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东风第一姝TXT下载东风第一姝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东风第一姝全文阅读

作者:秋苑鹿     东风第一姝txt下载     东风第一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3章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阮思赶回晏家,听服侍晏老夫人的嬷嬷说,老夫人和柳如盈一起去城西的戏楼了。

    她皱眉问道:“老人家年纪大了,素喜清净,怎么会突然想起去听戏?”

    “是表小姐。她说城里新来了个戏班,非要央老夫人同往。”

    戏楼那种地方人来人往,锣鼓喧天,下人难免照应不周。

    老人家腿脚不便,不慎被推搡或者摔了,万一有个闪失谁都担待不起。

    阮思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你们为何也不拦着点?”

    嬷嬷道:“老夫人本就心软,架不住柳小姐再三央求,又怕柳小姐多心,便同她一道出门了。”

    说着,嬷嬷兀自掉泪道:“老夫人最疼小辈,念在柳小姐孝心一片……”

    “好了,你何时发现她们不见了的?”

    嬷嬷回忆道:“柳小姐在二楼订了独间的座,老奴扶老夫人进去落座,然后柳小姐……”

    阮思攥紧拳头,问道:“然后她让你出门倒茶,把你打发走了?”

    嬷嬷面带愧色地点头道:“老奴看那个独间也没个人进来,有柳小姐照顾老夫人,便下去……”

    说到这里,她不禁数度哽咽。

    “不曾想,老奴回来时,柳小姐和老夫人俱都不见了。”

    柳如盈!

    阮思恨得咬牙切齿,她竟然对晏老夫人下手?

    祝东颜快步走进屋来,攥着帕子,愁眉紧锁,说:“我把家里的下人都打发出去找了。”

    嬷嬷见了祝东颜,扑通跪下来,嚎啕大哭道:“大少奶奶,二少奶奶,都是老奴该死。”

    阮思和祝东颜对视一眼,扶起嬷嬷,叹了口气。

    “你也是奶奶身边的老人了。如今奶奶失踪,你想必心上也轻快不了。”

    祝东颜也劝道:“嬷嬷将那时的情景仔细回忆一下,有什么遗漏的及时告诉我们。”

    嬷嬷抹着眼泪下去了,祝东颜扶着桌子,缓缓道:“一个老人一个女子,她们能走多远……”

    她的身体摇摇欲坠,声音也微微发颤。

    “弟妹!她们或许只是迷路了,我们那么多人出去,一定能找到奶奶的,对不对?”

    这席话更像她说给自己听。

    阮思望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一颗心紧紧地揪了起来。

    是钟二爷干的。

    除了他,没人会指使柳如盈,费尽心机地骗走一个年过六旬的老人。

    “大嫂,这件事你先别同大哥说,我怕他一时冲动,不顾养伤又跑出去找人。”

    听着阮思恳切的声音,祝东颜心中稍安,点头道:“嗯,我明白。”

    两人相视不语。

    阮思开始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

    几十年来,晏老夫人深居简出,和旁人不可能有什么过节。

    唯一的可能是,她被当成人质来威胁阮思或者晏瀛洲。

    而且,能让她在戏楼里消无声息地失踪,在清河县里只有一个人办得到。

    阮思用力攥紧拳头,咬牙说道:“奶奶的下落……我们应该很快就知道了。”

    晏老夫人的事,金铃儿早已去找陈烨说了。

    县衙里那群捕快和晏家的下人倾巢而出,分头到处找了整整一夜。

    但柳如盈和晏老夫人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他们把清河县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二人。

    天快亮的时候,晏家门房发现了一张字条。

    字条上说,想要晏老夫人和柳如盈活命,就让晏瀛洲亲自用阮思去换。

    陈烨等人见了字条,纷纷变了颜色。

    但他们发现,阮思也不见了。

    卯时,天刚蒙蒙亮,送货的驴车像往日那样,咯吱咯吱地行走在山林间。

    山间有条狭窄的小道,仅容两人余宽的驴车通行。

    赶车的男人技巧不算纯熟,原地吆喝了半天,那头倔驴才哼哼着走上几步。

    平日大半个时辰的山路,他竟走了一个多时辰。

    他早已没了好脸色,一路连骂带喝,仿佛那驴子吃了他家大米一样。

    第一道山隘前,守门的山贼问道:“怎么今日来的这样晚?”

    汉子抬起头,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珠,嘀咕道:“这畜牲吃饱了撑的,死活不肯走。”

    山贼见他面生,多看了他几眼,盘问道:“老孙头不是崴了脚,让他侄子来么?你看着不像啊。”

    那汉子取下头上戴的斗笠,忙笑道:“我那大堂哥吃坏肚子,昨晚跑茅房跑得腿软。”

    他说的那个大堂哥,早被他打晕绑了,此时正赤条条地躺在草丛里。

    山贼骂了句粗话,和他对过暗号后,不耐烦地挥挥手放行。

    汉子迅速赶着驴车进去了。

    那驴车破破烂烂的,车上装了好几大筐蔬菜,因不堪重负而不断发出吱吱声。

    山贼见那车板随时会散架一样,忍不住抱怨道:“死老头也不知道换块好点的车板……”

    驴车一路走过好几道关卡,在泥巴路上留下歪歪扭扭的车辙印。

    好不容易进了山寨,汉子便被人喝住了。

    “喂,老孙头没跟你说么,菜直接拉到伙房里去,别到处瞎转悠,再晃小心挨刀子。”

    汉子只得把驴车赶到伙房门口,和帮厨的伙计一块卸货。

    那伙计拎下外面的鸡鸭笼子,又要去抬装白菜的大筐。

    那汉子忙叫道:“那筐沉着咧,还是我来吧。”

    他抢着将那筐大白菜抬到后厨角落里放着。

    伙计没理他,转身去抬那筐芹菜,哼哧哼哧的,费了天大的力气才抬下车。

    “送菜的,你过来。”他指着那筐芹菜道,“你把这个也抬过去。”

    汉子闷不做声,回头去抬那个大筐。

    伙计揉着酸痛的肩膀,在后面盯着他,嘀咕道:“里面装了什么啊,死沉死沉的。”

    驴车上的东西都卸完后,那汉子被伙计赶着离开了山寨。

    他赶着驴车下山时,回头望了一眼山贼营地的大门。

    “大当家的,你自己小心啊。”

    那汉子正是封绍宇,昨晚阮思去找他,让他打晕送菜的男人,乔装成普通村夫。

    然后阮思藏在白菜筐里,由封绍宇设法将她送进山贼老巢。

    当时,封绍宇一百个不情愿,总觉得是将自家老大往龙潭虎穴里推。

    阮思叹气说,钟二爷劫持了晏老夫人,她如今已落了下风,只能拿啸山虎的人头去换。

    封绍宇心里直打鼓,啸山虎是那么好杀的吗?

    其实,阮思心里也不安得很。

    但她等不及晏瀛洲搬救兵回来对付钟二爷了。

    她只能想些别的法子来牵制他,让他不敢对晏老夫人动手。

    此时离饭点还早,帮厨的伙计打着呵欠出去了。

    阮思挣扎着,刨开身边堆积的白菜,好不容易从箩筐里爬了出来。

    她刚想悄悄离开,旁边的芹菜筐里突然发出窸窣的声响。

    有人?

    她还没藏好,堆成小山的芹菜忽然哗啦一下垮了。

    绿油油的菜叶堆里伸出个脑袋来,那人“呸”地吐出一根芹菜杆。

    “妈耶,憋死我了。”

第64章 钟贾一家(加更)

    那人猛地从芹菜堆里站起身,拿掉头上顶的菜叶子。

    “嫂子,这个月别送芹菜炒肉来了。”

    窦一鸣扶着墙壁,跨出箩筐,啐了几口唾沫,呸呸几声,苦笑道:“这味实在冲得很。”

    “豆子?”

    阮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窗外传来几声男人的咳嗽声。

    阮思忙拉着他躲在角落里,等那咳嗽声远了,才问道:“你怎么来了?”

    “老大临走前说过,嫂子一定会搞事情,让我千万把你看牢了。”

    阮思愣了愣,窦一鸣窃笑道:“老大还说,要是无关生死的事,你爱做什么便只管做什么。”

    “若是嫂子有什么办不到的,还让我暗中给你搭把手呢。”

    他的笑容一敛,突然严肃地说道:“但要是你以身犯险,我就必须把你带回去。”

    阮思的神情一僵,一脸难以置信地盯着他。

    “但……你又是何时藏到筐里的?”

    窦一鸣道:“你和疯子去绑那个村夫的时候。”

    他平时嘻嘻哈哈的,整日没个正形,但严肃起来的时候,隐约有几分晏瀛洲的冷冽。

    阮思叹气道:“豆子,你不要命了?”

    “嫂子要是出事了,老大也得要了我的命。”

    她原本想劝窦一鸣先躲一阵子,等晚上天黑了再悄悄下山。

    但她拗不过他,只得答应将他带在身边,待摸清山贼营地的情况后再做打算。

    两人从厨房后窗摸了出去,一路小心翼翼地隐匿行踪。

    山贼营地不算很大,阮思躲在树上,将四周地形和屋舍分布都记下来,伺机窥探主屋的动静。

    窦一鸣蹲在树干枝桠上,不解地问她:“嫂子,你跑到这个鬼地方做什么?”

    阮思没有吭声。

    “该不会,”他顺着阮思的视线看去,“你想单枪匹马去刺杀啸山虎?”

    这个想法将他骇得打了个寒颤,小声念叨道:“难怪老大放心不下,嫂子果然是干大事的人。”

    阮思白了他一眼,成心逗他一逗,低笑道:“你来了,我就不是单枪匹马了。”

    窦一鸣呆了呆,手脚打滑,差点从树上栽下去。

    “嫂子!”他低声求饶道,“你可把咱俩的小命一起交待在这儿,我还没娶老婆呢……”

    阮思一眼瞥见那个刀疤脸汉子,忙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两人亲眼看着守在外面的山贼朝他行礼,他理都不理,大摇大摆地进了主屋。

    “真的是他么?”

    阮思暗自嘀咕,窦一鸣更担心了,劝道:“等一入夜我们就趁机逃出去吧?”

    他虽然嘴上说着俏皮话,但脸上一派担忧,手边的几片树叶被他揉得破破烂烂的。

    阮思答道:“放心,我也怕死得很。但钟家占了先机,我若没有杀手锏,便只能任人鱼肉。”

    她先前一门心思扑在酒坊的生意上,以为可以借酒坊拉足仇恨。

    她的酒坊虽顺风顺水地开业了,柳如盈却将晏老夫人骗走,交到了钟二爷手里。

    养虎为患啊。

    阮思心中感叹,同时暗下决心,她非把这只母老虎的皮给剥了不可。

    窦一鸣也听说了晏老夫人失踪的事。

    他忍不住继续劝道:“嫂子,陈烨他们都出去找人了,不一定是钟二爷干的,许是走失了呢?”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阮思道:“豆子,我此番来了,必然不能无功而返。若能顺手取啸山虎的脑袋自然最好。”

    “若是不能,我也要设法取些东西,足以威慑钟二爷,让他投鼠忌器为好。”

    晏瀛洲设计离间江郡守和钟二爷,她若能如法炮制,挑拨钟二爷和啸山虎就好了。

    如此,钟二爷成了孤家寡人,也就不必怕他了。

    窦一鸣挠头道:“那得找什么东西啊?”

    话音未落,阮思已翻身跃到屋顶上,身影转瞬隐没在一片黑暗中。

    主屋里,刀疤脸坐在上首,正和一个男子交谈。

    “……那姓钟的到底什么打算?他那么快就按捺不住,想私吞贾家所有产业了?”

    刀疤脸的声音隐有怒气,旁边的男子声音寡淡如水。

    “呵,你急什么?贾家的若干家业迟早要姓钟的,不然岂不是负了钟二爷的一番谋划?”

    阮思伏在屋顶上,悄悄揭开一片瓦,只看到刀疤脸的正脸。

    刀疤脸愤然道:“姓钟的怪我们遭了官差的道,沿途没护好他的五石散,这个月的孝敬少了不少。”

    男子道:“他将贾家的产业收入囊中,每月营利翻了好几番,自然想着和我们撇清关系。”

    “否则,他每月交给我们的分红就够他心疼的了。”

    刀疤脸一掌拍在桌面上,怒道:“这个老王八,他以为失了我们的庇护,能有他好果子吃么?”

    男子冷笑道:“那就要看他背靠的那棵大树究竟牢不牢靠了。”

    阮思暗自忖度,三方利益纠葛,果然和晏瀛洲所料无差。

    “哼,清河县终归是我们的地头。强龙不压地头蛇,那江郡守能护得住他?”

    刀疤脸的语气咄咄逼人,似乎性情暴躁易怒。

    男子不紧不慢地说:“别急,好戏还在后头呢。你说荀县令要是知道,贾善是钟二爷的亲骨肉……”

    什么?

    阮思心中一惊,险些弄出了动静。

    刀疤脸显然也没想到,愣道:“清河县两大富户,钟家和贾家,原来竟是一家?”

