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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秋苑鹿     东风第一姝txt下载     东风第一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94章 京城沈浮

    湖边有几个书生正在作画。

    死鱼眼陪着一个白衣公子站在那里,身边围了不少附庸风雅的男女。

    阮思走近听了一嘴,只听那白衣公子正在点评别人的画作。

    “……高远、平远、深远,三者缺一不可,这幅画却只占其一,呵。”

    他转身看向另一名男子所绘的山水画。

    “山水讲究虚实结合,你的画满幅实景,无处留白,格局如此意境顿减。”

    阮思虽然不懂书画,但听得众人交口称赞,都说他一语中的。

    洪绫探了个脑袋过去看了看,嘀咕道:“我看他们画得都挺好的啊。”

    死鱼眼回头看了洪绫一眼。

    白衣公子置若罔闻,轻慢地从众人身后缓缓走过。

    湖边作画的男子们都有些不安,既怕他指出败笔来,又盼着能得他一两句夸赞。

    洪绫钻进人群跑到前面看了一圈,回来说道:“前面有个书生画的好看,走,我们过去看看。”

    她拉着阮思挤到前面,指着旁边的李晗道:“我倒要看看,那人这回还能说什么。”

    阮思看到李晗画的是湖畔风光,湖中假山嶙峋,远处虬枝墨染。

    白衣公子果然走到他身后,驻足观看了片刻。

    李晗手中的毛笔一顿,手腕微微一抖,笔尖落在宣纸上,绘了一树秋天的枯枝。

    “败笔,败笔啊。”

    白衣公子长叹一声,拍了拍死鱼眼道:“还是走吧,竟没一个能入眼的。”

    李晗握笔的手僵在半空中。

    “先生留步。”他咬着唇回过头来,“小生斗胆请先生赐教。”

    那群看热闹的好事之徒也跟着围了过来。

    白衣公子指着他刚绘的枯树道:“此处应用散锋,以开花笔来绘枯枝,笔触枯涩而多变化。”

    死鱼眼恍然大悟道:“聚锋!难怪我看他的枯枝绘得太过顺滑。”

    李晗惭愧地低下头。

    洪绫看不惯二人指点江山的做派,嗤之以鼻道:“就你话多,笔给你你来画啊!”

    死鱼眼回过头,斜眼瞥着洪绫,好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洪绫不服气地瞪了回去。

    白衣公子冷着脸道:“你这幅画仿了数位名家笔法,但构图死板,意境全无,凌乱有余……”

    “我刚才说的开花笔,只是你犯的最浅显的错误。”

    众人一片嘘声,纷纷指着他的画议论开了。

    李晗的耳根发红,握着笔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侧。

    白衣公子依然不依不饶,冷笑道:“你最大的错误就是妄自动笔。”

    旁人哈哈大笑,李晗羞愧难当。

    阮思看不下去了,出面道:“恕我直言,这位公子的笔法工整,并非如阁下所言的那般不堪。”

    “工整?呆板便是呆板,娘子为何要帮他遮掩?”

    话音未落,人群中传出一道清丽的少女嗓音。

    “太湖石疏、透、漏,李公子画中的山石已得其特点。依小女子拙见,此作瑕不掩瑜。”

    傅韶华提着裙子快步走了出来,对李晗道:“还请公子开个价,小女子想买公子的山水画。”

    白衣公子冷哼一声道:“哼,这也配称作画么?”

    洪绫朝他扮了个鬼脸道:“你这人怎么管的那么宽?别家小姐爱买就买,关你什么事?”

    傅韶华命丫鬟取来银两给他。

    李晗面露惭色,提笔呆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丫鬟取下画来。

    白衣公子叹气道:“五两银子是吧?我出五十两。”

    这变故一出,众人面面相觑。

    他索性取出几张银票,扬手往上一扔,冷漠道:“我出十倍百倍的价,买你从此封笔。”

    李晗的身体剧烈地晃了晃,手中的笔斜斜地摔了出去。

    那支蘸饱墨汁的笔啪地飞到白衣公子身上,在他衣摆上留下一道狰狞的墨痕。

    他那身衣料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李晗脸色惨白,赶紧起身朝他作揖道:“先生恕罪,我、我赔你……”

    “你拿什么赔我?”白衣公子扬起下颌,朝旁边一点道,“裴之旸。”

    洪绫怒不可遏,第一个跳出来骂道:“别人只不过弄脏你的衣服,你就要让别人赔你只羊?”

    死鱼眼的嘴角抽了抽,上前对她抱拳道:“姑娘,在下裴之旸。”

    “你居然是个侠肝义胆的!”洪绫赞许地点点头道,“好好好,你赔他羊吧。”

    裴之旸那双死鱼眼竟也能翻个大大的白眼。

    白衣公子道:“裴兄,我们喝酒去吧。”

    李晗愣了愣,傅韶华刚要命丫鬟收起画,他又回头道:“你,封笔吧。”

    “先生,”阮思盯着他道,“得饶人处且饶人。”

    白衣公子叹气说:“以他的悟性,再画几十年也不过平庸之辈,何必浪费一辈子去耗呢?”

    李晗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洪绫怒道:“站着说话不腰疼!来来来,你倒是画一个给我们开开眼!”

    裴之旸哈哈笑道:“沈兄,看来今日你不得不动笔了。”

    白衣公子傲慢地环视众人,不紧不慢地说道:“在下,京城沈浮。”

    “京城第一画师?”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叹声,“能让贵妃娘娘亲自给他研墨的沈浮?”

    沈浮也不多言,随手取过支笔,趺坐于地,将衣摆一铺,提笔绘了枝老梅。

    他仅绘了寥寥数笔,刚才那道墨痕便化作一树冷梅,清冷的梅香仿佛跃然欲出。

    他随手扔开笔,拉过裴之旸说:“走。”

    “沈先生留步啊!小老儿愿以黄金百两换先生一角衣袍。”

    马上便有人追了上去,后面的人嚷嚷道:“先生一幅画能抵半座城,你这老东西惯会占便宜的。”

    不多时,先前围在湖边的人就散开了。

    李晗仿佛苍老了几十岁,驼着背缓缓收拾他的画具。

    傅韶华站在一旁,秀眉微蹙,安慰道:“李公子,刚才那些话你不必放在心上,你的画技娴熟……”

    李晗的背影僵了片刻,突然回头道:“你也来看我的笑话吗?你还嫌我受的羞辱不够吗?”

    “韶华只是……只是觉得你的画好。”

    “你走啊!傅大小姐,你一个富贵人家的千金,终日跟着我这个穷书生算得了什么?”

    他的声音不小,引来了好几道好奇的视线。

    傅韶华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阮思低喝道:“失了脸面便自己去挣回来,冲女人发作算什么?”

    湖边,好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男女朝傅韶华指指点点。

    阮思见状,故意一脚踩在草丛里,裙角染了不少泥土。

    “傅姑娘,我与令堂是旧识。今日我不慎弄脏了裙角,没带替换的衣物,不知你可否借我条裙子?”

    傅韶华反应过来,知道阮思有意维护她。

    阮思示意洪绫去前面等她,陪傅韶华一起离开了湖边。

第95章 射箭比试

    阮思陪傅韶华从后门离开葵园,将她交给傅家的下人,叮嘱他们尽快送她回去。

    傅韶华苍白着脸,对阮思道了谢,又问了她和岑吟的关系。

    阮思笑道:“生意上有些往来,说过几句话而已。傅姑娘不必在意。”

    傅家的马车离开后,阮思返回葵园去找洪绫。

    银瓶儿在大门口等她,见她来了就赶紧上前说道:“小姐,洪大姑娘在那边看人投壶呢。”

    阮思点点头,主仆二人快步走到花园里。

    洪绫挤在人群中看得兴起。

    阮思一来,她立刻兴奋地问道:“乔乔!你会投壶吗?”

    “会,不擅。”

    洪绫咂嘴道:“可惜了,我还说我们一起参加,好歹赢些彩头回来。”

    她又看了几局,兴致稍减,拉着阮思跑去看射箭。

    “那射箭呢?”

    “还好。”

    阮思练过几天骑射,准头虽然不差,但臂力有限,拉不开过沉的长弓。

    不过,她看着园子里备下的弓箭都是些轻巧的。

    洪绫站在人群边,随众人伸长了脖子往里看。

    她的个头不高,被密密匝匝的人群挡住了视线,不时踮起脚尖一跳一跳的。

    裴之旸和沈浮站在对面,时不时看到人群中冒出个头。

    那个头时高时低,带着一脸认真的表情,惹得裴之旸低头暗笑。

    “这女子,”他指给沈浮看,“以后要是再见了,我定要问她,是不是高处空气要好些。”

    沈浮看了看靶心,摇头道:“接连三局,竟没一箭正中靶心。”

    裴之旸见洪绫看得兴起,哂笑道:“沈兄,你我来赛上一局如何?”

    “有何不敢?”

    下一局,裴之旸解下腰间的玉佩,将玉佩押作彩头。

    众人一片哗然,虽不知他是谁,但都眼巴巴地望着他身后的沈浮。

    沈浮冷笑道:“罢了,你这块破石头原也入不得我的眼。”

    说着,他看也不看裴之旸,径自拾起弓箭,仿佛对比试的结果格外笃定。

    洪绫看不惯他的狂妄,拉着阮思挤进来,大声道:“等等!这一局我们跟你们比!”

    裴之旸欣慰道:“总算有个识货的了。”

    洪绫瞥了他一眼,小声问阮思道:“我想杀杀那个沈浮的锐气,这下可怎么办?”

    敢情她只是头脑一热便跳出来?

    阮思哭笑不得,盯着沈裴二人想了想。

    “我们要换个彩头,”阮思指着沈浮的衣摆道,“但求沈先生衣角的真迹。”

    她的神情轻慢,好似已将沈浮的衣服给剥了。

    沈浮受不了比他还狂的人,掀起袍子撕下那角衣摆,“这有何难?不过,你要是输了呢?”

    “输了就输了呗,”阮思倒是想得开,“输了我就不要你的衣角了。”

    沈浮:“……”

    裴之旸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一见沈浮脸都气歪了,顿时觉得好玩极了。

    “好啊,我们四个人只是拉弓射箭也无趣。不如换个京城流行的玩法,你们还敢玩么?”

    “姑娘我就没怕过!”

    洪绫一时嘴快,胸脯拍得响亮,但等裴之旸把规则说出来后,她险些肠子都悔青了。

    两人一组,一人射箭,一人头顶梨子当靶。

    裴之旸轻佻一笑道:“你敢不敢?”

    “你们京城玩的可真……”

    “野”字在洪绫的舌尖打了个圈,她狠狠剜了裴之旸一眼道:“要是射偏了怎么办?”

    裴之旸漫不经心地答道:“别怕。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沈浮已将她的行径视作主动告饶,嗤笑道:“可惜了我这身衣服。”

    二人刚要走,洪绫忙拉着阮思说道:“乔乔,我来吧。”

    说着,她抓起一个梨子握在手里,大步走到箭靶的位置说:“来就来,我还会怕你们不成?”

    裴之旸惊讶地笑了笑。

    沈浮也不含糊,取了个梨走到箭靶旁,冷着脸将梨往头顶上一放。

    裴之旸命下人送来几支新羽箭。

    阮思拈起一支羽箭,摸了摸箭头,果然是蜡制的。

    前世,她见过京城流行的这种玩法,用的箭头都换作蜡箭头,即使射偏了也伤不了人。

    裴之旸见她一眼看穿了,便觉得无趣,又提出要和她换一下箭靶。

    洪绫呆了呆,双手扶着头顶的梨子,威胁裴之旸道:“你要是射偏了,可不是赔只羊那么简单!”

    “要是没有呢?”

    他轻浮一笑,拈了支羽箭搭在弓弦上。

    洪绫盯着那双毫无神采的死鱼眼,心中暗骂,他怎么就不能好好睁开眼睛呢?

    死鱼眼微微一眯。

    “来了。”

    话音未落,羽箭嗖地离弦射向洪绫。

    众人全都捏了把汗,胆小些的“啊”地叫了出来。

    洪绫双腿发软,背靠箭靶,眼睁睁地看着羽箭朝自己疾飞而来。

    “啪!”

    羽箭斜斜地脱靶飞了出去。

    洪绫脑袋一歪,梨子咕噜落地,她扶着箭靶差点没站稳,后怕地嚷嚷道:“你、你没射中!”

    阮思本想上去扶她,但裴之旸抢先一步。

    他拦在洪绫面前,嬉笑道:“所以我说了,让你不要怕。”

    洪绫气得鼓着腮帮子,又气恼又委屈地说:“我不管,你输了,你一定得赔啊!”

    “好好好,赔只羊。”

    旁人谁也听不懂二人的对话,只觉得惊险丛生的比试这样没了,真真是不够看的。

    沈浮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阮思刚要放下弓箭,沈浮说道:“且慢,比试尚未结束。该你了。”

    洪绫惊魂未定,赶紧冲阮思大声道:“乔乔别怕!他比我高比我大,很容易射中的!”

