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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秋苑鹿     东风第一姝txt下载     东风第一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8章 夫人醉了

    这算什么问题?

    不过既然晏瀛洲成心放水,阮思便就坡下驴,占他一回便宜。

    “不疼。”她认真地答道,“我假装腹痛难忍,只是在作戏给他看,让他放松警惕。”

    晏瀛洲默了默,点头饮尽碗里的酒。

    阮思笑道:“而且,我假意挣扎,实则暗中挣脱了腕上的绳索,你也没想到吧?”

    阮思说得兴起,比划道:“我跟你说啊,我小时候爹爹就跟我说过,只要身上的肌肉绷紧……”

    她攥起拳头,示意晏瀛洲看她的手腕。

    “像这样,然后别人将你绑了,你再放松肌肉,绳子就会变得空一些。”

    她嘻嘻笑道:“他们绑我的时候,我就攥着拳头,后来松开了,再后来就趁机解脱出来。”

    晏瀛洲见她一脸得意,眉眼微微一弯,道:“嗯。”

    阮思拎起酒坛,又往两人碗里倒酒。

    “来,接着喝呗。”

    晏瀛洲点头道:“轮到夫人提问了。”

    他倒是个好打发的,阮思心里美滋滋的。

    “唔……还是钟二爷,他骗你去救奶奶或者我那表姐,你却来救我,你是如何识破他的诡计的?”

    晏瀛洲道:“他动了你以后,我就将他视作仇敌,留心揣摩,不难理解他的想法。”

    阮思咂了咂嘴,听得云里雾里的。

    见她一脸不解,晏瀛洲低笑道:“你不需知道那些,只需知道我会来救你。”

    阮思硬着头皮把碗里的酒喝了个精光。

    两碗酒下肚,她已经有些晕了,看着天边的星光和灯火似乎连成一片。

    她只觉酒酣耳热,夜风吹过发红的脸颊,带来丝丝清凉,她开始贪图这片刻的凉意。

    “夫人醉了。”

    “没有!”

    阮思大着舌头反驳他,提起酒坛哗啦啦又倒了两碗酒。

    晏瀛洲端起碗,含笑看着她,说道:“我此番前往林泉郡,应是处境凶险,危机四伏。”

    阮思喝得醉醺醺的,心里无比痛快,脑子又不怎么清醒。

    她听完,一把揽上晏瀛洲的肩,用力拍了几下,含混不清地嘟哝道:“别怕,我罩着你。”

    晏瀛洲眼神软了软,唇角的笑意更浓了。

    “好。”

    阮思努力睁了睁眼,嘀咕道:“你要问我什么?问,问完了喝。”

    “到了林泉郡后,你想不想回娘家多住几日?待我结果了手上的事再来接你。”

    “你怕我有危险?”

    晏瀛洲点点头,“嗯,你留在婆家怕会不痛快,回桃花郡住几天可好?”

    阮思立刻来气了,重重拍了他一巴掌,怒道:“我有危险,你……你就不会有危险吗?”

    晏瀛洲微微一愣,见自家媳妇豪气干云,又新奇又好笑。

    “我要跟着你。”

    她口齿不清地说完,心里骄傲,只觉得自己义薄云天。

    他默默饮酒,阮思豪爽地拍着他的肩道:“晏瀛洲,我这人最讲义气。”

    晏瀛洲:“……”

    轮到阮思提问了,她笑嘻嘻地问道:“你为什么要去林泉郡?”

    晏瀛洲的眸色深沉,见她醉态十足,缓缓说道:“林泉大狱里,有一个我必须去见的人。”

    “呃,漂亮吗?”

    “……不知,”晏瀛洲道,“我只知那个人和我一直在查的事有关。”

    阮思一听不漂亮,也就没兴趣追问了,摇摇晃晃地端起碗便要饮。

    “夫人,”晏瀛洲怜惜地看着她,“你醉了,不要再喝了。”

    阮思“哦”了一声,傻笑着将碗递到晏瀛洲嘴边,“夫君替我喝。”

    晏瀛洲也不推辞,就着她刚才喝的碗口,一仰脖子将剩下的酒喝光了。

    阮思看得兴起,笑道:“问问问,问完你接着喝。”

    难得看她在自己面前像个傻子一样毫无戒备,晏瀛洲眼底尽是笑意,点头道:“好。”

    “要是我失了公职,断了前程,沦落成江湖草莽……夫人,你还会跟着我吗?”

    阮思昏沉沉的,改作搂着他的脖子,瞪直双眼想了想,很快懒倦地闭上眼。

    “没事,大不了你随我回镖局,给我家当镖师去。”

    晏瀛洲心中一热,低笑道:“说话算数。”

    阮思一口气喝了两碗酒,此时酒气上来了,额头脸颊变得滚烫。

    她迷迷糊糊地抱着晏瀛洲,朝他身上蹭了蹭,额头蹭到他冰凉的脸庞,立时觉得舒服多了。

    晏瀛洲被她抱得僵了僵,任凭她将脸颊额头都贴到自己脸上来。

    “乔乔……”

    阮思不高兴地哼了一声,“晏瀛洲,我头疼。”

    晏瀛洲放她倒在怀里,枕着他的腿,再轻轻为她揉太阳穴。

    阮思醉酒后,头疼欲裂,由着他揉捏,睁眼仰视着那张英俊的脸。

    星河璀璨,夜风呢喃,他的脸在月色里愈加柔和,高挺的鼻梁和英挺的轮廓都显得温柔起来。

    那双眸子里好似蕴了一段月光,阮思看得有些挪不开眼。

    “夫君,你真好看……”

    她的头疼稍解,翻了个身,在他怀里舒服地闭上眼。

    晏瀛洲将她抱回房中,命下人好好照顾她,自己一夜都在想着阮思的话。

    她说了,不介意他碌碌无名,还要带他回镖局,让他当镖师。

    他想着想着,便低头笑了。

    但他们临走前,晏瀛洲却笑不出来了。

    这次他前途凶险,没有带窦一鸣一起走,窦一鸣来晏家送行时,恹恹的好像霜打的茄子。

    阮思安慰他说:“没事,要是不想留在这里了,你就去我家镖局当镖师。”

    晏瀛洲:“……”

    窦一鸣苦着脸,死活想不明白,为什么老大撇下他不要了。

    阮思继续安慰他说:“跟着你们老大又不是什么好事,多的是要自求多福的,不跟他反倒好些。”

    晏瀛洲冷着脸,命人准备启程。

    门口,荀县令夫妇和陈烨等人也来送行。

    金铃儿笑眯眯地向陈烨道了别,回到阮思身边说:“小姐,我一点都不难受了。”

    阮思笑着捏了她的脸颊一把。

    “好了,上车吧。”

    金铃儿跳上马车打起帘,银瓶儿扶阮思上了马车。

    晏家院子里,晏清都扶着小腹微凸的祝东颜,陪晏老夫人一起出来送行。

    晏瀛洲和奶奶告别后,翻身骑上白马,向众人抱拳道:“后会有期。”

    阮思忍不住挑起帘,看向外面缓缓后退的人群。

    “小姐舍不得?”

    “没什么,只是看看。”阮思笑道,“也不知林泉郡那边如今是什么光景。”

    前世,她记得在林泉郡确实有几个极难对付的人物。

第79章 拯救师兄计划

    十余日后,一行人风尘仆仆地赶到林泉郡。

    阮家早已得了信,让卫长声为他们置办了一座院子,买了十几个家仆,事事打点妥当。

    今日,他们一进城便被迎到家中。

    卫长声领着阮思进了大门,紧张地问道:“师妹你看看,这座院子还满意吗?”

    阮思进了后院,见院中植了几竿翠竹,一树海棠,顿时觉得欢喜。

    “嗯,我很喜欢呢。”

    卫长声松了口气,解释道:“你们突然要来,我这几天跑遍全城,才寻得一处敞亮通透的院子。”

    晏瀛洲颔首道:“卫兄费心了。”

    “欸,跟我还客气什么?”卫长声笑道,“你们先暂时住着,有别的空院子了再换。”

    阮思走到廊檐下,四处看了看,摇头笑道:“不换,我看这里就挺好的。”

    “师妹啊,你是不知道,这林泉郡分东城西城,当地显贵富户多居于东城,市井平民居于西城。”

    卫长声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座院子虽好,但地处西城,地段不如东城的好。”

    他说的这些,阮思岂会不知?

    前世,她随姚钰在林泉郡待了好几年,这里的街头巷尾她都再熟悉不过。

    城池中央有一条河,将林泉郡分为东西两城。

    林泉郡的衙门便设在东城,那里多是高门大户,家家户户院墙高筑。

    东城只有几间高档酒楼,还有些珠宝铺和古玩店之流,没有几百两银子傍身都不敢跨进店门。

    而西城多是小门小户,街边尽是小商贩,到处熙熙攘攘的。

    卖菜的、炸丸子的、烙饼的、卖果子的、卖头油的、耍猴舞大刀的……

    虽说要多热闹有多热闹,但住东城的贵人连踏都不愿踏进西城。

    阮思自然明白,卫长声担心她住西城,和当地官眷打交道时,难免会被看低一头。

    “住在这边多好啊,烟火气浓,好让我家夫君也沾点烟火气。”

    她那双乌沉沉的眼眸滴溜溜地一转,看向旁边的晏瀛洲,调皮地挤了挤眼睛。

    “不然,我那神仙一样的夫君,什么时候一不留神就飞升了怎么办?”

    晏瀛洲还没开口,卫长声板着脸训道:“妹夫,听说你要上天?”

    阮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晏瀛洲:“……卫兄累了。”

    几人在院中说笑片刻,晏瀛洲有事先去大狱了。

    门口,金铃儿和银瓶儿正盯着下人把车上的东西搬下来。

    阮思见他们忙前忙后的,自己半点插不上手,看了一会儿便觉得乏了。

    卫长声笑道:“赶路累坏了吧?你先回房歇着,我去傅家谈个单子,回来的时候给你带好吃的。”

    “好啊,我要吃水晶虾饺。”

    阮思打了个呵欠,往回走了几步,又回头道:“算了,还是等夫君回来,我们一起去夜市吃东西吧。”

    前世,她当够了规规矩矩的正室娘子,每天有无数双眼睛盯着。

    无论吃什么,都只能浅尝辄止。

    更别说西城的那些路边摊,就算大老远的闻着再香,她连看都不能往那边看一眼。

    这辈子,晏瀛洲从不拘着她。

    这不,她胆子肥了,心也大了。

    阮思想着,她一定要拉晏瀛洲去吃路边摊,给他买炸油果子,让他啃炖得稀烂的鸡爪。

    这般一想她就觉得好笑,心里隐隐期待起来。

    阮思回到正房,和衣躺下,瞥着满屋子的鸳鸯戏水图。

    她师兄,品味和脑子一样……堪忧。

    窗外不时传来几句说话声,还有进进出出的脚步声。

    阮思也睡不着,只管闭目养神,迷迷糊糊地想着,师兄好像提到个傅家。

    他说要去傅家谈一笔单子。

    林泉郡,傅家,镖局……

    遭了!

    阮思如遭雷击,心脏剧烈地收缩着,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林泉郡傅家以木材生意起家,兼有药材香料等生意,和京城皇商多有往来,是这里一等一的富户。

    前世傅家曾托付给阮家的镖局一桩单子。

    阮家护送傅家的货物进京,途中遭到埋伏,损伤惨重,那批货物也被悉数焚毁。

    事后,阮家才知,傅家那批金丝楠木是皇商预定的,宫里有位贵人主子殁了,等着要置办的。

    这样一来,傅家迁怒于阮家,导致多家商行联合抵制阮家。

    阮家在镖行中的声誉一落千丈。

    而且,卫长声也在那次护镖途中,被贼人斩断右手,从此再也无法使剑。

    这场噩梦刚刚开始。

    阮思心急如焚,靸着绣鞋跑出房间,差点和金铃儿撞了个满怀。

    “小姐?”金铃儿忙扶住她道,“你这是要去哪?”

    “师兄呢,我师兄……”

    阮思一把抓住金铃儿的手,急切地问道:“他走了多久了?”

    金铃儿答道:“一顿饭的工夫。”

    她家在西城,傅家在东城,要是骑马过去的话,师兄应该刚到傅家。

    阮思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松开金铃儿快步往外走。

    金铃儿愣了愣,追上去问道:“小姐,出什么事了?要不要我随你出去?”

    “不必,”她指着门口的马车道,“给我解一匹马下来。”

    金铃儿忙招呼小厮照办了。

    她穿好绣鞋,翻身上马,匆匆催马向城东奔去。

    另一头,傅家早已拟好合约。

    卫长声仔细看了几遍,又和傅家的当家主母岑吟反复确认过货物交接的细节。

    岑吟道:“金丝楠木极为稀有,价值连城,这笔单子事关重大。今日,傅家便托付给少镖头了。”

    “傅夫人放心,扬威镖局有口皆碑,从未失信于人。”

    岑吟似乎三十余岁,保养得宜,肌肤胜雪,雍容华贵,举手投足尽显大家风范。

    她虽不复青春,但岁月并未薄待于她,反而让她积淀出妙龄女子所没有的沉静大气。

    听卫长声这样说,她缓缓点头道:“用人不疑。傅家自是相信扬威镖局的声誉。”

    这笔单子一旦达成,皇商必然更加青睐傅家。

    而阮家得了这位大主顾,镖局的生意自然更上一层楼。

    卫长声刚要提笔签下合约时,门房的下人突然进来通传说:“夫人,外面有人要见您。”

    “什么人?”

