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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秋苑鹿     东风第一姝txt下载     东风第一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85章 为夫收尸

    很快,一阵麻痹感席卷而来。

    连羽两眼一翻,闷声倒地,手中的佩刀“哐啷”一声掉在地上。

    阮思手中拈着一枚带血丝的银针。

    刚才,连羽伸手接腰牌的刹那,她以这枚淬了药的针刺穿他的手指。

    针尖浓度极高的麻药从血液进入到全身。

    金铃儿叹道:“这比掺在酒里见效快多了。”

    他们准备的酒菜,连羽一口都没吃,可见此人这回警惕性之高。

    起先,阮思想的是,设法盗走他的腰牌,混进衙门去见晏瀛洲再拿主意。

    但她看到连羽肩上的伤时,她瞬间改变了主意。

    “豆子,你把他的衣衫剥开,露出右肩来。”

    窦一鸣不明所以,但还是扭扭捏捏地照做了。

    “唉,我第一次剥别人衣服,居然是剥个汉子的……”

    阮思用脚尖踹了他的肩一下,示意众人看向那块疤。

    “你们应该认得出,这是什么留下的疤痕吧?”

    窦一鸣眼尖,抢着说道:“梅花镖!”

    阮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问道:“豆子,你还记得我们二人进山那次,我带的是什么暗器吧?”

    窦一鸣愣了一下,突然惊呼道:“还是梅花镖!”

    他的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银瓶儿疑道:“小姐的意思是说,此人是啸山虎余孽么?”

    但她不是听说,连捕头在林泉郡当了近十年的捕快吗?

    阮思点了点头说:“不仅如此,他就是啸山虎。”

    此言一出,众人一片静默。

    唯有穿堂而过的夜风将那对烧了一半的高烛吹得明明灭灭的。

    那天,她为了帮窦一鸣引开追兵,主动引啸山虎带人去追杀她。

    她永远也忘不了,她如何用梅花镖伤了那人的肩。

    终于,窦一鸣开口了。

    “嫂子,那现在怎么办啊?”

    阮思吩咐道:“将剩下的药粉兑成水,灌他喝下去,至少要他两三日起不了身。”

    金铃儿忙去取水了。

    “银瓶儿,”阮思叹气道,“陪我去一趟傅家。”

    既然江郡守和啸山虎之间关联紧密,她可以断定裴家那一出也是他们自导自演的。

    现在,她能做的唯有拖延,等待卫长声和裴之旸搬来救兵。

    等到阮思回来时,东方已露出一线鱼肚白。

    “小姐,”金铃儿迎了出来,担忧地问道,“事情都办妥了吗?”

    阮思疲惫地点点头。

    银瓶儿招呼小厮从马车上搬下好几箱东西。

    窦一鸣忙出来帮忙,问道:“嫂子,这是什么啊?”

    “收拾收拾,我们全都换上。”

    阮思一夜未眠,眼底鸦青一片,摇摇晃晃地走进屋里。

    金铃儿追进来,说道:“小姐,半夜的时候家里来人了。”

    阮思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冷茶。

    “什么人?”

    “没看清楚,那人穿了件斗篷,把脸埋在兜帽里,似乎不想被人看到。”

    “他来做什么的?”

    “那人只留下一句话。”

    金铃儿犹豫了片刻,补充道:“他说是姚钰姚大人派他来的。”

    姚钰?

    阮思的心微微一揪,不安的预感从心底弥漫开。

    金铃儿小心翼翼地说道:“那人只说,姚钰让他带一个字过来。”

    “嗯,你说吧。”

    “拖。”

    拖到救兵来援。

    阮思“砰”地放下茶杯,冷笑道:“我们倒想到一处去了。”

    晌午刚过。

    今天,江郡守和那群绑架裴老太师的匪徒约好,要在裴府门口交换人质。

    晏瀛洲的双手被缚,身边跟着十几个捕快。

    他们都握着刀,眼睛盯着的却是晏瀛洲。

    门内的匪徒纷纷戴了老虎面具,将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推了出来。

    江郡守眼睛一亮,抢步上前,高呼道:“裴老太师!”

    裴老太师缓缓抬起头,一颗须发尽白的头颅似乎随时都会垂下。

    他勉强站得住脚,江郡守也摆出一副略松一口气的模样。

    江郡守道:“老太师莫慌!我们这就救你出来。”

    说着,他示意捕快将人押过去。

    对方却用刀架在裴老太师脖子边,冷喝道:“只准他一个人过来!”

    晏瀛洲瞥了身边的捕快一眼。

    他们只好慢慢往后退。

    江郡守大声道:“把刀拿开!不要伤了老太师!”

    周围几百个士兵将裴家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对方回应道:“让你的人撤下,不然这老头性命难保。”

    江郡守只好命士兵后退,撤出一个缺口来。

    “晏瀛洲过来,老头过去,谁要是敢轻举妄动……”

    为首的匪徒一扬手,裴家院子墙头架起几十张弓箭来。

    江郡守忙说道:“只要你们放了裴老太师,晏瀛洲随你们处置!”

    裴老太师颤颤巍巍地站在那里,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晏瀛洲。

    晏瀛洲道:“我自己走。”

    他昂首阔步向前,大步穿过众人交织的视线。

    裴老太师被人推了一把,趔趄几步,踉跄着往对面走。

    一老一少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

    下一瞬,两人即将在中间擦肩而过。

    街上突然响起一阵刺耳的唢呐声,是办白事抬死人的时候吹的哀乐。

    众人先是一愣,只见一行人抬着棺材,吹吹打打地从先前让出的缺口中挤了进来。

    他们这样一来便将外围冲散了。

    一口乌黑的棺材横街一拦,无数披麻戴孝的男男女女挤到棺材边。

    江郡守怒道:“这是怎么回事?来人,将他们给我哄走!”

    “你让我夫君去送死,难道还不让我给他收尸吗?”

    阮思身着缟素,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江郡守愣了一愣,叫骂道:“胡闹!你们赶紧回去,不然我把你们都投进大狱里关起来!”

    阮思索性一纵跃上那口棺材,踩在棺材板上,冷冷道:“那我先请你进来躺一躺好了。”

    窦一鸣和金铃儿等人也大闹着,说官府逼死丈夫不准收尸。

    临街的百姓难免有好奇的,悄悄从窗子后面伸个脑袋看了出来。

    这一打岔,晏瀛洲和裴老太师僵在原地。

    裴老太师压低声音道:“年轻人,我知道你,你是之旸的朋友。”

    “嗯。”

    身后的匪徒大声催促,让晏瀛洲过去,不然当场射穿二人。

    裴老太师叹气道:“之旸的朋友,对不住了。”

    晏瀛洲的眸子微微发亮。

    “老太师,对不住的是我。”

第186章 你在,我就不怕

    谁也没有看到晏瀛洲是如何挣脱束缚的。

    但他双手缚的绳结已然掉在地上。

    只是一瞬,晏瀛洲擒住了裴老太师,将老人挡在身前,正对裴家院墙上架着的数十张弓箭。

    晏瀛洲一手钳制着他,一手松松地扼住他的咽喉。

    江郡守惊呼道:“晏瀛洲!你这是要造反么?快快放开老太师!”

    说着,他一扬手,这头也端出几十张弓弩对着晏瀛洲。

    只要双方那边先动手,正中间的晏瀛洲和裴老太师必然落得个万箭穿心的下场。

    晏瀛洲扬声道:“江大人,射杀裴老太师的罪名,你可承担得起?”

    对面的匪徒哪里管他那么多?

    他们嘀咕了几句,墙头上架的弓箭都对准了二人。

    江郡守哭天抢地地大呼道:“住手!你们不是要晏瀛洲吗,休伤了裴老太师!”

    但对面仿佛没有听到。

    闪烁着寒芒的箭尖全都对准二人。

    阮思突然一把抽出藏在棺材底的长剑,几个纵跃闯至江郡守身侧。

    长剑一送,她冷喝道:“让弓箭手对准裴家墙头。”

    江郡守的背心一凉,感到被她的剑尖直直抵着。

    但阮思脖子上也被架了好几口刀剑。

    江郡守怕死,只好微微一扬手,示意弓箭手偏转方向,瞄准裴家院墙上的匪徒。

    “你们放箭,我们就放。”

    阮思挟制着江郡守,朝那边高声道:“尽管拼个鱼死网破!”

    趁着双方僵持的空档,晏瀛洲在裴老太师耳边低声说道:“把藏东西的地点告诉他们。”

    裴老太师一惊,愣道:“你在说什么?”

    “能牵制不留佛的那件东西。”

    晏瀛洲的声音很低,却极具压迫力。

    “让他们知道,杀了我们,那件东西就会呈给朝廷。”

    裴老太师猛地抬头看着他。

    众人只见他双目圆瞪,在晏瀛洲的禁锢下,艰难地伸长脖子直勾勾地看着他。

    江郡守大声道:“晏瀛洲,你快松手!”

    但裴老太师干涸的嘴唇蠕了蠕,发出只有晏瀛洲能听到的声音。

    “你知道些什么?”

    这个手段,不正是当年用来牵制先叛王的么?

    裴老太师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年轻人,竟如法炮制,用相同的手段来对付不留佛组织。

    可是,那件东西……

    晏瀛洲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

    “东西已经不在了。”

    昨夜,那个盗贼将东西送来给他,他也想不到锦盒里装的竟然是……

    唯有那个家伙,能混进裴家和重兵把守的衙门。

    现在,他应该已经回大牢去了。

    裴老太师仍然有些犹豫,不肯开口。

    那边的匪徒等得不耐烦了,墙头唰唰两箭,故意擦着裴老太师的衣角射过去。

    江郡守“啊”地大叫一声道:“你、你快让晏瀛洲过去!”

    “急什么,”阮思道,“我夫君的棺材我都抬来了。”

    她只盼着能再拖延片刻,事情能够出现转机。

    要是等不到转机,那她就拉他们都下地狱去吧。

    双方都架起弓弩,气势汹汹地瞄准对方。

    但仍有几处暗处的弓弩,瞄的是正中间的那两个人。

    晏瀛洲作势掐进裴老太师的脖子,用更低的声音说道:“老太师信我。”

    “你……你是?”

    “晏牧之子。”

    这回,老人眸子里最后一丝犹豫褪去。

    他终于开口道:“且慢!我把藏东西的地点告诉你们就是了。”

    江郡守突然失声高呼道:“老太师!万万不可!”

    一时间,官府这边的甲胄卫兵齐齐发出“嚯”的一声。

    他眼神一冷,唇角抽了抽,刚要示意众人放箭,后背突然被一剑戳了进去。

    江郡守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去。

    几十把寒光凛冽的刀剑哗地一下将她困在中间。

    阮思握着手中的剑,并未往里送,只是冷冷道:“闭嘴,不然我们一起死。”

    裴老太师说出一个地点后,那些匪徒果然变了脸色。

    有人匆匆跑进门去了。

    剩下的,神色变幻不定,死死盯着裴老太师和晏瀛洲。

    阮思远远见到这一幕,心知晏瀛洲也在有意拖延。

    她微微一失神,突然被人重重一脚踹在她腰上。

    阮思被踹得飞了出去,但她手中紧紧抓着剑,忍痛就地一滚,扑到晏瀛洲脚边。

    “小姐!”

    金铃儿惊呼一声,便要往里面闯,却被几个甲胄卫兵狠狠推搡开。

    窦一鸣怒道:“你们不去抓贼,为什么非要伤害平民百姓?”

    他这一嗓子引起嘘声一片。

    围观的百姓纷纷指摘官府蛮横,一时间江郡守只听得耳中嗡嗡作响。

    “来人!给我把这群叛民统统拿下!”

    话音未落,那数百个披麻戴孝的年轻男女竟都抽出刀剑直指士兵。

    “反了反了!”江郡守勃然大怒道,“杀无赦!”

    “钦差大人在此!”

    人群中,传来一声清亮的高呼。

    众人避让出一条路,穿着姚钰官服的苏雅集走出来。

    “本官以钦差之名勒令你们停手。”

    姚钰?苏雅集?

    江郡守记得临行前,姚钰留下来誊写檄文,苏雅集依然软禁在后院啊……

    这时候,裴家门口跑出来一个男人。

    他是先前进去搜东西的那个,只见他对门口的匪首说了句什么,连连摇头。

    江郡守显然也看在眼里。

    晏瀛洲高声道:“放我们离开,东西还你。”

    这句话,他是对江郡守说的。

    阮思紧紧靠着他的背,用自己的身体为晏瀛洲挡住后背。

    她手里的剑不住地随着她的指尖颤抖着。

    他这一步棋,惊险万分。

    江郡守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

    苏雅集斥退士兵,斥道:“江大人,朝廷的兵马不应该指向治下百姓!”

