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浴火
永隆二十四年春。
整个燕京笼罩在一片氤氲水汽中。
自打进入清明以来,雨水就从未间断过,直至月中,才将将有放晴的趋势。
今日是个难得的晴雨天,清晨下了点蒙蒙雨,晌午就出了太阳,西口巷子支起了串串红灯笼。
这片区域是平宁侯府的宅邸,下人们正在为小世子的百日宴忙碌着。
入夜,灯火亮起,宾客来贺,平宁侯府人声鼎沸。
临墨穿过回廊,来到满是女眷的花园里,朝亭中受人恭维的季氏行了一礼。
“夫人,太子府的马车已驶到巷子口了。”
闻言,季氏凤目轻抬,站起身对满院女眷道,“诸位随我一同前去迎接太子妃。”
太子妃是她的女儿,说这话的时候,她眼角眉梢俱是骄傲。
随后又吩咐下去,“去通知世子夫人,让她把小世子抱过来,给我儿的肚子也沾沾喜气。”
“是,夫人。”临墨领命而去。
季氏带着女眷朝前院赶去,走得急了,撞上一个黑衣仆妇,并未在意,继续赶路。
到的时候,门前已黑压压一片。
有前来参加宴会的嘉宾,更多的,却是闻讯赶来凑热闹的百姓。
平宁候余少恭身着鹤氅,站在门下,与宾客谈笑风生。
虽年近不惑,依旧形貌昳丽,如同玉树。
季氏痴恋地看了一眼,半晌才收回眼,带着女眷站到另一边。
朱红色的四驾马车缓缓朝侯府驶来,后头跟着一条长长的贺礼车队。
围观的人群瞬时沸腾了起来:
“快瞧快瞧!那是太子府的马车!”
“哇,好气派啊,后头足足有十车贺礼……”
“平宁候真是生了个好女儿啊……”
“咦,不是说太子妃的胎位不稳,正在安胎吗?怎也来参加百日宴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说是得了一位神医相助,不仅胎位无恙,还诊出是个男胎呢。”
“啧啧啧,这平宁侯也忒走运了吧,不仅府上添了个小世子,便是嫁出去的女儿,也即将给皇家诞下龙裔,真是叫人好生羡慕啊~!”
“谁说不是呢……”
众人七嘴八舌,马车已稳稳停在了侯府门前。
车内下来一丫鬟,动作优雅娴熟地掀开帘子,搀扶太子妃下车。
众人迎了上去,曲膝问好,唯独季氏与平宁候不需要行礼。
众人十分羡慕。
太子妃吩咐下人把贺礼搬进侯府。
看着一箱箱的金银布匹,大伙又是一番感叹与恭维。
季氏伸手拂过鬓角,十分享受这种感觉。
嫁了个心心念念的丈夫,又生了一堆极其出色的儿女。
人生顺遂,大抵也就如此吧。
在这春风得意之际,她脑里突然闪过一张美丽动人的脸。
六妹妹啊,六妹妹,你若是在天有灵,不妨睁眼看看,你的一切,如今都是我的了,你可以安息了……
然而嘴角的讥笑还未落下,宅院里却传出了轰天震地的声音,“不好啦,走水啦,救命啊!!!”
季氏猛回头,只见浓烈的黑烟从侯府中心升起,火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四周蔓延。
最近春雨绵绵,就算放了晴,木头也是湿的,怎可能轻易着火?
且这火势迅猛,瞬间就席卷了整个侯府……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被人泼了油!!!
想明白这点,季氏赶紧拽过一个奴仆,声嘶力竭道,“快!快去救火啊!还愣在这干嘛!!!”
她的三个儿子,还有刚过百日的孙,都还在里头啊!!!
然而拎着水桶赶过来救火的人,纷纷都停了下来。
季氏一愣,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那黑烟里还杂夹着黄烟,同时传出一股刺鼻的气味。
季氏脸色惨白,心中绝望。
军营里专用的纯桐才会冒黄烟,那种桐油遇火即燃,不把油沫星子燃净了,便是浇上整条玉戴河的水,也不会灭!!!
“谁!到底是谁?!竟如此残害我平宁侯府?!!!”季氏嘶吼道。
回应她的,是火海里传出的阵阵凄厉惨叫。
一时之间,整个平宁侯府仿若九霄地狱。
围观之人胆战心惊,远远避开。
就在这时,火海里突兀出现一个黑衣妇人,“四姐姐,好久不见。”
妇人朝季氏咧嘴一笑,“我送你的孙儿百日礼,可还喜欢?”
妇人的声音似破风箱,令闻者头皮发麻。
“是你?!”季氏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一旁的平宁候亦是怒目圆瞪,“沈心然!你个贱人还没死?!”
“我当然没死。”黑衣妇人缓缓掀开斗篷,一张满是疤痕的丑脸吓到了众人。
“我若死了,谁为我弟报仇?
我若死了,谁替我腹中胎儿鸣冤?
我若死了,那些用命换我的人岂不白白牺牲?!
大仇未报……我怎能死!!!”
她字字珠玑,如泣如诉,说出的话令人震惊生怖。
“所以我不能死,我要用你们侯府一百三十口人的命……来祭奠我的亲人……”
“啊!你不要说了!你个恶魔!!!”季氏状若癫狂,披头散发地哭笑道:“我的六妹妹,你有什么事就冲我来,为何要对我的孩子们下手?他们是无辜的啊!”
无辜?黑衣妇人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的笑。
她的孩子也是无辜的,可他们给过他来这世间瞧一遭的机会么!
没有!!!
这群人为了利益,剥夺了她做母亲的权利,把她当做礼物和筹码拿去交换,让她备受欺凌……最无法原谅的,是他们残害了她的亲人……
她永远不会忘记,当弟弟的人皮被他们摆在她面前时,那是一种怎样的锥心之痛!
烈火熊熊燃烧,侯府到处都是焦黑的尸体,惨状可怖。
“沈心然!我要跟你拼了!!!”平宁候怒吼一声,欲冲入火海,却忽闻女儿大叫一声肚子痛。
“我的儿!你怎么了?!!!”平宁候和季氏脸色大变。
太子妃倒在了婢女身上,裙下全是鲜血。
火海里传出咯咯的笑声,“哦,我忘了告诉你们,你们女儿服用的,并不是什么保胎安胎的神药,而是我特意差人送去太子府的断经草,草到经断,永世绝孕。”
“你、你个恶魔!你不得好死!!!”季氏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打击,仰头喷出一口老血,气若悬丝。
见此,黑衣妇人的笑容越来越盛,可心底却没有那种大仇得报的畅快淋漓感。
纵使敌人都死光了又如何……她的亲人也不能复活了……
“救、救我的孩子,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此时,火海中一个妇人朝她艰难爬去。
妇人被烧得漆黑如碳,怀里护着的孩子却安然无恙。
“不!我的孙!!!”平宁候大叫出声,这正是平宁侯府刚满百日的小世子。
见此,众人纷纷叹息一声,这个恶魔怎么可能会救人呢,更别说这还是宁平侯府的小世子。
黑衣妇人伸手拽过襁褓中的婴儿,用粗糙的手掐住婴儿的脸,强迫他与她对视。
婴儿止住了哭声,伸出小手意图去抓黑衣妇人,可抓了半天也没抓到,不由气呼呼的伸出小腿在那蹬,蹬阿蹬的,突然咯咯笑了起来……
黑衣妇人的身子猛然一颤,片刻后,脱下石棉袍子,裹在婴儿身上,将他远远推出了火海。
没有了石棉袍子的阻隔,火舌瞬间舔上她的身。
身上没有痛。
临死之前,她问自己,为何要这么做?
或许……是想让那孩子也体验一番亲人俱亡的痛吧……是的,她可是来自地狱的恶魔,怎么可能会心慈手软呢!
可不知为何,心里却感到异常轻松,甚至比刚才屠戮了一百三十口人还让她感到满足……
闭上眼,脑里浮现的,是刚才那婴儿对她的笑……若她的哥儿还在,笑起来定也如此好看吧……爹,娘,你们让女儿要一生与人为善,可女儿最后却不得善终……如今女儿算是明白了……善才是万恶的源头……若有来生,女儿定不再与人为善!
002. 重生
六月天,孩儿脸。
湿暑难耐的气候,令沈心然难以入眠。
刚想睁开眼,耳边就传来了一道声音。
“那天去兰园的可不止我们姑娘一个,四姑娘和七姑娘都去了,凭什么说这事只和我们姑娘有关,难不成这火还是我们姑娘纵的啊?”
“那帮小蹄子,活不好好干,尽日在背后编排主子,有胆她们去编排四姑娘和七姑娘啊,还不是欺负我们家姑娘不姓季,太可恶了!我要出去撕了他们的嘴!”
“哎你别拦我啊!”
躺在床上的沈心然皱了皱眉,这声音有些熟悉,可一时又想不起是谁……
这时,另一道声音响起,“姑娘如今好不容易才退了烧,你又要去与那些嚼舌根的对骂,这不是给姑娘添堵吗?你是不想让姑娘好过了吗?”
“藿香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只是不忿她们这样说姑娘!”
“不忿?那你就消停消停,姑娘病好了才是正理,你在这里吵吵闹闹,姑娘几时才能好?”
听着耳边一阵阵熟悉的声音,沈心然愈加茫然了……她不是已经死了吗?明明葬身于火海……
“哟,瞧你这话说的,什么叫欺负姑娘不姓季?老伯爷可是承认了姑娘的,你这话说的未免有些诛心了,是府上没给姑娘月例银子呢,还是大伙联合起来欺负姑娘了?不若等姑娘醒了,你自个问问姑娘是不是受了我们季府的委屈?”
在榻前照料沈心然的,统共有三个丫鬟。
待最后这丫鬟说完话,沈心然猛然睁开眼。
“啊!”这丫鬟受了惊,连连后退。
沈心然的眼神也太可怕了,仿若从九幽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魔,要将她生吞活剥。
然下一刻,定睛看去,沈心然漂亮的眸子有些放空,依旧是那个寄人篱下,懦弱的、好糊弄的表小姐。
冬乔呼出一口浊气,定了定神,换上一副关切的表情,迎了上去。
藿香和黄麻早已喜不自禁地围着沈心然,问她是否饿了?还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再休息会?
看着眼前围着自己忙前忙后的两个丫鬟,沈心然不仅确定自己没死……甚至还活回过去了?!
虽有些不可置信,可内心更多的,却是抑制不住的惊喜。
“黄麻,现在是永隆几年?”
“永隆三年。”虽沈心然这问题有些奇怪,但黄麻想也没想,就直接答了。
姑娘素日里是不喜欢与她亲近的,一来她没有藿香沉稳懂事,二来她也不像冬乔能言善道,还是伯府老夫人赐下的丫鬟。
若不是有往日的主仆情分,来了这高门大户的永乐伯府,怕是她都没资格再伺候姑娘了。
算一算,这还是自上个月姑娘恼了她之后,第一次主动找她问话。
黄麻有些雀跃和开心,看来姑娘并没有不要她了……
望着眼前因自己一句话,而激动不已的黄麻。
沈心然又是心酸又是自责,这个爱跟自己抬杠的丫鬟,或许永远都想不到,在未来的某一天,她将嫁给一个游手好闲、吃喝嫖赌的赖子,最后更是被这癞子卖到了最下等的窑子……
这一切,仅仅是从她所在意的四姐姐说的一句话开始:“如此没规矩的丫头,若是妹妹日后嫁进了平宁侯府,定是会被拖累的……便是妹妹不怕被拖累,也得为着世子想想……他那么优秀的一个人,若因妻子身边的人没规矩而被别人耻笑了,妹妹你岂不是要心疼死……”
从那一刻开始,她有意无意地疏远这个丫鬟……以至于慢慢的,甚至都快忘记了身边有这样一个人存在,直到……那件事情发生,黄麻突然站出来替她嫁给了那个癞子……最后还为了掩护她逃出虎穴狼窟,而死无葬身之地!
