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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娇全文阅读

作者:三石迪迪     凶娇txt下载     凶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31. 来人

    松鹤堂内,一片期期艾艾。

    众人围在老夫人床前,有的上前嘘寒问暖,有的在旁默默抹泪,反正看起来个个都愁容惨淡。

    二爷季崇礼握着老夫人的手,关切道,“娘,您哪里不舒服?说句话啊。”

    老夫人对着一屋子人关切的眼神,只能依依啊啊,张嘴流了满床涎,却说不出几个字。

    这让众人更急了。

    季崇礼赶忙安抚道,“娘您别急,儿子已经叫人送了拜贴进宫去请王医士了。”

    好不容易等到送拜贴的人回来,却不见王医士。

    季崇礼责问道,“不是让你去请王医士了吗?怎么一个人回来?王医士呢?”

    “小的已把拜帖送进去了,可王医士今日当值,走不开……”仆人回完话后,战战兢兢地看了一眼季崇礼。

    季崇礼眉头紧皱。

    太医署专为皇家服务,太医直接负责皇上以及宫中贵人的身体健康,而类似于王医士这类的医助,则负责宫中一些地位较低的妃子。

    所谓当值,就是在宫中候命。

    每天候命的医助多的去了,走开一时半会,并无大碍。

    只不过王医士都这么说了,季崇礼也无法。

    至于去请其他医助,肯定是行不通的。

    按照他这个末流伯爷的爵位,能递帖子进宫就已经不错了,哪还能任他选人。

    就在万分着急之际,却听仆人说道,“二爷,王医士虽不能来,却让人传了一句话。”

    “什么话!”

    “王医士说,老夫人的病十分奇特,他回太医署查了相关典籍,发现这病与枯草热十分相似,可松鹤堂内无花,也不知老夫人病从何处来?

    他还说,若老夫人的病一直不能好转的话,可继续服用参汤看看,不过无需用到百年参,百年老参是强心药,一剂不见效,短时间内不可再服,倒是可用些二三十年的参汤温养着,一日饮三回,一段时间后还不能好转的话,就要另请高明了。”

    “你不早说!”季崇礼斥责一声,转头吩咐下去,“快去库房取些20年的参子,熬汤给老夫人喂下!”

    就算现在王医士要他继续给老夫人用百年老参,他也是没有了。

    沈心然的嫁妆里,虽还有其他的珍贵药材,可百年的参子就只有一颗。

    还好伯府自有累积,二三十年的参子库房里倒也有的。

    熬药,吃药,睡下。

    一日服三回,众人来来回回地朝松鹤堂跑,老伯爷除了早上过来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病歪歪的年氏一眼后,就再也没有出现。

    倒也没人敢说老伯爷闲话,毕竟老伯爷与年氏之间的恩怨,由来以久,如今老伯爷能来松鹤堂看年氏一眼,已实属不易了。

    本来老伯爷就不着调,要是像大伙一样一日跑三回,才让人称奇呢。

    现在这样反倒正常。

    不过也没人在意这些,如今几乎所有人都把目光投注到了老夫人身上。

    老夫人这一病,可谓闹得季府上下一片鸡飞狗跳。

    老夫人服下参药后,手脚肿胀,口角流涎的情况有所缓和。

    一能开口,她就不停地重复一句话,“花、花、花……兰园、花……”

    徐嬷嬷是老夫人身边的老人了,老夫人一张口,她就知道老夫人是什么意思。

    老夫人是想让她去兰园,把府里唯一剩的花给铲除了。

    兰园离松鹤堂颇远,即便有花香,也不可能飘到这边来,虽道理是这么讲,可老夫人如今已成惊弓之鸟,哪管得那么多,即便因这事与老伯爷再次撕破脸,也不能留下兰园的花了。

    徐嬷嬷领命去了兰园,却发现里头历经了大火还剩的几株夜来香,早已被老伯爷命人移到前院书房了。

    前院与后院相隔甚远,老夫人的手可伸不到前院去。

    如此一来,后院里唯一有花的地方也干净了,可老夫人的病依旧反反复复,喝下参汤之后,好了一会儿,口水也流得没那么厉害了,能说清一两句话了,可还没缓上一个时辰,等大伙来看她时,她又继续出疹流涎,这怪病反反复复的,即便灌了两三回参汤,也不见完全好转。

    总之老夫人是被折磨得脱了形。

    待用过晚膳,沈心然再一次来到松鹤堂看望年氏的时候,年氏已经虚浮惨白得不成人形了,脸上手上的红疹,比早晨更多。

    沈心然脸上浮现一副关切的表情,语气故作惊讶道,“外祖母这是怎么啦?为何喝了参汤之后,疹子更多了?”

    场中无人作答。

    别人不知,沈心然却是知道原因的,因为这一切与她密不可分。

    就像王医士所言,枯草热不是病,它仅仅是人的身体对过敏之物的一种反抗。

    只要远离了过敏源,再吃一些补充元气的东西,身体就会慢慢恢复过来。

    所以他一开始开的百年老参是正确的,可惜老参不仅被沈心然换成了水萝卜,水萝卜还浸过水晶幽兰的花粉。

    这才使得年氏一夜之间突然病重。

    而之后王医士让人熬一些低年份的参药,多次少量地喂年氏服用,也是正确的。

    只可惜他忽略了沈心然这个花粉源,只要年氏的病稍微好一点,沈心然就会过来探望她。

    得了重病,不一定会让人绝望。

    但得了反反复复的怪病,却一定会让人受尽折磨。

    只有折磨的年氏信念崩塌了,病急乱投医,沈心然接下来的计划才能顺利实施。

    年氏没有让她失望,果真吩咐人全京城去找名医,可这病连太医署的医士都不能医治,谁又会上门惹骚呢。

    从下午等到晚上,终有一妇人敲开了季府的大门,说是有法子治愈老夫人。

    这会甭管那妇人是不是大夫,只要有希望,就把人先请进来再说。

    ……

032. 真妙

    “诸位爷,诸位太太好。”妇人朝厅内众人施了一礼。

    季崇礼赶紧问道,“听闻你会治家母的病,那赶快随我进去瞧瞧吧。”

    “这位爷,您误会了,”妇人赶忙打住,“民妇并不会治病。”

    “既不会治病,那你上府自荐作甚?莫不是在戏耍我?!”季崇礼释放出官威,一脸不悦。

    妇人吓得身子一抖,赶紧解释,“民妇虽不会治病,但却知道哪儿能治老夫人的病!”

    “哦?说来听听。”季崇礼这才把紧皱的眉头松开,示意下人上茶,给那妇人赐座。

    见满屋子的人望着自己,妇人有些许紧张,不敢真的坐下,只半个屁股沾着椅子边。

    喝了一口茶,缓解了口干,妇人这才定下神来说道,“不知这位爷听过真妙观没?”

    “真妙观?”季崇礼皱了皱眉头,名字有些熟悉,可一时又想不起来……

    倒是屋里的女眷,有人惊呼出声。

    这里头就包括了薛氏。

    季崇礼转头看向薛氏。

    薛氏向他解释道,“京郊30里处的安阳镇上,确实有一个叫真妙观的道观,观里供奉了一尊真妙娘娘,只接待女善士,爷不知道也是正常。”

    复而又转向那妇人道,“你所说的真妙观,可是安阳镇上的那座道观?”

    “正是。”妇人点头继续,“民妇今日进城忽闻贵府老夫人得了莫名其妙的病症,还听说府里闹了虫鼠蛇患,这一下就想到了我们村的怪事儿。

    年前啊,我们村也有一户人家老人突然病了,同样是诊不出什么病来,屋里还时常有虫蚁光顾,后来求到了真妙观去,妙音真人给开了一副药,病就全好了,家里的虫蚁也不见了。

    这位夫人,您说神不神!”

    她眼里带着讨好,看向薛氏。

    季崇礼皱眉斥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你在这说什么浑话?!连皇宫里的太医都瞧不出的病,一个道姑能治好?!”

    不怪季崇礼反应这么激烈,上一代的大燕皇帝,就是因为痴迷炼丹、轻信妖道,为了追求长生,放任朝野不管,导致政局动荡,在他执政的最后几年,交趾屡犯广府,云南王发动叛变,蜀地瘟疫横行……整个大燕可以说是民不聊生!

    永隆帝继位后,以雷霆手段镇压道教,大力扶持佛教,提倡仁德、礼义、节制。

    如今人们大都只识庙,不识观。

    季崇礼也是这样,只知道京郊十里外有座镇国寺,却不知30里外的安阳镇上还有个真妙观。

    然而这些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作为朝廷命官,在朝廷严打道观的前提下,还要他去观里求药,被同僚嘲笑事小,若因此而落了把柄到言官手上,借此来攻击他就不妙了。

    所以季崇礼才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

    可屋内女眷的想法却与他不同,朝堂上的事,女人不懂,可内宅大小事,却如数家珍。

    在座的女眷或多或少都听闻过妙音真人赐仙丹、保平安、送子嗣的故事。

    子嗣一向于妇人最为重要,所以真妙观在京城女眷圈中也小有盛名。

    只是碍于朝廷对道教的打压,节日里官家妇人不敢明目张胆地去真妙观上香,平日里却是去得频繁的。

    所以一听那人提起真妙观,薛氏倒觉得此法可行,只不过当着众人的面,不好落自家夫君的面子,便也没有打断季崇礼的话。

    薛氏不急,却有人急。

    李氏急忙跳出来道,“瞧二哥这话说的,什么叫怪力乱神?!不管是道姑还是太医,能医好姨母的病,咱们就该去试试!”

    倒不是说李氏有多关心年氏,只不过是在这一屋子人里,她是最需要年氏支持的。

    只有年氏好好的,长命百岁活着,她才能好好的。

    所以她比谁都急。

    “我知道二哥怕什么,不就是怕在仕途上留下污点麽~!也是,好不容易才袭了爵升了官,死个老母亲算什么,反正两年之后又可以继续当你的京官了~!”李氏一急起来就没脑子,说话不经思考,直戳戳地,季如月这点像她。

    沈心然冷眼旁观,憋着笑意。

    反观季崇礼,如此一个温文儒雅,表面功夫做得滴水不漏之人,也被她气得青筋暴凸。

    季崇礼满脸通红,最后只咬牙憋出了一句话,“三弟妹慎言!”

    李氏哪里会就此作罢,一屁股坐在地上拍桌子嚎哭道,“我可怜的姨母啊,您含辛茹苦拉扯大一大家子人,伯府上下吃的用的嚼的,哪个不是花你嫁妆,如今你病榻上辗转难眠,却没人关心你,可怜我一个嫁过来的外姓女,说话不管用,想帮您也力不从心呢,要不我这就一头撞死了,先一步下地府里去等您,日后只能在地府里服侍您老人家了,哇~!我苦命的姨母啊~!”