    江郡守慌了神,忙命亲信拉开苏雅集,指着晏瀛洲道:“放箭!都给我放箭!”

    裴老太师仿佛在刹那间枯萎了一般。

    晏瀛洲和阮思后背贴得紧紧的,将他的体温源源不断地传递给她。

    他只说了一句话,“杀了我们,东西自有人呈给朝廷。”

    说完,面对数千身穿甲胄的士兵,晏瀛洲只是微微侧过脸,柔声道:“乔乔,怕么?”

    阮思感受着两人愈趋强烈的心跳逐渐融合。

    她握紧手里的剑,仿佛又回到前世临死前的那一刻。

    “你在,我就不怕。”

第187章 救兵已至

    江郡守俨然想到了什么,他突然指着苏雅集,下令道:“拿下此人!”

    几个士兵冲上去将苏雅集绑了。

    苏雅集惊疑不定,质问道:“你们竟敢公然绑架朝廷钦差?”

    晏瀛洲见他打算拼个鱼死网破,立刻出声道:“你忘了你们的‘蝴蝶’么?”

    他指的是锦盒里的那件东西。

    旁人都听不明白,唯有江郡守和裴老太师面如死灰。

    苏雅集喝道:“州里的军队马上就到,你们速速丢下兵器,本官保你们不死。”

    众人迟疑之际,江郡守如梦初醒,大喝道:“快!封闭城门,不准放任何人进城!”

    对,他是一郡之长,他手里还掌握着数千人的军队。

    只要将这座城封死,他就能把一切都掩盖过去。

    苏雅集、晏瀛洲,还有裴老太师……

    他们每一个人都会死!

    江郡守放声道:“给我杀!”

    话音一落,数千人喊杀声震耳欲聋。

    阮思带来的数百人和他们杀将到一处去了。

    刀光剑影中,乱箭呼呼飞过,阮思拼命护着晏瀛洲的后背,晏瀛洲则护着裴老太师。

    “豆子!”

    窦一鸣猛地冲过来,手中佩刀叮叮咚咚打落几支羽箭。

    “老大!我来了。”

    晏瀛洲骤然将身前的老人推给他。

    “护送老太师躲起来。”

    窦一鸣一手挥刀格挡,一手将裴老太师拉到身边,“是!”

    阮思不擅长使剑,手中的长剑翻飞如舞,但只感到手腕沉重,越来越觉得吃力。

    晏瀛洲突然握住她持剑的右手,顺势一拉将她带到怀中。

    阮思被他圈在怀里,他的身体替她挡去一切危险,但二人的右手紧紧交握在一起。

    坚硬的剑柄顶着她的手心,而她的手被他宽大的手掌包裹着,将手中的剑柄握得更紧了。

    二人之间第一次贴得那么紧密,几乎没有一丝间隙。

    耳边的惨叫和兵器碰撞的脆响不绝于耳。

    晏瀛洲握着阮思的手,带她挥出一剑剑凌厉狠绝的攻击。

    她有一种错局,仿佛她和他融为一体。

    他的心跳就是她的心跳,他的生命就是她的生命。

    “晏瀛洲!”

    呼啸而过的烈风,将她唇边的声音撕扯得有些模糊。

    “我在。”

    晏瀛洲低沉的嗓音响起,伴随着一记长剑破空的唰唰声。

    阮思的虎口被震得疼痛不已,鲜血顺着撕裂的虎口不断涌出,从她的指缝间沁到他的指尖。

    那条手臂好像已经不是她的了。

    但她依然奋力搏杀,甚至比前世回去救她的孩子还要狂热。

    “晏瀛洲!你是我的命!”

    身边不断有人倒下,不断有迸发的鲜血,不断有刀剑入骨的闷响。

    晏瀛洲握紧阮思的手,低声道:“乔乔,快结束了。”

    远处传来一阵纷杂的马蹄声。

    一个士兵从马背上滚下来,扑通一声掉在江郡守面前。

    “大人!”他声嘶力竭地喊道,“傅家出城的商队把城门堵住了,我们关不了门啊!”

    “你们这群废物!”

    江郡守愤怒地一脚踢开那名士兵,夺过一口刀便要往苏雅集头上砍。

    裴老太师不知从何处扑了出来,使尽浑身气力将他扑翻在地。

    老人气喘如牛,艰难地从唇缝里挤出几个字,“休伤我朝栋梁。”

    江郡守嘲讽地大笑道:“老东西!两面三刀的玩意,你也配说这种话么?”

    说完,他爬起来去摸地上的刀。

    窦一鸣被几个人缠住了,顾不得裴老太师这边。

    眼见着江郡守朝虚弱的老人举起刀,窦一鸣惊呼道:“姓江的!住手!”

    但那口寒光凛冽的刀毫不犹豫地往下落。

    “嗖!”

    一枚羽箭破空袭来,正中江郡守的肩膀。

    他肩膀被一箭射穿举不起刀,沉重的刀“哐啷”一声掉在旁边。

    城内响起阵阵惊雷般的马蹄声和呐喊声。

    裴之旸骑马带着洪绫,洪绫在马背上侧身接连射出几箭,逼得江郡守无法动弹。

    “爷爷!之旸回来了!”

    他纵马冲进人群,洪绫点燃马尾,二人抱在一起翻身滚下马。

    发狂的高头骏马嘶鸣着到处乱闯乱踩。

    裴之旸冲过去救起裴老太师,洪绫握着弓箭对准阮思身边的敌人,手中的羽箭从未落空。

    “谁敢伤我女儿!”

    阮堂英手持双刀,第一个骑马冲进人群,双刀快如旋风,迅速斩落数颗人头。

    阮思大惊,惊喜地大声道:“爹爹!”

    卫长声纵马跟在阮堂英身边,两人进退有度,很快杀出一条血路。

    身后,举着州府旗帜的士兵紧接着杀入人群中。

    阮思只觉得悬在嗓子眼的心蓦然落地。

    她的鼻子一酸,握着长剑的右手被晏瀛洲爱惜地握在掌心。

    “乔乔,你看。”晏瀛洲的声音带着一种低沉的愉悦,“我说过,很快就结束的。”

    人群中,砚心率领一众官兵救下苏雅集。

    先前抵抗的士兵一见州里的守军来了,大半人纷纷丢盔弃甲,不敢恋战。

    另一边,姚钰已将苏雅集的钦差官服带来。

    苏雅集登高号令道:“降者不杀。”

    裴家门口的街道早已血流成河,但死伤的多是匪徒和江郡守的亲信。

    不知何处响起第一声盾牌落地的闷响。

    随即是第二声,第三声……

    不少人停下了战斗,迟疑地看着对方,然后哐嘡扔下手中的武器。

    江郡守被洪绫那几箭钉在地上。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刚才一边倒的局势被对方一点点掰回。

    然后,他成了被压倒的一方。

    没过多久,这场恶战已在一片武器落地声中偃旗息鼓。

    苏雅集命人将江郡守绑起来,剩下还活着的同伙一律押送到衙门。

    州里来的军队护送他一起离开。

    人群缓缓散去,地上的尸体和血迹也有人过来清理。

    这一切结束得很快。

    阮思几近力竭,瘫软在晏瀛洲怀里,由他紧紧将自己搂在臂弯里。

    她身上那身麻衣被血染成了淡淡的粉红色。

    当着阮堂英的面,晏瀛洲轻轻吻了吻阮思汗湿的额头,用嘴唇碰了碰她凌乱的额发。

    “夫人,那口棺材怕是浪费了。”

    阮思费劲地摇了摇头,望着那口尚未完全钉死的棺材。

    “里面有人呢。”

第188章 你姑奶奶是个带把的

    棺材板一掀。

    里面躺着的是昏迷不醒的连羽。

    阮思拉着晏瀛洲的手,指给他看,道:“夫君,他就是啸山虎。”

    晏瀛洲命人将连羽绑到衙门。

    “乔乔,一切都过去了。”

    他温柔地握紧阮思的右手,两人十指相扣,在淡淡的血雾中对视一眼。

    裴老太师已被送去医馆,裴之旸悄然揽过洪绫的肩,被她一脸嫌弃地推开了。

    窦一鸣鼓起勇气,请金铃儿帮他缝一缝开线的荷包。

    阮堂英将手中的双刀扔给卫长声,哈哈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

    众人都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喜悦中。

    阮思突然狠狠掐了他一把道:“晏瀛洲!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晏瀛洲瞒着阮思的事不少。

    有的是来不及说,有的是他暂时不想说。

    夫人不高兴了,他只好先挑最近的一件事来说。

    “大狱里那个假断肠人昨夜来衙门找我。”

    他利用缩骨功从狗洞里钻进裴家,果然在一处极为隐秘的地方找到一只锦盒。

    那只锦盒里仅有一枚蝴蝶状的玉佩。

    晏瀛洲一开始也怀疑他偷错了,或者自己的判断有误。

    但那个人口口声声地说,凭他混迹贼界多年的经验来看,这只锦盒绝对错不了。

    今天,晏瀛洲故意诈他一诈,果然试探出江郡守也在意蝴蝶的秘密。

    阮思忍不住问道:“这个劳什子‘蝴蝶’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难道和不留佛一样,也是什么组织的代号么?

    晏瀛洲摇头道:“不知。但一定能牵制不留佛的成员,让他们有所顾忌。”

    这件东西存在裴家,先叛王的雕像也供在裴家。

    这一切太过蹊跷。

    “我怀疑,裴家和不留佛曾经达成某个秘密约定。”

    晏瀛洲斟酌着开口道:“裴家一来掩护不留佛组织,帮助他们隐藏踪迹,以期东山再起。”

    “二来,”他皱起眉头道,“裴家应该在监视着不留佛,并牵制着他们的部分行动。”

    阮思听得云里雾里的。

    “算了,我们在这里胡猜一气也没用。”

    衙门很快就派人来搜查裴家了。

    但佛堂里空无一人,先叛王的雕像也不见了。

    虽然那间佛堂另有古怪,被翻出好几间密室机关,但好像早已有人将那里清理一空。

    墙上的佛头印也被铲去了大半。

    那个地方,干净得可疑。

    裴之旸听闻后,愣了半天,追问道:“那我姑奶奶呢?你们有没有看到她老人家?”

    因连羽被捕,这次窦一鸣临时带队过去。

    被裴之旸问到时,他不禁苦笑道:“裴小公子,你姑奶奶是个老妇人吧?”

    “应该是吧。”

    他也没见过那位姑奶奶,只是想着,那些歹人应该不至为难一个老妪。

    窦一鸣脸色古怪,勉强问道:“你那位姑奶奶会不会去什么乡下的庄子养老了?”

    “不会,”裴之旸斩钉截铁地说,“她老人家足有十多年没离开过裴家了。”

    说话间,突然有捕快来报,说是又发现一条密道。

    密道里横七竖八地躺了好几具尸体。

    裴之旸急匆匆地赶过去,只见地上多为男尸,有的是家丁打扮,有的则穿着夜行服。

    唯有一具身穿万字纹妇人装的尸体压在最下面。

    那具尸体露出个脑袋,脑后挽了个髻,插着黑木簪,头发花白一片。

    裴之旸忙去翻下面的尸体,对窦一鸣说道:“快来搭把手,我姑奶奶在下面呢。”

    他们几个手忙脚乱地刨开尸体。

    但刚把那具尸体拖出来,那顶花白的头发掉在地上,露出个难看的瘌痢头来。

    裴之旸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我姑奶奶是个秃子?”

    窦一鸣拉仵作过来验尸,缓缓回过头,同情又惊讶地看着他。

    “裴小公子,你姑奶奶是个带把儿的啊?”

    裴家的这出变故,传到衙门里,差点没把众人下巴惊掉。

    但裴老太师称病不出,苏雅集只好先审理别的案情。

    江郡守一口咬定,当时情况万分危急,他不得不痛下决心,维护治下百姓安宁。

    他的官职不低,苏雅集需和知州进一步商议如何查办。

    晏瀛洲利落地在那纸空白搜查令上填了江府。

    苏雅集喜出望外,当即派人拿着搜查令上门查抄江家。

    江夫人和江聪失了主意,江家很快被翻了个底朝天,赃物里不乏有他和啸山虎勾结的罪证。

    晏瀛洲从钟二爷那里盗来的账簿和密信也在其中。

    姚钰亲自带人清点江家财物,一笔一笔登记在册,把江郡守贪赃枉法的罪名给钉死了。

    这回,江郡守百口莫辩,彻底翻不了身了。

    不仅如此,姚钰还呈上田吉和赵世德签字画押的供词,把江聪也拖进了烂泥潭里。

    江家数十口人都被拘押起来。

    唯有江嵩,因他早已和江家脱离关系,又有姚钰作保才逃过一劫。

    这桩贪腐案调查得异常顺利。

    但晏瀛洲似乎并不满意。

    “夫君,”阮思问道,“难道不留佛的案子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吗?”