想到这里,沈心然再也忍不住,热泪汹涌而出。
“姑娘!姑娘!你怎么啦?是不是我又说错话了?”黄麻惊慌无措道,“姑娘您别哭了,您别哭了行不行,您哭的婢子心里难受,最多、最多婢子答应你……不去、再也不去找那群碎嘴的丫头吵架了,日后、日后也再不与您顶嘴了……姑娘,您别哭了行吗?我一定好好学规矩!一定!”
姑娘果然还是不喜欢自己,都怪自己嘴笨!怪自己没规矩!
黄麻急得团团转,差点就要跟着沈心然一道哭了。
沈心然突然眼泪一收,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她伸手勒住黄麻,把她拽入怀中,死死地、紧紧地,怕一放手,黄麻就会消失不见。
还好……永隆三年,她才14岁……那些事还未发生,这些人也都还在……前世,她是长了一对狗眼,才会被人蒙蔽。
这一世,她要那些为她枉死的人、那些她所在意的人,都好好活着。
至于那些拖她下地狱的人……
“冬乔,去把我的外衣拿来。”
“是,姑娘。”
望着眼前窈窕的背影,沈心然脸上挂着笑,眸中却闪过逼人寒芒……我回来了!你们可准备好了……
……
003. 借力
“姑娘,如今老夫人正在气头上呢,您真要过去啊……?”
冬乔尤自不死心,咬牙规劝道,“莫不如再等上几日,等那风头过了,姑娘再去给老夫人请安吧……说不得到时,老夫人就把兰园的事给忘了,也不会责问姑娘了……”
“就梳这个头吧,简单点好。”沈心然没有理会冬乔,径直打断了藿香的动作,从一堆花花绿绿的首饰里,挑了一对艾绿色的纱花,别在两侧,任其余发丝垂落。
黄麻痴痴道,“姑娘,你可真好看……”
“好看么……?”沈心然不由愣神,抬眸望了眼铜镜中的美人。
是啊,她长得真好看,娥眉大眼,秾李夭桃,即便穿得这么素净,也掩饰不住眉梢的侬丽。
难怪四姐姐千方百计都想要毁了她这张脸,可笑的是,人家余少恭真正在意的,并非全是她的容貌,而是另一物……
这一世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再让沈家的东西流落在外了。
至于那一对狗男女么……她自会好好收拾……
“冬乔,去把衣香、迎香叫来。随我去老夫人处问安。”
“是,姑娘!”
原本还有些愁容不展的冬乔,此刻脸上堆满了笑。
以往的六姑娘,只要她哄上一哄、骗上一骗,就能够轻易拿捏,可刚才不管她怎么劝,怎么哄,六姑娘就是不为所动,还坚持要去给老夫人请安。
别人不知道,难道她还不知道吗?松鹤堂如今正招待着贵客,她的任务就是要阻止六姑娘去松鹤堂……
眼下见拦不住,反倒淡定起来了。
不为别的,只因沈心然带上了她们仨。
她原以为沈心然是变聪明了,如今看来却是她多虑了。
以前沈心然出门就最爱带上她和衣香,还有迎香,一面对季府的家生奴婢深信不疑,一面把自己人远远推开,如此拎不清的主子,她倒是头一次见。
所以见沈心然还是如此行事,自然放心,这样的沈心然去了松鹤堂,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然而冬乔并不知道,她前脚才走,沈心然就招过了藿香和黄麻。
沈心然怎么可能会不知道松鹤堂发生的事呢,准确来说,这件事将影响她的一生。
若这件事处理不好,即便日后能顺利与平宁侯府退婚,她余下的一生也别想再寻到好人家了!
首先,纵火行凶本就是十恶不赦之罪,别人都说季家宅心仁厚,未追究沈心然责任,若这放在其他人家,一个寄人篱下的表小姐烧了自家的宅院,便是不赶走,也是要跪祠堂的,偏这季家对这表小姐一点都舍不得责罚,还好吃好喝的供着……原沈心然也是这样认为的,她听信了冬乔的话,称自己发高烧还未好,不肯见人,以为等风波过去,一切就会平息,后来也证明老伯爷和老夫人没有责怪她,但因着这件事,原本季府里唯一对她还有点上心的老伯爷,却越来越疏远她了……
加之有心人煽风点火,添油加醋,说是沈心然嫌弃怡华院太小,不忿其他姐妹的院子比她大,所以才放的这把火……
又是纵火行凶,又是嫉妒姐妹……如此恩将仇报,不懂礼仪廉耻之人,哪有一个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
所以伴随着这一场大火,她的名声也逐渐臭了起来……
当然了,这臭名可不是一场大火就能造成的,日后发生的种种,更是令她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毛骨悚然。
她是不会让这一切再次发生的,所以,今日她必须去一趟松鹤堂。
两个丫鬟听了沈心然的吩咐后,脸上表情各异,藿香微微皱了皱眉头,脸上浮现一抹担忧,黄麻则一脸兴奋,拍着胸脯表示一定会把沈心然交代的事办妥。
两个丫鬟自去办事,沈心然则带着冬乔衣香等去往松鹤堂。
此刻松鹤堂内一片热闹。
季府两房女眷尽数到齐,老夫人年氏坐在主位上,对下首一妇人笑盈盈,“竟不知唐夫人和昌国公府还有这等亲戚关系,想是什么好茶唐夫人没喝过,府上这峨蕊拿出来倒是让唐夫人见笑了。”
唐夫人连忙摆手,“瞧老夫人说的,我算国公府哪门子亲戚?不过就是沾着我家弟媳的光去过一两回罢了,我那弟媳的娘家人倒与老国公爷有些远亲,不过我么……纯粹就是哪里有热闹往哪里钻的……”
“再说了,我瞧着老夫人府上的峨蕊也是顶好的,国公府的茶再好,那也是人家国公府的东西,与我有甚关系,反倒是季府日后与候府结了亲,少不了我要厚着脸皮常来老夫人这讨茶喝……就怕到时老夫人嫌我烦呢。”
“瞧你这话说的,”老夫人心里受用,面上却还要假嗔,“我府上还能短你吃喝不成,既是侯府二夫人的姐妹,便也是我伯府的亲戚了,日后尽管来,茶自管够!”
两人相聊甚欢,一丫鬟打帘子进来禀报道,“老夫人,六姑娘来了。”
前一刻厅里还言笑晏晏,下一刻气氛却为之一滞,众人表情各异。
“她来干嘛?不是说发烧了吗?”老夫人皱着眉头,“让她进来吧。”
“有劳外祖母惦记了,孙儿这不是刚病好就急着过来给外祖母请安吗。”
人未到,声先至。
在众人的瞩目中,花厅的帘子被掀开,一道靓丽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身无环佩,仅发间两点翠珠,外罩了一件天青色比甲,内着水鸭色罗裳,不施粉黛,却硬生生把后头跟着的两个穿红戴绿的俏丫鬟撵成了煤渣……
唐夫人暗暗吃惊,好一个浑然天成的美人……这难道就是那个百年积善之家的遗孤沈心然吗?
与第一次见沈心然的唐夫人不同,一旁坐着的平宁侯府二夫人肖氏,之前却是见过沈心然几面的。
可她依旧被沈心然的美貌给震住了……
似乎这丫头比上次见还要美上三分呢,难怪老侯爷笃定了这门婚事,便是之前沈家……
…………
004. 打力
便是之前沈家一夕间只剩两个孩子,老侯爷也不曾动过悔婚的念头……这次永乐伯府走水,外头都传是这位表小姐使的小性子纵火,所以她才被老侯爷打发过来探探虚实。
然而论震惊的程度,无论是唐夫人还是肖二夫人,都不及在场的季家女眷。
沈心然是个什么性子?没有人比她们更了解了。
沈心然作为沈家唯一的掌上明珠,受尽半生荣宠,活脱脱一个不谙世事的天真娇小姐。
季府自不是沈家那等简单人家,她一个寄人篱下的表小姐,不可能受到太多的关注。
为了增加自身的存在感,加之有心人的挑唆,沈心然就成日里换着法子插金戴银,活脱脱成了笑话。
哪曾想,今日的沈心然竟穿得如此素净。
众人愣神,这才回想起来,好似这位表小姐一直都是位大美人呢……
最先回过神来的,当数季府老夫人年氏。
她笑眯眯道,“心儿啊,你不是发着热吗,怎得过来了?快到外祖母跟前来,让外祖母瞧瞧,额头可还是烫着。”
复而又自顾自道,“只要你好了,旁的什么,外祖母都不在乎……”
年氏一脸的慈爱,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她是个关爱儿孙的慈祥老人。
“孙儿有错,不敢让外祖母惦记,只求外祖母责罚!”沈心然不仅没有过去,反倒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说出了一句令在场之人感到意外的话。
“哎哟,心儿,这可使不得,怎么说跪就跪下了,快起来,快起来啊!”
沈心然不为所动,笑话,她怎么敢起来,什么叫做‘只要你好了,旁的什么都不重要’,自打她出现在这个花厅,年氏每说一句话,她的心情就阴沉上三分。
那些话看似是关心她的,可仔细品味,皆暗指她无需为纵火之事担心。
说白了就是:沈心然啊,沈心然,随便你烧哪座园子去,就算你把整个永乐伯府都烧光了,那也没关系,反正在外人面前我们会装出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你就好好做你的刁蛮大小姐吧~!
若沈心然真的应了她的话,上前去撒娇,那就真的坐实了纵火之名!
沈心然抬眸打量了眼主座上的老夫人,六十来许的年岁,额前贴着万蝠裱花抹额,发髻上有颗鸽蛋大小的红珠,尖尖的下巴,眯眯的眼。
还是她所熟悉的那个年氏、那个她以为是真心疼爱自己的外祖母……实则她在对方眼里不过是个笑话!
是啊,年氏又不是她的身生外祖母,一个由侧室扶正的永乐伯继夫人,怎么可能会对原配留下的子女真正关爱呢?!
前世她死的一点都不冤……这样的自己,真是蠢到了家!
对于沈心然的反应,年氏也是微微有些吃惊,莫非这孩子真是烧糊涂了,往日里自己手一抬,不需说什么,她就争着闹着要到自个面前来撒娇……还是说……她听出来自己前头话里的含义了?!
这不可能!
就这草包的脑袋,怎么可能听得出她的弦外之音。
不过年氏也没有大意,因为沈心然刚才说的话是‘孙儿有错’,而不是‘孙儿有罪’。
纵火乃是大罪,而不是小错。
她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她没有犯纵火的大罪,但这场火,她也有错。
沈心然能说出这样的话,倒是令她有几分意外,看来脑子烧上一烧,这草包倒是长进了不少。
虽有些意外,但年氏还是很快做出了反应,“你既说你有错,那就说说错在哪里!莫非那火还真是你放的了?!”
说话间,已收起了刚才的慈爱,换上了一副怒其不争的严厉表情。
年氏当初能从贵妾爬成正室,本就不是泛泛之辈,历经了伯府几十年的声色犬马,更是练就出了一个当家主母该有的威严和气势。
此话一出,众人皆噤声,想看看沈心然要怎么为自己辩驳。
“请外祖母明鉴,当日四姐姐和七妹妹俱在场,孙儿有没有纵火,一问便知!”
好一招祸水东引!
年氏终于不淡定了,这草包知不知道今日有贵客在场,竟把她最宠爱的两个孙女都拖下水!
而就在沈心然话音刚落下的一瞬,有两个少女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其中年纪较大的那个,先是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了眼沈心然,尔后立马调头望向年氏,竟也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泫然欲泣道,“祖母,孙儿也有错!”