    李氏在那鬼哭狼嚎,季崇礼脸上闪过一丝厌恶,迅速扫了一眼三爷季崇文,示意对方管管自家的婆娘。

    季崇文对此却无动于衷,只坐在一旁与丫鬟轻声调笑,看的季崇礼眉头微皱。

    “好了,在这哭嚎什么!我有说过不让你们去观里避暑么?!”季崇礼怒瞪了一眼李氏,吐出这句话后,就甩手丢下众人出屋子。

    “二哥这是答应了?”李氏一愣,顿住哭嚎的动作,朝薛氏望去。

    薛氏赶忙接盘道,“你二哥可没答应你能去观里求仙求神,只是瞧着这天怪热的,准许你去安阳镇上避避暑。”

    薛氏最后又提点道,“是避暑,可懂?”

    避个鬼暑啊~!虽说现在是六月天,可接连下了几场暴雨,空气湿冷得很,谁会没事跑去山里避暑?

    李氏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笑嘻嘻道,“省得,省得,是避暑!是避暑!”

    季崇礼可以发伯爷之威甩手走人,薛氏作为永乐伯府的女主人,却不能甩手不管。

    她留下来做善后工作,先是给那上门来献计的妇人五十两银子,然后安排明天出行之事。

    待人员马车确定好后,才一一遣散了众人。

    这一闹就闹了半个时辰,饶是薛氏如此精明之人,也有些疲乏头涨,想着待会还要回春晖园,也不知该如何劝慰丈夫。

    还好刚才六丫头牵头说要跟着李氏一块去安阳镇踏青,安阳镇上的禾雀花闻名京郊,此时恰好盛放,安排她们三个丫头跟着李氏去安阳镇赏花,倒也是个好借口,比那避暑强多了。

    如此想着,薛氏心中便有了底,赶忙回春晖园安抚丈夫去了。

    ……

033. 风凉(一更)

    “姑娘,你可真厉害!”

    怡华院内,黄麻屁颠颠地拍着沈心然马屁。

    沈心然洒然一笑,不吝赞美之词回敬道,“你也很厉害呀~!要不是咱们的黄麻扮的小道姑惟妙惟肖,怎能把人忽悠到府上来演戏呢~。”

    藿香捂嘴偷笑。

    黄麻闹了个大红脸,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呐呐道,“好像姑娘说的对哈,我是挺厉害的……”

    这回藿香可憋不住了,扑哧笑出声。

    沈心然抿了抿嘴,忍住笑意,直奔主题道,“那妇人走了没?”

    “走了走了,婢子亲眼看着她出城门的。”黄麻点头如捣蒜,“这是今晚最后一班放行出城呢,婢子亲眼看着她和她丈夫跟着商队一起出去的,估摸着现在已经走出城外七八里路了吧。”

    “嗯,”沈心然点点头,“出了城就好。”

    黄麻有些不明白道,“姑娘为何要让我选些进京赶货的商人呢,选些京郊周围村子里的村妇,给她们些银子,让她们上门来献计不是更简单吗?

    而且也不用花这么多冤枉钱,姑娘你是不知道,那商妇贪婪的很,开口就要50两银子的跑腿费!

    加上二夫人赏她的那50两,她可足足赚了100两啊?!

    要是在京郊找个村妇过来,怕是五六两就能搞定了,咱们剩下的银子可不多了,姑娘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沈心然沉下心来给她解释道,“找村妇固然花不了几个钱,可村妇没甚见识,你让她去骗人,或许话还没说出口,就露馅了。”

    毕竟是要面对伯府众人的,不说季崇礼是个当官的,就算薛氏李氏也不是寻常内宅妇人,普通村妇在她们面前,怕是连句整话都说不完整,又怎能委以重任呢。

    沈心然自然不能冒这个险,不若花多点银钱,找个来往的行商者,见多识广,也镇得住脚。

    见黄麻有些明悟,便继续道,“商者贪利,你给她银钱,却只让她跑腿,她何乐而不为,且这献计一说,还能赚赏银,她自会积极配合,即便只有三分真,也会被她吹成十分实。”

    黄麻若有所悟的点点头,忽然又一拍脑袋道,“可这也不对呀,既然姑娘说商人重利,那她们会不会日后反咬我们一口?或者拿此事来威胁我们,要更多的银子?”

    “还算你没有蠢到家,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沈心然欣慰一笑,“放心吧,就算他们有这个心,也不知道去哪找你啊!”

    沈心然指了指被黄麻脱下扔在一边的道袍,“你当我为何要你穿着道袍去找人,自是为了迷惑对方,指不准她还会以为你是真妙观里来的小道姑呢,不好毛遂自荐,便托了她去献计,好增加可信度,她一个南来北往的客商妇,哪里会知道真妙观的底细,自不敢贸然上门讨无趣。

    且今日她已出城,而我们是明日一大早出发去安阳镇,碰不上的,你无须担心,不过保险起见,你这几日就别出府了,留在院子里守着,也好看顾看顾紫竹轩那边,至于明日,就让藿香随我一同去真妙观吧。”

    听闻不能跟去安阳镇上玩耍,黄麻瘪了瘪嘴,有些不开心,不过她也不是个拎不清的,知道此事要紧,不能因她贪玩而出了岔子,便也没有缠着闹着要去,全然听从沈心然的安排。

    “我让你清点的银钱清点的怎么样了?”沈心然转而对藿香问道。

    “银钱都在这儿呢。”藿香拿出一个匣子,打开来,里头放了三张银票和一袋碎银。

    只听她道,“婢子细数过了,共350两。”

    沈心然眉头微皱,“就这么点钱吗?”

    “是的,咱们的银子全部在这儿,就只有350两。”藿香有苦说不出,当初姑娘刚进季府的时候,除开被老夫人以长辈看管的名义收起来的嫁妆外,自个的首饰盒和小钱库也是满满的两箱子。

    可不过才小半年,那些精巧的首饰就被季府各房主子骗光了,二夫人还会用那些看起来花里胡俏的东西,变着法子跟她们姑娘换,七姑娘和三夫人却是明着抢,不给就说不爱护妹妹、不尊敬舅母,她家姑娘哪经历过这些,被一哄一骗一吓的,还不是什么好东西都给她们了。

    平日里季府的下人也阳奉阴违,狗眼看人低的,姑娘想吃个什么东西,想办个什么事,全都得使银子,纵使有金山银山,也早被挥霍空了。

    匣子里这350两,还是前不久,姑娘大发神威,从二夫人和老夫人手上“哄骗”回来的呢。

    原本有500两的,可要给梅姨娘买参,又要让人去献计,如今便只剩350两了。

    沈心然看着空荡荡的匣子里只有三张银票和一袋碎银,实在寒酸得很,看来她得抓紧时间想办法赚银子了,这世道,没银子不好办事啊~!

    “两吧,你包好了,明日带在身上。”

    “是,姑娘。”

    想着明日或许又会有一场硬仗要打,沈心然早早睡下,留黄麻值夜。

    夜半风起,吹得窗户吱吱作响。

    沈心然且睡且醒,只觉外头似乎飘起了零星小雨。

    夏风吹进来,有些凉,黄麻在矮榻上呼呼入眠,藿香悄然进来给她添了一床被子。

    身子暖和了,睡意又袭来,中间做了几个梦,直到黄麻催她,才悠悠转醒。

    碧空如洗,昨夜确实是下过了一场雨。

    许是因为老天知道她要去给老夫人“求平安”吧,所以一大早就放晴。

    真妙观位于安阳镇旁一座山上,距京城有30里路。

    按伯府青油小马车的速度估算,30里路大约一个半时辰就能到。

    不过乡间小路难行,加之一大早进城出城的人多,排了会队,足足用去两个时辰,才抵达安阳镇。

    马车停在安阳镇上,众人徒步上山,前往真妙观。

    倒不是她们想徒步,只是这观建在半山腰,仅有石阶可行,不通马车。

    此次随行的,有季如玉、季如月,还有沈心然。

    她们各带一丫鬟,算是轻车简行了。

    除此之外,徐嬷嬷也来了。

034. 花开(二更)

    徐嬷嬷之所以会来,完全是因为年氏这次被吓怕了,才遣她跟过来看看。

    别看年氏病殃殃的,消息却灵通着,昨晚献计的妇人刚走没一会儿,那妇人说的话就全传到年氏耳朵里了。

    也不知年氏是怕死,还是被病折磨疯了,反正是想象力十足,当听到被治好的那家人屋里也出了虫鼠蛇患的时候,她整个人就不好了。

    联想到自己这身怪病,怕不会与秋霞园的虫鼠蛇患有关吧?

    越想,年氏就越害怕。

    秋霞园是她老三媳妇的居所,若真是因为那里头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而连累到了她,可怎么办啊!

    不要怪她疑神疑鬼,任谁像她一样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也会怀疑自己身边是不是有不干净的东西。

    所以怎么着也得安排一个亲信随老三家的一起去真妙观,这才能安心。

    众人拾阶而上,被雨打过的青石板有些滑,不敢行太快,足足用了一刻钟才行至半途。

    石阶拐了个弯,眼前豁然开朗,满眼都是粉色紫色的花,一串串,一排排,挂满枝头,风吹过,像极了林间的鸟儿叽叽喳喳在飞舞,成群结队的,煞是喜人。

    “哇,娘,这是什么花啊?好漂亮!”季如月被眼前的美景震惊到了,缠着李氏问个不停。

    李氏哪曾见过这种花,连真妙观她也是第一次来,还好之前听闻安阳镇上的禾雀花是京郊一绝,便随口答道,“许是禾雀花吧。”

    说完也没再理会,由丫鬟扶着继续赶路。

    “哇,原来这就是禾雀花啊,好漂亮啊~!”季如月站在高高的禾雀花树下,试图伸手去摘花,可花长得太高了,即便跳起来,也拽不到。

    她有些不高兴地吩咐丫鬟去找杆子,试图把花打下来。

    “七妹妹,禾雀花的藤韧着,便是你用杆子去打,也打不下来的~。”季如玉笑着上前解惑,语气虽中正平和,却难掩眉梢的沾沾自得。

    她继续显摆,“禾雀生于南方,四季常青,一般清明时节开放,串串如铜铃,娇艳至极。”

    说着,又指了指漫山遍野的禾雀花,“听闻这些禾雀花乃是当年真妙观第一位观主从南方带来的,如今真妙观不知换了几代观主,禾雀依旧,甚至长成了参天大树,真是造福后人呐。”

    见季如玉侃侃而谈,季如月有些不服气道,“既是清明开放,为何现在六月了还有?”

    “这……”季如玉被她噎住,缓了好一会,才不慌不忙道,“许是书里记载错了,或许六月才开吧。”

    季如月撇撇嘴,“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反正只有你识得此花,爱怎么编就怎么编喽,切~,不就是多读了两本书么,有什么了不起的~!”

