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青铜镜
九三年入夏以来，洛川市一直都没怎么下雨，到了六月份的正午要是出门，后背都会被太阳烤得发烫，谁要是在马路上煎鸡蛋，肯定能煎得半熟。
前两天，叶小池被父母送到洛川市她大姑家里住一段，她找了个机会，说服她大姑叶文君，让她自己出来到商业街逛一逛。
在全民都知道什么叫穿越的背景之下，叶小池也赶了一回时髦，由城市富养的娇女变成了六道沟村叶振刚的女儿。
对于这种遭遇，叶小池有无数次想对老天爷竖中指，可基于敬畏，到底还是在中指竖起之前收了回去，心里的怨愤却短时间内无法消解。
为什么她会这么怨愤？
只因为原主这几年实在太倒霉了，简直是霉运当头照，衰神对她笑。所以，对于原主重病之时完全没有求生意志的事，叶小池觉得特别能理解，换成另外一个人，只怕也不想活了。
晚上她有时候睡不着，会偶尔捋一捋原主这几年的遭遇，更加深刻理解了什么叫祸不单行。
原主本来是省重点高中的尖子生，是有望考上清北的种子选手，是校领导和老师眼中受宠的优质学苗，可就是这样一个学苗，在91年的高考中因病失利，别说是全国顶尖学府，便是连本市的三本都没混上，惨遭滑铁卢。
再然后，又一场病，腿坏了，要拄拐走路。刚开始接触的男朋友很自然的也选择了分手……
叶小池有时候看到原主留下的被泪水打湿的皱巴巴的日记，都心疼地想抱抱她，只是抱不到。
现在好了，不管她愿不愿意，那些遭遇全都由她来承受了，叶小池懵圈了一段时间之后，也只能接受这个现实。
幸运的是，这个腿，她知道怎么治。
她明白，再倒霉，也没人能把她从泥潭里拉出来，很多事要靠她自己。也只能宽慰自己：水无常形，人无定势，只要人好好的，以后总会变的不是吗？
顶着烈日，她慢慢挪进了古玩市场，沿着一溜店铺走了一段，然后迈进一家挂着“今古斋”牌匾的古玩店。
进来以后，她先打量了一下店面，看到一个货架角落处放了一些铜镜，有些生了铜锈，便状似随意地拄着木制拐杖走了过去。
店里那个看店小伙长得有点胖，看到叶小池进来，抬眼瞅了她一下，也没特意招呼，只注意着她的动向，并没多话。
他岁数不大，可在这一行做得够久了，早就练出了眼力，来店里的人谁是行家，谁是啥也不懂的棒槌或者半懂不懂自以为懂的，一般都能看出来。
看这女孩子，不大像是行家里手，岁数也小。她手里拿的应该是中药包，看来身体也不好。不过来者是客，不管她有没有能力买，人家要看，也不可能给人轰出去。
大概是叶小池看镜子看得比较专注，他就走过来，唠家常一样，随意地给她讲：“这几个是宋代的，有湖州铭文镜，盘龙镜和飞天镜……”
小伙子随意指着叶小池面前的几个镜子，倒也没因为她衣着朴素就送她白眼。
“哦，那边的呢？”叶小池来这一趟就是要问明白的，来都来了，总不能白跑一趟，看现在这腿脚，出一趟门都不容易。
“那边有唐朝的也有战国的。”
他这么说，叶小池也就是听听。真真假假，这里边水深着，当然不可能就真的相信他说的那些话。
宋朝、唐朝或者更久远的战国古董又不是大白菜，哪是那么容易得的，或许有真品，但大多肯定还是仿品。
不过她来的目的不是弄明白这些镜子的真假，只是想了解一些事情。
这时候从门口进来个胖子，跟看店的胖小伙可不是一个量级，胖小伙是xxl的话，那胖大叔就得是xxxxl了。
经过叶小池身边的时候，他还特意侧着身子收了收腹，怕经过走道时刮蹭到了叶小池。
他过去之后，那胖小伙问了他一句：“老孙，怎么这个点来了？”
“来找诚子看一样东西，他在不在？”那胖大叔抹了把脸上的汗，要往里间走。
“在，半夜回来的，在里边睡觉呢，也该醒了，你去叫他吧。”
那胖大叔便直接撩起帘子走了进去。
叶小池便听到里间有人起来了，跟那个老孙说话。
“诚子，我有点事要问你。”老孙忙着用男式手绢抹了把脸，跟那个叫诚子的男青年说道。
那男青年叫左煜诚，他奇怪地问道：“老孙，你昨儿个不是刚打过电话，说十天半月以后带个朋友过来吗？你这是……”
“是有这事，不过我这新得了一个玩意，想找你给掌掌眼。”一般有水平的人不愿意随便给他掌眼，可诚子妈跟他沾亲，两家关系一直不错，他有时候就求到诚子这里来。
左煜诚便招呼他在沙发上坐下，并拿起老孙小心放在茶几上的一个古旧玉制品仔细查看，那东西外方而内圆，左煜诚一看就知道是个玉琮，他拿在手里摸了摸口沿，观察着表面上那些纵横交错的条纹。
老孙有点拿不准，问他：“诚子，我这回不会又吃药了吧？”
左煜诚没急着回答，问他：“多钱入手的？卖家怎么说？”
“千把块钱，诚子你看这个价怎么样？卖家说这是玉琮，是高古玉，我看你手里不就有一个商周时代的吗，跟这个我瞧着挺像，你看看这玉质简直一样。那小子说玉琮是古人祭祀用的……”
“这个价嘛，也行，不亏。你这也是古玉，不过不是商周时代的，也不是祭祀用的。是宋代的人仿的，在生活中做装饰用。你看外表纹饰没有兽面纹。”左煜诚指着玉琮几个角说道。
“不会吧，诚子，你看这玉质，跟你那个太像了，也挺油润的。”
“是很像，不过是宋朝的人仿的。为了看起来更有古味，仿制的人做了提油，目的就是仿前代的玉，所以你这个看上去挺有古意的。不管怎么说也是上好黄玉做的，算是好东西，这次买的不错。”