    她心有不甘,晏瀛洲何尝不是如此?

    “不留佛案牵涉甚广,从先叛王到老太师,再到下属郡守,甚至普通捕头,全都涉案其中。”

    晏瀛洲叹气道:“牵一发而动全身,要是追究下来,怕会导致朝局动荡不安。”

    一桩贪腐案已足够苏雅集平步青云了。

    不留佛的案子,现在看似线索全断,他们继续追查下去不知会受到什么阻碍。

    阮思不以为然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而且这蚁穴都快把整个林泉郡给蛀空了。”

    “夫君,难道朝廷还真的能放任不管?”

    晏瀛洲沉默不语。

    朝廷要是放手不管倒也无妨,但他担心的是今上故技重施,重演十几年前的悲剧。

    见他不说话,阮思闷闷地低下头,用手指绞着腰上系的络子。

    “乔乔,”他揉了揉她的脑袋,无奈一笑道,“你可知我为何非要追查不留佛案?”

    阮思用力摇了摇头,甩开脑袋上那只手。

    晏瀛洲道:“只因此案与先父有关。”

    听他提起早亡的父亲,阮思立刻抬起头,紧张地盯着他的脸。

    那张脸上神情平静,但眼底似乎涌起阵阵暗流。

    “亡父晏牧,”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便是因先叛王案而死的。”

第189章 前路无光,互为明火

    阮思从未听他提起关于父母的只言片语。

    他把那个秘密在心里埋了很多年。

    “乔乔,”晏瀛洲叹道,“若不是你我生死相依,我是不愿将你拉入这个死局的。”

    阮思点点头,只是安静地听着。

    晏瀛洲沉默良久,低沉的声音终于缓缓响起。

    “先父曾是京城六扇门的捕头,他生平办的最后一件事,是缉拿天牢走失的犯人归案。”

    “那个犯人便是……”

    断肠人。

    那个名字,不必他说,阮思也能立刻答出来。

    但晏瀛洲垂下眼睑,说出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宋衍之。”

    “宋、宋衍之,”阮思愣道,“那是什么人?”

    晏瀛洲低头盯着他的鞋尖,脸上竟出现一丝近似逃避的痛苦神情。

    “夫君,”阮思看出他的异样,赶紧宽慰他道,“过去的事情不提也罢。”

    她不在乎永远错过晏瀛洲心里的秘密。

    她不想看到他在自己面前,露出这般落寞的神情。

    晏瀛洲微微眯起眼,抬头看着她道:“乔乔,我要是把真相告诉你,就会将你拉上一条绝路。”

    他犹豫了片刻,低声道:“这条路,你可以不跟我走的。”

    阮思一把抓住他的手,感到他的指尖冰冷。

    “晏瀛洲!”

    她有点生气了。

    “我以为我舍命保护你,你不顾性命来救我,我们之间远不必如此生分的。”

    “还是说,你非要与我分出个你我?”

    晏瀛洲摇头道:“知道的越多,你反而会越危险。”

    “而且,”他的眉心皱起浅浅的川字,“一旦踏上那条路,就是和当今朝廷为敌。”

    这样的路,是无法回头的。

    阮思被气得笑了出来。

    “晏瀛洲,你要当土匪,我就操起刀子跟你走。”

    “你要归隐田园,我就换了荆钗布裙,随你去过粗茶淡饭的清贫日子。”

    “你要想进京博取功勋,我就收拾家当陪你去,什么风云诡谲,什么大风大浪,我陪你一起去闯。”

    她紧紧握住他的指尖,将她的温暖徐徐传递给他。

    “你唯独不能把我撇在一旁。”

    晏瀛洲神情动容,反手握紧她柔软的手,皱眉道:“那是条不归路。”

    “有你么?”

    “有。”

    阮思洒脱一笑道:“好,我跟你走。”

    她这一笑,晏瀛洲眼底的阴鸷和犹疑尽皆散去。

    哪怕前路无光,二人彼此互为明火,那又有何妨呢?

    “宋衍之,原是朝廷御史,曾是裴老太师的门生,后来因言获罪,被打入天牢。”

    如果仅是如此,与晏牧并无半点干系。

    “但他在天牢里神秘失踪了,无人知道他是如何越狱的。”

    晏瀛洲的神情一紧,说道:“这件事被捂得很紧,未曾向外界走漏任何风声,只命先父秘密捉拿。”

    “那。这个逃犯,”阮思愣道,“又是如何和断肠人扯上关系的?”

    晏瀛洲微微摇了摇头。

    “我娘临终前说,我爹的真实任务是缉拿宋衍之归案,但我也不知为何押回来的会是断肠人。”

    阮思感到他的指尖有些僵硬,便低头用指腹轻柔地摩挲着。

    过了许久,他的指尖重新舒展开。

    晏瀛洲低声道:“我爹回京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什么?”

    “他被关押在天牢里,上面只说要隔离审问他。”

    他的神情一冷,房间里的空气似乎骤然变得阴冷起来。

    阮思担忧地看着他,他从未在她面前流露出半分冷意。

    但现在,他的眸子里好像结了冰。

    “不出半个月,先父在天牢里暴毙。”

    他顿了顿,最后几个字夹杂着滔天的怒火,“仵作说,伤势过重,不治身亡。”

    晏瀛洲心里最深沉的秘密终于重见天日。

    阮思明白过来,断肠人顶替了宋衍之,被晏牧亲手送进大牢,必然和后面的事情息息相关。

    所以,晏瀛洲选择从断肠人下手,顺藤摸瓜,查明晏牧冤死狱中的真相。

    “乔乔……”

    如果她想阻止他继续在黑暗中前行,也许他会犹豫,会失望,但也会庆幸地松开她的手。

    阮思一言不发,握着他的手,软软地靠在他身上。

    晏瀛洲叹了一口气,将她顺势揽入怀中。

    “所以,我很小的时候便起誓,今生绝不继承父亲和祖父的衣钵,绝不当哪怕一天的捕快。”

    阮思心中微微一惊,随即感到有些心疼他。

    “我曾下定决心,要当一辈子的司狱。”

    “我要司狱典,掌刑狱,让所有犯人敬畏我,让他们都知道,没有人可以从我手下逃脱。”

    说完,他低低地笑了一声。

    “乔乔,犯了错就要付出代价,对么?”

    阮思枕着他的肩,答了一声“是”。

    晏瀛洲拥着怀里的女子,下巴轻轻抵着她的额头,有意无意地摩挲着。

    他再也没有任何事情瞒着她了。

    两个灵魂仿佛在今天融合在了一起,从此生死与共,余生风雨同舟。

    阮思扣紧他的手,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下定决心一定要帮他查明真相。

    不论他是定波侯晏瀛洲,还是冷阎罗晏瀛洲,他都是她的夫君,他是她的命啊。

    两人亲密地依偎着,谁也不肯先开口打破这片刻的宁静。

    直到窦一鸣冒冒失失的闯进后院。

    “老大!啊……我……”

    他双颊通红,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了几步。

    晏瀛洲的眼皮微微一掀,眼风扫过他窘迫的脸。

    “怎么了?”

    窦一鸣讪笑道:“没、没什么,你们继续,别理我,就当我是个南瓜……”

    “豆子!”阮思哭笑不得道,“你们说吧,我去找金铃儿她们。”

    说着,她赶紧从晏瀛洲怀里坐起来,掸了掸裙子快步离开了。

    “说。”

    “老大,是裴老太师那边。”

    晏瀛洲的心微微往下沉,但还是淡漠地问道:“他怎么了?”

    窦一鸣嘀咕道:“裴老太师已经回裴家了,但他这几日闭门谢客,连小苏大人都吃了闭门羹。”

    “小苏大人?”

    晏瀛洲颇感意外,他去裴府做什么?

    窦一鸣咋舌道:“小苏大人非要追查不留佛的事,谁都拗不过他,这几日他每日都去裴家。”

    “但裴老太师推说病了,只命下人出来打发他离开。”

    “小苏大人在门口一站就是大半天,好几次都是砚心将他强行扶回去的。”

    晏瀛洲的神情冷淡,但眸子里似乎掀起一丝风浪。

    “豆子,备一份帖子。”

    他要亲自去会会裴老太师。

第190章 情窦初开

    临近初冬,裴家佛堂那株桂花早已凋零。

    佛堂被官府搜查过后,只剩下一个空壳子,连下人都不愿往那边去。

    没有人追究裴家姑奶奶的下落。

    也没有人再敢提及裴家佛堂里发现的密室和尸体。

    裴老太师重病不起,闭门谢客,裴家就像一潭平静幽深的死水。

    这样的地方,裴之旸一刻也待不下去。

    他无数次想劝祖父说出真相,但裴老太师总是默默叹息,打发他尽快回京。

    今天也不例外。

    裴之旸垂头丧气地从祖父屋里出来,遇到祖父身边最得力的管家正要推门而入。

    “咦?这是什么?”

    他瞥见管家手中捧着一只托盘,托盘上安静地卧着一份帖子。

    “回少爷的话,这是刚收到的名帖,有客人想来家中拜会老太爷。”

    这几天,苏雅集来了不下十趟,在大门口一站便是几个时辰。

    但裴老太师从来都不肯松口请他进来。

    裴之旸无奈地耸耸肩,叹道:“送进去吧。也不知这次来的是谁……”

    不论是谁,祖父应该都不愿相见吧?

    他心灰意冷地守在门口,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能劝祖父宽心。

    不多时,管家出来了,径直走到他面前,恭敬地说道:“少爷,老太爷请您代他去迎客人。”

    裴之旸心中一惊,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蹿了起来。

    “谁?”

    直到他把晏瀛洲请进来时,他仍然有几分不敢相信。

    “晏大哥!”裴之旸追着他说,“我听说,那天你被绑着,但是突然挣脱绳子挟……”

    他本想说“挟持我祖父”,但硬生生咽下去,改成了“救了我家祖父”。

    他满脸崇拜地望着晏瀛洲。

    “晏大哥,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啊?”

    晏瀛洲淡淡道:“没什么,我家夫人教的好。”

    他没有说谎。

    还在清河县的时候,阮思醉酒时确实无意中教过他如何挣脱绳索。

    那个时候,阮思和他称兄道弟,一手端酒碗,一手搂着他的脖子说,别怕,我罩着你。

    一提及他家夫人,他的眉眼就不自觉地温柔下去。

    裴之旸觉得,他晏大哥有个本事,不管提到什么事都会想起阮姐姐。

    但凡有一点好,那就是他家夫人好。

    他心里忍不住有点泛酸。

    但裴之旸很快挺直了腰板,有什么好酸的,他有世上最好的阿绫。

    晏瀛洲进了屋子后,裴老太师和他寒暄了几句,便打发裴之旸远远出去守着。

    卧榻上,老人面容枯槁,虚弱得几乎抬不起手来。

    但他那双漆黑的眸子精光闪烁,透着几十年宦海浮沉带来的智慧和精明。

    “我应该当你是之旸的朋友,”裴老太师叹了口气道,“还是,晏牧之子呢?”

    一老一少目光交接,相对无言。

    晏家那边,阮思披着石榴红大氅,亲自给父亲打点好行装送他出城。

    “爹爹,路上小心些。”

    阮堂英翻身上马,点头笑道:“知道了。外面风大,乔乔你赶紧回家去。”

    她依依不舍地仰头望着阮堂英。

    “爹,我想娘了,过几个月我就回去看你们。”

    “你和瀛洲那孩子好好过,家里用不着你们操心。”

    阮堂英从卫长声手中接过双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蠕了蠕唇没有开口。

    “乔乔,”他转向阮思道,“这几天镖局全靠你娘一人打点,我得赶紧回去免得她累着。”

    她那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娘,竟然帮她爹一起打理镖局?

    阮思有点惊讶,但很快笑道:“我娘真好。”

    “那当然!娶妻当娶贤,”他的目光再度扫过卫长声的脸,缓缓道,“算了,我走了。”

    卫长声的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师父,我……”

    “乔乔!这个臭小子就交给你了,好好盯着他,别让他胡来。”

    说完,阮堂英率领一众镖师骑马离开了。

    纷杂的马蹄声渐渐远去,阮思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卫长声。

    他依然低垂着头,神情恹恹的。

    有情况?

    阮思不禁打趣道:“师兄,怎么了吗?难道我爹爹替你相中了哪户人家的小姐,你却看不上?”