沈心然嘴角缓缓勾出一抹微笑,我亲爱的四姐姐,你当然有错了,妹妹今日便是来收拾你的。
季如玉声泪俱下道,“身为家中长姐,不能管束好两个妹妹,这便是玉儿的错,请祖母责罚……”
“当日也是我不好,明知兰园是府里头的禁地,却磨不过六妹妹想要去看夜来香,赏花也就罢了,偏生不知哪个碎嘴的丫鬟在六妹妹跟前提及了庄子上的煨红薯,拗不过妹妹想试,左右不过是些银炭,不见明火芯子的,只要把红薯煨好了浇灭,便也无碍,岂料我是个不中用的,碳火还未架好,我小腹便隐隐作痛,只能先行回了梧桐院……”
好一个季如玉!认错的话说得漂漂亮亮,到头来却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若不是处在对立一面,沈心然都想站起来给她拍手叫好。
季如玉都跪下了,季如月又岂有站着的道理。
一个是永乐伯府当家二房的嫡长女,另一个虽也是嫡出,却托生在三房,身份地位自不可同价而比。
然季如月也有她的优势,她母亲李氏乃是老夫人的外甥女,所以在府里,她的荣宠也并不比季如玉少多少。
“四姐姐爱认这错便认去~,我却是不认的!”虽跪下,态度却有几分张狂。
她剜了眼沈心然,转头对老夫人道,“祖母~!当初说要去兰园赏夜来香的是六姐姐,闹着要在兰园里烤红薯的也是六姐姐,四姐姐倒好,这会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她当时的确是早走了,可谁知道她当时是不是真的肚子疼呢?或许……”
005. 水落
“或许是她怕祖母知道了烤红薯之事要怪责她,又或许是其他呢……譬如她可能早就知道了兰园会走水,所以提前走掉了,好制造不在场的证据呢……”
此话一出,全场一片哗然。
季如玉又怎么可能提前知道兰园会走水呢?除非这场火是她暗中指使人操纵的,这才说得过去。
“你!你说的什么浑话!”季如玉被她气得浑身发抖,最后却只憋出一句话来,“我知道七妹妹怨我提前走了不能给你作证,可我当时真的是肚子疼,妹妹就莫要再往我身上泼脏水了!大家同是季家姐妹,难道我的声誉受损,妹妹的声誉就不会受影响吗?”
她这话说得再明显不过了,是劝季如月暂时放下两人的恩怨,先联手对付沈心然这个外人。
可惜这么浅显的话季如月都听不出,依旧在那抱怨道,“……谁知道你呢?反正最后留下来的是我和六姐姐,我可什么都没干,最后却成了有理说不清的。”
季如玉气得差点要晕过去,沈心然则低头冷笑。
这个季如月啊,当真是被年氏和三房宠坏了,空有一身大小姐脾气,却没甚脑子,真不知道自己前世怎么跟她斗个旗鼓相当的?
彼时她俩常被季如玉挑唆,争斗个不休。
直到此刻,沈心然才深刻意识到上辈子的她是有多好糊弄,一如眼前这个蠢到家的季如月。
不过不得不说,这次季如月随口的一句无心之言,却猜中了个大概,兰园走水的的确确与季如玉有关!
可惜除了沈心然,在场没人会相信这句话的。
而季如月眼看没法拿出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竟撒起娇来,“祖母~!当初去取炭的,是六姐姐身边的迎香,烤红薯也是迎香,这火与月儿没有半点关系,月儿没有两位姐姐能言善道,说的却都是大实话!不信祖母可以问问玛瑙临墨。当夜里,我们每人都带了一个丫鬟在身边,就算我家玛瑙能为我撒谎,四姐姐的临墨和六姐姐的迎香也会为我撒谎么?!月儿才是最冤的那个好吗,请祖母为月儿做主!”
这又是哭又是闹的,惹得年氏眉头微皱。
尤其是季如月说话还没点分寸,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拿到明面上来揉碎掰开。
平日里与季如玉争闹就算了,谁家里的子孙不闹腾的,可如今当着外人的面,还不忘埋汰自家姐妹,简直是让人看了笑话。
年氏叹了口气,看来是她平日太惯着这个孙女了,想着三房没二房争气,自己便多疼爱些,没想到竟疼出这种性子,日后嫁了人可怎么办……
年氏虽有心想要磨一磨季如月的性子,但明显此时不是时候。
沈心然的名声是无所谓的,但若因着此事,牵连到她两个孙女,就得不偿失了。
经一番思索,她终做出了取舍,“好啦,多大点事儿,难道祖母还能不信你们吗?行啦,都起来吧,说到底,都是下头丫鬟不小心,毛手毛脚的,生个炭火烤红薯都能把园子烧了……”
说着,忽然厉声道,“迎香!你可知罪!”
迎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把头伏得很低,身子颤颤巍巍道,“回、回老夫人,婢子……婢子、婢子……”
磕磕巴巴了大半天,最后一咬牙,“婢子知罪,银碳是婢子去取的,火也是婢子升的,许是夏日里太燥热,火星一时没有扑灭就蹿了起来……奴婢不是故意的,还请老夫人从轻发落。”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什么叫做夏日里燥热?什么叫做火星没有扑灭园子就烧起来了……这话根本经不起推敲。
不过于年氏而言,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承认就好了,且还是沈心然身边的人,总归是能摸黑一点沈心然的。
“念你是无心之过,便罚你晌钱一年,从二等丫鬟降为杂扫,可有不服!”
“奴婢不敢,谢老夫人开恩!”
年氏转向肖二夫人和唐夫人,略带歉意道,“倒是让两位夫人见笑了,家里管教下人不严,也是我老婆子的失职。”
“哪里哪里,谁家里还没个不懂事的丫鬟呢,老夫人这么处理已是极宽厚的了。”
“是啊,老夫人仁慈。”两人本就是客,自不会随意插话,既是主人家问起,便随口应和,至于心里怎么想的,只有她们自个知道了。
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正准备了结此事。
却听沈心然突然道,“外祖母,孙儿有异,当日夜里的银炭虽是我叫迎香去取的,可烤完红薯后,我亲自催着迎香取来了热水,当时一盆子热水浇下去,莫说碳被浇湿了,便是周围一圈的野草也被浇透了,绝无可能燃起半点火星的!”
“若外祖母不信,尽可叫人去兰园查查!”
浇过热水的草,当下是不可能烧起来的,想要知道沈心然的话是真是假,派人前往兰园走一趟便知。
季如玉在听闻沈心然要让人去查探兰园情况时,身子莫名抖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慌张。
这丝慌张虽一晃而过,可哪能瞒得过上座的老夫人。
她瞬间明白了,此事恐怕还另有隐情。
“查什么查?!”她不怒自威。
这事万万不能再查下去!
若真查出了和季如玉有关,季如玉一辈子就毁了,年氏难得对沈心然发怒道,“是外祖母说的话不清楚吗?还是你太任性了!我知道你心疼下人,可这丫鬟既然犯了错,就应当受罚!”
沈心然仍是不死心道,“孙儿还是想请外祖母派人前去兰园查清楚,到底是何原因起的火,若此火真因我而起,孙儿愿与迎香一道受罚!”
“查!”
“不许查!!!”
也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句‘查’,惊得年氏脱口驳了回去。
待反应过来,她才惊觉说那话的是自己的丈夫,老永乐伯。
“老、老……爷,您怎么来了?”
与年氏的震惊不同,沈心然却是松了一口气,她的救兵终于来了!
006. 石出
对于老伯爷的突然降临,众人还是有几分意外的。
这些年,老伯爷已鲜少踏足松鹤堂了,除非必要,他是不愿再面对年氏的。
其中缘由,府中之人皆心知肚明……老伯爷年轻的时候,也算是纵横花丛的人物,幸得发妻贤惠大度,不仅没有埋怨,还尽心尽力地替他打理后院,让他家和兴旺。
原配病逝后,年氏被扶正。
年氏当初也是极得老伯爷宠爱的,如若不然,也不可能从贵妾抬成继室,虽说这里也有永乐伯府自身的原因在。
永乐伯本就是爵位中最低等的伯爵,承袭到老伯爷时,已递降到三等伯,老伯爷是最后一代的继承人,除非立下大功,如若不然,子孙后代是不可能再继承此位的,而伯府的荣华,也算是到了尽头。
何况老伯爷虽有风流之名,却无治世之才,仅是靠着祖上荫庇得了个闲职,后院还有一堆‘花花草草’。
这样的人家,谁会把女儿嫁过来当继室呢?
年家就不一样了,做了几十年的地方富豪,想要继续做大,就得上头有人,老伯爷虽是个不中用的,但好歹有些势可借。
当年为了让年氏顺利坐上继室的位子,年家可是下了本钱的,一口气抬了好几十箱的陪嫁入府,差点没把年家给搬空。
这才顺利让年氏坐稳了当家奶奶的位置。
年氏刚被扶正那几年还好,算是家宅和睦,直到老伯爷的庶子庶女病的病、死的死,老伯爷才惊觉年氏的厉害。
当年原配有多贤惠,就反衬的年氏有多善嫉恶毒。
可那时年家已借着伯府的势,成为了一股不可小觑的豪强势力,早已不是当年能随意拿捏的商户了。
休又休不得,无奈之下,老伯爷只能做出让步,不再踏足松鹤堂。
如今上门,自不是来看年氏的。
“我今日一大早就听到书房外有人吵吵闹闹,说是你绑了小六过来,还硬要她承认兰园走水与她有关?!可有此事?!”
闻言,众人心下一片哗然。
莫说这种编排主人家的话下人是不敢讲的,就算是哪个碎嘴的讲漏了,丈夫也不可能如此明晃晃的说出来啊……还当着客人的面,简直是伸手打年氏的脸……可见他们夫妻关系差到了极点。
年氏被气得不轻,终还是忍住不发道,“老爷怕是有好几年未曾踏足我松鹤堂了吧,如今一来,却是向我兴师问罪,这顶罪状妾身可不敢接!您的外孙女在这好好的呢,您自个看看,我是绑着她了?还是捆着她了?!”
“真的没有?”老伯爷脸上似有不信,急忙跑到沈心然身边蹲下,左摸摸右摸摸,确认沈心然身上无伤无病,这才笑嘻嘻道,“没伤到就好~!没伤到就好~!”
前一刻还凶神恶煞,下一刻却笑成一朵菊花,变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气得老夫人连翻白眼。
对于老伯爷这样,下人们早已习惯。
他们家的老爷就是这样,正经事没做过几件,却时常闹得满府鸡飞狗跳。
对于老伯爷,府里人表面敬着,背地里怎么想却是不得而知。
彼时沈心然因冬乔挑拨,打心眼里瞧不起老伯爷,觉着年氏才是顶好的。
如今想起来,外祖父再不好、再窝囊,也是她的外祖父,是她的亲人。
前世老伯爷为了她与年氏争吵过好几回……她却每次都偏向年氏伤了老伯爷的心,即便这样,在她出嫁的时候,老伯爷还是偷偷为她准备了一份嫁妆……
她曾嫌弃他软弱无能,不知进取。
如今才发现,他是她在这府里,最宝贵的东西。
在那一双温暖大手的抚慰下,沈心然的眼泪哗啦啦就流了出来。
老伯爷惊道,“怎么啦丫头?!可是外祖父弄疼你了!”