    裴之旸道:“哪有你这样的……”

    众目睽睽之下,阮思只得拾起弓来,拉开弦试了试。

    她勉强拉得开弦,只想脱靶的话应该不成问题,但要是故意射脱靶了,洪绫那边又不好交代。

    阮思颇费力气地拉弓搭箭,瞄准沈浮头顶的梨子犹豫了片刻。

    “乔乔,放箭啊!”

    “哼!”

    洪绫和沈浮都盯着她,围观的人群再次沸腾起来。

    阮思缓缓将箭头往上挪了挪,只要不脱靶,又不伤到沈浮,那她就胜过裴之旸了。

    但弓弦生涩,羽箭微沉,阮思的指尖微微发颤。

    周围的起哄声不断,人群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所有人都在等着她放这一箭。

    阮思瞄准沈浮头顶的箭靶,心思却无论如何也集中不了。

    “你倒是赶紧放箭啊!”

    “等着吧,今天要闹出人命来了。”

    “别看了别看了,是个孬种,女人还出来玩什么弓箭?”

    她越想静下心,身边的杂音就越吵。

    阮思一咬牙,将弓弦往后一拉,搭好羽箭,刚要松开手……

第96章 人外有人

    阮思拉弓的手上覆了一只温热宽大的手。

    下一瞬,她被人松松地圈在怀里。

    那人一手扶着长弓,一手握着她的手,拉开弓弦瞄准目标。

    “乔乔,放吧。”

    晏瀛洲的声音低低响起,温热的气息悉数落在她的耳后。

    阮思心中一惊,他握着她的手往回一收一放,羽箭登时离弦而去。

    洪绫惊喜地高呼道:“哇!正中!”

    阮思抬眼看去,只见那支羽箭射穿梨子,正中箭靶。

    梨子裂成无数瓣,沈浮顶着一滩烂梨,梨汁啪嗒啪嗒地顺着他的头顶往下滴。

    但他没有计较晏瀛洲帮阮思,而是表情古怪地和裴之旸对视了一眼。

    裴之旸那双死鱼眼一眯,神情变得严肃了不少。

    “今日是我们输了,彩头你们尽管拿去。”

    洪绫欢呼一声,兴高采烈地跑上前,将那只绘了老梅的衣角一把抓起。

    “还有你,”洪绫问裴之旸说,“你的玉佩呢?”

    裴之旸将玉佩解下来扔给她。

    旁人看得眼睛都直了,那块玉佩看得出是块好玉,沈浮的真迹更是价值连城。

    洪绫毫不在意,笑嘻嘻地问阮思说:“乔乔,你要哪一样?”

    “不要,都给你。”

    阮思红着脸从晏瀛洲的怀里挣脱出来,问道:“夫君,你怎么来了?”

    晏瀛洲道:“我来接你的。”

    话音未落,江聪挤出人群,带头起哄道:“晏大人,你们夫妇两个对一个,是不是有点不公平?”

    他得了母亲江夫人的授意,让他只管寻些错处敲打晏瀛洲。

    此时,他第一个跳出来发难,又能当众让晏瀛洲难堪,又能讨好裴老太师的嫡孙裴之旸。

    晏瀛洲持了长弓,拈起几支羽箭,没有说话。

    “怎么,你还想当众杀人灭口不成?你那娘子不行,非要出来招惹是非,你最好放聪明点。”

    江聪目露凶光,语含警告道:“什么该管,什么不该管,还要本少爷教你吗?”

    他想借机让晏瀛洲不要插手田吉的事。

    但晏瀛洲二话不说,拉开长弓,嗖嗖嗖接连三箭。

    羽箭破空飞去,三箭几乎同时落在他的脚边。

    江聪左右脚尖前各被一箭挡了路,他凭本能地退后一步,右脚跟又触到第三支斜插在地的羽箭。

    只是三箭便将他的去路和退路全部封死。

    晏瀛洲单手握着长弓,冷然道:“现在呢?”

    旁人无不惊叹,江聪变了脸色,找了个借口匆匆走了。

    阮思又惊又喜地看着他,问道:“夫君,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射箭?”

    “素来不喜。”

    洪绫夸张地倒吸了一口冷气道:“不喜欢吗?那你的箭术还那么好?”

    晏瀛洲冷淡道:“只是不喜,并非不擅。”

    裴之旸脸上有点挂不住了,“……沈兄,我们走吧。”

    沈浮看了晏瀛洲一眼,脸上的傲慢稍减,转身顶着那滩烂梨大步走了。

    二人刚走,洪绫突然追上去道:“你们等等!”

    沈浮冷漠问道:“东西不是都给你了吗?”

    裴之旸掀起眼皮,轻浮一笑说:“真要我赔你之旸不成?”

    洪绫飞快地用那角衣料将玉佩包起来,在手里掂了掂道:“还你!”

    说完,她的手腕一扬,将玉佩用力砸向裴之旸。

    “嚯哟!”

    裴之旸跳到一边避开。

    玉佩咕咚一声落入湖中。

    无数人扼腕叹息,好好的沈浮真迹,没了,没了……

    洪绫叉腰道:“我们谁也不稀罕你们的什么玉佩,只是想告诉你们,至少要先知道尊重别人。”

    “听说你是京城来的大画师,即便如此,你也不应该这般欺侮其他画师啊。”

    她特意拉过阮思说:“乔乔,你说对不对?”

    “何况人外有人山外有山。”阮思自豪地挽着晏瀛洲说,“裴公子可还要跟我夫君比试弓箭?”

    裴之旸的嘴角抽了抽。

    晏瀛洲淡淡道:“投壶,比武,双陆,马球,你挑吧。”

    沈浮的嘴角也抽了抽。

    他不是没见过狂的,但他还头一次见到比他狂那么多的。

    这句话虽是冲他说的,晏瀛洲却看也没看他一眼。

    “洪大姑娘。”

    晏瀛洲神情微妙地看向洪绫,说道:“你叫我夫人什么?”

    洪绫想也不想,答道:“乔乔啊!你还不知道吧,乔乔是她的小名。”

    阮思为自己捏了把汗。

    晏瀛洲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对洪绫说:“知道,但她已嫁作晏家妇。”

    “那,我应该叫她晏大嫂不成?”

    “也不是,”晏瀛洲答道,“至少要叫她‘晏瀛洲家的乔乔’。”

    洪绫很后悔为什么要自己去找虐……

    回去的路上,阮思问晏瀛洲说:“夫君,你是不是觉得我射不准,怕我失手才会出手帮我?”

    晏瀛洲摇头道:“我是怕你射得太准,一箭要了他的性命。”

    阮思愣了愣,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总觉得有些不对。

    那支羽箭好像……

    “箭头是铁制的。”

    晏瀛洲看出阮思那几支羽箭仅裹了一层薄蜡,不似裴之旸手中的羽箭皆是蜡箭头。

    阮思惊呼道:“我和那人换过弓箭。”

    交换箭靶的时候,两人换了站位,各自的弓箭也都交换过了。

    她后背发凉,瞪大双眼看着晏瀛洲,心中思忖着,究竟是何人在羽箭上动了手脚。

    晏瀛洲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

    “乔乔,你不必多想,不论是谁,裴家自会追查到底。”

    这件事,不像是冲着阮思来的。

    但阮思仍然有些后怕,她要是当时手一抖,给沈浮来个当场爆头……

    晏瀛洲安慰她道:“夫人别怕,要是你真的犯了事,我会给你安排一间通风良好的牢房。”

    阮思一脸黑线。

    她夫君……以权谋私的手段怎么就不能高明点呢?

    晏瀛洲继续说道:“稻草全换新的。”

    阮思扶额道:“谢谢,你人真好。”

    那天的赏菊会结束后,林泉郡开始下雨,一下便下了大半个月。

    雨水迟迟不见停。

    洪绫因赏菊会上的种种,遭洪绡添油加醋地告状,被洪姨妈罚她禁足一个月。

    阮思待在家里,感觉整个人都快被捂霉了。

    正当她百无聊赖之际,岑吟派人来晏家接她过去吃茶。

第97章 打鸳鸯的大棒

    午后,傅家正厅。

    “来尝尝,这是我们家人外出经商时,从南边刚带回来的新茶。”

    岑吟命人给阮思沏了茶,含笑和她说了几句闲话,这才说起赏菊会上的事。

    “那天的事,华儿身边的侍女回来都跟我说了。妾身在此代小女谢过娘子相护。”

    说着,她起身欠了欠身,阮思忙放下茶杯,对她回了一礼。

    “傅夫人客气了。”

    岑吟看了眼窗外连绵的秋雨,笑道:“上次你说的事倒也应验了,还多亏有你的提醒。”

    她一见开始下雨,想起阮思的话,便命人暂停买办。

    这大半个月来,傅家并未大批购进新的木材,库房原有的部分木材也保存完好,未曾受潮。

    岑吟大致算过,少说避免了近千两的损失。

    “幸好傅夫人开明,换作旁人,听了我当日的胡话,怕是早将我当神婆骗子轰出去了。”

    两人相视一笑,关系比之前亲近不少。

    岑吟笑道:“等这场雨结束了,官府应该就要开始修路了,听说路要从红叶岭过……”

    红叶岭在林泉郡以北,原本地势较险,山脚有条路盘桓北上,绕过红叶岭要花去好几日的光景。

    阮思隐约想起什么。

    岑吟只当闲话说给她听,“听说这次是一个迷路的农夫意外发现的捷径。”

    “只要往红枫林那边走,翻过几个缓坡就是了。粗略算来,要是骑马的话,大半日就可翻山北上。”

    枫叶林,缓坡……

    阮思猛地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她的双眼一亮,看向岑吟,诚恳地说道:“傅夫人,有桩好买卖,不知你愿不愿与我一起做。”

    前世,林泉郡官府也组织出资修路。

    路修好以后,有人发现红叶岭的枫林后面有几处隐蔽的温泉。

    那块地皮因此被辗转卖上了天价。

    后来被某个富商买下,修了座温泉山庄,山庄地价又翻了几番。

    阮思离开林泉郡后,偶然听人提起,那座温泉山庄最后被以数十万两的价格卖作私家庄园。

    今生她抢在所有人前面,提前得知温泉的所在,那块地皮她自然势在必得。

    但买下地皮后,难免有人会盯上她的地。

    她手头不算宽裕,在林泉郡的人脉也不广,想要保住地皮闷声发大财,还是得抱稳傅家的大腿。

    阮思故意卖了个关子,岑吟的眸子微微发亮,但并没有马上答复她。

    “喝茶。”岑吟若有所思,低头抿了口茶。

    两人又闲坐了片刻,岑吟开口道:“虽说送上门的生意,万没有推拒之理,但眼下我有件烦心事。”

    阮思心中明白,对方想跟她提一个条件。

    岑吟仍然信不过自己,要想赢得她的信任,就要为她解决那件烦心事。

    “夫人请讲。”

    前些日子,岑吟在老家给傅韶华寻了门知根知底的好亲事。

    但一向柔顺的付韶华竟绝食抗议,提出要嫁给李晗为妻,否则宁愿削了头发做姑子去。

    岑吟叹气道:“我那不懂事的女儿,实在不令人省心。她的事,想来不必我多说,娘子也是知道的。”

    阮思心中苦笑,还能有什么事?

    大小姐痴恋穷书生,家里拿她没辙,正缺一根打鸳鸯的大棒。

    阮思想着,岑吟要她做的,无非就是棒打鸳鸯。

    但这一棒下去,多的是母女离心,情人死别,后人一片口诛笔伐。

    是故,棒打鸳鸯是一门学问。

    阮思有点头疼。

    岑吟续道:“只要你能劝我女儿回心转意,与那书生主动断了来往,我便答应同你做这桩买卖。”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阮思这回不得不赶鸭子上架。

    阮思苦笑道:“这样的话,怕是有些难办了。”

    “娘子若有什么妙计尽管使来,傅家定然全力配合,但有两点请娘子千万记住。”

    岑吟浅浅地啜了口茶,清润的眸子里隐约闪烁着精光。

    “一来,不得闹得满城风雨,以免华儿的名声受损。”

    “二来,不得使些太过强硬的手段,以免日后落人口实,让华儿与傅家离心离德。”

    阮思仔细记住她的话。

    岑吟放下茶杯,微笑道:“只要娘子为我解决了这件心病,娘子的事情我傅家自然会上心。”

    阮思回家后,把这件事同金铃儿和银瓶儿说了。

    两人虽不解阮思为何要答应岑吟,但既然她都应了,只得帮她一起想办法。

    但金铃儿有些不服气。

    “小姐,我就不明白了,傅家主母为什么要拆散书生和她家女儿?就因为书生出生贫寒?”

    银瓶儿道:“自古儿女婚姻,都要讲究个门当户对。门不当户不对,女儿嫁过去多半要受罪的。”

    金铃儿还要再争,阮思止住她的话头。

    “你想啊,那傅家大小姐从小金尊玉贵,锦衣玉食,一瓶头油怕就能抵书生家一个月的用度吧?”