    她这一问,恰好戳中卫长声的心事。

    “师妹,我想单独和你聊聊。”

    回到家中,阮思命金铃儿端了个小火炉放在耳房里。

    银瓶儿特意斟了些绿蚁酒送来,阮思便一边煮酒一边和卫长声说话。

    “说吧,”阮思跪坐在席上,笑吟吟地看着他,“能让我师兄皱眉的事可不多啊。”

    卫长声也不吭声,默默盯着绿蚁酒表面浮起的那层细沫。

    阮思屈起手指,敲了敲放在身旁的酒盏。

    “师兄要是不说,我就只能自己猜了,要是我猜中了你就告诉我,如何?”

    她也不等卫长声回应,眨了眨眼,娇俏一笑,挑眉道:“事关红叶娘子,对吗?”

    前段日子,她请卫长声护送红叶娘子去红叶岭。

    但他们路上遭到埋伏,卫长声拼死保护红叶娘子突出重围,后来被她带到暗娼家中养伤。

    卫长声为人忠义,要是仅仅如此也就罢了。

    令阮思觉得讶异的是,卫长声还恳求她暂时收留红叶娘子。

    这是她师兄第一次有求于她,竟是为了一个青楼花魁。

    此时,卫长声抬起眼皮,缓缓看向阮思。

    “她很漂亮,”阮思叹道,“连我一个女子见了都不免心动。”

    那般灿若云霞的美貌女人,让卫长声心动也无可厚非。

    “是,她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

    当日东市初见,她坐在肩舆上,由四个汉子抬着遥遥朝他走来。

    风一吹,纱帘后露出一张如花似玉的脸。

    她的唇角微微勾起,靥边那对金钿闪烁着细碎的光。

    那一幕,卫长声再也忘不了了。

    阮思盛了一盏温好的绿蚁酒递给他,笑道:“美人自古如名酒,师兄这是醉了。”

    卫长声接过酒盏,一仰脖子,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明明他从来都不易喝醉,但好像酒劲上了头,忍不住想把心里想的都掏出来说个痛快。

    “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便对她心生好感,后来经常想起她的笑,想起那一对明晃晃的金钿。”

    “她的裙角,她的发丝,她的钗环胭脂,她的一切都是好的……”

    “我想着,只要能博她一笑,我便什么都能做,但我从未心生亵渎,连看都不敢看她。”

    阮思含笑听着,只觉得她师兄是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

    但卫长声猛地抬起头,痛苦地说道:“从她嘴里听到她要钱的时候,我却突然万念俱灰。”

第191章 非娶不可

    窗外,红叶娘子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

    她修得尖尖的指甲深深地掐进手心,但她好像一点也不知道痛一样。

    屋内传来卫长声断断续续的声音。

    “……是,我以前觉得她是天上的仙子,多看一眼都是亵渎了……”

    红叶咬紧嘴唇,双手用力地攥成拳。

    “上次她不慎沾湿衣袖,挽起袖口露出皓腕,我瞥了一眼赶紧背过身闭上眼……”

    “因为我觉得她是最纯洁的姑娘。我不想因为我的孟浪而冒犯她。”

    “但是她……唉,我听到她说,我连她的客人都不是,你可知我有多难过?”

    他的话犹如寒风,丝丝灌入她的骨髓。

    红叶裹紧身上的衣衫,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屋里的人没有察觉到她在偷听。

    “师妹,那一刻我便觉得我的心都冷了。”

    阮思咬着手指,问道:“是因为她出身青楼么?”

    隔了许久,卫长声终于轻轻地“嗯”了一声。

    红叶感到喉咙一紧,仿佛被人一把掐住咽喉。

    她的指尖抠破了手心的皮肤。

    她终于感觉到一丝疼痛,在疼痛继续蔓延前,她迅速转身离开了。

    屋子里的炭火烧得正旺。

    但卫长声的脸上一片死灰,仿佛一直置身冰窖那般。

    阮思想了想,换了问题,托腮问道:“那你是如何同我爹爹说的?”

    炭火不断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暖融融的火炉熏得阮思的脸颊一片酡红。

    她放下手里的酒盏,推开窗户,透进丝丝缕缕的凉风。

    被风一吹,卫长声猛地抬起头来,坚定地说道:“我跟师父说,我要娶她。”

    “啊……”

    阮思惊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这……她师兄的脑回路也太曲折了吧?

    卫长声正襟危坐,缓缓道:“我心悦她便是心悦她,除了她,我没有想娶回去的人。”

    他说得很认真,阮思却皱起眉头。

    “师兄,你应该知道,红叶娘子出身贱籍。”

    “本朝律法规定,良贱不得为婚,就算她日后脱了贱籍,你也无法娶她当正室娘子。”

    他最多能纳她当个妾,或者带回家做个婢女。

    实在不济,只能另买出宅子安置她,让她从此当个外室妇人。

    阮思想,她爹娘担心的应该也是这个。

    “师兄尚未婚配,但你要是先纳红叶娘子为妾,哪户清白人家还愿意将姑娘许给你?”

    人家姑娘还没过门,未婚夫先纳个从良的青楼女子进门,谁受得了这样的屈辱?

    而且,卫长声心里眼里只有红叶娘子。

    阮思觉得,她师兄暂且还是不要祸害别家姑娘的好。

    但,他总不能一辈子不娶正室娘子吧?

    卫长声似乎看穿了阮思心中所想。

    “我一辈子不娶妻,只娶红叶一人为妾,又有什么不可以?”

    阮思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卫长声又盛了一杯酒,慢慢地喝着,苍白的脸庞上渐渐浮起一层病态的潮红。

    他扔掉酒盏,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师妹,我非娶她不可。我知道师父师娘都为我好,但……”

    他没有接着说下去,但眼里的决心再明显不过。

    阮思不置一词,缓缓酌了一口酒。

    温热的绿蚁酒滑过喉咙,火辣辣的,像是被火焰灼伤过一样。

    “她的卖身契和籍契应该还在鸨母手上。”

    她起身唤金铃儿进来,将那只小火炉端了出去。

    出门的时候,她恰好遇到晏瀛洲回来了。

    “夫君!”

    阮思一扫先前的犹疑,蹦蹦跳跳地扑到晏瀛洲怀里。

    被他抱起来,在半空中兜了一圈,阮思的双脚才缓缓落到他的脚背上。

    晏瀛洲道:“怎么鞋也不穿就跑出来了?”

    阮思踩着他的脚背,这才发现,刚才心事重重的,竟然只穿着袜子便出来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将脸埋在他的大氅上。

    晏瀛洲把阮思抱在怀里,大步走进正房,将她放在榻上,这才伸手去脱他的大氅。

    阮思调皮地扯了扯他的袖子。

    “等等。”晏瀛洲低笑道,“我刚从外面回来,大氅上沾了寒气。”

    不能过给她。

    阮思挪了个窝,给晏瀛洲挪出些位置来。

    两人并肩在榻上躺着,阮思抱着他的胳膊蹭了蹭,问道:“裴老太师可说什么了?”

    “……嗯。”

    晏瀛洲闭上眼,回想着裴老太师说过的话。

    起先,裴老太师不肯再提当年的事。

    晏瀛洲推测说,不留佛组织早已衍生出无数秘密组织,分散到各个州郡县中。

    仅仅清河县一处,啸山虎便已为祸多年,积攒了不少财物和人手。

    他们甚至和地方长官勾结,沆瀣一气,掌握了不少官员的命脉。

    今日除了一个啸山虎,明日还会有什么啸山狼啸山狗的。

    只要不留佛的目标还在,他们迟早会卷土重来,那个时候朝野动荡,苍生不安。

    “难道,那就是你想看到的么?”

    裴老太师沉默许久,缓缓道:“老夫不想看到那一天,所以才会代为保管锦盒多年。”

    “那只锦盒,”晏瀛洲问道,“究竟是谁交给你的?”

    裴老太师嘴里说出了一个他想到过的名字。

    “宋衍之。”

    晏瀛洲并不意外,问道:“他出事前托付给你的吗?”

    当年,御史宋衍之状告先叛王意图谋反,但先帝反而以诬陷罪,将宋衍之打入天牢。

    晏瀛洲一直不解其中缘故。

    裴老太师迟缓地答道:“是。先帝他,并非如你们所想的那般……软弱无能。”

    他猛地抬头看向晏瀛洲,认真地说道:“你不能仅仅因为令尊的事便以为……”

    “那是我的事。”

    晏瀛洲直接打断他,冷冷道:“蝴蝶玉佩的含义是什么?还请裴老太师赐教。”

    裴老太师好像没有听见。

    他虚弱地伏在榻上,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身上的被子仿佛快压垮那具老迈的身躯了。

    晏瀛洲冷淡地看着他,直到他终于缓缓开口道:“够了,只因你是晏牧之子,我才会对你说那么多。”

    “我问你,是因为我不想看着你们裴家以后受牵连。”

    裴老太师愣了一愣,俨然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晏瀛洲没有理会他惊诧的目光。

    “裴家出事,裴之旸就会跟着出事。他出事了,洪绫一定会很伤心。”

    “她是我家夫人的好友,”晏瀛洲淡淡道,“我家夫人会为她担心难过的。”

    他清冷的目光落在老人的身上。

    “我不想让我家夫人难过。”

第192章 最后的筹码

    提及裴之旸,裴老太师的脸上出现一丝动容。

    虽然他行将就木,早已看淡生死,但他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他最疼爱的小嫡孙受到牵连。

    最后,裴老太师终于松了口。

    裴老太师说,当年宋衍之被打入天牢前,曾故设疑局,让先叛王以为他还掌握别的证据。

    宋衍之在公堂上说过,一旦他的死讯传出,那些证据就会直接呈给圣上。

    而没有人知道他将证据交给何人保管。

    裴老太师也曾被先叛王的人盯上,但那伙人数次刺探裴府也查不出什么端倪。

    宋衍之入狱后,没多久便神秘失踪了。

    六扇门派人来调查,天牢的狱卒不约而同说是,他在同伙的协助下越狱了。

    同伙是谁,宋衍之又去了哪里,还有他说的证据在谁手上?

    先帝震怒之余,命六扇门秘密追捕宋衍之,对外宣称是缉捕江湖大盗。

    而晏瀛洲的父亲晏牧,正是负责追查宋衍之下落的捕头。

    裴老太师提起这段往事,眼中闪过阵阵痛苦,双拳不断攥紧又缓缓松开。

    晏瀛洲听他娘说过,是故并不惊异。

    他在等裴老太师接下来的话。

    老人像是陷入长久的回忆,脸上的皱纹宛如沟壑,深刻而复杂。

    “衍之他是个好学生,也是个好御史……”

    他还记得宋衍之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

    裴老太师叹气道:“可惜,后来再也没有人见过他,恐怕如今已经没有几个人记得这个名字了。”

    宋衍之,这个名字对别人来说可能陌生。

    但晏瀛洲过去十几年,一日都未曾忘记过,这个人和父亲的死关系密切。

    “不妨在下替老太师回忆一番,若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早已死在断肠人手上。”

    裴老太师的神情证明他这些年的推断没有错。

    他冷冷道:“所以,他并不是越狱,而是有人故意放走他,意图引出他的同伴,夺取证据,对吗?”

    虽然是疑问的语气,但裴老太师知道,这个问题不需要他来作答。

    晏瀛洲这些年做了无数种推测。

    如今他从裴老太师的神情里,找到了最接近真相的一种。

    “放他走的那个人,同样雇了断肠人来杀他,我爹一定发现了什么,所以才会捉拿断肠人归案。”

    裴老太师默默低下头去。

    他的沉默正好作证了晏瀛洲的推断。

    晏瀛洲的神情一冷,眼中仿佛蕴了一段刀光,冷飕飕的。

    “晚辈想请教老太师,当年朝廷为何要将我父亲关押起来?”

    “这……”

    裴老太师宦海沉浮一生,见惯了大风大浪,面对政敌尚能波澜不惊,独掌大局。

    但他现在面对的,却是一个幼年丧父的后生。

    晏瀛洲的容貌和晏牧很像,裴老太师隐约记得那个英气勃勃的总捕头。

    他在这个年轻人面前,竟感到有些心虚。

    晏瀛洲质问道:“他们是不是以为,宋衍之留下的证据在我父亲手上?”