    那门房扫了卫长声一眼,埋头道:“说是……说是扬威镖局的少东家。”

    岑吟的眼角微微一挑。

    卫长声一脸懵逼,“啥?”

第80章 新鲜狗粮

    阮思被下人领进去后,卫长声惊得张大了嘴,嘴里都快能塞进个鸡蛋。

    他默默地用手把下巴抬上去。

    岑吟问道:“姑娘是?”

    阮思大大方方地行礼道:“扬威镖局总镖头之女,卫少镖头的师妹,阮思。”

    她将来意告知岑吟,想劝她走水路运送货物。

    岑吟不解,卫长声几次想开口,都被阮思一记眼刀逼了回去。

    阮思道:“傅家的木材生意做得那么大,怕是没少招同行眼红,旁的就罢了,但这批货物是宫里要的……”

    “嗯?”岑吟秀眉微蹙,看向阮思。

    她如何得知这批货物和宫里有关?

    “金丝楠木并非普通官宦人家用得起的,商贾再有钱也不敢买来自用。这笔单子于傅家非同小可。”

    “既然如此,”阮思冷笑道,“那盯上傅家这批货物的,就不止一双眼睛了吧?”

    傅家在生意场上树敌不少,岑吟没有说话,当是默认。

    宠妹狂魔卫长声连连点头道:“师妹说的对!否则傅家也不会让我们镖局走这一趟。”

    岑吟吃了口茶,淡然道:“傅家已将货物托付给扬威镖局,难道你们想反悔不成?”

    “当然不是。”

    阮思给了卫长声一个安慰的笑容,又接着说道:“只是前途凶险,我想和傅夫人商量个法子。”

    岑吟面带微笑地看着她,她就当是允准了,笑道:“兵分两路,以障眼法迷惑对家。”

    “傅家另行准备一批普通木材,由扬威镖局派人走陆路护送上京。”

    “而真正的金丝楠木在码头装载后,由水路运送到京师,我们镖局也会派人乔装跟随。”

    阮思笑吟吟地问道:“傅夫人,你看可好?”

    岑吟看了卫长声一眼,见他摸着下巴没吭声,又问阮思道:“为何要走水路?”

    木材最怕浸水,贵重如金丝楠木,更是要小心沿途的磕碰磨损。

    阮思答道:“一来,如今风向朝北,一路顺风。”

    “二来,当今天子近来大操水师,沿途皆有水师操演,水寇不敢顶风作案,比陆路更加安全。”

    “再说了,”她笑道,“货船的船舱里通风干燥,只要木材包装得当,路上绝不会受潮。”

    岑吟低头不语,摩挲着茶杯似在思索。

    阮思决定再给她来一剂猛药。

    “走陆路的话,贼人无需跟镖师拼命,只要射几支火箭,将一车木材悉数焚毁了事。”

    岑吟被她说得有些动摇,问道:“你如何断定会有人来劫镖?”

    阮思故作深沉地答道:“傅夫人又为何会请镖师?这个问题想必不必我来答了。”

    终于,岑吟说道:“罢了,只要今日你我签了合约,货物就全权交予扬威镖局负责。”

    她的那双美目渐渐变得深沉。

    “你们不论用何种手段,将傅家的货物周全送到京城,我们便两厢无事。”

    阮思听出她的话里隐隐的威胁之意。

    但前世,阮思听说过她的事迹,与她虽无交集,但内心颇为敬仰,因此对于她的威胁并未放在心上。

    “傅夫人,为了避人耳目,还请尽量不要让旁人知道我们的计划。”

    岑吟点头道:“那是自然。你们还有别的要求吗?”

    阮思笑道:“虽然见过金丝楠木的人很少,但假的金丝楠木也不能太假,免得被人一眼识破。”

    卫长声忍不住插嘴道:“装在车上,用油布一盖,也差不离的吧?”

    “要是有人掀起来偷偷看呢?”阮思不客气地反驳道,“好歹刷点金漆洒点金粉吧?”

    岑吟被她的话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就依你。”

    从傅家出来后,卫长声先前的担忧一扫而空,脸上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不愧是我师妹。”

    阮思奇道:“师兄怎么不问我为何会突然跑到傅家去?”

    “你说的都有道理,我为什么还要问?”

    卫长声振振有词地说:“反正千错万错,我师妹是不会有错的。”

    两人经过衙门时,阮思忍不住驻足看了几眼。

    她眼皮跳了跳,心中担忧,也不知晏瀛洲那边怎么样了。

    晏瀛洲的确碰上硬钉子了。

    林泉大狱的狱卒多是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油条,不知磨走了几任司狱,一个二个脸皮比城墙还厚。

    他们全然没有将这位新来的司狱大人放在眼里。

    晏瀛洲要的狱典名册,他们磨磨蹭蹭不肯送过来。

    他命人开门,巡视囚犯,那人置若罔闻,打着呵欠到处摸钥匙。

    唯有大门口坐着的那个老狱卒对他颇为客气,他听别人都叫那人一声“陆伯”。

    但那陆伯也是个古怪的。

    他身边放着一只被烟熏得发黑的小火炉,火炉上放着一口坑坑洼洼的铜锅。

    铜锅里咕噜咕噜地炖着鸡汤,不断冒出大团大团的热气。

    时下正值夏末,陆伯好像不怕热一样,寸步不离地守着他那锅鸡汤。

    他坐在那里打瞌睡,快要睡着时又突然睁开眼,从身后的木桶里舀了一瓢凉水,哗啦一下倒进铜锅里。

    旁人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晏瀛洲抬头看天。

    偏偏陆伯不知从哪里摸出个缺口的碗,慈眉善目地问他说:“大人,喝鸡汤吗?”

    晚上,馄饨摊旁。

    晏瀛洲把他今日的见闻同阮思讲了。

    阮思一边吃小馄饨,一边含糊不清地问道:“那,好喝吗?”

    晏瀛洲把他碗里的小馄饨又拨了几个到阮思碗里。

    对面的卫长声假装没看见,有些心酸地扒拉着自己的馄饨。

    桌脚旁,一只大黄狗流着哈喇子,蹲在那里眼巴巴地盯着卫长声。

    他一低头那狗便摇头摆尾地叫得欢。

    “真是的,这又不是给狗吃的……”他嘀咕着,悄悄拨了一个馄饨喂狗。

    阮思突然叫了他一声说:“师兄,你多在林泉郡住几日好不好?傅家那趟镖让爹爹派别的好手去押。”

    卫长声愣了一愣,差点没让狗把他的勺子叼走。

    “怎么?舍不得你师兄我……”

    晏瀛洲的脸色微微一沉,卫长声机智地改口道:“我和你们心连心。”

    阮思没理会他的插科打诨,努力回忆前世的变故,放下碗认真地想了一会儿。

    “师兄,你回去跟我爹爹说一声,陆路那边可能会遇到扎手的,尤其是在那片树林中……”

    她将前世遇袭的地点详细描述给卫长声听,让他提醒镖师提前做好应对准备。

    晏瀛洲听了许久,眼神渐渐变得深沉。

    “夫人,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第81章 杀千刀的外室(加更)

    阮思懵住了,卫长声第一个不乐意了。

    “还不是因为我师妹聪明啊!你想啊,那片树林易于隐蔽,车马难以行进,当然是设伏的首选。”

    他跟晏瀛洲说得头头是道,阮思默默低头猛吃。

    晏瀛洲没有多问。

    反倒是卫长声苦口婆心地劝道:“妹夫呐,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信任……”

    三人往回走,路过一户院墙下卖梨的摊子。

    阮思扯了扯晏瀛洲的衣袖,小声道:“夫君,我想吃梨。”

    晏瀛洲低笑一声,带她去挑梨子。

    卫长声站在院墙边等他俩,感到头顶掉下些许灰尘,他一抬头便看到个红衣少女站在墙头。

    那少女站立不稳,身体摇摆不定,好像随时都会摔下来。

    卫长声惊呼道:“你等……”

    “等我走远”还没说出口,那个少女“啊”的一声从墙上栽了下来。

    晏瀛洲刚付过钱,阮思欢天喜地地抱着几个梨,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巨大的闷响。

    她一回头,只见红衣少女跌坐在什么东西上。

    少女跌得吃痛,迷茫地抬起头望着阮思,嘴角的一点红痣在月光下分外明显。

    洪绫?

    阮思认出了眼前的女子,是她前世在林泉郡唯一的朋友。

    柳如盈守寡后,曾来姚家小住,那个时候,洪绫是唯一一个劝她不要收留柳如盈的人。

    前世她辜负了朋友的好意,如今朋友重新出现在她面前。

    阮思心中欷歔,递了个梨给她,“吃梨吗?”

    洪绫困惑地摇摇头,手撑在身下刚要爬起来,摸到什么柔韧的东西,惊呼道:“这是何物?”

    阮思淡定答道:“我师兄。”

    卫长声摊成个“大”字趴在地上,闷哼一声道:“正是在下。”

    洪绫慌忙爬起来,看了看前后的街道,懊恼地顿足道:“该死,又跟丢了。”

    晏瀛洲拉起快翻白眼的卫长声。

    阮思好心地问道:“你在找谁啊?没准我们见过。”

    “我姨母家的小厮,这几日他偷偷给我姨父那见不得光的外室送钱,我姨母到处都找不到人……”

    她突然闭上嘴,惊觉自己说多了,狠狠剜了卫长声一眼道:“不准说你见过我。”

    阮思心中感慨万千,她活泼任性的样子和前世一模一样。

    但一想到前世洪绫悲惨的遭遇,阮思的心就紧紧揪在一起。

    卫长声有苦难言,抓着晏瀛洲道:“妹夫啊,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要是让我娘知道我溜出来就麻烦了。”

    洪绫急得一跺脚,转身要走,阮思心有所想,突然低声道:“阿绫……”

    她没有听清,快步走了。

    她的身影像一团跳动的火焰,很快融入了黑暗中。

    卫长声扶着腰,龇牙咧嘴地问道:“师妹,你说她叫什么绫啊?”

    阮思塞了个梨在他怀里,“吃梨。”

    洪绫刚才所说的姨母便是江郡守的正室夫人江孟氏,那个养外室的姨父自然就是江郡守。

    见不得光的外室……应该就是她那个杀千刀的表姐柳如盈。

    江夫人那头,也正在为这个新冒尖的外室动气。

    她接连派了好几拨人出去找,但都没有发现江郡守究竟将外室藏在哪里。

    “好不容易除掉个不要脸的狐媚子,老爷去了趟清河县,怎么又带回个来路不明的乡下女子?”

    她的嫡亲妹妹洪姨妈赔着小心,端茶给她说:“姐姐息怒,一个土包子哪能成什么气候?”

    江夫人心烦意乱,一把推开茶盅,茶水哗地泼了一地。

    她皱眉骂道:“先前后院那个狐狸精,不也是人牙子从山沟里买出来的么?”

    屋子里一堆人鸦雀无声。

    洪姨妈胆战心惊,生怕姐姐迁怒到自己头上。

    她丈夫本是一名富商,去年意外身亡,家里姨娘亲戚闹着要分财产,她又是个胆小怕事的,不敢去争。

    这才卷了家产细软,拖着两个女儿投奔姐姐,客居在江郡守家中。

    这几日,江夫人安插在江郡守身边的心腹小厮回报,说是老爷从清河县带回个外室养着。

    江夫人性情泼辣,哪里容得下什么外室?

    她在家中大发雷霆,江郡守却像个没事人一样,时不时出去私会外室。

    江夫人动了肝火,捎带着洪家母女的日子也不好过了。

    洪绫自小养在老家,性子野惯了,不似洪绡圆滑机灵,懂得察言观色。

    洪姨妈赔着十二万分的小心,任由姐姐斥责撒气,就怕洪绫又闯祸,惹得姨母迁怒于她。

    过了好一阵子,屋里的丫鬟才敢上去收拾茶水。

    江夫人气鼓鼓的,好像一只鼓鼓囊囊的蛤蟆。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这次老爷提拔的官员,一个姓姚的,一个姓晏的,你们都查过没?”

    “奴婢派人去清河县打探过了。据说那名外室,是那位晏大人的大姨子。”

    “呵呵,难怪,一个小小的司狱,也能得我家老爷亲自提拔。”

    江夫人面容扭曲,冷笑道:“既然抓不到外室,那就拿她的妹妹开刀。”

    洪姨妈攥紧手中的帕子,赔笑道:“姐姐打算怎么办?”