    “那又如何?有情饮水饱,既然她真心喜欢那李晗,肯定会为了李晗抛弃往日的富贵。”

    阮思摇头道:“饶是如此,二人出生不同,注定看到的东西也不一样。”

    银瓶儿接话道:“所见不同,所想必然也不同。以后想都想不到一块去,还怎么好好过日子?”

    “可是,可是……”金铃儿急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阮思笑道:“你在怪我自私,为了一桩买卖,强拆傅家小姐的姻缘?”

    金铃儿低下头,嘴唇蠕了蠕道:“小姐,我只是觉得这不太好。”

    银瓶儿怕阮思生气,赶紧打圆场道:“这两人不是还没成婚么?再说,傅夫人还会害自己女儿不成?”

    “先不说家人,就说李晗,他未必肯交出十分心意去待傅小姐。”

    阮思想起那日在湖边他对傅韶华的态度,心中不由得为傅韶华感到不值。

    “走着看吧,要真是桩美满姻缘,我自然会勉力成全,还会劝说傅夫人放下成见……”

    金铃儿面上一喜,阮思却摇了摇头。

    “但若不是,打鸳鸯的大棒还未落下去,这对鸳鸯见了棒子影,便会自个儿散了。”

    三人相对无话,任由蜡烛噼噼剥剥地烧着。

    良久,银瓶儿才问道:“小姐,你又不能上门威胁李晗,再怎么劝傅小姐她也未必肯听,这回怎么办?”

    阮思盯着快要烧尽的烛芯,缓缓说道:“她要什么,我就给她什么。等她觉得不好,她就不要了。”

    金铃儿不解,和银瓶儿对视一眼。

    “明日,你们便出门看看,设法在李家附近买个小院子下来。”

    阮思想了想,补充道:“那院子要小,要破,要旧,一个下人都不必带去。”

第98章 秋游

    李家附近,还真让她们给寻得个破败的小院。

    虽说是院子,但仅用低矮的篱笆围了半圈,里面立着间四面透风的茅草屋。

    这样破落的房子,没准哪天风一吹便哗啦倒了。

    房子的主人做梦也没想到,竟有两个漂亮姑娘要花三两银子来买。

    金铃儿和银瓶儿顺利将院子买到手。

    阮思看了也觉得满意,“窗户的窟窿用纸糊一下,屋顶用茅草补了,收拾停当便请傅小姐过来。”

    不多时,傅韶华以阮家远亲的身份住进了这间院子。

    她一开始眉头紧锁,不明白阮思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阮思笑道:“你不是看上了西城的李书生么?想和他长相厮守的话,不如先来西城住上一段日子。”

    傅韶华面上一红,有些扭捏起来。

    “傻姑娘,”阮思叹气说,“不论你是慕其才华,还是仰其风骨,一旦要和他过日子,都会不一样的。”

    她将傅韶华拉到篱笆边,指着远处的屋舍对她说:“你看,那边就是李家。”

    李家的屋子同样破败不堪,和这间茅屋的破旧程度不相上下。

    傅韶华红着脸道:“晏娘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是让你提前看到,你若真的嫁给这个人,以后会过上怎样的日子。”

    这句话似乎戳中了她的心事。

    她的小脸透出一股倔强的神色,“我明白了,一定是我娘让你来劝我的。但我说了,我什么苦都能吃。”

    阮思不以为然,笑道:“先吃些再说吧。”

    傅韶华当真褪了绣裳钗环,换了荆钗布裙,执意要过穷苦人家的日子。

    阮思早已和岑吟说好,不让傅韶华从傅家拿一文钱,每日按照李家用度给她几文钱过活。

    “喏,”她命银瓶儿取了五文钱递上,“这是今日的用度,明日我再过来看你。”

    傅韶华当场呆住了。

    说完,阮思携银瓶儿走了,将傅韶华独自留在破旧逼仄的茅屋里。

    银瓶儿担忧地说道:“小姐,傅小姐从小娇生惯养,把她一个人留在那里,会不会出事?”

    “无妨,我已命金铃儿带人暗中保护她。只要她性命无虞,清白无损,旁的就由她自己去挨吧。”

    有些路,旁人说了走不通,那人不自己走一遭,摔得个头破血流,想来也不会回头的。

    她能做的只是提前让傅韶华看到路上的荆棘和深坑。

    如果傅韶华想回头,自己就在岔路口拉她一把,送她回到岑吟为她安排好的大路上。

    阮思暂且放下这头的事,寻思着提前去探一探红叶岭的地形。

    前世,她只知温泉离枫叶林不远。

    她既然决意要买地,还是先借秋游为由,将那边的环境调查清楚为好。

    刚好,难得这几日短暂放晴……

    阮思拿定主意,便跑去林泉大狱找晏瀛洲。

    路上,阮思见糕饼铺在卖花生糖,特意买了好几块,用油纸包了带去给他。

    大牢门口,陆伯仍然在守着那锅鸡汤打瞌睡。

    见是阮思来了,他打着呵欠,挤出笑脸道:“晏家娘子来了,又来接晏大人回家啦?”

    阮思取出花生糖,递给陆伯道:“陆伯!您尝尝看,这是我刚买的花生糖。”

    陆伯显然有些讶异,不安地在衣摆上擦了擦手。

    “好,好……”

    他缓缓取了块花生糖,舍不得一口吃了,只捏在手里盯着看。

    阮思笑道:“放心吧,不粘牙的。”

    陆伯摇头道:“娘子你不知道,已经有好多年没人请我吃糖了。”

    见他说得恳切又可怜,阮思心软,将剩下的花生糖囫囵包起来,塞到陆伯手里。

    “您都拿去吃,别客气啊。”

    在这林泉大狱里,陆伯是唯一对晏瀛洲尊敬有加的人,阮思对他自然也颇为关照。

    陆伯呆了呆,捧着手里的花生糖,愣道:“这是……老头子这辈子,第一次收到礼物。”

    他每日守着口破铜锅熬鸡汤,看着又潦倒又痴傻,不少人当面嘲笑他是疯老头子。

    但唯有晏氏夫妇以礼相待,陆伯心中难免有所感念。

    阮思哪里知道,一包花生糖勾出他无限心事。

    她只是笑笑,说道:“要是您喜欢,下次我再给您带点豌豆黄来。”

    二人又说了会话,等晏瀛洲出来后,阮思拉着他笑嘻嘻地走了。

    陆伯揣着那包花生糖,浑浊的眸子里闪烁着些许光芒。

    “晏娘子,老夫欠你的,会还。”

    明日晏瀛洲休沐,阮思算准了这一层,便央晏瀛洲陪她去枫叶林秋游。

    “夫君你看,这雨一下就是大半个月的,我整天待在家里,头上身上都快长蘑菇了。”

    阮思讨好地笑道:“明日正好你休沐,这几日雨水暂收,我们一起出去散散心好不好?”

    晏瀛洲觉得……略欣慰。

    他家夫人跟猫儿一样,平时只能不远不近地看着她,她也不远不近地看着自己。

    要是他想和她亲近,她立刻喵呜一声蹿得很远,连一根毛都不让他碰着。

    但她跑得远了,又会悄然回来靠近他,软绵绵地找他和好,把他的心挠得软了又软。

    这次,阮思主动找他一起出游,他忍不住有点得意。

    “哦?”晏瀛洲故作淡然道,“夫人怎么不去找洪大姑娘,或是别人?”

    阮思老实答道:“阿绫被罚禁足了,金铃儿有事,银瓶儿要料理家务,我师兄远在桃花郡……”

    晏瀛洲迅速终结了这个话题。

    “好,明日去吧。”

    第二天一大早,银瓶儿便命人套了车。

    晏瀛洲和阮思一起上车,马车缓缓朝城外驶去。

    出了城门口,前面就遇上了官差拦路搜车,晏瀛洲差车夫问了,说是江家丢了要紧的财物。

    车夫说:“老爷,夫人,前面要挨个问话呢,你们且耐心等等吧。”

    阮思寻了不少好玩的事说给晏瀛洲听。

    两人说笑间,官差拦下晏家的马车,问车夫要去哪里,车上坐的是何人。

    车夫一一照实答了。

    晏瀛洲掀起车帘,和官差说了句话,官差不耐烦地挥挥手道:“排着吧,一个一个地过去。”

    这一排就耽误了近一个时辰。

    等马车驶到红叶岭山脚下,时辰已快到晌午时分了。

    晏瀛洲带阮思在路旁的茶水摊吃东西,恰好遇到裴之旸带了几个随从进山。

    他一见到二人,便拉了条长凳在旁边坐下,笑道:“晏大人贤伉俪也是进山赏红叶的吗?”

    阮思“嗯”了一声算是答了。

    裴之旸道:“听说红叶岭有片枫叶林,一入秋红叶漫天,只是路难走得很,晏兄可否携我一程?”

    晏瀛洲淡淡道:“裴公子好兴致。”

    裴之旸笑道:“我答应了倚红楼的花魁红叶娘子,要寻一枚色泽最浓的红叶送她。”

第99章 温泉

    进了山,山路狭窄无法驾车。

    晏瀛洲让车夫在山下等着,携阮思一起步行入山。

    裴之旸热脸贴了冷屁股,但厚着脸皮带人跟在后面,一路时不时吟几句酸诗。

    阮思被他吵得头疼,差点把正事都给忘了。

    到了枫叶林,阮思拉了拉晏瀛洲的袖子,嘀咕道:“夫君,我想和你单独去林子里……”

    这话怎么有点不对劲呢?

    晏瀛洲眼中微弱的小火苗跳了跳。

    裴之旸那边游兴正浓,命几个随从陪他到处寻漂亮的红叶。

    他见阮思和晏瀛洲站在林子边,嘿嘿一笑,大步过去道:“来了来了,我们这就进林子吧。”

    阮思生怕他发现温泉的所在,喝止道:“不准过来!”

    她一把拉过晏瀛洲,硬着头皮说道:“这里几千几万片红叶,你们在外面慢慢挑吧。”

    裴之旸混迹欢场多时,见她脸颊飞红,拉着晏瀛洲要往林子里钻,脸上顿时露出轻浮的笑容。

    野外,树林,孤男寡女,干柴那个烈火……

    他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抱拳道:“晏家娘子也是性情中人啊。”

    阮思白了他一眼,赶紧说道:“说好了,你们谁也不准过来。”

    裴之旸笑得贱兮兮的,“好说好说,秋深露重,晏兄小心不要着凉了。”

    他凑近晏瀛洲,嘀咕道:“特别是后腰。”

    晏瀛洲冷淡地瞥了他一眼。

    裴之旸自讨没趣,嘿嘿笑道:“都是男人,小弟懂的,晏兄放心吧。”

    阮思的白眼都快翻了个底朝天。

    裴老太师乃朝中清流,他的小嫡孙怎么那么……贱呢?

    “时候不早了,夫君,我们走吧。”

    阮思听不下去,挽着晏瀛洲往林子里去了。

    裴之旸在后面摇头晃脑道:“停车坐爱枫林晚!”

    阮思回过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这才装模作样地高声道:“霜叶红于二月花……好诗,好诗啊!”

    阮思索性不再理他,松开晏瀛洲快步穿过枫叶林。

    枫叶林以北,再走十几里地……

    她一路努力回忆着温泉的位置,扶着枫木磕磕绊绊地往前走着。

    阮思完全没有顾及她家夫君越来越微妙的神色。

    二人越往里走,环境就越加隐蔽,偌大的枫叶林里只有他们两人。

    漫天红叶好似要烧起来了。

    晏瀛洲盯着自家夫人的背影,心里只觉得奇怪,她好像奔着什么目标径直去的。

    她的目标不应该是他吗……

    “夫君你看!”走出枫叶林后,阮思指着前面的山坡,惊喜地低呼起来。

    晏瀛洲抬眼看去,只见山坡间有几汪泉水,往外汩汩冒着热气。

    “温泉?”

    阮思一路奔过去,果然如记忆中那样,这片山坡有不下十眼温泉。

    晏瀛洲心中惊异,但不动声色,淡淡道:“夫人喜欢?”

    以后值数十万两银子的天价地皮啊!

    她能不喜欢吗?

    阮思连连点头道:“对啊,在这里又能赏枫又能泡温泉,想想都觉得惬意极了。”

    晏瀛洲道:“回去便买下来,建个庄子。”

    她怎么就那么喜欢她家夫君云淡风轻的口吻?

    阮思稍微冷静下来,小声道:“趁着现在地皮便宜,我们先把这个山坡买了,庄子的事,不急。”

    她的梯己只够支付买地皮的钱。

    虽然祝东颜每个月差人送来几十两酒坊的分红,但要想在这里建庄子怕是还差得远。

    晏瀛洲看出了她的盘算,低声道:“乔乔,你怎么不想着找我要银子?”

    “你的就是你的。”

    阮思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夫妻本是一体,但她嫁给晏瀛洲以后,一毫一厘都不肯拿他的去花。

    晏瀛洲盯着她的眼睛,问道:“你不信我?”

