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箱中人(加更)
刑房里弥漫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荀县令嫌那气味刺鼻,和姚钰一起离开了刑房,留下贾善慢慢等死。
贾善哭爹喊娘的呼痛声渐渐小了下去。
隔壁,阮思瘫在墙边,干呕起来。
“呕……”
她连胆汁都快呕出来了,那股反胃感却迟迟挥之不去。
身后的铁门“咯吱”一声开了,窦一鸣忙跑进来搀她道:“嫂子,你怎么了?”
阮思苍白着脸,扶着墙壁缓缓站起来。
“他回来了吗?”
窦一鸣赶紧点点头,扶她走出暗室,“老大抓到几个山贼,听说前几日盘踞在邻县观音庙的。”
阮思的眼睛一亮,随即闪过一丝惊惧。
“刑房里……”她迟疑地问道,“那个人犯的事,他知道吗?”
窦一鸣脸色一变,低头支吾着答道:“唔,犯人畏罪自尽……放在哪间大牢里都再平常不过了。”
阮思不再说话,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大牢门口。
晏瀛洲果然在那里。
他穿了一身黑衣,挟着一股杀伐决断的凛冽感,说不出的孤绝冷厉。
“夫人,”他对阮思说,“你回家去吧。”
阮思疲惫地点点头,“嗯。”
晏瀛洲看着她的眼神复杂而柔软,眼底藏着一丝似有还无的怜悯。
“大嫂回来了。”
祝东颜是被装在一口大箱子里送回来的。
箱子底部滴答滴着血,箱子里的人蜷成一团,脖颈上插着一支锋利的金钗。
晏家下人在大门口发现那只箱子。
众人打开一看,登时吓得魂飞天外。
请大夫的请大夫,报官的报官,晏宅上下乱作一团。
阮思赶回家时,上次医治姚钰的那位许大夫早已到了,设法取出了那支金钗。
“好险啊!要是再深半寸,这小娘子便要当场殒命。”
许大夫自诩见过大世面,比不得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但也仍然觉得后怕。
刚才取金钗的工夫,不过短短一盏茶,竟将他生生逼出了满头大汗。
阮思急切地问道:“许大夫,我大嫂可救回来了?”
“人是救回来了。”许大夫捻须叹道,“这小娘子命不该绝,再迟半柱香怕是神仙也难救了。”
晏老夫人听了他的话,在一旁抹泪问道:“这孩子的伤……可会有什么后患?”
祝东颜的脖子上留下了极深的创口,连许大夫看了都觉得心惊肉跳。
“不好说。”
许大夫写好药方,交给下人拿去抓药,这才沉吟道:“轻则不能喊叫,重则……看造化吧。”
“怎么好端端的,我这孙媳妇竟遭了如此劫难?”
晏老夫人又抹了一回泪,阮思好说歹说,好不容易才劝住,命人扶她下去歇息。
“许大夫,”她亲自送大夫出去时,低声问道,“我大嫂可还伤到了别处?”
许大夫缓缓道:“身上还有几处擦伤,倒也不碍事的。”
阮思点点头,心中不免为她担忧。
人是活着回来了,但消息也传开了,若是落到祝老夫子耳朵里,不知会闹出什么事端来。
阮思本打算贴身照料大嫂,但银瓶儿回来将铺子上的事说了。
“什么?”阮思惊得摔了茶杯,“好几个人,全都淹死在钟家的池子里?”
她匆忙赶到铺子里,果然见了那几具尸体。
旁边有人来闹事,嚷嚷着要阮思赔钱。
封绍宇一声不吭地跪在尸体前,任旁人闹翻天了也无动于衷。
“银瓶儿,”阮思看向闹事的人,“这些都是什么人?”
“他们几个的亲戚邻居……”
人群中,闹得最凶的老头叫嚣道:“我家侄子在你这儿干活,好死不死地把命给丢了,你怎么赔?”
“对,还有我家那个表兄弟,平日经常往家里拿银子的,这回你说我找谁评理去?”
众人嚷嚷着,上蹿下跳,非要让阮思赔钱才肯罢休。
阮思冷笑道:“怎的平时都没听他们提起过诸位?”
此话一出,屋子里唾沫星子乱飞,吵吵嚷嚷的,一个字也听不清楚。
“都给老子闭嘴!”
封绍宇突然站起身,捋起袖子怒道:“我们兄弟饿得上山当土匪的时候,你们谁赏过口饭吃?”
众人愣了愣,很快有人骂道:“是你们自己不争气!如今人死了,自然要自家人来管。”
“放屁!”封绍宇一掌拍在桌上,“他们活着的时候,你们都不曾问过可有一口饱饭吃!”
人一死,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就都来了。
阮思示意他稍安勿躁,出面说道:“他们死得蹊跷,我已报了官,稍后命人将尸体拉到县衙。”
“你是不是想赖账?”
那老头振臂一呼,其他人刚要跟着他嚷嚷,封绍宇一拳将人打得飞了出去。
阮思冷冷道:“人死不能复生,但我誓要还死者一个公道。至于你们,想要的是什么,我们都很清楚。”
有人壮着胆子反驳道:“人都死了还能怎么样?我们还不是想着,赶紧让他们入土为安。”
“不清不楚地拉回去埋了?”阮思怒道,“仵作验尸后,我自会派人安葬他们。”
封绍宇血红着眼,大声道:“难道你们想看着他们上了黄泉路,还当个冤枉鬼吗?”
那老头爬起来,颤颤巍巍地进来骂道:“死都死了,谁知道会怎么样,说的好像你上过黄泉路一样。”
“老子今日就送你上路!”
他扬起拳头要打,老头吓得往人群里缩。
阮思厉声道:“听好了,我的人在钟家出了事,我一定会追查到底,还他们一个真相。”
“我阮思,会给每个兄弟置办好后事,你们谁想拉人回去下葬,我也不会阻拦,钱一个子也不会少。”
众人刚松了口气,又听她接着说道:“但你们需得跪灵三日,命亲子依礼摔盆起灵。”
“还有,”她冷冷道,“以后但凡忌日清明,都要给他们上坟烧纸,一次也误不得,可做得到?”
老头带头起哄道:“不想给钱就直说,少说些有的没的唬弄人。”
阮思居高临下地睥着他,“放心,我会派人盯着,你若对逝者不敬,就送你下去给人家赔罪。”
“反了!你还敢杀人不成?”
那老头见她不过是个妙龄少女,又生得美丽纤秀,丝毫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无妨,”阮思似笑非笑地说道,“冤魂索命的事,谁又说得准呢。”
第47章 请君入瓮(加更)
阮思命金铃儿设法寻来一张清河周边的地图。
银瓶儿回来时,她正挑灯标注县城以西的村子和路线。
“三十里……”阮思沉吟道,“应有些许出入,但范围大抵如此,那么……”
“小姐在看什么?”
银瓶儿也探了个头过来,阮思指给她看,说道:“你看,这个范围内有六个村子。”
这几个村子依山而建,开垦了数百亩田地。
银瓶儿知道阮思此举必有深意,认真地点点头,等待她继续说。
阮思盯着地图,没有接着说,反而问道:“酒坊的事,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我这几日遍访城里的酿酒师傅,有几位曾经给王掌柜干活的师傅愿意来我们家帮忙。”
“还有酒甑子酒缸什么的,他们那边都有,我们到时候租来用就行了。”
银瓶儿说完,阮思点头道:“辛苦你了,若是酿成了,顺道再找个酒窖,不要将酒都搁在铺子里。”
“我省得。”
阮思终于说道:“我有件事想交给你去做。但你一定要拉着疯子一起去,否则我放心不下。”
银瓶儿问:“小姐,是什么事?”
“你过来看。”
阮思举着烛台,就着烛火一一将地名指给她看。
“这六个村子,”她说,“你和疯子打着酿酒的名义,每隔几日便去一户村子收谷子。”
银瓶儿忍不住问道:“难道是要比价?”
“不是,你家小姐还不缺那几个钱。”
阮思先是一笑,神情又渐渐凝重起来。
“你们每日卯时之前进村,在村口公开收谷子,直至辰时以后再离开。”
依祝东颜的情报,每天送菜进山的村民是辰时到寨子里的。
那他们至少要提前一个时辰从村子里出来。
卯时天刚擦亮,山路不算难辨,再早些恐怕就没法摸黑进山了。
银瓶儿虽然不知阮思的用意,但还是神情慎重地答应下来。
“你们若是见了卯时前后拉车离开的村民,便仔细留意那人的相貌身形。”
“不必惊动那人,隔一两日再去一回,直至确认那人是不是每日都送菜进山。”
阮思想了想,又笑道:“若能真的收到上好的谷子,运回来酿酒也不错。”
银瓶儿点头微笑道:“小姐放心,我自有分寸。”
“你一向是个老成持重的,我把此事交给你去办,自然对你放一万个心。”
阮思突然叹气道:“倒是疯子,你好好盯着他,告诉他,钟家想断我们活路,我们却要自寻出路。”
“如此一来,让他先把酿酒的营生鼓捣起来,别整天想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
银瓶儿说:“我也是这样想的,这才会拉着他去学酿酒。”
“但愿他多少能听进去些。”阮思收起地图说,“也不知他老娘的病情如何了。”
银瓶儿的耳朵发红,轻笑道:“小姐不用担心,前几日他老娘还送馒头过去,看着好了大半了。”
“咦?什么馒头?”
金铃儿捧着壶茶进了屋,问道:“好啊你个小蹄子,居然跑到厨房偷吃馒头了?”
“才不是。”银瓶儿的脸颊微微泛红。
金铃儿咯咯笑道:“该不会是你那疯子请你吃的吧?倒像是他做得出来的疯癫事情。”
银瓶儿的脸红得更厉害了,拧着身子要去撕金铃儿的嘴。
金铃儿捧着壶往阮思身后躲,嘻嘻笑着到处乱藏。
阮思笑了笑,说道:“好了,仔细烫了手,都坐下吧。”
两人总算消停下来,金铃儿噘嘴道:“我刚才听小姐又安排银瓶儿去做事,那我呢?”
“你替我写封家书回去,到县城里找信使去送。”
金铃儿疑道:“为什么要找外人送信?家里不是有小厮么?”
阮思笑而不语,喝了口茶,这才说道:“我这封信……就是要让别人送到别处去。”
银瓶儿笑道:“你啊,跟了小姐那么多年,还不明白么?”
金铃儿愣了愣,只得笑道:“是了是了,小姐说什么便是什么。那信上要写些什么呢?”
阮思的笑容微微发冷。
“就写我有了身孕,夫家不够上心,要家里送个可靠的婆子过来照应。”
“啊?小姐何时同姑爷圆的房……”
“家里有什么女使婆子,值得小姐费心去请的?”
金铃儿和银瓶儿面面相觑。
阮思见状笑笑,喃喃道:“至于来的会是谁,我们拭目以待便是了。”
次日清晨。
阮思去陪晏老夫人用早膳时,听服侍她的嬷嬷进来说:“老夫人,大少奶奶那边差人来请安了。”
“嗯,她今日怎么样了?”
那嬷嬷答道:“听下人说,大少奶奶可以勉强吞咽些粥食了。”
“好,多送些燕窝过去,嘱咐那边的丫鬟婆子别偷懒,每日都炖燕窝粥给她吃。”
嬷嬷应了一声,行礼退下了。
阮思知道老人喜欢吃香甜的东西,便给晏老夫人添了小半碗粥,加了几勺白糖搅匀。
晏老夫人看在眼里,心里也觉得满意。
她接过碗,叹道:“你和老大媳妇一样,都是温柔贴心的。唉,可惜老大媳妇平白遭了大罪。”
说着,她的眼眶微微泛红。
“都怪我,非要让她去什么观音庙。老天爷啊,要是能让我这老婆子替孩子遭罪,老身一定……”
“奶奶!”
阮思赶紧打断她的话,安慰道:“奶奶疼爱我们,我们心里都清楚。但这种话可千万不能乱说。”
晏老夫人放下碗,眼见着又要抹眼泪。
“奶奶,您这话要是让大嫂听见了,大嫂又该多伤心多自责?我们也心疼奶奶啊。”
晏老夫人用帕子擦了擦眼睛,勉强笑道:“人越老,这心啊就越脆弱,反倒让孩子见笑了。”
阮思劝她多进些吃食,她吃了几口粥,突然想起了什么。
“老二媳妇啊,奶奶年轻些的时候,比现在坚强得多。先是送走小洲他爷爷,然后是我牧儿……”
晏老夫人拉过她的手,说:“就是小洲他爹爹。那个时候,奶奶掉的眼泪都没这些日子多。”
“奶奶,是我们做小辈的不是……”
不待阮思说完,晏老夫人便摇头道:“傻孩子,哪有祖母和孙儿置气的?”