沈心然摇了摇头,抿紧嘴,她也是曾活了三四十岁的人,却莫名想要撒娇。
“外祖父,心儿没有纵火~!”此刻竟不管不顾地钻进了老伯爷怀里。
“好好好!”老伯爷语气有些激动,还是头一次听外孙女这样亲昵地叫唤他呢,虽有些无措,却感觉暖暖的,身体瞬间充满了力量。
“乖孙放心,外祖父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的,查!此事一定要狠狠地查!你就放心交给外祖父吧。”
是啊,她该放心的,此时她不过是个孩子,有人依靠,竟那么温暖……
“哼,既然老爷要查,那便查~!”年氏冷哼一声,点了身边两个大丫鬟道,“绛紫、赭乔,你们两随徐嬷嬷去兰园瞧瞧,把看到的情况如实禀报回来。”
“等等!”老伯爷打断道,“季福,你也带人前去查查。”
门外传来一声男子的应和,随后便是急忙离去的脚步声。
年氏大惊,没想到老伯爷竟早有准备,早早就带人过来了。
如此这般,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叫她无法去破坏现场了,只能对身边人喝道,“还愣着干嘛!赶快跟上去搭把手啊!”
兰园距松鹤堂不远,一来一回半刻钟足矣。
许是众人搜索的仔细,足足等了两刻钟才回来。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花厅外响起。
帘子被掀开。
管家季福先行跨进花厅,徐嬷嬷、绛紫、赭乔等人紧随其后。
徐嬷嬷脸色不太好,年氏不由皱眉。
季福手上拿着一物道,“回禀老爷老夫人,老奴在兰园里发现了这东西。”
“这是什么?”老伯爷问道。
季福举起手中漆黑之物,“回老爷,这是火折子。”
“火折子……?”老伯爷疑惑道。
“是的,准确来说,是火折的盖子,这盖子是老奴在兰园废墟上发现的,可老奴搜遍了兰园其他地方,却怎么都找不出剩下的半截火折身……至于六姑娘说的炭火堆,老奴也找到了,的确如同六姑娘所言,被热水浇过,都是也废碳,根本烧不起来……”
老伯爷猛然瞪大眼,“你的意思是说,兰园之火与小六无关,而是有人故意纵火陷害她?!”
007. 半截
“老奴不敢妄自揣测,只是如实禀报在兰园里的发现而已。”
到了此时此刻,明眼人都能瞧出兰园的火与这半截火折盖有关。
兰园可是荒废了十几年的院子,里头人影都没只,如何会留下火折盖呢?况还是在烧毁的废墟上……
“我倒要看看谁这么大胆敢烧我兰园!”老伯爷这次是真的怒了。
兰园之所以成为府里的禁地,那是因为它是老伯爷原配的居所,先前是因为意外走水,又牵扯了沈心然,老伯爷才没有出声。
如今得知是有人故意纵火,哪有不生气的。
“季福!去把当夜里去过兰园的人的院子都搜一遍,我倒要看看剩下半截火折子在谁哪里?!”
年氏赶忙叫徐嬷嬷也跟去,表面是叫徐嬷嬷去帮忙,实则是想抢先一步找到火折,若这火折在季如玉房里,少不得要让徐嬷嬷想办法先行毁掉。
当天去过兰园的,也就只有季如玉、季如月、沈心然和她们的丫鬟,搜起来倒也简单,不一会季福就回来了。
“老爷,那半截火折子找到了。”
说着,季福把搜到的半截火折子递给了老伯爷。
老伯爷脸色阴沉道,“在什么地方搜出来的?”
“是在迎香的房里搜到的。”
“迎香?”老伯爷眉头微皱,那不还是她外孙女的丫鬟么。
闻言,年氏却是送了一口气。
却听季福解释道,“老奴还从迎香的妹妹衣香床下搜出了这东西。”
说着,把一物递给了老伯爷。
“什么?!大胆刁奴,竟连这东西也敢偷!”老伯爷怒目而视。
这可是他原配妻子传给女儿的玉锁!
玉锁出现的一瞬,沈心然猛地站了起来,跑过去抢过玉锁,痛哭流涕道,“娘留给我的锁儿,我说去哪了,原是被这两丫头给偷了!”
说着,转身朝早已吓得跪在地上的衣香迎香步步紧逼道,“枉我刚才还为你们求情,想不到你们是白眼狼,竟敢偷我娘留给我的玉锁!”
“没有!奴婢没有!请姑娘相信奴婢,奴婢真的没有偷姑娘的玉锁!”
“那这火折子又是怎么回事?!”沈心然猛地朝她俩砸过一件东西,“你们不会想说这火折子也是自己长了翅膀飞到你们房间的吧?”
衣香的脑袋被沈心然扔来的东西砸中,可她却没有半点委屈恼意,反倒捡起砸中她的东西惊喜道,“姑娘,您瞧!这是象牙做的火折!根本不是我们姐妹能用得起的,我们的火折子只是最寻常的竹折,所以一定是有人想要陷害我和迎香的……”
花厅里一片死寂,衣香猛然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
什么叫做‘我们的火折子是竹的……’?!
火折子虽不是什么金贵玩意,但保存不当容易走水,所以每个院子的火折都由专人保管,用完了再去换过火芯。
像怡华院,保存火折的,就是沈心然的贴身大丫鬟藿香。
衣香迎香又怎么可能会有火折子呢?!
她这一辩解,无疑是不打自招!
衣香看着手中的象牙火折,惊恐地扔了出去。
“这!这不是奴婢的火折子!不!奴婢是说奴婢没有火折子!奴婢说错话了!奴婢自始至终都没有火折子……没、没有……从来都没有……是的,就是这样的,奴婢没有火折子,这不是奴婢的……”
她说的话颠三倒四,一会说这不是她的火折子,一会说她没有火折子,明显是太过于紧张,导致慌了神。
“我自然知道这不是你的火折子,因为这是我的火折子,”沈心然缓缓道来,“只是我没想到你们不仅偷了我的玉锁,还敢偷我的象牙火折?你们到底纯粹只是觉得这火折好看呢?还是想借它来栽赃我?!”
好大一顶帽子!栽赃叛主,这罪可不比故意纵火轻。
这问题的后面可是另有深意的,为什么栽赃叛主?又是为了谁栽赃叛主呢?
简而言之,就是在逼问她们,幕后主使是谁!
沈心然的话一环扣一环,不细想的话,极容易被她套进去。
说这话的时候明明语气平缓,却吓得衣香迎香直接趴在了地上。
“不!不是奴婢!奴婢没有!是……是……”
眼看这两人就快被沈心然逼到悬崖边了,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伯府二夫人薛氏终开声。
“大胆!你二人先是偷主子东西,后又纵火,难道如今还想要胡乱攀咬吗!”
薛氏的声音十分响亮,一下就把两个香给震住,“尔等好好想想,是认罪还是不认,若坦白了交代,或许还能从轻发落,免得到时……拖累了家人!”
这两人瞬间恢复了些许理智,一想到刚才差点在六姑娘的诱导下说出了四姑娘,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
纵火或许事大,偷六姑娘东西也非同小可,可若是她们供出了四姑娘,那才是真正的死无全尸!
六姑娘不过是个寄居伯府的表小姐,只要她们一口咬定是自己陷害六姑娘纵火而别无同党的话,最多是被发卖,想必不至于连累家人。
可若是惹怒了二夫人,后果她们不敢想象。
她们可都是季府的家生子,父母兄长具在二夫人手里呢……
薛氏平日里和和气气,一旦开口,贵女出身的她,气势丝毫不输于老夫人年氏。
衣香迎香很快就认罪了。
“老伯爷老夫人,既然这两个下人已经认罪了,不知能否把此事全权交予媳妇来处理呢?”
年氏自然乐得清闲,这等麻烦事她还巴不得甩手呢。
老伯爷则没有立刻吭声,而是看了一眼沈心然。
眼中似有犹豫,薛氏乃是他儿子的媳妇、是现任的永乐伯正妻,老伯爷虽不喜年氏,但却不会因此而迁怒到他与她所出的儿子。
他与年氏共育有三子,老大是原配留下的,老二和老三是年氏肚皮里爬出来的。
老大一家半年前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如今只剩老二老三,老三整日里花天酒地不争气,老二却是个有出息的,半年前袭了爵后,官位越做越高。
所以薛氏的话在他这里颇有分量。
008. 火折
见此,沈心然叹了一口气,薛氏果然才是最不好对付的那个。
平日里不声不响,便是老夫人硬生生把掌家权从她手里夺一半分给自己的外甥女,她也总是笑眯眯,从不抱怨。
然到了关键时刻,每说一句话,都能狠狠打中敌人要害,掐蛇掐三寸。
前世她那样蠢,难怪会被薛氏牵着鼻子走。
可若今日就这样算了,就白枉费她重生一回了!
趁着外祖父眼中还有一丝犹豫与挣扎,沈心然立马展开她的撒娇功夫道,“外祖父~!心儿……心儿还有一件事要和您说……就是、就是和这个玉锁放在一起的银子也不见了……”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这不明摆着在讹钱吗?!
老伯爷不恼反喜,他怎么突然感觉这个外孙女在某些方面和他有些相似呢……一样的无赖?!啊不对!是一样的可爱才对!不愧是他女儿留下的孩子,是个值得培养的好苗子!
“老二家的,你看……这怎么办?”老伯爷可不管沈心然的话是真是假,反正他是越看沈心然就越顺眼了。
当然了,他的想法沈心然是不知道的,若是知道她被他归类为同一类人,定会气得吐血的。
对此,薛氏倒是有些意外,不过一想到沈心然不过是个被宠坏的孩子,没点见识又能要多少银子呢。
权当破财消灾了。
遂和气道,“六丫头,你不见了多少银子呢?公中给你补上。”
沈心然伸出一个手掌。
“殷红,拿50两银子给六姑娘。”
“舅母,你误会了,不是50两,是500两。”
“什么?!你怎么不去抢!!!”薛氏还没反应过来,年氏就已经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年氏咳了一声,换上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六丫头啊,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可你也不能这样狮子大开口啊,你当我们不知道你哪来500两啊。”
是啊,她哪来500两?
她娘留给她的嫁妆,还有沈家的东西,如今可都在老夫人手上!
沈心然低着头,嘴角闪过一丝冷笑。
再抬起头时,俨然一副受尽了委屈的模样,“无论外祖母信不信,心儿的确是有500两的……如果……如果……外祖母不信,不如把衣香迎香绑了送官,让官府来查,定能逼问出她们把心儿的500两藏哪里去了,况且心儿总觉得这场火另有蹊跷,不如也一并让官府查查吧……”
“够了!”年氏不由扶额,今天发生的事太出乎她的意料了,她觉得头疼。
“最多100两!公中最多出100两!”年氏冷哼一声,不再看向沈心然。
“外祖父……可、可心儿真的丢了……500两……”
眼见沈心然又要闹起来,许是怕事情真的闹到了官府不可收拾,薛氏咬咬牙,“六丫头,公中出100两,舅母自己再给你补上400两,你看如何,莫要再闹了,闹了出去,对伯府的名声不好,对你的名声也不好的。”
“嗯……”思索了片刻,沈心然勉为其难地点点头,“那好吧~就依二舅母所言,心儿不追究了~。”
这话说的,好似她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那可是500两啊!薛氏的心都在滴血,却不得不应和道,“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嘴里却像吃了颗苍蝇般恶心。
迎香衣香最后被薛氏做主发卖走,至于他们的家人,则被遣到了偏远的庄子上。
对于迎香衣香的结局,沈心然一点都不可怜。
上辈子这两人跟她去了平宁侯府,趁她有孕之际,爬上了余少恭的床,为季如玉顺利嫁入侯府出过不少力。
如今这些,不过是她们应得的下场罢了。
这样的结果虽不能说很令沈心然满意,但能从薛氏和年氏身上撕下一块肉已经很不错了。
来日方长,她的仇会慢慢报,如今羽翼未丰,只能蛰伏。
然而她并不知道,此番表现已引起了在场之人的注意。
像第一次做客季府的唐夫人,便对她产生了兴趣。
肖二夫人更是重新审视了一番沈心然。
至于年氏和薛氏就更不用说,平白无故少掉了几百两银子,早就恨得沈心然牙痒痒了。
……
伯府二房。
“哐当”一声,茶杯砸在地上的声音打破了房内的平静。
“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纵火这么大的事不和我商量就去做!平日里教你的那些道理和规矩都叫狗叼走了么!”