    “钟二爷把他最宠爱的姬妾送给贾家,怀胎不足十月便生下贾善,后来贾家男丁悉数遭逢意外……”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捧起茶盅揭开茶盖。

    茶汤清亮,莹莹如镜。

    那人盯着茶汤,突然冷笑道:“上面的朋友,不如下来说话?”

    “什么人?”刀疤脸暴喝一声,从椅子上弹起来,提着刀冲了出去。

    阮思见行迹暴露了,不敢多留,立刻点足一跃,飞身遁入阴影中。

    山贼营地里刹那间亮起几百支火把。

    数百个山贼纷纷举着火把,提刀分头搜索阮思的踪迹。

    阮思原本隐匿在树木投下的阴影中,但好几十个山贼往树林里来了,阴影的范围越来越小。

    她在树枝间来回跳跃,一路不敢停歇,身后的火光却越来越近。

    “嫂子,下来。”

    黑暗中,她听到窦一鸣的声音。

    她跳下树,果然看到窦一鸣负手立在树后。

    “豆子,你记好了,”阮思匆匆说道,“贾善是钟二爷的亲生骨肉,回去告诉他们利用这层关系……”

    话音未落,窦一鸣从身后取出木棍,一棍将她敲晕过去。

    窦一鸣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低声道:“嫂子,在破庙里将你打晕的,也是我。”

第65章 落入贼手

    阮思头疼欲裂,恍惚睁开双眼。

    她发现自己被藏在一个隐蔽的山洞中,后脑勺隐隐作痛,四肢因蜷缩过久而微微僵硬。

    “遭了,豆子他……”

    阮思钻出山洞,一纵跃到树上,借着高处的地势,放眼朝远处看去。

    起先星落散布的火把汇成一条长龙,朝东南方聚了过去。

    在那边!

    阮思心急如焚,顾不上窦一鸣保护自己的用意,也朝那个方向飞快赶去。

    窦一鸣为了保护阮思,不惜舍命引开山贼。

    结果一不小心,他就引多了。

    “吾命休矣。”窦一鸣身上中了两箭,踉跄着往山下逃了一段。

    他心中又紧张又害怕,只盼着阮思能顺利逃走。

    远处,他听到羽箭破空袭来的声音,还有无数山贼的脚步声和叫骂声。

    他咬紧牙关,忍痛拔出胳膊上中的箭,折断了握在手里,一瘸一拐地躲到了岩石后面。

    “他跑不远的,快追!”

    山贼的说话声近了很多,窦一鸣冷汗涔涔,心中绝望,默认自己今夜要葬身于此。

    “砰!”突然有个山贼中箭倒地。

    那个山贼离窦一鸣不过几丈远,倒地的时候双眼圆瞪,鲜血汩汩地从脑后流出。

    窦一鸣呆了呆,只听一道清扬的女声响起。

    “晏家二夫人在此。”

    接连又是几箭,人群中好几个山贼中箭倒地。

    窦一鸣冒险探出个头,只见阮思站在高处,手持长弓羽箭,对准了下面朝他涌来的人群。

    “嫂子……”他差点惊呼出来。

    阮思放了几箭引开众人,身后的箭囊一空,她便扔了刚抢来的长弓。

    她朝山坡下的人群挑衅道:“不怕死的就随我来。”

    说完,她跃下山头,朝树林里奔去。

    先前追赶窦一鸣的山贼被她所伤,剩下的争相朝那边追去。

    窦一鸣撕下衣袖扎好伤口,心中犹豫,咬咬牙,趁乱转身朝山下跑去。

    阮思一路狂奔,早已力竭,对地形也不熟,在树林里逃得艰难,根本无法脱身。

    身后的喊打喊杀声渐渐近了。

    她陷入上百人的包围里,背靠大树站定,手中握着暗器藏在身后。

    “不得伤她。”

    人群中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众人纷纷退开一条路。

    只见一名头戴鬼脸面具的男子走到阮思面前。

    阮思盯着他,佯作害怕,问道:“你、你就是啸山虎?”

    那把声音寡淡如水,似是和刀疤脸说话的那个人。

    “晏夫人好胆识。”

    他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但阮思已看出,刀疤脸并非首领,至少这人在山寨里的地位会更高。

    “请吧,”面具下传来他有些发闷的声音,“这里可由不得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阮思握紧暗器,缓缓直起身,问道:“我要是不想去呢?”

    “听说你是个聪明人。”

    他身后的上百个山贼纷纷拔出刀来。

    阮思叹了口气说:“我要是真的聪明,就不会替钟二爷蹚这滩浑水了。”

    戴面具的那个男人略微一沉吟。

    她突然出手如电,将手里的十几枚暗器统统扔了出去。

    “啪啪”几声,几名山贼应声倒地。

    那人衣袖一卷一避,打落几枚近身的暗器,随即长臂一伸,手指化钩,钳住阮思的肩。

    “你以为,你还能逃得了?”

    阮思摇头道:“我就没想着要逃。”

    她骤然抬手去掀那人的面具,但右手被那人一把叩住,丝毫动弹不得。

    电光石火间,她左手指间夹着的那枚梅花镖倏忽划向那人的咽喉。

    那人侧身一避险险擦过,阮思唇角一勾,梅花镖狠狠插入那人的肩头。

    “呃,你找死……”

    那人一手刀击了下去,后面的话阮思没听清,倒头晕了过去。

    距离晏老夫人失踪已过去两日。

    晏家门房又收到一枚染血的簪子,银瓶儿认出是阮思失踪前戴过的。

    陈烨带人四处搜查,依然毫无进展。

    好在出城搜寻时,陈烨在河边捡到了窦一鸣,他身中数箭晕死过去,性命暂无大碍。

    窦一鸣醒转过来后,把阮思交待的话和陈烨说了。

    “什么?晏家嫂子被山贼所擒,生死不明?”

    陈烨六神无主,拿不定主意,匆匆去找荀县令禀报。

    荀县令听完,吓得险些尿了裤子。

    贾善是钟二爷的私生子?

    他双腿发软,心想,原本打算慢慢拔掉钟家的爪牙,一点一点将钟家这棵大树连根拔起。

    钟二爷妻妾不多,膝下无子,贾善就是他唯一的儿子。

    但这回,他将钟二爷的亲儿子都给杀了,无疑是彻底把自己的退路堵了。

    钟二爷要是知道了,还不把他剥皮抽筋暴尸墙头?

    荀县令心里哭爹喊娘,忙不迭地催促衙役说:“快,快去把姚大人请来。”

    半日后,姚钰来了,面上一片平静,淡然道:“姐夫急什么,外面现在还不知道贾善已死。”

    “钟二爷岂会善罢甘休?人都死了,他要我交出贾善来可怎么是好?”

    姚钰的眸色冰冷,唇角挑起一丝讥讽的笑意。

    “人是晏瀛洲杀的。”

    荀县令苦着脸,捶胸顿足道:“你在说些什么啊?”

    姚钰道:“晏瀛洲严刑逼供时,贾善不肯承认和钟家的关系,熬不过酷刑当场死了。”

    荀县令听了,开始在屋里烦躁地来回踱步。

    “不行不行,就算把小晏给卖了,钟二爷未必能消气,没准要拉我们一同去陪葬。”

    姚钰笑道:“死人哪来那么大的气性?”

    他将修长的手指屈起来,用指关节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桌子。

    “姐夫莫非忘了,我们迟早要将钟二爷赶尽杀绝。只是有了这层关系,得提前动手才是。”

    荀县令摇头道:“小晏还没回来,没有江郡守派人相助,我们如何……”

    “那就催一催。”姚钰冷笑道,“赤流县和清河县境内近日缴获数百斤五石散。”

    “两县县令不敢怠慢,想当众销毁以警百姓,故上书请江郡守亲临清河县做个见证。”

    荀县令先是一愣,随即苦笑道:“你从河里捞出来那些存货,晒干了也没多少。”

    姚钰转过身,眼底露出轻蔑之色。

    “姐夫糊涂了。就算放几百斤面粉在那儿,我们说是五石散,那就是五石散。”

    “难道江郡守还会命人去尝么?”

    被他一顿抢白,荀县令脸上有些挂不住,心里又直打鼓,问道:“那晏家的事怎么办?”

    姚钰这才得知晏老夫人失踪了。

    “老人家寿数到了,走得痛快些,将来少受些罪,届时我们再送副上好的棺木聊表心意。”

    他说得云淡风轻,好似在谈论一片云一朵花那般风雅随意。

    “可怜小晏,”荀县令叹气道,“奶奶性命不保,老婆眼看着也要没了。”

第66章 一箭双雕(加更)

    钟家偏厅中,钟二爷命人给姚钰奉茶。

    姚钰接过茶盅道了谢,请侍女将一枚血迹斑驳的玉佩呈给钟二爷看。

    “二爷请看,这是贾大善人的贴身之物,是我检查他的尸体时偷藏起来的。”

    钟二爷的脸色骤然变了,“姚钰!你说什么?”

    他认得那枚玉佩,那是贾善认他作干爹时,他花了一千多两银子买来送给干儿的。

    姚钰打量着钟二爷的神情,心中思忖,窦一鸣带回来的情报应是真的。

    “贾大善人扛不住狱中酷刑,晏瀛洲严刑审问他时,他熬不过去……便这样去了。”

    钟二爷如遭雷击,呆坐在椅子里,半晌回不过神来。

    姚钰道:“逝者已矣,二爷节哀。只怪本官没用,来不及救人,仅能带出件把遗物归还二爷。”

    贾善被捕后,钟二爷顺手接管贾家产业,以为衙门定多关他几日便放回来。

    他原想着,趁机磨炼一下他干儿的心性,以后放出来了父子更加齐心。

    但没想到那晏瀛洲,竟将贾善活活折磨致死?

    姚钰心中冷笑,“二爷与贾大少父子情深,贾大善人死得不明不白,还仰仗二爷为他做主。”

    钟二爷的眼风如刀,猛地瞪了过来,咬牙道:“他杀我干儿一人,我便屠晏氏满门。”

    “二爷且慢,”姚钰缓缓道,“你我都想将晏瀛洲置于死地,眼下正有一个天赐良机。”

    他把晏瀛洲偷了钟家密信,连夜去林泉郡告状的事一一告知钟二爷。

    钟二爷脸色铁青,看着恨不得生啖晏瀛洲的血肉。

    “好,他想要老夫的命,老夫就先杀了他家人。”

    “斩草需除根。”

    姚钰托着茶盅,不紧不慢地用茶盖浮着茶汤。

    “晏瀛洲应该已到了林泉郡,饶是二爷杀了晏家十几口人,江郡守来了依然不会放过二爷。”

    钟二爷咬紧牙关,脖颈上青筋暴起,冷笑道:“那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姚钰从容一笑,细长的眼角微微蜿蜒,一派成竹在胸的泰然自若。

    “晏瀛洲勾结山贼,行踪败露,杀心遂起,意图半路截杀朝廷命官,以嫁祸地方忠良之士。”

    钟二爷双眼一眯,抚着茶盅道:“说下去。”

    “衙门派人前去支援,但为时已晚,混战中晏瀛洲和江郡守双双殒命,荀县令上书朝廷请旨剿匪。”

    “如此一来,”他温文地颔首道,“一箭双雕,为二爷除掉两个心腹大患。”

    钟二爷还沉浸在贾善殒命的震惊怀疑中。

    他一心只想将晏瀛洲千刀万剐,哪里还有心思去想姚钰的计谋有什么疏漏?

    “你要我如何帮你?”

    姚钰微笑道:“我姐夫已修书一封,盖了官印密封起来,信上说明晏瀛洲有异心,勾结山贼已成气候。”

    钟二爷的眼里闪烁着残忍的光,唇角微微抿着点了点头。

    “还请钟二爷派人护送衙门信使,快马加鞭赶去呈给江郡守,好让晏瀛洲腹背受敌。”

    姚钰见钟二爷时而黯然,时而愤怒,时而满脸怀疑,知他现在仍然不信贾善已死。

    一个人心里有了在意的事,就很难注意到别的事。

    “晏瀛洲已请江郡守率兵前来,以他们的脚程来算,不日应会赶到清河县城郊。”

    姚钰趁热打铁,笑道:“到时候,还请二爷派几百死士,乔装成山贼,和官兵混战一番,杀人灭口。”

    钟二爷听他提到自己养的死士,突然警醒起来,反问道:“那姚大人呢?坐享其成?”

    姚钰站起身,行礼作揖道:“下官亲率赤流县衙役捕快埋伏在暗处,掩护二爷的人安然撤离。”

    “然后,”他勾唇一笑,“便等着朝廷下旨剿匪,本官清查叛贼,剿匪有功……”

    钟二爷死死盯着他,神情变了几变,从嘴里吐出几个字,“老夫信你一回。”

    姚钰长身玉立,气度从容,微笑道:“二爷如今也只能信我,不是么?”