“奶奶是怕,怕你们这些孩子过的不好,更怕你们出事,哪怕有一丁点闪失,都跟剜我的心头肉一样。”
说着,她又开始抹眼泪。
“别嫌奶奶唠叨。奶奶这几日经常梦到牧儿,又不敢跟小洲讲,只能在你面前多几句嘴。”
突然,有人挑帘而入。
“奶奶梦见谁了?”
第48章 知心人
一听是晏瀛洲的声音,晏老夫人忙擦干眼泪,笑道:“小洲用过早膳没有?”
“刚从衙门回来,”晏瀛洲在桌边坐下,“直接过来看奶奶的。”
晏老夫人欣慰地笑道:“那正好,左右不过添双筷子,你留下来陪奶奶一起用饭吧。”
下人赶紧上前添了副碗筷。
“小洲,你昨晚又一夜没睡吧?你看你,眼睛都熬红了,唉。”
阮思偷偷瞟了他一眼,只见他眼底布满血丝,下颌生出圈青色的胡茬,看着比平时疲惫一些。
晏瀛洲微笑道:“奶奶,我饿了。”
晏老夫人忙吩咐道:“还不快给二少爷添碗粥?”
下人刚要端起他面前的碗,却被他的一个眼神制止了。
“夫人,”晏瀛洲将碗递给阮思,“有劳了。”
阮思咬咬牙,接过碗为他盛粥,硬挤出个笑容道:“夫君客气了。”
晏老夫人见二人夫妻和睦,心中也宽慰了不少。
“小洲,你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的,奶奶也很少见着你。难道牢里又抓进些要犯去了?”
“嗯,刚审完。”
晏老夫人心疼他受累,叹道:“这穷乡僻壤的,怎么三天两头又冒出个坏人来了?”
“是贾善。”
晏瀛洲答得干练,晏老夫人却倒吸了一口凉气。
“小洲!你怎的把那混世魔王关起来了?他那干爹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啊。”
上次钟二爷大闹晏家,将晏老夫人当场吓晕过去。
老人至今想起那颗血淋淋的头颅还觉得发怵。
晏瀛洲淡淡道:“他犯了事。”
“奶奶以前怎么跟你说的?”晏老夫人急道,“奶奶要你明哲保身,不求建功立业,更不要以身试险。”
晏瀛洲答道:“我只是尽了本分。”
晏老夫人摇头道:“你将奶奶的话全忘了,奶奶说过,让你不要冒险,你就是不听么?”
“我听。”
“那你就不该忘了奶奶的话,更不该忘了你爹爹是怎么死的!”
晏老夫人说完,一阵猛咳。
晏瀛洲低头喝完粥,拉起阮思道:“奶奶,我们先下去了。”
“夫君?”阮思见状不妙。
晏老夫人掩着嘴仍在咳嗽,嬷嬷给她捶背顺气,双双神色担忧地看着他。
“奶奶不必担心。”
晏瀛洲将阮思拉到身边,“贾善已经死了。”
“我管不了你,管不了你啊……”
晏老夫人失神地喃喃着,晏瀛洲拉着阮思快步走出屋子。
走远后,阮思立刻抽回手腕。
“你累了,回房歇着吧。”
晏瀛洲回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贾善的事,你都知道了。”
她怎么会不知道?
是他命人将她诳进暗室,让她全程听着荀县令和姚钰如何逼供的。
阮思飞快地说道:“你若想借机让我知道,姚钰是何等心狠手辣之人,那大可不必如此。”
晏瀛洲“嗯”了一声,薄唇微微抿成一线。
“我脑子笨,遭了他的道,是我的不对。”
阮思想起观音庙中的事,又想起她和晏瀛洲之间的争执,难免觉得有些尴尬。
“下次我会学聪明点。”
她说了半天,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阮思叹了口气道:“旁的也就没什么了。你还有事么?”
“没什么,”晏瀛洲望着她的脸,“只是,我掌管的大牢里,竟也死过人了。”
他的语气好似轻描淡写,但眸子里闪烁着异样的情绪。
阮思只得说道:“你那大牢,不是被外人称作什么‘小地府’吗?”
“即便如此,生死予夺也不应由一人来定。”
她心中微微一惊,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原本,她以为处死贾善的决定,是晏瀛洲和荀县令等人一起定下的。
晏瀛洲低声道:“虽是他人犯法在先,但当诛当释皆由律法裁定,何人有资格僭越于律法之上?”
“但贾善本就死有余辜。”阮思小声嘀咕道。
“是,”晏瀛洲说,“饶是其罪当诛,也应先治其罪,方能令其伏法,以昭世人。”
阮思摇头道:“我不懂那些大道理,但我知道,犯了错就要认错,为自己犯的错误承担后果。”
“算了,”晏瀛洲苦笑道,“人是我抓的,审也是我审的,我又同你说这些做什么?”
前世,她只知定波侯冷酷无情,以为他无所不用其极,竟不知他会在意执法是否公允。
阮思沉吟道:“对付非常之人当用非常手段。”
晏瀛洲自嘲地笑了笑说:“我审过贾善,将他肚子里的话都掏了出来,他的确和此事无关。”
“但我掌握的证词已足够定他的罪。”
阮思默然不语。
两人站在廊檐下,静静地看着廊外的草木。
“乔乔,我从未忘记过父亲的教诲。”
和着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晏瀛洲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阮思不禁抬头看着他。
他低声道:“父亲教我,要做一个正直磊落的人,对朝廷律法永远保持敬畏之心。”
“他说,达成目的的手段有千百种,但无论何时都不能逾越那条底线。”
“我父亲,”他说,“他的底线就是律法。他临终前说,他一辈子都不后悔做那样的人。”
晏瀛洲垂着眸子,问她说:“乔乔,在你看来,这是不是很迂腐?”
“不是。”
阮思答道:“每个人心中都有一道底线。你将底线定在哪里,那便是哪里,谈不上什么迂腐。”
“我有时候在想,我的底线是不是也非要和父亲一样?”
晏瀛洲的笑容有些苦涩,“若是如此,那日后恐怕会愈发艰难了。”
阮思点点头,又摇头道:“你在意的是什么,那你便去维护什么,别的不必多想。”
晏瀛洲定定地看着她,眸子微微发亮,好似揉进了细碎的星光。
“我知道了,夫人。”
阮思第一次和他一本正经地说那么多话,总觉得晏瀛洲和她想的不太一样。
“那好,我先回房去了。”
她刚要走,却被晏瀛洲叫住,“上次的事……你还在生我的气么?”
阮思笑着摇了摇头。
“我只有一个脑子一颗心,想开心的事还来不及,没理由用不开心的事把脑子塞得满满的。”
“我阮思,今生不想做怨妇。”
晏瀛洲的眸光一软,淡淡道:“嗯,我也不会让你心中有怨。”
阮思笑道:“你上次虽然嘴硬,但你好歹将掳走大嫂的山贼捉了,我当然不怪你了。”
“乔乔,”晏瀛洲的神情一肃,“你以为,他们想抓的是晏家大夫人么?”
第49章 抄家(加更)
贾家被抄家了。
荀县令亲自带人过去,把贾家大院翻了个底朝天,从库房里搜出好几箱五石散。
贾家上下乱成了一锅粥,一众姬妾丫鬟无不哭天抢地。
早有小厮杂役趁乱偷了值钱的财物逃之夭夭。
昔日气派堂皇的贾家落了难,如同被拔光羽毛的野鸡,失去最后一层遮羞布。
围观的百姓指指点点,都觉得解气非常。
“姐夫,”姚钰今日作书生打扮,跟在荀县令身后,“抄家事小,后续的事可大可小。”
荀县令负手冷笑道:“树倒猢狲散,贾家的妻妾奴仆要么自顾逃命,要么等着被抓走发卖……”
这时候,一辆四驾齐驱的马车在门口停下。
两名白衣少年跳下车,一人挑帘,一人跪地,殷勤地扶着钟二爷下了车。
“荀大人?”
钟二爷把玩着文玩核桃,踱步上前,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荀县令先是一缩,但很快硬着头皮笑道:“端午那几天,不是接了线报说山贼劫持商队的货么?”
“衙门的人上了山,抓捕山贼时,眼见着那贼逃进了贾家,这不,请贾大善人回去问话……”
钟二爷径自打断他的话,反问道:“既是问话,怎的又抄了我干儿的家?”
姚钰微笑道:“钟二爷莫急。晏大人审出个结果,说是贾家库房里藏了些了不得的东西。”
说着,他指了指身后刚抬出来的五石散。
“钟先生请看,”姚钰笑道,“五石散在京城早已被禁,却在贾家库房里被搜出来。”
荀县令也接话道:“二爷,您瞧着,这家抄得冤还是不冤?”
钟二爷眯起眼,眼缝里迸出一线冷冽的光。
“是我那不成器的干儿亲口承认的?”
荀县令拍着胸脯道:“人赃并获。”
姚钰却斜了他一眼,示意他先不要多言。
“起先我们只是请贾爷回去问几句话,但晏大人执意要审,便审出这么个结果来。”
“晏瀛洲……”
钟二爷的眼神更加危险,嘴里喃喃道:“我记得,他家夫人倒是个妙人。”
姚钰侧目微笑道:“至于这批货的来源,晏大人还在审问呢,相信不日就会有结果。”
贾善已死。
他和荀县令心知肚明,但二人此刻都讳莫如深,只看着钟二爷的反应。
“是么?”钟二爷的手掌猛地一收,核桃咔嚓作响。
他看了荀县令一眼,见他和往日一样唯唯诺诺的,又看向一旁立着的姚钰。
姚钰目光清润,性情温善,略有些书生气的腼腆温和,看着如同一卷生宣,只待笔墨。
钟二爷的眼光毒辣,看着他只觉得心惊,但又不知为何而惊。
姚钰说道:“钟二爷,贾氏家大业大,在城中单是酒楼客栈就有好几处,是故……”
他回头看向荀县令,目光复杂。
“荀大人担心,这些营生失了主子打理,难免会乱套,影响城中百姓生计。”
钟二爷是何等人精,很快点头道:“荀大人的担忧不无道理。”
荀县令刚要开口,却被姚钰直接截断话头。
“钟二爷和贾大善人情同父子,想来只能劳烦钟二爷接手贾家的诸多营生代为打理。”
钟二爷眼中精光闪烁,手指微微松开,转动着文玩核桃也不说话。
荀县令心中着急,忙瞪了姚钰一眼。
姚钰也不理睬,拱手一让,微笑道:“能者多劳,还请钟二爷受几天累,勿要推脱才好。”
半晌,钟二爷才叹道:“也罢,待我那干儿出来了,老夫再将账簿扔给他也就是了。”
姚钰又和钟二爷寒暄了几句,笑吟吟地将他送走。
“我的好弟弟啊!你看你做的这叫什么事?”
荀县令原本想将贾家的家产一并充公,姚钰却将他的酒楼铺子过给钟二爷。
到嘴的鸭子飞了。
荀县令不仅是心疼,简直心肝脾肺肾都疼起来了。
姚钰冷笑道:“姐夫,你要是不给他好处,今日他能善罢甘休么?”
“怕他做什么?反正我们来日也要和他清算总账。”
荀县令虽然嘴上这样说,但他也清楚,仅凭贾善的那份证词,无法撼动钟家这棵大树。
“既然是总账,那就先交给他去算,以后我们一起接手过来便是了。”
“我还不是怕你那厉害的堂姐怪我没用,一文钱都没往家里拿……”
荀县令嘀咕着,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姚钰瞥了身后哭闹不休的贾氏妻妾一眼。
“姐夫,”他的目光阴冷,笑容温和,“找个人牙子将那些女子全都卖了吧。”
“贾家如今七零八落,众人各自逃命,哪还会在意少了几个女人?”
他那十三房姨娘,多的是青春美貌的妙龄女子,卖去给大户人家做妾,或者卖去青楼楚馆都能赚钱。
荀县令叹气道:“还是你办法多,脑子灵光。”
贾家姬妾更是哭作一团。
早些时候,她们擅自发卖奴婢,作践穷苦人家的女儿,今日却要自己去尝那苦果了。
县城里的百姓对此津津乐道。
贾家被抄家的风波足够摆上饭桌,给寻常人家当好几年的谈资了。
阮思自然也听说了,但她此刻有更棘手的事。
早些时候,她得了封回信,说是娘家派人过来照看她。
今日,那人便要到了。
她撒出去的网,也该收网了。
过了晌午,阮思躺在美人榻上假寐,金铃儿和银瓶儿坐在门口打络子。
“你这手越来越巧了,”金铃儿凑上前,嘻嘻笑道,“赶明儿你替我也打几根络子。”
银瓶儿笑骂道:“你这小蹄子越发会使唤人了。前几天我还见你在绣香囊,怎的不绣一个给我?”