    “改日,我要在家中设宴,宴请晏姚两位,”她的笑容一变,“让他们把家眷一并带上。”

    阮思家中,卫长声正要向她辞别。

    “傅家的单子马虎不得,我得提前回去,跟师父商量一下对策,这便先回镖局了。”

    阮思有点舍不得他,“师兄,你千万记住,遇上盗匪保全自身为上,能留便留活口,给傅家一个交代。”

    卫长声爽朗地笑了笑说:“师妹放心,我都晓得。”

    她仍然放不下心来,盯着卫长声完好的右腕,叮嘱道:“反正你一定要好好回来。”

    卫长声从怀里取出两叠银票,笑道:“差点把正事忘了,这是师父和师娘偷偷让我交给你的。”

    阮思一点也不奇怪。

    “一定是我爹先悄悄将你叫去,让你带银票给我,又千叮万嘱,要你千万瞒着我娘。”

    “你临走前,我娘又派人暗中将你唤去,默默塞银票给你,让你别在我爹面前提起这件事。”

    她爹娘这对夫妻,实在默契得可爱。

    阮思送走卫长声后,折身回到家中,却接到江家的帖子。

    帖子上说,江夫人明日设宴,请晏瀛洲伉俪一同前往江家赴宴。

    江夫人是什么人?

    就差没把“鸿门宴”三个大字写上去了。

第82章 捕捉洪绫计划

    江家的宅邸修得阔绰,阮思和晏瀛洲随侍女走了半天才来到设宴的花厅。

    江夫人和洪姨妈早已坐在桌边,洪绫洪绡两姐妹陪在一旁。

    姚钰已经到了,见晏瀛洲携阮思进来,便起身微笑道:“晏大人。”

    “快快请进。”江夫人笑着,命人引他俩入座,“我家老爷公务繁忙,刚差人回来说,不必等他。”

    阮思坐定后,笑吟吟地看向对面的洪绫。

    洪绫看清她的脸,先是面上一惊,半含威胁半含商量地朝她努努嘴。

    江夫人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阮思身上。

    她见阮思生的明艳动人,谈吐气质完全不输自家侄女,思及那个没见过的外室,心中颇有几分不痛快。

    阮思依然和洪绫等人谈笑风生。

    晏瀛洲眼里含了丝笑,全程盯着自家媳妇。

    江夫人就算想发难,一时也找不到由头。

    而洪姨妈一眼相中姚钰温文尔雅。

    后来,她又见晏瀛洲虽是神仙般的人物,但气质清冷淡漠,拒人于千里之外。

    姚钰谦和温文,谈吐不凡,与长辈交谈时进退有度,和同辈打交道也不卑不亢。

    洪姨妈看看姚钰,又看看自家两个女儿,脸上的笑容越发慈爱。

    这顿饭虽颇为丰盛,但江夫人几次咬得牙根响。

    到后来,洪姨妈和洪绡也不敢说笑了。

    洪姨妈明白姐姐的心事,只得去做煽风点火的恶人,笑道:“听说晏夫人家住在西城?”

    阮思咽下饭菜,好整以暇地等着她们作戏。

    “可怜见的,那可不是什么好去处。你有所不知,在林泉郡,只有下等人才会住到那种地方去。”

    江夫人的脸色缓和了些许。

    洪绡道:“我娘从来不许我们姐妹迈入西城一步。那边又脏又破,正经人家的姑娘还怕脏了鞋袜……”

    洪绫只觉得,脸疼。

    “何况,”洪绡睁大一双圆圆的眼睛,故作惊恐道,“我听说西城藏着好多见不得光的勾当。”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端的让别人以为我们林泉郡和乡下地方一样,多的是男盗女娼的苟且之事。”

    江夫人假意斥责侄女几句,直勾勾地盯着阮思道:“至多,有些个不要脸惯了的暗娼。”

    她一口一个“暗娼”,分明是迁怒阮思,把屎盆子往她头上扣。

    阮思佯作不解,点头道:“我就说嘛,江郡守治下哪来那么多不省心的腌臜事?”

    屎盆子又被推了回去,岌岌可危地搁在江郡守的乌纱帽上。

    江夫人只想撕了阮思笑眯眯的脸。

    她妹妹洪姨妈忙打圆场道:“东城虽然地价高,但这边胜在环境清静,你们住西城恐怕多有不便吧?”

    “哪里,”阮思笑道,“西城有西城的好,又是炸丸子的,又是耍大刀的,一出门就有吃有玩。”

    洪姨妈的笑容僵了僵,道:“那岂不是吵得很?”

    “古之贤者尚讲究一个大隐隐于市,我们夫妇境界低,只想过些有烟火气的小日子。”

    阮思顺手把晏瀛洲拉出来挡刀。

    “每日清晨听到叫卖声,我家丫鬟一开门就能买到热豆浆,出门一条街,包子烧饼油条全了。”

    “午膳晚膳不论,大晚上的,我家夫君回来得晚,要是饿了,门口还有小馄饨,卤鸡爪……”

    江夫人的面色不善,洪姨妈讪笑着,又不好贸然打断。

    晏瀛洲眉眼含笑,把玩着酒杯,由着她讲下去。

    “那家卤鸡爪,简直绝了,小火慢炖,卤汁浓郁,鸡爪又香又糯,小小嘬一口便化……”

    “哇!”

    洪绫惊喜地低呼一声,引得所有人侧目相视。

    阮思这席话本来就是说给洪绫听的。

    前世,洪绫对什么都好奇得很,看来她这辈子一点也没变。

    阮思有信心,拿根鸡爪把她骗走,这回一定要阻止她重蹈前世的悲惨命运。

    江夫人那个暴脾气,只差没当场拂袖而去。

    这天没法聊了。

    好在下人来通传说,聪哥儿从学堂回来了,要来与贵客见礼。

    江夫人这才压下火气,命人引来嫡长子江聪。

    江聪依次和众人见了礼,一双眼睛不时往阮思身上瞟,惹得他那小表妹洪绡妒火中烧。

    晏瀛洲很快起身告辞,领着阮思离开了江家。

    洪绫抢着去送客,拦着阮思不准她走,不服气地说:“真是的,西城哪有你说的那么好?”

    “你,”阮思的尾音一扬,“去过?”

    洪绫立刻闭上嘴,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嘴里塞满松子的小松鼠。

    阮思道:“那是你没去对时候,没找对地方,哪天你来我家找我,我给你买好吃的去。”

    晏瀛洲的嘴角微微一抽。

    洪绫瞪着她,摇头道:“我才不信呢!你说的那么好,到时候不知道拿什么来敷衍我。”

    阮思察觉到晏瀛洲逐渐危险的目光,赶紧笑道:“你来了又不会少块肉。”

    洪绫气哼哼地说道:“我洪绫,就算馋死,也不会吃你们西城的东西。”

    说完,她转身飞快地跑了。

    阮思心中得意,捕捉洪绫计划,第一步,通。

    晏瀛洲一把捉住她的手腕,不满道:“乔乔,你能不能对我上点心?”

    “点心?”阮思装傻到底,“什么点心?”

    晚上,晏瀛洲身体力行地告诉她,装傻充愣是会遭报应的。

    阮思刚换好寝衣,晏瀛洲便来正房了。

    金铃儿和银瓶儿临走前,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

    “夫君……”

    阮思飞快地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个团子,缩在床上怯怯地看着他。

    晏瀛洲的眼神微暗,似笑非笑道:“夫人,书房没有铺床。”

    卫长声不知他们夫妻从未同房,布置房间的时候,自然没有想到要在书房放床。

    阮思心想,妈的师兄。

    晏瀛洲心想,多谢卫兄。

    前几日,晏瀛洲忙于公务,回来的晚便宿在耳房。

    今晚,他亲眼见了自家夫人连哄带骗,拿根看不见的鸡爪,笑眯眯地把别的女子往家里拐。

    他怎么就那么不痛快呢?

    阮思哪里知道这些,只见自家夫君冷着脸,目露寒光,凉飕飕地盯着自己。

    身上的锦被好像有点薄了。

    她突然怂了。

    “宁见阎罗不见君”,众人诚不欺我。

第84章 喜当爹

    阮思走出来,指着街口道:“直走,千八百步,河在那边。”

    众人见她年轻貌美,锦衣华服,又看那个“原配”衣衫褴褛,是个可怜人,顿时心生同情。

    妇人纵声大哭道:“好你个小狐狸精!你勾搭我男人,还想逼死我们母子。”

    旁人指指点点,一边倒地责怪阮思心狠。

    “你们大家评评理,我在乡下服侍他奶奶,他嫂子,给他拉扯大一个娃,我一个女人容易吗?”

    “他以前在县里当差的时候,兜里也没几个钱,只和奶奶兄嫂挤在一个院里,我们娘俩跟着受活罪。”

    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晏瀛洲的家底抖出来。

    阮思冷静地听着,心中想着,她一定是有备而来。

    指使她来的人倒是做足了功课。

    那妇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骂人的时候却中气十足。

    “如今他发达了,娶了个不知羞的小骚货,我们娘俩被扔在乡下喝风。你们说,哪有这样的道理啊?”

    金铃儿气不过,一叉腰打算下场骂人。

    眼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银瓶儿赶紧将她拉回来,小声道:“和这泼妇撕破脸,坏的是小姐的名声。”

    金铃儿赌气道:“难道纵着她瞎说,小姐便能保全个贤良淑德的好名声吗?”

    阮思瞥了二人一眼,笑道:“名声是什么,能吃吗?”

    银瓶儿还要再说,阮思已走到那对母子面前。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俩,妇人哭得更凶了,小孩不敢吭声,含着包泪,拼命吸鼻涕。

    小孩的鼻头红彤彤的,小脸脏脏的,五官皱在一起,活像个小老头。

    阮思又好气又好笑。

    就这小模样还来冒充晏瀛洲的亲生儿子?

    小孩害怕地缩在妇人身边,两条长长的鼻涕一甩,猛地又吸了进去。

    那妇人抱紧小孩,瞪着阮思,惊呼道:“你还想杀了我们娘俩吗?那么多人看着,你倒是动手啊!”

    阮思冷冷地斜了她一眼,“先把他鼻涕擦了,行么?”

    “你个不要脸的小浪蹄子,居然还嫌弃我儿子脏?”

    妇人好像被踩中尾巴一样,猛地跳起来指着她的鼻子骂开了。

    她本就是个粗俗女子,此刻口无遮拦,什么脏的俗的都一串一串地往外面蹦。

    上至祖宗十八代,下至门房养的狗,统统被她骂得体无完肤。

    阮思也不急,由着她骂了个够。

    围观的人起先还跟着骂,后来见那妇人战斗力了得,阮思又一言不发,娴静如水。

    两相对比之下,有人嘀咕道:“要是娶个这么剽悍的母老虎,我肯定也要休妻,重新娶个温柔的。”

    等那妇人骂累了,小孩就着衣袖揩去鼻涕。

    阮思的胃抽了抽,看了银瓶儿一眼。

    银瓶儿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她拉过金铃儿耳语几句,金铃儿神色一喜,转身偷偷跑了。

    阮思睨了那妇人一眼,神情淡漠无波,冷然道:“你既说我家官人是你男人,那我问你……”

    “他脸上的大痦子是在左边还是右边?”

    妇人愣了一下,顿足骂道:“你这贼妇人休想唬我!我男人生的俊得很,哪来的痦子?”

    说着,她重新坐在地上,伏在正门口。

    “小娼妇!你今日不跪下来给正房磕头,我就带着儿子坐死在你家门口!”

    她推了那孩子一把,骂道:“不长进的小猢狲,没见到有人欺负你老娘吗?”

    小孩被她推得跌了一跤,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边哭边捡石子去扔阮思。

    “坏女人,娘说你是坏女人……”

    就在这时,院内传来一声男人的低喝声,“住手!”

    银瓶儿引着个衣着光鲜的高大男子走出来。

    那男子年纪尚轻,相貌堂堂,一身衣服面料极好,银瓶儿俯首站在一旁道:“老爷请看。”

    阮思指着那对母子道:“官人你看,那个女人你可认得?”

    妇人听她叫了声“官人”,仔细一瞧那男子果然是个当主子的模样。

    她立刻掐了孩子一把,一口一个“负心汉”,当街大骂起来。

    阮思淡淡道:“你可看清楚了?我家官人是你要找的那个抛妻弃子的负心汉吗?”

    “就是他!”妇人抹泪道,“我家汉子我还会不认识吗?小娼妇,还我男人!”

    她爬起来,扭着身子便要来撕扯。

    阮思避开身,淡然道:“为了个男人要死要活的多没意思啊。既然是你家官人,那你领回去好了。”

    说着,她看也不看男人一眼,转身快步走开。

    留下男人和妇人面面相觑。

    阮思笑道:“夫妻团圆,可喜可贺,赶紧回家好好庆祝去吧。”

    男子哭丧着脸,苦笑道:“夫人您可饶了我吧,放我回去好好当小厮还不行吗?”

    此言一出,众人一片哗然。

    那妇人的神情僵住了,一张大饼脸上写满了惊讶。

    她瞠目结舌,缓缓抬头看着阮思,阮思笑吟吟地朝她挥挥手,“去吧。”

    话音未落,几名衙役闯入人群。

    为首的衙役问道:“听说有骗子在这里招摇撞骗,就是这个女人吗?”

    金铃儿指着妇人道:“衙役大哥,就是她!”