    季如玉是由二爷季崇礼亲自开的蒙,好歹季崇礼也是个官老爷,教出来的女儿见识不会差,即便不能与京城里一等一的名门闺秀相比,放在季府众姐妹里,却也是拔尖的。

    因此,季如月总觉得自己低了季如玉一筹。

    所以每每对方显摆,她都心气难平。

    看两人为了小小的禾雀花明争暗斗你来我往,沈心然不觉有些好笑。

    一个不过半吊子水,另外一个连半吊子水都没有,难怪会互看不上眼。

    禾雀的确是清明时节才开放。

    前世沈心然逃难的时候,去过南方,见过很多禾雀花。

    此树按理说不适合北方生长,但恰好安阳一带地势较低,常年湿暖,此树才得以在此扎根,饶是如此,花期也被推迟到了盛夏,且一年只开一次,一次只开一月。

    安阳镇上的人只知道禾雀花漂亮,却不知道这也是味中药材,在他们沈家的医经里有记载这味药,叫做鸡血藤、血风藤,晒干后切片,可入肝肾两经。

    具有活血补血,调经止痛,舒筋活络等功效。

    南人更是把它运用到了极致,清明过后,南人会把新长出来的鸡血藤枝条砍下,压制成手串,打磨包浆,佩戴于身上,起到祛风除湿的功效。

    尤其适合南方瘴气丛生的环境,常年佩戴,可强身健体。

    沈心然自不会跟她们讲这些东西,可却依旧有人不放过她,想把祸水引到她身上。

    只听季如玉笑呵呵道,“七妹妹不识得禾雀也不足为奇,毕竟这是南方的树种,姐姐我也是道听途说的,今个也是头一次见,倒是托了三婶和妹妹的福,大开眼界了。

    倒是六妹妹,我看六妹妹刚才见着这么漂亮的花都无动于衷,一脸的冷静,莫非以前见过这花,要不跟我们讲讲呗?让我们也长长见识。”

    季如玉把话题抛给了沈心然。

    往日这个时候,沈心然必定会站在季如玉这边,先是好好吹捧一番季如玉,再与季如月斗上两句嘴。

    这样一来,所有的仇恨都转移到了她身上,季如玉反而脱了身,只管在一旁坐山观虎斗,待她俩撕得差不多了,才跳出来,摆出一副长姐架势,拉开两人,做和事佬。

    如今回头看这些把戏,沈心然只觉幼稚可笑。

    不过也对,季如玉心机再深沉,此时也不过是个15岁的少女。

    饶是装得再温厚大度,也有着少年该有的争强心性,既想出风头,展现一番自己的博学多才,又不想被人惦狠上,便只有祸水东引了。

    可惜啊可惜,沈心然再也不是以前的沈心然,才不会接这个茬呢。

    所以根本没有理会她们,答都没有答,径直朝山上走去,只留下一句,“四姐姐和七妹妹既然对这花感兴趣,那便留下来多赏一会吧,我脚步慢,就不作陪了,免得跟不上三舅母的步伐……”

    “哼~无趣~!”季如月虽剜了眼沈心然,却没有再留下来赏花,转身跟了上去。

    相比起跟季如玉在这儿赏花,她还是情愿跟沈心然一起上山的。

035. 茶香(三更)

    季如玉身上总有一种压得她喘不过气的优越感,高高在上的,相比起来,她反倒更喜欢那个十分蠢的六姐姐,虽说如今沈心然变得又冷又无趣,还硬邦邦的,可不知为何,这样的沈心然比以前顺眼多了。

    可不管再怎么顺眼,她也不会忘记娘亲跟她说过的话:你六姐姐啊,就是一块肥肉,既然来到咱们季府,就别想着能白白胖胖出去,反正挨别人宰也是宰,咱们可不能心软,怎么也得在她身上撸出一串油来。

    所以啊,还是娘亲说的对,不能这么快就跟六姐姐闹翻,不看僧面看佛面,六姐姐手上如今可还握有500两银子呢。

    想着那500两银子,季如月口水都快流出来了,眼里哪还有禾雀花,赶忙朝沈心然追去,一边追还一边讨好地喊道,“六姐姐等等我,等等我呀,别走那么快~!”

    留下季如玉目瞪口呆在原地。

    季如玉至今也想不明白,为何最近事情一件件都脱离了她的掌控……譬如兰园走水的事,又譬如今天的禾雀花……六妹妹不该停下来等她的吗?不该为她鼓掌叫好吗?甚至为了她与七妹妹拌嘴才对呀!

    六妹妹变了,真的变了……

    变得越来越聪明剔透了?!

    季如玉死死咬住下唇,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她不甘心。

    不甘心那些年被她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姐妹,一夕长大,甚至远远把她抛开。

    刚刚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仿佛看到了沈心然转身的一瞬间,眼角有一丝蔑视。

    季如玉暗暗攥紧拳头,她不会认输!就算沈心然变聪明了又怎样?她还是会把她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然后再把她的好东西一一抢过来!

    譬如她的嫁妆,她的余世子,她的婚事……

    走在前头的沈心然浑然不知,因她的重生,有多少人的人生轨迹在这一刻改变。

    至少季如玉成长的速度就比前世快了不少。

    季如玉和季如月很快就追上了大部队,众人行径两刻钟后,终于顺利抵达真妙观。

    真妙观不算大,里外三进,为传统四合院建筑。

    众人穿过照壁,来到主神殿,殿内已有青烟升起,三三两两的信徒进进出出,间或有几个小道姑在殿外清扫落叶。

    李氏驱人前去询问。

    扫地的小道姑与来人说了两句话,便放下扫帚,朝她们走来。

    “不知诸位善士找我观的妙音真人有何事?”小道姑双手合十,朝众人施了一礼。

    李氏赶忙回道,“是这样的,我家老夫人得了怪病,听闻贵观的妙音真人法力无边,特此前来求药问医,若妙音真人能随我等上府上看一看老夫人,那是最好不过了。”

    小道姑有些难为情道,“诸位善士有所不知,妙音师叔平日并不在道观中,常年入山采药,餐霞饮瀣,居无定所,想要找到她,实在是有些难呢。”

    见小道姑这番说辞,李氏哪还有不明了的,哪个高人不是说自己虚无缥缈,难觅仙踪的,且不说这是真是假,反正不可尽兴,简略缩成一句话,那就是:想见到妙应真人可以,先给我们道观添点香火钱呗。

    这点眼力劲李氏还是有的。

    只是此次出来,对外说是带闺中姑娘来赏花,并非到道观里求医问药,所以这香火钱,公中是不会替她添上的,李氏有些肉痛道,“没关系没关系,我们可以等等,还有,这是一点香火钱,麻烦小师傅收下。”

    说着,示意丫鬟拿上一个事先准备好的红纸,递给小道姑。

    红纸被叠成四方形,里头包了50两银子。

    小道姑接过红纸,心中嗤笑,50两银子就想见到妙音师叔?也太小瞧她们真妙观了吧,也不看看每日有多少人排着队,想要求见妙音师叔的。

    心中虽如此想,脸上却并未表现出来,只淡淡道,“我观今日天色放晴,师叔或许没有那么早回来,诸位不若改日再来吧,我先去帮诸位落善款了。”

    眼看小道姑就要走人,徐嬷嬷赶忙拉住,“小师傅且慢,我家老夫人也是妙音真人的信徒呢。”

    说着,不动声色的塞了个荷包给小道姑,“还望小师傅在真人面前替我家老夫人美言几句,我家老夫人可是日盼夜盼,盼着能见到真人一面呢。”

    那荷包沉甸甸的,里头至少有100两。

    小道姑脸色这才好转了一些,欠身道,“这位老人家,你且放宽心,我自会尽力去找师叔,不过就算找到了师叔能不能相见,还要师叔说了算,这一点小道也不敢打包票,全看诸位的缘分。”

    “没事没事,小师傅只管替我们传话就是了。”

    “那诸位这边请,先到客房歇歇脚,有消息了,我便来通知各位。”

    道观的客房位于大殿侧面,属于另外扩出来的院子。

    那儿风景独好,植了许多松竹,四面鸟语花香,诺大的院子里有十几个精致的隔间。

    沈心然等人来到的时候,许多隔间里已有人,只剩边角的两个隔间还空着。

    小道姑带她们进入其中一个隔间,便离开。

    李氏探了探头,好多隔间的门都关着,探不出里头是什么人家。不过,单从守门婢女的着装打扮来看,有许多人家都在永乐伯府之上。

    她暗暗吃惊,没想到这妙音真人的名气居然如此大,那她刚刚那50两不是打水漂了,除了心痛那50两银子,还有些担心能不能请来妙音真人。

    她是瞧着徐嬷嬷私下又塞了些银子给小道姑的,本以为这次十拿九稳,只没想到除了她们之外,还有这么多人要求见妙音真人,这可怎么办是好,若让姨母知道因她小气耽误了正事,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李氏在这儿惴惴不安,徐嬷嬷那头也心里着急。

    出发之前,她特意去打听过妙音真人,除了早知道妙音真人在京城贵妇圈小有盛名外,还打听到妙音真人轻易不见客,神出鬼没的,便是有人拿着千金去求,也不一定能见上一面,颇为神秘。

    原本还不十分信,今日见了客房满满当当都是人,只觉传言都有些轻了。

    徐嬷嬷一会儿惊喜,一会儿担忧。

    惊喜的是这妙音真人或许真有本事能治好她家老夫人的病,担忧的是出来太匆忙,没带够银两。

    本就没指望三夫人能有多大方,只是万没想到,堂堂一个伯府三夫人,才捐50两银子的香火钱,说出去也不怕人笑掉大牙。

    这些都没什么,只是若让老夫人知道她千疼万疼的外甥女如此糟践她,怕是要心凉的。

    不过说到底,她们才是亲人,她一个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免得两边不讨好。

    就这样,徐嬷嬷守在门外,李氏坐在房内吃着点心,等小道姑消息。

    季如玉坐在一旁,沉默不语,时不时还抬头看沈心然一眼。

    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想着半山腰发生的事儿,总之看起来有些闷闷不乐。

    而季如月则早带着丫鬟四处转悠去了,按她那跳脱性子,第一次来道观,怎么可能坐得住呢。

    沈心然倒是耐得住性子,坐在客房内,陪李氏一起用茶点。

    一上午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季如月回来的时候。

    众人还没有收到妙音真人的消息。

    眼看就要到晌午,小道姑终于回来。

    不过却是来命人送午膳的。

    真妙观里的素食做得很精致。

    有腌萝卜,炒素菜,和拌黄瓜,配上冰镇的桔梗小米粥,炎炎夏日,吃得人心身舒坦。

    用过午膳后,依旧不见有人下山,似乎厢房里的女客们都卯足了劲,想要用行动来向妙音真人证明自己的诚意。

    这更让李氏和徐嬷嬷担忧起来。

    她们真的有机会见到妙音真人吗?

    ……

036. 别苑

    “诶?六姐姐怎么不见了?”