    阮思被他盯得有点害怕,赶紧挪开眼,避重就轻道:“我是想着,你每个月饷银也不多。”

    说完,她的心里直打鼓,生怕晏瀛洲误会自己嫌他穷。

    晏瀛洲冷淡道:“杀几个人,就有钱了。”

    以前在清河县的时候,他外出追杀几个通缉犯,拎着头颅回来换了一大笔钱。

    她夫君倒好,一刀一个小朋友,把她先吓得够呛。

    阮思忙说:“不必了,我们先不盖庄子,你也不要再出去以身试险了,好不好?”

    晏瀛洲垂着眼皮,没有吭声,只松松地揽过她的腰。

    秋风一吹,漫山红叶齐舞,不少红叶簌簌落下,盘旋着飘落在温泉池里。

    水面上倒映出的男女,被风微微吹皱。

    “你想要的,我都会给。”

    晏瀛洲叹了口气,将她轻轻拥入怀中,“只是,你要信我。”

    万籁皆寂。

    阮思只听得到彼此逐渐融合的呼吸声,和自己愈加剧烈的心跳声。

    他的怀抱温暖而坚定。

    她犹豫着,双臂垂在身侧,不知是不是要回应他的拥抱。

    晏瀛洲将她揽得更紧了,力度强硬霸道,仿佛不允许她在他怀里有片刻分心。

    但她和他,心里似乎仍然隔着什么。

    他说她不够信他,那他呢,他信自己吗?

    阮思有些迷糊起来,她听到自己低低地问道:“那你先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要来林泉郡?”

    晏瀛洲的手臂微微一僵。

    “我说过,是为了一个人。”

    “谁?”

    晏瀛洲默了默,缓缓松开怀里的女子。

    漫天红叶飞舞如雪,那身黑衣在鲜红的飞雪中愈显沉寂。

    “夫人,你知道为什么我不带豆子来么?”

    阮思答道:“你说过,此行凶险,不愿牵连他涉险。”

    晏瀛洲定定地看着她,抬手捧起她的脸庞,目光直直地看进她的眼底。

    “我也不愿你涉险,”他叹气道,“但我自问以命相搏,定能护你周全。”

    “乔乔,我只有一条命。”

    所以,只能护一个人。

    阮思被迫面对他深邃的眸子,她的眼里涌起不解和惊异,最后终于归为恳切。

    “晏瀛洲,告诉我,那个人究竟是谁。”

    虽然是质问的语气,但她好像第一次和他那么亲近。

    两个人之间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门槛,门槛两边,她和他都在等对方先跨过去。

    晏瀛洲没有马上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低声问道:“乔乔,要是我无路可退,你是不是也不会再找退路?”

    原来,他都看穿了……

    阮思咬着唇,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

    晏瀛洲缓缓吐出三个字。

    “断肠人。”

第100章 遇狼

    “断肠人?”

    阮思重复了一遍,努力回忆一番,却想不起关于这个人的任何信息。

    晏瀛洲打断她的思绪,说道:“我们该回去了。”

    “可是,你说的那个人……”

    “等时机成熟,我会告诉你的。”

    他收回手,轻轻牵起阮思的手,低声道:“现在有比聊天更重要的事。”

    以前阮思每次去拉他,都是松松地攥着他的衣袖,就像小孩抓着大人一样。

    这一次,她却与他十指相扣。

    千万树红叶如霞霓般烈烈地燃烧着。

    她偏过脸看着晏瀛洲,晏瀛洲的眼底一片火焰,像是融进了万丈枫林。

    他低笑一声,“不准松手。”

    阮思小声答了句“嗯”,只感到微凉的指尖被他捂得温热。

    枫林似火,她的心仿佛也变得滚烫而敏感。

    漫天红光中,二人缓缓往回走。

    阮思不记得来的路有多长,但她隐隐希望,这片枫林能够……

    “嗷呜!”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狼嚎声。

    阮思顿时变了脸色,抓紧晏瀛洲的手道:“夫君,前面有狼?”

    晏瀛洲神色一冷。

    前方接连响起阵阵狞厉的狼嚎声,嚎叫声此起彼伏,仿佛在呼唤更多的同伴。

    阮思刚想逃,只听一个男子惨叫道:“救命啊!”

    是裴之旸的声音!

    慌乱的脚步声,狼群嘶嚎声,数道凄惨的尖叫声……

    那些声音越来越近,径自朝这边逼来。

    晏瀛洲和阮思对视一眼,松开她的手,低声道:“乔乔,你爬到树上去。”

    “夫君!”

    他抽出腰间缠的软剑,转身去找裴之旸。

    阮思慌乱中,寻了一根粗壮的树枝,将外衫脱下来绑在树枝上,胡乱摸出个火折子。

    “晏兄救我!”

    不远处,裴之旸惊呼出声,阮思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

    只见裴之旸身上挂了好几道彩,脸上身上满是血污,被十数头野狼围在中间。

    晏瀛洲已击杀了两头野狼,跃入狼群中,一把拎起他的后领,将他从侧面扔了出去。

    裴之旸“哎哟”一声摔在土里。

    阮思忙将他扯起来,催促他赶快爬到树上去。

    裴之旸疼得快哭出来,手脚并用,慌得四肢打滑,险些被追过来的小狼一口咬了屁股。

    “乔乔,上树!”

    晏瀛洲奋力杀了只狼,回头朝阮思低喝道:“快上去!”

    裴之旸的大腿一凉,只觉得大半裤腿被狼咬去。

    他双脚乱蹬,差点直接抱着树干滑下去。

    “蠢!”

    阮思当场飞起一脚,重重踹在小狼的头盖骨上,将小狼踹得滚出几丈许。

    但她自己也不慎折了脚,腿脚一软,几乎站不稳。

    “晏娘子!”裴之旸抱着树干僵在那里,“你快逃啊!”

    “逃你奶奶个腿。”

    阮思疼得直抽冷气,用手中的树枝狠狠抽在他屁股上,“快给老娘爬啊。”

    裴之旸这下来了精神,三下五除二爬上树枝。

    刚才那只小狼呜咽着爬起来,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声。

    “乔乔小心!”晏瀛洲手中软剑一扫,击退几只围攻他的野狼,想退回阮思身边。

    但他身后扑起一只野狼,逼得他只能回身一剑。

    阮思突然擦亮火折子,点燃刚才绑在树枝上的衣物,朝小狼用力挥舞了几下。

    小狼惧火,低吼着退后几步。

    “夫君!”

    阮思高呼一声,猛地将燃烧的树枝扔进狼群。

    狼群四下退开些许,晏瀛洲足尖一点,飞身跃回,捞起阮思施展轻功上树。

    他的轻功极好,虽抱着个人,借力一跃之下,稳稳落在高处的枝桠间。

    阮思惊魂未定,紧张地抱着晏瀛洲,不住喃喃道:“你有没有受伤?”

    “别担心。”

    晏瀛洲将阮思放在树枝上坐稳,低头看着树下渐渐围拢的狼群。

    树林里响起一片狼嚎声。

    顷刻间,树下聚集了近百头野狼,怒吼着抓挠树干,围着枫树打转。

    裴之旸的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晏瀛洲问道:“怎么回事?”

    阮思也盯着裴之旸的脸,追问道:“你的随从呢?”

    裴之旸打了个寒颤,缓缓道:“被狼杀了……我们、我们遇到狼了。”

    日头渐渐偏西,树下的狼群不散反聚。

    晏瀛洲拨开树枝,放眼扫了一圈,冷冷道:“你们杀了头狼?”

    “啊?”裴之旸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起先只有三四头,我手下杀了带头的那只,然后……”

    然后逃了的狼呼朋引伴,全山的狼都被引来给头狼报仇了。

    阮思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们在哪里遇到狼的?”

    前世,她怎么没听说过,红叶岭还有恶狼为患。

    裴之旸痛苦地想了半天,才说道:“我们在林子外面闻到血腥味,发现地上有一只刚死的野山羊。”

    “所以你们跟狼抢吃的?”

    “不,我手下说是被人射杀的,想来是拖着伤跑到林子里挨不住死了。”

    话音未落,树下的狼嚎声更加凄厉了,几只高大的野狼站起来推树。

    裴之旸挂在低处的枝桠上,狼爪子擦着他的衣摆抓过去,吓得他差点没滑下去。

    他苦着脸问道:“晏兄,我们现在可怎么办才好?”

    阮思叹道:“还能怎么办,等天亮了,它们自己散去呗。”

    “呜……”

    阮思看着旁边的树木,算了一下距离,问晏瀛洲说:“夫君,你能逃出去吗?”

    只要他踩着树枝,跳到另一棵树上,再接着借树枝逃出去……

    晏瀛洲低头想了想,答道:“能。”

    但是再带上一个人就不一定能了。

    阮思点点头,没有解释。晏瀛洲也没有问,而是俯身去提裴之旸。

    裴之旸浑身软得像一滩烂泥,被晏瀛洲拎到高处趴着。

    晏瀛洲冷冷盯着他,“脱衣服。”

    裴之旸顿时身上一激灵,口齿不清地问道:“晏兄,我虽感激你,但、但……”

    阮思明白过来,笑道:“你不脱件衣服给我夫君当信物,他怎么去你们裴家搬来救兵?”

    裴之旸如梦初醒,坐起身慌忙从怀里摸出把折扇。

    他小心翼翼地双手奉给晏瀛洲说:“大哥!你看这个行不行?”

第101章 救兵

    晏瀛洲带着裴之旸的折扇回城求援去了。

    临走前,他将外袍撕作数根布条,把阮思捆在树枝上,防止她不慎掉下去。

    裴之旸可怜巴巴地问:“晏兄,我呢?”

    “自己抱树。”

    说完,晏瀛洲点足一跃,像只黑色的大鸟一样,无声无息地落在另一棵树上。

    几个纵跃,他的身影消失在浓密的树荫中。

    裴之旸惊得合不拢嘴,赶紧问阮思说:“我大哥武功那么好,为什么还要逃走?”

    “谁是你大哥?”阮思没好气地说,“一拳难敌四手,你不会连这个都不明白吧?”

    “可是,我看戏文里都说什么万夫莫敌之勇……”

    裴之旸讨好地笑道:“我想着,晏兄他身手了得,对付几只畜牲应该不成问题。”

    他本意是拍晏瀛洲的马屁,没想到一巴掌拍到了马腿上。

    阮思怒道:“下面少说也有一两百头狼,我把你扔下去试试如何?”

    裴之旸赶紧求饶道:“大哥厉害大哥厉害,是我不懂事,晏家嫂嫂你别生气啊。”

    阮思不肯理他。

    “晏大嫂,”裴之旸觍着脸笑道,“我知道你和大哥鹣鲽情深,你护短也在情理之中嘛。”

    阮思眉头一皱,难听死了。

    “我姓阮。”

    裴之旸从善如流道:“是,阮大……阮家小姐姐,你说晏兄什么时候能回来?”

    “那要看你家的人有多紧张你了。”

    阮思闭目养神,不再说话。

    如今只能把希望暂且寄托在裴家身上。

    晏瀛洲回去求援,大晚上的,衙门里的捕快未必肯出动,又要上报郡守去批,不知要耽误多久。

    换了别的,短时间内更难请动。

    而裴家权势不小,被困的又是长房嫡孙,晏瀛洲去裴家求援,应是最明智的抉择。

    夜幕渐渐降临,树下的狼嚎声越来越凄厉。

    裴之旸扯了两片叶子,随手揉作两团,一脸苦相地塞进耳朵。

    阮思靠着树干,突然察觉到树干微微晃了晃。

    “什么声音?”

    她就着依稀的月光,探了个脑袋往下一看,只见十几头狼围着树干,竟开始用爪子刨土。

    更有几头不死心的狼不断扑咬树干。

    “妈耶!”裴之旸惊呼一声,“这些孽畜成精了不成?”

    阮思皱眉道:“我们可能快要做鬼了。”

    树下绿莹莹的上百双眼睛统统盯着树上的人。

    裴之旸哀嚎道:“我还没娶妻呢……阮姐姐,这可怎么办啊?”

    “脱衣服。”

    阮思取出火折子,扔给裴之旸道:“待会要是狼群攻势太猛,你就将你的外袍点燃,用火光驱赶……”

    裴之旸赶紧脱下外袍,揉成一团抱在怀里。

    下一瞬,他俩都听到清晰的树皮剥落声,还有低处树枝断裂的咯吱声。

    “啊啊!它们来了!”

    裴之旸手一抖,刚擦亮火折子,尚未点燃衣袍,火折子便啪地掉了下去。

    两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点火星落在草皮上。

    几只狼受惊跳开,但火星转瞬便熄灭了。

    裴之旸厚着脸皮说道:“还好熄了,不然点燃这棵树,我们非得被一起烧死不可。”

    阮思:“……”

    若不是被绑着,她恨不得把裴之旸踹下树去。

    料峭的夜风一吹,裴之旸赶紧把外袍盖在腿上,干咳几声道:“姐姐,我腿冷。”

    阮思开始解布条上的结。

    就算要葬身狼腹,她也得先把这小子揍一顿。

    树下啃咬声和抓挠声不断,这棵枫树不知何时便会被咬断。

    裴之旸唉声叹气道:“姐姐你别管我,待会狼来了,肯定是先吃我,你趁机……”

    他话还没说完,一头狼踩着同伴飞跃而起,一口咬中他垂落的外袍一角。

    “啊?”他惊叫着,险些裹挟着外袍一起掉下去。

    阮思俯身一把扯住他的腰带,死活提着他留在树上,低喝道:“抓住了。”

    裴之旸扔下外袍,双腿一缩重新抱紧树枝。

    他吊着的树枝不肯重负,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嚓”声。

    “小心!”