    他又朝钟二爷作了一揖,眼神骤然一冷,笑道:“不过,二爷别忘了我的条件。”

    钟二爷神情颓丧,叹了口气说:“姚大人当真是个半点不吃亏的。”

    “是,”他一字一句道,“我要阮思。”

    阮思彻夜未归。

    封绍宇和银瓶儿等人外出寻找,虽知道希望渺茫,但也盼着她能顺利逃出贼窝。

    他心中自责,找了大半日依然不肯回去。

    “姑娘,要是翻过这座山头,绕过哪块石头,能像找窦一鸣那样,在溪边找到大当家就好了。”

    银瓶儿担忧阮思,责怪封绍宇没有阻止她,但又不忍成心迁怒于他。

    毕竟,自家小姐的性子变了不少,换作是她也捉摸不透。

    “也不知小姐现在怎么样了……”

    银瓶儿命几个下人去另外一个方向寻找,转头对封绍宇说:“你先回去吧,你娘还在家中等你。”

    前天,封大娘还说,她自己买菜做饭,要她们过去吃饭。

    封绍宇固执地摇摇头。

    银瓶儿勉强笑道:“小姐聪敏过人,吉人自有天相。倒是你娘,别让她等得急了,又该出来找你。”

    她这样说了,封绍宇也不免放心不下。

    他老娘的病逐渐好转,这几日咳得少了,但底子依然孱弱,受不得风吹日晒。

    “那好,我回家一趟,安置好我老娘,我再出来寻大当家的。”

    封绍宇也不含糊,步履匆匆地往家里赶。

    他家的破瓦房如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仿佛一阵风来就会倒下,羸弱地伫立在一片同样破旧的屋舍间。

    隔着好几十步,他便闻到蒸米饭的香气。

    他娘今日难得舍得吃米饭,封绍宇加快脚步,朝那扇半掩的旧木门跑去。

    米饭散发出的香气里,隐隐夹杂着一股锅底烧干的糊味。

    “真是的,都说了让她别忙活。”

    封绍宇嘴上抱怨着,跑到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地上堆的柴火。

    上次他进山捡的柴快用完了,等过了这几日,他再劈几堆柴火放着给他娘烧。

    “娘,我回来了。”

    封绍宇推门而入,屋里的饭香和糊香更浓了。

    他绕到那片狭窄的厨房,他娘不在里面,灶上的铁锅烧得通红,柴火烈烈地燃烧着。

    封绍宇赶紧端下蒸笼,呼呼吹着被烫到的手,回头只见砧板上放着切好一半的五花肉。

    旁边的铜盆里泡着几根葱,还有萝卜青菜。

    他心中惊异,大声道:“娘?娘?我回来了,你在哪里啊?”

    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

    他猛地掀开被油熏得发黑的破布帘子,走进他娘的卧房里,只见他娘正面朝里间卧在铺上。

    “娘,你身体不舒服吗?”

    封绍宇着急地皱起眉,伸手去扳他娘的肩。

    他娘应声翻了过来,面色惨白,双眼紧闭,胸口插着一把匕首,显然已气绝多时。

    “娘!”

第67章 二选一

    山地间。

    一列浩浩荡荡的车队沿着主路朝清河县城行进。

    晏瀛洲骑马走在队伍前面,江郡守乘坐的马车缓缓行驶在队伍中间。

    转眼已至清河县境内,江郡守坐车坐得乏了,挑起帘子问随行的下属说:“快到了么?”

    下属答道:“翻过前面的山头,不到半日便能抵达清……”

    话还没说完,突然有人高呼道:“有埋伏!”

    山林中响起一片喊打喊杀声,前后忽地冒出数百名山贼,冲江郡守的队伍杀将过来。

    江郡守骇然失色,跌坐在马车里。

    左右大惊,拔出刀剑,和贼人杀在一处。

    晏瀛洲策马冲入敌阵,夺过敌人手中的长矛,长矛舞作龙吟,接连挑飞十数人。

    车外响彻惨叫声,刀剑相撞发出的脆响,和着兵器入骨的钝响,江郡守听得心惊胆战。

    不知外面的杀戮持续了多久。

    江郡守瘫坐车内,只听有人放声道:“你们还在等什么?”

    他壮着胆子挑帘一看,只见草丛树林里倏忽钻出几十条汉子来。

    自己这边剩下的人不多了,个个几近力竭,一面搏杀一面后退,逐渐往中间靠拢。

    地上横七竖八地堆满了尸体。

    唯有晏瀛洲身骑白马,手挽长矛,在敌阵中纵横驰骋,如入无人之境。

    “宁见阎罗不见君……”

    江郡守看得呆住了,心中又惊又俱,眼见四面涌出更多的敌人。

    “你们还不动手!”先杀出来的山贼朝后面的人喊道。

    千钧一发之刻,县城方向传来一阵纷乱的马蹄声。

    为首的男子穿着捕快服饰,策马提刀赶来,将外沿的贼寇斩于马下。

    接着,又是近百个衙役骑马跟来,将山贼们杀了个措手不及。

    那山贼朝树林中的人大喊道:“姚钰!你不守信……”

    话音未落,他当颅正中一箭,当场应声倒地。

    “晏兄,我们来了!”

    陈烨接连斩了几名敌人,策马赶到晏瀛洲身边。

    晏瀛洲瞥了一眼身后的马车,扬声道:“陈捕头,护送江大人先走。”

    江郡守一看援兵到了,总算放下心,连声催促道:“这些山贼,一个都不要放过!”

    “卑职遵命。”晏瀛洲唇角一勾,冷眼看向树丛深处。

    那些汉子调头击杀山贼,嘴里暴喝道:“杀啊!”

    剩下的几十个山贼见援兵倒戈相向,全都失了斗志节节败退,很快被便被杀得差不多了。

    晏瀛洲截下几个活口,让陈烨带上前来。

    树林中,姚钰快步走出来,朝马车上的人行礼道:“下官护驾来迟,特向郡守大人请罪。”

    俘虏瞪着他,“呸”地朝他啐了一口,骂道:“姚钰!你这个两面三刀的小人。”

    所有人都齐齐地盯着姚钰。

    姚钰从容地受着,作揖道:“江大人容禀,下官和荀县令共同定下引蛇出洞之计。”

    “这些人,”他瞥着地上的尸体,“根本不是山贼,而是钟二爷的人乔装成的。”

    晏瀛洲不置可否,和陈烨对视一眼。

    俘虏气结,无言以对,突然挣开按下他的人,发疯般地扑向晏瀛洲。

    晏瀛洲身形一掠,避过那人的攻势,长腿一扫将他扫翻在地,抬脚踩在他的喉咙上。

    俘虏喉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晏瀛洲挪开脚尖,居高临下地睨着他,问道:“何事?”

    “你老婆,还有你奶奶,”俘虏古怪地笑道,“总要死一个的,我家主人问,你选谁?”

    众人神色俱变。

    钟二爷将晏老夫人和阮思分别关在两个地方,一处在城西的废弃仓库,一处在城东的私人宅邸。

    两处都放了数桶灯油和干柴,守在那里的人都得了同样的指令。

    要是黄昏前,晏瀛洲不出现的话,就放火烧死人质。

    若是晏瀛洲识相,主动送上门,那就用他交换人质来受死。

    陈烨抬头看了看天色,担忧地说道:“晏兄,还有不到一个时辰。”

    江郡守大声道:“兵分两路,各自去救人。”

    晏瀛洲突然足尖一碾,将那俘虏的喉咙碾得咯咯响,冷冷道:“我奶奶关在哪里?”

    俘虏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城西。”

    他一脚踹开俘虏,对陈烨抱拳道:“陈兄,有劳你带人走一趟。”

    姚钰在旁边颔首道:“晏大人放心,我亲自率人去城东,不会让钟二爷的诡计得逞。”

    晏瀛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对江郡守说道:“事关卑职妻小,望江大人海涵,容卑职先走一步。”

    江郡守摆摆手道:“去吧,挑几个得力的人带上。”

    山风凛冽,他翻身上马,黑色衣袍在风中猎猎翻滚。

    “陈兄,城东那边交给你了。”

    说完,他扬鞭一催,骏马嘶鸣,朝县城疾驰而去。

    这几天,阮思的食物里都被掺了药。

    她起先决定伺机逃跑,暗中将食物都倒掉,但她的水里很快也被下了药。

    不吃饭会饿,不喝水会死。

    既然啸山虎没有急着要她死,她也没有自己找死的道理。

    她索性放开了吃喝,每天吃吃喝喝,埋头大睡,由着山贼好吃好喝地养着她。

    反正,除了每日来给她送饭的女山贼,她再没见过刀疤脸或者面具男。

    这一日,她躺在破床上,时睡时醒间,被人麻利地一捆,头上也被罩了个布口袋。

    脚底一轻,她好像被人抬到了一块车板上。

    那驾车熟门熟路,走得飞快,不多时便到了山脚,有人转手将她抬进了马车里。

    耳边传来一声叹息,“晏夫人,别来无恙。”

    阮思听出是谁的声音,也跟着叹气说:“原先还好,但见了钟二爷就不好了。”

    马车行走在曲折的山路上,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刺耳的咯吱声。

    阮思感到马车剧烈颠簸,好似要将她给颠散架了。

    “钟二爷这是急着逃命吗?”

    她的语气轻松,仿佛在跟朋友聊天一般,说完还舒舒服服地打了个呵欠。

    钟二爷扯下她的头罩,皱眉道:“晏夫人倒像个没事人一样。”

    阮思环顾车内的环境,很快找了个舒适的角落,将软垫铺在身后,惬意地往后一靠。

    “除了手脚被捆着,别的都还好,自然没事。”

    车夫连声催促,马鞭不断打在马臀上,发出一阵清脆的噼啪声。

    阮思笑道:“钟二爷,咱们这是赶着去投胎?”

    “要是被追上了,就得同归于尽。”钟二爷冷笑道,“否则,便是送晏夫人去投胎。”

    阮思佯作惊讶状,问道:“何至于此?”

    钟二爷的脸上浮起一层残忍的笑意。

    “那就要问问你的夫君,为什么要放弃你,来保全他奶奶的性命。”

    他忽然将那张皱纹横生的脸凑过来,眼中闪烁着残酷的愉悦。

    “老夫提醒过他,晏老夫人和晏夫人,他只能救一个。既然你在这里,那你应该知道他选的是谁。”

    “晏夫人,晏瀛洲让你去死。”

第68章 一尸两命(加更)

    阮思笑吟吟地听着,似乎一切跟她无关。

    “钟二爷错了。”

    钟二爷挑眉道:“何错之有?”

    “你挟持我逃命,无疑是将我当作人质。追捕你的人里面,唯一会对我死活上心的只有我夫君。”

    “他要是决定牺牲我,钟二爷何必绕道去接我,难不成是想行善积德?”

    说完,阮思自己都觉得好笑。

    钟二爷的眼神闪烁,摇头道:“你错了,你的性命能威胁到的,可不止晏瀛洲一人。”

    见她不信,钟二爷又说道:“我的人都跟我说过了,他让旁人去救你,自己去救他奶奶。”

    阮思突然笑道:“换作我爹爹和晏瀛洲被绑架,我肯定也选爹爹,救了爹爹再去救晏瀛洲。”

    “钟二爷你想啊,夫君还能再嫁,爹爹只有一个。换了老婆和奶奶,还不是一个道理?”

    她的笑容懒倦,浑然不将这些放在心上一般。

    钟二爷冷笑几声,说道:“晏夫人倒是想得开。”

    “不然呢?”阮思漫不经心地答道,“不想开点,难道还要事事计较,时时憋屈,当一辈子怨妇不成?”

    马车内,钟二爷闭目养神,不再理会她。

    阮思靠着软垫,换了个更舒服点的姿势靠坐着。

    “幸好我夫君去救他奶奶了,否则他如钟二爷设计的那般,去另一边救所谓的晏夫人……”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救的要是我那表姐,还不得活活气死不成?”

    钟二爷见她识破他的计谋,忽又冷笑道:“你怎么知道他救的不是柳如盈?”

    “哦?钟二爷当真是童心未泯,还将两名人质的地点弄混了告诉他的?”

    阮思嬉笑道:“那也无妨,反正谁救的柳如盈算谁倒霉。”

    钟二爷见她毫不在意,有些气馁,沉声道:“晏夫人不怕死吗?老夫随时都能杀了你。”

    “怕得要死。”阮思诚实地答道,“但我夫君不来,你就不会杀我,否则你找啸山虎将我赎来做什么?”

    “呵呵,有人要你……”

    话音未落,车夫惨叫一声摔下车去,拉车的马被勒住缰绳,人立嘶鸣不已。

    马车重重地磕了一下,险些没将车内的人甩出去。

    帘子被人用长剑挑了起来。

    逆光中,阮思看到晏瀛洲骑着白马,手握长剑,挑起车帘直直地看着她。

    钟二爷忽然一把攥住阮思的头发,将她的脑袋往后一扯,狞笑道:“晏大人,不想给她收尸就让开。”

    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口锋利的匕首。

    那口匕首正抵着阮思的咽喉,锋刃处沁出一丝若隐若现的血色。

    长剑一挥,晏瀛洲斩断那幅车帘。

    “不让。”

    钟二爷冷笑道:“也好,晏夫人如此妙人,与老夫做个伴一起上路也不寂寞。”

    他攥着阮思头发的手忽然发力,似要将她头皮生生扯下来。

    “一尸两命,你可想好了?”

    阮思头皮生疼,听到这里,忍不住努努嘴道:“夫君,其实我……”

    钟二爷盯着晏瀛洲,放声大笑道:“你杀了我干儿,我就拿你儿子抵命!”