“母亲,女、女儿没有……”
“还说没有!在我面前你都还要撒谎,想到哪个面前坦白去!今日要不是有我护着,我看你怎么收场!”薛氏瞪了眼季如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才见了人不过两三次,魂都被勾走了,瞧你出息的,还有没有点女儿家的矜持!”
“母亲,女儿……”季如玉咬了咬牙,委屈道,“女儿不甘!凭什么她沈心然一个父母双亡的窝囊废能有这么好的婚事,而我堂堂伯府嫡出大小姐,连个好人家都找不到……”
“为娘又不是没给你张罗!”
“我不要!我才不要那些个人家!不是穷书生就是爹爹以前的那些同僚之后!有甚出息的!”
“齐大非偶啊!”
“我不管!”季如玉如同认死理般噘着嘴,“如今咱们家也是重新袭了爵的,女儿为什么不能挑更好的,她沈心然一个孤女都能有这样的好前程,凭什么女儿不行……况且……况且……”说着,竟脸红起来:“女儿觉得余世子就是极好的……”
“哎!傻孩子。”薛氏叹了一口气,她怎么会不知道女儿的心思呢,余少恭好是好,却非良配。
就拿这世家来说,平宁侯乃是京中握有实权的勋贵,如今正得太子重用,他们永乐伯府不过才刚袭爵,拿什么和人家比。
余少恭更是人中龙凤,太子伴读,前途无可限量,这样的人家原本与她们是扯不上关系的,偏生老平宁候曾与沈家有过一纸婚约,婚约的主人公正是余少恭与沈心然。
那样风度翩翩的少年郎第一次来到季府的时候,她就曾想过,若自己也有这样一个的女婿该多好。
009. 训女
“娘~!”季如玉的呼唤把薛氏从记忆中拉了回来:“娘您可要帮帮女儿啊~!”
“傻孩子!娘不帮你帮谁啊~!”
“真的啊?娘你对我太好了!”季如玉高兴地像小鸡啄米般在薛氏脸上亲了一下。
薛氏没好气地点了点她的额头,狠心的话终是说不出口。
是啊,她们以前是没得选,如今伯府可不再是曾经那个连爵位都没法袭的落魄户了,连沈心然都能攀上那样的人家,凭什么她们不行,她薛明珠教出来的女儿,可比沈心然那个蠢货强多了。
只是不知为何……她心里总感觉余家对这门婚事的执着有些不同寻常,似乎中间隔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东西?
她真的能够让女儿代替沈心然顺利嫁过去吗?看来得好好计划计划……最好能弄清楚余家到底想要什么?是沈心然?还是报沈家当年的恩情,亦或是其他什么东西……
“好了,这么大个人了,还倚在娘亲身边像什么,没点规矩!”
“还有啊,不是娘说你,你这急功近利的性子几时能改,也就能在府里耍耍你的姐妹,如今咱们伯府复了爵,也算是挤进京城上流圈了,日后你少不得要与京中的名门贵女打交道,我可告诉你,那些个名门闺秀可不像你六妹妹七妹妹好糊弄,你给我放聪明点,装也得装出大家闺秀的样子来。”
“是,娘亲。”
薛氏似是想到什么,突然皱眉道,“对了,这次为何会如此不小心,差点让人抓了个现行?”
“都怪那两个香!”不提这事还好,一提季如玉就满肚子火,“真不怪女儿,女儿让她们纵火陷害六妹妹,却没让她们把火折子留下,况且女儿给的也不是什么象牙火折,而是极为寻常的竹折罢了,谁料到这两个家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依女儿看,这两个香就是眼皮子浅的,平日母亲也没少赏她们东西,她们竟还打起六妹妹那堆破烂玩意的注意,这么关键的时刻,什么不好偷,竟跑去偷象牙火折子,不是眼皮子浅是什么,如今看来,母亲把她们发卖了也不是什么亏事,免得日后拖了我们的后腿……”
“你懂什么!”薛氏忍不住摇头,她这女儿说聪明吧也算聪明,就是缺了点历练,凡事只看眼前利益,还未曾学会往长远了瞧,她也只能手把手地教道:“你以为娘不知道她们眼皮子浅啊,越是这样的人,越容易掌控。”
“本想安排她们随你六妹妹一道嫁去侯府的,她们那妖妖挑挑的模样,怎么都能混上个通房,不过就是两个奴婢么,便是飞上枝头也变不了凤凰,况她们的父母兄长俱在咱们手上,还怕她们不听话么,安插她们过去日后总是有用处的……不过既是我的女儿想嫁进侯府,那这陪嫁的人选就得另挑了。”
“还是娘亲疼女儿,女儿知错了~。”季如玉似是想到了什么事,原本满心的笑颜突然阴沉了下来,“娘,六妹妹这次也太过分了吧,居然顺杆子讹了我们500两银子!她的胆子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肥了?”
薛氏冷笑一声,“有胆子讨不要紧,要紧的是,能不能保住这笔钱。”
“娘的意思是……让我出手去把银子骗回来?”
“你啊你,”薛氏无奈道,“记得娘跟你说过的话吗,遇事眼光要放长远点,决定了去做的事,就要下得起本钱,狠得下心,最好蹿掇别人去厮杀,自己坐享其成。懂了吗?”
季如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薛氏不妨把话挑明道,“你就坐着看好戏吧,你那三叔母和七妹妹可不会眼睁睁看着有500两不去抢的,就她们李家年家那贪婪的商妇性子,怎么可能允许钱这么顺利落入你六妹妹的口袋呢?到时怡华院可有热闹看喽~。”
说着,一副胸有成竹地模样,“咱们啊,也别去掺和,就在一旁做好人,只要最后时刻出来替你六妹妹撑腰,她必感动流涕,日后对你言听计从,把你当成好姐妹,她一个孤女,经过了这件事,怎么也得知道了怀璧其罪的道理,到时候还不乖乖把500两交给你保管么!这便也算是娘给你的零花钱了。”
“娘亲好厉害~!女儿受教了。”
“好了好了,别在这吹捧你娘亲我了,先下去吧,娘还有事。”
“是,娘亲。”
待季如玉出了房门,薛氏突然对着身后的屏风开口道:
“钱嬷嬷,出来吧,此事你怎么看。”
屏风后转出一老妇,“不知二夫人所指为何。”
“自然是指大姑子那傻女儿,你觉着此事与她有几分干系?”
钱嬷嬷思索片刻,试着回道,“老奴觉着……此事应与六姑娘无关。”
“哦,那她今日怎得像换了个人似的?”
“许是烧了一场,又被那些个流言蜚语吓到了,所以小心谨慎起来……”
“我瞧着也有些道理,原先像个兔子似的憨傻好拿捏,倒忘了兔子急了也会咬人,”薛氏点点头,“人的性子怎能说变就变,就算是转了性子,那脑瓜子也不是一时半刻能灵光过来的。”
“二夫人说得对,六姑娘昨夜里还闹腾呢,把老伯爷找来替她看热症的大夫给赶了出去,瞧那态度,分明是瞧不上老伯爷请来的人,觉着不如老夫人请的好……今日在松鹤堂能这般扒拉着老伯爷,演一出父慈女孝,老奴觉着不过是有所图谋罢了,夫人不若在一旁瞧着,不兴两日,六姑娘又会原形毕露,到那时啊,老伯爷指不定就凉透心喽~。”
“但愿吧。”薛氏心里惦记着女儿的事,不由多嘱咐几句,“再怎么说,今日的六丫头也比往日长进了不少,日后你在她那怡华院可要小心谨慎,免得露了马脚,还有,别让人看到你来我这。”
“二夫人放心,老奴谨慎着呢。”
“嗯,”薛氏满意道,“毕竟你是老夫人派给六丫头的管事嬷嬷,既是老夫人的人,若被人瞧见进出我的院子,免不了让老夫人起疑。”
010. 筹谋
她只有一个女儿,老夫人却不止一个孙女,别以为她瞧不出三房那点心思,自己没点本事,却肖想把女儿嫁入高门,这次客人上门,李秀琴就想让老夫人帮着说说,让自己的女儿也一并嫁入平宁侯府,做不了平妻做个贵妾也是好的。
这种话亏她说的出口!
好歹永乐伯府也是伯爵之家,如今她们三房可还未分开,哪有伯府嫡女去给人做妾的事!这话要是传了出去,岂不是要丢光伯府的脸么!
纵使老夫人平日里纵着这个外甥女,可在大事上还是拎得清的,狠狠数落了李秀琴一番。
这事肖二夫人和唐夫人自是不知道的,李秀琴也不敢再提。
不过若是六丫头的婚事真的出了意外,保不准老夫人会有其他的想法,季如玉和季如月都是她的孙女,薛氏对自己的女儿自然是有信心的,可却也不敢把所有砝码压在老夫人身上。
与钱嬷嬷通气的事,自然也不能让她知道。
“连四姑娘也要避着吗?”钱嬷嬷问道。
“自然,如今还不宜让她知道太多,免得她一时嘴快给说漏了,再者这次的事情你也看到了,幸而她不知晓你是我的人,不然纵火之事说不得也要牵连到你。”
说着,薛氏叹了口气,“再等等吧,等如玉那丫头沉稳些了,我自然会让她知道的……”
“还是二夫人想得周到。”钱嬷嬷随意应和着。
薛氏瞥了一眼,见她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便心下了然,取出一个装满碎银的荷包,递了过去,“你家那位也该管管了,诺,拿去吧。”
钱嬷嬷喜道,“多谢二夫人,老奴醒的,老奴不会给二夫人带来麻烦的。”
“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真心为我办事的人,我自会赏罚分明~。”
一番恩威并施,搞得钱嬷嬷感激涕零。
……
怡华院。
“姑娘!姑娘!”黄麻兴奋地冲进了院子。
“你咋还咋咋呼呼?!都说你几遍了,这里是季府不是咱们沈府……你还没点规矩,小心让人抓了辫子……”藿香瞪了眼黄麻。
黄麻吐了吐舌头,“我的好姐姐,你就别念叨我了,下回我一定注意~。”
说完,立马蹦到沈心然身边,一脸神秘道,“姑娘,你猜我瞧见什么了!”
沈心然笑而不语,藿香却是有些急了,催促道,“死丫头,卖什么关子,快说~!”
“嘻嘻,”黄麻嬉笑一声,兴奋道,“我果真看到咱们院里的钱嬷嬷去了二夫人的春晖园,原先出了咱们院子的时候老谨慎了,七拐八拐,把我给远远甩开。”
“后来啊,我就按着姑娘说的,直接到府上最高的那座假山亭子里候着,果见那老太婆不消片刻又折了回来,瞧她去的方向,定是春晖园不假!”
语毕,一脸崇拜地望向沈心然,“姑娘姑娘,您什么时候变成未卜先知的女诸葛了?好厉害啊,快教教黄麻!免得奴婢老被人说蠢~。”
说这话的时候,还不忘拿眼斜晲藿香。
气得藿香伸手掐了一把她的软腰,“没得这般假正经,就会在姑娘面前编排我,我还不是为了你好啊,你再不学聪明点,小心拖了姑娘的后腿!”
“我才没有呢~!我这次不就帮上姑娘忙了吗~!”