“小气。”金铃儿嘟嘴道,“要你两根络子,不给就算了,反倒伸手跟我要香囊。”
银瓶儿笑道:“哎,还不是因为你那香囊绣得好看,绣的是并蒂莲吧?”
金铃儿急了,赶紧上来掩她的嘴。
“呸呸呸,休要胡说。让旁人听去了,指不定传成什么样子。”
银瓶儿拿开她的手,笑道:“反正这里就我们几个,小姐肯定知道你那香囊拿去送谁了。”
“要你管……”金铃儿俏脸一红,低头扭过身子。
“好了,你要打什么络子?扇坠子的,还是汗巾子的?”
金铃儿的脸红得更厉害了。
“你这脑瓜子整日都在想些什么啊?等你岁数到了,我一准劝小姐赶紧将你嫁出去。”
两人拌嘴之际,门房的下人跑来通传。
“两位姐姐,外面来了顶小轿,说里面坐的是二少奶奶家的人,让你们带人出去迎一迎。”
银瓶儿点头笑着,将那下人打发走。
金铃儿耐不住性子,已跑进房里找阮思,咯咯笑道:“小姐,鱼上钩了。”
第50章 柳如盈来了
晏宅大门外,一顶青色小轿已落了半晌。
日头正毒,轿子里的女子打着扇,焦躁不安地嘀咕道:“怎的还没人出来迎我?”
她刚想催人再去请,门房的下人却跑过来。
“几位大哥,劳烦将轿子抬到偏门去,好让人从偏门进去。”
轿夫刚要起轿,轿子里传来一声娇喝。
“慢着,我是你家二少奶奶请来的客人,怎么能从偏门乘轿子进去?”
那名下人挠头道:“二少奶奶跟前的铃姑娘吩咐了,来的是个使女嬷嬷,直接走偏门就是了。”
几名轿夫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急吼吼地将人抬到偏门往地上一搁。
“哎哟,”那女子娇声娇气地哼了一声,“怎么又落轿了?”
轿夫答道:“偏门窄,轿子进不去,下来自己走吧。”
隔了一会儿,轿帘里伸出只白嫩的手,等着晏家的丫鬟去搀。
但那只手一直僵在那里没人理会。
轿子里的女子只得自己打起帘,满心不快地钻出轿子。
她一眼便认出金铃儿,惊异地问道:“咦?你这妮子怎么也不过来扶我?”
“表小姐?”
金铃儿的眉毛一挑,盯着柳如盈端详起来,疑道:“我家小姐请的不是老嬷嬷么?”
柳如盈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假笑道:“表妹出了那么大的事,派下人来姨母也不放心啊。”
“表小姐还是那么会说话,”金铃儿冷哼一声,“说得好像我们小姐没了一样。”
柳如盈娇嗔道:“你啊,说话也不过脑子,我虽是个好相与的,但这种话让旁人听去可饶不了你。”
“是是是。”
金铃儿一拧腰,走在前面,回头笑道:“表小姐巴巴地来伺候我家小姐,自然是个心善的。”
柳如盈咬碎银牙,忍着不跟她计较。
她随金铃儿进了后院,见了阮思,立刻盯着阮思的腰肢打量,眼珠子恨不得黏上去。
“表姐怎么来了?”
阮思见到她,心中惊疑,和银瓶儿交换了一个警觉的眼神。
柳如盈媚笑道:“听说表妹有孕,家里欢喜得很,我也十分想念表妹,主动提出过来照顾你。”
阮思摇头道:“这可使不得,如何能劳驾表姐?”
银瓶儿也忙说道:“就是,原先想着请个手脚勤快的嬷嬷来,好歹帮衬着多干些活。”
听到这里,柳如盈的脸色微微一变。
“什么洗被褥擦桌子那样的粗活怎么能让表小姐去做?”
金铃儿双眼圆瞪,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说道:“我看啊,这些活还是我们几个分一分吧。”
柳如盈的神色稍缓。
金铃儿却不肯放过她,笑道:“表小姐这手女红漂亮得很,不如请她给小姐缝几件新衣服?”
银瓶儿点头道:“也是,自家姐妹来缝,针针线线皆是情谊,怕是比外人缝的舒适。”
柳如盈的脸色变了又变,勉强挤出个笑容说:“我是来照顾表妹身孕的……”
“巧了,”金铃儿咯咯笑道,“待会的燕窝粥,还请表小姐熬得稠些。”
柳如盈沉不住气,转身去找阮思告状。
“姨母担心的没错,表妹啊,你身边的下人越发倦怠了。”
阮思用手指绕着络子,垂眸闲闲地听着,淡淡道:“都是打小一块儿长大的,同表姐说笑呢。”
金铃儿和银瓶儿也笑道:“表小姐一贯是个好性子的,怎么会和我们计较?”
柳如盈原本有一肚子指摘的话要说,却被主仆三人不着痕迹地堵了回去。
她攥紧手里的帕子,皮笑肉不笑道:“我今日上门,也没见着妹夫,总该去和主人家见个礼吧?”
金铃儿奇道:“怪了,表小姐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要见礼也应去找老夫人啊。”
柳如盈咬了咬牙,只看着阮思。
阮思心思一动,拉着她的手嘱咐道:“表姐见了别人,只需说是来走亲戚的,旁的可别多说。”
“怎么?”柳如盈的秀眉一挑,“晏家的人还不知你有身孕?”
阮思苦笑道:“前些日子我害喜呕吐,他们只说我吃坏了肚子,如今还是莫要声张的好。”
柳如盈的眼中似乎掠过一丝轻慢。
“哎呀,那他们……真是委屈了我的好妹妹,我定要找他们评理去!”
银瓶儿劝道:“小姐和姑爷新婚三月,就算有孕也胎象未稳,先好生养着,显怀了再说要稳妥些。”
金铃儿斜了柳如盈一眼,笑道:“再说了,表小姐又没生养过,端出去说反倒遭人闲话。”
阮思又拉了拉她的袖子,低声道:“表姐只当不知,安心陪我住一段时间。”
柳如盈的眸子转了转,笑道:“不说便不说吧。我既然来了,你身边有娘家人,自会好好陪着你。”
“要是妹夫哪里待你不好的,只管来跟表姐说啊。”
阮思突然有些恍惚。
前世她接守寡的表姐回家时,柳如盈也曾拉着她的手,信誓旦旦地说要好生陪伴她。
结果呢?
这一陪,柳如盈就陪到姚钰床榻上去了。
柳如盈又问金铃儿道:“你们姑爷呢,平日这个时候都不在家么?”
金铃儿没好气地说:“想见姑爷就赶紧犯点事,被抓到大牢里由着你见个够。”
阮思松开柳如盈,笑道:“好了,表姐也累了,你先带她下去歇息,晚点再去老夫人那里请安。”
柳如盈离开后,银瓶儿小声道:“小姐,来者不善。”
“嗯。”阮思点点头,“既来之则安之。来个知根知底的,总好过来个拿捏不准的。”
银瓶儿望着她离开的方向,担忧地问道:“可要派人盯着她?”
“不必。在晏家她还掀不起什么风浪。等她出了晏家的门,你盯着她,也会有人盯着你。”
“如此一来,我费心将她请来,倒没什么实在用处了。”
银瓶儿的眉眼一弯,笑道:“看来小姐已经知道是谁将她弄来的了。”
“除了那个人,还会有谁呢?”阮思说,“人来了也好,我想让他知道什么,他就会知道什么。”
说到底,柳如盈只是个传声筒,真正的对手依然是她背后的钟二爷。
不过,柳如盈想利用她,她也想利用柳如盈。
她前世被这位表姐斗得狠了,今生势必要把她受过的罪一五一十地讨回来。
“但这表小姐的狐媚劲一点都没变,若是长期留在家里……”
剩下的话,银瓶儿没有说出口。
经了前世姚钰的事,阮思今生反倒想得开了。
阮思漫不经心地笑道:“罢了,她要是抢得走,我不要那劳什子夫君也不打紧。”
银瓶儿没有说话。
阮思想了想,吩咐道:“姑爷一回来就请他到我房里来。”
第51章 坐不住(加更)
晏瀛洲回家后,阮思将柳如盈的事同他说了。
“我那表姐只是来看望我,住几天就走,你不必放在心上,只管忙你的便是了。”
晏瀛洲道:“这几个月山贼肆虐,过往客商不堪其扰,你这表姐倒是个了不得的。”
阮思心知肚明,只是笑笑。
“对了,”晏瀛洲无奈地说道,“祝老夫子今日去衙门,非要让荀县令命人给大嫂立牌坊。”
“那不是寡妇……”
阮思赶紧闭上嘴,只听晏瀛洲说:“夫子说,大嫂不惜以死明志,堪为贞洁烈女之典范。”
“他还振振有词地说,我大哥常年不在家中,大嫂与守寡无异。”
阮思苦笑道:“他这摆明了心有不甘,非要逼大哥休妻不可。”
上次祝东颜失踪后,晏清都就提着长刀出门去了。
可过了一个多月,他依然还未回来。
晏瀛洲默了默,道:“大哥下落不明,我也有要事在身,无暇分心。家中怕会不安宁,你多加小心。”
“我晓得。”阮思想了想,又问道,“贾家出了事,钟二爷还坐得住么?”
晏瀛洲的神色一冷。
“坐不住。”
阮思笑道:“算了,随他爱坐不坐,他要是坐不住,我们就抽了他的板凳,让他以后没地儿坐去。”
晏瀛洲低笑几声,很快又敛去笑容,说道:“但动手的那个人,不能是你。”
“钟家犯的人命官司我都知道。夫人,一切有我,你不要以身试险。”
阮思抿着唇,没有说话。
晏瀛洲见她不肯答应,叹气道:“不然,我就只能将你抓进大牢里关起来,每天亲自看守你。”
他的眼角微微垂着,那粒泪痣好似一子星辰,让他的眸光添了几分旖旎。
阮思笑嘻嘻地看着他,那双乌沉沉的眸子滴溜溜一转。
“听说大牢里多的是老鼠蟑螂,又黑又臭,稻草都捂霉了,你舍得让你家夫人住那种地方?”
晏瀛洲淡淡道:“我可以命人给你换些新稻草。”
阮思:“……”
这几日,晏瀛洲早出晚归,柳如盈一直没机会见他。
饶是一大早来阮思房里,她也没见着晏瀛洲的面,忍不住问道:“妹夫怎么不一块用早膳?”
阮思慢条斯理地吃着豆沙包,悠悠答道:“他近日忙。”
柳如盈在软榻上坐下,瞥着里间的床铺,又问道:“现在刚过了辰时,难不成妹夫卯时就起床了?”
金铃儿说:“啧,表小姐的心可真宽,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到处打听别人家夫婿何时起床。”
柳如盈被她呛得噎住了,讪讪道:“我还不是怕表妹休息不好。”
“原来表小姐是个好心的。”
金铃儿不依不饶地说:“我还怕表小姐舌头太长,被当成哪家屋子里头的吊死鬼呢。”
阮思啃着包子,心里暗暗好笑。
她突然觉得,把前世最讨厌的女人弄到面前来也挺好的,就当猫逗耗子一样戏耍来解解闷。
两人正斗嘴时,门口传来银瓶儿的声音。
“哎,你先等等,我去同小姐说一声。”
封绍宇兴冲冲地跑进后院,扯着嗓子喊道:“大当家的!你让我查的那个村夫我查出来了!”
柳如盈眨了眨眼,问道:“表妹,外面那个人……在说些什么啊?”
阮思的脸色微微一变,金铃儿嗤笑道:“表小姐不单心宽,管得也宽,他爱说什么说什么呗。”
银瓶儿快步走进房,一见柳如盈也在,忙着转身出去拦封绍宇。
但封绍宇已大步来到门口,隔着湘妃竹帘大声道:“要不要我明日就跟着他上山去?”
阮思睨了柳如盈一眼,扬声说道:“今日我家中有女客,不便招呼你留下来说话,你先回店里去吧。”
银瓶儿忙出去推他说:“我家小姐的表姐来了,正在里面吃茶呢,你快点走啦。”
“好好好,姑娘你别推我啊。”
虽是满脸的不情愿,但封绍宇被银瓶儿一推,还是老老实实地走了。
里间,柳如盈的眼珠转了又转。
“表妹,你已嫁为人妇,还和外男有什么牵扯。要是被人看到了,怕是有理也说不清啊。”
阮思耐着性子说道:“让表姐担心了。他是我请的伙计,前些日子我托他去办事,今日来回我一声。”
柳如盈一脸讶异地问道:“你开了铺子不成?怎么还请了伙计。”
金铃儿没好气地说:“那是晏家的铺子,老夫人疼我家小姐,这才交给小姐打理。”
柳如盈不理她,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阮思。
阮思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笑道:“也没什么,就是想开间茶肆,赚几个铜板补贴家用。”
“哦?”柳如盈半信半疑地说,“那刚才那个伙计说的又是什么啊?”