    阮思惊呼出声,下面的狼群吠作一片。

    突然,远处亮起数十支火把,无数村民举着锄头斧头,高呼着从四周围拢过来。

    狼群受了惊吓,一时乱了。

    阮思远远看到人群中燃起浓烟,很快闻到一股刺鼻的烧松枝的味道。

    村民们不打只赶,狼群被火光和浓烟驱得四下逃窜。

    阮思刚松了一口气,裴之旸突然“哎唷”一声从树上摔了下去。

    刚才围在树下的狼立刻聚拢过来,一头成年的公狼猛地站起身来,犹如一匹小马那么高。

    它亮出雪白的獠牙和利爪,怒吼着扑向裴之旸。

    “裴之……”

    一支利箭破空而来,正中狼首,那头狼哀嚎一声委顿在地,掀起一片尘土。

    其他狼受惊之下,欲要攻击裴之旸。

    接连又是唰唰数箭,裴之旸身边的狼群尽被赶走。

    阮思朝远处看去,只见洪绫踩在高处,手持长弓,搭箭在弦,对准狼群不断放箭。

    “阿绫!”阮思惊喜地叫她。

    裴之旸揉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突然惊呼道:“快下来!树要倒了!”

    阮思刚才解绳结解到一半,又去救裴之旸,慌乱中身上的布条竟打了死结。

    “乔乔!”洪绫跑过来,看出阮思被绑着,正要爬上去帮她。

    裴之旸拦住洪绫道:“你还嫌树倒得不够快吗?”

    他一把抢过洪绫的弓箭,对阮思高声道:“阮姐姐,你歪着点。”

    话音未落,他一箭射在阮思身边的树枝上。

    阮思拔下羽箭,用箭头在布条上一抹,轻易挑断了布条。

    裴之旸脸色一变,大声道:“快下来!”

    说着,他将洪绫猛地推了出去。

    枫树剧烈地摇晃了几下,阮思闭上眼一纵跃下,却落到了一个坚实的怀抱中。

    晏瀛洲打横抱着阮思,飞身落到一边。

    枫树总算没有倒地。

    洪绫扑过来,拉着阮思的手,眼里带了些泪花,激动地哽咽道:“乔乔,你没事就好。”

    很快,裴家的下人也赶来接裴之旸。

    晏瀛洲抱阮思上了马车,裴之旸和洪绫也跟着钻了进来。

    阮思疑道:“阿绫,你怎么会来的?”

    洪绫红着眼,握紧手中的弓箭,低声道:“乔乔,对不起,是我姨母和表哥……”

第102章 坦白

    “你这是什么意思?”

    晏瀛洲的神情一冷,马车内的温度骤降下来。

    洪绫解释道:“我傍晚去母亲那里请安时,在窗外听到姨母说,表哥已经买通猎人将狼引去……”

    “只听姨母说,早些时候派人盯着晏家,见你们一出门便在城门设关卡,拖延你们的脚程。”

    晏瀛洲的眼神越来越冷,阮思不安地握了握他的手。

    “他们知道你们要来枫叶林后,就提前派人用生肉把狼引过去,想、想害你们……”

    洪绫数度哽咽,实在说不下去了。

    裴之旸疑道:“那你呢,你和那些人怎么会出现得那么巧?”

    阮思瞥了他一眼,拍了拍洪绫的肩道:“没事的,你告诉我的,我都信。”

    洪绫答道:“我怕你出事,就带着几个从老家带来的旧仆,揣上所有首饰梯己翻墙跑了出来。”

    她的发髻凌乱,衣裳上面尽是泥印和苔痕。

    “我一路骑马赶来,带人在村子里敲门叫醒村民,把首饰银两全都分给他们,让他们随我去赶狼。”

    洪绫说到后来,眼眶渐渐红了,低声重复道:“乔乔,对不起。”

    阮思和晏瀛洲交换了一个眼神,拉过洪绫道:“阿绫,害我的人又不是你,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

    洪绫埋着头,低声道:“我脑子笨,不够聪明,人和人之间的事情,我很多都不懂。”

    “他们都说我是乡下来的野丫头,城里的小姐贵妇都不喜欢我,只有乔乔真心拿我当朋友。”

    阮思心里微微发酸,晏瀛洲轻轻握住她的指尖。

    洪绫哽咽道:“我、我要是早些告诉你,我姨母派我来监视你,你一定就会多加小心……”

    说到这里,她鼓起勇气道:“乔乔,都是我的错,只要你能消气,你怎么罚我都行。”

    裴之旸不知趣地插嘴道:“阮姐姐,你怎么得罪江夫人的?”

    阮思剜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

    洪绫抽了抽鼻子道:“以后我也不好意思来你家玩了,抱歉,我以前给你添了那么多麻烦。”

    她指的是赏菊会上拉着阮思到处惹事的那些事。

    阮思笑道:“要是没有你,我们夫妇如何能有幸结识裴公子,是吧?”

    裴之旸赶紧挺直了腰板。

    洪绫呆了呆,望着裴之旸道:“他?”

    阮思岔开话题,问道:“阿绫,你的箭术比我好,当时为什么不自己来射箭?”

    那天,裴之旸刚提出那个新玩法,洪绫就抢着去当靶子了。

    “要是,要是我射伤你了,你该有多疼啊。”

    裴之旸露出惊异的神色,嘀咕道:“我说姑娘啊,换了你就不会疼吗?”

    洪绫把头埋得更低了,“再说,是我非要和你们比,我给乔乔找的麻烦啊。”

    见她神情低落,裴之旸慌了神,赶紧说道:“哎,姑娘你别哭啊,你刚才手挽长弓的样子多好看……”

    阮思瞪了他一眼,冷笑道:“还有你,深藏不露啊,当日一箭脱靶,今日倒百步穿杨。”

    裴之旸眼中闪过一抹得意的神色。

    但他看了晏瀛洲一眼,赶紧收敛起那副洋洋自得的模样。

    “和姑娘家比试,又岂能当真?”

    那双死鱼眼依然没有半分神采,他的嘴角却挑起风流轻佻的笑意。

    “本公子可是怜香惜玉之人,只要能博姑娘一笑,我让你赢上十回又何妨?”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向晏瀛洲抱拳道:“大哥,我回家禀明祖父,改日一定登门道谢。”

    “不必。”

    晏瀛洲看也不看他一眼,“别来招惹我家夫人。”

    “不会不会,”裴之旸满脸堆笑道,“阮姐姐就跟我自家姐姐一样,小弟我知道分寸的。”

    晏瀛洲冷冷道:“是晏大嫂。”

    阮思:“……”

    回到家中已是清晨。

    银瓶儿和金铃儿早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见阮思一瘸一拐地回来了,二人都吓了一跳,得知只是折了脚,忙给她上药推拿。

    阮思将昨晚发生的事都告诉她俩。

    金铃儿倒吸了一口冷气,抱怨道:“那洪大姑娘原来也是个坏心眼的,我还以为她就是个直肠子。”

    “她能违背姨母,冒死前来救我,又怎么会是个心肠歹毒的?”

    银瓶儿说道:“话虽如此,但江夫人处处针对小姐,洪大姑娘又是她的侄女,我看还是……”

    前世,唯有洪绫站出来对她说,别收留柳如盈。

    就算是她娘柳氏也未必会开这个口。

    仅凭那句话,她绝对不会将洪绫视为隐患或是累赘。

    银瓶儿见阮思脸色不好看,改口道:“我是担心她心直口快,不小心走漏了什么消息。”

    前世的洪绫也不善跟人打交道,对内宅的弯弯绕绕一应不知,只凭着一腔好恶去对待旁人。

    但后来,她被迫嫁给江嵩,受尽欺凌,手段也越来越毒辣。

    阮思记得,洪绫手上染了数条人命,每日依然优雅地品茶焚香,只是哀哀道,乔乔,我回不去了。

    “我知道你们两个对我忠心耿耿。”

    阮思叹了口气道:“但我想着,要被家人保护得多好的女子,才能一辈子直来直去,胸无城府。”

    金铃儿小声道:“那洪大姑娘哪里是耿直,根本就是蠢啊。”

    银瓶儿忙推了她一下,让她不要乱说。

    阮思轻笑一声,“我却觉得,要是能一直蠢下去,不必学什么勾心斗角的本事,想来也挺好的。”

    银瓶儿打圆场道:“小姐年纪尚轻,哪来那么多沉重的感慨?”

    金铃儿捧了一碟果子来给阮思吃。

    阮思吃了几口,又饮了些茶,只觉得头昏昏涨涨的。

    “阿绫,唉,”阮思不忍去想洪绫前世的改变,“她待我总是好的。”

    自始至终。

    金铃儿见自家小姐愁眉不展,只得劝道:“是婢子多嘴了。小姐喜欢和洪大姑娘来往也不碍事的。”

    “左右她看着不像是个会背地里捅刀子的。”

    银瓶儿忙打岔道:“小姐,忙了一夜,你是不是忘了傅小姐的事了?”

    是了,另一个傻女子。

    阮思打起精神道:“她住了一天了吧?昨日她过得如何?”

    金铃儿答道:“傅小姐这回啊,在李书生的老娘面前,栽了个天大的跟头。”

第103章 李母(加更)

    李晗有个卧病多年的老母。

    李母终日病恹恹的,很少离开家门,偶尔做些浆洗缝补的活计补贴家用。

    傅韶华早已听说李晗是被寡母养大的。

    因她倾慕李晗的风度,爱屋及乌,便觉得李母也是慈爱坚韧的妇人。

    昨日早上,傅韶华就去了李家。

    李晗早早去衙门门口等着接写诉状的活,家里只有李母一个人。

    傅韶华以李晗同窗之妹的身份登门,先是假意谢了李晗曾替自己解围,又隐约透露自己慕其高义。

    李母是个粗俗妇人,哪里听得懂这些话?

    “什么高义低义的,老妇人没听说过,但你一个大姑娘家,跑到我们家来做什么?”

    傅韶华怕李母误会她轻浮无状,好言解释一番,说是体谅李晗辛苦,想帮忙照顾李母。

    李母见她的容貌身段都和西城的年轻媳妇不同,心里始终觉得不对劲,对她也爱理不理的。

    傅韶华一面和声细语地陪她说话,一面满屋子地找些杂活来做。

    李家家徒四壁,室内唯有几张旧席,一张破书桌。

    她想替李晗收拾书桌,被李母赶开说:“这都是晗哥儿考状元看的,你别碰,女人碰了会过晦气。”

    她又想着洒扫一番,李母嫌她连扫帚都拿不好,“呸呸呸,你扫个地怎么扫得我满嘴灰?”

    李母越想越觉得来气,怎么看这小妮子都像是来勾搭她儿子的下贱胚子。

    她家晗哥儿是谁?

    那可是西城这片地为数不多的秀才老爷,以后还要考举人考状元的。

    她抱着胳膊,倚在门口,盯着傅韶华忙前忙后的身影。

    这妮子看着是个水灵的,腰肢细得能一把掐断,但屁股太小了,以后不好生养。

    而且她一点活也干不利落,以后要是进了门只会缠着晗哥儿可怎么好?

    怕是跟吸人精血的狐狸精一样,准保把她儿子吸得干瘦。

    到时候他书也念不下去了,她还能指望谁去?

    李母急得痰迷心窍,“咳咳”卡了几声。

    傅韶华原本在院子里收衣服,听到卡痰声,顾不得恶心,四下找唾盒想捧过去。

    李母却“呸”地一口吐在地上,胡乱用脚踩在上面抹了抹。

    “哎呀,鸡还没喂呢。你先帮我拌点鸡食过来。”

    傅韶华愣了愣,胃里阵阵翻滚,极力不去想刚才的画面。

    李母颤颤巍巍地来到鸡舍前,跪在鸡窝旁伸手摸了半天,总算摸出只沾了鸡屎的鸡蛋。

    “好孩子!”她捧着鸡蛋用袖子擦了擦,“就靠这鸡蛋给我儿子补身子了。”

    傅韶华看得傻了眼。

    她从小金尊玉贵地长大,身边伺候的奴仆皆是些识礼数的。

    片刻,她心里便生出逃离这里的念头。

    但一想到李郎风度翩翩,提笔作画,一派书生风流,她心里又觉得难舍难离。

    “你到底会不会拌鸡食啊?”