“好啦好啦~”沈心然笑着打圆场,“你们两都是极好的,我知晓你们的心,又怎会拖我后腿呢,要说拖后腿,也是我拖你们的后腿,以前我不懂事,让你们为我受了不少委屈。”
沈心然何时说过这样的话,便是跳脱如黄麻,此刻也感动得眼眶红红。
藿香就更不用说了,登时转过头去抹泪。
姑娘终于长大了,她们可以放心了。
“不说这些晦气话,今日我还未表扬你俩做得好呢。”
“哪是奴婢做得好,全都是姑娘的功劳。”藿香抹了泪,赶忙回道。
这不是客套话,而是她打从心底对沈心然升起的敬意。
以前自家姑娘被人坑过多少回,却浑然不自知,她曾劝过,可姑娘就是不听,还越来越烦她,为了不像黄麻一样被姑娘厌弃,她只能让自己变得沉默寡言,也只有这样,才能继续留在沈心然身边,好好守护她。
藿香做梦也不敢想,她家姑娘有一天会变得如此通透睿智。
“藿香姐姐说得对,全靠姑娘机智,可姑娘为何会知道兰园的火与衣香迎香有关呢?”黄麻不解。
沈心然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她当然知道兰园的火与这两个香有关了。
当年她小产之后,两个香正得宠,少不了到她面前来炫耀,一时说漏嘴,泄露了当年的走水并非意外。
只是这事不好与她俩解释,便回道,“我猜的,你信吗?”
黄麻翻了翻白眼,“那钱嬷嬷呢?姑娘可别跟婢子说也是猜的?!”
“黄麻,我发现你变聪明了,还真让你给说对了~”沈心然笑眯眯道。
“姑娘就会寻婢子开心!”黄麻置气地撇撇嘴,复而又展颜道,“不过姑娘说的也不无道理,那两个香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整日里打扮得花枝招展,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们才是小姐呢,连名字也跟藿香姐姐重名,还不想替代了藿香姐姐在小姐身边的地位,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我看早该把她们赶出去了,还好姑娘火眼金睛,终于看穿了她们的底细……只是我没想到,连钱嬷嬷也被二夫人收买了……她不是老夫人派过来的人吗?就算是做眼线,也该是给老夫人通风报信才对啊……”
何止她想不明白,便是沈心然,也是到了此刻才明白过来。
上辈子衣香迎香是被季如玉发卖掉的,跟着她一起去侯府的钱嬷嬷却没有被发卖,不仅如此,最后还从她身边调到了季如玉身边,得了季如玉重用。
她早该想到钱嬷嬷必然不仅仅是年氏的人,若是没有早早就效忠了二房,季如玉嫁过去后怎么可能会重用她……
………………
011. 盟友
当初她因何而小产,研习《医经》小有所成后,便明白是在季府这几年埋下的祸根。
此事绝与钱嬷嬷脱不了干系,怡华院的日常用度都是由钱嬷嬷去领取分配的,想在上面做点手脚,实在太容易。
只是当初她一直想不明白,钱嬷嬷是老夫人的人,老夫人贪她钱财、抢她嫁妆、毁她名声、捧杀她,她都可以理解,可害她一辈子做不了母亲,她却无法理解了!
如今确认钱嬷嬷进了薛氏的院子,一切便清晰明了起来。
无论是为了帮助季如玉嫁入侯府,还是为了更好地控制她,薛氏都有足够的动机去做这件事。
一个小产过后,因血崩而不能再生育的女人,的确会被侯府厌弃,便是连衣香迎香两个奴婢都能骑在她头上蹦哒……薛氏果然够狠,也足够深谋远虑。
所以钱嬷嬷必然不能留!
可如今她势单力薄,根本空不出手来收拾钱嬷嬷,只能暂且叮嘱藿香多多留意对方举动,防范于未然。
三人在屋内说话,屋外有人闪过。
沈心然扫了一眼,却是个熟人。
嘴角闪过一丝冷笑,看了看藿香,藿香会意,出门把人请了进来。
“冬乔!是你?!你还知道回来啊?把姑娘一个人丢在松鹤堂,我还以为你不想回怡华院了呢!”
黄麻还欲说下去,却被沈心然一个眼神止住。
难得今日冬乔没有掐着嗓子对呛回去,要知道往日只有她数落黄麻的份,根本轮不到别人来数落她。
她姐姐乃是年氏身边的大丫鬟赭乔,她也是年氏赐过来的,自然有嚣张的底气。
可今天却完全无往日的气焰,反倒有些小心翼翼,刚不就在屋外徘徊了好一会,也不敢进来。
想着姐姐对自己说的厉害话,冬乔终于狠下心跪了下去,对沈心然道,“姑娘,冬乔知错了。”
她不过就是像往常一样跟着沈心然去了一趟松鹤堂,每回去请安,她都会编个借口抛下沈心然,自个去别处偷懒。
没想到这一回却不同往常,她不过就打了个盹,迎香和衣香竟被发卖了。
她们都是季府的家生子,往日里没少合计着一起坑骗沈心然。
兔死免不了狐悲。
冬乔自不是在可怜衣香迎香,而是在担心自己。
赭乔也特意找她提醒了一番,让她收殓收殓,今时的六姑娘或许已不同往日了。
这才是冬乔惴惴不安的原因。
毕竟她曾在六姑娘面前数落过老伯爷的不是,企图挑拨她们祖孙的关系。
若六姑娘的脑瓜子真的灵光起来了,岂不是要拿她问罪?
对于冬乔这点心思,沈心然还是看得出来的。
她脸上故作惊讶道,“哎呀冬乔姐姐快起来,你是老夫人的人,即便有错也不能让你跪啊,让人看见了,还以为我是不满老夫人呢~!”
“再说了,你有什么错啊?”沈心然故作不知,“不就是在松鹤堂多呆了一会儿吗,与以前的姐妹多聊聊有什么错了,往后我还得靠冬乔姐姐与松鹤堂拉近关系呢!姐姐却与我这般生分~!”
听她这么说,冬乔心口悬着的大石总算落了地。
“婢子可不敢当姑娘这声姐姐,”嘴上虽说着不敢当,脸上却早已没有了刚才那副小心谨慎,满是得色道,“不过嘛……在老夫人面前,婢子还真是能说上话的,姑娘放心~,有机会冬乔定会在老夫人面前替姑娘美言几句的~!”
“是吗,”沈心然嘴角带笑,笑意却不达眼底,“那样就太好了,哦对了,这是首饰柜的钥匙,冬乔姐姐你也知道的,经过了这次的事情,我是不放心钥匙再随意乱放了,要是我娘给我的玉锁再丢了怎么办?”
“思来想去,还是你让我最放心,所以这首饰的钥匙啊,还得你来帮我保管~!”
“这……这怎么使得?姑娘的东西不都一直由藿香管着吗……”嘴上虽推脱,手却早已把钥匙揣进了兜里。
能管首饰钥匙,是不是意味着她已经越来越得沈心然器重了?冬乔越发的底气足了,看来姑娘是忌讳老夫人的。
“不过是一个首饰柜的钥匙,怎么当不得了,日后可还要很多地方要倚重你的。”
听了这话,冬乔就差没飘起来了,斜晲了一眼黄麻,见黄麻一脸吃瘪,她好生得意。
“哦对了,我突然想吃聚香楼的酥膏,冬乔,恐怕要辛苦你帮我跑一趟了。”
说着,示意藿香递过一个荷包。
冬乔暗自掐了掐,好家伙,足足二两银子,立马喜笑颜开道,“为姑娘办事哪当得辛苦二字,这都是婢子该做的,姑娘等着,婢子这就给您买酥膏去。”
待她走了,黄麻才从鼻子里冷哼出声,“瞧她那贪钱的嘴脸!一盒酥膏半吊子钱就足够了,明明是自个爱吃酥膏,却时常哄着姑娘给她买,我还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黄麻气呼呼的样子,像极了一只炸毛的小猫。
按理说她是为了沈心然好,沈心然不该笑的,可她就是忍不住,不由噗嗤笑出了声。
“姑娘你好没良心啊~!人家可是为您鸣不平,您还笑话人家!”
“好啦,不笑你了。”沈心然憋住笑道,“能用银子轻易打发的人,不足为患,你忘了你家姑娘才刚得了500两银子么,没必要为了一点银子与这种人大动肝火,平日里咱们小心些就好。”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可姑娘还把藿香姐姐管的钥匙分了一把给她呢!”
一旁的藿香看不过眼了,替沈心然答道,“我还以为你为什么置气呢,原是为这等小事。”
“这怎么会是小事啊。”
藿香无奈解释道,“你怎么这般蠢,那些首饰大部分都是二夫人和老夫人赐给姑娘的,便是把箱子敞开来,冬乔也不敢偷,再说了,老夫人赐给咱们姑娘的东西,你又见着有几样真好了,便连只银簪子都是几年前的旧款式,以前尽欺负姑娘不懂事,如今姑娘明事理了,可不会再轻易被她们那些东西给糊弄了。”
“至于二夫人赐下的东西嘛,就更别去说了,一堆花花绿绿的,看得人头皮都瘆得慌,如今咱们姑娘可不爱那么打扮,交由冬乔保管是最合适不过的……再说了,冬乔是老夫人的人,既然那么爱在姑娘面前表现自己,那姑娘总该表示表示吧,这叫笼络人心,暂时把她给哄住……”
见黄麻一愣一愣的。
藿香不由急道,“敢情我说了这么多,你一句也听不懂啊?”
黄麻摇摇头,又点点头,“好像有点懂,又不是太懂,要不姐姐再讲一遍吧……”
“你!”藿香被她气得不轻,实在没法对着一块木头再讲下去了。
沈心然被她两逗乐,忍不住笑出了声。
难得黄麻有一个纯真无邪的赤子之心,沈心然倒不希望她变得算计起来,这样就挺好的,上一世是黄麻护着她逃出生天的,这辈子,就换她来保护她们吧。
此时,沈心然突然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转头问藿香道,“我让你去买的药材买齐了吗。”
“都买好了呢。”藿香从柜子里拿出一包包叠好的药材。
“嗯”沈心然满意地点了点,见黄麻一脸好奇地看着这些药材,不由乐道,“别看了,知道你好奇,走吧,姑娘我带你去见一个人,见了你就知道为什么我之前吩咐你去找外祖父前,要去找她。”
这次的事情之所以能这么顺利解决,她也该去谢谢这位盟友了。
012. 交易
出了怡华院,沈心然和黄麻拐了几个回廊,穿过湖心亭,来到了一座两进的小院前。
园子名叫“兰桂舫”,不仅名字与兰园有些相似,里头的布局也仿了个九成九。
就是占地比兰园小上许多,位置也没有那么好罢了。
“六姑娘,你可来了,我们太姨娘在屋内等候多时了,里边请。”
黄麻感到有些意外,她家姑娘刚刚才说的要过来,吕太姨娘怎么会知道呢?!
沈心然倒没有太惊讶,朝那丫鬟点了点头,便随对方进了屋。
屋内檀香缭绕,一个三十来许的妇人正坐在几边喝茶。
“太姨娘,六姑娘来了。”
吕氏虽是老伯爷的妾室,但年纪并不大,只三十来许。
脸上敷了细腻子,保养得宜。
只不过眉间有一丝掩饰不住的烦忧倦态。
“下去吧。”她挥了挥手,示意丫鬟退下。
见此,沈心然也让黄麻到屋外候着。
屋内只剩吕氏和沈心然,沈心然率先打破沉默道,“太姨娘,心儿建议你还是少喝茶得好,茶汁容易刺激肠胃,对腹中胎儿多少会有些影响。”
吕氏的手腕抖了一下,一丝茶水从杯中溢出。
“你到底是如何得知……我怀有身孕的?”吕氏的声音有几丝颤抖。
怀孕之事,除了身边的亲信婆子外,她谁也没告诉。
便是连老伯爷,也不曾透露半分。
倒不是说她不相信老伯爷,老伯爷是她在这府里唯一的依靠,不信他还能信谁。
只是怀孕这事非同小可,老伯爷又是个管不住嘴的,若一高兴说漏了,必将给她和腹中的胎儿带来灭顶之灾。
年氏心胸狭隘,早已无需论证,伯府这些年除了大娘子和三位爷,就没有一个孩子能长到满岁。
便是大娘子和大爷,也陆陆续续离开人世和失踪。
若说大娘子的离世还能算作意外的话,那么大爷一家的失踪呢?也是意外吗?