金铃儿刚想堵回去,阮思朝她使了个眼色。
阮思道:“我以前在钟家喝过六安瓜片,茶叶倒也罢了,那泉水的水质极佳,又新鲜,我便记下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柳如盈。
“这不,我请伙计去村子里打听,看看有没有专门背水下山的村夫,想跟他商量能不能送些水来。”
柳如盈垂着眼睑,娇笑道:“我还当多大回事呢,你直接让你家伙计上山去挑啊。”
阮思笑了笑,说道:“山里几百几千个泉眼,我又不知他从哪里挑的水。”
二人又说笑了一会儿,柳如盈起身道:“耽误你小半日功夫了,我这便走了,待会吃了饭我出去走走。”
“表姐人生地不熟的,要不要我让金铃儿陪你去?”
柳如盈冷笑道:“你那丫鬟脾气大得很,我可请不动她。再说,就这小县城也不至于走丢了。”
阮思和金铃儿对视一眼,心中了然。
柳如盈走后,银瓶儿回来了,低声道:“也不知这表小姐听进去多少。”
“随她吧,反正坐不住的,不止她一个人。”
刚才,阮思把真话假话穿插着说了一通。
半真半假的话最容易让人捉摸不透。
她想着,便是钟二爷听了那番话,也会有几分犹疑不定。
但钟二爷何等精明,阮思决定,要趁他还未察觉自己的真正意图,尽快查出山贼老巢的所在。
“金铃儿,”阮思沉吟道,“收拾几碟小菜,我们去大牢找我夫君。”
待饭食收拾妥当,金铃儿提着食盒陪阮思出门,偏偏又在前院遇到了柳如盈。
柳如盈极快地瞥了食盒一眼,笑道:“表妹这是要出门么?不如我们一起。”
“我家小姐是要……”
金铃儿刚要发作,阮思悄悄扯了她一下,转而答道:“我正要去大牢给夫君送饭呢。”
柳如盈立刻来了精神,亲热地挽着她,笑道:“我一个人逛街也无聊,就陪表妹走一趟好了。”
第52章 仕途还是财路
县衙内,荀县令正在与姚钰商议如何对付钟二爷。
“钟二爷在县里苦心经营数十年,明里暗里养了不少死士,粗略算来也有好几百吧。”
荀县令摸了摸脖子,说道:“当年被他威胁过,我生怕惹恼了他,一不小心就脑袋搬家。”
姚钰拾起茶盖,漫不经心地浮了浮茶汤。
荀县令像倒豆子一样,把钟二爷如何欺压过他,一五一十地跟姚钰说了。
姚钰垂眸听着,眸里藏了丝轻鄙,微笑道:“要是他只养了些打手,联合两县兵力也不至如此为难。”
“还有……还有啸山虎!钟二爷和他勾结已久,二人沆瀣一气!”
荀县令说到激动处,姚钰的眼神愈发阴冷。
钟二爷之所以有恃无恐,除了这些,恐怕少不了他身后的大人物。
姚钰放下茶盖,问道:“姐夫,这里没有外人,我只问你一句,你真的不知道他的靠山是谁么?”
半晌,荀县令苦苦一笑道:“怎会不知啊?”
钟二爷的靠山不就是林泉郡的郡守江大人么?
荀县令刚上任时,治过钟家下人的错处,还没招惹上正主,便被江郡守的心腹警告了。
这几年,他的命和乌纱帽都被钟二爷捏在手里。
姚钰笑道:“你想,江郡守为何要保钟二爷?还不是图他钟家送出的财物。”
荀县令叹气道:“世道艰难啊,你我要是断了江郡守的财路,怕是……”
话还没说完,荀县令先自己打了个寒颤。
姚钰悠悠说道:“此言差矣。仕途和财路孰重孰轻?”
荀县令咂巴出一丝滋味来,“唔,当然是先有仕途方有财路。”
姚钰好脾气地笑道:“所以若是这财路挡了仕途,那江郡守是不是要急着自断财路呢?”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各自低头饮茶。
“好弟弟,你这计谋倒是一箭双雕。”
荀县令终于琢磨出个味来了,摸着下巴笑道:“接下来,我们就尽快赶着办。”
姚钰推开茶杯,微笑道:“不仅如此,我们还要送给江郡守一个大人情。”
他心中已有筹谋,和荀县令又说了会话。
荀夫人差人来传话,说是在酒楼定好了位置,让二人赶快过去用午膳。
姚钰和荀县令一起并肩往外走,远远就看到阮思等人朝县衙来了。
“好香啊,表妹这食盒里到底装了什么菜?”
柳如盈松开阮思,突然想起去掀食盒的盖子,非要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金铃儿闪身躲让着,捂着盖子不让她看。
阮思心思一动,笑道:“只是几碟家常小菜,表姐要看便让她看好了。”
金铃儿气鼓鼓地揭开盖子,柳如盈探头看了一眼,念道:“黄焖鸡,香菇菜心,还有红烧丸子……”
“这都是妹夫平日里最喜欢吃的菜吧?”
阮思拉着金铃儿,眼神微微一凛,笑道:“也不尽然,我夫君最喜红烧丸子。”
柳如盈低头想了想,似乎用心记下了。
金铃儿收起食盒,抱怨道:“本来菜就快凉了,表小姐还非得看,存心让姑爷吃冷饭。”
“表妹你看,你这丫鬟惯是个伶牙俐齿的,成天净想着冤枉我。”
柳如盈又找阮思告状,阮思只是笑笑,眼底一片冷意。
“这不是小晏家的媳妇么?”
荀县令大步走来,跟阮思打了个招呼,“今天来给小晏送饭了啊?”
阮思和荀县令寒暄了几句,姚钰上前微笑道:“好香,不知晏夫人带了什么菜?”
柳如盈见了姚钰,面上一喜,脱口而出道:“红烧丸子。”
姚钰扫了柳如盈一眼,目光很快落在阮思脸上,唇角也缓缓浮起一丝暧昧的笑。
荀县令嘿嘿笑道:“这位姑娘是?”
柳如盈矮身福了一福,纤腰拧作水蛇状,说不出的千娇百媚。
“奴家是她的表姐,”她斜眼看了姚钰一眼,“前几日刚从桃花郡来的。”
“哦,那你与我家堂弟也是老乡啊。”
姚钰清清冷冷地看着柳如盈,说道:“小生遇到晏夫人那次,这位姑娘好像也在场。”
阮思突然说道:“饭菜快凉了,我还得赶着给夫君送饭,就不耽误你们叙旧了。”
她叫上金铃儿,对荀县令欠了欠身,扔下柳如盈径自走了。
柳如盈原想去看看晏瀛洲生的什么模样,但见了姚钰竟似走不动路了。
以前在桃花郡时,姚钰身为姚家庶子,出入皆低调内敛,她只觉得他生的俊秀,和他嫡出哥哥不同。
如今姚钰远离姚家,出任县令,气度风范和从前大不一样。
柳如盈看得挪不开眼,心想,阮思眼拙,竟放着好好的姚钰不嫁,偏要嫁给一个什么司狱。
那晏瀛洲只是一个小小的司狱,姚钰身为县令,又出落得玉树临风,阮思一定追悔莫及。
她心中好笑,愈发看轻表妹,念着自己是要嫁给京城的达官贵人。
姚钰见了柳如盈,心念转了几转,含笑道:“既是同乡,姑娘若不嫌弃,不妨与我说说家乡风物。”
柳如盈自然乐意之极,也顾不上回去追阮思。
而阮思将这个包袱甩了,步履轻快地进了大牢。
“嫂子怎的今日想着来送饭?”窦一鸣苦着脸道,“我都快扒完一大碗白饭了。”
阮思接过食盒,去找晏瀛洲说:“喏,吃饭。”
晏瀛洲打开食盒,皱眉将那碟红烧丸子取出来,递给窦一鸣说:“豆子,给你的。”
窦一鸣欢天喜地接过碟子,“还是嫂子疼我。”
阮思笑吟吟地看着他,晏瀛洲却冷着脸,说:“我从来不吃这个。”
“从来不吃?”阮思嘻嘻笑道,“有人上次不是还抢着要吃红烧丸子么?”
上次在席间,姚钰给阮思夹菜时,被晏瀛洲半路截胡的正是这道菜。
晏瀛洲冷飕飕地看了她一眼。
窦一鸣赶紧端着菜跑了,阮思打发金铃儿去外面守着。
晏瀛洲淡淡道:“你今日来究竟有什么事?”
阮思背着手转了一圈,佯作颇有兴趣地问道:“掳走大嫂的山贼,你不是捉了几个回来么?”
“嗯。”
“那你究竟是在哪里抓到他们的?”
阮思怕晏瀛洲听出端倪,赶紧补充道:“我上次追出那么远,什么线索都没发现。”
晏瀛洲不笑的时候,眼神变是冷的,眼风一扫,砭人肌肤。
“你想问的,只有这个么?”
第53章 这个表姐不安分(加更)
阮思装傻充愣,哄着晏瀛洲告诉她,究竟审问出什么结果了。
“我前日抓回来的是几个小喽啰,连总寨大门都没进过,刚杀了观音庙的僧侣,递了投名状上去。”
晏瀛洲的目光掠过阮思的脸,似乎想看出她的心思。
阮思果然问道:“那他们把大嫂掳到哪里去了?”
“第一道山门前。”
晏瀛洲的眼神一冷,嗤笑道:“他们只知道,掳的是晏夫人,便急着将人送去邀功。”
阮思微微一愣,道:“哪个晏夫人?”
话刚出口,她顿时醒悟过来。
晏瀛洲续道:“啸山虎所在的贼营极为隐蔽,前面又有好几道关卡山隘,若靠强攻根本无法闯入。”
“除非……”阮思若有所思地喃喃道,“有人放行。”
晏瀛洲眉梢一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你不是问我,是如何捉到他们的吗?”
他捡起筷子,敲了敲装黄焖鸡的碟子,低笑道:“夫人觉得呢?”
起先,阮思只是动了心思,隐约觉得有些眉目。
而他的提示再明显不过,她心里的那团乱麻也终于捋出个头绪来。
阮思赶紧捉住这个稍纵即逝的念头,顺着往下说道:“庙里一地鸡毛,都是珍珠芦花鸡的。”
芦花鸡遍地走,但珍珠芦花鸡只有一个村子产。
她前几日看地图时,留意过附近的村庄,记得那个村子离观音庙有十几里地。
晏瀛洲赞许地瞥了她一眼,“嗯,我派人去村子里设伏,果然捉到这几个偷鸡摸狗的惯犯。”
“旁的就没什么了吗?”
阮思托腮望着他,有些失望地鼓起腮帮子。
“刚落草的小贼又能知道多少?”
晏瀛洲放下筷子,微微俯身,盯着她的脸,狭长的凤眸里腾起丝丝玩味。
“还是说,我应该问一句,你究竟想知道什么?”
阮思讪笑道:“没什么,就想问问他们待遇怎样,顿顿管肉管饱么?”
晏瀛洲见她不肯多说,也没有为难她,笑道:“我觉得,还是晏夫人这份职业更有前途些。”
“那是那是。”
阮思后背生凉,一刻也不敢耽误,忙不迭地逃出大牢。
她处处躲着晏瀛洲,却有人偏要去找他。
晚上,晏瀛洲照例宿在书房。
刚过酉时,阮思挑灯读话本子,金铃儿来剪灯芯时,提醒她说:“那表小姐今日很晚才回来。”
阮思点点头,表示理解。
又要和姚钰叙旧,又要给钟二爷通风报信,她这表姐忙碌得很。
烛芯噼啪爆出几星灯花,瞬间燃得更明亮了。
金铃儿的嘴也没闲着,接着说道:“她一回来就钻小厨房里,不知在鼓捣些什么。”
说话间,银瓶儿挑帘而入,突然说道:“姑爷书房上灯了。”
“嗯,也差不多了。”
阮思继续津津有味地看书,银瓶儿却不安道:“我刚才好像看到表小姐往那边去了。”
“什么?”金铃儿惊得跳起来,“她去干嘛啊?”
银瓶儿摇头道:“我见她好像端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盏瓷盅。”
金铃儿立刻猜测道:“她去给姑爷送吃的了?”
两人齐刷刷地看向阮思,她却不紧不慢地翻着话本子,问道:“还有盐渍梅子么?”
“小姐,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想着吃零嘴?”
金铃儿义愤填膺地握拳道:“从小到大,表小姐什么不和您争,什么不和您抢的?”
“我娘不准我和表姐争,我不就只得处处让着她么?”
金铃儿急了,“我的好小姐,那能一样么?难道您还要把姑爷让给她不成?”
阮思故意卖了个关子,对银瓶儿说:“拣几样好吃的零嘴来。”
“小姐,”金铃儿急中生智道,“您也要去给姑爷送吃的不成?”