老孙听了，嘀咕了一句：“宋朝的人也会做旧啊！”
“当然会了，宋朝用提油法仿古玉还是挺多见的。三舅你玩这个悠着点，省得三舅妈又跟你吵。我这边快到点了，有点事，得走了。”
“诚子你别听你三舅妈的，她哪个月不说上几回，听她吓唬人，吓唬谁呢？你赶紧走吧，我就不耽误你了。”
两个人在里边聊着，看店的胖小伙也在给叶小池继续介绍：“你看这个是唐朝的海兽葡萄纹青铜镜，不过你要是真喜欢镜子的话，不妨看看这几个螺钿镜和平脱镜，都是花鸟纹的，螺钿镜和平脱镜看上去富丽堂皇，收藏和观赏价值都很高……喏，这镜子后边有个纽，往这孔里边系上一个喜欢的结饰，可以拿在手里把玩……”
叶小池打量着小伙重点介绍的那个花鸟镜，心想：哦，原来这种镜子叫镶嵌螺钿花鸟镜啊！跟她手里那个镜子很像，只是图案略有不同。
小伙子跟她介绍了这么多，一直是用聊天一样随意的语气跟她讲的，没报价也没问她的意图，不会给人压迫感。叶小池抬头，把垂下来的碎发别在耳后，然后跟他说了声：“谢谢，我再看看。”
穿着白色大背心的胖小伙这时候见诚子背着黑色的背包要走，便跟他说道：“诚子，东西都拿好了？要是那边的人不合适的话，我跟钱哥打听下东山镇那个木匠的地址，看看那家伙行不行？听说他手艺很不错。”
左煜诚答应了一声，背上背包跟刚才那拄拐的女孩叶小池擦肩而过。他出门在街口小店买了点东西，然后去附近车站上了11路电车，这一路车终点站是西站，那正是他要去的地方。老孙没再呆下去，拿好他那个宋代的玉琮，跟在他身后出去，不过两人方向不同，出门后就各奔东西。
他们走了，叶小池也转身拄着拐杖走了。抬头那一眼，小伙子脑子里冒出来一个词：眼如深潭。
第2章 嘉和小区一家人
叶小池回她大姑家坐的同样是11路电车，不过方向相反，虽然还是没有座位，但没有来的时候那么拥挤了。有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坐在她旁边，看到她拄着拐杖过来，便站起来招手叫她：“你过来坐吧。”
“不用，你坐吧。”叶小池还真不习惯让别人让座。她还没适应现在的身份。
“你坐吧，我再过几站就下车了。”那人执意让她坐。旁边有俩人也劝她：“你就去坐吧。”
叶小池心里发酸，说了声谢谢，然后坐了下去，把拐杖靠着座椅里边放好，摸了摸包里的夹层，她大姑早上给她拿的三十八块钱还都好好的在包里放着。
曾经的自己，哪里会介意这几十块钱呢？又哪里需要拄着拐杖走路呢？老天真是跟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这时候旁边有位大姨问她：“姑娘，我说句话你别生气啊。”
叶小池有点奇怪，她想说什么？
那位大姨看她表情还好，便说道：“姑娘，我认识个老大夫，他水平很高的，各种奇奇怪怪的病治好不少。你要不要他的地址？”
她没指明叶小池的腿，只是说要给她个地址。
“哦，那麻烦你给我写一下吧。”叶小池主动打开包拿出纸笔请那妇女给她写下来。
见她愿意接受，那妇女挺高兴，写下地址递给她，然后她也到站了。
叶小池看着这热心人，把她写的纸条收好。有机会去看看那人是不是真这么有本事也行。
这时候车到站了，她拿好自己的东西，拄着拐在车停下之前挪到了下车门那里，车子来了个急停，她没站稳，撞到了旁边的栏杆上。胳膊肘那里短时间疼得都快不能动了。这个司机开车粗暴，启动和停车都比较急。有的乘客不由得低声抱怨了两句。这时候车门开了，乘客们急忙鱼贯而下，叶小池身体不方便，是在别人后边下的。她刚挪下去，车门就“砰”地关上了。
叶小池看着自己那个拐杖，自嘲地想着，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变成这样。现在首要的是要想法子把这条腿治好，要不干什么都不方便啊。
她大姑叶文君住在车站不远的嘉和小区，这时候她正在帮她上高一的女儿郭佳颖收拾行李。郭佳颖在学校住宿，半个月回来住一天。第二天就是周一了，一会儿她就要离家去学校。
郭佳颖的哥哥郭佳亮这时候也在家，这时候还在读大三，过完暑假再念完大四就毕业了。他毕业还是包分配的，所以他不急。他这时候正在自己朝北的小屋里坐在椅子上看着温大师的《四大名捕破神枪》，旁边书架上还有一整排的武侠小说，温大师的神州奇侠系列以及金大师的“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全都整齐地摆在书架上层。
这时候郭佳颖试图从她哥书架上拿走一本书，郭佳亮瞪了她一眼：“别动，上回你拿了两本，还没给我拿回来呢。想看，把那两本拿回来再说。”
那两本书被郭佳颖同学借走了，她现在也拿不回来，自然没法还给她哥。她知道她哥宝贝着这些书，别的东西好说，就这些书没得商量。她便只好收回手，说了郭佳亮一句：“真是小气，太抠了，不就是两本破书吗？还打算当宝贝收藏起来啊？”
郭佳亮回道：“你说得没错，我就打算当宝贝收藏起来。”
叶小池的大姑叶文君这俩儿女在一起就斗嘴，从小到大都斗习惯了，她也不管他们这个，只是问她女儿郭佳颖：“小颖，现在才中午，你干嘛走这么早？昨天下午才回来的，这才在家呆多长时间？要不晚上五点钟吃完饭再走吧，叫你爸或者你哥送你去不是挺好的吗？坐8路一会儿就到了，急什么？是不是大了，嫌在家呆着没意思啊？”