吕氏不敢苟同。
沈家一行身亡的消息刚传回来,大爷一家就在任上失踪,救疫之功最后落在了季家二房身上,二房也随之加官袭爵……
作为旁观者的吕氏自然比老伯爷看得更清也更透。
她不信这一连串的事与年氏和二房无关。
所以她绝不能让自己怀孕的事情暴露出去,免得腹中胎儿遭年氏毒手。
沈心然之前派黄麻过来送了她一块安神香,并一张纸。
纸上写的内容很简单,却也令她很震惊。
竟是请她到老伯爷面前提一提兰园走水之事,让她无论如何都要说服老伯爷尽快去松鹤堂救人。
这样的请求,她原本可以不理会的。
可纸条的最后,却写着另外一件事。
竟是密密麻麻的、她怀孕以来出现的各种不适症状。
这些可不是一般妇人怀孕时会出现的症状,她暗中请过不少大夫,却没一个人瞧得出她有什么问题,这叫她如何放心。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要见上沈心然一面。
作为邀见的诚意,她完成了沈心然的请求。
而当沈心然真正站到她面前,亲口说出她知道她怀孕之事时,她多少还是有些震动的,即便早有准备。
对上吕氏狐疑的眸子,沈心然露出一个坦然的笑。
至于她是如何得知吕氏怀孕,自然是得益于她前世的记忆。
同样是永隆三年。
彼时吕氏小心翼翼,从未敢让人知道她怀了身孕,直到来年腊月,肚子大到再也无法掩饰的时候,有孕的消息才传遍了季府。
吕氏是老伯爷的爱妾,怀了身孕,老伯爷高兴坏了,沈心然还记得那时合府上下的人都托了吕氏的福,得了不少赏银。
只可惜那孩子最后还是没有顺利下来。
吕氏六个月就早产了,还因为血崩,差点丢掉了性命。
最后经大夫诊断,再也无法生育。
多年后,当沈心然也经历了同吕氏极其相似的小产过程后,才终于明白,或许她与吕氏的小产都不是意外。
逃出侯府那几年,她疯狂钻研医术,终于弄明白了自己小产的真正原因。
是红花……
在她还在季府当姑娘的时候,用的脂粉就被人注入了红花汁液……
红花本是活血补血的圣品,血虚之人用来极好,若普通人频繁使用,则会造成产中血崩之症!
断人子孙、要人性命!这一贯是年氏和薛氏的手笔。
所以对于与她有同样经历的吕氏,沈心然自不会忘掉,而她今日之所以能在松鹤堂打响翻身第一仗,也少不了吕氏的帮忙。
衣香迎香房里的玉锁和火折,是她让藿香放进去的。
兰园的盖子,也是她让藿香伪造的。
至于老伯爷听到的那些流言蜚语,更是她指使黄麻故意为之的。
这一切听起来简单,可想要它生效,就必须保证黄麻放出的话能传到老伯爷耳边。
吕氏无疑是这个环节最合适的人选。
她聪明,会看眼色,知道如何行事,又是老伯爷如今最宠的妾,能近老伯爷的身。
这不仅仅是因为她年轻漂亮,最重要的,是因为她的容貌与老伯爷的原配有几分肖似,连名字里都带了一个“兰”字……
从吕氏的住处“兰桂舫”便可得知,老伯爷把对原配的情感转移到吕氏身上。
所以除了吕氏,没有人更适合替沈心然完成这一步了。
沈心然依稀记得她出嫁后没几年,吕氏就绞了青丝,自请出家。
一个女人若不是心死如灰,怎愿与青灯古佛相伴。
沈心然这辈子是不打算再做什么善人了,所以对吕氏的结局,她一点都不关心。
但她们却有同样的敌人。
如今沈心然最缺的就是帮手,一个人的力量实在太微小了,莫说对付薛氏、扳倒平宁侯府,就连斗个年氏和季如玉之流,她都要用尽全力。
若有吕氏这个帮手,必然会轻松上许多。
机会她已经摆在吕氏面前了,若吕氏愿意,她不介意顺手保一保吕氏的孩子,她脑海里可是有半部沈家医经的记忆,区区红花之毒,根本难不倒她。
若是不愿,她也不会勉强,只不过自此以后,她与吕氏桥归桥路归路。
所以当初让黄麻去递信的时候,她就做好了两手准备,若吕氏不帮她请来外祖父,她也有办法度过此次危机。
只不过这办法来的更直接残暴罢了。
013 . 看病
她就不信当着客人的面狠狠撞墙,以死明志还不足以洗清罪名!
当然了,这不过是下下策罢了,这样不仅容易弄伤自己,也没法从敌人身上咬下肉来!
不到万不得已,沈心然断不会如此做的。
还好吕氏没有让她失望,现在她便是来回礼的。
“太姨娘难道忘了我沈家世代都在陇中行医吗,所谓望闻问切,高明的医者只需远远一观,便可知患者的病灶所在。”
沈心然没有撒谎,沈家的医术若钻研到高深处,的确一眼就能望穿病灶。
只不过她还没达到这般境界罢了,可也不能对吕氏说她知晓未来之事吧。
听了沈心然的解释,吕氏脸上最后一丝疑虑也消失不见。
在大燕或许有人不识得当朝宰相是谁,但却无人不识陇中沈家。
沈家历史源长,可追溯到四百年前的坦玉王朝,先祖沈一白乃是坦玉王朝的首席医官,著有传世巨作《医经传》,被后人称为坦玉医圣。
当年大燕开国皇帝攻破上京,取代坦玉的时候,诛杀了不少前朝旧臣,唯独对沈家网开一面。
得仁心所赦,感念天恩,沈一白献出了《医经传》,遣散百余族人,只带本家三口,归隐拢中。
从此世上再无神医沈家,只余世代行善积德的陇上沈家。
对于沈家之人会看病这一点,吕氏从不怀疑,只是她万料不到沈心然的医术竟这么高明,远远一看就能知道她怀孕了?还能看出她的不适?
无论沈心然的医术是不是像她说的那么高明,总归是有点盼头的……
吕氏的脸色柔和了几分,“你留的字条我看了,不满你说,我近日的确是有些胸口发闷,且午憩之时易做噩梦,醒来浑身燥热……私下里也请过几个大夫,却都瞧不出什么,说是夏日燥热,让我多喝些清凉饮子。”
“我怀着身子,哪敢乱喝什么冷厉的东西,只能喝喝浓茶,压压睡意了,免得午后又做噩梦……”她试探道,“六姑娘,要不你给我看看吧。”
沈心然就等她这句话。
虽说她本来就是要来还人情的,可‘主动开口’与‘对方提及’之间是有区别的。
日后既要合作,她便要占据主导,才能争取更多的利益。
沈心然也不多说废话,直接取了帕子,垫在几下,给吕氏号脉。
片刻后,她收回了手。
见她表情与之前无甚变化,吕氏不由有些慌,“我……肚中的孩儿无碍吧?”
沈心然不慌不忙地收起帕子,这才回道,“太姨娘放心,你腹中胎儿健康的很,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健康的有些过头了……”
“健康的过头了?”她还是第一次听人说孩子健康过头不好的。
见吕氏似有不信,沈心然耐心解释道,“孕者血气过旺,会导致胎儿营养过剩,胎动频繁,易至早产……若产中再不幸血崩,胎儿必将窒息……”
吕氏脸色刷一下惨白。
急忙惊道,“可有解决之法!”
“有!”沈心然点点头,“亏得太姨娘遇到了我,我们沈家曾接过几个误服红花的产妇,对此已研究出了一套办法。”
说着,她把事先准备好的药物提了出来。
“血归心经,只要把血气压回心脏,便无碍,这是我已配好的温性中药,一帖一次,一次一碗,做一日服。”
“这儿共有九帖,太姨娘服个五帖就足够了,若服用后仍觉得胸闷气短、血气上涌的话,至多再服一帖,再多的,却是要伤身了。”
“这药真能治我的燥热?”吕氏不由多问了一句。
“若太姨娘不信,便当我从没来过,这药我也收回~”沈心然作势要去拿药。
“诶~别!”吕氏慌神,讪笑一声,“瞧六姑娘说的,若我不信你,那还能让你帮我瞧脉……只不过是觉着这药有些神了,五帖就能好?”
还说不是不信她,这不明摆着在质疑么。
其实沈心然内心也是有些疑惑的,来之前她之所以准备九帖药,是根据红花的毒性配比好的,其实八帖足矣,多留一帖是备用。
只是万没想到吕氏身上的红花毒素竟那么少?
她突然道,“太姨娘的胭脂何在?可否借我一观。”
虽这个问题有些突兀,吕氏还是如实答道,“在梳妆台上呢,你若想要用,便自去取了,下头有未开封的。”
沈心然走到梳妆台前,打开胭脂盒,仔细观摩。
片刻后,放下胭脂盒,皱了皱眉。
“这胭脂不是府里的?”
听了沈心然的话,吕氏哪还能不明白沈心然查胭脂的目的……竟是怀疑有人在她胭脂里注了毒?!!!
吕氏大吃一惊。
还好她不习惯府上胭脂的味道,宁掏些钱买旧时用惯的。
可既如此,那毒又是哪来的呢……?
吃食是不可能的,自从得知自己怀上了孩子,她的吃食都是交由亲信去办。
就在吕氏百思不得其解之际,沈心然猛地跑了过来,夺过她手中的茶杯,朝香炉泼了过去。
炉中熏香“滋”一声被浇灭,烟云四散。
“这是……府中每到夏日就会发下的驱蚊香。”吕氏喃喃道。
沈心然打开炉盖,用铜拨子挑了挑,果然在还未烧尽的熏香里发现了红花沫子。
原来如此!
沈心然合上了炉盖。
按理来说,吕氏若没有用过季府派下的胭脂,是不会有血热之症的。
可她偏偏此时有了血热的症状,这就说明屋里还有其他的红花存在。
如今在熏香里找到了红花,一切便迎刃而解。
不过沈心然依旧提醒道,“便是找到了源头,太姨娘也不可松神,肚子终究会一天天大起来,瞒不了多久的……”
她可是清楚地记得,吕氏前世只瞒了六个月,阖府上下便知她怀孕。
一般来说,正常临盆要九个月,剩下的日子,足够年氏动手脚了……
这话无疑很好地警醒了吕氏,让她不得不提前开始思考,五六个月后应当如何办……
014. 赏你
“姑娘,你在里头到底和吕太姨娘说了些什么呀,我看她的脸色怎么比咱们来的时候还要难看了……”
见沈心然没有理会自己,黄麻自顾自嘟囔道,“不会是您给她的药有问题吧……奴婢可从没见您看过什么医书啊……姑娘,咱们这样诓人是不是不太好……”
“哎呀~!”一个没注意,她就撞在了沈心然身上。
“姑娘,你怎么突然停下来了……”
“嘘!别说话。”沈心然一把拉过黄麻,藏身于附近的假山后。
回廊里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黄麻瞬间明白是有人朝这儿过来了。
她们才刚出兰桂舫不久,的确不宜被人撞见。
随着脚步声渐近,回廊里还传出了阵阵叫骂。
“你个狗崽子!还真当自己是府里的少爷了啊~!敢偷七姑娘的糖?!跑什么跑!还不快把金丝扭糖还回来!小心三夫人知道了打断你的腿!”
“我没偷!我为什么要还!”