    裴老太师缓缓地点了一下头。

    当年先帝势单力薄,先叛王势力日益壮大,仅凭宋衍之的指控根本动摇不了先叛王的根基。

    不仅如此,他的那道奏折还激怒先叛王,险些引起一场哗变。

    先帝为了安抚先叛王,不得不将宋衍之打入天牢,以为缓兵之计。

    朝局风云诡谲,裴老太师自身难保,一直装聋作哑,隐忍不发,眼睁睁地看着晏牧惨死。

    那只锦盒,是宋衍之留给他的最后筹码。

    此刻,裴老太师也并未后悔,心情复杂地盯着晏瀛洲的脸。

    “要是换了令尊来选,他的性命和我朝百姓十年安稳,他定然也会选后者的。”

    说完,他全身的力气都好像被抽走了。

    晏瀛洲冷冷道:“我选我父亲。”

    裴老太师虚弱地摇了摇头,好似在惋惜他不懂臣子忠义。

    “换了裴之旸和其他人的生死,你选什么?”

    他的唇角噙了一丝冷笑,继续说道:“难道哪边人数多,我就得选哪一边么?”

    以前他也许会犹豫,但他现在有了挚爱的女子。

    他知道,他会先抓住她的手。

    裴老太师被晏瀛洲问得哑口无言。

    良久,他缓缓说道:“蝴蝶玉佩的含义,其实老夫并不清楚,衍之没有告诉过我。”

    但这枚玉佩能够在先叛王暴毙后,牵制住不留佛的行动,让他们隐忍多年。

    当年,先帝和先叛王同日猝死。

    裴老太师秘密见了不留佛的首领,和他谈判过后,对方答应离开京城,解散叛军。

    但对方的条件是,他们要裴家掩护他们的一切行动。

    这才有了裴家的佛堂,和后来的种种因果。

    晏瀛洲颇为意外,问道:“可还有人知道老太师与不留佛的约定?”

    要是没有人能为裴老太师证明清白,一旦东窗事发,裴家就会被卷入谋逆的深渊中。

    裴老太师闭上眼,眼角缓缓流下一滴浑浊的泪。

    “唯先帝一人尔。”

    二人的谈话到这里便结束了。

    晏瀛洲把这一切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了阮思。

    蝴蝶玉佩的线索断了。

    阮思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以前晏老夫人对她说,绝不能让晏瀛洲回京。

    他父亲的死,牵涉到皇权争夺和无数内幕。

    晏瀛洲一旦回京,以他的性格必然会着手调查当年的事。

    关押晏牧的命令是先帝下的。

    难道朝廷还能按着先帝的牌位给晏家认错不成?

    在阮思看来,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败局。

    但她还是贴着晏瀛洲的脸庞,轻声道:“夫君,你还想接着查下去吗?”

    “我不知道。”

    他心有不甘,但是牵涉过深,定然会连累身边的人。

    “你要是想查,我们便一直查下去。”阮思抱着他的脖子笑道,“反正我跟定你了。”

    晏瀛洲终于低笑一声,“好。”

    仍在追查不留佛线索的,除了他以外,还有钦差大人苏雅集。

    这几天,他求见裴老太师不得,上书吏部请求调查,又被吏部尚书直接驳回了。

    苏雅集只好滞留在林泉郡,继续独自调查此事。

    但更糟的是,朝廷秘密下旨,让他暗中放走江郡守一家。

    他百思不得其解,这道密旨他却违背不得……

第193章 大义灭亲

    人关在林泉大狱里。

    而晏瀛洲是林泉大狱的司狱,想从他手里放走囚犯,苏雅集觉得难如登天。

    他无可奈何,只好攥着那道密旨,去找晏瀛洲商议一番。

    “苏大人还信得过在下?”

    晏瀛洲冷冷淡淡地往桌后一坐,犹如笔判生死的阎罗。

    上次,苏雅集在他眼皮子底下让砚心演了一出诈死出城求救的好戏。

    直到州府的军队来了,晏瀛洲才知道他的打算。

    苏雅集这次来,开诚布公地把朝廷的旨意告诉了晏瀛洲。

    “这道旨意本是密旨,但我同晏司狱说了,”苏雅集微笑道,“晏大人难道还怀疑我信不过你?”

    晏瀛洲叹了口气。

    “你只是打不过我。”

    苏雅集听出他语气的松和,两人对视一眼,相互笑了笑。

    朝廷命苏雅集放人,他一开始有些不解,但后来也猜到了几分。

    连羽是啸山虎组织的头目,又是江郡守的得力手下,一个小小的捕头尚且如此,那江郡守呢?

    苏雅集已查出江郡守和啸山虎的联系。

    只要追查下去,他包庇纵容啸山虎,甚至暗中支持不留佛,种种罪行必然昭然若揭。

    朝廷偏偏在这个时候命他私纵江氏一家。

    晏瀛洲听出他语气中的不甘心。

    “苏大人以为如何?”

    “清河县的山贼窝点仅是冰山一角,不留佛的势力可能早已渗透到各级郡县。”

    苏雅集微微皱起眉,忧心忡忡地说道:“我担心他们已经控制了不少地方官员和当地命脉。”

    晏瀛洲点点头,“仅一个清河县,啸山虎便控制了进出要道和地方豪强势力。”

    他们端掉的仅仅是不留佛的一个小分支。

    苏雅集担忧的是,他们至今看到的,依然不是不留佛组织的全貌。

    而朝廷似乎并不打算继续深究这个组织的真面目。

    想到这里,苏雅集不禁有些沮丧。

    “晏司狱,”他诚恳地道歉道,“本官原先答应过你,要和你一起除掉不留佛。”

    “但现在看来,本官只能暂时失信于你了。”

    晏瀛洲的眉梢往上一挑,似笑非笑地重复道:“暂时?”

    苏雅集低头笑了笑。

    他那双澄澈的眸子里,隐约闪过一丝狡黠。

    “这,放人的事?”

    “先放,再追,最后么……”

    晏瀛洲眼底一片冷戾,微笑道:“朝廷要的,不过是他再也无法开口。”

    最重要的,还得是看起来像他自己作的。

    以后,朝廷自会给他扣个贪污受贿的罪名,他和不留佛的勾结便这样遮掩过去。

    苏雅集没有再说什么。

    晏瀛洲乜斜了他一眼道:“没有人能从我掌管的大狱里逃脱,这次为你破一回例。”

    “苏大人,牢里关的都是身负罪孽的犯人,我能做的仅是将罪恶挡在身后。”

    “本官知道。”

    苏雅集抬起头,有些愧疚,但目光真诚地盯着他。

    “前朝的黑暗也不会长久滋长,”他微笑道,“至少本官活着,就不会坐视不理。”

    隔着明灭不定的烛光,两个男人意味深长地看着对方。

    一个身穿玄袍,一个身着白衣。

    他俩静默地对视着,仿佛黑暗和光明那般强烈地对峙。

    但他俩眼中渐渐升起的默契,又好像将那层隔阂彻底摧毁,共同站到了认定的一边。

    晏瀛洲道:“人我会放,但我会去追。”

    回来的一定是尸体。

    虽然没有按照律法审判并处置江郡守,这一点让他心生不满,但总好过真的放走他们。

    苏雅集作揖道:“有劳晏司狱了。”

    他正要走,晏瀛洲突然叫住了他,问道:“苏大人和姚从事似乎走得很近?”

    苏雅集没有否认,见四下无人,答道:“此番姚钰立了大功,我已奏明朝廷,上面褒奖有加。”

    “我和你交句底吧,任命姚从事为御史的旨意不日就要下来了。”

    姚钰从此平步青云,直接跨入京官的行列。

    晏瀛洲听见他心里的石头落地的声音,走了好,姚钰此人留下便不好。

    但他还是提醒苏雅集道:“此人狼子野心,苏大人自己当心。”

    “本官何曾不知?”

    苏雅集苦苦一笑,扶额道:“但他对朝堂有益,本官便阻拦不得,惟愿他一心为了社稷。”

    晏瀛洲皱眉道:“对了,苏大人刚才说的大功是指?”

    那张清隽的脸庞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过了片刻,苏雅集深吸一口气,缓缓答道:“姚钰检举其父贪污,挥霍贿银一万五千两为其兄买官。”

    晏瀛洲心中一惊,眉心隐约跳了跳。

    “不仅如此,他还递交了大量书信密函等证据,坐实了桃花郡郡守贪污的罪行。”

    他顺带咬出了一串行贿受贿的官员。

    朝廷国库紧张,大力查处官员贪腐,没想到姚钰竟大义灭亲,连自己的父亲都告到钦差面前。

    苏雅集虽察觉到此人心性残忍,但此举有益江山社稷,姚钰的所作所为于大局无碍。

    是故,苏雅集答应保举姚钰,助他青云直上。

    “苏大人,”晏瀛洲微微摇头道,“养虎为患。”

    他别过脸望向前方,目光中一片坚毅果决。

    “只要于天下百姓有益,哪怕要本官割肉饲虎,我也决计不会推辞。”

    晏瀛洲回家后,把苏雅集和姚钰的事都告诉了阮思。

    前世,姚钰顶了姚钦的缺,早早进京为官,在那个闲职上待了一段时日,才争取到外放名额。

    也就是那时,他迁任允州知州,阮思随他同赴允州。

    在允州,她有了第一个孩子,也把自己的性命丢在了那里。

    这一世,很多事情都偏离了前世的轨迹。

    阮思突然有点害怕,不禁扑到身边的男人怀里,紧紧搂着他的腰。

    晏瀛洲只当她同自己撒娇,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窗外冬风凛冽,吹得窗扉呜呜作响。

    入冬了。

    卫长声住在晏家多日,红叶娘子一直对他避而不见。

    他筹了一笔银子,打算先替她赎身。

    他从来没去过烟花之地,也不知道那边的规矩,只好托了晏家的下人帮忙打听。

    这晚,他刚要就寝,却发现房门被人推开了。

    进门的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年轻女子。

    “红叶姑娘?”卫长声从榻上坐起身,疑惑地看着那个裹着披风的女子。

    绛紫色的披风紧紧裹着她玲珑有致的躯体。

    她一言不发,缓缓走到卫长声面前,抬起素手,轻轻一扯,解开披风的系带。

    披风缓缓从她的肩头滑落,露出一具未着寸缕的曼妙身躯……

第194章 一亲芳泽

    红叶娘子红唇一勾,靥边的一对金钿闪烁着金色的光。

    她今日特意画了张扬妩媚的眉型。

    眉梢向上一挑,那张漂亮的脸蛋便显出几分凌厉的气势。

    她虽然在笑,但眼底殊无半点笑意。

    入夜后,室内寒意乍起,她的身躯因冬日的寒冷而微微颤栗着。

    她满意地盯着目瞪口呆的卫长声。

    卫长声仿佛被人一棍子打在脑后一样,脑子里嗡嗡一片回不过神来。

    “我美么?”

    他耳边响起一个低回婉转的声音。

    那个声音像一只看不见的手,又轻佻又矜持地撩拨着他凌乱的心弦。

    “美。”

    他没有说谎。

    她的肌肤仿佛吹弹可破,身材曲线近乎完美,犹如一只举世无双的白瓷花瓶。

    红叶娘子冷笑道:“所以,和我一夜风流的价格可不便宜。”

    她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呆坐在榻边的卫长声。

    那张娇艳的红唇一翻,吐出一句更加无情的话来。

    “我这样的女人,是离不开男人和银子的。”

    卫长声猛地抽回视线,终于从刚才的震惊里回过神来。

    红叶脸上浮起残忍的微笑,她轻佻地用指尖勾起卫长声的下巴,逼迫他抬头看着自己。

    “你想包我几夜?”

    “红叶!我……”卫长声别开视线道,“我明日就去为你赎身。”

    经了江聪的事,老鸨知道她已彻底得罪了权贵,不敢再把她带回倚红楼。

    但她的卖身契和籍契都在老鸨手上。

    红叶媚笑道:“好啊,你为我赎身了,我再卖身给别的青楼,好歹能多赚笔银子。”

    卫长声被她这句话激怒了。

    “听着!我不会让你再回那种地方去。”

    红叶怨愤地看着他,咯咯笑道:“你当你是什么人?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

    她狠狠掐着他的下巴,强迫他盯着自己的脸。

    “你不就是想和我亲热吗?卫长声,我今晚就成全你,你满意了就给我滚。”

    说着,她身上的披风无声无息地滑落在地。

    那具光洁如玉的躯体再也没有任何遮掩。

    她的肌肤在寒冷的空气中,渐渐泛起一层青紫,不住地微微颤栗着。

    卫长声不敢碰她,由着她挑起下巴。

    他紧紧盯着她挑起的眉毛,结结巴巴地说道:“不、不是……我想,我想娶……”

    红叶的心骤然一疼。

    她又想起卫长声舍命保护她的那一幕。

    但是,她依然记得,他跟他师妹说,他因她出身青楼而对她失望透顶。

    那颗千疮百孔的心被捅入了最深的一刀。

    她迫不及待地让卫长声感受她的痛苦,于是她脸上的笑容愈加艳丽动人。

    “别担心,”她温柔又残忍地说道,“今晚,不收你的钱。”

    卫长声的神情果然像是被一刀捅在肚子上一样。

    红叶对她看到的一切都很满意。

    她继续柔声说道:“你舍命救我的时候,想得到的不就是这一刻么?别浪费了。”

    他的五官因痛苦而扭曲到一起,她体会到了报复的快感。

    “花魁娘子一夜千金,”她摩挲着他带了点青涩胡茬的下巴,“你,以后玩不起。”

    “够了!”