    “带走。”

    其他衙役七手八脚地去抓那名妇人。

    妇人发出杀猪般的惨叫,把小孩推到前面,一个劲地嚷着说伤到孩子了。

    但那群衙役毫不客气,几下捆了她要带回去关着。

    小孩不知所措,抽抽搭搭地跟在后面。

    “等等。”

    阮思突然叫住衙役和妇人,从地上拾起枚小石子,一上一下地抛着。

    妇人惊恐地大叫道:“你!你!你要干嘛?”

    “啪!”

    阮思反手一扔,力道虽轻,但不失准头。

    小石子正中她的额头,不多时便鼓起一个小包,疼得她哎哟哎哟直叫唤。

    阮思走到那个小孩面前道:“小家伙,你看啊,用石子扔人会很疼的。”

    “小孩子用石子扔我,我不会马上扔回去,”她冷笑道,“但我会用石子去扔他爹娘。”

    衙役看了她一眼,催促道:“行了,带走带走。”

    看热闹的街坊见了这么个结果,唏嘘一番也就散了。

    脸皮薄些的还找阮思打招呼,痛骂现在的骗子也太能演了。

    阮思回到家中,银瓶儿担忧地问道:“小姐,要不要设法查一查那个妇人的底细?”

    “不必。”

    她就不信晏瀛洲在乡下还有个那般模样的崽。

    “那妇人不过是个傀儡,受人指使来败坏我的名声,她收了钱就该跑路了,没什么好查的。”

    “那指使她的人,小姐知道是谁了?”

    一口一个正房,痛骂男人负心,除了那位主,还能有谁呢?

第85章 小姐救书生(加更)

    傍晚,晏瀛洲回来时,阮思正在廊檐下看银瓶儿打络子。

    他走到她面前,她头也不抬,笑道:“见着你媳妇儿子了?”

    那对母子被送到大牢,象征性地关了半日便放走了。

    晏瀛洲的脸色十分不好看。

    银瓶儿识趣地退下了。

    阮思笑道:“小气,玩笑也开不得啦?”

    “我夫人只有你乔乔一个。”他冷着脸道,“这种玩笑可不好笑。”

    “是了是了,”阮思讨好道,“夫君可用过饭了,要不要让厨房热一热饭菜?”

    晏瀛洲睨着她,皱眉道:“是谁指使的,你心里可有数?”

    阮思收起笑容道:“无妨,就当看场闹剧解解闷,那个人性子暴,但算不得恶人,无需介怀。”

    “今日,他们将那对母子押到大牢。”

    晏瀛洲嘴角抽了抽,实在不想回忆当时的场景。

    那些平日拿鼻孔看人的老油条,一个个像看猴子一样围观那对母子。

    他们偏偏还轮流来恭喜他,说那孩子一看便是亲生的,没想到都长那么大了云云。

    晏瀛洲,很不痛快。

    但他不痛快,就要让别人更不痛快。

    除了门口的陆伯逃过一劫,别的狱卒今天都被他惩治了一番,想来也不敢再提这件事。

    阮思拼命憋笑,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晏瀛洲冷淡道:“好笑?”

    她赶紧摇头,一脸狗腿相地迎上去,讪笑道:“我的好夫君,这种小打小闹成不了气候。”

    晏瀛洲轻哼一声,面无表情。

    喜当爹的又不是她,她笑得跟个没事人一样。

    阮思想了想,正色道:“不过,有个毒瘤倒是得早些剜了,否则留久了迟早要化脓生疮。”

    这堆破事还不是柳如盈给她招来的?

    江夫人虽是个出了名的妒妇,但阮思记得,她前世的手段不过撒泼威胁,算不得什么大患。

    何况,她也想把柳如盈的皮给扒了。

    阮思乐观地想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说不定她还能和江夫人结个盟呢。

    重生后,虽重回林泉郡,但这里的一切和原来不尽相同。

    很多细微的变化悄然发生着。

    这一日,阮思便收到卫长声的消息,说是一切如她所料,已破了敌人埋伏,木材安全抵京。

    卫长声还在路上,遣人先回来同阮思说一声。

    她自然欢喜,重生归来,她保住了镖局的名誉和师兄的右手。

    等卫长声下次来看她,她要和他商议一下,如何把柳如盈的事情先透些给母亲。

    阮思正想着,傅家的帖子也送来了。

    岑吟请阮思到东城最有名的云宾楼吃饭,阮思有意与她结交,当日便痛快去了。

    雅间临街,窗户半掩。

    东城环境清静,窗外车辙辚辚,偶尔传入几声顽童的说笑声。

    阮思在桌边坐定,岑吟命人为她斟了酒。

    两人相视一笑,各自浅浅地酌了一口。

    云宾楼的菜是出了名的美味,每日宾客如云,二楼的雅间也只有傅家等能订到。

    岑吟又命人为阮思布菜,含笑劝她再用些。

    一顿饭下来,阮思吃得心满意足,想着下次也要带金铃儿和银瓶儿来吃。

    酒足饭饱,岑吟先是谢了阮思的提议,后又提出傅家的货物以后都由扬威镖局来押。

    阮思自然高兴,和她一拍即合。

    两人谈至正酣时,窗外吹进一阵凉爽的清风,室内微微生凉。

    岑吟笑道:“起风了,转眼已至初秋。”

    阮思笑了笑,突然想起,前世她刚来林泉郡这一年,初秋下了整整一个半月的雨。

    傅家就是那时候进了一批上好的木材,放在仓库全都捂霉了,最后丢在路边也无人去捡。

    那时候,姚钰粗略算了一笔,傅家损失了近千两银子。

    阮思想起这件事,不由得提醒岑吟道:“傅夫人,今年秋天怕是多雨时节,木材少进为宜。”

    岑吟微微一惊,微笑道:“年年秋高气爽,今年想来也不会差的。”

    “恕我冒昧,我只是夜观天象,看着这天气……”

    阮思舌头打结,实在编不下去了,硬着头皮道:“木材价格稳定,这几天买和过几天买,也差不多吧?”

    岑吟秋水般温柔的眸子里泛起些许涟漪。

    她似乎低头想了想,缓缓道:“购进木材的事,傅家自有管事筹谋,我往日很少过问。”

    阮思知她已不便多说,便笑笑也没说下去。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男子的惊呼声,“你们要做什么?”

    接着又是一阵拳打脚踢的闷响。

    那个声音似是变得沉闷,大喝道:“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打人,你们……呃!”

    阮思刚要探头去看,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岑吟捧着茶盅,淡淡地喝着茶。

    阮思犹豫着要不要告辞时,楼下又响起一个少女的惊呼声。

    “你怎么样了?你们,你们让开!”

    有个流里流气的声音跟着响起。

    “哟,这不是傅家大小姐吗?你给小爷香一个,爷就放了这个窝囊废。”

    傅家大小姐?

    阮思回头一看,岑吟的脸色骤然变了。

    二人一起来到窗边,只见一个窈窕秀丽的富家千金死死护在一个文弱书生面前。

    阮思眼眶一热,突然想起她前世持刀护在姚钰身边的情景。

    那时候,她也如那少女一般奋不顾身。

    旁边,几个纨绔子弟捉住少女的贴身丫鬟,哈哈大笑着,对丫鬟动手动脚。

    书生怀里抱着几轴画,有几幅掉在地上,还有些卷轴揣在他怀里,画纸长长地拖到地上。

    “哼,你拼死护着的穷小子有什么好?”

    那个富家公子不屑一顾地瞥了一眼地上拖着的画,“哟,你们看,还仿的《五牛图》?”

    众人仰面大笑,出言轻薄。

    书生顿时涨红了脸,忙着将拖在地上的画往怀里收。

    那个纨绔子弟一脚踩在画上,轻蔑道:“你画的哪里是牛?明明肥得跟猪一样,你怕是瞎了吧?”

    少女心疼不已,指摘道:“你们休要胡说!他画的栩栩如生……”

    书生咬咬牙,索性连画都不要了。

    那人却将他拦下,比了个下流的手势,嬉笑道:“你的画,连狗屎都不如。”

    说着,那人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在他画上,又用脚尖将唾沫在纸上搓开。

    画纸通了一个大洞,被糟蹋得面目全非。

    “作画?你不配。”那人冷笑道,“你要是再敢来东城,我就把你当你的画来唾。”

    旁人也跟着起哄。

    书生弯着腰,去拾地上的画,却被人一脚踩住了手。

    “李公子!”少女惊呼,引得几个纨绔围过去。

    岑吟脸色苍白,刚要命人下去解围,阮思突然对她说:“傅夫人,茶杯借我一用。”

第86章 耿直少女

    阮思接过岑吟手中的茶杯,在手里掂了掂,瞄准为首的公子哥。

    二楼临街的窗口飞出了一只茶杯。

    “咚!”

    一声闷响。

    他后背被茶杯砸了个正着,“哎哟”一声差点扑倒在地,茶水茶叶泼了他一身。

    “是谁!谁敢暗算小爷?”

    他恼羞成怒,憋了一肚子火气。

    他们左右探头看了看,没找到扔茶杯的人。

    那人一心想出气,刚要抬脚去踹书生,傅家的十几个家丁赶到了。

    众人一见这阵仗不对,赶紧扶着那人低头走了。

    临走前,他们还不忘回头羞辱书生几句。

    那书生好似聋了,麻木地蹲在地上,捡起那副被踩烂了的画。

    少女捡起另外几幅,用帕子擦了擦灰,让丫鬟递给他。

    他木然接过画,头也不回地走了。

    少女目送他孱弱的身影渐渐消失不见,家丁恭敬地请少女回傅家。

    直到少女依依不舍地离开,岑吟才回过头叹了声气。

    阮思想起,前世傅家大小姐傅韶华和穷书生李晗私奔,闹得街头巷尾人尽皆知。

    傅家门庭紧闭,声誉受损。

    后来,直到她离开林泉郡也没有再见到傅韶华。

    只是后来听说,她死在了回乡的路上,也有人说,她被山贼掳走,从此不知所踪。

    她心中欷歔,对岑吟笑道:“刚才我见那些纨绔子弟仗势欺人,出于一时意气,便出手教训教训他们。”

    岑吟抬头看着她。

    她笑道:“那书生形容潦倒,独自在东城卖画,看着也是个可怜人,那些恶棍未免欺人太甚了。”

    岑吟听出她有意遮掩傅韶华的事,点头道:“你自然是个好心的。”

    阮思明白,岑吟已承了她的意。

    两人在酒楼前道别,岑吟命人驾车送阮思回家,余话按下不表。

    阮思到家时,洪绫早已在那里等她。

    她倒也不意外。

    前世,她这个闺中好友便是个急先锋,偶尔听说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便急吼吼地要去找。

    如今江夫人在她这里吃了暗亏,把洪绫支过来打探虚实也在意料之中。

    金铃儿和银瓶儿不认识她,奉茶时不住地悄眼打量洪绫。

    阮思端了杯茶,笑吟吟地看着她。

    洪绫先是有些忸怩,随即放开拘束,大大咧咧道:“不是你让我来找你的吗?”

    “是,”阮思放下茶盅,“来都来了,总得招呼你先喝杯茶。”

    “茶有什么好喝的?你不是说西城尽是好吃的好玩的吗?走走走,这屋子里多闷啊。”

    洪绫不由分说就要拉她,阮思嘱咐金铃儿和银瓶儿不必跟来。

    两人一起上街闲逛,洪绫努力找话和她说。

    “你……你是从清河县来的吧?在林泉郡就没有什么亲戚吗?”

    阮思心中好笑,江夫人把洪绫打发来,简直是明目张胆地戳着她的脑门说,对,这是我们的细作。

    洪绫一贯是个直肠子,不比洪绡能言善辩。

    她姨母千叮万嘱,让她不要急着试探,先和阮思混熟了,摸清她表姐的底细。

    但洪绫,她怎么就管不住她的嘴呢?

    话一出口,洪绫赶紧扭过头,假装对街边的捏糖人很感兴趣。

    阮思忍着没笑,一本正经地摇头道:“没有,我爹娘都在桃花郡。”

    洪绫“哦”了一声,又去看一旁的小玩意。

    阮思由着她去玩。

    不多时,她就把打探消息的任务忘了个一干二净。

    前面飘来一阵炸臭豆腐的香味。

    洪绫抽了抽鼻子,嘀咕道:“什么味道那么臭啊?比老妈子的裹脚布还臭。”

    “老妈子的裹脚布又不能炸着吃。”

    阮思径自走到小摊前,笑道:“两碟臭豆腐。”

    滚油炸过的臭豆腐看上去金灿灿的,撒了一把碧绿的葱花,盛在碟子里看着倒是诱人。

    但还没端上桌,风一吹,那股气味臭得出奇。

    洪绫捏着鼻子道:“拿走拿走。”

    阮思用筷子夹了一块臭豆腐往她面前送,笑道:“这玩意闻着臭吃着香,你不信尝尝看。”

    那股臭味从鼻孔里直冲天灵盖。

    洪绫哭丧着脸,拼命摇头道:“不吃不吃!那么臭的东西,打死我也不吃。”

    很快,两碟臭豆腐见底。

    洪绫吃得满嘴流油,被烫得直呼气,连呼道:“真香!”