    晏瀛洲:“……”

    他低头看看阮思,阮思抬头看看他。

    “晏瀛洲!你放我走,我就放了你的妻儿,否则……”

    钟二爷目光狰狞地瞪着他,眼里仿佛要喷出火来,手中的匕首抵着阮思的脖颈,危险地往里收紧。

    “放开她。”

    晏瀛洲的长剑缓缓垂了下去。

    钟二爷挟持阮思挪到前面,手中的力道不减,斥道:“下马,把你的马杀了。”

    晏瀛洲翻身下马,扬鞭一催,白马吃痛,调头扬长而去。

    “你放了她,自己逃命去,我可以当作没看到。”

    阮思的心脏剧烈地收缩着,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放他走。

    钟二爷冷笑道:“扔下你的剑,你走远些。”

    晏瀛洲依言做了。

    阮思身上的药劲总算消了一半,脑子清醒了不少,一见晏瀛洲手无寸铁,心里急得想骂娘。

    钟二爷依然将她挡在前面,扔下匕首,摸过来一只水囊。

    他朝晏瀛洲晃了晃水囊说:“这可是我特意为晏夫人准备的。”

    话音刚落,他掰过阮思的脸,扯开水囊塞子,强行朝她嘴里灌药汤。

    “唔……”

    阮思被死死按住,苦涩的药汤不断灌进她的嘴里。

    她被钟二爷捉住下巴,被迫仰着头,呛得涕泪横流,不住地想作呕。

    终于,钟二爷将空水囊扬手扔出车外。

    阮思俯身“哇哇”干呕起来。

    钟二爷冷笑道:“这壶滑胎药我辛苦带了一路,晏夫人可别辜负老夫的心意。”

    晏瀛洲冷冷地看着他,道:“要么放她走,要么选个死法。”

    阮思脸色惨白,倒在马车里,蜷起身体翻滚挣扎着。

    “晏瀛洲,你杀我儿,我也杀了你儿,哈哈哈哈。”

    钟二爷目睹这一幕,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

    “晏大人端的沉得住气,还是说,晏夫人肚子里怀的,当真是姚钰的孩子?”

    “哈哈,什么活阎罗,你威风多年可想过会有今日?”

    他放声狂笑之际,突然一匕首扎在马背上。

    拉车的马受惊长嘶,撒开蹄子往前拼命跑去。

    “你也去死吧!”

    钟二爷突然对阮思举起匕首,朝着她的腹部便要扎下去。

    电光石火间,阮思早已挣开绳子,双手扼住钟二爷的手,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夺过匕首。

    她翻身伏在马车边,扒着车板,反手一挥,割断套索。

    马儿失去禁锢,发疯似的朝前跑了,马车重心不稳,轰然坠地。

    车厢坠地前的那一瞬,阮思就地一滚翻出车外。

    钟二爷慢了半拍,被倒地的马车压在下面,露出大半个身子,吃力地往外爬。

    阮思刚摔出马车来,便被人长臂一捞,接在怀里,稳稳地落在一旁。

    晏瀛洲打横抱着阮思。

    “夫君……”

    “我在。”

    阮思心中稍安,挣扎着从他怀里下来,“你先做该做的事去吧。”

    晏瀛洲步步逼近,钟二爷脸色死灰,摇头道:“不,不,你不能杀我。”

    “为何不能?”

    他抬脚重重地踩过钟二爷的手背,只听指骨碎裂发出阵阵咔咔声。

    钟二爷失声惨叫,晏瀛洲盯着他的另一只手,冷冷道:“刚才你左手抓人,右手持刀……”

    “碰了我的夫人,那就两只手都保不住了。”

    山里响彻撕心裂肺般的惨叫声。

    晏瀛洲面色如常,冷淡道:“我不会杀你,你应该当着所有人的面伏法。”

    钟二爷双手十指全都尽根断裂,疼得他趴在地上直抽冷气。

    晏瀛洲吹了声口哨,白马从远处飞快地跑来。

    他小心地抱阮思上了马。

    突然,树丛里蹿出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来。

    那汉子拎着钟二爷的后领,将他从马车底拖出来,仰天长啸道:“娘!儿子给你报仇了!”

    话音未毕,他握着柴刀狠狠地砍了下去。

第69章 杀人当诛

    “疯子!”

    阮思认出眼前的人来,惊呼一声险些摔下马背。

    一刀下去,鲜血溅起数尺高。

    封绍宇溅了半身的血,双手紧握柴刀,浑身上下微微发抖。

    这一刀没落在要害,只砍中他的肩,鲜血泉涌般的从创口里汩汩涌出。

    钟二爷疼得满地打滚,直翻白眼。

    阮思匆匆跳下马来,轻喝道:“疯子?怎么了吗?”

    他显是受惊过度,低头盯着手里血淋淋的柴刀,摇摇晃晃地转过身来。

    “我娘……”

    他远远地望着阮思,握刀的手不住地颤抖,转瞬泪如雨下。

    “是他,他派人杀了我娘……”

    晏瀛洲看了他一眼,冷淡道:“他罪有应得,按律当斩,但杀他的人不应该是你。”

    阮思听出他语气中的威胁之意,担忧地看着封绍宇。

    封绍宇苍白着脸,双眼空洞,摇头道:“我要亲手给我娘报仇。”

    晏瀛洲冷冷道:“杀人当诛。”

    “夫君!”

    阮思刚想劝住二人,封绍宇突然发疯一般,一刀一刀地朝钟二爷身上砍去。

    “脑袋掉了碗口大一个疤,我挨一刀换这孙子杀千刀也不亏。”

    他的动作僵硬,好像在劈柴一般。

    刀刃起起落落的,仿佛刀下堆的只是一批柴火。

    柴刀没入血肉发出声声钝响,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刺鼻的血腥味。

    封绍宇虽然起了杀心,但奈何柴刀钝了,刀刃微微卷起。

    钝刀子一刀一刀地剁在人身上,一时杀不死那个人。

    钟二爷只剩出的气,没有入的气,呼呼地躺在原地等死。

    “我的娘啊,你在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

    “哈!”

    封绍宇暴喝一声,提刀要往他头颅上劈。

    “住手!”阮思忽然冲上前,劈手夺过他手中的柴刀,拼尽全力将封绍宇推开。

    晏瀛洲的瞳孔一缩,低喝道:“夫人,你……”

    阮思手握柴刀,闭上双眼,一刀砍在了钟二爷的脖子上。

    柴刀凿入皮肉的迟钝感,从刀锋传递到她的手心。

    阮思顾不得想那么多,往横狠狠一拉,将他脖子上的皮肉撕裂。

    钟二爷双目圆瞪,脑袋耷拉着,被一丝皮肉牵着,半掉不掉。

    阮思松开柴刀,转身呕了出来。

    “大当家的?”

    封绍宇如梦初醒,发狂般冲过来,抓着阮思的肩,“你这是做什么啊?我的仇我自己来报。”

    “他也是我的仇家。”

    阮思用帕子擦了擦唇,缓缓直起身,拂开封绍宇的手,看向他身后立着的男人。

    晏瀛洲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一袭黑袍在风中猎猎翻滚。

    他的确像是地府来的阎罗,不观人世冷暖,不察人情世故,只判众生生死。

    “乔乔,你不该如此。”

    阮思支撑着虚弱的身体,摇头道:“人是我杀的,你带我回去吧。”

    封绍宇这才明白过来,阮思抢在他前面,终结了钟二爷的性命,竟是为了帮他顶罪。

    “大当家的!”他朝晏瀛洲大声道,“我杀了人,你抓我吧,来啊。”

    说着,他自己踉跄着往晏瀛洲跟前去了。

    “站住。”阮思低喝道,“你现在把柴刀拔起来,提在手里,到我这边来。”

    封绍宇一时没个主意,只得照她说的做了。

    阮思把身上的钗环财帛都取来塞给他,厉色道:“拿着这些,马上走。”

    “不!”

    封绍宇神色一变,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

    阮思睨着不远处的晏瀛洲,沉声道:“你不想亲自去你娘坟前上柱香吗?快走,我不会有事的。”

    晏瀛洲神情冰冷,不置一词。

    “疯子,听我说,你现在就走,把柴刀扔在哪个山沟里,然后自己设法好好活下去。”

    阮思的脸色一沉,怒道:“你要是不走,别指望谁会替你给你娘烧纸钱。”

    封绍宇咬咬牙,咚咚咚给阮思磕了三个响头。

    他额头上磕破了层皮,裹了不少泥沙。

    但他顾不得去擦,深深地看了阮思一眼,一言不发地走了。

    “保重。”

    阮思鼻子发酸,低声喃喃着,瘫坐在地。

    晏瀛洲早已拾了剑提在手里。

    他持剑缓缓走来,漆黑的衣衫,苍白的肌肤,整个人仿佛用浓墨细细画就的。

    连泼天的阳光洒在他的肩头,都清冷得像是一捧飘飘洒洒的飞雪。

    他在阮思跟前停下脚步,脸上一丝神情也没有。

    长剑一挥,寒光凛冽。

    尸体的脖颈齐齐地断了,留下平整光滑的切口,那颗不肯瞑目的头颅在地上滚了几圈。

    “我杀人,不会留下那么难看的伤口。”

    晏瀛洲叹了口气,将剑负在身后,朝阮思伸出手道:“夫人,起来吧。”

    “你这是?”

    阮思呆了呆,一时迟疑,没有握住他的手。

    晏瀛洲淡淡道:“人犯拒捕,打斗间我失手误杀,想必江大人不会降罪于我。”

    江郡守巴不得钟二爷永远闭上嘴。

    阮思心中清楚,但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晏瀛洲俯身将她从地上抱起来,边走边说道:“好了,我们先回去吧。”

    她被重新抱上了马背。

    他翻身上马,像新婚当日那样,将她小心地圈在怀里。

    天色已近黄昏。

    夕阳如血,晚霞如织,天空中又凄愁又潋滟,像一个祭坛。

    “阮思。”

    她都快忘了,晏瀛洲有多久没有叫过她的名字。

    阮思的心脏像是被人一把攥住,身体不自觉地往前面缩了缩。

    晏瀛洲紧跟着贴了上来,把她拥在怀里,叹气道:“像我父亲那样……我果然做不到。”

    “夫君。”阮思自知理亏,讨好地小声叫他。

    白马走得很慢,晏瀛洲也不曾扬鞭催马。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但马蹄下的这条路仿佛有一生一世那么长。

    “我解决了钟家跟在后面的暗卫,便马上赶来救你。”

    “嗯,我知道,你会来的。”

    阮思先前听闻晏瀛洲决定放弃她时,内心并无半分沮丧,平静得好似与己无关。

    但听了他的话,她的心中却升腾起一股微妙的喜悦。

    晏瀛洲道:“我虽知你比别的女子坚强豁达,你比谁都要好,但我最放心不下的人却是你。”

    阮思第一次听他说这种话,不知不觉早已红了脸颊。

    “乔乔,你是我娶进门的妻子,晏家从不出负心人,我今生定然不会负你。”

    她软软地靠在他的怀里,带着些许鼻音“嗯”了一声。

    “但是……”

    晏瀛洲突然问道:“我什么时候有了个孩子?”

第70章 啸山虎的真面目(加更)

    江郡守路上遭了埋伏,索性将计就计,一到清河县便和荀县令合计,尽快派人入山剿匪。

    他带来的几千援兵赶到,姚钰亲自率队进山,一路所向披靡。

    不少山贼尚在梦中,就成了刀下亡魂。

    当晚,山贼死伤惨重,姚钰派人大举搜山,将来不及逃走的山贼都活捉了。

    晏瀛洲赶来时,他已在清点死伤人数。

    “晏大人?”姚钰面露诧异道,“你不是去追钟二爷了吗?令夫人可救回来了?”

    晏瀛洲冷淡道:“昨日多谢姚大人救了我家夫人的表姐。”

    昨天,据俘虏交代,晏老夫人关在城西,晏夫人关在城东,晏瀛洲无暇分身救人。

    姚钰抢先提出要帮他去救阮思,但他却让陈烨带人去了城东。

    众人都以为晏瀛洲要去城西救人,姚钰看他去的方向不对,暗中派人去了城西。

    结果,陈烨救出了晏老夫人,而姚钰的人却意外救下了柳如盈。

    柳如盈哭天抢地,躲在县衙里推说害怕,死活不肯回晏家去。

    荀县令等人也顾不上管她,陪江郡守赶去查抄钟宅,发现钟二爷早已卷了细软逃了。

    姚钰见了晏瀛洲,心中明白,他定然是去追捕钟二爷了。

    晏瀛洲睨了姚钰一眼,问道:“啸山虎本人呢?”

    “本官已命人封锁山岭,换作任何人也插翅难飞。弟兄们还在搜山,想来今日就能将他缉拿归案。”

    姚钰表面从容不迫,双眼直直盯着晏瀛洲。

    晏瀛洲身后走出个明艳娇俏的女子来。

    她问道:“姚大人可知啸山虎是什么人,生的何等模样?”