郭佳颖听出来她妈叶文君话里的埋怨意思，马上拉着她胳膊解释道：“妈，不是在家没意思。一会儿我姐就回来了，我在家呆着不得劲，都不知道跟她说什么好，我还是回学校自在。妈，你说我姐在这儿还得呆多长时间啊？下个月我就放假了，到时候我在家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她相处。她都高中毕业两年了，也不上班，对象又黄了，打算怎么办啊？”
这时候叶小池还在马路上走着，并不知道叶文君一家说起了她的事，或者准确的说，说起了原主的事。外边能有35度左右，她后背都被汗塌透了，这时候刚挪到单元门口，正借着门口的荫凉站着缓口气，准备歇一歇再上楼。叶文君家住三楼，正常人“蹬蹬蹬”一转眼就能上去了，她现在这个体力，再一拐一拐的，慢慢挪着吧。
叶文君听到女儿这么说，马上制止她：“小颖，这些话你当妈面说了就算了，当着你姐面可千万别这么说，万一她想不开，走了绝路可怎么办？我想她应该不会一直在这儿住下去吧？现在送她回去也不行啊，她原来那个对象家里这两天要上粱，到时候敲锣打鼓、热热闹闹的，让她看着了不知道得气成什么样？等这事完了再说吧。实在不行，我跟你爸还有你舅他们商量着，看能不能帮她找个工作或者再介绍个对象。”
听了叶文君的话，郭佳亮抬起头，说道：“她腿出了问题，找工作太难了，找对象也不容易，太差的她能愿意吗？”郭佳颖也附和道：“是啊，妈，我也知道她不容易，可是老在咱家这么呆下去也不是事啊。再说她情绪老是不好，我都不敢跟她多说话，生怕一不小心哪句话说错了刺激到她了。心好累。”郭佳颖说着，做出颓废的样子挂在她妈身上。
叶文君想再说点什么，好嘱咐嘱咐这兄妹俩，怕他们俩在叶小池面前说露了嘴。这时候楼道里传出来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叶文君马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儿女在叶小池面前别乱说话。
叶小池在门外，举起手正要敲门，门已经从里边打开了，露出叶文君那张笑脸。她四十五六岁，烫着一头细碎的卷发，长得胖乎乎的，在一个工厂做质检员。看到叶小池，她便把门开大了，跟她讲：“小池，热坏了吧？快进来歇会。”
第3章 想开了？
郭佳颖注意到叶小池手里拿着用线绑好的一摞纸包，看起来是中药。等叶小池走进来之后，她顺手拿起桌子上的透明玻璃杯，给她倒了杯放凉的白开水，放到靠墙的方桌上，跟叶小池说：“姐，喝点水吧。”
别的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跟这个姐，虽然认识很多年了，可是一直很生分，一点都没有跟同学之间相处的随意。
叶文君看着叶小池坐在椅子上，跟郭佳颖说了声谢谢，真的端起杯子把那杯水喝得一滴都不剩，然后跟叶文君说道：“大姑，今天外边太热了，烤得后背都疼。”
叶文君母子三人：“……”
三个人对叶小池的反应都有些适应不良，叶小池平时都是特别阴郁的样子，这次不只痛快地接受了郭佳颖的善意，还主动跟他们娘仨聊天气？
还是郭佳颖反应快，跟叶小池说道：“是啊，看天气预报，说今天最高气温差不多有三十五度呢。”
“可不是吗？今天太热了，小池我说让亮子陪你，你非不让，也不等他自个就下去了，以后可不能这样了。多让人担心。”
“我从上高中不就自己出门了吗？现在也没事，走慢点就行，不用陪。”叶小池说着，自己拿起托盘上的那个大水杯往她刚才用的玻璃杯里又倒了一杯。
叶文君听了都想问问她侄女这是怎么了，今天说话这么反常呢？可要是让她选的话，她宁愿她侄女一直这么反常下去，原来的叶小池他们这些亲戚看着也愁。
叶文君琢磨着，会不会是叶小池自己想开了呢？这孩子从小就聪明，老叶家人都挺疼她，一路念到高三，本来以为能考个一本，没想到高考前夕发了高烧，考试发挥失常，三本都没上去。后来她自己又不肯去复读，这事就这么算了，不过这孩子脑子到底是个好使的，要真是自己想开了那就好了，叶文君乐观地想着。
“小池，你去拿药了？你上哪儿找的大夫啊？”叶文君指着叶小池拿回来的中药包问道。
事实上，他们一家人已经带着叶小池到挺多地方看过腿了，也没什么有效的方法，她担心叶小池病急乱投医，随便抓点药吃，万一吃出事不更麻烦了吗？这腿都不好了，要是再添上别的毛病，还怎么活？
“没找大夫，是我自己找的药方，大姑你放心吧，这个药不会出事的，我先吃三天，三天要是没有用我就不吃了行吧？“
叶小池就知道药拿回来了他们要问，早就准备好了说辞。这个腿不早点治好，办点事不容易啊。
叶小池都这样说了，叶文君还能说什么呢？她当然明白侄女的愿望，不好拦着她让她失望。再说万一真治好了呢？
“小池，这样吧，你爸今天后半夜进城卖香瓜，等他在早市上把香瓜卖得差不多了，会上这儿来看你，到时候问问你爸的意思吧。他要是同意让你吃这个药，大姑就帮你熬，你看怎么样？”
没想到叶小池却回答道：“大姑，晚上你帮我收拾收拾呗，明天我爸过来了，我跟他一起回家，自己有家，老在你这呆着也不是事儿。”