    阮思用帕子擦去她嘴角沾的葱花。

    洪绫毫不在意,顺手接过她的帕子,重新递给阮思说:“来,你也擦擦。”

    被阮思投喂过后,洪绫对她的态度明显亲热了几分。

    两人东逛西逛,时而看看胭脂水粉,时而看看刺绣团扇,时而跑去看老伯捏糖人。

    洪绫以前来西城都是趁天色暗了,一个人偷偷摸摸过来的。

    她很少见这些生动场面,看了什么都觉得新奇,拉着阮思到处跑来跑去。

    “欸!前面有杂耍的,你快过来看啊。”

    洪绫钻进人群里,挤到前面去看卖艺的,“哇!居然还有胸口碎大石。”

    阮思站在人堆外看着,人缝里隐约露出洪绫时高时低的头顶。

    “要砸了要砸了!”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所有人一时间都齐齐捏了把汗。

    阮思的手突然被一只柔软温热的手捉住。

    下一刻,人群中露出洪绫那张带着焦急的小脸,她用力把阮思拉上前道:“没事,我拉你。”

    阮思哭笑不得,由着她使足吃奶的劲,把自己往人堆里攥。

    洪绫虽出身富户,但小时候洪家生意受损,父母将她送回老家散养,大了才接回身边。

    这才养成了大大咧咧的粗豪性子,身上没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她妹妹洪绡出生时,家中生意好转,便养在父母身边,从小自恃矜贵,看不上她那个姐姐。

    但阮思偏就喜欢洪绫这样的耿直少女。

    此刻,这个耿直少女捉着阮思的手,正紧张地盯着即将落下的大锤。

    “我的钱袋!”

    人群中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惊呼。

    众人齐刷刷地回头看去,只见一个中年妇人摸着空空如也的袖口,脸上的表情快要哭出来一般。

    那个大婶哀嚎道:“哪个杀千刀的偷我的钱袋!救命啊,快抓贼啊!”

    有眼尖的一眼瞥见一个拼命朝外挤的小伙子。

    “快看!贼在那里!”

    只见一个瘦弱的毛头小子攥着钱袋,逃也似的冲出人群,朝另一条街道跑去。

    洪绫连胸口碎大石也不看了,抓着阮思挤出人群,高呼道:“抓贼啊!来人啊!”

    一出人群,她便松开阮思,气势汹汹地拔腿追了过去。

    阮思愣了一下。

    她差点忘了,洪绫她,正义感爆棚。

第87章 小鬼难缠(加更)

    那个毛贼一路东躲西蹿,洪绫穷追不舍。

    街上路面狭窄,道旁摆了十几个小摊,全都被他们追逐中闹了个人仰马翻。

    打翻的蒸笼,踢倒的鸡笼子,撞翻的推车……

    一路鸡飞狗跳,鸡毛鸭毛乱飞,包子馒头滚了一地,稀烂的水果蔬菜遍地都是。

    阮思赔了几锭碎银子,替洪绫收拾好烂摊子。

    另一头,洪绫已将那毛贼追出了几条街。

    饶是她体力惊人,但对地形不熟,跑着跑着被那个毛贼甩出了几丈远。

    “你们!抓贼啊!他偷了别人钱袋!”

    她边跑边喊,香汗淋漓,依然奋力直追。

    旁人只见一个身穿罗裙的美貌少女,只顾提着裙子狂奔,一路喊打喊杀,都觉得新奇不已。

    眼见那个毛贼的身影即将消失在拐角处。

    洪绫急了,脱下绣鞋便要扔他。

    耳边突然飞过几锭碎银子,裹挟着劲风,不偏不倚地打在毛贼腿上。

    他的腿骤然一弯,猛地跪倒在地,抱腿哎哟呼痛。

    阮思把洪绫提着绣鞋的手往下一按,低笑道:“把鞋穿好。”

    洪绫胡乱套上鞋,一跳一跳地跑上前,夺过毛贼手里的钱袋,得意地说:“跑啊,你接着跑啊!”

    阮思上前捡起自己的碎银子,重新揣回荷包里。

    丢了钱袋的大婶总算赶过来了。

    洪绫将钱袋还给她,大婶感恩戴德地谢了她,围观的众人惊得眼珠都快掉出来了。

    天大地大,头一次见到大家闺秀的脾气那么大。

    洪绫豪爽地朝人群挥挥手,拉着阮思道:“走,我们把他送到大牢里去。”

    那毛贼苦着脸道:“姑奶奶啊,我又没有得手,您老高抬贵手,放过小的吧!”

    “不行!”洪绫斩钉截铁道,“错了就是错了,不给你点教训你下次再犯怎么办?”

    毛贼不服气地嘀咕道:“你一个女人,哪来那么强的正义感?”

    洪绫理直气壮地说:“女人怎么了?我告诉你,不是你的东西你就不能去抢,偷也不行。”

    她的样子明亮而热烈,像一轮灿烂的小太阳。

    阮思依了她的意思,一面找人去报官,一面带人将毛贼绑了押到大牢。

    但林泉大狱门口,只有一个守着火炉铜锅的老头子。

    那老头抱手缩在小板凳上,脑袋一下一下地点着,好像正在低头打瞌睡。

    阮思认得,他就是晏瀛洲提起过的鸡汤王。

    “陆伯,”阮思上前笑道,“我们抓了个毛贼,先送到大牢来,劳烦陆伯进去通传一声。”

    “啊?唔……”

    陆伯打着呵欠,缓缓睁开眼,揉了揉眼睛,面露困惑,“这位小娘子,你……”

    门里,狱卒田吉迈着夸张的外八字踱了出来。

    “吵什么吵什么!”

    “一个小毛贼,”洪绫指着小贼道,“我抓的!”

    田吉鼓着一双肿泡眼,盯着洪绫上下看了几眼,轻蔑地说道:“女人都会抓贼,还要捕快做什么?”

    洪绫道:“他偷大婶的钱袋,被我们抓住送来,你还不快点将他收押?”

    “好笑,老子吃的就是公家这碗饭,还要你一个小婆娘来教我?”

    田吉瞥了那毛贼一眼,“报官去啊,把人押过来干嘛?快走快走,小心我把你们都抓进去。”

    几个路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悄悄往后退了几步。

    阮思冷冷道:“已有人去报官了。官府提审前,嫌犯暂时关押在大牢,并无半点不妥。”

    “你懂什么?”田吉振振有词地说道,“就这种小贼,一天要抓几十个,官府审都懒得审。”

    他抱着双臂,几乎是用鼻孔看人。

    “关进来又怎么了?顶多关个一日半日就放了。你们非要逞英雄,小心他出去专捡你们偷。”

    很快,大牢前只剩阮思和洪绫。

    毛贼的腰板渐渐挺直,觍着脸笑道:“大哥说的是!小弟知错了,改日一定好好孝敬您老人家。”

    门里又走出个一脸不耐烦的狱卒赵世德。

    “喂,你跟他们废什么话呢?赶紧的,进去扔骰子啊,都在等你了。”

    赵世德勾腰驼背,像只软脚虾一样,靠在大狱门口看着。

    这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

    阮思叹了口气,对赵世德说:“请你跟司狱大人说一声,让他亲自出来一趟。”

    “你是什么人?想见我们司狱告状不成?”

    说完,他和田吉对视一眼,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田吉鄙夷道:“你还等着那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来给你撑腰?我告诉你,在这里,他算这个。”

    他一边说,一边竖起小手指,掐着指尖朝阮思晃了晃。

    不对啊。

    阮思心里嘀咕,她那个阎罗夫君,怎么可能沦落到被小鬼踩脸的境地?

    赵世德看了看阮思,又看了看洪绫,见二人不像普通人家的姑娘媳妇,眼珠一转动了几分歪念。

    “小娘子,”他嘿嘿笑道,“想见司狱倒也容易,只是看娘子你上不上道。”

    说完,他伸手往前一摊。

    洪绫愣道:“要击掌?”

    阮思睨了他一眼,冷笑道:“你不将他请出来,我怎么知道你请不请得动他?”

    “哈哈哈,那小子还不跟我孙子一样,你等着,我要是把他拎出来了,你是不是得赔我几锭银子?”

    阮思取出荷包,放在手心掂了掂。

    赵世德本是个赌鬼,听得银钱哗啦作响,脸上的不耐立刻褪去。

    田吉推了他一把,笑骂道:“走了,理这小娘们干嘛?好酒好菜伺候着,今天陪你赌个爽。”

    那毛贼笑得嘴都快歪了,一个劲地作揖道:“爷爷们慢走,几位爷爷玩好喝好啊。”

    “两位小娘子,”毛贼活动了一下肩背,回头狞笑道,“咱们走着瞧,哥哥记住你们了。”

    听了这等下流话,田吉和赵世德不禁捧腹大笑。

    洪绫气得浑身发抖,左右看了看,瞥见陆伯后面有个水桶。

    她冲上前,舀了一瓢水,哗地泼了那毛贼一身。

    毛贼被泼得一个激灵,“阿嚏阿嚏”连打好几个喷嚏,奈何手还被绑着,没法当场还击。

    陆伯赶紧盛了碗鸡汤给洪绫,“喝汤喝汤,莫动气。”

    阮思道:“你们让开,我自己进去找晏瀛洲。”

    “你?”田吉冷笑道,“你算什么东西,还敢让你爷爷我给你让路?”

    “她,我夫人。”

    晏瀛洲从大牢里走出来,一拂袖,冷冷睥睨众人。

第88章 阎王不好见

    田吉和赵世德脸上的表情一僵。

    牛皮吹破了。

    晏瀛洲冷然瞥了他俩一眼,“还不快将嫌犯押下去?”

    赵世德刚要照办,田吉心中一横,梗着脖子怒道:“你一个新来的,凭什么对我们指手画脚?”

    话音未落,洪绫激动地斥道:“哼!就凭你是兵,他是官!”

    “哟,司狱大人?”田吉好像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好大一个芝麻绿豆官啊。”

    阮思笑道:“官大一级压死人,足够压你了吧?”

    田吉扯了扯赵世德道:“喂,你是死人吗?听听,连女人都跑到我们面前扯威风了。”

    赵世德冷笑道:“还是晏大人的官威大,走了走了,理他们做什么?”

    他摸了摸腰带里别的骰子,冷哼一声便要回去。

    田吉也扬手道:“你一个靠裙带关系爬上来的,谁不知道你晏瀛洲有几斤几两,少装什么大人物了。”

    说完,他搂着赵世德的肩,大摇大摆地往里走。

    洪绫看得气愤,恼道:“他们……这未免太猖狂了吧?”

    阮思见晏瀛洲不动声色,低笑道:“叫得越凶的狗,落到棍棒下便被打得越狠。”

    果然,那两人没走几步,晏瀛洲的声音便冷冷响起。

    “去岁冬,十一月,赵世德欠城北赌坊二十两,私放因恶意伤人被囚的赌坊打手两人。”

    “前年夏,黄氏女被邻居赵某玷污,田吉收受贿银五两,反将黄父收押,严刑迫使黄氏承认诬陷。”

    这两桩事情,他俩自以为做得十分隐秘。

    但晏瀛洲一语道破,时间,地点,涉事双方,事情本身,全都严丝合缝。

    一时间,二人双双变了颜色。

    晏瀛洲冷冷道:“还要我接着说吗?”

    田吉强忍心中惊惧,看了赵世德一眼。

    赵世德咬咬牙,上前重重地推了那个毛贼一把,怒道:“王八羔子,还不给老子滚进去?”

    那毛贼欲哭无泪,只得夹着尾巴进了牢房。

    田吉朝地上恶狠狠地啐了一口道:“今儿个真够晦气的。”

    陆伯一边用汤勺搅动鸡汤,一边自顾自地叹道:“虽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但还是不见的好。”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垂着布满皱纹的眼睑,遮去了眼中大半的精光。

    晏瀛洲看向阮思道:“乔乔,你先回去吧。”

    阮思笑道:“好,我等你回家吃饭。”

    明明只说了两句话,两人却深深地看着对方,目光浓稠得像是调了蜜糖。

    洪绫看得腻歪,抖落一身鸡皮疙瘩,干咳一声道:“要不,我们还是先走吧?”

    阮思随洪绫走后,晏瀛洲转身进了大牢。

    陆伯的目光一直尾随着他,直至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

    他低头搅了搅锅里煮的鸡骨头,嘴角噙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好,不过饶是能看穿黑心烂肝的人,只怕也看不穿披了画皮的鬼。”

    那天,晏瀛洲没有再为难他们。

    但田吉心中惶恐不安,晚上回到家里,便向母亲于嬷嬷告状,说是新来的司狱百般刁难他。

    他添油加醋地将下午的事说了,又是捶胸又是顿足,惹得他老娘心疼不已。

    于嬷嬷那婆子是江家嫡长子江聪的乳母,多年来颇受江夫人的信任。

    正因为这层关系,江郡守拗不过江夫人说情,将田吉塞进林泉大狱当狱卒。

    而田吉仗着自己是郡守公子的奶哥哥,在大狱里巴不得横着走,从来不将司狱放在眼里。

    这回他在晏瀛洲手上吃了个暗亏,心里自然窝火,怂恿着他娘去找江聪告状。

    吃过晚饭,于嬷嬷便动身往江家去了。

    她坐着吃了半盏茶,等江聪从学堂回来,立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迎上去。

    “聪哥儿啊,我那蠢驴一样的儿子在外面给哥儿丢脸了,老婆子实在没脸再来江家伺候……”

    她一面用袖子搓鼻子,一面啼哭道:“聪哥儿放心,我们娘俩明早就收拾包裹回乡下去。”

    江聪皱眉道:“乳娘这说的是什么话?哪个不识相的欺负你们母子了?”