“把帘子打起来,搬把椅子到门口。”
阮思一面指挥金铃儿忙活,一面合起话本子,起身伸了个懒腰。
她卧房斜对面便是晏瀛洲的书房,坐在门口恰好能看到他房里的灯火。
阮思舒舒服服地往躺椅上一坐,示意银瓶儿把零嘴放在手边。
金铃儿看得云里雾里的,扯了扯银瓶儿的衣袖,小声道:“我们要不要去告诉老夫人?”
银瓶儿摇了摇头,“小姐自有打算。”
阮思拣了枚果脯送到嘴里,对她俩笑道:“随便拿啊,看戏怎么能不吃零嘴呢?”
两人见阮思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总算松了口气在旁边坐下。
主仆三人气定神闲地等着看好戏。
晏瀛洲书房里,柳如盈却没那么轻快了。
她特意梳妆打扮了一番,抹了今日刚买的胭脂,朱唇点了艳丽的红色,勾人又妩媚。
临进门前,她还将齐胸襦裙往下扯了扯,露出半隐半现的沟壑。
她端着刚熬好的参汤,徐徐推门而入,一眼便瞥到书桌后坐的黑衣男子。
晏瀛洲在低头看书,几缕额发垂在脸庞两侧。
只见他鼻翼高挺,剑眉入鬓,那双狭长的凤眼微微垂着。
柳如盈款款走到桌前,腰肢一软,盈盈欠身道:“妹夫看书辛苦了,我今日炖了参汤。”
那双染了丹蔻的手刚捧起参汤,晏瀛洲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响起。
“我夫人不爱喝参汤。”
柳如盈愣了一下,强颜笑道:“表妹的习惯我自然清楚,这才没给她端过去,但妹夫不妨尝尝看。”
晏瀛洲看也没看她一眼,冷然道:“我夫人不喜欢的,我也不喜欢。”
柳如盈被他的话噎了一下,气得柳眉倒竖。
但她沉住气,就着烛光,仔细端详晏瀛洲的眉眼,只觉得他眼角那粒泪痣生得极妙。
姚钰虽面容俊秀,但较晏瀛洲少了一段恣意风流。
柳如盈心中倏忽燃起一阵妒火。
她跑到这里来,不外乎是为了看阮思的笑话,为什么阮思却嫁了个如意郎君?
“我看书的时候,不喜有外人打扰。”
晏瀛洲已下了逐客令,柳如盈一咬牙,反而身姿娇媚地倚在书桌旁。
她推开瓷盅,软声软语地笑道:“不喝便不喝吧。奴家从未进过大牢,里面怕是骇人得很。”
说着,染了凤仙花汁的指甲缓缓抠着晏瀛洲面前的名册。
她的指甲像猫爪子一样,骤然往里一抠,又柔柔慢慢地往下划,发出一阵低哑的沙沙声。
柳如盈呵气如兰,娇笑道:“妹夫你可否跟奴家讲讲,你们审问犯人时,是不是也……”
她的眼风一横,媚眼如丝,胸前的雪白在烛光下格外晃眼。
“离得那么近?”
晏瀛洲看着她不安分的手指,淡淡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第54章 落水狗
柳如盈心中得意,以为勾起了他的兴致。
指尖那点嫣红不安分地挪了挪。
“你可真是个坏心人,非要吊着奴家,等奴家自己送上来……问你?”
短短几十个字,她却说得很慢,声调抑扬顿挫,精彩得很。
晏瀛洲冷然道:“你压着的是死囚名册,上了这本册子的都得死。”
“嚯哟。”
柳如盈故意惊呼一声,以手捧心道:“吓死人家了,不知你想让奴怎么死?”
她嘴上说着害怕,手指却换作爬一般,极尽撩拨地爬向他的手。
“啪!”
一声脆响。
晏瀛洲卷起书,毫不留情地打在那只白嫩的手上。
柳如盈吃痛惊叫道:“你做什么?”
“拍虫子。”晏瀛洲不动声色地抬起头,“断头台,绞刑架,想死多的是法子。”
何必来他跟前找死?
后半句话,晏瀛洲没有说出口。
但他冰冷的眼风一扫,柳如盈感觉被人对着心口捅了一刀。
那桌子好像结了层寒冰,她手指腰臀挨在上面,顿时冷得身上抖了抖。
屋里冷得如临寒冬,屋外却月朗风清。
阮思舒适地躺在竹椅里,看着天上那轮明月,感慨道:“今晚虽不是十五,但月色也好得很。”
金铃儿的眼睛止不住地往书房那边瞄。
阮思捏了她的脸蛋一把,笑道:“放着好好的月亮不看,盯着一点烛光看什么呢?”
金铃儿生了张苹果脸,脸蛋鼓鼓囊囊的,嘀咕道:“都快一盏茶的工夫了……”
银瓶儿笑道:“小姐让你赏月,你便安心赏月。”
阮思的笑容愈深,淡然道:“萤火之光安能与皓月争辉?”
话音未落,书房的门突然开了。
柳如盈跌跌撞撞地走出来,临到门口却又拉下披帛,倚在门边翘首往里看。
那双娇媚的眼蒙了水汽,睫毛微微颤着,楚楚可怜地看着里面的人。
金铃儿远远看着,啐了一口道:“呸,这狐媚子。”
阮思啧啧道:“这屁股可真够翘的。”
银瓶儿小声笑道:“小姐怎么也学了外面那些男人的混账话?”
“哎,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阮思笑道,“表姐拧着腰翘着臀,这般卖力,我又岂能辜负了?”
金铃儿拎起托盘就要过去砸她。
阮思一个眼神止住她,微笑道:“台上还没演完,台下怎能先去赶人?”
她的话刚说完,只听“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砸到了门楣上。
门板啪地砸在柳如盈额头上,门里溅出无数点墨汁,溅得她满头满脸都是黑色的墨迹。
“啊……”柳如盈惨叫一声跌坐在地。
墨汁沿着她的额头脸颊往下流,她用袖子一擦,抹得更均匀了。
那模样狼狈得很,惹得金铃儿咯咯发笑。
柳如盈听到她的笑声,吓得花容失色,忙不迭地爬起身,正好对上阮思的视线。
那双狡黠明亮的眼里并无一丝恼色。
金铃儿笑道:“咦?那不是表小姐么,我还当姑爷书房里踢出来一条落水狗。”
就连老成持重的银瓶儿也忍不住掩唇笑了。
“表小姐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刚去泥浆里打了圈滚?”
柳如盈又气又羞,咬碎银牙,匆匆跑了。
刚才她倚门回首时,晏瀛洲的确抬头看她了,那双狭长的凤眼隐有笑意。
她还以为他会开口留她,没想到他拾起砚台便朝门口扔了过来。
这晏瀛洲……莫不是个疯子!
柳如盈气急败坏地走了,阮思把碟子里最后几块梅子分给两人,兴致阑珊地站起身来。
“小姐,由着她就这么逃了?”
阮思盯着晏瀛洲的书房,心情轻松地笑道:“不然还请她过来一同赏月么?”
银瓶儿赞许地笑道:“不过经她这么一折腾,倒足以看出姑爷品性高洁。”
阮思不置可否,吩咐道:“这梅子干吃多了嘴里发酸,你们明日去买些芙蓉糕回来。”
金铃儿和银瓶儿对视了一眼。
天空中不知何时飘来一朵乌云,将那轮皎洁的明月遮去大半。
阮思若有所思地看着那片云,冷然笑道:“以后看戏的时候还多着呢。”
第二天,柳如盈一大早就出去了。
阮思也命银瓶儿将封绍宇叫来,问了他那个村夫的事情。
“那人看着是个普通庄稼汉,有时候带着个兄弟搭把手,有时候独自一人,天刚亮就赶着驴车出去。”
“他这一走,大约要过两个时辰才回来。”
阮思垂眸听着,问道:“车上装了些什么?”
“活鸡活鸭,几刀五花肉,还有好几大筐蔬菜。”
“嗯,应该就是此人。”
封绍宇迷糊了,问道:“大当家的,你让我盯着个菜贩子做什么?”
银瓶儿替阮思解释道:“傻子,寻常菜贩子怎会每日贩那么多种类的菜肉出去?”
“何况,山里哪有集市供他卖菜卖肉?除非有人每天固定要他送那么多。”
阮思点点头,沉吟片刻,道:“银瓶儿,支几两银子给疯子,让他每日去那村子买些肉。”
“使不得使不得,我吃白面馒头就好,别花那个冤枉钱。”
阮思笑道:“不冤枉,你非要买最好的孝敬久病初愈的老娘,每家每户去比对着买。”
封绍宇憋红了脸,想到些什么,张张嘴却说不出来。
“摸清那人的底细,设法和他混熟,找机会陪他去送一趟菜。”
阮思心中不安,又添了句,“要是情况不对,就远远跟着他,别把自己折进去。”
银瓶儿默默给她倒了杯热茶。
茶杯里的水汽氤氲上升,望着朦朦胧胧的白气,阮思心中隐隐有些惶恐。
封绍宇不解地问道:“大当家的,我们不是要收拾姓钟的吗?”
银瓶儿斜了他一眼道:“小姐让你做的,便是找到山贼的巢穴,摸清山贼的老底。”
“那帮山贼伤过我几个兄弟。”封绍宇想起轿子被劫的事,拍着大腿怒道。
阮思啜了口茶,缓缓道:“不仅如此。只要牵制住啸山虎,便能放手收拾钟二爷。”
封绍宇恍然大悟,连连称是。
“拔了牙齿和利爪的老虎,换任何人去了都能把它活活打死。”
第55章 姚钰反水(加更)
封绍宇走后,金铃儿拎着两封糕点回来了。
银瓶儿给她倒了杯水,笑道:“你这小蹄子又上哪儿野去了?怎么去了一早上才回来?”
金铃儿将糕点放在桌子上,掏出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珠。
“你是不知道,我腿都快跑断了,才找到一家卖芙蓉糕的铺子。”
阮思问道:“晏家铺子对面那家糕点铺,不是就有卖的么?”
金铃儿水都顾不上喝,连连摇头道:“说来也怪,那家铺子前几天关门了。”
“没准是老板回家走亲戚去了。”
金铃儿忙否认道:“才不是呢,那里新开了家茶水铺子,老板娘看着面生得很。”
阮思笑了笑,嘴上不说,但心里跟明镜一样。
她表姐通风报信的动作快,钟二爷迅速盘下店面设法打脸的速度更快。
“还有隔壁那家炒货店,”金铃儿撇嘴道,“不知中了什么邪,也跟着改成了茶肆。”
钟家家大业大,只开一家茶肆抢生意,如何能让阮思断了念想?
阮思听着,心中了然,问银瓶儿说:“你那头呢,开始酿酒了吗?”
银瓶儿点头道:“小姐放心,我只买了些许上好的谷子交给师傅去酿,过几日第一批应该就成了。”
“那好,”阮思笑道,“若是酿成了,先送一坛给我尝尝。”
金铃儿嘻嘻笑道:“以前家里管得严,都不准小姐沾酒,小姐怎么尝得出个好坏?”
阮思眸色一深,微笑道:“只要能令人醉倒的,便是我想要的。”
这几日,闹事里接连开了好几家茶肆。
茶叶店的生意格外兴隆,但老板也搞不清状况,犹豫着要不要多进几百斤新茶。
呈祥记对面的茶楼刚开业,将二楼的住房也改成铺面,隔出好几座雅间。
姚钰休沐时,便回清河县来,在这家茶楼定了雅间,吩咐老板娘送壶铁观音上来。
大清早的,茶楼里一般没什么客人。
见他是个文秀书生,老板娘扭着腰送来茶,和他说笑了几句,笑得花枝乱颤。
很快,老板娘刚走,柳如盈就走了进来。
她故作婀娜地走到窗前,手中带着脂粉味的帕子轻轻一挥,不偏不倚地落在姚钰肩头。
姚钰瞥着肩上的帕子,微笑道:“这茶再香也抵不过女儿香。”
柳如盈掩唇娇笑道:“姚郎可有想我?”
“若是不想,我何苦千方百计约你来此?”
姚钰回到桌边坐下,倒了一杯浓茶,兀自饮了一口,笑道:“好在今日我那嫡出的大哥不在。”
“他不在又有什么好的?”
柳如盈的声音像是带了个勾,微微向上一提,将旁人的心肝也勾上了。
姚钰没开口,她先媚笑道:“如今,你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姚郎何故还想着别人?”
他叹气道:“你唤我大哥也唤作‘姚郎’,现在也同那般唤我,要是两个都在可如何是好?”
虽然他出言讥讽,但语气诚恳,柳如盈以为他只是吃醋,娇滴滴地笑倒在他身上。
“姚郎醋了。”
姚钰眼底冷漠,唇角带笑,答道:“姑娘貌美如花,尤擅风情,哪家儿郎不想做你裙下之臣?”