    姚钰见是阮思,心中有几分说不出的滋味,答道:“本官虽不知,但俘虏中总会有人知道的。”

    “劳烦姚大人派人留意一个脸上有刀疤的壮汉。”

    她竖起手指在自己白嫩的脸庞上比了比,说:“从耳后蜿蜒到嘴角,看起来像狞笑一般。”

    姚钰道:“好。晏夫人这几日受惊了……”

    话说了一半,他看着阮思,眸子温柔得好似一池春水。

    晏瀛洲将阮思挡在身后,淡淡道:“夫人,你话已带到,我还有事,你去那边等我。”

    阮思“嗯”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她走远后,晏瀛洲瞥着姚钰,冷冷道:“姚大人倒是个天生的生意人。”

    “过奖。”姚钰收起笑容,“趋利避害本是人之常情,何况本官所作所为无不顺应天理民心。”

    他不知晏瀛洲看出了多少破绽,但他知道这个结果是所有人都愿意看到的。

    阮思没走多远,突然想起那晚她藏身的山洞。

    这样隐秘的山洞恐怕还有成千上百个。

    就算姚钰派人挨个搜查,也不知要搜到何年何月去了。

    “可惜没有看到啸山虎的正脸……”

    她心中懊恼,低头嘀咕着,来回踱了几圈,信步往山坡高处走去。

    那匹山坡地势极高,可以将山寨里的情景一览无遗。

    她跳上树,坐在树枝上,看着无数衙役捕快在屋舍间搜查,好像一群漫无目的的蚂蚁。

    突然,她瞥到山坡下凭空推开一扇石门。

    一个壮硕如山的男人从门里冒了出来。

    那个男人体格庞大,壮硕如山,却灵活得像一只巨猿,飞快地从后窗攀入主屋。

    一定是他!

    阮思立刻从树上跃下来,朝山坡下飞快地跑去。

    她心里盘算着,这座山寨绝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否则那么多人为何没有发现那扇石门?

    一路上虽有衙役巡视,但阮思不敢惊动众人,唯恐打草惊蛇让他们跑了。

    主屋因早已排查过,此刻竟无人巡查。

    她只身潜入屋内,前脚刚迈进去,立刻被人一把拎起,重重地摔到了屏风后。

    那张狞厉的面容骤然映入眼中。

    那人低吼一声,以山陵崩塌之势,猛地扑将过来,阮思就地一滚险险避开。

    但去路已被完全封死,她被困在屋里,对手是一个武艺高强的男人。

    上次晏清都打败他纯属侥幸,阮思若不是用暗器偷袭,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眼下,那个男人似乎受了伤。

    阮思昨夜被晏瀛洲带回家,只换了身衣服,今早来的匆忙,一件暗器也不曾带。

    她突然后悔了,怎么没把金铃儿的针线包顺手带来。

    几个回合间,她已被捉住拎起,嘴也被严实蒙住。

    任她如何挣扎反抗,刀疤脸岿然不动,拎着她走到屏风旁边。

    屏风后,传来一个寡淡的声音,“放吧。”

    话音未落,只听机关转动的咯吱声,屏风前的地板咔咔打开个口,露出漆黑的深坑。

    刀疤脸长臂一伸,刚要放手,阮思突然一弓腰,双脚发力,齐齐蹬向他的胸口。

    一记兔子蹬鹰,刀疤脸站立不稳,阮思趁机双手攀住他的脖子,朝下用力一拧锁住他。

    后面的人冷哼一声,触动机关,屏风轰然倒下,砸在刀疤脸的背上。

    他彻底站不稳脚,压着阮思扑向深坑。

    千钧一发之际,阮思攀着他腰顺势一翻,和他换了上下位置。

    “呃!”

    刀尖没入血肉发出的钝响,在刀疤脸的惨呼中不甚明显。

    他瞪大双眼,眼神惊惧万分,又像是要将阮思生吞活剥一般。

    深坑底部遍地插着刀尖,阮思险些中刀,刀疤脸被扎了数刀,提着一口气双手乱挥要抓她。

    情急之下,阮思拔下发簪,一头扎向他的脖子。

    一股鲜血喷涌而出,他身上又添了一个窟窿,但这是个立即致命的窟窿。

    刀疤脸的手僵在半空中,砰的一声垂了下去。

    阮思心有余悸,踩着他的尸体缓缓站起身。

    “女人的发簪也是能杀人的,”她朝外面扬声道,“你说对吗,啸山虎?”

    坑外,那个寡淡的声音再度响起。

    “错了,我不是啸山虎。晏夫人,啸山虎是一个名号,不是一个人。”

    阮思惊愕地问道:“你说什么?”

    “你让我看了一场兔子搏鹰的好戏,我反正也要走了,便大发慈悲告诉你吧。”

    那人的声音带了几分悲悯,叹道:“否则,为什么那么多人,谁也没见过啸山虎,不知啸山虎是谁。”

    “明白了么?那是因为谁都可能是啸山虎,但谁也不会是啸山虎。”

    深坑里,他的声音激荡出些许回音。

    阮思听得呆住了,双眼直直地盯着裂口迸进来的光。

    “你们啊,呵,就算杀光这座山头所有的人,也根本没法杀死啸山虎。”

    他的声音比寒冬里的穿堂风还要阴冷。

    “啸山虎这个人并不存在,”他冷笑道,“但他又无处不在,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啸山虎是谁。”

第71章 以假乱真

    “我真的有点寂寞了。”

    “那么多年,竟然没有人堪透啸山虎身份的秘密,晏夫人,你说世上的聪明人怎么那么少?”

    阮思如坠冰窟,后背渗出一阵骇人的凉意。

    只要有人落草为寇,啸山虎的旗帜就永远不会消亡。

    这个名号和它背后的梦魇,如同漫山野草那般,悉数割去后转瞬又会疯狂生长。

    那人咯咯怪笑起来,伸手去转动机关。

    阮思听到暗门缓缓滑开的声响。

    “啸山虎在这里!”她惊叫一声。

    那人不以为意,冷笑道:“你一个女子,没那么聪明也不打紧。”

    “后会有期,晏夫人。”他留下最后一句话,“我知道你是谁,你却不知道我是谁。”

    阮思在数丈深的坑里爬不出来,那个男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她刚要高声大呼,房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了。

    “乔乔?你在这里吗?”

    是晏瀛洲的声音。

    阮思忙让他设法拉自己出来,指着洞开的暗门道:“夫君,快追,是啸山虎。”

    他脸色一变,放下阮思,刚追进去几步,突然听到巨大的“轰隆”声。

    整个密道剧烈地摇晃起来,尘土飞扬,几欲坍塌。

    晏瀛洲匆匆退出密道,摇头道:“塌了。”

    阮思心念一转,一把扯下头把交椅上放着的虎皮,转身将虎皮扔到深坑里。

    她刚做完这一切,姚钰便带着几名衙役冲了进来。

    姚钰皱眉道:“怎么回事?”

    阮思指着坑里的尸体说:“啸山虎已死,是我夫君亲手打伤他的。”

    尸体的脖子上还插着她的发簪。

    姚钰指挥衙役捞起尸体时,阮思继续道:“他的致命伤在脖颈,是我偷袭时刺的,把发簪还我吧。”

    等尸体被抬上来后,晏瀛洲抢先一步,拔下发簪收起来。

    姚钰见他身上披着虎皮,面目狰狞可憎,体型庞大异于常人,不禁问道:“他就是啸山虎?”

    “正是。”阮思面不改色地答道,“姚大人不妨建议将他暴尸城头,让所有人都知道啸山虎已死。”

    姚钰还要再问,晏瀛洲冷淡道:“啸山虎已经死了,姚大人剿匪有功。”

    他的眼风冷冷一扫,姚钰低下头,不再说话。

    晏瀛洲带阮思先行离开了。

    “乔乔,这里没有外人。”他突然说道,“你跟我说实话吧。”

    阮思把这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夫君你想啊,要是大家都知道啸山虎死了,日后再冒出个啸山虎,别人只当他是个冒牌货。”

    她笑道:“既然只是扯了啸山虎的幌子,那便没人信他怕他,哪来什么杀不死的鬼魂?”

    晏瀛洲默了默,沉吟道:“我竟没想到啸山虎只是个名号……”

    “但这个名号,从今天起便和阿猫阿狗一样,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名字而已。”

    阮思压抑多日的心情逐渐好转,笑道:“反正谁也不知道他是假的,也就没人会怀疑他不是真的。”

    晏瀛洲唇角微微勾起,“是,正如所有人都以为啸山虎是一个人。”

    在百姓商旅眼中,啸山虎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

    既然是活人,那便杀得死。

    阮思道:“那人生的穷凶极恶,壮如小山,再披块虎皮,那谁还不当他就是啸山虎呢?”

    这样的啸山虎,足以满足旁人心中所有的遐想。

    虽然让另一个人逃了,但经此一役,县城周边的山贼应是从此不成气候。

    阮思心中感慨万千,晏瀛洲忽然捉住她的手腕,轻轻贴在唇边。

    “夫君?”

    他的眼角一挑,泪痣动了动,一双凤眸风流无限。

    “你要放封绍宇走,我也放了。你要来看搜捕山贼,我也带你来了。”

    他的唇瓣若有若无地掠过她的手腕。

    被温热的唇瓣触到的地方,立时腾起一片惊人的灼烧感。

    阮思红着脸,往回抽了抽手道:“多谢了。”

    晏瀛洲握紧她的手腕,盯着她的双眼,低声道:“接下来是不是该说说孩子的事了。”

    山林间草木青葱,绿意盎然。

    阮思仿佛看到晏瀛洲的头顶隐隐发绿,同样的生机勃勃。

    “不不,你先听我解释。”她忙说道,“我那都是唬外人用的,你看这不是奏效了吗?”

    晏瀛洲拉着她往回走,阮思飞快地解释道:“不然,那钟二爷灌我喝的便是毒药了。”

    “乔乔。”

    他无奈地站住脚步,拉了拉她说:“许大夫还在家里等着。”

    阮思欲哭无泪。

    平常她无论做了什么事,不管对错都有晏瀛洲替她兜着。

    但这回,晏瀛洲死活不肯当这个便宜爹爹。

    “夫君,”她好死不死地问了一句,“你是不是不喜欢绿色?”

    回家后,那许大夫给她诊脉,诊了半天也没诊出个毛病来。

    但晏瀛洲脸色很不好看,许大夫不敢就这样走了,只好问她说:“你喝了那汤药,可有什么不适?”

    阮思诚实地答道:“肚子胀。”

    许大夫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只怪晏瀛洲小题大做。

    换作谁一口气喝了那么多水都会胀得慌。

    迫于晏瀛洲的威严,他硬着头皮,捻须道:“那过了一会儿呢,有没有别的症状?”

    “……想跑茅房。”

    这病没法看了。

    许大夫苦着脸回头道:“晏大人,尊夫人的底子好,看着只是没休息好,别的没什么大碍了。”

    屋外,祝东颜扶着晏老夫人进来了。

    晏老夫人一见阮思,便一口一个“心肝肉”地迎上来,拉着她问可有什么不适的。

    晏瀛洲正要送许大夫出去,祝东颜突然跑到门边,俯身干呕起来。

    “大嫂这是怎么了?”阮思给晏瀛洲使了个眼色,“快让许大夫给大嫂看看。”

    晏老夫人也忙说道:“别是这几日吃坏肚子了。”

    祝东颜百般推脱,拗不过晏老夫人,只得让许大夫替她诊脉。

    许大夫喜道:“恭喜老夫人,恭喜大夫人,是喜脉,已经有两三个月了。”

    一屋子人都惊喜交加。

    晏瀛洲打发下人送许大夫出门。

    祝东颜满脸通红,垂着眼不敢去看他们。

    晏老夫人拉过她的手,笑道:“好孩子,这是天大的好事,你怎么也不跟奶奶说啊?”

    阮思也笑吟吟地看着嫂子。

    突然,晏老夫人的笑容僵了僵,吩咐道:“快,快出去拦下,别让大夫到处乱说。”

    晏瀛洲愣了愣,和阮思对视一眼。

    两人瞬间变了脸色。

第72章 管好嘴(加更)

    可是,许大夫刚出晏家大门,遇上相熟的婶子就忍不住说了。

    “怪了,这晏家让我来给二夫人看诊,结果二夫人什么毛病都没有,却给大夫人诊出喜脉来了。”

    那婶子又是个好事的,立刻追问道:“那个被山贼掳走又送回来的大夫人?”

    许大夫点头道:“就是那位主,都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了。”

    “哎哟,她被装在箱子里送回来,可不就是两三个月前的事吗?”

    旁人听了也插嘴道:“前几日,晏家大爷不是还被拴狗笼子里游街示众么……”

    钟家管家带人赶着牛车,拉着狗笼子在县城里溜了一圈,当时不少人都跑到晏家看热闹。

    此时,好事之徒把两件事联系在一起,一琢磨便觉得挖出一桩天大的辛秘。

    晏家的下人阻止不及,祝东颜有身孕的事很快在县城里传开了。

    金铃儿上街买东西,回来气得不轻,跟阮思告状说:“外面那些嚼舌根的,什么混账话都往外说。”

    “权当他们是泔水桶,否则怎么只会吐污秽物呢?”

    阮思见她仍然气鼓鼓的,只得问道:“你都听说些什么了,怎么气成这个样子?”