    用过午膳后,季如月突然发现沈心然不见了。

    “许是跟你一样,耐不住性子出去耍了吧。”李氏不甚在意道。

    今日上午,她见沈心然一直坐在她对面,陪着喝茶,以为沈心然收敛了性子变沉稳了。

    没想到吃个午饭的时间,人又不见了,看来还是跟以前一样没规矩。

    还以为这是季府呢,能随处乱跑,没点女儿家的矜贵,还好真妙观全是女宾,若是在外头,撞到个男人,看她羞不羞。

    李氏心里鄙夷着沈心然,却忽略了上午她女儿比沈心然还跳脱,满院子地疯跑呢。

    不过此时一屋子人心事重重,倒也没什么人在意沈心然去哪了。

    唯独季如玉,眉头皱了一下。

    真妙观外,山路上。

    “姑娘,婢子按您说的,一路跟着那小道姑走,那小道姑起先还有模有样地上山去找人,没一会就折了回来。

    婢子等了她半天,终于又见她出了道观,进了附近一座别院,怕打草惊蛇,婢子没敢去打听,就在院外找个地方藏起来观察,婢子听那些来往的道姑们说话,里头住的就是妙音真人。”

    沈心然点了点头。

    藿香一面带路,一面继续道,“婢子还听她们说……说什么今日来的香客身份不够重,拿得出手的就一个建州从仕郎陈府的四奶奶……婢子听她们的意思,似乎是妙音真人今日不会出来了……”

    沈心然心下了然,那些道姑们说的没错,建州从仕郎虽是个七品官,但却是外放,妙音主打京圈。

    若是从仕郎府的当家大奶奶来,或许会给几分薄面,出来见见。

    但来的不过是府上的四房奶奶,可见可不见。

    就如同李氏一样,说是永乐伯府的三太太,可三爷是袭了爵?还是当了官呢?

    一样没有,不过就是个混吃等死的世家子弟罢了。

    妙音向来目标明确,从不做无用功,沈心然对她还是有些了解的。

    至于藿香语气里的担忧,她也听得出来。

    连从仕郎府上的四奶奶都不见,妙音真人会见她们吗?

    藿香的担忧不无道理,但沈心然若无把握,又怎会来这。

    她自是有把握见到妙音真人的,不仅要见,还要对方替她去做一件事!

    相比起忧心忡忡的藿香,沈心然倒是显得淡定许多。

    两人刚到目的地,还未踏进院子,就被人拦了去路。

    “两位善士,此为私人宅院,不方便参观,若两位要上香,还请左拐直走,真妙观在那儿。”

    “我家姑娘是来求见妙音真人的。”藿香客气回道。

    挡门的道姑脸色一变,赶忙道,“怕是二位弄错了,妙音真人并不住在别院中,我们今日也未曾见过真人,许是真人在山上采药未归,若两位急着要见,我大可帮两位留个话,两位明日再来。”

    藿香有些急了,怎么可能会不在呢?她躲在附近偷听了一段时间,是亲耳听着她们闲聊时提到妙音真人在里头的。

    沈心然倒是很淡定,取了一块帕子,递给其中一个道姑。

    “真人不在里头没有关系,那我就见见这院子的主人,还请这位师傅,帮我把这块帕子递给这院子的主人,若这院子的主人不肯见我,那我便离开。”

    这帕子洁白如雪,除了边上绣了一个拇指盖大小的月亮外,什么都没有。

    看门的两个道姑有些疑惑互看一眼,其中一人咬咬牙,把帕子收了起来,说了句“善士等等”,便匆匆进了院子。

    没过一会儿,就回来了。

    “两位善士请跟我来。”她脸上闪过一丝怪异与疑惑,扫了眼沈心然,然后做了个请的姿势。

    沈心然没有错过她的眼神,那眼神里除了有一丝怪异与疑惑之外,还有一丝淡淡的杀气。

    沈心然心下凛然,没有动,转身对藿香道,“你别进去了,我进去就可以。”

    道姑眉头微皱。

    藿香亦有些不解,沈心然没有解释,只凑到藿香耳边,小声交代道,“你现在就离开这里,去山腰捡几串禾雀花。”

    禾雀花?

    藿香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沈心然继续交待道,“就是上山的时候见到的那些紫色的花,记得捡几串新鲜的,待会咱们能用上,捡完了你也别回来,就在真妙观附近藏好等我。”

    沈心然都如此交代了,藿香只能转身离开,再多的担忧都只能压在心底。

    见藿香消失在视野中,沈心然这才转过身,对那位道姑说道,“师傅,请带路吧。”

    ……

037. 皎月

    别院尽头,有一座古色古香的小亭。

    亭上刻着“清风明月”四个大字。

    道姑把沈心然领到这里,就退出了出去。

    沈心然朝石亭走去,亭里有一人背对着她。

    那人眼中闪过一道凶光,与此同时,亭里还隐藏了几个黑衣人。

    随着沈心然朝亭子一步步逼近,黑衣人举起了刀剑,似乎只要沈心然一跨入亭子,他们的刀剑就会向沈心然劈去。

    在身子即将跨入亭子之际,沈心然突然顿住脚步。

    “妙音真人好,哦不,或许我应该叫您……邱皎月才对。”

    随着沈心然这句话说出,石亭里的人,猛然一颤。

    邱皎月?有多少年未曾有人叫过她这个名字了……?!

    望着手中雪白的帕子,帕子一角绣着一只月亮。

    未曾沦落时,她就叫邱皎月,后来教坊里的嬷嬷觉得这名字不错,依然唤她皎月。

    眼中闪过一丝回忆,伴随着痛苦与仇恨,这是她心底最大的秘密,看到这块帕子的时候,她本以为只是偶然,这世上应该没人知道她的过去才对。

    或许前来求见之人,只是听到了一些风声,又或者是想利用这个图案来炸一炸她……

    毕竟只要与她有过接触的人,都知道她钟爱清风明月。

    尤其是她屋里还收集了十二副《洞天明月图》。

    可能准确叫出她名字‘邱皎月’的人,这世上根本就没有!!!

    不!还有一人,那就是与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妙音真人猛然转身,亭外之人,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

    少女亭亭玉立,一双冶艳的眸子,却散发着清冷无波的光芒,直直与她对视。

    “你是谁。”妙音真人沉下声来。

    这人她根本就不认识!

    “我是来助你之人。”

    妙音真人嗤笑出声,“若我所记不错,今日来访我真妙观的人中,身份最高的,不过是建州七品从侍郎府的四奶奶。”

    说着,上下扫了一眼沈心然,“陈府四奶奶并未带你这般年纪的小姐出行吧……”

    话音刚落,几个黑衣人就窜了出来,把刀架在沈心然脖子上。

    “真人就是这样待客的吗?”沈心然看了那几个黑衣人一眼,转向妙音真人道。

    妙音真人啧啧称奇,“小小年纪,临危不乱,这份胆识和定力,怕不是一个小小七品侍郎能调教出来的吧。”

    “我又何曾说过我是侍郎府的小姐?”

    “哦,那你是谁?”

    “燕京西巷,季府表小姐沈心然。”

    妙音真人眉头一皱,“一个表小姐?那我就更不怕杀你了~。”

    “真人不会。”

    “你真是有趣,何来的信心,认为我不会杀你,毕竟你知道我叫‘邱皎月’。”

    两人这么一问一答,妙音真人还真被沈心然勾起了一丝兴致。

    沈心然扫了一眼架在脖子上的刀剑,说道,“刀剑无眼,真人还是让他们把这些武器收起来为好,反正我也逃不了,真人听了我的回答,不满意再处置我也不迟。”

    “我还以为你真不怕死呢。”妙音真人挥挥手,让黑衣人退到一边。

    沈心然答道,“我自是怕死,不过我与真人一样,大仇未报,还不能死。”

    “你果然知道……”似是想到了什么,妙音真人突然顿住话头,让黑衣人直接退到院外守着,这才道,“说!你还知道些什么?!”

    看着妙音真人惊疑不定的神情,沈心然心中感慨良多。

    算起来,她与妙音真人也算是老相识了。

    彼时她初回京城,准备向平宁侯府发起报复,途中意外解救一老妇人,老妇人不小心透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妙音真人的乳母。

    沈心然在回京之前,对京城局的势作了一番深入了解,妙音真人作为真妙观的观主,自然在她的了解范围之内,可她不记得妙音真人有什么乳母了,倒是听闻妙音真人从小喝山上羊乳长大,被人推崇为天道之女。

    彼时永隆帝已步入晚年,身体越来越差,对朝堂之外的事早已没了精力过问,朝廷对道观的打压有所松懈,真妙观得以走进千家万户。

    旺盛的香火仅次于镇国寺。

    妙音真人更是成为了名动京城的得道高人,时常出入各色高门府邸,为内宅妇人祛邪祈福,赐丹赐药,讲授养生之道,弘扬道法。

    沈心然蛰伏十来年,凭借着高明的医术,累积了一股不小的势力,可这些人脉势力大多在南方,来到京城后,很难借上力。

    如若能得到妙音真人相助,情况又会有所不同。

    妙音真人的乳母便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她动用自己手上的情报网,全力追查这条线,竟牵出了一个惊天秘密。

    此妙音真人,非彼妙音真人!

    ……

038. 起风

    真正的妙音,早在16岁那年上山采药时坠亡。

    如今的妙音,不过是个冒名顶替者,真名叫邱皎月。

    更为令人震惊的,是这邱皎月竟是邱处机的后人。

    邱处机乃是上一任大燕皇帝永和帝最为宠信的炼丹师,永和帝在位期间,邱处机一直为其炼制长生丹药。

    永和二十三年,盘桓在交趾一带的南安余孽频频滋扰两广边境,驻守云南的藩王也趁机发动叛变。

    永和帝一病不起。

    当时还是太子的永隆帝暂代父亲掌管兵权,主持朝政。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以雷霆手段处置了妖道邱处机,借此立威,震慑朝堂。

    至此,道教退出了大燕舞台,沦为小众信仰。

    两年后,永和帝薨,永隆帝继位,大赦天下。

    与邱处机有关之人,本应在大赦之列。

    然而两年之后,哪还有什么与邱处机有关之人?

    原来当年处置了邱处机之后,永隆帝就将邱家之事交由太子处理,太子又交给了自己的幕僚去处理。

    此幕僚在查处邱宅之时,发现了一大笔未造册的银款,上交了八成给太子之后,自己私吞了两成。

    怕走漏风声,一把火烧了邱宅,还添油加醋,说邱处机的族人顽固抵抗,死前大放厥词,扬言永隆帝若登基,大燕必将亡国,还说这是邱处机生前卜出的卦象。

    毕竟当年的邱处机也是一位信众颇多的道人,此言一出,人心惶惶,直接导致了后来永隆帝对道观的持续不断打压。

    当时邱皎月并未在宅内,侥幸逃脱了大火,却没能逃脱官兵的追捕,最后被送入教坊,充当官妓。

    经历万难,从教坊逃出来后,才有了今天的妙应真人。

    沈心然追查出妙应真人的身世后,与其合作,助其复仇,同时也借妙应真人之手来复仇。

    上辈子那碗“安胎神药”,便是以妙音真人的名义送到太子府上的。

    所以说她与妙音真人算是老相识了。

    只不过如今两人提前相遇,她识得妙音真人,妙音真人却不识得她。

    沈心然继续开口道,“我不仅知道真人身负血海深仇,还知道真人给那些信众派的丹药,有严重的弊端。”

    妙应真人震惊道,“你既然知晓我的秘密,还敢走到我跟前来?不怕我杀了你么?!”