    卫长声那双痛苦不堪的眸子里终于燃起愤怒。

    红叶等待着他的情绪爆发,等着他对她拳脚相向,骂她是下贱的娼妇。

    她在等他将她插在她心上的那把刀捅得更深。

    但她等来的只是一句痛苦的低语。

    “红叶,你冷不冷。”

    红叶愣住了,一时忘了她该说什么。

    卫长声突然拨开她的手,别过身从榻上站起身来。

    她刚要回头看他,突然看到一席棉被劈头盖脸地罩了下来。

    “唔……”

    沉重的棉被将她严严实实地压在了地上。

    卫长声背对着她,低头道:“你不准再回那种地方。”

    说完,他快步离开了房间。

    红叶盯着他的背影,咯咯尖声笑着,扬声道:“你去赎啊,你赎我一次,我再卖身一次!”

    她原本旖旎婉转的嗓音,在黑夜中暗哑而尖细。

    “卫长声!”

    红叶伏在地板上,歇斯底里地尖叫道:“你倒是杀了我啊……”

    话音未落,她已簌簌掉下泪来。

    “卫长声,我早已不是什么清白女子……”

    次日。

    卫长声在外面吹了一夜冷风才回房。

    他回去的时候,房门洞开,呼呼朝里面灌着冷风。

    房里只有一席摊在地上的棉被,昨夜甜腻的脂粉香早已被风吹散。

    他愣了一会儿神,缓缓俯身拾起棉被。

    棉被上抖落一片金色的花片,金光闪闪的,是一朵梅花的形状。

    这是她靥边的……

    卫长声心中苦涩,紧紧捏着那片金钿,指尖触到了上面残存的些许香粉。

    昨晚发生的那一切太过突然。

    他跟随师父走镖多年,躲过无数明枪暗箭,无数次从敌人的刀剑下逃生反杀。

    但这一次,他的反应空前迟钝。

    他的脑子木木的,眼前仿佛只有那张轻佻美艳的脸,她的红唇就像毒蛇的红信一样鲜艳。

    师父说,那样的女子不适合娶回家过日子。

    他知道师父说的没错。

    卫长声想了半天,匆匆把金钿收到怀里,转身取了一叠银票去找阮思。

    “什么?”

    阮思原本坐在廊檐下学刺绣,听了卫长声的请求,差点没用针扎破她的手指。

    卫长声将银票塞到她怀里,郑重地恳求道:“师妹,我只求你这一次。”

    阮思挺想给卫长声也来一针。

    昨晚,她的确听到厢房那边传来动静。

    今早她问金铃儿,二人以为昨夜红叶娘子和卫长声吵嘴了。

    但今天红叶娘子看着跟个没事人一样,吃早膳的时候还和阮思说了几句话。

    没想到她这个愣头愣脑的师兄却失魂落魄的。

    他一来就跟阮思说,想请她帮忙去一趟倚红楼为红叶赎身。

    “让我家小姐去青楼?”

    银瓶儿也惊得合不拢嘴,在她印象里,卫少爷不是那种不懂分寸的人啊。

    卫长声急了,只好接着恳求道:“不会耽误很久的,只是帮我赎回她的卖身契和籍契……”

    阮思从未见过她师兄如此低声下气的样子。

    她一时心软,而且想到个更严重的,要是她不去,他拜托晏瀛洲去呢?

    与其让她夫君去逛窑子,不如她替他去逛一逛。

    阮思为难道:“可是我没去过,怕搞不清里面的门路。”

    金铃儿促狭一笑,嘀咕道:“小姐没去过,但有人熟门熟路的啊。”

    是了,裴之旸。

第195章 你有龙阳癖吗(阮晏)

    晏瀛洲今日回家时,阮思没有像以往那样跑出来迎接他。

    “乔乔?”

    他一边轻声唤着她的小名,一边往北面正房去了。

    房门紧紧掩着,房间里传来一阵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晏瀛洲微微皱起眉头,伸手推开门走进去,只觉得室内光线有些昏暗。

    两扇梨花木雕花的衣柜门大大地敞着,地上横七竖八地扔了几件他的衣服。

    家里遭贼了?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晏瀛洲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

    因为在衣柜门下方的空隙,他看见了一双莹白的脚,踩着垂在地上的裤脚边。

    那双小巧的赤脚卖力地高高踮起。

    阮思想,既然要去秦楼楚馆,她还是打扮成男子的好。

    哪怕被眼尖的鸨母一眼认出来,也好过她打扮成普通妇人过去。

    阮思正在努力地伸手够衣柜上层放的那套短打。

    晏瀛洲常穿的那几身衣服,对她来说太过宽大了。

    平时都是银瓶儿为她收拾衣物,她竟没发现这个衣柜比她还高出不少。

    那套短打被收在隔层里面,她辛苦踮了半天脚,胳膊都举酸了,只能勉强够到衣服的边。

    她打着光脚,不想过去抬凳子,索性一蹦一蹦地去够。

    还差一点……

    阮思刚往上一蹦,突然感到自己脚底一空,好像回不到地面了。

    腰间一紧,她还不及反应过来,只见一只修长的手越过她的头顶,轻松地取出了那套短打。

    “夫君?”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晏瀛洲一手拦腰抱着她,一手取下那套衣服。

    晏瀛洲就像抱小动物一样,将她抱在半空中。

    阮思俏脸一红,赶紧抓住他的手臂,让他把自己放回地面。

    “乔乔,”晏瀛洲玩味地看着她身上的衣服,“你穿我的衣服做什么?”

    跟裴之旸去逛窑子?

    要是她照实说了,晏瀛洲还不把她狠狠收拾一顿?

    阮思扯了扯身上那套拖到地上的衣服,讪讪道:“我看你穿着好看……”

    松垮垮的袍子披在她身上,竟有几分飘飘欲仙的美感。

    晏瀛洲微微一惊,但他很快想到,他家夫人什么都是好的。

    阮思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别扭地绞着袖子,时而悄悄抬眼瞥他一眼。

    那双莹白的脚踩着袍子下摆,在冰冷的地面上不安分地踩来踩去。

    晏瀛洲一把抱起她,长长的袍子拖在身下。

    阮思惊呼一声,赶紧捂住袍子底。

    她穿的是晏瀛洲的中衣,那身中衣也很宽大,要掉不掉地堆在她身上。

    晏瀛洲把她往榻上一放,先扯过被子盖住她冰凉的双脚。

    阮思裹着他的衣服,呆呆愣愣地坐在榻上,眼巴巴地盯着他,双眼忽闪忽闪的。

    要命了。

    晏瀛洲在心中苦笑不已。

    他竟然有一天,会想把穿着他衣服的人剥皮拆骨吞入腹中。

    那种感觉怎么就像是,他自己想抱住自己……

    趁着晏瀛洲心绪不宁的时候,阮思慌忙拉过被子将自己裹成个球。

    她讨好地笑道:“夫君,你有没有短小的衣服,借我穿一穿好不好?”

    反正她偷穿晏瀛洲衣服都被发现了,她索性厚着脸皮破罐子破摔好了。

    她的语气满是讨好和撒娇。

    但晏瀛洲偏偏只听到两个字。

    短小?

    男人的眼睛危险地一眯,他心里怎么就那么不痛快呢?

    “没有。”

    阮思只感到有杀气。

    她愣了愣,一脸狗腿相地抬头笑道:“我夫君八尺男儿,英明伟岸,果然高大,很高大。”

    晏瀛洲逼近的身影在她身上投下一片阴影。

    阮思总算慌了神。

    她刚才好像没有说错话啊。

    下一刻,被子被一把掀开了,她身上盖的突然换成了……一个人?

    那身松散的衣袍转瞬被人剥开了。

    阮思浑身抖了个激灵,想也不想一头扎进晏瀛洲怀里。

    “夫君,我冷……”

    这句话让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转而拉过被子将二人一起裹紧。

    他无奈地看着怀里像只小鹌鹑一样的女子。

    “乔乔,你为什么要穿我的衣服?”

    看来她骗不过司狱大人,只好如实将卫长声拜托她的事说了。

    阮思信誓旦旦地说:“夫君你放心,这次有裴之旸陪我一起去,还有……”

    “阿绫”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她的唇已经被强势地堵住了。

    一阵缺氧的窒息感和昏昏沉沉的灭顶感过后。

    她缓缓睁开眼,看着眼前那双温柔又强势的眸子。

    他右眼角有一点深色的泪痣。

    阮思迷迷糊糊地凑上去,伸出舌尖舔了舔那点泪痣。

    这回轮到晏瀛洲差点窒息了。

    他忍了又忍,脸上的情绪跌宕起伏,阮思看得呆了呆,只好裹紧身上的袍子。

    晏瀛洲叹了口气,松松地将她揽在怀里。

    “夫人,下次再这样的话,你说冷也没用的了。”

    他说的是,穿他衣服这件事?

    阮思瞠目结舌,好死不死地来了句,“夫君,你是不是有龙阳癖?”

    晚上。

    裴之旸和洪绫早已等在倚红楼附近。

    洪绫打扮成一个富家公子,摇着裴之旸的折扇,又神气又好奇地四处张望。

    她一见阮思,立刻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拉住她。

    “乔乔!咦,你的脖子怎么了?”

    阮思的脖子上有一枚可疑的红肿,哪怕把衣领拉紧也不能完全遮去。

    她心虚地摸了摸脖子,小声道:“蚊子咬的。”

    洪绫愣头愣脑地摇头道:“大冬天的,哪来的蚊子啊?”

    阮思瞥了她手中的折扇一眼,故意打岔道:“大冬天,照样有人摇扇子的啊。”

    以前,洪绫在乡下虽然没人约束,但她穿的仍然是女子的装束。

    这是她第一次穿男装,竟咂摸出几分兴趣。

    “乔乔,”她已经把刚才看到的抛之脑后,兴冲冲地问道,“我穿这身衣服怎么样。”

    她的五官清秀而不失英气,做男子打扮活脱脱一个俊俏公子。

    阮思噗嗤一笑道:“矮了点,不然都快把裴公子比下去了。”

    裴之旸干咳一声道:“好了,阿绫你快松开阮姐姐吧。”

    他们几人容貌不俗,其中两个小公子还拉拉扯扯的,引来不少行人侧目相视。

    阮思笑了笑,转身和洪绫一起走进倚红楼。

    裴之旸瞥见了她领口的一抹红晕。

    “啧,”他暧昧地咂嘴道,“没想到我晏大哥好这口,真够野的啊。”

    阮思听见他的话,立时双颊飞红,比迎面而来的老鸨抹的胭脂还要红。

    晏瀛洲身体力行地告诉她,他没有龙阳癖,一点也没有。

第197章 傅家内乱

    回家后,阮思将红叶娘子的卖身契和籍契交给卫长声。

    卫长声道过谢,心事重重地收好。

    “师兄,”她把剩下的一小叠银票塞给他,“喏,装好了。”

    他是个弃婴,被阮堂英捡回去养大后,一直在扬威镖局里当镖师。

    阮堂英将他视如己出,多年来从未薄待过他。

    即便如此,他每个月也只能拿十两银子,偶尔率队护镖抽一笔赏银。

    阮思粗略算了一下,这些银票应该是她师兄这些年攒下来的全部身家了。

    卫长声默默把银票收进怀里,转身去找红叶娘子了。

    望着他沉默的背影,阮思心里有些不安。

    她总觉得,卫长声和红叶娘子是两个世界的人。

    初冬的第一个月,枫叶林的园子落成了。

    沈浮意气风发地来找阮思,说是留了一块空白的匾额,等着东家给园子拟个名字。

    阮思自然欢喜得很。

    当天,她便命人套了车,往傅家去了。

    但傅家今日门庭紧闭,处处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庄严肃杀之感。

    她命车夫去敲门,敲了半晌,大门才缓缓打开一条缝。

    门房的下人起先说是主母今日不见客。

    但他见来的人是阮思,又将大门开得更大些,欠身道:“晏娘子里面请吧。”

    阮思略感诧异,快步进了宅子,问道:“傅家出什么事了吗?”