    于嬷嬷假惺惺地抹了几滴泪,摇头道:“老婆子知道聪哥儿疼我们,但那人是老爷提拔的……”

    她又怕江聪不再过问,赶紧说道:“都是大牢里的腌臜事,我还是不说了,免得污了哥儿的耳朵。”

    江聪一听,便猜出她说的事和晏瀛洲有关。

    他想起那夜在家宴上见过的男子,眼珠转了几圈,安抚于嬷嬷道:“乳娘别急,慢慢说。”

    于嬷嬷一屁股跌坐在椅子里,将田吉告诉她的事又说了一遍。

    她还特意加了不少真真假假的话,把田吉以前帮江聪做过的混蛋事也添了进去。

    “我们母子的身家清白不要紧,但他当众说是聪哥儿指使的,我家吉哥儿听了又怎么肯依?”

    于嬷嬷说罢,又抬手抹了抹眼角。

    江聪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手上犯过不少事,都靠田吉等人抹平了。

    晏瀛洲刚来林泉郡不到半个月,便能将每个狱卒的底细查个一清二楚,等此人站稳脚跟还了得?

    他正胡思乱想着,于嬷嬷煽风点火道:“聪哥儿,你那奶兄弟脑子蠢得很,还求你给他指条明路。”

    江聪抬起头,用指腹揉着眉心,盯着一旁哭哭啼啼的老妪。

    于嬷嬷表忠心道:“我那儿子最听聪哥儿的话,只要是聪哥儿说的,他拼着掉脑袋也要去做。”

    江聪的心一横,点头笑道:“那好,我有个法子能让姓晏的栽个大跟头。”

    说着,他命于嬷嬷回去转告田吉,让他趁晏瀛洲不在时,偷偷将囚犯放走,再一把火烧了大牢。

    于嬷嬷吓得面如土色,抚着胸口道:“这、这怕是要闹大了吧?”

    “乳娘别怕,只要烧把火,吓唬吓唬人就行。我会差人去找捕快,当场给他落实了渎职罪。”

    江聪半含威胁道:“他晏瀛洲被革职,吉哥儿多少还能继续在大牢混饭吃。否则,哼,我也保不住他。”

    于嬷嬷觉着有些不妥,担心自己儿子成了替罪羊。

    她不敢明说,抹着眼泪不吱声。

    “过几日,裴老太师告老还乡,他的小嫡孙要亲自护送他回林泉郡,这可是轰动朝野的大事。”

    江聪循循善诱道:“满朝文武都盯着林泉郡呢,这个时候,我爹绝不允许任何人出差错。”

    “哥儿的意思是说?”

    “只要大牢出事,晏瀛洲必定难辞其咎,我爹急于求稳,必然会立即处置了他,不会牵连到你儿子。”

    于嬷嬷见江聪说得斩钉截铁,低头想了想便答应下来。

    江聪冷笑道:“提醒吉哥儿一声,此事越快越好。”

    “老婆子明白。”于嬷嬷千恩万谢地磕头道,“聪哥儿是大大的善人,最疼我们这些下人。”

    他的目光阴狠,假意搀扶乳娘,却碰也没碰她的衣袖,“嗯,我这都是为了你们好。”

    “我看,明晚动手就不错。”

第89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加更)

    傍晚,夕阳西下。

    陆伯开始收拾他的火炉子,先将炉子熄了火,又把铜锅端下来,取过歪锅盖勉强盖住。

    他忙活这一切时,司狱大人家的小娘子又来了。

    “陆伯。”阮思甜甜地叫了陆伯一声。

    “晏家娘子来了啊,”陆伯捻着花白的胡须笑道,“你今日来的不巧,我刚把锅给端下来。”

    他张罗着要重新点炉子给阮思热鸡汤。

    阮思忙笑道:“陆伯不用忙了,我改天再来找你要鸡汤喝也是一样的。”

    陆伯笑得眉眼弯弯,连声说着好。

    “乔乔,你来了。”

    晏瀛洲恰好从大牢里出来,阮思立刻像只燕子一样,轻快地跑到他身边。

    “陆伯,我们先走了。”

    阮思跟陆伯挥手道别,拉着晏瀛洲嘻嘻笑道:“夫君,我今天想吃炸黄花鱼。”

    “好。”

    两人很快离开了,陆伯也站起身,拎着小板凳颤颤巍巍地走了。

    大牢门口投下的阴影中,一个男人一直站在那里,盯着他俩的身影,直到消失不见。

    那个人正是昨天在晏瀛洲手上吃了暗亏的田吉。

    田吉目露寒光,冷冷一笑。

    他将手里那串沉甸甸的牢门钥匙掂了掂,转身走进逼仄阴森的大牢里。

    今晚值夜的狱卒被赵世德带去赌坊了。

    在他们回来之前,他会把江大公子吩咐的一切都准备妥当,只等着一把火断送晏瀛洲的前程。

    想到这里,田吉的脸上浮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他的脚步随之轻快了不少,拎着手中的铜钥匙,叮叮当当地晃着,第一次觉得这个声音如此悦耳。

    “喂,起来。”

    田吉走到最里面的牢房,踢了一脚牢门,低声道:“出去以后记得孝敬你爷爷我。”

    说着,他将牢门上的锁打开,径自放走里面的囚犯。

    那名囚犯惊疑不定,田吉也不理会,接连又打开好几扇牢门。

    大牢深处关的都是犯了重罪的囚犯。

    他们有的杀了催债的亲戚,有的半路截杀商旅,有的入室行窃还顺手杀了一家老小。

    这几个人都是死囚,只等着秋后问斩。

    田吉放他们,自然都是有讲究的,这些人每个身上都背着人命官司,逃了哪一个都是要命的重责。

    他一口气放了七八个死囚,势必要压得晏瀛洲永无翻身之日。

    那几个死囚起先不信,但田吉催他们走,他们相互看看,争先恐后地逃出了大狱。

    其他囚犯见了便一个劲地嚷嚷起来。

    “吵什么吵?”田吉用刀柄敲着牢门骂道,“你们这些短命鬼,要怪就怪自己没杀人。”

    他被自己的说法逗笑了,指着逃走的囚犯哈哈笑道:“看见没,只要你犯了死罪,今晚就不必死。”

    田吉昨夜便悄悄在林泉大狱后门藏了几桶油。

    只等着那几个死囚一走,他就绕着大狱泼一圈油,擦个火折子往地上一扔。

    他拍拍屁股走人,佯作不知,让剩下的囚犯全部葬身火海。

    捕快一到,现场只有几具烧焦的尸体,一盘点少了几名死囚,那谁也怪不到他头上。

    田吉心里美滋滋,哼着小曲绕到大狱后门。

    外面夜风一吹,街对面的酒楼那边飘来阵阵菜香酒香。

    田吉使劲抽了抽鼻子,嗅了满腔的酒气,借着酒楼透出的灯火去找他藏的油桶。

    他的手刚摸到圆滚滚的油桶,手背上便覆上了一只带茧的大手。

    “啊?”

    田吉惊得一动不动。

    那只手缓缓抠了抠他的手背,抬起来蜷成拳,竖起拇指用力指了指身后。

    他颤抖着擦亮火折子,只见刚才放走的死囚正站在他面前。

    那个死囚他认得,杀了苦主家的老人娃娃,是个一丝人性也没有的狠角色。

    但那个人脖子上架了一口长剑。

    田吉看得目瞪口呆,险些被火折子烧到手,惊讶得半晌说不出话。

    那个死囚身后探出张笑吟吟的脸。

    那张脸明艳动人,灼灼的跟枝头的桃花一样,他却惊呼一声将火折子扔了出去。

    阮思笑道:“朋友,你听说过点天灯吗?”

    下一瞬,阮思拎起油桶,劈头盖脸地泼了他一身。

    今晚,捕头连羽接到线报,说是林泉大狱有人越狱,还要放火烧了大牢。

    江郡守再三嘱咐过,裴老太师一行这几日要到了,林泉郡上下千万不能出任何纰漏。

    否则,他们谁也没有好果子吃。

    连羽火急火燎地带着一帮捕快赶到林泉大狱。

    但大狱里根本没有起火的迹象,只是隐隐飘着股菜油香,他闻久了觉得怪饿的。

    “晏大人,我听说今夜有犯人越狱。”

    连羽开门见山地跟晏瀛洲说了,晏瀛洲直截了当地请他进去,“连捕头,请。”

    他命人取来囚犯名册,顺着每一间牢房清点了一遍。

    奇怪,一个人也没少啊!

    连羽心里纳闷,但他很快将这个念头驱逐出脑海,妈的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人跑了才有得他哭的。

    但来都来了,总得装模作样地问几句回去交差。

    他带人走到一间牢房前,问里面的犯人说:“刚才有没有发生什么怪事?”

    那犯人忙摇头道:“好得很,司狱大人治下有方,能出什么事?”

    连羽愣了愣,又走到另一间牢房前,问道:“最近有没有什么和以前不一样的?”

    犯人答道:“司狱大人来了以后,我们的饭比以前多了,睡的比以前熟了。”

    “哦,住的惯就多住几天。”

    连羽一头雾水,岔开几间牢房,走到死囚牢房前,苦笑道:“老哥,你随便说几句吧。”

    刚被晏瀛洲用剑抵着脖子的死囚此刻温顺如羊。

    他竖起拇指道:“司狱大人他人帅心善。”

    连羽:“……”

    晏瀛洲从后面走出来,说道:“今晚当值的狱卒和田吉换班了,我把田吉叫来,你问他好了。”

    田吉一瘸一拐地过来了,挂着一身油滴滴答答地往下流。

    连羽没来由地想到油炸田鸡,咽了口唾沫,舔舔嘴角道:“这是怎么弄的?”

    那双泡肿眼一瞪,很快又缩回去。

    “小人……今晚给油灯添油,摔、摔油桶里,不小心摔断了腿。”

    晏瀛洲送连羽出去时,连羽感慨道:“晏大人,你们大狱可真贴心啊,那些犯人住得倒是安逸”

    “过奖。那边还有间空房……”

    他的话说到一半,似笑非笑地盯着连羽。

    连羽后背一凉,忙笑道:“我是说,那些油拿去烧菜多好啊!”

第90章 赏菊会

    那一夜,林泉大狱风平浪静。

    唯有田吉滑到油桶里摔断了腿。

    田吉告假回家,晏瀛洲痛快地批了,旁人也不敢多话。

    阮思得知后,把事情同金铃儿和银瓶儿说了,“我帮他收拾田吉,只让他请我吃鱼真是便宜他了。”

    金铃儿也笑道:“那个什么田吉,这回真成油炸田鸡了。”

    阮思不无遗憾地咂嘴道:“我还跟他说,像他这样的小伙子,用油裹着点着了一烧可香了。”

    银瓶儿噗嗤一笑,“那人想是怕极了吧?”

    “对啊,”阮思笑道,“我说,等你烧得外焦里嫩的,隔壁的小孩都馋哭了。他自个儿先哭出来。”

    “然后他急着逃走,踩到地上的油,结结实实摔了个大马趴,把自己的腿给摔断了。”

    三人说笑了几句,阮思叹道:“旁人说人如其名,他们大狱里倒还真是这样的。”

    金铃儿想了想,咯咯笑道:“一个田鸡,一个找事的,不知道还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阮思倒是很看得开,谁能欺负到她夫君头上呢?

    “幺蛾子?来一个,打一个。来一双,咱们就打一双呗。”

    田吉摔断了腿,弄得满身狼狈。

    于嬷嬷见了,当时便给心疼坏了,一口一个“天公老爷”地叫着,非要去找晏瀛洲拼命。

    “我的老娘啊,你一个小老太婆,豁出命去也伤不到人家的汗毛。”

    “我一个老婆子,他一失手把我打死了,江老爷还不得判他个斩立决?”

    于嬷嬷打定心思要给儿子出这口恶气。

    田吉忙说道:“你还是去求江夫人,对,求求她,跟她说都是晏家娘子害的。”

    江夫人生性善妒,最喜欢为难的莫过于女人。

    于嬷嬷立刻连连点头,扔下儿子,忙不迭地往江家去了。

    经那老妪一顿哭诉,江夫人脸色铁青,咬牙切齿道:“我当初看那小贱人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她当场答应,会好好收拾阮思一番。

    等于嬷嬷走了,洪姨妈面露忧色,说道:“姐姐,你待要如何处置?”

    “这个晏娘子原本和我也没个过节,但她家偏出了个不要脸的狐媚子姐姐,她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江夫人端起茶盅,灌下几口茶,压一压心中的火气。

    这几日裴老太师快到了,江郡守借口事多,接连好几天没有回家过夜。

    她原先还让小厮去衙门送衣物,但小厮说老爷并未宿在衙门里,那她家老爷还能去哪?