    李母收起鸡蛋,出了厨房大声道:“得了得了,你还是快走吧,我家可没闲饭请你吃。”

    傅韶华第一次被人下逐客令。

    她的面皮薄,当即羞得满脸通红,怯怯道:“都是韶华不好……”

    李母算着李晗快回来了,怕她见了李晗旁生枝节,便急吼吼地赶她走。

    傅韶华被催得急了,不慎踩了一脚鸡屎。

    她接连踉跄几步,刚出院门,那扇破烂不堪的柴门便咯吱一声关上了。

    身为傅家大小姐的她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回到屋里,傅韶华憋不住泪,埋首哭了半日,直到金铃儿和傅家侍女去探望她,方才抽泣着说了。

    金铃儿告诉阮思,那姑娘哭得可怜,但傅家的只是替她备了饭食,服侍她洗脸用饭。

    阮思点头道:“嗯,傅家还算沉得住气。”

    银瓶儿提议道:“小姐要不要提前劝傅小姐回家,让她也少受些委屈,免得以后想来满腔怨怼。”

    “无妨,”阮思道,“等到不得不走的时候,她自然会回去的。”

    银瓶儿点点头,取来药酒为她涂抹。

    金铃儿倒吸了一口凉气,道:“怎么还肿得那么厉害?姑爷看了不知该有多心疼。”

    那日她脚踢狼头,不慎伤了脚,这几日晏瀛洲索性告假在家陪她。

    她起先不安,怕耽误了晏瀛洲的公事。

    但晏瀛洲说什么“将欲夺之,必固与之”,这段时日他不在牢里反而更好。

    这些天,晏瀛洲每日换着花样地买果子糕饼回来哄她。

    她便由着他去,只管好好养伤。

    等脚好了,有的是账要去算。

    但阮思不知,那日傅韶华离开李家后,又一个不速之客登了他家的门。

    李母喂完鸡出来时,发现柴门被人推开了,门口倚着个千娇百媚的漂亮女人。

    那个女人姓柳,是前些日子搬来的。

    “李家婶婶,我来还前几日你借我的针线。”

    柳如盈娇媚一笑,捧着针线进了门,将针线还给李母,顺手塞给她一串铜钱。

    李母惊了惊,愣道:“你这是做什么,我怎么好意思拿你的钱?”

    “婶婶跟我客气什么,就当是我孝敬婶婶的好了。”

    柳如盈咯咯笑着,盯着李母缓缓收起钱的手。

    李母面色稍缓,请她到屋里坐下。

    柳如盈道:“我刚才看到个姑娘从你家出来,眼眶红红的,看着怪可怜见的,是婶婶家的亲戚么?”

    “呸!”李母啐了一口道,“一个狐媚子罢了,被我给打发走了。”

    柳如盈那双美目转了转,显然并不相信她的话。

    但她笑道:“晗哥儿是个出息的,那些邻家姑娘正值妙龄,难免倾慕哥儿的才华人品。”

    她这句话说到李母的心坎里了。

    李母笑逐颜开,但很快冷哼一声道:“我家晗哥儿是要考状元的,怎么能和这些女子纠缠不清?”

    柳如盈心中冷笑,面上却赔着笑。

    “我的好婶婶,我知道你是个深明大义的。但刚才那个姑娘,我看着还不错啊。”

    那个少女面皮白净,嫩得好似能掐出水来一般。

    加之身段窈窕纤细,看着便是娇养出来的千金小姐。

    西城哪里出得了那般清纯矜贵的姑娘?

    李母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骂道:“柳姑娘,你年纪小,心眼善,还看不出绣花枕头里的糟糠。”

    柳如盈心里暗笑她是个不识货的。

    李母接着骂道:“那小丫头片子就是个想攀高枝的,算准了我们晗哥儿日后会当大官。”

    柳如盈只当她在说疯话,和颜悦色地听着,心里却打着小算盘。

    这时候,门外有人低喝道:“娘!您又在胡说些什么?”

第104章 师兄来了

    李晗推门而入,面色颇为不悦。

    李母当即面露尴尬,拉过柳如盈道:“你看,这不是柳家姑娘来陪娘拉家常么?”

    柳如盈含羞盈盈一拜,朝他笑道:“李郎,你回来了。”

    她的声音柔媚,声线掐得极细。

    李晗被她这样一叫,先是觉得不妥,只得回礼道:“姑娘安好。”

    柳如盈是前几个月搬到西城的。

    平日她和街坊偶有来往,李母听说她是男人养的外室,每晚有个中年男人带着小厮去找她。

    但那男人最近来得少,李母也没亲眼见过。

    这种风言风语传进柳如盈耳里,她只是笑说,那是她舅舅,因舅母与亡母不睦,舅舅只能偷偷来看她。

    西城住的都是些市井小民,这种话旁人带信不信,只当个闲话来听。

    柳如盈出手阔绰,时不时给街坊些好处,别人也就不太爱讲她的是非了。

    此时,柳如盈含娇带怯地看着李晗,把李晗看得颇不自在。

    他转向李母道:“娘,您刚才在说什么‘小丫头片子’?今早家里来人了么?”

    李母仓促地咳嗽道:“你听混了,没有的事。”

    今早,李晗在衙门前帮人写诉状,百般讨好事主,又被人抢了生意,心中正觉得窝火。

    他脑子里全是圣人教诲,多的是宁折不弯的所谓风骨。

    李母见他无话,又拉着柳如盈絮絮叨叨地说了会话。

    李晗持了卷书枯坐一旁,心中尽是屈辱,想起傅韶华眼含倾慕的神情,更是只觉满腔酸涩。

    罢了,这世间唯有傅家小姐一个知音。

    他心里揣着这个念头,半页书也看不进去。

    柳如盈的声音娇如莺啼,但落在李晗耳里,他竟置若罔闻。

    她见李晗无动于衷,心里渐渐升起一股挫败感,很快娇笑着说道:“我前日刚得了只镯子。”

    说着,她撩起衣袖,露出凝脂般的手臂和一只翡翠镯子。

    “婶婶你看,这只镯子的水头如何?”

    她一边说着,一边假作不经意,将那段细滑白嫩的手臂往前一送。

    李晗虽盯着书,但嗅得一阵甜腻的香风。

    他略微抬起眼皮,瞥见一段莲藕般的玉臂,手中的书差点直直地掉下去。

    柳如盈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她满意地拢起袖子,暗自得意,原来她对男人的吸引力只增不减。

    江郡守这几日很少来看她,亲热时也经常草草了事,对她那具白花花的身子好似兴致顿减。

    柳如盈心中不安,生怕失了最原始的武器。

    但她见了李晗的反应,便知道这男女之事,还是将他的圣贤书压下一头。

    她一时间心情大好,和李母说了几句闲话便起身告辞。

    出了李家的院子,她叮嘱丫鬟,“盯着这户人家,见了先前那个女子便跟上她,看看是谁家的姑娘。”

    丫鬟不知她的用意,应了一声只管去办。

    这边,阮思写信给卫长声,让他帮忙打听断肠人的消息。

    没想到,一封信倒把卫长声给招来了。

    卫长声刚押镖回来,得了空闲,便携了一堆礼品,风尘仆仆地赶到林泉郡。

    “师妹!你又是从哪儿听来的闲话?你……你怎么会知道那个人的名字?”

    他的神情焦灼,好似多说半个字,断肠人就真的会把他肠子给勾出来。

    这样的神情,阮思不是第一次见了。

    那时候,卫长声信誓旦旦地说,啸山虎人狠话不多,让她不要轻易去招惹。

    结果,她不仅惹了,还把人家老巢给端了。

    是故她也不急,命银瓶儿给师兄奉茶,笑吟吟地说:“我只是偶然听了,觉得好奇,师兄不说就算了。”

    卫长声憋了一肚子话,被阮思轻描淡写地堵回去。

    不上不下的,卡得他嗓子眼犯堵。

    终于,卫长声弱弱地说:“师妹,我不是不能告诉你,只是你要答应师兄,听听就罢了不要当真啊。”

    阮思突然说道:“且慢,我问师兄的事,师兄不要跟我夫君说。”

    她是怕晏瀛洲担心,但卫长声不是这样想的。

    卫长声心底老泪纵横,从小宠到大的师妹到底还是跟师兄更亲啊!

    他精神一振,喝了口茶润润嗓子,开口道:“断肠人以前叱咤武林的时候,你这丫头还没出生呢。”

    “呵,这个名字当年足以令黑白两道闻风丧胆。你不知道,他可是二十年前的江湖第一杀……”

    话还没说完,晏瀛洲提步走了进来。

    阮思慌忙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

    但那个“杀”字已经说出口了,晏瀛洲饶有兴致地看了过来。

    卫长声只得将尾音拖长,那个“杀”字在嗓子里千回百转地拖成个“啥。”

    “啥……”他见晏瀛洲还盯着他,灵机一动换了个字眼,“傻子!你怎么又崴了脚啊!”

    晏瀛洲:“……”

    阮思讪讪道:“踢狼踢的。”

    卫长声一脸懵逼。

    阮思见晏瀛洲来了,也不好追问断肠人的事,只好问了家里的近况,说了几句闲话。

    “过几日中秋,师父让我问你,要五仁馅的月饼还是蛋黄馅的?”

    她爹,养了她十几年,还经常忘了她吃什么不吃什么。

    阮思抿唇一笑,问道:“那我娘呢?”

    “师娘在你最喜欢的那家铺子订了玫瑰豆沙月饼。”

    阮思笑道:“还是我娘疼我。”

    晏瀛洲看了她一眼,对卫长声说道:“劳烦卫兄回去同岳父岳母说一声,不必派人送月饼来了。”

    卫长声和阮思皆是一愣。

    晏瀛洲道:“过几日等夫人的伤好了,我亲自陪夫人回趟娘家。”

    阮思心中感激,卫长声赶紧说道:“好!师父师娘知道了,不知会有多高兴。”

    晏瀛洲唇角牵起一丝浅笑,直直地看着阮思。

    阮思心里却想着,要是能如期回去,柳如盈的事必须提前让母亲知晓。

    她垂着眼皮,有些心烦,神情也恹恹的。

    晏瀛洲道:“乔乔该午歇了。卫兄,我们出去吧,我带你去城里逛逛。”

    卫长声先是一惊,随即求助地看向阮思。

    他的反应,好像不是陪妹夫出游,而是被晏大人押到大狱里,等着拿刑具往他身上招呼一般。

    阮思假装没看到,催促他们快走。

    卫长声哭丧着脸,一步三回头地随妹夫走了。

    两个大男人有什么好逛的?

    他眉头一皱,怎么就觉得,来者不善呢?

第105章 红叶娘子

    林泉郡的主城和桃花郡规模相类。

    但城池被一江水隔成两半,西城不如东城繁华,周遭皆是些民房瓦舍。

    晏瀛洲带卫长声去的自然是东城。

    这几日雨势方歇,初秋暖阳不算刺眼,午后出游的年轻男女也不少。

    卫长声走在晏瀛洲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着话。

    晏瀛洲高大英俊,卫长声也不输,不时有胆大些的女子朝二人投来倾慕的目光。

    卫长声心中暗爽,但见晏瀛洲不动声色,他也只得佯作不知。

    前面,有人搭了个米摊,好似在低价售米。

    米摊前排起了长队,排队的人家从东城快排到西城,个个交口称赞,说郡守公子是个心善的。

    卫长声奇道:“妹夫,怎么连郡守公子也出来做买卖了?”

    晏瀛洲向他解释说,上个月秋收时节,林泉郡普降暴雨,接连一个多月的雨天,导致很多粮食歉收。

    而郡守公子此时自掏腰包,从桃花郡买米过来低价卖给百姓,赚足了百姓的好感。

    卫长声心生好奇,隔着人群往里张望。

    只见一个矮胖怯懦的男子在招呼家丁称米。

    天气虽然不热,但他那张胖脸红红肥肥的,布了一层密密匝匝的细汗,还一直在往外冒油。

    他挺着个浑圆的肚腩,哪怕站在原地,都像一只翻滚的皮球。

    卫长声原以为郡守公子多半是同姚钰那样斯文雅致的,见了江嵩的模样心中不免失望。

    但他还是赞叹道:“那位公子虽然其貌不扬,却是个正直良善之人。”

    晏瀛洲冷淡道:“只怕并非如此。”

    东城皆是权贵富户,哪怕连年大旱,也不愁吃不上饭。

    西城的平民百姓才会为今年的生计犯愁,江嵩低价售出的这些米,多是进了西城百姓的米缸。

    但他为何故意将米摊设在东城?

    晏瀛洲心中冷笑,眼前似乎浮现出一个文雅书生的身影。

    江嵩背后的那个人一定是他……

    米摊前,江聪的小厮驻足看了一会儿,忙不迭地跑回去把这里的情形告诉主子。

    江聪听得江嵩大出风头,气得接连砸了好几只茶盅。

    “那些泥腿子知道什么?该死!那个不成器的死胖子哪来的脑子去卖米?”