    “真人不会。”沈心然回道,“今日我若不能平安出这个院子,明日京城将会传遍真人的秘密,到时莫谈什么复仇了,便是真人自个的性命也难保。”

    “你莫非以为遣走了跟你一起来的那个婢女,我就拿你没辙了吗?”

    沈心然眉头微皱。

    又听妙音真人继续,“只要没出这座山,我的人都能把她找出来。”

    沈心然迅速压下心头波动,淡笑道,“真人以为把我和我的婢女都杀了,就能守住这个秘密吗?若是这样,真人也太小瞧我了吧。”

    沈心然一步步逼近妙应真人,“我既然敢来这里见真人,就做了十足的准备,不知真人是否听过陇上沈家?”

    “陇上沈家?”妙应真人眉头微皱,片刻后,讶异道,“前朝医圣的沈家?!”

    沈心然点点头,“小女子不才,正是医圣之后,所以我说真人不会杀我,因为只有我,才能帮助真人解决仙丹的弊端!”

    妙应真人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与挣扎。

    沈心然却从容淡定。

    她相信妙应真人是不会杀她的,因为妙应真人需要她。

    其实妙应真人根本就不会治疗什么疑难杂症,所谓的仙丹,不过是里头掺杂了金属矿物质的药丸罢了。

    这种含有金属矿物质的药丸,服用后,短时间内会让人精力充沛,面色红润,有使不完的力气,但若长期服用,身体则会亢奋,之后慢慢虚弱,最后当金属毒素累积到一定量,便会暴毙而亡!

    这也是为什么明明求见之人众多,妙应真人却常年不见客的原因。

    一来自然是为了凸显神秘,抬高身份。

    二来何尝不是因为仙丹弊端明显,若闹出人命,多年经营的名声必然不保。

    所以沈心然这才敢明晃晃地找上门来。

    此刻她急需妙应真人配合演一出戏,救回自己的亲人,而同样的,日后她也会帮妙应真人驱除仙丹之毒。

    只不过如今妙应真人派发的仙丹并不多,还不需要她来驱毒。

    所以为表诚意,沈心然掏出已准备好的350两银子道,“我知道真人此刻还用不上我,既是有事相求,自当略表诚意,350两银子,我想买真人一句话。”

    妙应真人没有伸手去接,只定定看着沈心然。

    以往别人都是捧着1000两来道观求见她的,她都不一定见,如今区区350两,还要她配合演戏?

    若让旁人见了,必定会嘲笑沈心然不自量力吧。

    两人就这么静静看着对方,谁都没有说话。

    别苑突然起风了,守在院门口的两个道姑不由打了个冷颤。

    其中一人紧了紧衣裳,奇怪望天道,“大夏日的刮冷风,怕不是要变天了吧……”

    ……

039. 手环

    几辆青油小马车在山间快速奔行着。

    山间的小路又窄又难行,马车速度一快,众人便被颠得翻江倒海,十分难受。

    可再难受,也没人敢喊停。

    不为别的,只因适才妙音真人突然让小道姑给李氏等人传了一句话。

    说季府老夫人之所以会染上怪病,皆是因鬼祟作怪。

    吓得李氏赶忙拦住小道姑细问。

    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妙音真人年前也遇到过一个与季府情况相似的人家,家里老人病重,院里蛇鼠成堆。

    妙音真人给那户人家赐了仙丹,但病依旧不见起色,最后为那户人家卜了一卦,才知晓他们收养了一个同村的孤儿,顺代把人家田产也收入了囊中。

    收了别人的好处,却不尽心照顾别人的孩子,任那孩子生病后自生自灭,这才惹得孩子亡故的亲人化为厉鬼,找上门来。

    老人的阳气最弱,厉鬼自会先找上老人,待折磨够了,便会轮到家里的女人和孩子。

    还好他们及时遇到了妙音真人,找到了孤儿的远亲,还了田产,老人的病也就无药自愈了。

    李氏听后心里渗得慌。

    她的情况与那户人家实在是太相像了!

    人家是收养了一个孤儿,她院里则住着沈氏母子。

    梅姨娘如今正病着,不会是沈家的厉鬼来向她索命吧?所以她院里才无缘无故地出现了那么多虫蚁!

    李氏哪还能坐得住,下了山拼命催车夫加快速度。

    别怪她听风就是雨,毕竟这半年来,她如何对沈氏母子的,只有她自己知道。

    不仅扣下了那对母子的月钱,还在三餐饮食和每个季度的衣衫方面做手脚……总而言之,只要是能扣下银子的地方,她都抠得干净了。

    李氏心中有鬼,自然对妙音真人的说法深信不疑。

    不说别的,单就老夫人莫名其妙的病和她院里突如其来的虫蚁就无法解释。

    反正宁可信其有,也不可信其无。

    如今只想着快些回府,让沈仲恒母子搬出三房。

    至于搬去哪儿……?

    自然是搬到沈心然的怡华院去啦。

    好歹沈心然也是他们的亲人,想来把他们移到怡华院,那些厉鬼便不会再来找她麻烦了。

    心中如此想着,李氏又再催了一遍车夫,只恨不能插上翅膀,立刻飞回府里去。

    相比起李氏这头的焦急,后一辆马车内却显得十分安静。

    沈心然和季如玉以及季如月坐在马车内。

    季如月撩起帘子,好奇地看着车窗外的风景,沈心然则坐在一旁,闭目养神。

    她虽闭着眼睛,却能感受到一直有股视线投注到她身上。

    沈心然终于睁开了眼,扭头对季如玉道,“自从上了车,四姐姐就一直盯着我看,难道我脸上开花了吗?”

    季如玉咬咬牙,问道,“刚才六妹妹去哪了?我在观里找遍了,都没瞧见妹妹……”

    终究还是忍不住问出来了。

    沈心然嘴角扬起一丝讥笑,很快就被她掩饰了下来。

    “四姐姐自然是找不到我的。”说着,沈心然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手环。

    这手环是用藤条编制而成的,藤条上还留了一朵禾雀花,看起来格外的灵动好看。

    “哇,禾雀花藤做的手环?好漂亮啊!”季如月赶忙放下帘子,伸手去抢沈心然手中的手环。

    沈心然手一晃,让她捞了个空。

    季如月瘪瘪嘴,“六姐姐不是说不稀罕这些花吗,为什么又偷偷跑去山腰采~!”

    真是自打嘴巴~。

    沈心然笑道,“我的确对这些花花草草不感兴趣,不过出来的时候答应了黄麻那丫鬟,给她带些禾雀花回去瞧瞧,所以便趁着午休的时候,去了趟山腰,发现把这藤子串成手环还挺好看的,怎么?七妹妹喜欢吗?那我便让黄麻让给你好了。”

    和一个奴婢抢东西,传出去她岂不是很没面子?!

    季如月冷哼了一声,扭头撩帘子,继续看她的窗外风景。

    沈心然则无所谓的拍了拍手,“既然七妹妹不要,那我就只能拿回去给黄麻啦!”

    其实黄麻根本就没央求她采禾雀花,这花也不是她采的。

    而是她让藿香去山腰弄来的,毕竟出来那么久,总得找个理由糊弄过去,去山腰采禾雀花做手环,这理由听起来特别任性,倒是十分符合她以往的作风。

    没想到此时倒还真派上用场了。

    沈心然贴身收回手环,不再去理会季如玉和季如月。

    见此,季如玉憋了一整天的坏情绪总算散去,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自信笑容。

    之前在半山腰,沈心然表现的淡定自若,害她一度以为自己的伎俩被看破……如今看来,或许是她多想了。

    沈心然固然比以前聪明了些,但还是沉不住气,要不然为什么大晌午的折回山腰去采花呢。

    她不怕沈心然变聪明,就怕对方不把聪明写在脸上。

    如今好了,六妹妹还是原来的六妹妹,依旧逃不过她的掌控,所做的事情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这样很好,聪明一点的对手,踩在脚下更有成就感。

040. 鸡腿

    怡华院内,灯火灼灼。

    沈心然的房门是关着的,但里头却时不时传出欢声笑语。

    屋内有一圆桌,桌上摆满了各色菜肴,沈仲恒和梅姨娘都在,众人围桌而坐。

    “姑娘,菜都上齐了。”藿香把食盒放到一旁,恭敬回道。

    沈心然点点头,“你俩也坐下吧。”

    “万万不可,”藿香摆手,“哪有奴婢和主子一起用膳的,还是让奴婢来给姑娘布菜吧。”

    一旁的黄麻也赶紧回道,“是啊姑娘,我和藿香姐姐已经垫过肚子了,这会不饿,待会下去吃也是一样的。”

    沈心然不由分说道,“让你们坐下就坐下,这又没外人,权当是为梅姨和十弟接风洗尘,人多热闹些,别拘着,况梅姨和十弟能这么顺利搬回怡华院来,你们也是有功劳的,快坐下吧,今日就别管什么主与仆了。”

    “那……奴婢就不客气啦~”黄麻一屁股坐下,拍掌道,“姑娘可真了解我,其实奴婢一早就馋了~嘻嘻!”

    沈心然笑着摇了摇头,眼里却是宠溺。

    藿香无奈,拗不过沈心然,只能坐下。

    沈心然夹了一只鸡腿到沈仲恒碗里,“你最爱吃的鸡腿,吃了快高长大。”

    沈仲恒已经很久没吃过鸡腿了,望着眼前油光锃亮的烧鸡腿,不由直咽口水。

    可他没有直接咬下去,反倒夹回给了沈心然,像个小大人般说道,“阿姐吃,恒儿一点都不喜欢吃鸡腿,恒儿喜欢吃鸡脖子。”

    眼看他就要去夹鸡脖子,沈心然挡住道,“你这小人精,既然不喜欢吃鸡腿干嘛流口水?”

    闻言,沈仲恒赶忙伸手去擦口水。

    手摸到嘴角,不由一愣,哪有口水?!

    意识到自己被戏弄,不由闹了个红脸,也不好意思去夹鸡脖子了。

    沈心然趁机把鸡腿夹回他碗里。

    黄麻笑道,“奴婢记得以前姑娘总爱跟小少爷抢鸡腿吃,有一回姑娘哄小少爷说鸡脖子最好吃了,然后就给小少爷夹了个鸡脖子,害小少爷牙给崩了。

    为着这事,夫人还狠狠教训了姑娘一通,让姑娘连着几天都啃鸡脖子~!”

    众人听得噗嗤一笑。

    黄麻继续道,“后来还是小少爷跑到夫人跟前,说是自个爱吃鸡脖子,不关姑娘的事,姑娘这才不用再啃鸡脖子了~”

    沈心然倒不记得还有这事。

    黄麻笑嘻嘻道,“没想到小少爷到现在还‘喜欢’吃鸡脖子呀~!”

    此话一出,便是连梅姨娘也忍不住莞尔。

    沈仲恒脸更红了,羞得低下头一个劲地啃鸡腿,太丢人了,他恨不得钻到碗里去。

    藿香嗔了一眼黄麻,“有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你快吃,少说话。”

    说着,夹了一个大肉丸子,直接塞到黄麻嘴里。

    “呜呜呜~!”黄麻被塞了个满嘴,咿咿呀呀说不出话。

    好不容易咽下这颗大丸子,气呼呼道,“好你个藿香姐姐,怕不是想把我噎死了,好继承我的饭菜吧~!”