    江夫人将牙根磨得咯吱响,恨不得生生啖了那个外室。

    “打狗还要看主人呢。那田吉再不是个东西,也是我们江家的狗,何时轮得到她去欺辱?”

    洪姨妈见姐姐大动肝火,吓得更不敢吭声了。

    江夫人索性骂道:“还有你那好女儿,那么久了还没打听出个头绪,白吃江家的米吗?”

    “姐姐说的是。我……我这就回去催催她。”

    洪姨妈脚底抹油刚想走,江夫人又把她叫住了,“急什么?这事先放一放,赏菊会的事要紧。”

    林泉郡东城有一座前朝官员废弃的园子,叫作“葵园”的,充公后成了百姓常去的花园。

    但仅有前园对百姓开放,后园的钥匙还捏在官府手中。

    每年秋天,都会举办赏菊会,江郡守亲自下帖,邀请达官显贵去后园赏菊。

    江夫人谋划道:“过几日裴老太师来了,我央老爷亲自去裴家下帖,请裴老太师和他的嫡孙赏脸。”

    洪姨妈的眼睛一亮,问道:“姐姐是说他的嫡孙会去?”

    “你总算开窍了。”江夫人满意地说,“我派人打听过了,裴家儿郎刚满十六,尚未婚配,又是嫡子。”

    洪家有两个待字闺中的女儿,江夫人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洪姨妈先是一喜,随即微微皱眉道:“但裴家门第高,怕是高攀不上,我觉着那姚钰也不错。”

    “哼,一个庶子能成什么气候?”

    姚钰是隔壁桃花郡郡守家的庶子,江夫人对他表面客气相待,其实根本看不上眼。

    她苦口婆心地劝道:“让你家二姑娘好好表现,到时候在达官显贵前露个脸,不愁以后的好姻缘。”

    洪姨妈点点头,“也是,这种场合我家绫儿也不喜欢,还是不要出去丢人现眼的好。”

    岂料江夫人却突然沉下脸来。

    “你家大姑娘也必须去。她不去,晏娘子怎么会去?”

    洪姨妈愣道:“姐姐这是要?”

    “我要让她当众出丑,让她在这林泉郡永远抬不起头来。”

    “可是,上次那个妇人不就……”

    “住嘴!”江夫人怒道,“那个乡下婆娘连戏都演不好,她和那个孩子加一块也就值那几两银子。”

    洪姨妈不敢再多说半个字。

    江夫人寻思良久,眼中渐渐浮起恶毒的笑意。

    “等着吧,这次赏菊会,我会让她知道,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永远都拿不出手。”

    赏菊会的帖子很快送到了晏家。

    阮思随手把帖子扔在一边,金铃儿问道:“小姐不去吗?”

    “那有什么好玩的?不过一个破院子,栽了几盆菊花,再邀几个酸文人去做几首打油诗而已。”

    金铃儿奇道:“小姐说的好像去过一样。”

    阮思赶紧闭上嘴,拾起没看完的话本子顺手翻了几页。

    银瓶儿笑道:“洪大姑娘看着是个爱玩的,她要是来邀小姐一起去,小姐会不会去呢?”

    阮思认真想了想,洪绫应该会来找她的。

    赏菊会当天,晏瀛洲脱不了身,嘱咐阮思玩得尽兴,早点回家。

    阮思心中奇怪,他怎么好像是算准了她要去呢?

    她左右犹豫之际,江家的马车在晏家门前停下了。

    洪绫不待丫鬟搀扶,跳下车兴冲冲地跑进来找她说:“走吧,我来接你了。”

    她不由分说便拉了阮思上车。

    阮思只得叫了银瓶儿陪她一起上了马车。

    一路上,洪绫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连银瓶儿都被她说得好奇起来。

    “小姐,赏菊会上真的还有投壶射箭,吟诗作画啊?听起来好像还挺有意思的。”

    洪绫也附和道:“你会射箭还是投壶?我们去赢个彩头回来好不好?”

    银瓶儿道:“我家小姐都会,不过有的喜欢,有的不喜欢。”

    洪绫拊掌笑道:“太好了,我也不喜欢吟诗什么的。”

    阮思:“……”

    她忙拉过阮思说:“我们说好了,待会我们只去找好玩的,什么下棋啊双陆啊,我们碰都不碰一下。”

    只要不烧脑子,她什么都觉得好。

    阮思苦笑。

    葵园里,等待她的不知道会是什么。

第91章 死鱼眼(加更)

    一进葵园,她们便被引到了后院。

    院中放了几百盆盛放的菊花,姹紫嫣红开遍,宛如一匹铺散的彩色锦缎。

    墨牡丹、胭脂点雪、紫龙卧雪、朱砂红霜、绿水秋波、瑶台玉凤……

    洪绫拉着阮思,一路走来,看得目不暇接。

    “你看,那边有株双色的好特别啊。”

    阮思顺着洪绫指的方向看去,笑道:“二乔。”

    银瓶儿笑道:“和小姐的小名倒是相仿。”

    洪绫奇道:“咦?你小名叫什么,我就叫‘阿绫’,你呢?”

    “乔乔。”阮思答得爽利,指着另一株菊花道,“旁边那株白玉珠帘也不错呢。”

    洪绫叹道:“乔乔,你懂的真多。要我看啊,菊花就只分红的白的黄的。”

    阮思笑了笑,又拉她去看远处的菊花。

    前世,姚钰擅秉风雅,两人刚来林泉郡时,他曾一株一株地教阮思辨认菊花。

    如今,阮思重回葵园,眼中的姹紫嫣红,何尝不是又一番断井残垣?

    洪绫哪里知道这些,只顾着赏花游玩,拉着阮思满院子地乱窜。

    银瓶儿追在后面,几乎跟不上洪绫的脚步。

    这时候,洪绡的贴身丫鬟过来请洪绫说:“大姑娘,江夫人在前面摆了茶点,请姑娘带娘子过去呢。”

    洪绫不疑有他,点头道:“那好,我们过去吃杯茶吧。”

    她挽着阮思刚要走,丫鬟说道:“那边有人在投壶,前面的路都堵了,大姑娘请随婢子来。”

    丫鬟将二人带到一条较为僻静的小路。

    路旁,几个年轻男女在嬉闹玩耍,不断发出放浪的调笑声。

    洪绫皱眉道:“前面是什么人?”

    丫鬟答道:“几个公子哥邀了一群歌伎作陪,这些富家公子轻浮惯了,我们快些走过去就好。”

    只见三五个衣冠楚楚的年轻男子,正和十余名艳丽歌伎混迹一处。

    其中一名紫衣男子用绸带蒙了眼,如同孩童常玩的瞎子摸鱼那样,正在摸索人群中躲藏的歌伎。

    那些歌伎见惯了欢场手段,咯咯轻笑着引诱他去捉。

    时而有人拉他的袖子,时而有人在背后娇呼,引得他连连转身,绕得晕头转向。

    那几个男子也跟着拍他一下,摸他一把,嘻嘻哈哈的,竟没一刻正经。

    丫鬟示意洪绫等人随她快步通过。

    阮思本想绕开,但被丫鬟连声催促,只好加快脚步往那紫衣公子旁边走过。

    “公子,我在这边……”

    “哈哈哈,我看他快转昏了吧?”

    “人家就在这里,公子你快来啊,来啊!”

    他们嬉笑着,嘴里不断说着挑逗之语,洪绫身为未出阁的姑娘,听多了不免臊得慌。

    她三步并作两步,逃也似的从那里走过。

    阮思跟在她后面刚要走,垂在身侧的袖子突然被人一把攥住。

    她猛地一惊,瞥见一张妆容艳丽的脸。

    下一瞬,她的袖子被塞进了紫衣公子的手中。

    那人攥紧阮思的袖子,唇角勾起一抹轻佻的笑意,薄唇一掀,笑道:“本公子捉到你了。”

    他的下巴略尖,脸颊瘦削,下颌的弧度阴柔而优美。

    虽被三指宽的绸带遮住双眼,但他的下半张脸依然不失俊秀。

    若不是因他唇角带了轻薄的笑容,他应该算得上是个文秀俊雅的佳公子。

    他的指尖一紧,阮思忙将袖子往回一拽。

    “小美人,你逃得了么?”

    他语出轻佻,阮思眉头一皱,狠狠往回一扯。

    那个紫衣公子显然没料到对方手劲那么大,差点被阮思拉了个脚底踉跄。

    她好不容易抢回衣袖,另外几个纨绔子弟却围了过来。

    “哟,这是谁家的……”

    话音未落,姚钰不知何时出现在阮思面前,将她倏忽挡在自己身后。

    “小生路过此处,扰了兄台雅兴,真是大大的不该。”

    紫衣公子愣了一下,胡乱扯下眼睛上蒙的绸带,盯着姚钰立马傻眼了。

    阮思也傻眼了。

    那个人怎么……如此幻灭。

    好一双俊俏的死鱼眼。

    他明明生了一张俊秀的书生脸,偏偏长了一双毫无神采的死鱼眼。

    姚钰翩然一拂袖,好似整理被扯皱的衣袖,微笑道:“借过。”

    他微微侧过脸,朝身后一颔首,示意阮思快些通过。

    阮思刚要走,另一名贵公子上前起哄道:“我怎么看着,他捉住的是那个小娘子?”

    一众歌伎娇笑不已。

    有人调笑道:“既然美人在抱,怎么能轻易放走呢?”

    姚钰替阮思挡去众人探视的目光,微笑道:“同为男子,如此怕是不妥。”

    好事些的公子搂过身边的歌伎,非要绕到姚钰身后,看他一直护着的人是谁。

    一时间,起哄声调笑声不断,洪绫也被引了过来。

    “这是怎么了?”

    阮思忙一把拉住她,捏了捏她的手道:“没什么,我们快走吧。”

    一个贵公子哈哈笑道:“来都来了,一起玩玩怎么了?别怕啊,我们又不是坏人。”

    旁人跟着起哄,银瓶儿刚赶来,阮思忙用眼神制止她靠近。

    一个矮胖丑陋的男子急匆匆地跑过来,“母亲都快等急了,你们快过去吧。”

    “三表哥?”

    洪绫认出来人正是江家庶子江嵩。

    阮思心中一紧,猛地看向江嵩,只见他果然如前世一般,三寸丁,腹大如鼓,奇丑无比。

    旁人见了江嵩立刻笑开了,“嚯,江三郎来了?”

    “今日是不是又套着你家丫鬟姐姐的裤头出来了?”

    “不说是江三郎,我还以为是只花耗子成精了,吃了一肚子的灯油呢。”

    众人肆意拿江嵩取笑,江嵩涨红了脸,挠了挠后脑勺,跟着嘿嘿傻笑起来。

    刚才那个死鱼眼倒也没跟着取笑他。

    洪绫怒道:“表哥,我们走,别跟这些人一般见识。”

    “江三郎的表妹倒是个可人儿,可惜这小脾气暴躁的,啧啧。”

    江嵩突然沉下脸道:“你们不准说我表妹。”

    他的脸大如盆,一沉下来,脸上的肥肉便往下垂,耷拉着像条已近暮年的老狗。

    “哈哈,那你总得找个别的让我们说去啊!”

    旁人一起哄,他的气势便弱了下去。

    江嵩忙说道:“你们说我,我很好笑的,你们刚才不是还说什么丫鬟的裤头吗……”

    洪绫一跺脚怒道:“三表哥!姨母还等着我们呢。”

    她说着便要去拉江嵩。

    阮思见状,一把推开洪绫的手,冷冷道:“别管他,我们走。”

    洪绫张了张嘴,还要说些什么,却被阮思拉走了。

    姚钰也示意江嵩随他离开。

    “乔乔,你这是怎么了?”

    “……你娘应该也不想让你和那个庶子牵扯过深。”

    阮思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向洪绫解释江嵩前世对她犯下的种种恶行。

    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她的这句话飘进姚钰耳中,姚钰的眼神一冷,抬脚重重地踩过一枝被花冠坠得倾斜的菊花。

    花瓣被踩得稀烂,揉碎在泥土中。

    姚钰冷笑道:“庶子么……”

第92章 庶子

    洪绫依然愤愤不平,不时握拳回头去看,担心江嵩遭他们羞辱。

    好在姚钰已将江嵩带去诗会那边。

    阮思无暇理会,心头沉甸甸的。

    前世,洪绫被迫嫁给江嵩,受尽江家上下的欺凌,这个懦弱的丈夫不惜将她拱手相让……

    “乔乔,你怎么了?”

    不知不觉中,丫鬟已领二人来到凉亭前。

    阮思猛地回过神来,摇头道:“没什么,只是走得累了。”

    银瓶儿正欲扶她去亭子里歇息,洪绡从亭子里迎了出来,对阮思含笑福了福。

    先前带路的丫鬟面有不甘,忙将洪绡引到一旁,主仆二人耳语一阵,面色都不太好看。

    洪绫见亭子里只有几碟茶点糕饼,并一壶浓茶和几只茶盅,便问丫鬟道:“我姨母她们呢?”