    他烦躁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突然一拍脑门道:“我要去告诉父亲!那胖子挪用家里的库银。”

    江聪犹如看到星点希望,面露得意,喃喃道:“一定是这样的,否则他哪来的积蓄,哪来的点子。”

    说着,他抬步要去江郡守的书房,却被身边的小厮拦下了。

    “大少爷,您不能去啊。姚从事还在老爷书房,商讨赈灾济民的事,您这会过去老爷多半不肯见您。”

    前些日子,姚钰给江郡守上书,拟了几条提议,关乎整顿洪涝防务,赈灾济民以防民乱之事。

    江郡守一开始说他杞人忧天,将他的提议扔在一旁。

    但等到暴雨连天,江郡守慌了神,重新拾起姚钰的文章,细细看来,拍案叫绝,吩咐姚钰牵头去办。

    这些天,姚钰频繁进出江家,江聪的小厮看到他和江嵩来往甚密。

    江聪气急交加,怒道:“真是个不开眼的狗东西!他捧那不长进的傻子做什么?”

    “我那庶弟天生是个蠢材。你去告诉他,猪脑子只配在锅里煮。庶子就是庶子,一辈子上不得台面。”

    小厮无奈,又劝不住他。

    他越想越气,摔门而出,去找狐朋狗友喝花酒消气了。

    而晏瀛洲陪卫长声闲逛时,终于问起,“卫兄,乔乔是不是喜欢把什么事都藏在心里?”

    卫长声讶异道:“哪里哪里,我师妹是个直肠子,有什么说什么,喜怒哀乐全都挂在脸上。”

    晏瀛洲眼神一黯,淡淡道:“是么。”

    “你是不知道,”一提起师妹,卫长声立刻精神百倍,嘴里源源不断地说道,“她一向如此啊。”

    “小时候,她和她表姐闹别扭了,在师娘面前有什么说什么,梗着脖子要分出个对错。”

    卫长声笑道:“她表姐柳氏那个害人精一哭,我师娘便心软了,要师妹和柳氏和好。”

    晏瀛洲想起柳如盈,心里对她颇为不喜。

    “柳氏表面向师娘认个错,假作乖巧,我师妹却不肯依,没少被师娘怪她不识大体。”

    晏瀛洲淡淡道:“她这样很好。”

    “我也觉得。”卫长声挠头道,“但师娘经常说,师妹没有亲姐妹,所以希望她们表姐妹齐心。”

    “所以我师娘表面维护柳氏,想的却是,让师妹和她娘家的亲戚多来往,好让师妹日后多个依靠。”

    卫长声一说起这些就收不住话。

    “但我看那柳氏不是个好东西,哪里会把我师妹当亲妹妹看,掏心掏肺地对她好呢?”

    晏瀛洲默默听着,不时斜眼看他一眼。

    卫长声义愤填膺地说:“提起她表姐我就来气。你还没见过那个女人吧?她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他还不知柳如盈去过清河县?

    晏瀛洲正要问,突然一驾轻纱遮掩的肩舆从旁里斜了出来。

    四名壮汉抬着肩舆,缓步行走在闹市中,不少行人只得纷纷让出条道来。

    肩舆上坐着个慵懒妩媚的女子。

    四角垂落的轻纱仿若晨雾,将她的身躯面庞遮去,隐约透出玲珑有致的线条。

    她手里持着把团扇,浑身柔弱无骨,倚着软枕半垂着眼,单手支颐,漫不经心地看向前方。

    众人都看痴了,唯有晏瀛洲熟视无睹。

    卫长声多看了几眼,刚要收回视线,一阵清风掀起一角纱帘。

    轻纱中的女子用团扇半遮着脸,长睫微微一抖,媚眼如丝,将卫长声瞧在眼里。

    眼波潋滟,团扇轻移,露出红菱般的朱唇。

    她似是多情,似是无情,盯着卫长声,唇角一勾,靥边一对金钿闪烁不定。

    只是一瞬,笑容好像也泛起细碎的光来。

    卫长声的心仿佛被轻佻地勾起。

    但随着那纱帘垂落,他的心又悠悠晃晃地落回肚子里。

    那肩舆去远了,卫长声微微失神,喃喃道:“你看到了没有?那脸上贴的是什么,亮闪闪的……”

    晏瀛洲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卫长声被他看得毛骨悚然的,猛地回过神来,赶紧解释道:“咳,妹夫,不是你想的那样。”

    晏瀛洲淡定地吐出两个字,“金钿。”

    “啊?”卫长声愣了愣,忙说道,“你可别跟师妹说,不然她一定会笑话我的。”

    晏瀛洲走了几步,卫长声追上他,不好意思地说道:“妹夫啊,兄弟间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理解!”他自言自语道,“咱们都是男人,我二十年未尝云雨,刚才、刚才只是一时看痴了。”

    卫长声突然理直气壮起来,“不像你新婚燕尔,与我师妹琴瑟和谐,羡煞旁人。”

    晏瀛洲:“哦。”

    什么未尝云雨,他不也一样么?

第106章 花酒

    “师兄,你怎么会买这个?”

    阮思举着一盒花胜,哭笑不得,不知她师兄为何会从街上买花钿回来送她。

    她从来不仿古妆,也没有贴花钿的习惯。

    卫长声这一盒金箔制的金钿,有花有鸟的,看着并不是便宜货。

    “没什么,看着稀奇就买回来给你玩。”

    说完,他借口疲乏,早早回房歇息去了。

    阮思疑道:“我师兄这是怎么了?夫君,你们今日逛得很远么?”

    晏瀛洲淡淡道:“卫兄被猫抓了。”

    “啊?”

    “二十五只猫抓的。”

    一只猫咪四只爪,二十五只猫咪一百只爪。

    阮思想了想,这不是百爪挠心么?

    可她不知,把她师兄挠了的,却是怡红楼的花魁红叶娘子。

    傍晚,裴之旸便特意去怡红楼找她。

    老鸨早知他是太师嫡孙,巴不得把他捧到供桌上供起来,见了他立刻热情百倍地引他上楼。

    “裴公子这几日怎的也不来?我那女儿想你想得是饭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老鸨絮絮叨叨地说着,裴之旸哈哈笑着,随手赏了老鸨几锭银子。

    沈浮冷着脸,只肯在厅里等他。

    “红叶娘子可是林泉郡出了名的美人,都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沈兄今晚怎么如此冷淡?”

    沈浮嗤笑一声说:“我连贵妃娘娘都见过。”

    老鸨只得命人招呼他饮酒,自个儿带着裴之旸去找红叶。

    “女儿啊,裴公子来了,你的裴郎裴相公到了,你不是想他得很么,还不快出来招呼?”

    门里却啪地摔出只白瓷枕来。

    瓷枕差点砸到裴之旸身上,把老鸨吓得满口“阿弥陀佛”乱叫。

    屋里走出来一个娇俏的丫鬟。

    那丫鬟拦在门口,笑吟吟地摊手道:“裴公子,我家姐姐要的红叶呢?”

    裴之旸哈哈笑道:“好姑娘,回去同你家小姐说,本公子为了她的红叶,差点连命都搭进去了。”

    说着,他慷慨地掏出一把金叶子。

    “红叶没摘到,金叶子行不行?”

    老鸨看得眼睛都直了。

    那丫鬟捧着金叶子进去了片刻,很快将金叶子原封不动地捧出来。

    “我家小姐说,裴公子既然不将她放在心尖尖上,今晚不见也就罢了,以后也不必见了。”

    说完,她将金叶子悉数塞回裴之旸手里,回房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老鸨急道:“这死妮子脾气大了,裴公子莫要生气,我这就将她拖出来给你磕头赔罪。”

    裴之旸连连摆手道:“不可如此。美人生气撒娇也是趣,既然有趣,为何要罚?”

    他一拂袖,大步走下楼。

    老鸨忙追上来,裴之旸笑道:“不要为难娘子。叫几个弹琵琶的清倌人来,我那沈兄喜欢琵琶。”

    “是,是,裴公子这边请。”

    好不容易将裴之旸引过去坐下,老鸨擦了擦额头沁出的汗,气急败坏地上楼去找红叶。

    她正在贴金钿,淡笑道:“妈妈为何生那么大的气?”

    “还不是因为你!那裴公子是你惹得起的吗?你可别忘了你是什么身份,哪来那么大的脾气。”

    红叶冷笑道:“他们京城来的,什么香的臭的没吃过。”

    她呵了一会儿气,将金钿背面的呵胶呵融了。

    贴好金钿后,她才接着说道:“曲意逢迎的欢场女子他们见得多了,换个不顺着他的反倒能记得久些。”

    老鸨狠狠一顿足道:“话虽如此,但换作江大公子,你敢给他使脸色看吗?”

    红叶胸有成竹地说道:“妈妈放心,我就是看准了这裴公子是个怜香惜玉的。”

    说话间,丫鬟捂着脸颊,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姐姐,不好了。江大公子来了,一进门就拿人撒气,说是要让姐姐亲自过去陪酒。”

    老鸨急道:“那可不行!你今晚刚拒了裴公子,要是去陪江大公子,岂不是损了裴公子的颜面?”

    丫鬟委屈地说道:“谁说不是呢,我说姐姐今晚身子不利落,还被他当众掴了一巴掌。”

    老鸨脸色一变,忙奔出去看。

    厅里,琵琶声声,裴之旸和沈浮坐在角落里喝酒。

    江聪带着几个狐朋狗友喝酒闹事,非要让清倌人弹几首淫词艳曲来听。

    那清倌人年仅十三,没见过这种场面,被江聪带头夺了琵琶,扯到怀里去吃酒,哭得梨花带雨。

    裴之旸瞥了一眼,便被人啐了一口。

    两桌人都被酒气冲昏了头,你一言我一语,很快起了冲突。

    他哪里肯依,当众摔了杯盏。

    江聪等人齐齐看了过来,沈浮默默给他递了个酒坛子。

    裴之旸拎着酒坛子,走到江聪那桌,冷冷道,闹够了么。

    那边,江聪喝酒上了头,其他人不认识裴之旸,没人想起他是裴老太师的嫡孙。

    一时间,厅里的场面乱作一团。

    老鸨谁也开罪不起,暗中派人去请了捕快。

    捕头连羽很快带着一群捕快来了,将闹事的几个公子哥劝开。

    他见江聪被砸破了头,赶紧送那位爷去包扎,顺道把另外几个喝酒闹事的送进大狱。

    司狱大人晏瀛洲告假在家。

    自然是赵世德等人接手了这批醉醺醺的公子哥。

    赵世德常年混迹赌坊,见被抓来的公子哥里有好几个熟面孔,他一个也不想得罪,全都麻溜地放了。

    最后,关在牢里的只剩两个人。

    一个沈浮,一个裴之旸。

    两人都喝得烂醉,又和人动了手,脸上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

    赵世德认出他们的衣料华贵,看着都是有钱人家的子弟,心里顿时乐开了花。

    肥羊啊肥羊。

    他不敢独吞这块肥肉,特意命人去把田吉请来,想着让他们吃点苦头,好趁机敲一大笔银子。

    林泉大狱并非密不透风。

    晏瀛洲在家中收到这个消息,心中冷笑,只等着裴家发现裴之旸彻夜未归。

    阮思这几日脚好了不少,心里记挂着傅韶华的事。

    她趁晏瀛洲陪卫长声在院中饮酒,将金铃儿唤到跟前,详细问了她傅韶华的事。

    “傅小姐不死心,又去了李家几次,皆是面如土色地匆匆离开,直到今早她守在街口见了李晗。”

    李晗见傅韶华如此形容,自然又喜又惊,但也力劝她回去。

    傅韶华只说是想每天见到他,旁的再无非分之想。

    这书生听得飘飘然,将她带到僻静处,又是安抚又是承诺,说是承了她的情意,要她好好珍重。

    阮思闲闲地听着,心想,嘴上说说谁不会呢?

    金铃儿话锋一转,突然说道:“傅小姐回去时,遭了几个地痞调戏,救她的人是谁,小姐一定想不到。”

第107章 小人猖狂

    原来,傅韶华和李晗分开后,便被几个地痞流氓缠上了。

    那几个小混混拦着她不准走,非要让她挨个香一个。

    金铃儿在暗处看着,本要出手打发了他们,却被傅家的下人拦住。

    傅韶华脸色煞白,几欲晕厥。

    这时候,柳如盈带着几个婆子媳妇出面将那些地痞赶走了。

    傅韶华受惊委屈,柳如盈又将她送回家,体贴备至地开导她,赢得她十足的好感。

    听到这里,阮思绞着络子,皱眉道:“后来呢?”

    金铃儿说道:“表小姐后来就走了,只说会经常过来探望傅小姐。”

    更有意思的是,傅韶华并未将自己的真实身份据实相告。

    她按事先捏造好的那样,自称是阮思的远房表妹。

    阮思听了,哭笑不得。

    她有什么表姊妹,柳如盈不是最清楚不过的么?

    但她转念一想,穿帮了正好,她索性以此为饵来钓柳如盈这条滑泥鳅。

    金铃儿不知阮思的打算,不安地问道:“小姐,可要让傅小姐换个住处,离表小姐远点?”