    “你~!”比贫嘴,藿香哪是黄麻的对手,最后只能羞红脸道,“谁要继承你的饭菜,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是饭桶啊~!”

    两人这般插科打诨,倒是逗得众人乐呵呵,便连沈仲恒也不由咯咯笑起来,全然忘了刚才的窘态。

    夜已深,沈心然让藿香带梅姨娘和沈仲恒先到东厢房休息。

    前几日,她已命藿香和黄麻收拾好了东厢房。

    不过为了不引起钱嬷嬷和冬乔的注意,沈心然只让她们做简单的打扫,就像日常清洁那样,所以东厢房如今也只是勉强能住人。

    还好现在梅姨娘和沈仲恒都已经搬过来了,便不用再遮掩了。

    该搞的还是要搞起来,譬如院子要重新规划一下,最好能给沈仲恒划出一片玩乐的区域,至于书房什么的,倒不需要,直接在东厢房隔出一个小房间就可以了,毕竟10岁之后沈仲恒是要搬去前院住的,如果那时她们还在季府的话……

    东厢那几间房也要重新修整过,至少该添的家具要添上,窗户纸也要重新糊过。

    需要操心的事情还有很多,不过只要能和家人在一起,再折腾,沈心然也乐意。

    藿香进屋探身回话,“姑娘,奴婢已将那药水洒到秋霞园了。”

    “嗯,”沈心然点点头,示意她先下去。

    藿香离开前,带上了门,留了一盏小灯。

    沈心然看着眼前影影绰绰的灯光,不由感叹这次计划的凶险。

    从上山采药,到设计年氏,再到糊弄三房。

    哪一样不是凶险至极。

    尤其是去伏牛山采药那一次,差点要了她的命。

    还好天不亡她,还让她找到了传说中的水晶幽兰,让接下来的计划天衣无缝。

    水晶幽兰花粉浸染过的荷包,被她带在身上,致使老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患上怪病,只要她一天不卸下这荷包,老夫人的病便一天不会好。

    好不容易换到了百年老参,救回了梅姨娘的命,沈心然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是把尸臭花,也就是上次从山里采来的、散发着臭味的肉瘤植物,调上蜂蜜,盖住臭味后,让藿香涂到秋霞园去。

    不负众望,搞了一出午夜惊魂,成功为真妙观之行埋下伏笔。

    若说前面这些事情,沈心然尚可掌控的话,那真妙观之行的结果,就不是她一个人说的算了。

    别看她在妙音真人面前侃侃而谈,其实心里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对方会帮她圆谎。

    毕竟没有亲眼见证她的医术,仅凭陇上沈家的大名,就想谈成这笔交易,委实有些冒险了。

    就算妙音真人不会杀了她,愿意给时间给她去成长、去证明,也不一定确保会帮她。

    如果那样,她只能铤而走险,用350两去收买一个道姑,让对方假传妙音真人的话给李氏。

    这样做的风险相当大,随时可能被戳破,但她别无退路,只能先把沈仲恒母子弄到怡华院后再说。

    还好最后妙音真人收下了她那笔银两,愿意帮她圆谎。

    由妙音真人座下的弟子,跟着小道姑一起来传话,李氏哪还有不信的。

    一听府中有鬼祟作怪,早吓得飞奔回府了。

    她怕沈仲恒母子不肯搬走,遂自己掏腰包,叫大厨房做了一桌子丰盛的晚饭,直接让人送到沈心然房里,以沈心然的名义请他们过去用膳。

    趁着他们用膳间稍,让人把他们的东西扔到怡华院门口,回头立刻封了紫竹轩的大门,让他们不能再回去住了。

    李氏这做法简直让人哭笑不得~。

    目的达到,沈心然自然要帮着李氏驱除秋霞园的虫蚁的。

    青蒿熬制成汁,喷洒在尸臭花涂抹过的地方,便能驱除蚊虫,她刚刚就已经吩咐藿香去做了。

    想来要不了几日,秋霞园便会恢复以往的光景。

    诸事已了,沈心然也无需再佩戴水晶幽兰的荷包了。

    取下荷包,锁进柜里,脱掉外衣,吹灭烛灯,安心上床睡觉。

    养足精神,明日还有的忙呢。

    ……

041. 鸳鸯

    次日,用完早膳,开始整修院子。

    等到真正干活的时候,才发现手头上能用的人实在太少了。

    钱嬷嬷是老夫人院里出来的老人,不好随意支使。

    冬乔又是个懒惯了的,平日叫她做点小事都要拖拖拉拉,更别说是干粗活,早不知溜到哪去了。

    还好一大早,吕太姨娘就遣了几个粗使婆子和丫鬟过来帮忙。

    就连一向不怎么过问内宅之事的老伯爷,听说她要修整院子,也立刻让人送了100两银子过来给她用。

    这100两银子,对于沈心然来说,简直就是及时雨,她现在可是穷得连一个铜板都没有了。

    这更坚定了她要抱紧老伯爷这条大腿的信念。

    有了人手和银子,事情就简单多了。

    先命人把东厢房打扫干净,换上新的窗户纸,再把里头那些破旧到不能用的家具统统换掉。

    要换家具,得去找薛氏,经她同意了,才能打开公中仓库。

    沈心然去了一趟春晖园,薛氏说下午就让人把家具送过来。

    这些东西都是公中的,便是搬来了怡华院,也不是沈心然的,不能拿去变卖,若不见了,沈心然还得自个贴钱,薛氏自然没有什么好为难她的。

    回到院子,看着院里面那颗空荡荡的老槐树,沈心然让人做了个秋千,挂在上面。

    风儿吹过,秋千荡啊荡,这可把沈仲恒高兴坏了,在那儿玩了一个下午。

    等家具都搬进了东厢房,怡华院的修整便算大功告成。

    沈心然嘱咐大厨房做了几样菜,在院子里开了一张席,犒劳今天过来帮忙的丫鬟婆子。

    夜幕降临,沈心然带着藿香从兰桂舫出来。

    刚给吕太姨娘把完脉,走到半路,忽闻一阵断断续续的哭声,还有男人的警告。

    “哭什么哭?我警告你别再哭了!”

    “呜呜,三爷,别这样好吗?奴婢、奴婢是老夫人的人,您不能对我这样……”

    草丛里传来一阵衣服被撕破的声音,还有丫鬟的哭喊,“三爷,求您了,别过来~!”

    “嘿,还真是倔啊,够味,爷喜欢,小春草啊小春草,你就是喊破了嗓子,这么偏僻的地方也没人会听到的,不如好好配合爷,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做对快活野鸳鸯~!”

    沈心然特意挑了一条偏僻小路,却没成想会撞上这等腌臜事。

    原是想不动声色走人的,待听到那人叫春草,不由停了下来。

    她记得前世老夫人院里有个丫鬟投了井,似乎就叫春草。

    莫非……?!

    沈心然从震惊中回过神。

    莫非那个叫春草的丫鬟,就是眼前这人?

    如此说来,当年春草投井,竟是因为被三爷季崇文污了身子!

    这丫鬟的性子可真够烈的,沈心然转念一想,心下有了个主意,凑到藿香耳边说了几句。

    另一头,春草身上被扒得只剩一件肚兜。

    她低声哭泣道,“不要,不要,三爷,求您放、放过奴婢吧……”

    月光下,她雪白的身躯因惊吓过度,而一颤一颤,更加诱人。

    季崇文大咽口水道,“我的小春草,爷的心肝宝贝,爷过来喽~!”

    眼看无路可退,春草闭上眼睛,脸上写满了绝望。

    老夫人不准府中丫鬟爬三爷的床。

    一旦她被三爷污了身子,老夫人定会说是她勾引的爷,一顿打骂是少不了的,还极有可能被发卖到腌臜之地。

    几年前就曾有个丫鬟因这事被发卖了。

    别看她如今是松鹤堂的二等丫鬟,表面风光着,可若真发生了这种事,老夫人定然会舍她如弃子,正因为她在松鹤堂当差,才更知道老夫人的自私狠辣。

    春草心中除了绝望,还有一丝恨意,恨三爷,也恨老夫人……若真到了那一步,她情愿死,也不愿沦落到那种地方。

    就在此时,忽听远处传来了一道声音。

    “夫人,这边走,抄近路快一些。”

    听到有人路过,春草想大声叫唤,却被季崇文堵上了嘴。

    “疑?夫人您看,那面好像有人!要不奴婢过去看看是谁吧?!”

    季崇文正疑惑这么偏僻的地方怎么会突然出现两个人呢?然后下一秒就听闻对方要过这边来,差点把魂都吓没了,赶紧提起裤子,一溜烟朝竹林钻去。

    边跑还边骂晦气。

    李氏善嫉,不给他纳新人,老夫人也向着外甥女,说他已经有这么多通房了,不许他再碰府里的丫鬟。

    这次好不容易把春草那丫鬟骗到这地儿来,可还未行那等好事,就被人给撞破,能不晦气么!

    待季崇文跑得不见踪影了,沈心然才对草丛说道,“还不出来,难道要等他回来吗?”

    话音刚落下,草丛里就匆忙跑出一人。

    “不,”春草吓了一跳,尤其听到沈心然说季崇文要回来,也顾不得身上只穿了一件肚兜,直接从草里钻了出来。

    沈心然这才看清楚她身上只剩一件肚兜,难怪刚才一直不敢出来。

    “六、六姑娘……?!”春草有些惊讶,刚刚明明听到的称呼是夫人,她还以为是三夫人或者二夫人呢,万万没想到来的人竟然是六姑娘。

    且瞧六姑娘这眼神,分明就是早知道草丛里发生的事了。

    春草当下恍悟,连忙跪在地上,朝沈心然磕了一个响头,“多谢六姑娘救命之恩!”

    “好了,起来吧。”沈心然伸手去扶她,“你这个样子回去免不了被人说闲话,先跟我去换身衣裳,再回松鹤堂。”

    沈心然此时说话行事,从容淡定,春草不由看呆,忽而想起最近的传闻,说是六姑娘自从发了烧,就转了性子……

    看来何止是转了性子……

    面对这样的沈心然,春草突然有些庆幸,庆幸自己当初没有跟别的丫鬟一样嘲笑戏弄这个表小姐,若不然,今天她或许就不是这样的结局了。

    春草跟着沈心然去了怡华院,两人在房里密谈了一会,熄灯前才返回松鹤堂,谁也没惊扰。

    ……

042. 山楂

    沈心然出手帮春草,也是临时起意。

    一个人若不是走投无路,怎么可能会投井自尽呢?

    纵使有性子倔强的原因,更多的,恐怕还是对生活失去了信念吧。

    若能在她陷入危难之际,拉她一把,必能为己所用。

    这是沈心然当时的想法,她也这么做了。

    果不其然,几天后,春草就给她传来了一个消息。

    老夫人准备往她院里塞人!就连二夫人和三夫人也会塞几个过来!

    听到这消息,沈心然心下冷笑,果然还是忍不住要出手了吗?