叶文君吃惊地问她：“小池，你怎么忽然这么说，大姑没别的意思，没想赶你走啊，你再呆一段再走呗。”
郭家兄妹俩也面面相觑，叶小池不会是真听到他们说的话了吧？
郭佳颖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下意识地阻止道：“姐，你要走的话，过几天再走吧……”
她没说老薛家要上粱的事，虽然叶小池这时候表现得挺开朗，可她还是拿不准跟她提到这事她会是什么反应。
没想到她不提，叶小池却主动提了：“你们是怕我回去受不了啊？不就是老薛家要上粱吗？他上他的粱，我回我的家，没事。老在这躲着算怎么回事儿？”
……没事？她说没事。他们没听错吧？郭家几人看着叶小池，想确认一下他们没有听错。
叶文君觉得侄女这样子，似乎真没事。
郭佳颖试探着问她：“姐，你真没事啊？你不生气吗？”
“我就算气死，他们家人一样好好的，没把别人怎么样，倒把自己气够呛，不值得。”叶小池其实对薛家人无感，可这些话倒是她平时处事的态度。
叶文君听了，猛地拍了下巴掌：“对，小池你说的太好了。大姑就爱听你这话。不管他们怎么样，你自己都要好好的，跟他们生气不值得。”
她的巴掌拍得突然，把郭佳亮吓一跳，说道：“妈，你说话就说话，一惊一乍的，真是。”
他妈没理他，反而又跟叶小池说道：“小池啊，你这次来，大姑一直想带你上商场看看，买身衣服，现在衣服款式都变了，你身上穿的有点过时。可是你前些天也不爱动，我就没说，要不现在就去，商场八点半才关门吧。”
叶文君越想越觉得这么做合适，还不等叶小池回答，问她儿子：“亮子，看着妈的眼镜没，帮我找找，出门把眼镜戴着，能看得清楚点。”
叶小池本来要拒绝，听到她这么说，惊愕地看着叶文君鼻梁上那个透明带框架的物体，有些发愣。
郭佳颖“噗呲”乐了，郭佳亮无语地把手里的武侠小说倒扣在桌子上，说道：“妈，你鼻梁上那个东西是啥？”
叶小池：“……”
郭佳颖小声说道：“妈，有句成语是怎么说来着？哈哈哈…”
谁都知道她说的是骑驴找驴，叶文君哭笑不得地拿起旁边的折扇敲她女儿的手：“这是什么话，跟你妈能这么说吗？”
郭佳颖就躲，笑嘻嘻地说道：“我又没说啥，不是你自己脑补的吗？”
叶小池见她们母女俩打闹完了，就说道：“买衣服的事不急，今天确实累了，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见叶小池确实挺累，叶文君也就不勉强了，跟她说道：“有啥事，跟大姑说。大姑就是岁数大了，有时候爱忘事，也没啥大本事，可是给你买点吃的穿的还是可以的。”
“我知道了，大姑。”叶小池看着那微胖的妇人说道，这位大姑让她想起以前的家人了。
郭佳颖不再跟她妈开玩笑，拽了把凳子坐在旁边，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可是我还是觉得憋气，要是我，真想做点什么让那老薛家的人不痛快。”
第4章 “第一贵妇”
“如果你是说分手这件事的话，其实也没什么憋气的。他们家这么做是很正常的选择，找个对象本来好好的，腿突然坏了，一般人都会选择分手吧？谁不想找个正常的省事的优秀的人呢？你看看你姐我，没工作身体又有问题，要是你哥找对象也找个我这样的，你跟大姑他们能愿意吗？”
叶小池低着头拍了拍自己那条使不上力的腿，然后抬头，自嘲地对郭佳颖说道。
她是这么说的，心里其实也想着，如果对方光是提出分手，没做什么多余的事，那倒可以理解。要是分手前后还有什么说法的话，那就要另算了，现在有些情况她还不是太了解，不过这些想法她并没说出口。
郭佳颖看看她哥，再看看叶小池，张了张口，一时间无言以对。叶小池说得没错，遇到这种情况一般人都会想分手吧？
她这时候说不出什么感觉，既替她姐叶小池难过，又觉得不甘心，当初那么优秀的姐姐，怎么就落到这样的境地了呢？老天真不公平！
“姐，你说的虽然也有理，可我还是觉得憋气怎么办？”郭佳颖靠着桌子叹气，郁闷啊！
“还憋气啊？”叶小池看到郭佳颖的反应，跟她开玩笑：“那咱们要不要组团上老薛家去跟他们打一架？我看看都用什么招？黑虎掏心还是佛山无影脚？要不就来个鸳鸯连环腿、降龙十八掌什么的？”
郭佳亮看着叶小池，无语了，就她这小体格，这个拳那个腿的，没出招呢，自己得把自己撂倒了。
叶小池倒是有自知之明，接着说道：“你看看你姐我现在这个小体格能行不？”
郭佳颖上下打量着她，然后翻了个白眼，很是不给面子的摇摇头，说道：“肯定不行，还收拾别人呢？你都不用人动手，自己把自己解决了。”
叶小池就笑：“没错，我也觉得现在这么玩，你姐我实力不允许。是不？上门去骂大街更不行是吧，咱又不是泼妇，为这点事破坏形象不值得。”
叶文君在旁边听她这么说话，觉得也许磨难真的能让人成长吧，要是这样的话，倒也是这么多不幸里的好事，看侄女现在这样，多豁达大气啊。不行，哪天她得跟家里人唠唠，跟他们学学侄女今天说的这些话，让大家伙也跟着高兴高兴。
要是能把侄女的腿治好就更好了，叶文君有些遗憾地看着叶小池的腿，让他们几个唠着，她自己去厨房做饭去了。
郭佳颖被叶小池逗得乐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叹了口气，还是有点遗憾窝火的，这时候叶小池说了一句：“别想那么多了，走着瞧吧。你那对哑铃我看你也不怎么用，要不先借我吧，现在身体太差劲了，出去一趟光是走走道，就全是虚汗，我拿回去锻炼锻炼。”