    “小的不敢多嘴,娘子只管去见我家主母便知。”

    门房找了丫鬟来领她进去,只小声说道:“主母吩咐过,今日不见客,唯有晏娘子例外。”

    阮思点点头,随丫鬟穿过游廊,径直来到大堂里。

    没想到今日大堂里竟挤满了傅家各房的亲眷。

    岑吟坐在大堂正前方的首座上,其余各房的男人列坐其次,女人们纷纷挤在一旁交头接耳。

    她见阮思出现在大堂门口,淡淡地点点头,示意阮思在旁边稍等。

    原本是傅家的家务事,但岑吟好像希望她留下。

    阮思绕过人群,留在大堂角落里,只管听着堂上的争辩。

    坐在左起第二位的中年男子朝岑吟发难道:“我长兄遇难前曾将傅家生意全权托付给你,可有凭证?”

    “傅家所有生意皆靠我一人打理。”

    岑吟沉稳地看着他,微笑道:“三叔你觉得这还不够么?”

    他左手边更年长些的男子不服气地说:“那是以前,那个时候傅家是我大哥说了算,你?哼。”

    岑吟看着他问道:“二叔可是忘了,亡夫外出经商多年,家中生意全由谁来做主?”

    傅家三房不肯承认岑吟的地位,只说她一介女流,支撑不起傅家的家业。

    二房也咄咄逼人,要求岑吟把财政大权重新归还给傅家的男人。

    他们捉住岑吟身为女人不配当家这一点,指摘岑吟僭越了男女之别,更不懂何为女德。

    堂上说得上话的男人不多。

    傅东来仅有两个亲兄弟,但这两房都不是省油的灯,纷纷逼迫岑吟让位归权。

    他们身后带了十几个年轻男女,还有两房的正室夫人。

    那几位夫人姨娘和晚辈虽无权发话,但一直在叽叽喳喳地议论个不停。

    阮思站在角落里听了半天。

    她渐渐听明白了,这两房以前全靠大房养活。

    如今大房男人不在了,他们便按捺不住,争相跳出来要求瓜分傅家家产。

    岑吟沉着地看着这群她养了十多年的所谓亲戚。

    他们好吃懒做,从未为傅东来分忧解难,但他们仗着血缘关系,如附骨之疽,长久附着在上。

    傅东来一走,他们赶紧敲骨吸髓,唯恐傅家生意没了,分不到最后一杯羹。

    “大嫂,”二房夫人出面道,“这些年你为我们傅家做了多少,我们大家都看在眼里呢。”

    她的面上笑吟吟的,看起来又亲切又和善。

    但一开口,阮思便听到算盘拨珠的声音,总觉得她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如今大哥不在了,姐儿又出嫁了,大嫂应该好好享享清福,女人嘛,何必活得那般辛苦。”

    三房夫人也争先恐后地说道:“就是就是,大嫂受了那么多年的累,是该清静清静了。”

    二房男人冷笑道:“我看有人攥着傅家的钱袋子舍不得松手了吧?”

    “有人还当惯了吸血蚂蟥舍不得松嘴了呢。”

    阮思心中愤懑,为岑吟打抱不平,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被一个女人狠狠瞪了一眼。

    岑吟淡然道:“既然二房和三房皆有此意,你们大哥也不在了,今日便由我来主持分家。”

    “你?”三房男人冷哼一声道,“女人说的可不作数,我们已经拟好了分家条目。”

    说着,他命人呈上几张纸,纸上一五一十地写着怎么瓜分傅家的家产。

    岑吟径直拿过那几张纸,看也不看便直接扔进火盆里烧了。

    “你!你竟然敢!”

    三房男人跳起来作势要打,二房男人假装要拦,却只是伸伸手,连他的衣角都没碰到。

    “三叔请坐。”

    岑吟轻描淡写地看着几乎要冲到她面前的男人。

    阮思不禁为她捏了把汗,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岑吟已命人宣读了她草拟的分家条目。

    二房和三房各分得几处宅子和乡下的庄子,所有店铺依然攥在岑吟手中。

    他们哪里肯依?

    几十口人顿时炸开了锅,在大堂上吵闹不休,非要岑吟重新分配傅家的铺面。

    岑吟一声令下,不知从哪里冒出几百个死士将大堂团团围住。

    阮思认出这批死士都是上次岑吟借她去救晏瀛洲的。

    那个时候,她还借了口棺材和几百身孝服,披麻戴孝地去裴家门口劫人。

    二房男人坐不住了,指着她痛骂道:“你这毒妇难道还要杀人灭口吗?”

    岑吟矜持一笑道:“也不是不行。”

    堂上顿时乱作一团,却被涌进来的死士将他们统统按住。

    “二叔,三叔,”她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傅家的生意全凭我们夫妇一手经营。”

    “要是把傅家的财政大权归还诸位,不出半年这些年攒下的家底恐怕就要被挥霍一空。”

    “妾身不忍见亡夫一生心血被旁人糟践至此。”

    三房的男人破口大骂道:“你一个女人能懂些什么?做生意还不是我们男人的事!”

    “三叔说我不懂么?”

    岑吟反问道:“那请问二叔和三叔,你们又懂什么呢?”

    “懂进货出货,懂流水账目,还是懂经营用人,或者另有门路能打通南洋市场?”

    男人们被问得哑口无言。

    岑吟姿态端庄典雅,神态自信大方,往那里一坐,便把满屋子面目可憎的男人比下去了。

    她微微一笑,从容不迫地开口道:“这些,我都懂。”

第198章 沉塘

    所有人都知道,岑吟所言非虚。

    要不是有她这个面面俱到的贤内助,傅家的生意版图不可能扩张得那么快。

    但他们如果不趁着傅东来新丧,将傅家的铺子一股脑抢过来,以后就很难从这个女人手里捞到好处。

    岑吟的表现沉着大气,根本不像一个新寡的柔弱妇人。

    面对众人咄咄相逼,她不慌不忙地命人将傅家三个月的账簿抬上来。

    足足五大箱,哗啦一下,全都倒在地上。

    岑吟道:“这里仅仅是三个月的账目,谁若能理清尽管拿去翻看。”

    接着,她不及众人回过神来,又将林泉郡好几家铺子的掌柜一并请来。

    “这几位都是傅家的老人了,这些年多亏他们追随亡夫,辛苦经营,方有傅家今日的局面。”

    二房和三房自然都认得他们。

    账簿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有这几位老人在,铺子照样财源滚滚。

    岑吟见傅家各房面色一松,微笑着问几个老掌柜道:“要是我放权给傅家二房,几位可愿忠心追随?”

    他们面不改色,异口同声地说:“我们只愿追随主母一人。”

    二房几个人差点没当场背过气去。

    岑吟又指着三房问道:“那换作三房呢?”

    几位掌柜又齐齐回绝道:“那便请主母放我们回乡下养老。”

    三房也半晌回不过神,他们谁也没料到,傅家的属下对岑吟如此忠诚。

    “你们这是要反了!我们才姓傅,这个女人是别家的!”

    有人答道:“我们承蒙主母提携关照方有今日,你们姓傅跟我们有何关系?”

    另一人答道:“在场诸位,论经商用人,论胆魄气度,谁抵得过主母万分之一?老夫只服主母一人。”

    二房气得直跳脚道:“等着!我要把你们这些狗东西统统撤了!”

    几位掌柜纷纷在岑吟面前跪下表态道:“求主母成全。”

    在场众人脸色铁青,敢怒不敢言。

    更重要的是,他们谁也不是做生意的料,离了这几位老掌柜,根本无法经营下去。

    岑吟起身相扶道:“几位请起。当年几位与亡夫相识于微,多谢你们不离不弃,扶持我夫妇二人。”

    其中一人激动地含泪道:“那几年生意周转不灵,若不是主母将嫁妆投入抵账,傅家哪里会有今天!”

    剩下几人也跟着说起岑吟夫妇的不易。

    说来说去,傅家的生意早已跟二房三房摘清了。

    他们这才反应过来,有备而来的是岑吟。

    二房和三房自以为能打她个措手不及,带着浩浩荡荡的一众妻子亲戚杀过来。

    但岑吟不仅埋伏了几百个死士等着,还将傅家老掌柜全部请来。

    打,是打不过了。

    没想到连说也说不过。

    二房和三房好一阵商议后,勉强接受了岑吟的提议。

    “这些庄子田地只要打理得当,足够你们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岑吟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气势却远胜于那些张牙舞爪的男人。

    “但你们若是再觊觎亡夫辛苦打拼得来的家业,那我有的是手段收回你们所有的一切。”

    “我岑吟,说到做到。”

    她命下人将分家的款项拿给众人过目后签字画押。

    二房和三房都露出吃了死耗子的表情。

    岑吟道:“今日你们签了字,遵守约定,我们便互不侵扰,但要是违约了……”

    她看了阮思一眼,阮思心中会意,上前道:“傅夫人,不如再请个见证人如何?”

    众人见她只是个外人,又是个文弱少女,心底里不拿她当回事。

    二房男人斥道:“傅家的事与你何关?少管闲事,滚吧!”

    阮思笑道:“我与傅夫人多有来往,她的事并非闲事,何况请位见证人不是于双方都好么?”

    岑吟微微一笑,问道:“你说的是何人?”

    “钦差大人苏雅集,”阮思此刻只管狐假虎威道,“裴老太师家的嫡公子裴之旸,傅夫人觉得如何?”

    这两个人光是说出来,林泉郡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得抖三抖。

    众人只当她在信口开河,阮思又笑道:“这点情面,他俩还是会给的。”

    “或者,有人想直接进林泉大狱小住几日?”

    阮思的笑容促狭而淡定,问道:“诸位喜欢向阳的,还是背阴的?牢房紧,我先同我夫君打声招呼。”

    二房和三房欲哭无泪。

    新来的晏司狱是个油盐不进的,听说在清河县时便是个出了名的冷阎罗。

    钦差和太师嫡孙都是会走的,但这个司狱大人,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想跟他打交道的。

    眼见着岑吟波澜不惊,暗中早已掌握了傅家的财政和人脉。

    这个家,分不分已由不得他们。

    二房和三房灰头土脸地要走,岑吟却说道:“有一桩家务事尚未了断,诸位不妨留下来做个见证。”

    说着,她命人将偷人的二姨娘和她那姘头表哥绑上来。

    “这两人,想必各位叔伯亲戚都认识吧?”

    “一个是为傅家生过几个孩子的姨娘,一个是掌管傅家进货渠道的主管。”

    岑吟站起身,环视众人道:“于情于理,这两人我都从未苛待过,但他们偏偏要苟合偷情。”

    “不仅如此,”她瞥了姨娘一眼道,“此女和情夫准备出逃时,试图卷走傅家账簿和大半资金。”

    众人一片哗然。

    姨娘和主管偷情他们不管,但敢动傅家的钱,那就立马成了过街老鼠。

    “亡夫新丧,姨娘诞育子女有功,主管也曾为傅家出力,按理我不应大张旗鼓处置二人。”

    “但我夫君一生心血,绝不能葬送在任何人手上。”

    她沉下脸,顿时变得威严而不可侵犯,目光冷冷地扫过每个人的脸。

    “你们既然都在,不妨都仔细听着,以后看在亡夫的份上,我不至苛待你们任何一人。”

    “但要是有人敢染指傅家生意,下场便和这二人一般。”

    说着,她抬手道:“拉出去,沉塘。”

    众人面如死灰,岑吟命人将所有人赶到池塘边,亲眼目睹那二人被沉入塘底。

    直到池塘重归平静,众人被遣散后,岑吟才将阮思请到跟前。

    “晏娘子,抱歉,让你看到我这样的一面。”

    岑吟虽在微笑,但眼眶微微发红,柔缓道:“但我觉得,这才是悼念亡夫最好的方式。”

第199章 主母的自我修养

    傅东来的死讯刚传回来不足半个月。

    岑吟已主持傅家三房分家,处置了偷情的姨娘和她准备叛逃的姘头,重新整顿了傅家名下的家业。

    在她的雷霆手腕下,傅家的生意丝毫没有受到波及。

    那些生意场上等着看热闹的对头不免大失所望。

    这个女人,不仅没有被丧夫的噩耗打垮,反而带领傅家杀出一条血路。

    如果说傅东来的死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那岑吟就是这场风暴中唯一的中流砥柱。

    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岑吟仅凭一己之力抵挡了近乎毁灭的打击。

    但也有人说,傅家大房的主母是个冷血无情的女人。

    傅东来早已葬身汪洋。

    岑吟派了数支船队出海,也没能找到他的尸体。

    他们只好为傅东来立了一座衣冠冢,但身为他正室娘子的岑吟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送葬的队伍很长,傅家的女人们慢慢地走在后面。

    人群中,免不了有人喜欢说人短长。

    二房的女人不禁偷眼去看她,小声跟三房的说:“我们这位嫂子可真是铁石心肠啊。”

    “就是,”三房的女人回应道,“自己丈夫没了,竟然连眼泪都没掉过,她的心莫不是铁打的。”

    一个年长的女人回头瞪了她们一眼道:“嘘,小点声。”

    “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那位都那把年纪了,她丈夫怕是好几年没去过她房里了。”

    几个女人交换了一个鄙夷又刻薄的眼神。

    “难怪连哭都哭不出来,怕是被冷落惯了吧。”

    “算了,”二房的故意用同情的语气说道,“也是个可怜的女人呢。”

    最后,有人总结道:“所以说,女人要钱要权做什么?还是拴住男人的心和裤腰带最要紧。”

    她这句话得到好几个女子的赞同。

    事后,有好事之人委婉地把她们的议论传到岑吟耳里。

    她身边养大的庶女傅韶兰替她抱不平,想去找那几位长辈理论一番。

    但岑吟淡然处之,一笑而过。

    她教傅韶兰道:“女人在男人面前跪了几千年,有人站起来了,有人依然跪着。”

    “跪着的那部分人,死活不肯站起来,你又能怎么样呢?”