    早在遣走衣香迎香,冷落冬乔的时候,她就料到会有这天,只不过没想到这天来得如此快,才刚把梅姨接过来,她们又开始闹腾了。

    早知如此,就该让年氏多病几天的。

    不过对此,沈心然早有准备,挥手招来藿香,“童妈妈可有信了?”

    “回姑娘,童妈妈五天前就出发了,估摸着现在正在路上,若没有耽搁的话,想必两三天后就能抵达燕京。”

    沈心然点点头。

    前世,她在陇上守孝半年后,就被人接到了京城,乳母童妈妈则被年氏的人留在庄子里,让其继续替主子守孝。

    孝期满一年后,童妈妈进京来找沈心然,被年氏拦了,打发回庄子。

    沈心然不以为意,院里已有钱嬷嬷,身边又有冬乔衣香几个丫鬟围着转,早就忘了童妈妈。

    况且当时身边的人都说童妈妈是看她在京城里富贵了,才来投奔的。

    沈心然既寒心又失望,童妈妈买通了府上的关系,想要见她一面,却被她拒绝了。

    多年之后,还是童妈妈和黄麻舍命救她,她才得以逃出侯府。

    后来她一直藏身在童妈妈家里,被人发现后,童妈妈又带着她一路南逃,为了给她断后,童妈妈的丈夫和儿子被侯府抓走,最后连尸首都不见。

    在南方安定下来后,童妈妈也没活过几年,就郁郁而终。

    对童妈妈,沈心然心中是有愧疚的。

    原本她不想再把童妈妈扯进来的,可手头上实在是无人可用,只信得过藿香、黄麻、童妈妈几人。

    且就算她不去找童妈妈,再过几个月,童妈妈也必定也会自己上京。

    既然如此,还不如先和对方通通气,告知对方她的打算。

    沈心然早就给童妈妈送去了信,不过紧赶快赶,也还要等上几天时间,童妈妈才能抵达京城。

    在童妈妈赶来之前,必须得先稳住年氏。

    沈心然思索片刻,对藿香道,“前头大厨房不是送了一小碟山楂过来吗?你拿些银子过去要多点。”

    随后又写了张单子,“你去跟黄麻说,让她照着这张单子,去外头抓几味药。”

    藿香退下去办事,沈心然起身来到院中小厨房。

    怡华院的小厨房就在烧水的锅炉房旁边,这一次修整院子,沈心然顺便让人翻新过了一遍。

    小厨房不大,但该有的东西都有。

    沈心然亲自上阵,把锅架在灶台上,倒些水进去,开始点柴热锅。

    以前她是不会做饭的,但在南方这么多年,自童妈妈去世后,她什么都要靠自己,这些生活的琐碎自然难不倒她。

    况且她现在也不是在烧饭做菜,而是准备做一样点心。

    准确来说,是一道药膳。

    想要稳住年氏,靠她自己出马是不可能的,先不说她到年氏面前要如何解释自己知道她要给自己房里塞人的事情。

    其次,她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重了,年氏向来只会在表面上敷衍她,从没把她当过亲外孙女,这种事情绝不是撒娇就能解决的。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既然连二夫人和三夫人都参与了进来,此事便再无回转余地。

    除非能找到一个分量跟年氏相当的人,才有可能驳回年氏的这个打算。

    在季府里,分量与年氏相当的,便只有老伯爷了。

    沈心然便打算从这方面下手,况且她也是时候该去看一看老伯爷了……

    藿香很快就取来了山楂,不过量不多,只有小半篮。

    不由抱怨道,“大厨房的人真势力,说这山里红是庄头们孝敬老夫人的早熟品种,金贵着,奴婢花了二两银子才要来这么一点!真是欺负人!”

    沈心然笑着安慰了她几句,山楂的确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那些人不过是看菜下碟罢了,她一个寄居在伯府的表小姐,想要额外吃点什么?用点什么?自然是要花钱。

    不坑她还能坑谁呢。

    别看身处内宅,可需要用到银子的地方还真不少。

    上次修缮院子请了一顿饭,这会又向大厨房买了半篮山楂……不知不觉就去了好几两。

    钱到用时方恨少,更别说以后还要给梅姨娘调养身子呢。

    单靠府里的几两月俸显然是不够的,挣钱的大计看来得提前了。

    不过一切都得等童妈妈来了再说,当下最重要的,就是阻止年氏再往她院里塞人。

    叫黄麻去买的几样中药材,黄麻也买回来了。

    沈心然先吩咐藿香把山楂洗干净,然后……

043. 寒天

    将山楂一刀切成两半,用小勺挖去里面的籽。

    处理好后,就可以放到锅里了。

    锅里的水已烧开,倒入山楂,不停搅拌,任其沸腾。

    搅拌看火的事,沈心然就交给两个丫鬟去做了。

    她拿出黄麻买的药材,挑了几样,丢进一锅清水里,另起一灶,将这锅清水煮沸。

    半刻钟后,用勺子尝了一尝,将火熄掉,篦出药渣,剩下的药汁放置到一旁备用。

    熬山楂是一件耐力活,想要将山楂从硬硬的果子,熬成软绵浓稠的酱汁,至少需要两三个时辰的功夫。

    期间还需要不停地搅拌,不停地加水,防止粘锅糊底。

    两个丫鬟轮流看火添水。

    直至吃了午饭,沈心然睡了一觉醒来,山楂酱才熬制成功。

    沈心然披了外衣,赶去小厨房,准备最后一道工序。

    她取出六片透明的、淡黄色的薄片,浸到水中。

    这东西叫雪琼脂,是这次叫黄麻买回来的药材之一。

    雪琼脂是一种二次加工成型的药材,提取自沿海地带的水洋菜,具有滑肠的功效。

    北方很少用到雪琼脂,但在南方,因为一年四季都热,南人就将雪琼脂融化后添加到点心里,做成寒天冻,用来祛暑除湿,其中尤以梧州府的“龟苓寒天冻”最为出名。

    琼脂泡软后,倒去腥水,隔碗置于沸水中加热。

    不一会,就化成了晶莹剔透的琼脂液。

    沈心然将之前熬好的药汁取出,与琼脂拌匀,再一同落入山楂酱中。

    待三者完全融为一体后,立马撤掉柴火,将它们盛放在一个个小碗中。

    同时每个碗里丢入一颗话梅。

    “去取一个大一些的竹篮过来。”沈心然让藿香去找竹篮。

    待竹篮取来后,把小碗一个个垒在上面,垒完一层,再用竹篾做支撑,垒下一层,然后把竹篮小心翼翼地吊入井里。

    吊了一个下午,才命人把篮子拉上来。

    沈心然取了一个磁盘,把小碗倒扣在磁盘上,敲了敲碗壁,缓缓翻转。

    “哇~!阿姐,这是什么?好漂亮啊~!”

    沈心然在厨房里倒饬了一整天,沈仲恒和梅姨娘早就想过来帮忙了。

    不过他们一个是小孩,一个是病人,沈心然当然不会让他们进来,所以直到此刻,沈仲恒才得以看到沈心然做的东西。

    洁白的瓷盘上,倒扣放着一个半球形的糕点,糕点像透明的水晶球,泛着玫红色的光泽,隐约还能看到里头的金色拉丝,凑近了才发现那是山楂果肉,看得人直咽口水。

    沈心然取过一根小勺,放在盘子上,递给沈仲恒,“这叫梅果寒天冻,诺,拿去吧,不过不能吃多,一天最多只能吃两个。”

    “谢谢阿姐!”

    看着沈仲恒屁颠屁颠地跑出厨房,又屁颠屁颠地跑进梅姨娘房里,沈心然不由莞尔一笑。

    她这个弟弟这么讨人喜欢,不是没原因的,有好东西总想着身边人,她是越看越喜欢了。

    半篮子山楂做出来的寒天冻并不多,沈心然留了八碗在自个院里,再分别让人给老夫人、二夫人、三夫人院里各送去三碗。

    在小厨房闹出这么大动静,冬乔和钱嬷嬷不可能看不见,所以老夫人,二夫人,三夫人那里是不能省下来的,不过要多了也没有,又不是做给她们吃的。

    剩下半篮子,分成两半,一半送去兰桂舫,一半送去老伯爷那。

    兰桂舫那里,已经让人送去了。

    老伯爷那儿,则需要她亲自出马。

    在此之前,沈心然还要做一件事。

    她让藿香把玉锁找出来。

    准备挂在身上,一并带过去。

    万一梅果寒天冻不能建功,好歹还有一件能让老伯爷睹物思人的东西,或许看在她母亲和外祖母的份上,能帮她一回呢。

    然而就在这关键时刻,玉锁不见了?!

    莫非被人偷了?

    这不可能!

    她院里就这么几个人,自从从伏牛山回来之后,她就没再让冬乔进过主卧,钱嬷嬷更是不可能进她的卧室……

    对了……伏牛山!

    那天她去伏牛山,好像腰上就挂了玉锁!

    莫非玉锁掉在伏牛山了……

    那可就惨了!伏牛山那么大,可怎么找?!

    沈心然心下闪过一丝懊恼和自责,还好伏牛山人迹罕至,若玉锁真掉在那,应该还在的,或许她应该去找一找。

    虽明知找回的可能性很低,可若要让她就此放弃,又实在做不到,怎么也得试着找找,才甘心。

    玉锁之事按下不说,收拾好后,提着食盒,去往前院。

    ……

    古井坊内,十字街旁,店肆鳞次节比,行人川流不息。

    夕阳西下,这处燕京最繁华的地段,笼罩在一片余晖之中。

    随着夕阳落下,古井坊也慢慢褪去了白日忙碌的面纱。

    玉戴河穿城而过,绕古井坊画了个圈,坊中无数酒肆灯火亮起,独属于京城的夜色繁华,才刚刚开始。

    然而要论热闹程度,整个古井坊十字街所有酒肆的人气加起来,也不及对面玉戴河上那座小阁楼人气的十分一。

    那座小阁楼,名唤“诗月阁”。

    是数月前出现在江中孤岛上的。

    在诗月阁出现前,江中孤岛根本无人踏足,后来不知是谁把它买了下来,在那儿建了一座阁楼。

    每当夜色降临,江中阁楼总会传出阵阵歌声,仿若仙音,让人忍不住想要登岛一探究竟。

    可诗月阁不是谁都能去的,单是登岛,就得先缴10两银子的登岛费。

    不是一条船10两,是一个人10两!