郭佳亮瞅了眼他妹：“那哑铃从她买回来就没用过几回，她懒！”
郭佳颖回了他一句：“你幼稚，都快大学毕业了还天天找我茬！”说着，返身进屋去给叶小池找哑铃，她哥没冤枉她，很多事她做起来都三分钟热度，哑铃买回来用了不超过三回。幸亏学习这个事有老师看着，她还有点小聪明，不然她学习也得废。她有自知之明。
叶小池知道他们兄妹俩掐惯了，并不干涉，想着最近的离奇遭遇，开始神游起来。郭佳颖把哑铃拿出来之后看到她这样子，也就没再打扰她，去厨房跟她妈叶文君说话去了。
叶文君所在的城市叫洛川市，城北二十里左右的地方有个依山而建的村落叫六道沟，叶小池的家就在六道沟村靠近池塘那一条街上。前两年新修了柏油路通向村里的主干道。直达村委会旁边，然后向另一个村延伸开去。
在村委会不远的一条街中间，一座二层小楼刚刚落成，还没抹外墙也没有做房盖，次日这家就要上粱，这时候有不少人在院子里忙活着，准备第二天的宴席。
房秋香兜里揣了钱，从老房子里走出来，出了院子往李二家开的商店那边走，商店离她家老房子不远，不到十分钟就到了，这时店里靠窗的地方有一伙人在打扑克，一缕缕烟气正透过纱窗往外飘。
“哟，薛大媳妇，你这头烫得还挺好看的，上哪儿烫的啊？花多少钱？”有个闲着没事的人看到了房秋香问道。
“没花多少钱，就图个新鲜，这不要上粱了吗？就捯饬捯饬。不太难看吧？”房秋香说着，抬起手腕，抚了抚她头上的波浪卷，不经意间露出手腕上戴的金手镯还有中指和无名指上的金戒指。再加上脖子上戴着的金链子，妥妥的金光耀眼。
虽然有人私下里戏称她戴的那是拴狗的链子，可面上情还是要有，当面都夸她有福气。
房秋香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自从她男人买了大货跑运输后家里的日子一天更比一天强，眼看着二层小楼要起了，这可是村里头一份，心里能不美吗？
现在家里的钱全把在她手里，想买啥买啥，也不用下地干活了。就在家收拾收拾屋，做做饭，闲着没事的时候就去打打麻将，小日子不要太美了。跟村里人一比，她自己觉得现在她这样子简直就是村里第一贵妇，就连村主任媳妇也没法跟她比。
她知道村里人羡慕她也嫉妒她，可那也不耽误她显摆，不然赚那么多钱干什么？
“不难看，难看啥呀？瞅着年轻了十岁似的。”有个人恭维道。
房秋香听了心里是高兴的，可还是谦虚着：“你看你这嘴甜的，吃蜂蜜啦。我都这岁数了，还能年轻到哪儿去。”
“你身上那衣服看着质量不错，多少钱买的呀？”有人发现房秋香身上穿的一件短袖毛衫了，跟他们在集上看到的不大一样。
房秋香低头抻着袖口，说道：“哦，你说这个呀，这个不是我买的，是我儿子在城里找的那个对象给买的，到底多钱我也不太清楚，就听我儿子说了那么一嘴，好象一般人好几个月的工资才能买下来吧，叫什么娇衫。你说这孩子，我都说了别买那么贵的东西，非得给我买，拦都拦不住，哎。”
听众里边有的人撇撇嘴，瞅了一眼她那得瑟样，继续看人打牌。
第5章 小舅
罗向东开着他那辆二手的白色四轮车进了村里，进村后他就开始减速，要到前边不远李二家的商店停一下，去买几包烟和两袋盐。家里没盐了，他这几天没回家，到家后打算下点挂面，做点卤子拌着吃。
路边一个老汉扛着锄头戴着草帽挽着裤脚正往家走，他早上出去干了半天活，饿了，得回家吃点才有力气接着干活。听到汽车声，他觉得有可能是罗向东的车。因为村里别人家除了马车就是种地用的那种农用三轮车。那种三轮车开起来突突突像打机关枪似的，而罗向东不种地，经常上外边接木匠活做，开的是四轮货车，噪音小多了。
“向东，又去找活了？这回是在别人家做还是把活拿回来做啊？”
罗向东在他旁边缓缓开着，告诉他：“这次带回来几把椅子，拿回来修修。完了给人送回去就行。”
两人说了几句老汉就快到家了，拐个弯第四家就是，他便跟罗向东告别往自己家走。而罗向东则又往前开了百十来米，把车停在商店对面，然后下车关上车门过马路进了店里。
他进来的时候，房秋香还没走，正跟人说着她戴的镯子成色如何，在哪儿买的。然后有人就夸了一句：“薛大媳妇，你命不错哎，瞧这一身穿戴，可真是富态，像阔太太一样。”
房秋香心里自得，要的就是这效果，不让别人羡慕嫉妒犯酸，她花这些钱图的啥？
听了那人这句话之后，房秋香说道：“还行吧，也就是这半年来运气才变得越来越好，你是不知道，我儿子半年前工作一点都不顺利，我家孩儿他爸也是，出一趟车，还出了车祸，赔了人不少钱。自从半年前这才好起来。”
周围的人原本还偶尔附和着她的话，可听到她这么说，再看看商店门口走进来的罗向东，谁也没敢接话。
房秋香本来以为她说完这句话，会有人接一句，光是她一个人说那有什么意思。可是并没人接。话说到半道多堵心啊，她便接着说道：“所以说啊，这孩子找对象，得看看对方的命格，命不好的话都会影响到全家的运势。得亏我儿子现在跟人黄了又找了一个。现在他在单位挺受器重的呢……”
罗向东进来已经能有七八分钟了，就站在房秋香身后不远的地方，他默默地从裤兜里掏出仅余一根烟的烟盒，把那烟点上，倚在旁边的柜台上无声地抽着。双眼似看非看地盯着房秋香的后背。