柳如盈昨夜在晏瀛洲那里吃了瘪,今日费心打扮一番才来见姚钰。
听姚钰这样说了,她心中的不快稍解,问道:“姚郎该不会是在哄我吧?”
姚钰吃着茶,摇头笑了笑说:“谁要是见了姑娘无动于衷,那便是天下一等一的庸人。”
柳如盈一扫先前的阴霾,重新得意起来,只觉得晏瀛洲果然是个不识货的。
她哥哥身边那群酒肉朋友暗地里都见过她,各个恨不得用目光把她剥光了一般。
她虽未尝云雨之事,但男子的追捧对她来说却格外受用。
只有在男人面前,她远远压过她那表妹一头,才有这般趾高气昂的骄傲。
柳如盈脸上的得意藏都藏不住,姚钰自然全都看在眼里。
今天,她先是面带迟疑地来,分外卖力地卖弄风情,最后才从心底里笑出来。
姚钰冷眼看着,心中明白,他已将柳如盈拿捏在手里。
柳如盈娇声笑着,便要往姚钰怀里倒。
但姚钰不动声色地避开她,微笑道:“我昔日中举时,有个同窗好友,是京里显贵人家的嫡子。”
她立刻收敛了不少,绞着帕子低头道:“姚郎同我说别的男人做什么?”
“我那好友身边缺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我看姑娘倒是个识情解趣的可人儿。”
柳如盈听出他的弦外之意,冷笑道:“你将奴家当作什么人了?”
“姑娘不做京中大户人家的正室岂不可惜?”
这话正中柳如盈下怀。
她比阮思年长两岁,阮思已出阁,但她父亲看不上桃花郡的人家,一心想让她攀高枝。
再等几年过了双十年华,她要是成了老姑娘还嫁不出去,阮思不知会怎样笑话她。
姚钰看出她的动摇,接着说道:“我听闻钟二爷最识风雅,想去拜望却又少个由头。”
柳如盈心中一惊,摇头道:“什么钟二爷?我竟不知的。”
前几天,姚钰和柳如盈当面寒暄了几句,后来又派人跟踪她。
果然见她上了一辆四驾齐驱的马车。
姚钰心里冷笑,从容道:“姑娘善秉风情,若能与我做个伴,去见一见钟二爷倒是不唐突。”
柳如盈松了一口气,娇笑道:“不知公子去找那位钟二爷所为何事。”
姚钰勾唇一笑,眼角微挑,说:“寻座靠山。”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茶楼。
茶楼后面,钟家的马车已停在那里等着。
老板娘倚着马车,嗤嗤笑道:“公子请吧,我家老爷说,还是坐车过去的好。”
“多谢了。”
姚钰眉心跳了一下,掀起帘子上了马车。
他从后门进了钟家大院,被侍女一路引到了正厅里。
钟二爷早已坐在上首,捧着茶盅,和蔼地笑道:“姚大人?真是稀客啊。来人,奉茶。”
姚钰径自拜了拜,正色道:“小生今日并非来找二爷讨茶水喝的。”
“姚大人看着清隽,却也是个俗人。”
钟二爷的笑容一冷,姚钰不为所动,泰然道:“晏瀛洲在查的事,二爷恐怕更感兴趣。”
先前贾家抄家时,姚钰就再三暗示过,晏瀛洲在追查五石散的来源。
“老夫不喜欢猜哑谜。”
“晏瀛洲已查到二爷头上,”姚钰微笑道,“我今日来找二爷透底,想求二爷来日保我。”
钟二爷眼中精光大盛,却慢悠悠地饮着茶说:“清者自清,他也查不出个好歹。”
“那么钟二爷以为,贾大少是怎么进去的?”
姚钰的眼底波涛暗涌,“晏瀛洲绝非庸才。但我刚好得了些隐秘消息,二爷可愿与我做个交易?”
第56章 夺妻之仇
晏瀛洲带人冒充山贼,截获五石散的事,姚钰原原本本跟钟二爷说了。
钟二爷的脸色阴晴不定。
姚钰镇定自若地说完,看着他,续道:“晏瀛洲已查出些头绪,看来是咬住二爷不放了。”
“姚大人为何要来跟老夫说?”
姚钰微笑道:“我姐夫原想息事宁人,但晏瀛洲非要追查下去,便让我来找二爷求个情。”
钟二爷冷哼一声,想起荀县令平时摇尾乞怜的模样,倒也信了几分。
“你刚才不是说要和老夫做个交易吗?”
他盯着姚钰,目光如刀子般,几乎想将姚钰的心剖出来看。
姚钰点头笑道:“晏瀛洲虽然难缠,但钟二爷才是清河县的天,我自然想仰仗二爷庇佑。”
钟二爷饶有兴致地问道:“那你是想投靠老夫?”
“不仅如此,”姚钰答道,“还有一个条件,我要晏瀛洲死无葬身之地。”
“你这后生看着是个斯文人,怎的戾气如此深重?”
钟二爷瞥着姚钰,吃了口茶,神情探究。
姚钰冷笑道:“夺妻之仇,莫不敢忘。”
之前,钟二爷派人去桃花郡打听阮家底细时,确实听说姚家向阮家提亲被拒。
此时姚钰双眼血红,怒拳紧握,钟二爷又信了几分。
“晏夫人的确是个妙人。但让她正值妙龄便当了寡妇,老夫犹有些不忍心。”
姚钰猛地抬起头,答道:“晏瀛洲一死,我便娶她进门。”
钟二爷捻须笑道:“姚大人倒是个痴情种子。那晏瀛洲的种,姚大人也要接盘么?”
听了他的话,姚钰握着茶盖的手一滑,险些没将那只茶盖打碎。
他低头握紧双拳,过了片刻才缓缓松开手。
“小生还想再向钟二爷讨个恩典。”
钟二爷冷笑道:“以前晏夫人和我做交易,自己吃了大亏,便宜了旁人,姚大人却是要让我吃亏的。”
姚钰重新平静地端起茶盅,啜了口茶,微笑道:“二爷应该知道,和精明的人做交易才会双赢。”
“好胆色。”
钟二爷赞了一声,看他的眼神变了变。
姚钰缓缓道:“我的第三个条件是,去子留母。”
二人又密谋了许久,姚钰离开后,钟二爷突然想到了什么,将茶盅猛地掷到地上。
“天杀的,老夫竟险些遭了她的道!”
管家听得里面的瓷器破碎声,忙快步进来问道:“老爷这是怎么了?”
钟二爷恨得咬牙切齿。
“她哪里是想开什么茶肆,分明是在帮晏瀛洲借机找山寨的所在!”
“什么送水的村夫!她一定是在村子里设伏,跟踪那些和山寨有关的村民。”
管家有些不信,劝道:“老爷,她一个女子哪来如此智谋?”
“哼,你也不想想她夫君是谁。”
姚钰告诉他,晏瀛洲在追查啸山虎和钟家的联系,想先除掉啸山虎再扳倒钟家……
钟二爷虽然恼怒,但也明白,若不是姚钰通风报信,他想必无法那么快反应过来。
管家应了一声刚要下去,外面说是山上有人来了。
钟二爷心烦意乱,命身边的俊美少年纷纷学狗一样,跪在地上舔干刚才洒的茶水。
他看了半天,直到管家步履匆匆地走进来,才怒道:“还有什么事?”
管家面带喜色,凑上前去耳语一番,钟二爷逐渐转怒为喜。
“好,好,好啊!”
他拊掌连说了三个“好”,吩咐道:“让他们抓紧办,我这几日就要去晏家。”
“是时候给晏夫人送份大礼了。”
阮思那边,还不知危机将近。
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柳如盈竟亲自下厨,给阮思炖了一盅百合绿豆汤。
她殷勤地端来,盛在碗里,递给阮思说:“好妹妹,我记得你在家时最喜欢喝绿豆汤。”
金铃儿白了她一眼,假装和银瓶儿聊天说:“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无事献殷勤……”
阮思放下手里的话本子,接过碗来用勺子搅了搅。
绿豆熬成了泥状,百合也煮得香软。
看来少说也熬了好几个时辰。
“多谢表姐了。”阮思对银瓶儿说,“去,再取一只碗来。”
银瓶儿依言取来碗,给柳如盈也盛了一碗。
柳如盈拉下脸,冷冷道:“表妹这是什么意思?以为我会在汤里下毒不成?”
阮思笑道:“表姐误会了,我只是念着表姐辛苦,吃独食又过意不去,这才想着和你一起分。”
主仆三人都盯着柳如盈。
她冷笑道:“你们都不信我是么?看好了,我要是下了毒就先把自己毒死。”
柳如盈端起碗,一仰脖子喝了个精光。
金铃儿咯咯笑道:“表小姐海量,要不要把我家小姐那碗也喝了?”
“你这蹄子越发放肆了。表妹,你还不喝吗?”
阮思搅着碗里的绿豆百合。
金铃儿没好气地说:“怪了,你喝什么我家小姐也要跟着喝吗?万一你去喝尿怎么办?”
“你!”柳如盈小脸煞白,一跺脚便要撕她的嘴。
“好了,”阮思终于开口道,“表姐一番好意,我如何能推辞得了?”
在柳如盈的注视下,阮思将一整碗绿豆汤都喝了。
柳如盈的笑容渐渐渗出一股寒意,但转瞬又换成亲热的笑脸。
“这几日天热,喝绿豆汤好解暑。”
阮思道:“下次表姐想吃什么,不必亲自下厨,吩咐厨娘去做便是了。”
柳如盈摇头道:“但我是来照顾表妹身孕的,自然要事必躬亲,将表妹服侍得妥帖些才好。”
金铃儿狠狠剜了她一眼,她立刻改口道:“哎呀我错了,这事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阮思点点头,说道:“这个月我的月信没来,等下个月还不来,我再去告诉夫君和奶奶。”
银瓶儿收拾瓷盅送去厨房。
柳如盈起身道:“我今天在集市看到有人卖螃蟹,想着表妹小时候最喜欢吃蟹黄。”
阮思凉凉地来了一句,“表姐刚才不是还说,我最喜欢吃绿豆汤吗?”
金铃儿捂嘴嗤嗤笑了几声。
柳如盈半点也不尴尬,笑道:“我记得你最贪嘴,喜欢吃的很多。我买了好几只回来蒸上了。”
“晚饭的时候,我命人给你送几只螃蟹过来。”
阮思含笑谢过她,她转身收起笑容,扬长而去。
等她走后,金铃儿掰着指头数道:“绿豆,百合,螃蟹……都是些阴寒之物啊。”
阮思噗嗤一笑说:“难得你今日倒是细心。”
“只因那表小姐从来都不安好心。我当然得替小姐好生提防着她。”
银瓶儿回来了,也点头道:“她今日一股脑地让小姐吃那么多阴寒之物……”
金铃儿气得跳起来说:“她想害小姐来葵水时肚子疼!”
两个侍女你一言我一句地声讨柳如盈。
阮思摸了摸平坦的小腹,淡然道:“她送吃的来,我们就只管吃。”
“小姐,您不怕她趁机害您?”
“她还能害我什么?”阮思笑道,“反正,好吃就多吃点,不好吃就少吃点。”
这次她假怀孕,定然要替她夫君拉足了仇恨。
第57章 酒坊开业(加更)
柳如盈变着花样送吃的给阮思。
阮思佯作不知,当着她的面挑挑拣拣地吃了不少。
她看在眼里,以为阮思贪食。因她没生养过,以为妇人有了身孕只会恶心作呕,容易疲乏。
好几次她见金铃儿捧痰盒去倒,闻着一股酸酸臭臭的馊味。
阮思也经常吃了饭便去美人榻上歪着,精神恹恹的。
过了十天半个月,柳如盈的心彻底放回了肚子里。
她这表妹不仅有了身孕,而且丝毫没发现她的意图,她去钟家的时候也不再遮掩。
阮思放着柳如盈不管,好吃好喝地由着她伺候。
等银瓶儿那边的酒酿出来了,她第一个想到了柳如盈,笑道:“改日就请我那表姐来喝酒。”
金铃儿撇嘴道:“小姐这样惯着她,也不怕把她惯出毛病来。”
“有毛病就要治。”
阮思思忖一番,问银瓶儿说:“这回酿了多少酒出来?”
“不足百斤。我们第一次酿酒,不敢酿太多,便依着师傅的提议,先酿了一批出来。”
阮思点头道:“本该如此。我也不懂酒,你问过懂行的人,这批酒品质如何么?”