“还嘴硬!等我把你抓了交给三夫人,看三夫人怎么治你罪!”
越听,假山后藏着的两人脸色就越难看。
“姑娘,外头好像是……小、小少爷?!”
还用黄麻提醒么,在听到那声倔强的‘我没有’时,沈心然就知道这是她的庶弟沈仲恒了。
这边两人刚听出沈仲恒的声音,那边丫鬟就逮到了沈仲恒。
“跑啊!你倒是跑啊!我看你往哪跑?!别以为学了几声狗叫,就真比狗跑得还快了!”那丫鬟不仅长得牙尖嘴利,说起话来也是尖酸刻薄。
“瞪我干甚!还不赶快把七姑娘的金丝扭糖交出来,仔细三夫人扒了你的皮!狗崽子!”
“我不交!我没有偷!”沈仲恒才七岁,个头只及丫鬟的腰,对方一只手就轻轻松松压制了他。
“还说没有,你看!扭糖都被你掐在手里掐化了!”丫鬟使劲去掰沈仲恒的手,企图把糖掰出来。
岂料反被沈仲恒咬了一口。
“哎呀~!我的手!你这狗崽子,敢咬我?!”她狠狠一甩手,沈仲恒被甩飞,重重撞在了柱子上。
沈仲恒额头冒血,丫鬟却还没解气,扬起巴掌,朝他走了过去,“你个有爹生没娘养的贱种,连你姐姐都不要你了,你还有什么底气在这跟我横?!今天我就要替你死去的父母好好管教你~!”
她十指纤长,指甲弯若银钩,若真一巴掌打下去,沈仲恒的脸怕要被刮花。
可沈仲恒却没有退后,反倒直直立在柱子下,死死盯着那丫鬟。
他突然开口道,“我姐姐才没有不要我呢!没有!没有!”
丫鬟冷笑一声,“你那个蠢货姐姐啊……”
“不许骂我姐姐!你住口!不许骂!”他单薄的身子就像大海里孤立无援的小舟,随便一个浪花打过来就能把他掀翻,可即便如此,他依旧倔强地立在那里。
“我不仅要骂她,我还要打你呢~!”丫鬟已走到了沈仲恒身边,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手掌狠狠扬起。
“你要打谁?”就在这时,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
“自然是打这个狗崽……”她的声音突然顿住,有人?!
抬头一看,吓得手软,竟是……六姑娘?!
“六、六姑娘,您、您怎么在这里……?”她局促不安道。
“我在问你,你要打谁呢。”沈心然的声音听不出喜悲,带着一种近乎清冷的平静。
丫鬟皱了皱眉,六姑娘这是怎么了?好似和平日有些不一样了?可转念一想,自己是三夫人的人,又有什么好怵的,便挺了挺腰,深吸一口气道,“六姑娘~,奴婢可是在替您教导十少爷呢~。”
“哦?我怎么不知道我自己的弟弟还要你来替我教……”
“话可不是这么说~”丫鬟胆子渐渐大起来,倨傲道,“十少爷可是偷了七姑娘的金丝扭糖,您说奴婢该不该管呢~!”
“哦~原来我不知道你才是这府里的主子啊?!”
沈心然突然发难,吓得那丫鬟不敢吱声。
“跪下!”她提高了声量,双眸如同淬了寒意。
丫鬟打了个冷颤,在她的威压下,“噗通”跪地。
沈心然没有再理会她,而是转头看向立在柱下之人。
小小的男娃,七八岁的年纪,却瘦得像五六岁的人。
男孩虽瘦,两颗眼睛却亮晶晶。
“姐……姐姐……”他怯怯懦懦地开口,前一刻眼里明明有欢喜,可转瞬却化为了局促与不安。
“姐姐,恒儿没有偷东西……”说完,沈仲恒低下了头。
以前姐姐可疼爱他了,可自从来了季府,姐姐就不喜欢他了。
别人都说他做了很多坏事,可那些事明明不是他做的,为什么非要赖在他头上……其实他一点都不在意别人说什么,他只在意自己的姐姐是怎么想的,可好像姐姐也不相信他呢……
沈仲恒有些沮丧,有点担心,又有点失落。
“姐姐相信你。”
他一愣,不由抬头,眨巴着大眼望向沈心然。
沈心然笑着重复了一遍,“姐姐相信你。”
他亮晶晶的眼珠子冒出了前所未有的神采,小嘴一咧,笑容开到了眼角。
“那你告诉姐姐,这金丝扭糖是哪来的?”沈心然温柔地拉过他的手掌,指了指上头快融化的金丝扭糖。
“这不是恒儿偷的!是恒儿为阿姐你赢回来的!”说着,他一脸骄傲地把金丝扭糖塞到了沈心然手中。
“我听说阿姐病了,以前每回阿姐生病都要闹着爹爹给糖吃,七姐姐说只要我给她学狗叫,她就给我一块金丝扭糖,所以这糖是恒儿正大光明赢回来的,虽然糖被恒儿掐化了,可阿姐也不要嫌弃哦,快吃了这块糖吧,吃了这糖阿姐就要乖乖吃药哦~”
说完,沈仲恒一脸期待地看着沈心然。
在他期盼的目光下,沈心然把糖放进了嘴里。
糖是甜的,可她的嘴却是苦的,心在滴血。
沈心然死死掐紧拳头,指甲嵌入了肉中也不自知。
季如月!三房!
很好!
今天这颗糖,我暂且受了,来日定百倍奉还!
015. 巴掌
“阿姐,甜吗?”
“嗯,甜……”望着沈仲恒亮晶晶的眸子,沈心然点点头,前世的记忆也一点点涌上脑海。
彼时她们姐弟俩寄居在永乐伯府,因她是大娘子的亲生女儿,府里的人虽不待见她,却不敢明面上轻慢。
而她的弟弟沈仲恒则是姨娘所生,所以季府里的人对她弟弟并没有像对她那样客气。
初来季府的时候,沈心然也曾关心过弟弟,可当她听到越来越多关于沈仲恒的顽劣事迹后,就对这个庶弟越来越失望了。
像什么偷东西啊、打人啦、欺负表姐表弟啦,沈仲恒做的坏事简直不要太多。
加之身边的人一直给她灌输嫡庶有别的观念,沈心然慢慢也就厌烦了这个弟弟。
她犹记得当年新婚回门第一天,府里闹出沈仲恒与小厮鬼混的丑事,害她在夫君面前抬不起头,还被侯府里的人嘲笑了很久。
她去找沈仲恒理论,沈仲恒只回了一句“我没有”。
那时的语气,就像她刚才躲在假山后听到的一样倔。
彼时她选择不信,狠心与沈仲恒断绝了姐弟关系。
直到她落难的时候,沈仲恒求到了老侯爷面前,老平宁候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喜好男风,尤其喜欢折磨年轻貌美的男子,听他们苦苦哀求……为了这事,侯府私下里没少闹出人命。
沈仲恒被老侯爷折磨了三天三夜,最后竟还被生生剥了皮!!!
如今回想起来,她可真傻,宁愿相信外面的风言风语,也不愿相信眼前这个为了能给她要来一块糖,而情愿放下自尊、在讨厌的人面前学狗叫的弟弟。
还好上天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她绝不会再让上辈子的悲剧发生!
而如今么……沈心然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丫鬟,眼底浮上一丝阴厉,敢欺负她弟弟的人,就要准备好迎接她的怒火!
沈心然眼底的戾气吓得那丫鬟瑟瑟发抖。
“六、六姑娘……你、你想干嘛?”
“你说我想干嘛?”沈心然嘴角凝出一丝冷笑,“刚刚我可是亲眼看着你扬起巴掌来的,怎么?这会怕了?”
说着,她朝黄麻使了个眼色,“身为奴才,你居然敢教训主子,今日我便要还你一掌!黄麻,给我掌嘴!”
“是!姑娘!”黄麻早就想好好教训地上那丫鬟了,居然敢欺负她们家小少爷,简直讨打。
可黄麻的巴掌还未落下,就被那丫鬟抓住了手腕,“你敢打我?!我可是三夫人身边得脸的丫鬟,你算什么东西?不过就是表小姐身边的一条狗,你打我一个试试?看我不告诉三夫人拨了你的皮!”
这会她也不喊沈心然六姑娘了,直接换作表小姐。
“哦?她不敢,哪我呢!”沈心然一个箭步冲了过来,照着那丫鬟的脸蛋“啪”的一声打了下去。
“表小姐!你不能打我!我是三夫人的人!你不能打我!”
“黄麻,给我压住!”沈心然懒得跟她废话,直接抡起巴掌解决问题。
“我打的就是你!”
边扇还边说道:
“谁有娘生没爹养了?!”
“谁是狗崽子?!”
“谁让你打他了!”
“谁让你欺负他了!”
打到最后,实在没有理由了,便胡邹起来:
“让你长得丑!”
“我看你不顺眼!”
“你没吃饭吗!给我装晕!”
“你嘴怎么这么臭!该打!”
“啪!”“啪!”“啪!”“啪!”“啪!”……
连环巴掌声响彻回廊。
最后还是黄麻看不过去。
弱弱道,“姑娘……您再打下去……她就没命了……”
“刚刚是谁给我摇旗呐喊了?”沈心然斜晲了她一眼。
黄麻有些不好意思地讪笑道,“这不是不知道姑娘您这么猛吗……”
沈心然转向沈仲恒,“可解气了。”
“嗯嗯嗯,”沈仲恒使劲点头,眼里冒着小星星,崇拜地望着沈心然。
沈心然笑着拍拍手,转头对躺尸在地的丫鬟冷哼道,“今日之事你便去告诉三舅母吧,就说我打了她婢女,反正三房有老夫人撑腰,放眼整个伯府,怕是连二舅舅这个伯爷也要让她们三分吧?所以三房的婢女便可以随意打骂表少爷了?估计你们三房的奴婢连二房的少爷小姐都不放在眼里吧?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呢?”
那丫鬟虽被打得头昏眼花、几近晕厥,可还是被沈心然这话吓了一激灵。
她敢打沈仲恒是因为对方无依无靠,连自家姐姐都不爱搭理他……可二房的小主子们又哪是她敢惹的,莫说二房了,便连眼前这个六姑娘,也是万万惹不得的,人家至少是老伯爷的亲外孙女,是伯府的正经主子。
她若是敢对主子指手画脚,甚至出言教训,那可就是奴大欺主的罪名!三夫人也保不了她啊!
是谁说六姑娘又蠢又懦弱又好糊弄的?!简直把她给坑惨了有没有!!!
“不过你放心,我也不是那等得理不饶人的人,今日之事,我可以当没发生,只不过……”沈心然顿了顿,接着道:“若还有下次,我不管你是哪房的人,你用哪只手伤了我的弟弟,我就会把它剁下来……”
“我说话向来言出必行……你若不信,尽可试试。”
她哪还敢不信呢,脸都被打成猪头了,只能咿咿呀呀地留着口水求饶。
解决了丫鬟的事情,沈心然便带着弟弟回她的怡华院。
酥膏已经买回来了,冬乔却不知躲到哪个犄角旮旯偷懒去了。
二两银子足够买好几盒酥膏了,如今却只有一盒摆在沈心然面前。
沈心然小心翼翼地给弟弟清理伤口,“疼吗?”
“唔!不疼,一点都不疼!”沈仲恒嘴里塞满了糕点,话都有些说不清了。
沈心然笑道,“急什么急!又没人跟你抢,吃慢点。”
“阿姐你是不知道,我好久都没……”说着说着,他突然闭了嘴。
“好久没什么了?”
自知说漏了嘴,沈仲恒赶忙补救道,“没什么呀~!恒儿吃饱了,再吃下去可要撑着了,阿姐吃。”说着,伸手把糕点推到了沈心然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