房秋香身边本来还有个人想要提醒她，叫她别再说了，叶小池的小舅罗向东来了，就在她后背呢。
可是看到罗向东斜倚着柜台他们就怂了，谁也没敢声张。平时会有人跟罗向东打招呼的，这时候也没人动。连打扑克的人也停下来，不再甩牌。
房秋香这才发觉不对，顺着有些人的眼神往后一看，她吓得后退了一步。可是想想，她并没有提到叶小池的名字，说了就说了，罗向东能怎么地？他还能打女的啊？
这时候店老板李二担心出事，万一在店里打起来，他找谁说理去，这些货什么的哪样不要钱？
所以他连忙过来拉住罗向东，摆出最和气的脸：“向东，好几天没看着你了，这是忙活完了要回家啊？”
周围的人其实颇有几个想看热闹的，猜想着会不会打起来？要是打的话，打哪？打脸还是往哪来一拳？要不拎着房秋香把她扔到门外边去……想起来就挺热闹。
有看客，也就有和事佬，立刻有人过来学着李二的样子跟罗向东说话，试图缓解他的情绪。另有人捅房秋香，示意她赶紧走，这个时候还是先回家要紧，回了家毕竟她家那边人多。
房秋香这时候也知道不好，罗向东跟一般村民可不一样，那家伙年轻的时候，就因为他那个木匠师傅的女儿受了别人欺负跟人大打一架，把人脑袋都给开了，然后就被关进去改造了两年才出来的。她平时倒是不敢得罪他，都是今天得瑟过头了，在兴头上，嘴皮子一秃噜，没忍住，就把那些话给甩了出来，现在后悔也来不及，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啊。
别人又捅了她一下，房秋香看到罗向东眯起眼睛把头抬起，对别人的话全都置之不理，只看着她。
这时候她还等什么，伸手拿了柜台上她买的一条烟就往门口走。
罗向东就在门旁边不远的地方站着，是她出门必经之处。经过罗向东身边的时候，房秋香只觉得腿脚发软，喉咙里干干的，心跳得像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一样。
还好，她顺利地跨过门槛，然后还走出去好几步，那罗向东也没追出来。
房秋香就想着：是不是她家现在混得越来越好，差不多是村里最有钱的人家了，所以罗向东也有顾忌，不敢跟她结仇啊？哼，他也不过如此，还以为他有多能呢？
房秋香想着，回头又瞅了一眼，罗向东还是没动，虽然看着她，但确实没动。她便转头，准备回家，甚至想要把这时在商店里的事跟家里人说说，让他们也知道知道罗向东和叶家人都是这窝囊样。
在店里围观的人和店老板李二也以为罗向东不会出去了，毕竟打人这个事不好，会犯法的。虽然心里也为叶家人叫屈，可他们自家人要是没什么说法的话，他们这些外人能说什么呢？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会如此的时候，罗向东慵懒地把刚吸完的烟头扔到地上，用脚碾灭，然后同样慵懒地跨出门去。
就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低头，弯腰，拎起李二放在门口的半桶投过手巾又投过抹布还没有倒的水，往前走几步。
至于方向，毫无意外地就是朝着房秋香去的。房秋香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到提着红色塑料水桶的罗向东，眼里露出惊恐。
“你，你想干什么？”回答她的是兜头而下的半桶脏水。罗向东倒得不快，好像是在给他养的花花草草浇水一样，顺着房秋香头顶刚烫不久的卷发往下浇去，水流往下，房秋香的娇衫、金链子、金手镯还有金戒指无一幸免。
距离村委会不远的商店门口这时候便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尖叫声，住在附近的十多户人家都听到了。
“怎么像杀猪似的？看看去……”
第6章 招摇而过
可是等听到动静的人从家里出来后，只看到了尾声，他们倒是看到了房秋香刚烫不几天的头发贴着头皮一片凌乱，新买的衣服还在往下滴水，显出胖胖的身子。
而她平日里悠然自得的气势这时已荡然无存，在一帮妇女的拉扯下，房秋香踉跄着往自己家那条街走去，一边走还一边挣扎着回头：“罗向东，你给我等着，这事没完……”
罗向东放下水桶，没再看她，也不用别人劝，返身走进店里，让李二给他拿了几包红梅烟还有两袋盐，然后在众人注目下走出去上了自己的车，“嘭”地关上车门把车缓慢开走了。
虽然有人遗憾，没看到过程就结束了，可李二却庆幸他们没在他店门口打起来。
“哎，你们看看，罗向东往哪儿去了？”有个人指着罗向东的汽车说道。
众人闻声看去，发现罗向东去的方向不是往他自己家去的那条道，而是跟着房秋香他们身后开过去的。从这条道也能回家，只不过要绕个大弯。他开的很慢，还不时地按着喇叭。就那么在房秋香他们身后慢慢跟着。
听到他的汽车喇叭声，原本还在叫嚣的房秋香喊不出声了，这时不时冒出来的喇叭声还有那阴魂不散的白色汽车，吓得她一阵肝颤。
房秋香家的新房子和老房子在一个大院里，等新房子收拾完可以住进去，老房子就要扒了。这时候院里院外有不少人。阵阵菜香从院内的大灶里传出来。
房秋香紧赶慢赶总算回到了自家院子里。看着满院子惊呆的眼神，她几乎想钻进地缝里。