银瓶儿沉稳心细,早已灌了几壶让封绍宇送给邻家的酒鬼老饕。
那些个酒鬼尝了都说是王记的味道,虽然算不得琼浆玉酿,但胜在一尝便觉得亲切。
这回酿的百来斤酒,按照王记以前的出货量,最多够卖个三五天的。
“三五天?”阮思寻思道,“不如先将客人的胃口勾足了,让他们垂涎欲滴地等。”
银瓶儿想了想说:“那趁着钟家还没掺和进来,我先去租间便宜的酒窖。”
金铃儿好奇道:“小姐,您打算怎么吊胃口?”
“寻只大酒缸来,放在呈祥记门口。”
阮思狡黠一笑道:“取一坛放家里,剩下的全都倒在门口的酒缸中。”
银瓶儿这段时间经常出入酒坊,见了大大小小的酒缸酒桶,却不知阮思要的是哪种。
“刚好够装的,看着怕是没那么显眼,但要最大的那种,怕又装不满。”
阮思道:“最大的,越大越好,最好能在街头一眼看到的。”
银瓶儿笑道:“小姐不知,那恐怕要踩着梯子才能舀到缸底的酒。”
阮思闭目想了想,睁开双眼笑道:“那就再取一副梯子来,斜斜地搭在酒缸旁边。”
金铃儿和银瓶儿面面相觑。
上次端午擂台,阮思大出风头的事,早已在县里传遍了,到处都有人翻来覆去地拿来说。
“这回,那些爱嚼舌头根子的不知还会说出什么话来。”
阮思用手指绞着络子,漫不经心地说道:“他们爱嚼便由着他们嚼,最好人人皆知酒坊开业。”
银瓶儿哭笑不得,只得笑着应了。
“那条街原有炒货糕饼,集市里飘满各种香气,如今全被改成茶肆,反倒失了烟火气。”
阮思心情大好,笑道:“你们想想,茶香如何盖得过酒香?”
平时,县城里那些闲来无聊的男人喜欢在午后去茶楼听书吃茶。
等下午快到黄昏,他们从茶楼里出来,准备回家吃饭时,刚好闻到附近熟悉的酒香……
金铃儿顺着阮思的话想了想,忍不住拊掌笑道:“怕是馋虫都得被勾起来了。”
银瓶儿明白阮思的意思,点头道:“我这就去安排,不知小姐想要何时开门营业?”
在钟二爷反扑之前,她必须先声夺人。
“越快越好。”
阮思想了想,补充道:“舀酒的就用木瓢吧,让他们喝个痛快。”
“但让疯子盯好了,每人只准饮一瓢,就是要让他们既痛快又不痛快。”
金铃儿笑道:“我知道,意犹未尽才会记着挂着。”
阮思盘算了一番,吩咐银瓶儿近日多采买些酿酒的原料,和那几个酿酒师傅签个长契。
银瓶儿问道:“既要开酒坊,铺子原来挂的那块匾额可要换一换?”
“不必。”
钟二爷要断她生路,她偏要披荆斩棘,闯出条康庄大道。
“万事呈祥,不是很好么?”
没过几日,她的酒坊热热闹闹地开业了。
果然如她所料,排队等着喝酒的人从铺子门口排到了好几里地外。
她特意向晏瀛洲借来窦一鸣。
封绍宇盯着众人排队,窦一鸣卖力地吆喝,让所有人都免费来饮。
一开始有人不信,但酒瘾上来的汉子先踩着梯子爬上去,舀了一瓢一口气喝干。
下面的人问他味道如何。
那汉子打着响亮的酒嗝说,哥几个尽管放心,跟原来王家的一个味道。
王记酒坊关门后,喝惯他家酒的客人抱怨了好久。
听他这样一说,人们蜂拥而上,抢着要占这个不小的便宜。
封绍宇扯着嗓子让大家别挤,排着队一个一个来。
要不是窦一鸣扶着梯子,上面喝酒的人都差点被后面的人摇了下来。
单是这些也就算了。
城里一个出了名的老酒鬼喝得兴起,险些跳到缸里游起来。
窦一鸣和封绍宇赶紧把他从梯子上弄下来。
后面的人生怕酒被弄脏了喝光了,竟抢着要给铜板,要爬梯子,要用木瓢从大酒缸里舀酒。
好不容易折腾到后半夜,众人散得差不多了,酒缸也见底了。
次日,窦一鸣跑来跟阮思说,手舞足蹈地说了半天。
“嫂子,王记酒坊是原来城里众人最常去的,这回你接手他家生意自然错不了。”
阮思已命人散布消息,说是让大家等着半个月后再来。
饶是那酒缸空了,这几天也有酒鬼在旁边转悠,说是第一次见跟海一样多的酒。
阮思听了自然满意。
窦一鸣笑道:“老大这几日时常不见踪影,也不跟我们说啥,想是又有大案子要办。”
“嫂子呀,等老大这桩案子结了,你请我们喝酒好不好?”
他眨巴着眼,跟小狗一样,缠着阮思撒娇。
阮思笑着答允了。
“那好,我先回大牢去了,跟我们兄弟说说嫂子到底有多好,哈哈。”
他一边咧嘴笑着,一边起身往外走。
“啪。”他戴的香囊掉了,阮思上前拾起来,笑道:“豆子,东西掉了。”
窦一鸣摸了摸身上,回头笑道:“哎,幸好嫂子捡了。”
那只香囊看着灰扑扑的,上面的细绳子断了。
阮思刚要递给他,突然注意到香囊上绣的图案。
并蒂莲?
第58章 晏清都受辱
阮思定睛一看,香囊的配色和针法看着都很眼熟。
窦一鸣笑嘻嘻地摊开手,向她要回那只香囊。
虽把香囊交还给他,但阮思心中仍有几分犹疑,这不是金铃儿绣的么?
“豆子,你怎么也会佩香囊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那大牢里阴暗潮湿,一股霉味,我每次回家,我家人都骂我臭。”
“我又不像老大,身上一点味都没有。”
窦一鸣理直气壮地说道:“嫂子你说,我总不能由着他们叫我臭小子吧?”
阮思哭笑不得,又问他说:“你这香囊绣得精致,哪家姑娘送你的?”
窦一鸣面皮微红,更加不好意思了。
“哪有什么姑娘啊?嫂子要是看着有合适的姑娘,可得给我留意着啊。”
阮思冷哼一声说:“别打岔,说实话。”
窦一鸣快要哭出来了,苦着脸小声道:“陈、陈烨……”
这就是了。
金铃儿绣了香囊给陈烨,陈烨又把那只香囊转手送给窦一鸣。
阮思心中嘀咕,陈烨竟不知香囊多是定情信物,也不知并蒂莲是什么寓意吗。
窦一鸣耳尖都红了,嘟哝道:“嫂子,我就看他不戴,扔在桌上怪可惜的捡来戴着玩。”
“知道了。”阮思在心里叹了口气,有些心疼金铃儿。
窦一鸣刚要走,阮思又叫住了他。
“你这香囊戴得旧了,上面的丝绳也磨断了,改日让金铃儿给你重新缝一下。”
送走窦一鸣后,阮思回房歪在美人榻上,眯眼想着金铃儿和陈烨的事。
金铃儿天真烂漫,敢爱敢恨,遇上心仪的男子便如同飞蛾扑火,毫无保留地去爱。
前世,姚钰还在赤流县令任上时,金铃儿便看上了一个乡绅的独子。
阮思亲自给金铃儿置办嫁妆,让她以阮家义女的身份,风风光光地嫁给那个男人。
后来,姚钰升迁举家搬走,她和金铃儿渐渐断了联系,偶尔听说她过得很好。
如今看来,她重生后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在影响很多事情偏离前世的轨迹。
阮思有些心惊,但又想着,陈烨一表人才,宽厚忠义,也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对象。
她想着想着便有些乏,迷迷糊糊地正要睡去,金铃儿突然跌跌撞撞地闯进房里。
“小姐,出大事了!”
阮思倏忽坐起身,看着她苍白的脸,问道:“何事?”
金铃儿急得火烧眉毛一般,连比带划地说道:“是大爷,被钟家的人送回来了。”
离家近两个月的晏清都终于回来了。
但这次,他却是被人装在半人高的狗笼子里抬回来的。
他的琵琶骨上被穿了铁环,一条拇指粗的铁链穿过铁环,松松地系在笼子的栅栏上。
晏清都蓬头垢面地蹲坐在笼子里。
他那模样,就像一条被追打狠了的丧家犬。
笼子刚一拉来,晏家门前就被好事的百姓围了个水泄不通。
阮思匆匆赶到门口,钟家的管家见了她,立刻和颜悦色地笑道:“小人恭贺晏家酒坊开张。”
“这是什么意思?”
那管家拱手笑道:“我家老爷备了份薄礼送给晏夫人。”
说着,他示意将牛车拉过来,把车板上的笼子展示给所有人看。
“既然是送我的,那就交由我处置。”
阮思大步上前,一扯笼子门上的锁链道:“放人。”
管家笑眯眯地递上钥匙。
“我家老爷前几日命人去买几个机灵的丫鬟小子,这不,在黑市里竟见了有人在卖晏家大爷。”
阮思低头开了锁,将笼子打开,命人去搀晏清都下来。
晏瀛洲身上的衣服起了层腻子,头发胡子蓬乱打结,散发出一股古怪的恶臭。
他始终低垂着头,任人解开铁链扶他下车。
“啧,若不是我带去的小厮眼尖,我都没认出来,这是晏夫人家的人呢。”
管家笑得亲切,“不过,换了旁人,怕也要把他错认成山里跑出来的野狗牲畜什么的。”
阮思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道:“钟二爷有心了。”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对牛车上的空狗笼指指点点。
“金铃儿,你快去请郎中,就说是我身子不适。”
她又低声问银瓶儿说:“奶奶和大嫂那边可有惊动了?”
“未曾。门房的下人直接来找的小姐,我让他千万不要声张。”
阮思心中有数,管家笑道:“今日,晏夫人一家团聚,可喜可贺啊。”
“慢走不送。”
她直接命人将狗笼牛车和钟家的人一起轰走。
围观的人群仍然没有散去,还有不少人踮着脚尖往晏家大门里张望。
阮思上前大声道:“我家大爷前几日协助官府调查山贼行踪,不幸落入敌手遭辱……”
“但我晏家不以为辱。”
阮思一派威仪,朗声道:“堂堂七尺男儿,行事当无愧于心,无愧于父母,无愧于天地。”
“我大哥虽早已脱下捕快那身皮,但他自愿进山剿贼,秉的是天地正气,端的是一腔赤忱。”
围观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面皮薄些的已经走了。
“今日他为敌所辱,但他依然是我晏家的大好儿郎。诸位要是觉得好笑,不妨尽管放开了笑。”
她的眼风冷如刀锋,一一扫过众人的脸。
“只是来日,你们父母兄弟不慎为山贼所掳,可否如今日这般,权当作热闹来看?”
这番话掷地有声,人群终于散开了。
阮思心里略松了口气,银瓶儿匆匆从院子里出来,压低声音道:“小姐,快进去看看吧。”
“大爷的伤势很严重吗?”
她的心又提起来,随银瓶儿快步往回走。
银瓶儿担忧地说道:“不是大爷……是老夫人吐血晕过去了。”
晏老夫人身子弱,年纪大了,受不得半点刺激。
阮思先前让他们将消息压下来,正是担心在这种情况下,晏老夫人会因此受惊晕厥。
“派几个人,再去催催,尽快将大夫请回来。”
她走向后院时,想起什么,问道:“是谁向奶奶走漏了风声?”
话一出口,她心下了然。
在这个院子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还能有谁呢?
她赶到房中,果然见了柳如盈攥着帕子,正在床前假惺惺地抹泪。
柳如盈见到阮思,忙上前拉着她说:“妹妹别担心,我已经派人去请晏大嫂了。”
“啪!”
第59章 掌掴表姐
阮思这一耳光,将柳如盈打得眼冒金星。
她捂着脸颊,眼圈倏忽红了,垂泪道:“你这是做什么?我哪里得罪了你。”
屋子里一众仆妇都惊呆了。
阮思一把攥过她的手腕,怒道:“你们都给我听好了,谁再敢乱嚼舌头,我就揭谁的头皮。”
“她是我自家表姐,我尚不顾惜她的颜面,至于你们谁敢在奶奶面前多话……”
柳如盈拼命捶打阮思道:“你疯了吗?你把我攥疼了。”
阮思道:“表姐僭越了。你客居晏家,晏家有事,你为何越过我和大嫂,直接去找奶奶?”