    “他们、他们都在说,大少奶奶怀的不是晏家的种……”

    金铃儿涨红脸皮,咬着唇说不下去了。

    阮思脸色一沉,心道不好,旁人这些捕风捉影的闲话足以毁了祝东颜的清誉。

    而祝东颜的性子木讷,被祝老夫子教得过于古板,不下一次为所谓的清誉寻死觅活。

    银瓶儿也想到了这层,问道:“小姐,要不要去劝劝大少奶奶?”

    但话一出口,她自己也觉得不妥。

    阮思道:“下去吩咐一声,就说是我说的,谁敢在家中乱嚼舌头,我便让他后悔生出条舌头来。”

    银瓶儿答了声“是”。

    金铃儿依然气不过,怒道:“小姐你说,为什么那些嚼舌根的多是女人?”

    “同为女子,难道她们不知道名节对女人有多重要吗?她们还叽叽喳喳地笑作一团,那副嘴脸真难看。”

    她气得狠狠一跺脚,“换作谁家姑娘媳妇,被人在背后这样诋毁,这日子还能过得下去的?”

    银瓶儿叹道:“是啊,刀子和闲言碎语都能杀人的。”

    整个县城就那么巴掌大块地,哪家出了点风吹草动的事,不出半日便能传得全城皆知。

    何况众人平时又没个消遣,难得能捞到个话柄,那些嘴碎的巴不得嚼上几天几夜。

    阮思闭目想了想,沉吟道:“他们要说便由着他们说去,以后的日子还是得我们自己过。”

    银瓶儿忧心忡忡地看向窗外。

    “可是,依大少奶奶的性子,若是听了不知有多伤心。”

    金铃儿也点头道:“大少奶奶性情和善,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没招惹她们,她们凭什么要害她?”

    阮思再没心思看书,合上手中的话本子放在一边。

    她说道:“世道严苛,女子不易,但见不得女人好的,大多还是女人。”

    “不少女人从出生到嫁人再到入土,多是从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换到另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

    “她们抬头只看得到四方的天,低头便只看得到内宅里的女子,眼界如此,心境如此。”

    金铃儿嘀咕道:“但大少奶奶又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她们真是的……”

    “是,我大嫂是无辜的。”阮思叹气道,“但她在旁人眼中并非完璧,受害反倒成了她的错处。”

    银瓶儿面色沉重,金铃儿还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阮思道:“罢了,锁紧院门,别让外面的风言风语吹进来。”

    她前世逆来顺受,处处隐忍,只为博得个贤良宽厚的好名声。

    后来,柳如盈和姚钰勾搭成奸,她恨毒了这表姐,日日心如刀绞,盼着姚钰回心转意。

    但她等来的只是更多的羞辱,她和柳如盈稍有不和,姚钰便动辄斥责她为妒妇。

    现在想来,她当初何苦忍气吞声,把这贤良正室的名声看得比自己的死活还重要?

    该撕便去撕,该斗便去斗,关起门来心里舒服了才是最要紧的。

    “我今日想跟你们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旁人说你好说你坏的,都不能替你来将日子过得圆满。”

    阮思拉过两人,诚恳地说道:“记着,嘴长在别人身上,你的人生百味却要靠自己去尝。”

    “别人在背后说闲话,我们总不能挨家挨户去撕别人的嘴。”

    银瓶儿点点头,金铃儿似乎有些不甘。

    阮思道:“既然知道闲言碎语能杀人,那我们管好自己的嘴,别去当那看不见的刽子手。”

    “小姐说的是,”金铃儿攥着拳头道,“她们在背后论人短长的嘴脸当真难看。”

    “我们自己好看不就行了?”

    阮思笑道:“跟那些市井泼妇一般见识,无疑是把自己格局先拉低,由着她们作践自己去。”

    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金铃儿突然问道:“这件事,便由着外人说去了?”

    “外人怎么说,关起门来谁都听不到。大嫂在院墙里的日子好不好过,还不是由院里的人决定。”

    阮思用手指绞着络子,想了想说道:“这回便要看她那夫君的态度了。”

    她还是放心不下,让金铃儿装了盘点心,去祝东颜房里看看。

    祝东颜的贴身丫鬟在院子里浆洗,手中的捣衣杵砰砰捣个不停。

    金铃儿端着点心去了,见她在外面浣衣,笑道:“好姐姐,你家大少奶奶在房里吗?”

    那丫鬟停下手里的动作,点头道:“在啊,不过你这会儿先别过去。”

    她朝金铃儿使了个眼色道:“大少奶奶她爹爹来了,正在耳房里和她说话呢。”

    金铃儿双眼一转,将点心送去后,匆匆回来跟阮思说了。

    “不知他是不是为了那些风言风语来的……”

    阮思放心不下,亲自去了祝东颜那边,刚走到窗边就听到里面传出怒骂声。

    “你这不肖女啊!祝家的脸面算是被你丢尽了,我这当爹的还不如陪你去死好了。”

    窗内传来祝东颜隐隐的啜泣声。

    阮思立在窗边,屏息听着。

    祝老夫子忽然又哭道:“你身为女子既已失了名节,又有什么面目苟活于世啊?”

    祝东颜啜泣不语。

    他缓缓说道:“好孩子,只要你自尽了,祝家的名声还保得住,你那座贞节牌坊也还保得住。”

    “别怪爹爹狠心,爹爹都是为了你好,颜儿你看,我连白绫都给你扯来了……”

第73章 棒打愚父

    阮思听到这里,气不打一处来。

    屋里,祝东颜泣不成声,祝老夫子依然咄咄逼人,非要让她一死以证清白。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

    阮思怒火中烧,回头看见院中有个丫鬟正在捣衣。

    她大步上前,将那捣衣杵夺了,不顾身后的丫鬟惊呼,转身回去一脚踹开房门。

    祝老夫子和祝东颜都吓了一跳。

    阮思进了房间,只见祝老夫子手中握着条白绫,正强行往祝东颜手里塞。

    “你还有没有规矩?”

    见了阮思,祝老夫子也气得不轻,“我们父女俩说话的地儿,有你这外人什么事?”

    “好笑!大嫂是我家的人,你说谁才是外人?”

    阮思抢先一步,将祝东颜护在身后。

    祝老夫子火冒三丈,怒道:“颜儿,还不快把这个不知好歹的泼女子赶出去。”

    “爹……”

    祝东颜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阮思骂道:“夫子是哪朝出土的老古董?如今这个世道,怎么还有你这么迂腐守旧的人?”

    不及祝老夫子反驳,她便连珠炮似的骂道:“是古董就老实回土里躺着去,别上我们家要死要活的。”

    “好好,这里是你们晏家,那我就带我女儿回家。”

    他不由分说,上来拉祝东颜。

    “什么狗屁名声还能比你女儿的性命重要吗?”

    祝老夫子冷笑道:“你这市井泼皮家出来的女娃怎么会懂,女子的名节比性命重要千百倍。”

    “颜儿已失了名节,要是效法历代烈女,以死殉节,至少还能博个清白的身后名。”

    “倒是你们!”他的声音陡然一变,“是你们害了我家颜儿!”

    他好似醒悟过来,抓着祝东颜哭道:“若是你听爹的话,削了头发去做姑子,哪来那么多事端?”

    阮思只觉又好气又好笑,握着捣衣杵在手里一下一下地敲着。

    偏那祝老夫子还不肯罢休,痛哭流涕道:“你要是把那孽障生下来,才堪堪是我们祝家的冤孽啊。”

    祝东颜下意识地用双手捂住肚子。

    “怎么,你还想连累祝家同你一起被千人骂万人唾吗?”

    阮思立刻回呛道:“贾善和钟二爷坏事做尽,也没见得有谁追着从早骂到晚的。”

    “何况我大嫂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你这样逼迫她未免太过分了吧?”

    祝老夫子横了她一眼说:“你这女娃娃,不知人言可畏么?别说她的命,谁的命也没名声重要。”

    见他食古不化,阮思不气反笑。

    “别人在背后恶语中伤我家大嫂,你就要逼我大嫂投缳自尽,但若要是换了你……”

    她顿了一顿,目光如刀,剜过祝老夫子的面皮。

    “我就骂你个老糊涂,混账没人性,满嘴喷粪的破落玩意!”

    祝老夫子听得懵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

    阮思冷笑道:“如今夫子名声有损,怎的也不见你爽快去撞墙啊?”

    “颜儿,我们走!”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转身一把扯过祝东颜。

    “砰!”

    阮思手中的捣衣杵毫不客气地落在他身上。

    “你!你竟敢打我……”

    话音未落,阮思追着祝老夫子,乒乒乓乓的便是一顿乱打。

    祝老夫子看着老态龙钟,一步三摇,被阮思追打时却是健步如飞。

    他边躲边放声道:“你你!有辱斯文!成何体统!”

    院子里鸡飞狗跳的,惊动了晏家上下十来口人,晏老夫人也匆匆赶来了。

    “这……老二媳妇,快快住手!”

    祝老夫子见围观的人多了,索性“哎哟”一声往地上一躺,再不动弹了。

    “打,你倒是打死我啊,让所有人都知道,晏家纵容恶妇行凶杀人。”

    阮思当头便要打下去,“你当我不敢?”

    “老二媳妇!”晏老夫人忙劝道,“快,去几个人,把夫子扶回屋里歇着。”

    “老夫受不起。”

    他躺在原地,摆明了要让阮思下不来台面。

    一众人全都盯着阮思,不知她今日要如何收场。

    阮思也不恼,将捣衣杵扔了,冷笑道:“夫子,我劝你还是爬起来,自己滚回家去。”

    “哼,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晏家难道还要杀了我不成?”

    “夫子想到哪里去了?我们晏家顶多把你捆成粽子,左脸写个‘糊’右脸写个‘涂’。”

    阮思淡然道:“再将你这老糊涂往市集里一扔,我们自个儿拍拍屁股走人,留你在那儿躺个够。”

    晏老夫人刚要劝阻,但见阮思胸有成竹,便忍住没有开口。

    祝老夫子只差没当场气到吐血。

    阮思又说道:“你若现在爬起来,我们晏家自然给你个体面,派人将你恭恭敬敬地送出去。”

    “夫子你说,是让街坊邻居看着你备受礼遇的好,还是我刚才提的法子好?”

    众目睽睽之下,祝老夫子脸皮涨成了猪肝色,骨碌一翻身爬了起来。

    祝老夫子衣冠凌乱,胡子头发乱成鸟窝,瞪着阮思说不出话来。

    晏老夫人出来打圆场道:“天色也不早了,亲家留下来吃个饭吧,我让老二媳妇给你赔礼道歉。”

    “让这翻江倒海的女魔星给老夫道歉?”

    祝老夫子失了理智,口不择言道:“折煞我也!老夫头一次见到这么不成体统的疯女子。”

    “无妨,夫子若觉得新奇,还可以多来见几次。”

    阮思笑吟吟地答了,祝老夫子脚底踉跄,猛烈地咳嗽着转身要走。

    “祝老夫子!”

    她朝他的背影喊道:“我敬你一声夫子,只因你教县里的顽童识得几个大字。”

    祝老夫子的身形晃了晃,像是随时要晕厥过去。

    晏家的下人忙跑过去扶着他。

    阮思接着说道:“但你这套杀人不见血的纲常伦理,还是留着陪你进棺材去吧!”

    说完,她犹觉得不解气。

    但晏老夫人沉着脸,将她往回拉了拉,问道:“老二媳妇,这是怎么回事?”

    阮思向祝东颜房间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命丫鬟去照顾大少奶奶。

    “奶奶,我们回屋里说去。”

    她挽着晏老夫人,撇开身后的一众仆妇,回到房中才说道:“奶奶,大嫂快被她这糊涂爹给逼死了。”

第74章 女人的出路

    听完阮思的话,晏老夫人眼眶微红,揉了揉眼睛,问道:“换了你,该当如何处置?”

    阮思道:“要是哪家再传出个扒灰出墙的,那些人会立刻像苍蝇那样拥上去,哪会记得晏家的事?”

    晏老夫人盯着她,问道:“那依你的意思,便由着他们说去了?”

    “前朝数代君主不惜动用皇权也堵不上悠悠众口,我们何必白费力气?”

    外面的传闻本是捕风捉影而来,要是晏家揪着不放,非要堵众人的嘴,反倒会落人口实。

    晏老夫人迟疑道:“可是,清都他要是不认这个孩子可怎么办?”

    “孩子又不由大哥来生。大嫂想要,那便生下来养大,大嫂不想要,那便不……”

    阮思赶紧止住话头。

    过了良久,晏老夫人才幽幽道:“孩子自然是要生养的,至于清都那边,老婆子去唱个黑脸吧。”

    祝东颜在晏清都房里伺候他服药时,阮思扶着晏老夫人进来了。

    “老大媳妇,你先把药放一旁,奶奶有话要跟你说。”

    晏老夫人直直盯着晏清都,“还有清都,你也一并听着吧。”

    这几日,家里的下人被盯得很紧,谁也未曾在晏清都面前露过半点口风。

    他还不知祝东颜有孕,只见晏老夫人命嬷嬷端进来两碗药。

    晏老夫人端坐一旁,瞥着祝东颜道:“晏家虽非大富大贵,但养个孩子倒还养得起。”

    “东颜要生,那生下来我自会当重孙带。东颜要是不想生,老婆子拼着手上沾了人命也要成全她。”

    然后,她指着那两碗药说:“来,你自己选吧。”

    晏清都愣道:“奶奶,这是什么?”