可是当时的事很多人都看到了，她想瞒也瞒不住的。“这是怎么了？”有人问。
房秋香的男人薛大正站在院子里跟人说话，看到自己媳妇狼狈的样子，拧着眉头过来，刚想问是怎么回事，就见罗向东那个白车从门口很慢很慢的开过去，还不停地按着喇叭。
车窗开着，罗向东看着他们院里的所有人，眼神凉凉的，面无表情。
谁都能看得出来，罗向东不会平白无故这么做，有人还走出去，看着罗向东的车继续慢慢往前开，开到头之后，转了个弯不见了，应该是往他自己家那边开过去了。这是特意绕过来的吧？要不也不顺路啊。
房秋香呆呆地看着罗向东的车开走，好一会说不出话来，直等到她男人不耐烦地问她：“你这是怎么回事？”
今天这个场合，这么多人都在，他儿子的新女朋友也在，房秋香这样一副形象回来，实在太丢脸了，薛大心里一股无名火起。
“他…我…孩儿他爸，你要给我做主啊……”房秋香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有人劝有人围观，房秋香说了罗向东对她所做的事，却没有说她之前在商店跟别人是怎么讲的，明显就是在避重就轻。
薛大听了，也知道事出有因，只不过这时候还不方便细问。他拦住要暴走的儿子，跟在场的人抱拳笑呵呵说道：“这不是前一阵子，少军跟老叶家那丫头因为性格不合黄了吗，罗向东心里有气来着，今儿个他可能是在外边不顺心了，回来正好看着我媳妇，就拿她撒气。我看他家那个丫头也挺可怜，咱们老薛家就忍这一回，就不跟他们计较了。”
说着，薛大回头跟他儿子薛少军的新女朋友季雯雯说道：“雯雯，你跟少军俩人带你姨进屋，让她洗洗，换身衣服，哄哄她，别跟老叶家那些人一样。”
薛大是个场面人，在外混了几年，见过的事多了。次日就是上梁的日子，到时候他生意上的朋友还有季雯雯父母都会过来，闹大了不好看，所以暂时只好大事化小。可又不想自家没了脸面，便做出这样的说辞，反而显得自家人的大度。
商店不远处聚集的人群远远地看着罗向东开车从薛大家门口一路招摇地开过去，也是服了。大家心里一致认为，不是什么天大的事，这个姓罗的就不要得罪了，这就是个祖宗，一般人得罪不起。
有些人正打算离开，吃饭的吃饭，睡觉的睡觉，换下来的衣服该洗就洗了。离开前，却又看到叶振刚赶着马车过来，马车上坐着戴草帽的叶小池。她的拐杖就放在身前，提醒着别人她的腿出毛病了。
叶小池坦然抬起头，看着众人打量她的眼神，没说话也没笑。她跟他们毕竟还不熟，他们看她，她就看回去好了。
有个人跟叶振刚打招呼：“振刚，香瓜都卖完了啊？价怎么样？”
“嗯，都卖完了，价还行。”叶振刚说着，扬鞭轻抽了一下马背，让那马在众人的视线中拐上了往他家去的那条小路。
他早上去了一趟叶文君家里，到地方之后听说叶小池要回来，瞅了她几眼，便同意了。
他是个少言寡语的人，以前叶小池的事也大都是她自己决定的，所以叶小池说什么他一般都不会反对。吃完了饭，拿着叶小池的两袋行李就下了楼带她往家走。
这时候洛川市还允许农民半夜进城在早市卖点农产品，但是有时间限制，上午九点之前要离开市区。
叶振刚回家的时候，发现他媳妇罗向楠和他兄弟媳妇吕萍都在。
俩人也不知道在说什么，见到车上的叶小池，她们俩第一反应不是过来接她下车，反而愣了一会儿，然后才反应过来。
不是说好了让她在市里再呆几天吗？怎么在这关口回来了。妯娌俩刚才正说着商店门口发生的事，这事在村里都传遍了。还没商量出个章程，叶小池父女俩就回来了。
“小池回来了，怎么没多住几天？”叶小池看着跟她说话那个妇女，知道这人是叶振刚的四弟妹，她应该叫四婶的。
“大姑挺忙的，就不麻烦她了。等她闲下来再去串门吧。”叶小池尽力克制着自己对这一切的生疏感，拄着拐杖在叶家几个人簇拥下迈进了屋子。
叶振刚家里是头几年新盖的瓦房，青砖灰瓦，因为手头不宽裕，房子只是刮了大白抹上水泥地面，都没吊棚。抬头就可以看到屋顶用圆木做的横梁，一家人就这么住了进来。
“小池，你累了吧，累了先进去歇会。”殷勤问候了一会儿，叶小池妈妈罗向楠打开她那个房间的门，让她先进去歇着。
叶小池觉得，她这个妈妈跟女儿之间太客气了点，缺乏母女之间的亲昵。不过这样也好，太亲昵了她心理上一时也无法接受。
第7章 谁可怜？
门关上，罗向楠便把她丈夫拉到院子里。叶小池总觉得他们有什么话要背着她说，便掀起门上半截挡着玻璃的那个白色刺绣布帘瞅了瞅。
远远地看到他们几个确实在说什么，叶振刚听了一会要出门去，被罗向楠拉住了，她那位四婶也在旁边劝，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说的，叶振刚便站在院子里一棵树下闷头抽烟。
她坐回到铺着人造革炕席的小炕上，耙了耙头发，叹了口气，再无奈也只有接受这样的现实。
这时小屋的木制蓝漆玻璃窗开着，能看到房后挨着池塘和不远处田野的一条小道。有个妇女一边在道上走，一边喊：“小新，小新，你在哪？”
她也不知道这人喊的是哪个新？是新、欣、馨、昕还是鑫……
可不管是哪个，都勾起了她的记忆，记忆里的小女孩在上幼儿园，经常为了写名字而哭闹，总是闹着让爸爸给她换个名字，她不要叫小鑫。她说这名字笔画太多了，写起来好累。