    10两银子对于经常出入酒楼歌坊的人来说,自然不算什么,可对于平头百姓,却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且这诗月阁还有许多规定,譬如这儿的侍女都是清倌人,只卖艺不卖身;譬如阁楼每日接待人数有限,一日最多接待三百人,满员后,任你是谁,都不能上岛……

    即便是这样,依旧阻挡不了人们的热情,从诗月阁宣布接待宾客开始,足足过去了三个多月时间,日日客似云来,天天名额爆满,从不见岛上断过歌声。

044. 献上

    去的慢一点,名额都没了,所以一到夜幕降临,便能看见这样一副奇观:许多画舫小船从十字街头的码头发出,争相朝对面的湖心岛划去,而岸上,还有许多没抢到船只的人,在那捶胸顿足。

    也不是说人人都需要这般辛苦争抢的,若在诗月阁累计消费满万金或是一次性预存万两银票,也能得到一种叫贵宾卡的东西,有了此卡,便无需排队,还可根据卡的等级,带相应人数的朋友前来。

    端是十分有面子的一件事。

    当然了,对于没有什么钱财的平头百姓,想要登岛,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每月初七,诗月阁会评选出一首当月最佳的诗词歌篇,作诗的人将会得到一张月季贵宾卡,凭此卡可在往后三个月的时间里随意出入诗月阁,消费一律半价。

    不仅如此,被评选出来的诗词还会被谱成曲,在诗月阁上,由人气最旺的魁倌表演传唱。

    开阁仅三月,传出的三首诗篇,已让许多京城雅士趋之若鹜,由这三首诗谱成的曲,更是风靡燕京大街小巷,各个歌坊都在争相传唱!

    湖心岛上灯火通明,诗月阁里琴声悠扬。

    此时诗月阁某处院落,却安静得出奇。

    屋内没有灯火,只余月光从窗头落下。

    里面有一男子单膝跪地,只听他抱拳道,“属下无能,找遍了京城,仍没能找到那物的主人。”

    原来这屋中还有另一人,那人坐在主位上,良久才启唇,“把东西留下,你出去吧,暂时不用找了。”

    “是!”跪在地上的男子从怀中掏出一个木盒,双手奉盒于桌,恭敬退了出去。

    主位上的男子,笼罩在一片阴影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见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抚上那盒子。

    “啪嗒”一声,木盒被打开,露出里头一截玉料来。

    虽被锦帕包着,可依稀能瞧出是一个挂件。

    “或许……不是京城人士吧……”那人低喃了一句,伸手把锦帕里的挂件拿了出来。

    挂件被红绳吊着,在月光下晃荡,泛出莹莹玉光。

    “既找不到,就先欠着了……”

    男子把挂件塞到腰绷中,此时若沈心然在这,定能认出这是她遗失的玉锁!

    ……

    “嗯,好吃,爽口嫩弹,清凉润喉,对了,六丫头,这叫啥?”

    季府,前院书房。

    沈心然见老伯爷一口气就吞下了半个寒天冻,不由掩嘴笑道,“寒天,梅果寒天。”

    “好一个梅果寒天,吃起来冰凉凉的,不正是六月寒天么!还有这颗梅果,点缀在这里头,不仅好看,还酸酸甜甜的,真是开胃~!”

    沈心然笑道,“外祖父,这寒天之所以酸酸甜甜,是因为用了山楂汁,不关这梅子的事,这梅子是最后丢进去点缀的。”

    “嗯……”老伯爷尴尬了,还好书房只有祖孙两人,他咳一声道,“外祖父知道啊~!外祖父怎么可能会不知道!逗你玩的嘛!”

    沈心然憋住笑意。

    只听他继续,“你别小看了你外祖父,说到吃啊,我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改天外祖父带你出去吃遍京城所有美食,怎么样~!”

    “好呀好呀,”沈心然用崇拜的眼神望着他。

    随即又有些垂头丧气道,“心儿倒是想跟外祖父出去吃好吃的,可是不行啊,院里有一大堆事等着心儿去处理呢,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姨娘要照顾,心儿走不开~”一边说着,还一边嘟着嘴,掰着手指数。

    “这有什么!我让你二舅母拨几个丫鬟婆子到你院里去。”

    见沈心然不说话,老伯爷嘿嘿一笑,“说吧,又憋什么坏招了?”

    “哪有!心儿才没憋坏招呢。”

    “嘿嘿,外祖父还不知道你阿,连你二舅母的银子都敢坑,还有啥坏招想不出来。”

    见被识破,沈心然索性坦白道,“还是外祖父了解我,心儿的乳母不日将抵达京城,心儿想借外祖父之口,把他们留在伯府。”

    “好你个狡猾的丫头,又是送吃的,又是来看外祖父,敢情不是真关心我,而是拿我这老头子出去当挡箭牌呀。”

    “才不是呢~心儿也是真心来看外祖父的好吗?”

    看着外孙女撒娇的模样,老伯爷心情大好,连道,“好好好,外祖父答应你~。”

    “不过你也得答应外祖父,日后若还有什么好吃的,可要第一时间送过来!”

    “没问题~!”

    “那行,来,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沈心然:……

    第二日,老伯爷果然放出风声,说已经替沈心然去陇上接了旧仆过来。

    这可把年氏气得差点又犯病了,直言他一个大男人插手什么内宅之事,害不害臊,要不要点脸。

    当然,这话自然不可能对着外人说,也就关起门来,在松鹤堂对身边人和两个媳妇发脾气。

    顺道叫来了沈心然。

    沈心然早有准备,让黄麻拎着一个食盒,与她一同前往松鹤堂。

    刚打开帘子,沈心然便感受到了花厅里的压抑气氛。

    假装没看到,给老夫人问了安,接过食盒,从里头取出了一个碟子。

    碟子上装着一颗球形糕点,晶莹剔透,泛着幽幽绿光。

    沈心然端着碟子,亲自走到了年氏身边,撒娇道,“外祖母,这是心儿今天新做的点心,叫做翠绿寒天冻,刚刚做完,也不知道味道怎样,先拿来与外祖母尝尝。”

    看着眼前葱翠欲滴,像碧玉一样的糕点,年氏的气忽而就消散了一半。

    “翠绿寒天?”她疑惑道。

045. 方子

    昨个儿下午,丫鬟端了一碟粉红色的糕点,那糕点就如同今天这个翠绿寒天一样,是半球形的,她从没见过,看起来倒是特别好看,吃起来也是酸酸甜甜,极开胃口,连带着晚饭都多吃了几碗。

    问了丫鬟也没人知道这是什么,只告诉她,是六姑娘送过来的东西,好像还是六姑娘亲自下厨做的。

    这话她可不信,这么稀罕的糕点,她也是头一回见,六丫头怎么可能做得出来?况且以前也没见过她下过厨房,怕不是从哪买来的吧,为了邀功,才说是她自个儿做的。

    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发生,为了博得府里人的关注,沈心然在孝期都穿金带银,插花戴柳的,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呢?

    原本她还打算让丫鬟去聚香楼看看,是否新出了这种像水晶一样的点心,只是一觉醒来就被老伯爷放出的话气昏了头,把点心的事抛在了脑后。

    如今又看沈心然像变戏法一样,拿出和昨天一样好看,但却是绿色的点心时,才真信了这是沈心然自个做的。

    薛氏和李氏昨日也得了三个寒天冻。

    她们院里可不像松鹤堂人少,光主子就有七八个,三个寒天冻根本不够分。

    李氏昨晚只吃了两小勺,到现在还记得那酸酸甜甜的滋味,一看沈心然又带来了寒天冻。

    不由咂了砸嘴,阴阳怪气道,“哟,只记得老夫人啊,我们这些舅母就不用吃了是吧,枉费三舅母这么疼你,去哪都带着你,你倒好了,把三舅母我晾在这里~!”

    “心儿哪敢,三舅母就是不说,这也有您的份。”说着,示意黄麻把食盒里的寒天冻取出,分给李氏和薛氏。

    李氏毫不客气地吃起来。

    相比起李氏,薛氏的吃相倒是要斯文许多。

    她手持银色小汤匙,挖了一小勺,放到嘴里,细嚼慢咽。

    只吃了一口,眼里就迸射出亮光来。

    昨日,薛氏也是收到了寒天冻的。

    那时她正在忙核对账目,随意喵了一眼,也没太在意。

    沈心然能有什么好东西呢,她的好东西都在老夫人的仓库里锁着呢,至于随身带的那点银子和首饰,早就被众人给盘剥空了。

    既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也不用在意,直接当做普通糕点赏给了下人吃。

    只万万没想到,这东西竟如此特别,清清凉凉,入口顺滑,吃完一口,还想再吃一口,根本停不下来。

    好吃的点心,薛氏也不是没吃过。

    她出身蓟丘一个小士族。

    蓟丘作为燕国曾经的都城,也曾繁华过一时,流传下不少美食。

    嫁到京城后,精美的点心更是吃了不少。

    像什么金丝燕窝球,七彩酿丸,拔丝糖糕,无一不是京城聚香楼里赫赫有名的糕点。

    可就是那些要卖到10银子以上的糕点,也完全比不得眼前这绿油油的东西!

    就连前头肖二太太送来的西湖藕粉羹,也没它解暑……

    西湖藕粉可是贡品。

    据说每年新落的头一批藕粉都会先进贡皇宫,其次差一些的,才会流售到市面上。

    平宁侯府得来的藕粉,虽比不上贡品,但也绝非寻常货色可比。

    可若要让薛氏选出一样她吃过最难忘的东西,非眼前的翠绿寒天莫属!

    倒不是说这翠绿寒天有多好吃,口感有多丰富,恰恰相反,它口感简单,就是一个脆爽弹,但却是这三伏天,最适合的食物,让人吃过一次,还想再吃,胃口大开。

    望着眼前绿幽幽的糕点,薛氏眼中幽光更甚,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年氏吃完一个寒天冻,顿觉浑身舒爽清凉,堵在胸口的郁气全消。

    也不再提给沈心然院里塞人的事,只招手让沈心然到她跟前来。

    “六丫头啊,难为你有心了,给老婆子我做了这么好吃的点心。”

    说着,摸了摸沈心然的手,“瞧这双灵巧的小手,以后要是谁娶了你呀,保准有口福。”

    沈心然娇羞道,“心儿才不想嫁人呢,心儿愿意一直留在外祖母身边,天天给外祖母做好吃的~。”

    这话说的,连沈心然自己都不相信,渗得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脸上却依旧是一副娇羞女儿态,好似她说的话有多真一样。

    年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常给她做有什么用,她肚皮能吃的了这么多东西吗!

    况且这东西也就夏日吃着爽口,冬日里谁还吃它?

    若是能把这方子要到手,又不一样了。

    连聚香楼里都没出现过的点心,定能大卖!

    恰好她名下还有几个铺子闲置着,清理出来,专卖这个点心,就赚这三伏天的钱,也能赚个盆满钵满了。

    只是……要如何开口从六丫头那要来这方子呢?

    一般来说,点心方子,都是母传女,一代一代传下去。

    沈心然的母亲,是她看着长大的,哪里会什么厨艺,所以就认定这方子是沈家的。

    普通点心方子都是母女相传,更别说是家传方子了,那就更为严谨,鲜少外传。

    毕竟女子嫁了人之后,这些东西都能成为她巩固地位,笼络妯娌,取悦丈夫的手段,轻易不会与旁人分享。

    更别说这个寒天冻还是京城独一份的,能带来莫大利益。

    就在年氏苦思冥想,要如何开这个口的时候,李氏终是坐不住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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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娇介绍:
沈心然前世被所谓的良人弄死了,看看追求求而不得,得到之后却是深渊。凶娇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凶娇,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凶娇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