    嬷嬷答道:“回大爷的话,老奴左边这碗是安胎药,右边那碗是滑胎药,都是刚煎好的。”

    晏清都大惊失色。

    晏老夫人道:“东颜啊,奶奶知道为人母的艰难,你要是留在县里任人指摘,又没有丈夫扶持……”

    她中年守寡,暮年丧子,自然知道其中的苦楚。

    她的目光徐徐落在那两碗药上,“奶奶不是要逼你堕胎,只是心疼你,想要成全你。”

    晏清都一头雾水,又见晏老夫人不肯多说,只好转头去问阮思。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弟妹,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晏老夫人摇头道:“你问老二媳妇做什么?我们出去吧,让他们夫妇好好说会儿话。”

    阮思扶她走出房门后,有些担忧地回头看了一眼。

    “别怕,”晏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清都心眼不坏,自恃侠义,见妻子落难,不会不认这个孩子的。”

    阮思心里颇有几分不是滋味。

    “这步棋看着凶险,但你放心,那两碗药都是安胎药。”

    晏老夫人似乎看穿了阮思的心事,“但要是丈夫一走了之,又没了孩子,东颜的下半生也就毁了。”

    阮思低声道:“即便生了孩子又能如何?难道还能一辈子指着孩子活吗……”

    廊檐外的风簌簌吹落花枝上的花瓣,飘飘洒洒的,像是下雪。

    晏老夫人拉着她,转身看向飘零的落花。

    “孩子,你还年轻,等你活到我这个岁数,便知道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

    她回头看向阮思如花瓣般娇嫩的脸庞。

    “你曾以为你能如何如何,但到老才会发现,女人终究只能指着丈夫和孩子活一辈子。”

    “你们年轻人的心气,奶奶也不是没有过。但我早已看透,这个世上做女人比男人要难。”

    她握着阮思的手,苦笑道:“除了相夫教子,女人大多无路可走。”

    阮思点点头,什么也说不出来。

    过了许久,晏清都房里终于有动静了。

    他挣扎着下了床,不顾下人阻拦,步履蹒跚地来到晏老夫人面前,扑通一声跪下便重重磕了几个响头。

    “奶奶,孙儿从未求过您。”

    “今日只求您一件事,让那孩子……姓晏。”

    他的头皮磕得血肉模糊,在地砖上留下一抹嫣红的血迹。

    晏老夫人答允后,又留他单独说了很多话。

    次日,金铃儿听晏老夫人房里的嬷嬷说了,又回头转述给阮思听。

    她咋舌道:“小姐,我听说大爷狠狠磕了好几十个响头,像是要将地板都磕穿了一样。”

    阮思默了默,缓缓道:“也好,大嫂性格柔弱,有人在身边总要好些。”

    她看着旁人走上这条路,犹如自己再走一遭。

    虽然晏清都性情磊落,不似姚钰阴狠无情,但她仍然担心祝东颜重蹈覆辙,心中暗暗为她不值。

    阮思心里压着事,歪在院中的躺椅上看话本子。

    她没看几页便觉得头疼,恹恹地将书盖在脸上假寐。

    不知过了多久,半睡半醒间,她的眼皮一轻,眼缝里透进一线雪亮的光。

    书掉了?

    阮思迷迷糊糊地想着,双眼微微一沉,一只温热干燥的大手覆上她的眼皮。

    “午后阳光刺眼,你慢点睁。”

    听到晏瀛洲的声音,阮思终于清醒过来,长睫抖了抖,摸索着拉住他的衣袖,“好了。”

    他收回手,立在躺椅边,低笑道:“什么书那般无趣,竟让我家夫人看得困了?”

    阮思赶紧将话本子抢回来揣在怀里。

    满纸的才子佳人,风流韵事,被他看到了,还不得以为她有一颗出墙的心。

    阮思答得格外勉强,“野、野史。”

    晏瀛洲笑了笑,也不戳穿她。

    阮思卧在躺椅里,仰头看着他的脸,只见他身后骄阳万丈,但那张脸比泼天的阳光更耀眼。

    “我有事想与夫人相商。”

    两人回到房中,晏瀛洲将这几日发生的事全都跟阮思说了。

    这大半个月,江郡守留在清河县,主持审理山贼余孽,一众山贼关的关,杀的杀,彻底不成气候。

    姚钰也派人将五石散聚在一处,在江郡守督查下全部销毁了。

    山贼豪强被一举歼灭,还查获了朝廷封禁的五石散,江郡守为此还特意上书朝廷。

    就在今日,朝廷表彰官员的折子下来了。

    前世,姚钰便因这次的功勋,抱上了江郡守的大腿。

    她听晏瀛洲讲完,心中并无半分波动,只是含笑看着他,“那岂不是皆大欢喜?”

    晏瀛洲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乔乔,我要去林泉郡了。”

第75章 林泉司狱

    “什么?”

    阮思以为自己听错了。

    前世,姚钰迁至林泉从事,她随夫君赴任,在林泉郡一住便住了好几年。

    那个时候,她怎么不知晏瀛洲也在林泉郡?

    阮思愣了愣,喃喃道:“怪了怪了,你怎么会去……”

    晏瀛洲看着她,低声道:“乔乔,抱歉,我未能提前与你商议,便同意去林泉大狱供职。”

    江郡守走前,临时提拔他担任林泉大狱的司狱。

    事出突然,荀县令唯恐得罪了江郡守,赔着笑替他一口应了下来。

    起先,晏瀛洲不知,后来听说林泉大狱里新近关了几个厉害的家伙,原来的司狱被吓跑了。

    江郡守提拔他,原话便是“要请尊阎罗回去镇一镇恶鬼”。

    阮思低头绞着络子,心里波澜起伏,只觉得世事演变和前世不尽相同。

    晏瀛洲见她还是不说话,沉默了片刻,放缓声音道:“夫人,你若不愿随我去……”

    “为何不去?”

    阮思猛地抬起头,赶紧说道:“你我夫妇一体,你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她要是留在清河县侍奉晏老夫人,往后几十年的日子一眼便能望到头。

    晏瀛洲微微一惊,眉梢一挑,低笑道:“好。”

    “你随我去林泉郡最好,那里离桃花郡不过两三日的路程,待我休沐时便常陪你回娘家去。”

    阮思也笑道:“好。”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

    晏瀛洲的笑容很浅,但他唇角一勾,便如冰雪消融,春风遍野。

    阮思看得呆了呆,很快低下头去。

    “夫人,还有两件事,我尚未同你说。”

    她点点头,示意晏瀛洲说下去。

    “第一件事,姚钰得了江郡守赏识,升任林泉从事,今日已随江郡守一道回去了。”

    阮思并不意外,只是淡然看了他一眼。

    晏瀛洲微微皱起眉,顿了顿才说道:“还有一件事,事关柳家小姐。”

    柳如盈?

    前世,柳如盈嫁了个小官当填房,守寡后才和她住到一起。

    阮思想不通,柳如盈在县衙里龟缩数日,不敢来晏家见她,还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事实证明,她错了。

    晏瀛洲说得含蓄,她也听出个好歹,她这表姐果然是个了不得的。

    短短半个月,她便爬上了江郡守的床榻。

    她昨夜已被秘密送回林泉郡,不知江郡守打算如何安置她。

    阮思听得瞠目结舌,抚着胸口道:“好好好,你让我缓缓,我这表姐委实厉害。”

    日后要是她那泼皮舅舅管她要人,非说是她把人弄走了,她该怎么跟她母亲解释?

    若是柳氏知道,她疼爱多年的侄女如此不知廉耻,怕又要偷偷抹几回眼泪。

    晏瀛洲道:“夫人,我还未同奶奶说,这便去她老人家屋里请安,你可要陪我一起?”

    阮思陪他一起去了,晏瀛洲将他调任林泉司狱的事告诉晏老夫人。

    岂知话刚说完,晏老夫人气急交加,险些晕厥过去。

    身边嬷嬷侍女忙作一团,好不容易等老夫人缓过口气,她开口第一句话便是:“不准去!”

    晏瀛洲虽孝顺,但并未让步。

    “奶奶,孙儿非去不可。”

    “为什么?”

    他的眸子隐隐发亮,抑着罕见的兴奋,答道:“林泉大狱里有孙儿想见的人。”

    旁人以为他争一时意气,并不知他指的是何人。

    “小洲!”晏老夫人边咳边喝止道,“你难道忘了,你答应过奶奶什么吗?不准离开清河县。”

    阮思担忧地看着他,他暗中捏了捏她的手。

    “奶奶要我发誓,今生绝不当捕快,绝不插手重案,不步父亲爷爷后尘。”

    晏老夫人嚎啕大哭道:“你做到了么?你在县里这些年,奶奶从不干涉于你,事事由着你的性子来。”

    这些年,没哪桩案子离得了他。

    调查、追捕、审讯,他的所作所为远远超出了他的职责所在。

    晏老夫人先是提心吊胆,但他一直平安无事,便稍微放宽了心,让他尽管放手去做想做的事。

    “小洲,奶奶不能再让你胡来了。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你走,你明白吧?”

    任凭阮思和嬷嬷好说歹说,晏老夫人始终摇头垂泪,不肯松口。

    最终,晏瀛洲发誓,绝不插手重案要案,只在林泉大狱里当好他的司狱。

    晏老夫人虽然心中不舍,但奈何晏瀛洲去意已决,黯然抹了大半夜的眼泪,只得点头答应了。

    接下来几日,阮思和银瓶儿整天忙前忙后,收拾行李物品。

    金铃儿虽跟着她们忙活,但神情恹恹的,时常做些让人啼笑皆非的糊涂事出来。

    “怎么了?”阮思笑道,“不想去林泉郡,还是有舍不得的人?”

    银瓶儿也心知肚明,轻笑道:“要不要我向小姐求个情,让你留在这里服侍晏老夫人?”

    金铃儿面红耳赤,抱着几件东西,低头跑了出去。

    阮思笑了笑,继续打点物品,问道:“酒坊那边都处理好了吗?”

    “小姐放心,我和师傅伙计都签了长契。这个月酒坊净赚六十多两,接着赚钱不成问题。”

    “那就好,走之前我还得将收益分了。”

    她抱着酒坊的账簿去找晏老夫人,又命人将祝东颜请来,细细说了打算分成的事。

    “我想将酒坊收益分成十成,奶奶出了地契铺面,当占三成,我出钱出物,也拿三成收益。”

    那地契早已作为聘礼,被晏老夫人送给了她。

    如今她已地契为由,分了三成收益给奶奶,一来将地契还回去,二来不让祝东颜知道,免得她寒心。

    晏老夫人看出了她的盘算,赞许地点了点头。

    “大嫂,以后我不在县城里,酒坊还需托付给信得过的人打理。”

    她拉起祝东颜的手,笑道:“大嫂心思缜密,知书达理,将酒坊交给你打理再合适不过。”

    祝东颜待要推脱,阮思不准她推辞,看向晏老夫人笑了笑。

    “奶奶,大嫂辛苦打理酒坊,剩下三成收益便记在大嫂名下,您说可好?”

    晏老夫人点头笑道:“你这安排倒也妥当。老大媳妇,你还是莫要推辞的好。”

    祝东颜只得谢过奶奶和阮思。

    阮思又说:“我和夫君不在家中,奶奶和未来侄儿,都要辛苦大嫂照料,最后一成收益便划给大嫂。”

    晏老夫人没有异议,祝东颜起身向她道了谢。

    妯娌俩一起离开晏老夫人房中。

    祝东颜对阮思诚恳地说道:“弟妹既然信我,我必然不负所托。每月利钱和账目明细皆会送去给你。”

    阮思笑道:“不急。我有句要紧的话,临走前一定要和大嫂说了。”

第76章 郎无意

    祝东颜随阮思来到后院,问道:“是什么?”

    “大嫂,靠男人和孩子都是靠不住的。”阮思敛去笑容道,“大嫂以后有财物傍身,还需早作打算。”

    祝东颜面露惊异,显然没有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

    阮思道:“外面好山好水,风光无限,大嫂以后不如带侄儿出去看看。”

    祝东颜听得出来,阮思是在担心,以后母子俩留在县里,难免会有风言风语传进耳里。

    “弟妹的好意,嫂子心领了。”

    她感激地对阮思福了福道:“只是,我从未踏出清河县半步,不知外面的世界是何等光景。”

    “江山如画,气象万千,”阮思笑道,“多的是大嫂没见过的好风光。”

    她指着院墙道:“书上写的,画里绘的,都在这院墙外面。”

    祝东颜沉默了许久,缓缓道:“我一个妇道人家,饶有钱财傍身,也是走不远的。”

    “为了孩子……”阮思有些说不下去。

    “我们留在这里,旁人会说些什么,我心里有数。但去了外面,我必然担心,会不会有闲话追来。”

    祝东颜凄然一笑道:“与其时刻担惊受怕,不如坦坦荡荡地面对。何况,我还要照顾奶奶。”

    未来不知晏清都何时又会离开,但祝东颜是万万不会走的。

    阮思知道劝不了她,暗自欷歔不已。

    祝东颜诚心诚意地向她道谢,“我知弟妹处处为我考虑,但我已决定要将孩子生下来。”

    她顿了顿,语带哽咽道:“我想要给自己生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

    祝老夫子被阮思赶走,想是再也不会来了。

    阮思有些难受,匆匆作别离开。

    酒坊的事刚解决了,金铃儿那边又出事了。

    原来,陈烨家相中了一户农家的长女,张罗着下个月要为陈烨娶妻。

    陈烨特意来晏家问,晏瀛洲能不能回来吃他的喜酒?