    “夫人等得乏了,姨妈陪她下去更衣,一时半会怕是不会回来。”

    阮思松了一口气,洪绫递了一块豌豆黄给她说:“来,尝尝这个,我平时最喜欢吃了。”

    她接过糕点,在亭子里坐下。

    洪绫惊喜地低呼一声,又捡了块枣泥酥给她,“这个也很好吃,你多吃一点。”

    阮思无奈一笑,分了一半给银瓶儿。

    洪绫自己大口吃着糕点,大口咕隆咕隆喝着茶,吃什么都格外香甜。

    洪绡陪在一旁,脸色委实不妙。

    前几日,她打听到有几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邀了数名歌伎作陪,这才想出刚才那番筹谋。

    她特意挑了个偏僻的亭子,命心腹丫鬟买通几名歌伎,只待阮思经过便将她往外男身上推。

    那条小路较为狭窄,一群男男女女嬉笑打闹,阮思要往那里过,定然避不开。

    那些公子哥都是轻佻放浪的主,只要他们一起哄,阮思的名节就算毁了。

    以后,谁不知道阮思是个轻浮女子,在外行为放荡毫不检点?

    可是她等了半晌,却等来个哭丧着脸的丫鬟。

    丫鬟把那里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她,原本她计划好的事,都被姚钰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了。

    洪绡恨得直咬牙,若不是阮思等人在场,她早已将帕子扔在地上狠狠踩几脚了。

    阮思陪洪绫吃了几口茶,坐了一会儿便推说要走。

    洪绫匆匆咽下嘴里的糕点,端起茶盅灌了几口茶水,蹦蹦跳跳地去拉阮思。

    “走走走,那边人多,我们过去看看。”

    阮思替她拂去嘴角的糕点碎屑。

    洪绡看得眼睛都直了,心里暗骂姐姐没家教,礼数不周,丢了洪家的脸面。

    洪绫哪里顾得上管这些?

    她又抓了几块一口酥,分给阮思和银瓶儿,笑眯眯地跑出了亭子。

    洪绡强忍不满,对阮思客气地笑道:“晏娘子,那边还有诗会,不如我们结伴过去看看吧?”

    阮思自认打架是一把好手,但她哪里会作诗?

    她也清楚,洪绡自恃才情甚高,自然要在那种场合大出风头才甘心。

    阮思诚恳道:“我是个粗人。”

    洪绡被她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洪绫抢着挽过阮思,对妹妹笑道:“你慢些来,我们先过去了。”

    两人快步穿过游廊来到花厅,果然见了二三十个才子书生在这边吟诗作赋。

    洪绫忙摇头道:“快走,听了这些酸话我都头疼。”

    阮思刚要走,里面主持诗会的男子宣布结束,说是江嵩这回拔得头筹。

    花厅里一时炸开了锅。

    谁也不信郡里出了名的蠢材江三郎能一举夺魁。

    江嵩站起来也比旁边坐着的人高不了多少,他搓着手嘴唇微微开合,面皮早已涨得通红。

    姚钰坐在江嵩身后,神情闲适,一派矜贵气象。

    有人指着他说:“一定是姚从事帮江三郎作弊的,我看到他在江三郎背上写字。”

    江聪看了看姚钰,又面带不屑地瞥了自己的庶弟一眼。

    他的表情轻蔑,旁人看了他的反应,也跟着谩骂江嵩无耻,竟依靠姚钰来作弊。

    江嵩本就不善言辞,在众人的围攻下不知所措,手皮都快生生搓掉一块了。

    洪绫见他被欺得可怜,愤然道:“这些人也太过分了吧!乔乔你等着,我非要进去同他们理论清楚。”

    阮思捉住洪绫的手,摇头道:“你能帮他一回两回的,还能帮他出一辈子的头不成?”

    前世,洪绫不知出于何故,被迫嫁与江嵩,那是她悲惨命运的开始。

    这一世,阮思不想看到洪绫和江嵩有任何瓜葛。

    众人骂得兴起,平日文章都写不好,刻薄起来却出口成章,妙语珠连,引得江聪哈哈大笑。

    江嵩被骂得无力还击,又气又笑,活脱脱一个半疯的。

    洪绫撇撇嘴,攥紧拳头刚要闯进去,只见姚钰掸了掸衣摆,气定神闲地站了起来。

    他从容地朝众人微微一揖,道:“敢问小生帮江三郎作弊有何好处?”

    众人谁也答不上话来。

    江家两子一女,长子和次女嫡出,庶子江嵩在家中最不受待见。

    况且,江嵩本身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一滩。

    此刻姚钰帮江嵩作弊,无疑是件吃力不讨好的苦差。

    江聪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别人也哑口无言,挑不出姚钰的半点毛病来。

    姚钰翩然离场,好像一切都跟他无关。

    江嵩愣了愣,笨拙地从桌椅间穿过,跌跌撞撞地去追姚钰,皮球般的肚子撞到几张桌子。

    众人一片哄笑,像平常那样数落几句作罢。

    洪绫满脸不快地嘀咕道:“也不见他们谁是个状元公的,肚子里也没多少墨水,凭什么欺负人……”

    阮思心中奇怪,姚钰前世只说江三郎可怜又可气,二人好像无甚交集。

    况且姚钰最懂明哲保身,怎么会在这种场合,拼着得罪江聪也要为江嵩出头?

    另一边,姚钰刚走几步便被江嵩追上了。

    短短几步路,江嵩迈开小短腿吃力地追来,竟要了他的小命一般。

    “姚、姚从事!留步……”

    他一面招手,一面气喘吁吁地跑上前,额上全是豆大的虚汗。

    那张红红肥肥的脸仿佛是个刚从油锅里捞起来的炸肉团。

    姚钰问道:“不知三郎有何指教?”

    江嵩红着脸低下头,嘴唇蠕了蠕,半晌才喃喃道:“都是我不好,连累了姚从事。”

    他赶紧补充道:“他们个个都说我是扶不起的猪大肠,姚从事不用帮我,我、我其实早就习惯了。”

    姚钰冷冷道:“就因为你是庶子?”

    江嵩不知他为何会变了脸色,退了几步怯怯道:“我一生下来就这样,我也不知道……”

    园子里花团锦簇,人声鼎沸,好似春游踏青般热闹。

    但姚钰的眼神却让江嵩浑身发冷,他突然有点怕面前这个看似温文的男人。

    姚钰冷笑道:“以后,不会了。”

第93章 黑锅(加更)

    人群中,阮思隐约瞥到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子。

    那个女子走路时故作娉婷,一步三摇,腰肢拧作水蛇,比先前的歌伎还要招摇。

    她时而驻足观花,时而以团扇掩面轻笑。

    她的一应动作都拿捏得娇气十足,比寻常女子做来更为矫揉造作。

    除了阮思那个杀千刀的表姐还能有谁?

    阮思在心里叹了口气,让洪绫先去前面等她,她和认识的女眷说几句闲话。

    洪绫是个直肠子,乐呵呵地跑了。

    阮思又让银瓶儿将柳如盈叫到假山后,开门见山地说道:“你还嫌你惹的祸事不够多么?”

    柳如盈握着团扇,抿唇笑道:“表妹在说什么,奴家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我从不怜香惜玉,”阮思叹气道,“收起你那副没用的矫情样,我问你,你还等着进江家做妾不成?”

    她将话说得直白,柳如盈虚伪的笑容尽敛。

    “我可不是生来给人做妾的下贱货色。”

    “你比妾还不如。”

    阮思毫不客气地戳穿她,冷笑道:“你该不会还做着当上江家正室娘子的美梦吧?”

    柳如盈道:“郡守大人将我视若珍宝,只要我想要,何愁他不给?”

    阮思气得笑了出来,“珍宝?能吃还是能喝?充其量不过是一时的玩物罢了。”

    柳如盈冷笑一声,摇着团扇要走。

    阮思一把将她推到假山上,欺身压住柳如盈,低声道:“你要是现在回柳家,我就放你一马。”

    “笑话,”柳如盈咯咯笑道,“我可是郡守大人的枕边人,以后有的是你求我的时候。”

    阮思无意和她争辩,威胁道:“你和钟二爷勾结的破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他死了,你呢?”

    “奴家好怕哦,等我进了江家的门,我就回去同我姨母说,表妹竟然要逼我去死。”

    阮思气不打一处来,怒道:“尽管去说!我娘非得让我大耳刮子抽死你个不要脸的破落户。”

    柳如盈冷笑道:“哼!人往高处走,你就是见不得我好。”

    她腰肢一拧,作势要走。

    阮思低喝道:“你以为江夫人不知道你的存在么?你留在这里,迟早要被她收拾了。”

    柳如盈娇声笑道:“那个又老又蠢的泼妇?你不知道,老爷有大半年没和她同房了,她算什么东西?”

    “你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还妄想爬到正室夫人的头上去不成?”

    阮思觉得柳如盈真是蠢得可以。

    柳如盈不以为然道:“你等着看好了,别怪当姐姐的没教你,抓住男人的身体才能抓住男人的心。”

    阮思不想再和她纠缠,冷冷道:“话已至此,你爱走不走。”

    她强忍着往那张娇艳的小脸上糊一巴掌的冲动。

    柳如盈却偏要来送脸。

    “呵呵呵,要是我被那泼妇抓走,我就说是你们夫妇把我送到江郡守床上的。”

    “外面的人都说,你夫君晏瀛洲是凭裙带关系上来的,你说江家夫人还会给你好脸色看?”

    “再说了,”她娇笑道,“我只管跟她说,要是把我赶走,晏瀛洲一定还会把你送到江郡守床上。”

    话音未落,阮思抬手啪地给了她一耳光。

    柳如盈被打得懵了懵,捂着泛起红印的脸,惊异道:“你居然敢打郡守的女人?”

    “啪!”阮思毫不客气又给了她一巴掌。

    柳如盈的脸颊泛起道道红痕。

    “你活得不耐烦了吗?你也不看看你打的是谁……”

    阮思反手又是一记耳光。

    “打的就是你。正因为有你这种人,有的男人才会那么看不起女人。”

    柳如盈捂着红肿的脸颊,泪如雨下,不敢耽误,用团扇遮住脸,转身跑出了假山。

    阮思跟了出去,银瓶儿忙迎过来说道:“刚才我听得假山后面噼啪作响,又看到表小姐跑出去了……”

    银瓶儿担心阮思和柳如盈起冲突,像以前那样在表小姐手里吃亏。

    阮思淡定地摇头笑道:“无妨。表姐说了个笑话,我给她鼓掌而已。”

    恰好洪绫过来找她,银瓶儿不便多问。

    几人离开后,江夫人身边的丫鬟悄悄从假山堆里跑开。

    她将阮思在假山里私会一个女子的事说了。

    江夫人两眼放光,牙齿咬得咯吱响,问道:“她们都说什么了?”

    那丫鬟答道:“晏家侍女堵了路,婢子只能抄远路绕过去,去的时候她们已经说得差不多了。”

    江夫人的眉心一皱,洪姨妈心道不好。

    丫鬟也知道主子的脾气,忙接着说道:“婢子只听那女子说,以后还要将晏娘子送给老爷……”

    话刚说完,江夫人猛地将手中的茶杯砸在地上。

    茶杯哗啦碎了一地,丫鬟忙跪在碎瓷片上,不敢动弹。

    江夫人冷笑道:“听听,你也听听,这些乡下来的死女子真是不知羞。”

    洪姨妈劝道:“姐姐别生气,那晏娘子嫁过人,老爷未必肯收别人的破鞋啊。”

    江夫人道:“只要是下面的人送的,什么好的赖的他都往院子里收,他这些年收过的好处还少吗?”

    身边的嬷嬷忙提醒江夫人慎言。

    江夫人这才住了嘴,气鼓鼓地盯着洪姨妈,“再不管管你大女儿,迟早被带成个骚浪蹄子。”

    当初是江夫人让洪绫接近阮思的。

    如今,洪姨妈有苦难言,只能赔笑点头。

    “罢了,你也是个任人揉扁搓圆的肉包子,我跟你说这些能有什么用?”

    洪绡从不远处过来,见丫鬟跪在地上,又见洪姨妈面露怯色,当即明白过来。

    “姨母,”她甜甜地笑道,“您何必为了那些下贱人动气?咱们有的是法子慢慢收拾她们。”

    江夫人面上的怒色稍缓,和洪绡细说起刚才的事。

    而洪绫拉着阮思到处闲逛,看到有人投壶,有人射箭,还有人下棋弹琴,一路兴致不减。

    “乔乔,我看你刚才好像在和一个女子说话,那人是谁啊?”

    阮思答道:“之前的歌伎。”

    洪绫点头笑道:“难怪呢,一身扭捏造作的狐媚劲,看着就不像好人家的姑娘。”

    阮思笑了笑没有说话。

    洪绫看到湖边有人在作画,身边围了不少人,也拉着阮思跑过去凑热闹。

    那口湖纵贯前园和后园,湖边不乏普通人家的男女。

    人群中,阮思远远看到一袭紫衣,那身深紫袍子挤在作画的男人身边。

    阮思翻了个白眼,怎么又是那个死鱼眼?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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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后,阮思给自己定了一个小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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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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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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