    岑吟只管一门心思放在生意上。

    她翻开账簿,提笔泰然笑道:“她们要跪,便让她们一直跪着好了。”

    闲言碎语固然令人气恼。

    但在泼天的富贵和财势面前,几张长舌妇的嘴什么都算不上。

    岑吟现在独掌傅家大权,一起打拼多年的下属万众归心,南洋的市场刚打开大门。

    于她而言,这是最痛苦的时期,但也是最好的时代。

    她的时间很宝贵。

    她要用自己的一生,去完成夫妻二人共同的心愿。

    “母亲说的是,”傅韶兰若有所思地低头道,“这些话,兰儿记住了。”

    岑吟微笑道:“你姐姐出嫁前,我曾同她说过,夫妻之间最理想的状态是相互扶持,彼此独立。”

    “君为松柏,妾非藤萝。”

    傅韶兰认真地听着,一双眼睛里闪烁着聪慧的光芒。

    “母亲,若是女子能与男子并肩而立,就算失去了依靠,也不会像藤萝一样无枝可依,对吗?”

    岑吟欣慰地点点头,笑道:“对。女人文不能科考,武不能杀敌,能走的路比男人窄很多。”

    “女人往往只能从一个后院走进另一个后院,然后在相夫教子中走向坟墓。”

    “兰儿,你甘愿被别人左右,一辈子只走这条路吗?”

    傅韶兰目光坚定地看着她,答道:“兰儿不愿。”

    “那就记住母亲说的,你永远不必为了堵别人的嘴,而成为他们希望你成为的那个人。”

    “今日之事,便是如此。”

    岑吟那张温婉的鹅蛋脸泛着自信的光彩。

    “兰儿,母亲希望有朝一日,能将父母一辈子的心血交到你手上。”

    “可是……”

    傅韶兰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只是一个庶女,上面尚有嫡兄和几个庶出的兄长,何时轮得到她来接手傅家的生意?

    “你生母早逝,你一直养在我身边,我清楚你是怎样的孩子。兰儿,你很像我。”

    岑吟命人递了几本账簿给她,吩咐道:“拿下去看吧,看完再过来找我。”

    傅韶兰咬紧唇,感激地接过账簿离开了。

    她出门的时候恰好遇到阮思。

    上次,阮思来不及请岑吟给温泉山庄拟名字。

    这几日,傅家的风波彻底平息了,阮思在沈浮的催促下,只好再次登门拜访。

    岑吟身边的心腹问她说:“主母,难道以后傅家的家业,真的要交到一个庶女手中吗?”

    “有何不可?”

    岑吟见到门口的阮思,亲自起身迎她进来。

    阮思坐定后,岑吟在她旁边坐下,对心腹说道:“这孩子聪慧坚毅,又是我一手养大的,我放心得下。”

    嬷嬷道:“可是主母,您自己亲生的远哥儿也快成年了……”

    “远哥儿志不在此,他一直在京城读书,过两年该考进士了,傅家总得有人入仕才好。”

    士农工商,经商终归是不入流的营生。

    “眼下,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但几十年富贵浮华不过过眼云烟。”

    阮思明白她的意思,微笑道:“还是傅夫人想的长远。”

    “如今亡夫已矣,”岑吟叹气道,“你我莫逆之交,我虚长你十几岁,你若不嫌弃,可唤我一声阿姐。”

    这个姐姐,比她表姐柳如盈要好多了。

    “好,至少不必担心你我姐妹反目。”

    二人相视一笑,岑吟提及她给几个庶出的子女安排的前程归宿。

    她身边的心腹嬷嬷插嘴道:“主母这些年对他们视如己出,吃喝用度和嫡出的哥儿姐儿一样。”

    “不仅如此,主母还专门请了夫子和教养姑姑,从未有一天薄待过庶出的主子们。”

    岑吟淡然笑道:“从谁的肚皮里出来,又有什么要紧的?”

    “我身为主母,难道要将目光囿于后院争斗,为了争风吃醋而薄待几个孩子不成?”

    阮思闻言,只觉得岑吟比她原先所想还要大气从容。

    “傅家以后终是要靠他们来撑,他们唤我一声‘母亲’,我便一视同仁,想看到他们都有出息。”

    这回二姨娘东窗事发,但她诞下的几个庶子女依然记在岑吟名下。

    他们又惭愧又羞愤,对岑吟越发尊重信任。

    岑吟看了那嬷嬷一眼道:“这些话,以后不要再提。”

    嬷嬷告了罪退下后,阮思把她的来意同岑吟说了一遍。

    “那就叫‘枫客’吧。”

    岑吟又问道:“园子什么时候开张?”

    “下月初十。”

第200章 不要他的爱

    阮思将岑吟拟的名字告诉沈浮。

    沈浮一贯挑剔,嘴皮不饶人,但他这回摸着下巴想了想便同意了。

    等园子的匾额拓好,往门口一挂,这座枫客园便算落成了。

    她和沈浮商议过,等下月初十那天,在枫客园宴请城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和风流雅士。

    请柬已经派人送出去了。

    只要打出沈浮的名号,这座园子就算修得像茅坑,也会有人趋之若鹜的。

    “阮姐姐放心,”裴之旸信誓旦旦地说,“来看沈浮真迹的人会踏破这座园子的。”

    洪绫不相信,学着沈浮的样子,翻了个白眼道:“就他?”

    裴之旸重重地点头道:“对!阿绫你别不信,他们肯定会把园子翻个底朝天。”

    “哪怕是茅厕门板上被人随手画了几笔,当天晚上茅厕门就会被一整块地偷走了。”

    阮思和洪绫面面相觑,哪有那么夸张?

    “真的!”裴之旸咂嘴道,“他们肯定会说,这是沈大师便秘时所作的写意山水。”

    洪绫狠狠瞪了他一眼,娇嗔道:“行了,臭死了。”

    自从裴老太师和晏瀛洲谈过以后,他再也没有催促裴之旸回京城。

    他的身体还未大好。

    裴之旸陪在祖父身边,只说要等着沈哥哥的园子盖好。

    洪绫这几日住在洪姨妈那里,江嵩带洪绡和洪姨妈离开江家后,在东城买了另一处院子。

    他俩的事,裴之旸暂时没同祖父说。

    不过他跟阮思说了,等祖父身体好些了,他就带洪绫去见他祖父。

    枫客园开门在即,两人时常凑到阮思家中,你一言我一语地出谋划策。

    但说到后来,阮思就只能当他俩在打情骂俏了。

    今日,红叶娘子突然来找阮思,说是有事想和她商议。

    阮思以为她要说的,会和卫长声有关,便随她一起去了耳房。

    但红叶只字未提卫长声,同阮思商议说,她想在枫客园找份差事来做。

    红叶才貌双全,名声在外,不少风雅之士都曾慕名前来,不惜散尽千金只求见她一面。

    枫客园正缺一个善秉风雅又八面玲珑的管事娘子。

    阮思犹豫不决,只因红叶是她师兄的心上人。

    要是她让红叶去枫客园当管事,卫长声那边她又该如何交代?

    红叶娘子美目微闭,垂眸看着自己青葱般的手指,柔柔慢慢地抚着指腹,仿佛毫不介意她的迟疑。

    阮思正欲拒绝,她抬起眼,缓缓道:“卫公子确实已将卖身契和籍契还给我了。”

    不仅如此,他还将剩下的银票一并交给她。

    卫长声对她说:“红叶,从今日起,你便自由了,你爱去哪里就去哪里,爱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唯一的要求是,她再也不要回到那种地方。

    “倚红楼给了我钱和名,在我快要饿死的时候,给了我一碗热腾腾的米饭。”

    红叶丝毫不肯领他的情,嘲讽地笑道:“卫长声,你难道以为,你这样就能让我欠你的么?”

    “你不欠任何人。”

    卫长声临走前,压抑着怒火,沉声道:“就算我为你把命丢了,你也不欠我的。”

    红叶将她的卖身契和籍契撕得粉碎。

    纤手一扬,白底黑字化作破碎的蝴蝶,纷纷扬扬地飘落在地。

    此刻,她坐在阮思面前,波澜不惊,柔媚地笑道:“所以,我去枫客园是我的事,和他无关。”

    阮思见过很多年轻美貌的女子。

    有的清秀,有的艳丽,有的英气十足,她们不乏美而不自知的,如洪绫那样。

    但红叶娘子和她们都不一样。

    她的美明亮热烈,甚至有着侵略的意味,她将美貌的优势发挥到了极点。

    而且,她有风情而不风骚,不似柳如盈因卖弄风情而显得风尘。

    阮思想,如果她是个情窦初开的男子,怕也是会心甘情愿地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由着她去主宰,由着她来支配。

    阮思只好单刀直入,问道:“红叶姑娘,你应该知道,我师兄对你有好感吧?”

    “男人对漂亮的女人都有好感。”

    红叶轻佻一笑,眸子妩媚狡黠,盯着阮思道:“你也是个难得的美人。”

    她,被一个女人给撩了?

    阮思干咳一声,摇头道:“我师兄待你是认真的,我看得出来,他的确是想娶你。”

    “青楼出来的贱籍女子,最好的结局便是赎身嫁给良人做妾为奴。”

    红叶用手指绞起一小缕青丝,咬在嘴边,柔声笑道:“哪怕脱了贱籍也没有别的选择。”

    她的动作极尽撩拨,媚得让人百爪挠心,但偏偏不显得风骚下作。

    “以前我也以为,等到我人老珠黄,无人问津,至多能委身年迈的商人为妾。”

    阮思不解地说道:“我师兄难道不比你说的选择好很多么?”

    “是,他很好。”

    红叶的声音隐有一丝伤感,她低声道:“他不惜舍命救我,不惜倾家荡产为我赎身。”

    卫长声待她,已好过她遇到过的所有男人。

    阮思一脸疑惑地盯着她。

    红叶柔声笑道:“要是我是你这样家世清白的好姑娘,我自然愿意嫁给他为妇,可惜我不是。”

    “但我师兄,他说过他不介意的啊。”

    红叶没有告诉阮思,那天她偷听到二人的谈话。

    她吃吃笑道:“我介意啊。我只是一个风尘女子,就算脱了贱籍也洗不掉骨子里的印记。”

    “男人对我来说就是摇钱树,我看到他们,便会想着如何讨好他们,如何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为我花钱。”

    “我懂得如何勾起男人的注意,也知道如何短暂地抓住男人的心。”

    红叶自嘲地笑了笑,摇头道:“这样的女人,没有一个男人会想娶回家的。”

    阮思心中泛起一丝同情,但她不愿被红叶看出来。

    “我师兄是一个值得托付终生的男人。”

    “那是对于好人家的姑娘而言。”

    红叶不客气地否定道:“换作我和他朝夕相处,日子久了,我还能和他说什么呢?”

    那双妩媚的美目变得凌厉起来,“告诉他,我的枕边换过多少个男人吗?”

    他和她,从来都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卫长声应该娶的,是和他一样清白干净的姑娘,崇拜他倾慕他,一辈子只有他一个男人。”

    阮思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红叶又悲伤又轻佻地笑道:“他最多能给我一时的喜欢,以后他不喜欢我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阮思忍不住问道:“那你说的商人呢?恐怕连喜欢都给不了你吧?”

    “我不要男人的爱,”红叶极为自嘲地说,“我只要他们的钱。”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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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后,阮思给自己定了一个小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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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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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尔东西南北风,占尽风流第一姝。东风第一姝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东风第一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东风第一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