    金铃儿知道了,神情呆滞地回到房中,见了阮思便簌簌掉下泪来。

    阮思想起香囊的事,心知陈烨怕是对她无意,但见她哭得肝肠寸断,心中终是不忍。

    “我来问你,你喜欢陈烨的事,他知道吗?”

    金铃儿伏在银瓶儿怀里哭得厉害,闷声闷气地说:“他、他收了我的香囊……”

    阮思苦笑不已。

    陈烨平时沉稳忠厚,记着男女之防,每次见金铃儿都是在县衙,和一帮捕快兄弟在一起。

    她听窦一鸣说,金铃儿送去的点心都被陈烨分给旁人,只说是晏家嫂子请大家吃的。

    金铃儿哭得梨花带雨,阮思心中自责,为何没将香囊的事早点告诉她。

    要是早些绝了她的念想,她今日便不会如此伤心。

    但陷入痴恋的女人,必然会想方设法给男人找借口,解释男人为什么不够重视她。

    阮思想了想,开口道:“若是给你个机会,让你去同他说,你可敢去?”

    银瓶儿微微一惊道:“小姐,他若有意也就罢了,要是当面被拒,岂不是要伤心死?”

    “你看她现在这样,要死要活的,豁出去死一回又有什么区别?”

    被阮思的话一激,金铃儿猛地坐起身,带着浓重的鼻音道:“我敢!”

    但她很快面露犹豫,踟蹰道:“我只是一个丫鬟,自知身份卑微……”

    “什么傻话?”阮思又好气又好笑,“我们阮家出来的姑娘都是极好的,哪里配不上县衙里的捕快?”

    见金铃儿愁眉不展,阮思起身抱了几盒首饰来。

    她掀开盖子,嚯地将里面的珠宝首饰全都倒了出来。

    “看着,这些都是我给你的嫁妆,他若肯娶你,我爹娘给我的梯己,我还要拨一半给你。”

    她又拉过金铃儿说:“我们三人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我收你当义妹,自然配得起他。”

    “阮金铃?”阮思被逗乐了,“我觉得还挺好听的。”

    银瓶儿也噗嗤一笑,劝道:“趁着他现在还在家中吃茶,你将他叫出来私下问一问。”

    阮思笑道:“他若应了,你便留在这里当你的新娘子,我和银瓶儿还能吃一盏喜酒再走。”

    金铃儿面带犹豫,嘀咕道:“但他要是不应呢?”

    “那有什么?我们拍拍屁股走人,小姐我带你去林泉郡过好日子,何必巴巴想着个小捕快?”

    金铃儿小声纠正道:“是捕头。”

    两人又劝了一会儿,金铃儿终于痛下决心。

    “去就去!姑奶奶今日豁出去了。”

    阮思道:“快刀斩乱麻,本该如此。不论他说什么,你日后都不会心存遗憾。”

    金铃儿洗了脸,重新敷了脂粉,点了朱唇,毫不犹豫地往外走。

    阮思设法将晏瀛洲叫来,留金铃儿和陈烨独处。

    晏瀛洲也不多问,安静地陪阮思吃了会茶,直到金铃儿回来,他才起身离开。

    阮思见金铃儿满脸失落,赶紧将她拉到身前。

    “金铃儿,这回你不必再想着他,念着他,不会将他当作蔷薇上的刺,留在心里化脓留疤。”

    银瓶儿给她倒了杯热茶,说道:“是啊,他有哪里好,值得你为他耽误?”

    金铃儿接过茶,大颗大颗的眼泪啪嗒掉在茶汤里。

    阮思慌了神,劝道:“以后跟着我去吃好的,玩好的,我们什么都要最好的,男人也不能将就。”

    但她这样一说,金铃儿立马反驳起来。

    “他哪里不好了?”

    金铃儿放声大哭道:“小姐你说,我当日打碎茶壶,他为我出面求情,难道他还不好吗?”

    阮思苦苦一笑,“好,他自然是好的。”

    “他身为客人,眼见下人犯错,却能出面为下人求情,让那个下人免受责罚,足见他宅心仁厚。”

    银瓶儿担忧地看着她,阮思心一横,决定先为她剜去腐肉。

    “但换了银瓶儿,他也会为银瓶儿求情的。所以,他很好,但他不是对你好,你还不明白吗?”

    “小、小姐?”

    金铃儿停止哭泣,瞪大双眼看着她。

    阮思心软,温柔地安慰她说:“好了,要哭就接着哭吧,哭够了洗把脸,日子还得漂漂亮亮地过。”

    银瓶儿替她擦了擦眼泪,也好言劝道:“你看,这回你再也不必想他了,多好啊。”

    “人的心只有拳头大,”阮思笑道,“那么小的地方,还是多装些好山好水,好吃好喝的吧。”

    金铃儿总算破涕为笑,几人搂着笑作一团。

    很快,便到了晏瀛洲出发前三日。

    这一天,晏家门房收到一个盒子,说是故人赠给晏家夫妇的临别之礼。

第77章 一碗酒一个问题

    阮思打开盒子一看,差点吓得将盒子扔了出去。

    那只盒子里装着一个人头,用啸山虎的虎头旗包裹着。

    晏瀛洲见她神色有异,接过盒子,皱眉挑开旗子,只见盒子里躺的赫然是王掌柜的人头。

    王掌柜和阮思有些过节,但后来送了张酿酒方子给她。

    阮思摇摇欲坠,脸色苍白。

    陈烨等人匆匆赶来,说是城外有一个村庄被洗劫一空,村里几十口人全被吊死在树上。

    衙门收到报案差人过去,只见几十具尸体挂在树上,全都被剥了脸皮。

    他说这席话时,自己也打了个寒颤。

    阮思只觉得如鲠在咽。

    那个看不见的敌人仿佛在暗处窥伺她,像最危险的野狼一样,随时会一口咬断她的脖子。

    晏瀛洲送她回房后,随陈烨赶去了村里。

    金铃儿不明所以,嘀咕道:“不是明日就要走了吗,姑爷怎么还有公务在身?”

    阮思摇摇头,站在日头下犹觉得冷。

    银瓶儿捧着张单子来找她。

    “小姐,过几日要带的东西我都清点过了,单子在这里,您且看看有没有遗漏的。”

    阮思麻木地接过单子,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将单子放在一边,抬头问道:“上次酒坊送来的那坛酒还在吗?”

    酒坊酿出第一批酒的时候,她曾让银瓶儿给她留了一坛。

    银瓶儿愣了一下,笑道:“在,小姐要饮?”

    阮思点点头,催她去取。

    金铃儿恰好见了,疑道:“小姐不是从不饮酒吗?最多……最多偷偷拿筷子蘸老爷杯子里的酒尝尝。”

    阮思笑了笑,没有说实话。

    “没什么,只是想着走之前多少尝一口。”

    银瓶儿取来酒坛,犹豫了半天,给阮思倒了一小盅酒。

    阮思端起酒盅走到门口,心中默念,这第一杯便敬王掌柜和封大娘,还有那几个枉死的弟兄。

    在金铃儿和银瓶儿的注视下,她将一盅酒悉数洒在土里。

    银瓶儿看出她的异常,担忧地问道:“小姐今日心里不痛快么?”

    阮思摇头笑道:“无妨,第一杯是敬给皇天后土的。”

    她将空酒盅重新放到桌子上,示意银瓶儿再给她加一盅。

    待要斟酒时,屋外传来晏瀛洲的声音,“第二杯,应是要留给为夫了吧?”

    见是晏瀛洲来了,金铃儿赶紧向银瓶儿使了个眼色。

    两个侍女促狭一笑,纷纷行礼退下了。

    “你、你还会喝酒?”

    她这夫君一贯是个不近人情的主,那神仙一样的人物,和凡夫俗子抢什么酒喝啊?

    晏瀛洲低笑道:“平日滴酒不沾。但陪我家夫人喝,便是千杯不醉。”

    阮思只好抱着酒坛,在屋里扫视一圈,嘀咕道:“但在屋子里喝酒闷得慌,我们换个地方吧。”

    晏瀛洲接过酒坛,问她说:“夫人想去哪里?”

    “屋顶。”

    两人跃上屋顶,并肩坐在一起。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院墙外亮起千百盏灯火。

    远处灯火如萤,阮思睁大双眼,托腮看向远方的夜景。

    晏瀛洲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只觉得她的眸子澄净,揉进了破碎的星光,好像琉璃一般。

    那张脸,带着认真而又迷糊的神情,让他有些想捏一把。

    “夫人,新婚当晚,你我未曾饮一杯合卺酒,今夜补上如何?”

    阮思回过神来,一拍脑门道:“哎呀,我们两个人,一个坛子,这怎么饮?我下去拿只酒杯。”

    晏瀛洲刚要自己去,阮思已跳下屋顶了。

    等她重新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两只……海碗。

    晏瀛洲:“……”

    阮思倒了两碗酒出来,递了一碗给晏瀛洲,脚踩着屋脊,豪迈地说:“来来来,喝酒喝酒。”

    晏瀛洲端过碗,心里微苦。

    夫妻眷侣月下对饮,本应是花前月下,情意绵绵。

    他怎么……就像跟兄弟喝呢?

    阮思双手捧着碗,睨了他一眼,问道:“怎么了?”

    晏瀛洲缓缓道:“……我家夫人好酒量。”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屋顶上不时拂过微凉的夜风,将碗里琥珀色的美酒吹皱。

    “这样海饮也无趣,”阮思问道,“不如我们来玩个游戏如何?”

    “好。”

    阮思双眼一亮,和晏瀛洲约法三章,一碗酒换一个答案。

    “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要是如实答了,我便喝了这碗酒,不然你就得喝你那碗。”

    “你答完了,就换你来问我,规则也是一样的呢。”

    晏瀛洲点头应了。

    阮思笑道:“我先来。夫君,我问你,要是那天我没动手杀钟二爷,你会将疯子抓回去问罪吗?”

    她双眼睁得圆圆的,一眨不眨地看着晏瀛洲。

    晏瀛洲道:“不会。”

    阮思有些不信,晏瀛洲朝她举了举手中的碗。

    “但我会让他知道,朝中自有铁律,他的所作所为不应凌驾于律法之上。”

    晏瀛洲看向幽暗的天际,神色微微一沉。

    “律法是人性的底线。他若是对律法对毫无敬畏,那他以后再犯,你放他一次还能放第二次吗?”

    阮思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嘀咕道:“但钟二爷终归是要死的,他死在疯子手上不也一样?”

    晏瀛洲蹙起眉,“不一样。”

    “哪怕人人皆知他罪大恶极,也有我朝律法给他定罪。他死在别人手上,旁人只知是因为私仇。”

    “即便县里的百姓为此拍手称快,他们也不知钟二爷为何而死,不知他触犯了几条律法。”

    晏瀛洲低声道:“那他们谁还会知道,犯了罪便要依律付出代价,就算是钟二爷也逃不过。”

    “你是说,借钟二爷的事,让百姓知法明法,信任我朝律法?”

    他盯着阮思的眼睛,低笑道:“夫人,这是第三个问题。”

    “你耍赖。”

    阮思生怕晏瀛洲再催她喝酒,慌忙捏着鼻子把碗里的酒一饮而尽,辣得她连连咳嗽。

    待她平息下来,晏瀛洲道:“下面该我问你了。”

    阮思有点紧张地点点头,“尽管问吧。”

    “那日你在钟家马车上被灌下一壶药后,我见你躺在车厢里挣扎打滚,心里一直记挂至今。”

    晏瀛洲的眼神似是关切,阮思疑道:“你想问什么?”

    “乔乔,疼不疼?”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1282/ 第一时间欣赏东风第一姝最新章节! 作者:秋苑鹿所写的《东风第一姝》为转载作品,东风第一姝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东风第一姝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东风第一姝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东风第一姝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东风第一姝介绍:
新书《医品天成》已发布,求收藏求推荐
重生后,阮思给自己定了一个小目标——
再也不要做怨妇。
前世渣夫又来提亲了,阮思转头嫁给冷面司狱晏瀛洲。
旁人可怜她嫁了个活阎罗,阮思偏要仗着她夫君不好惹,惩恶霸斗奸佞,把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她这夫君百般好,就是整日将她看得牢。
要不……等她赚足了银子,买他一张放妻书?
*
他司狱典,掌刑狱,世人畏他如鬼神。
晏瀛洲扶额叹息,他囚得住天底下最危险的犯人——
怎么就锁不住他家夫人那颗想和离的心?
*
任尔东西南北风,占尽风流第一姝。东风第一姝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东风第一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东风第一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