    阮思摇头道:“无妨,明日我亲自去见傅小姐。”

    柳如盈既然怀疑傅韶华的身份,那她亲自出马坐实怀疑,来一出引蛇出洞好了。

    银瓶儿捧来药酒,为阮思褪下鞋袜检查伤势。

    “小姐,”她一面抹药酒,一面说道,“肿块消得差不多了,这几日应该能下地行走了吧。”

    阮思点头道:“嗯,刚好出去报上次的一箭之仇。”

    她指的是在枫叶林被狼群围攻的事。

    金铃儿惊呼道:“小姐要向郡守夫人……”

    阮思竖起手指摇了摇,笑道:“症结在我那表姐身上,我自然要找罪魁祸首发难。”

    江夫人之所以恨她恼她,还不是因为柳如盈的缘故?

    她要是报复江夫人,引来江家反扑,岂不是替柳如盈以身挡剑,遂了那贱女的心愿么?

    “斩草不除根……”阮思嗤笑道,“以后多的是赵夫人吴夫人李夫人的。”

    说完,她随手拢了拢头发,抬眼看向窗外。

    月近中天。

    裴之旸和沈浮喝得烂醉,被扔进牢房后仍然神志不清。

    一个宽衣脱鞋,趺坐在地。

    一个到处找酒坛子,要接着跟人打架。

    见多了这些酒后失行的纨绔子弟,赵世德心中不以为然。

    他持了根粗木棍,领着田吉进了牢房,顺手将牢门反锁起来。

    “拿酒来!本少爷还没喝够……”

    裴之旸扶着墙爬起来,脚底趔趄了几步,红着眼瞪着赵世德,只当他是店小二。

    赵世德冷笑道:“在这里,我才是你爷爷。”

    说着,他重重一棍敲在裴之旸腿上。

    裴之旸腿上吃痛,钻心剜骨般,竟压过了先前打架造成的疼痛。

    他跌坐在地,口齿不清地说:“打架就打架,还玩阴的不成?本少爷打的就是你们这些王八羔子。”

    赵世德挥舞着棍子,还欲再打。

    “你搜过他身没有?”田吉蹲下身,“几棍子下去,别把值钱的东西给敲坏了。”

    赵世德嗤笑道:“这还用你教?他们一进来,我就搜过了,金的银的玉的,全都搁在外面了。”

    田吉站起身,狠狠地踹了裴之旸一脚。

    “那就好,看着是个肥羊,这次要宰得狠些才行。”

    “放心,谁会和钱过不去呢?”

    赵世德对晏瀛洲有几分忌惮,但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这回他定然不会放过这两只肥羊。

    裴之旸被踹得懵了,捂着肚子蜷在地上,嘴里呜咽不清地说着什么。

    见他尚未清醒,二人又转向沈浮。

    赵世德拎着棍子走到沈浮面前,冷笑道:“喂,你要是想完好无损地出去,就写信让你家人来赎你。”

    “不然,”田吉道,“我这个兄弟下手黑着呢,哥几个可不敢保证你会断哪儿。”

    沈浮摇头晃脑,击节而歌,浑然不把二人放在眼里。

    赵世德愣道:“这人是来坐牢的,还是来郊游的?”

    田吉抢过木棍,一棍子敲在他背上道:“还给老子装蒜呢?你爹我跟你说的,你听到了没有?”

    裴之旸只学过几招花拳绣腿,身材虽瘦但好歹练过几天。

    沈浮更惨,从未学过武功,身子骨比纸还薄。

    这一棍子下去,把他打得当场呕了出来。

    血沫子混着呕吐物洒了一地。

    田吉直骂晦气。

    赵世德要命人拎几桶凉水来浇二人,却被田吉沉着脸拦下了。

    “叫什么叫?你想分别人肉吃吧?让他们在这里挺尸吧,明早再来审也不迟。”

    赵世德点头道:“也好,让他们家人急上一整夜,赎金也能翻上几倍。”

    临走前,两人拳脚相向,又下了一回狠手。

    沈浮早已晕倒在地。

    裴之旸浑身吃痛,只觉得天旋地转,不知身在何方。

    说来,沈浮是京城人士,这回只是陪好友回乡,这些天吃住都在裴家。

    裴家见小少爷和沈大师一夜未归,又怕他们去吃花酒宿在烟花柳巷里,被老太师知道了势必要罚。

    下人们只得瞒过裴老太师,加派人手偷偷出去找。

    这边,裴家到处寻少爷不得。

    很快天就亮了。

    阮思一大早就去找傅韶华,拉着她细细询问叮嘱了一番。

    柳如盈的丫鬟扒着后窗偷听了半晌,跑回去告诉她说,那个女子果然一门心思想嫁李晗。

    丫鬟不知阮思身份,只说来探望她的娘子问她是不是非李晗不嫁,近日有何进展。

    柳如盈早已见到阮思,猜出她和傅韶华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阮思想要傅韶华和李晗好,她柳如盈就偏偏不让表妹如愿以偿。

    主意一定,柳如盈便命人去请媒婆。

    她要抢在前面给李晗做一桩大媒,至少要狠狠打阮思的脸。

    好不容易张罗起来,江郡守却带着小厮来了。

    他怕被人撞见,识破他的身份,是故以往都是趁天黑偷偷过来。

    柳如盈心中不安,只得笑脸相迎,扭着身子将自己的皮肉往他怀里送。

    “老爷,你好久没来看奴家了,奴家想你得紧。”

    她一面投怀送抱,一面牵着江郡守的手,往她衣襟里探。

    “不信你摸摸,奴家心里想着你,身上也想你呢……”

    柳如盈的面容俏丽,因她年纪尚轻,含羞带怯时仍有几分青涩感。

    她看上去好似未经人事的小女子,骨子里却是实打实的骚浪。

    在阅人无数的男人眼中,她就像一枚尚且青涩的果子,却迫不及待地想生出饱绽的外表。

    江郡守当初看上她,便是尝过以后觉得她表里不一,让人忍不住想蹂躏践踏。

    “小浪货。”他由着柳如盈一路点火,眯起眼睛道,“这几日累得很,你且好好伺候着。”

    柳如盈使出浑身解数,只管将他往床帏里带……

第108章 收网

    两人亲热时,江郡守突然啐道:“我家那母老虎,今早又找我哭闹了,非说是为了她的聪儿。”

    “嗯……”柳如盈嘴里发出暧昧的声音,“老爷,奴家不听,奴家要醋了。”

    江郡守将她搂在怀里,叹气道:“那天杀的蠢妇!嵩儿开窍了是好事,她怎么反倒跟我计较上了?”

    柳如盈巴不得他们夫妻失和。

    此刻,江郡守对正室心怀不满,柳如盈心中得意,媚眼如丝,加快身上的动作。

    但她正欲宽衣解带,突然感到一阵恶心,猛地扑到床边干呕起来。

    江郡守兴致顿减,推开身上的女子,即刻穿好衣服要走。

    柳如盈好不容易止住呕吐,梨花带雨地跪地求他,“老爷,求你不要走,盈儿离不开你啊。”

    江郡守看都不看她一眼,冷冷道:“你这具身子真教人腻味。”

    他铁青着脸,带着小厮扬长走了。

    柳如盈呆坐原地,泪流满面。

    丫鬟赶紧进来,但又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好先扶她起来更衣。

    柳如盈流了两行泪,眼中慢慢渗出一抹狠厉,狞笑道:“既然腻了,那就换个新鲜的好了。”

    她心里缓缓浮起一条毒计。

    时辰尚早。

    江郡守一早便憋了满肚子的火,偏偏在柳如盈那里又没泄成。

    他脸色铁青地回了后衙,姚钰早已等在那里,找他上报农田清淤的成果。

    江郡守本想赶他走,但想到江嵩最近的长进,不免对姚钰颇为看重,只得耐着性子听他讲。

    说话间,衙役来禀说,裴家的人来了。

    原来裴家的下人昨夜打听到裴之旸在倚红楼借酒闹事,和几个公子哥打起来了。

    后来,衙门里来了一帮捕快,将闹事的一干人等全部带走。

    裴小少爷和沈大画师赫然便在其列。

    江郡守听罢,怒气冲冲地去找捕头连羽,劈头盖脸便是一顿臭骂。

    姚钰稳住了裴家的人,又来问连羽说:“昨夜收押的那几个男子现在何处?”

    连羽道:“一并送进牢里去了。”

    江郡守狠狠踹了他几脚道:“你是不是嫌我这顶乌纱帽沉,想帮我把乌纱帽弄丢?”

    连羽捂着屁股哀嚎道:“大人息怒啊!这都关了一夜了,想来早就放了。”

    “你怕是来讨债的冤家啊!”

    江郡守又骂了几句,命人赶紧去林泉大狱,通知晏瀛洲速速放人。

    衙役苦着脸道:“大人,晏司狱这几日告假在家,牢里怕不是他做主。”

    江郡守勃然大怒道:“糊涂东西!谁管事便找谁去,不把裴公子好生请出来,我教你们统统挨板子。”

    姚钰劝他稍安勿躁,自请去大牢里接人。

    刑室中,裴之旸悠悠醒转,只觉得头疼欲裂。

    他这才发现自己被绑在刑架上,沈浮则被扣在一旁的刑椅上。

    田吉冷笑道:“醒了?那好,赶紧画押签字,免得受皮肉之苦。”

    说着,他将一张欠条拍了过去。

    裴之旸勉强从眼缝里辨出那几个字来,“各欠田吉、赵世德两人白银五十两,限三日内还清。”

    赵世德拈了支笔过来,“赶紧的,自个儿把名字签上。”

    裴之旸只觉荒诞,哈哈大笑道:“本来戏文里见得多了,原先不当真的,竟真有吃人不吐骨头的狱卒。”

    田吉用力捶了他肚子一拳。

    一声闷响,把旁边的沈浮惊得一下坐直。

    “谁?这是……在哪里?”

    赵世德嘿嘿笑道:“阎王殿。想活命就把欠条签了,保你好手好脚地走出去。”

    沈浮莫名其妙地接过笔,随手在欠条上画了几笔。

    “拿去。”

    赵世德和田吉面面相觑,以为他怕不是个傻的。

    沈浮傲然道:“沈氏真迹,一笔千金。便宜你们了,快点放人。”

    两人捧腹大笑不已,沈浮一脸黑线。

    赵世德失了耐心,拿了块烧红的烙铁在沈浮面前比划。

    “你说,要是这块烙铁,烙在你这小白脸身上,把你那身细皮嫩肉给烫坏了……”

    裴之旸怒道:“你们适可而止吧!我可是裴家的……”

    话音未落,有人跑到刑室通传道:“田哥,赵哥,不好了!姚从事带着好几个捕快来了。”

    田吉取了根鞭子,唰地一声抽在地上。

    “慌什么慌?一个小小的从事,他来大狱能有什么事?”

    “说是来接裴公子,还有沈相公的。”

    狱卒哭丧着脸,说道:“赵哥,连捕头也来了,一听说最近是你管事,他便吵着要你出去。”

    赵世德变了脸色,拉了拉田吉的袖子道:“他们两个就是什么裴、沈?”

    田吉打发走那衙役,咬牙道:“你先出去应付他们,只说不敢得罪人,昨夜就将人全都放了。”

    他算是想起来了。

    林泉郡里姓裴的,能让衙门上下倾巢而出的,除了刚回乡的裴老太师家还有谁?

    赵世德俨然也想到这一层。

    两人对视一眼,眼神俱皆变得毒辣。

    反正,不能得罪的人也得罪了。

    既然抹也抹不掉,不如一次清理干净。

    二人并非第一次做这样的事,赵世德心中稍安,转身合上门出去了。

    裴之旸以为这次能走,没想到田吉却握着鞭子缓缓走过来……

    姚钰和连羽上门讨要裴沈二人,没想到赵世德却抵死不认,说是昨夜便将人都放了。

    连羽怒道:“好小子!你说人都放了,那人呢?裴公子又去哪了?”

    赵世德赔着笑脸道:“那些公子哥的去处多了去了,没准现在还在哪个窑姐怀里眠着呢。”

    “放屁!大爷我自己去找。”

    连羽索性一撸袖子,推开门口的狱卒,带人径自闯了进去。

    赵世德不慌不忙地跟在后面,笑道:“连爷您慢着点,牢里光线暗,可得仔细着点。”

    他刚要跟进去,却见姚钰纹丝未动地站在原地。

    “姚从事?”

    姚钰若有所思,微笑道:“不妨事的,你且领连捕头去看,我在外面等着吧。”

    赵世德走后,姚钰转头看向陆伯,问道:“老伯一直都在这里么?”

    那头,连羽急吼吼地带人搜查。

    晏宅里,阮思坐在廊檐下,跟着银瓶儿学打络子。

    晏瀛洲突然走进后院,低笑道:“大狱里有一场好戏,乔乔可要随我去看?”

    “好啊!”阮思将丝线递给银瓶儿,跳起来笑道,“今日你请我看戏,过几日我也还你一场。”

    晏瀛洲点点头,“好。”

    该收网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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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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