“我、我还不是担心……我心急如焚,这才乱了方寸。”
柳如盈噙着泪,楚楚可怜,阮思面如寒霜,仆妇们都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最好如此。”
阮思冷着脸甩开她的手,金铃儿恰好请了郎中进来。
银瓶儿忙将郎中引到软榻前,“老夫人刚才受惊晕过去了,请先给老夫人看看。”
阮思打发几个仆妇去烧水,先帮晏清都收拾,清洗身上的结痂烂疮。
屋里众人重新忙活起来。
柳如盈在旁边小声啜泣着,阮思没有理她,一回头看到祝东颜来了。
“弟妹……”
她多日闭门不出,柳如盈也没见过她。
如今骤然见了,阮思只觉得她憔悴清减了不少,脖子上围着丝帕,衣服宽大得有些不合体。
她的声音沙哑得像是指甲抓在钢板上发出的嘶嘶声。
阮思见她说话仍然有些困难,便赶紧拉过她,劝道:“大嫂别急,郎中已经来了。”
“相公他……”
“无妨,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待会郎中看过,我们再过去。”
阮思拉了祝东颜坐在外间,等着郎中给晏老夫人看完出来。
郎中说:“老夫人只是受了惊吓,开两帖安神的药喝了,好好休养几日便无甚大碍。”
金铃儿忙引了郎中去看晏清都。
祝东颜一刻也坐不住,起身跟着出去了。
银瓶儿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阮思,问道:“小姐可要陪表小姐下去休息?”
柳如盈柔柔弱弱地捂着胸口,垂泪道:“表妹想在下人面前立威风,何苦拿我这可怜人作筏子?”
阮思刚才气急,全然忘了要留着她有用。
如今,她想起这一层,只得哄柳如盈说:“表姐也知道,内宅如战场,稍有差池便落了下风。”
“你不顾姐妹情分,当众羞辱于我。我只问你,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表姐?”
阮思心烦,硬着头皮胡乱说道:“何止眼里有你,我心里也全是你。”
柳如盈依然哭得可怜。
“你对我做出这种事来,你有没有想过我姨母。姨母视我如己出,知道你我生分了,不知该有多伤心。”
她还有脸把阮思的娘搬出来?
阮思恨不得再给她一个耳刮子。
若不是碍着她娘对娘家偏心,倍加疼爱柳如盈的缘故,她早把柳如盈的美人画皮给剥了。
“你嫁了男人,就忘了亲人吗?我才是你血浓于水的姐妹,你竟为了外人打我……”
柳如盈越说越委屈,阮思也觉得憋屈得很。
前世她爬上姚钰的床榻时,阮思也该这样哭一哭,闹一闹,何必关起门来暗自垂泪?
至少,她这番哭闹指摘看着挺痛快的。
阮思抱手看了一会儿,柳如盈还在抽抽搭搭地哭着。
她心烦意乱,让银瓶儿领她回房歇息。
晏清都回来已有一个多时辰了。
清河县多的是嘴快的,哪家不好了的消息传得最快,晏瀛洲应该早已得了消息。
阮思倚在门边,望着大门的方向,心中突然担忧起来。
下人过来禀报她,“二少奶奶,老夫人醒了,吵着要去看大爷。”
“奶奶,您先躺着。”
阮思赶回房间,亲自去扶晏老夫人,她却摇头道:“来人,给我穿鞋,我要去看清都。”
“郎中在给大哥看伤呢,奶奶您先躺下……”
晏老夫人愣了一下,突然问道:“清都……真的是被关在狗笼子里……”
她的声音哽咽,忙用帕子掩住嘴。
阮思默了默,劝道:“大哥活着回来是最要紧的,奶奶别听外人乱嚼舌根。”
晏老夫人沉默不语,由着仆妇将她扶回榻上。
良久,她才幽幽问道:“那老大媳妇她知道吗?”
祝东颜已数月未曾离开房间。
柳如盈刚来晏家时,她也不曾出来相见,只命丫鬟拣了些胭脂水粉送去。
今日,她原本在午歇,有个冒冒失失的小丫鬟却硬闯进来,说是大爷身上不好了。
她急忙出了院门,往晏清都这边来。
眼下,郎中在房里给晏清都处理伤口,她守在门口黯然神伤。
丫鬟劝她说:“大少奶奶,里面怕是还有一会儿呢,下午天气热,您还是进屋等吧。”
祝东颜摇摇头也不言语。
她不敢离开半步,仿佛只要一转身,就会和从前一样,多年无法再见他一面。
“大嫂,奶奶醒了。”
阮思过来对她说:“奶奶记挂着大嫂,非要起身过来看你。”
祝东颜回头看了她一眼,喃喃道:“还是我过去吧。”
阮思给她的贴身丫鬟使了个眼色,道:“这边有我守着,待会大夫出来了,我命人去请你。”
祝东颜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阮思略微松了口气,心中也为她惋惜。
这大嫂是最懂事乖巧的,哪怕再担心丈夫,也会先顾着老人,把孝道放在第一位。
有她在晏老夫人身边陪着,阮思这头也不用分心。
屋里,郎中让药童出来通传说:“哪位是二少奶奶?快请进去吧。”
阮思掀帘入内,只见晏清都身上缠满纱布,琵琶骨上犹有翻出肉来的创口。
“弟妹。”
见了阮思,他垂下眼睑,似是愧疚难当。
阮思问道:“大夫,我家大哥的伤势如何?”
郎中刚要答话,却被晏清都打断了,他突然说道:“你嫂子她,都知道了吗?”
阮思点点头,又摇头道:“大嫂只知大哥受了伤。”
郎中对阮思说:“这位大爷受了不少外伤,若是不处理好,伤口定会感染化脓。”
“有劳大夫了。”阮思见他的伤口还没处理完,主动说道,“那我先出去了。”
晏清都挣扎着抬起头来,低声道:“弟妹留步!”
他的声音虚弱,气若游丝,听得阮思心里一揪。
“大哥还有别的事吗?”
“我有……一事相求。”
第62章 妇人心
听完晏清都的话,阮思久久地陷入沉默。
怎么会是他?
阮思至今还记得那个人,他脸上有一道刀疤,从嘴角延伸到耳后,看着像狞厉的笑容。
他险些在擂台上当众将晏清都活活打死。
晏清都叹道:“我竟两次都栽在同一个人手里。”
以前,卫长声来晏家探望她时,曾说过,这啸山虎最神秘不过,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但晏清都口口声声说,端午擂台上和他比武的那个人就是啸山虎。
阮思绞着络子,试探着问道:“大哥如何肯定他便是啸山虎?”
他说:“我潜入山寨中搜寻数日,发现那人每日都宿在主屋中,别人对他也是言听计从。”
阮思小声道:“那他会不会是啸山虎的亲信?”
“不会。”
晏清都斩钉截铁地说道:“那人如果只是江湖草莽,以他的身手不至默默无闻。”
“而且,”他的神色一变,“他比山里的野狼还危险,把狼当狗养不怕被反扑了吗?”
阮思默默听着,不置可否。
晏清都摆摆手道:“你回去吧,等二弟回来了,我再同他讲。”
阮思忙问道:“大哥,那山贼营地你是如何混进去的?我听旁人说,那里戒备森严,飞鸟难渡。”
“我托朋友设法打听到一条上山的小路。”
晏清都皱眉想了想说:“但我被擒后,那条小路就设了关卡,怕是走不通了。”
阮思又和他说了几句话,劝他不要多想,好好养伤。
离开房间时,她的心止不住地往下沉。
看来,想要除掉啸山虎,还得从别的地方入手,只能等封绍宇那边打探情况了。
说来也怪,柳如盈这几天安静如鸡,很少再端些阴寒的吃食来投喂她。
难得她这表姐不搞事,她怎么就觉得会出事呢?
她特意问了金铃儿,说是柳如盈最近常往晏老夫人房里跑,在那里一待就是小半天。
阮思抬头望天。
今天的太阳好像不是从西边出来的吧?
柳如盈却一大早就来晏老夫人房中陪着说话。
祝东颜进来请安时,柳如盈正和晏老夫人说些阮家的事情。
“老夫人,您是不知,我姨母要教表妹女红诗词,我姨父却偏要教她舞刀弄枪,两人常常争执不休。”
“我表妹的性子便是随了我姨父,她自幼在男孩堆里长大,对男女之防看得没那么重……”
晏老夫人笑眯眯地听着,好似把她当作一只会说话的八哥。
“老大媳妇来了。”晏老夫人眼前一亮,“来来来,到奶奶身边来坐。”
柳如盈把剩下的话咽回肚子里。
她心中虽然不满,但表面上仍然温和柔顺地笑道:“姐姐这几日照顾大哥受累了。”
祝东颜摇摇头。
柳如盈假作关切地问道:“姐姐嗓子不舒服么?”
晏老夫人横了她一眼,缓缓道:“这孩子前些时候受了风寒,嗓子一直没好利落。”
祝东颜没有作声,三人各自吃了会儿茶。
柳如盈突然想起了什么,笑道:“虽是小病,长期拖下去可不好,还是得请大夫来看看。”
祝东颜朝她颔首道:“谢谢妹妹关心。”
她的声音沙哑得就像濒死的鸟类发出的哀鸣。
听了自己的声音,她第一个受不了,抿着唇垂下头去。
晏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先回房休息。
柳如盈却亲热地挽着祝东颜,笑道:“我听姐姐的声音沙哑,像是病得久了,千万大意不得。”
她的眼睛不住地往祝东颜的脖子上瞟。
“姐姐系的这条丝帕好生精致,上面绣的是兰花吧?这材质看着像蚕丝……”
柳如盈突然捉住一角丝帕,用力一捻。
丝帕上的活结被扯开了,柳如盈“哎呀”一声,假作不慎将丝帕扯落。
祝东颜忙抬手去捂住脖子。
但已经来不及了,柳如盈看到了她脖子上那道狰狞的疤。
“姐姐,是我错了,我不知姐姐你……”
不待祝东颜责问,柳如盈早已泪如雨下,抹着眼泪直直看着她。
晏老夫人叹道:“老大媳妇,清都该换药了吧?”
祝东颜站起身福了福,转身离开了房间。
柳如盈泪眼婆娑地跪在地上,哭诉道:“奶奶,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啊。”
她哭得伤心,一副梨花带雨的柔弱模样,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晏老夫人虽然觉得她爱搬弄是非,又娇气得很,但现在看她哭成泪人,心中终是不忍。
“好孩子,别哭了,老大媳妇不是爱计较的人。”
柳如盈听了,哭得更厉害了。
“姐姐性子好,不肯责罚我,我才心疼她受委屈,担心她把什么事都憋在心里。”
晏老夫人叹气道:“老身年纪大了,见了你们孙辈的一哭,心也跟着碎了。”
旁边的嬷嬷也劝道:“柳家姑娘,你是要拉着老夫人陪你一起哭吗?”
柳如盈抽泣着,这才慢慢止住了泪。
“奶奶,我原先听说城里来了个戏班,热闹得很,想请奶奶和姐姐一块去看戏。”
晏老夫人摇头道:“老大媳妇要照顾清都,应是无心陪你去看戏。”
柳如盈忙说道:“那我请奶奶看戏可好?到时候点几出热闹喜庆的戏文,包奶奶喜欢。”
她说得言辞恳切,晏老夫人也不好推拒。
“老身耳朵背,身子弱,很少出门。你还是拉着老二媳妇陪你去吧。”
柳如盈的目光闪烁,笑道:“我那表妹这几日身上不方便,还是不要去人多的地方好。”
晏老夫人听了,面上一喜,犹豫着问道:“老二媳妇这是?”
柳如盈故意按下不提,在老人面前撒娇道:“奶奶陪我出去嘛,我就想带奶奶去热闹热闹。”
“奶奶要是嫌弃盈儿愚笨,盈儿明日就回桃花郡去,再不来叨扰奶奶的清净。”
架不住她的恳求,晏老夫人有些动摇,又担心她觉得受了怠慢,回去一说,连累阮家和晏家生分了。
晏老夫人对嬷嬷笑道:“我那么大岁数了,还随这些小孩子去赶热闹,说出去怕会遭人笑。”
柳如盈一听有戏,更是奶奶长奶奶短的,将晏老夫人哄得答应陪她去戏楼。
这边,晏老夫人被柳如盈带出去了。
阮思却浑然不知,还在店铺里和封绍宇说话。
疯子这几日摸清了那人的老底,说是那人常年在村里收菜收肉,每天都拉一板车出去。
因他给的价比菜贩子高,不少村民都乐得直接将菜卖给他。
“大当家的,这几日可赶上趟了,那人前些日子滑了一跤摔伤了腿,没法进山送菜去。”
“哦?”
阮思不动声色地想着,就算换了人,山贼那边怕也有暗号口令。
“我偷偷跟了他家那侄子一回,山贼跟他对了个暗号便放他进去了。”
阮思笑道:“所以,只要有暗号,换个人进山,山贼也未必认得出来?”
封绍宇挠头道:“这我就不知了。我娘说她后日在家做饭,想让你和瓶姑娘一块去吃顿饭。”
他的神情居然有些忸怩。
阮思心念一转,笑道:“是么?究竟是请我,还是请银瓶儿呢?”
说笑间,金铃儿匆匆赶到店里找她。
“小姐,老夫人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