那时候那个爸爸总是抱着她哄劝：“小鑫鑫乖，长大了就好写了，你五行缺金，叫这个名好。走，爸爸带你买好吃的去…”
想到这儿，叶小池捂住了脸，松开手时，眼睛里边有了泪。
第二天天不亮叶振刚就下地干活去了，这样的天气都要起大早趁着凉快下地。等到快中午的时候，太热了就回家歇会。
忙到十点半，叶振刚骑着自行车从地里回到家。他早上带去的一瓶水喝光了，出了一身汗，想喝点水。
进屋时，发现那半缸水没了，再一拧水龙头也没水。
罗向楠正在院子里晾衣服，看到他的动作，便跟他说：“我上午要洗衣服，才发现停水了。用缸里的水洗的。厨房里留了一盆水做饭的，桌上也有一瓶，我看小涛早上喝了，你要是渴就先喝点。一会儿兴许就来水了。”
叶振刚听了，便拧开那个瓶子，里边的水看着有点暗，可叶向楠不会骗他，便往旁边他自己用的白色透明玻璃杯倒了点，喝了一口。
这时候罗向楠晾完衣服端着盆进来了，发现丈夫拿着水瓶，满脸纠结，像是酸倒牙一样。她正想着，叶振刚便很配合地打了个哆嗦。
“你怎么这样呢？我看着小涛喝了两口走的，什么事都没有。”
“这水是小涛兑的？这什么东西。”酸味终于过去，叶振刚脸上有了些怒意，这儿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是不是又有什么鬼点子？
“你要干嘛？这水有那么难喝吗？小池说这是柠檬水，她不是拿回来中药吃吗？她大姑怕她嘴里苦，就想着给她带点糖块回来。可她不爱吃糖你是知道的，最后她大姑就把别人给的几个柠檬给她拿回来了，让她泡柠檬水喝。小涛是好奇，他姐就给他泡了一瓶，关小涛什么事。”
一听是叶小池泡的，叶振刚脸上的神色立刻柔和了起来。
罗向楠问他：“真有那么酸啊？”
叶振刚：“不信你试试。”
两分钟后，罗向楠决定以后再也不喝这什么柠檬水了。
“他俩上哪去了？”叶振刚坐下，见姐弟俩都不在家，便问道。
“小池说要出去走走，随便看看。我就让小涛陪她一起去的。你还别说，这回小池回来后，明显好说话了。”
“现在出去啊？”叶振刚听着外边不时传出来的“噼里啪啦”鞭炮声，有些担心，老薛家今天上梁，好多人都去了。
他女儿在外边万一看着什么，孩子又着急上火生气的怎么办？他就有点坐不住。
“我看没事，才走不一会儿，走的时候，说的好好的，说先去商店买点东西，然后上她舅那看看。我觉得这孩子都这么大了，老在家憋着也不行，让她出去走走兴许是好事。”
“我还是出去看看吧，你倒是心大。”叶振刚想想还是不托底，万一那孩子在外边气着了，还拄着拐，带着小弟俩人在道上，该多难受。不能想，一想他就一分钟也不能在家待下去了。
他决定先去商店那边看看，不行再往小舅子那边去一趟。
这时候的叶小池正跟那个叫叶景涛的男孩子靠着道边慢慢往商店那边走，街上不时能碰上一帮小孩在玩。
有个小孩学着叶小池拄拐的样子在她身后悄悄走，被叶景涛发现，追上去要捶他。那孩子跑得快，跑得远远地，还伸舌头气他。
“算了，不用理他，有点累，上那儿坐一会儿再走吧。”叶小池也不急着去商店，她想就在这树下阴凉的地方坐一会，看着旁边的小孩玩跳格子也挺好的。
小孩子总是有残忍的一面，不像大人那么善于隐藏情绪，看着她一拐一拐的觉得好笑，就跟着学。这也就难怪以前的叶小池不愿意回家，不愿意出门，整天窝在家里，身体这么虚弱。
不过这样的孩子也是个别的，大多数小孩只是好奇地看了看她，便继续玩自己的。
歇了一会，转角处走过来一伙人，都是六道沟村的，刚在薛大家吃完酒席出来。正兴冲冲说着话，没注意到树下石墩子上坐着乘凉的叶小池。
等有人发现的时候，已经迟了，该说的不该说的已经都说了出来。看过去时，那姑娘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哦，是小池啊，你这是要干啥去？”有个人尴尬问道。
“上商店去一趟，买点东西。”叶小池说着，拄着拐杖站起来，没再跟他们多话，往商店那边走，距离商店还有二百多米，一会儿就能到。叶景涛气哄哄地瞅着那些大人，什么也没跟他们说，跟在叶小池身后往商店去。
“哎呀我的天，刚才都说什么了，她都听着了吧？不会有什么事吧？”有个人觉得在背后讲闲话让正主听着，这太别扭了。
“我看不像有事的样，对了，刚才我听那个季雯雯，就是薛少军那新女朋友也说要去一趟商店，你们说这俩人不会撞上吧？”
“这么巧？万一撞上了这可咋办？”
“要不，咱们过去瞅瞅吧，实在不行拉着点，叶小池也挺可怜的。”
第8章 改行看门？
李二家的商店是六道沟村规模最大，货品最全的店。来的人多了，慢慢也就成为六道沟村的信息中心。
而这几个月在这信息中心的所有新闻中，薛大家的大事小情以势不可挡之势长期霸占着六道沟村新闻排行榜第一名。
就在刚刚，薛大儿子薛少军和他的新任女朋友季雯雯穿着情侣短袖衬衫出现在商店。季雯雯小鸟依人地跟在薛少军身边，在商店买了些零食，准备拿回去分给薛家的小孩。
她看上去情绪很好，看样子头天房秋香被泼水的事并没有影响她的心情，也没有影响到她和薛少军的感情。
这一对年青男女进来又出去，在村里人面前又怒刷了一波存在感。
等他们出去之后，有些村民想到薛家现在的风光，再想到叶家那个姑娘接连受到的打击，心里有些唏嘘。
虽说叶小池不怎么跟村里人打交道，就是跟她自己家里人都不大亲，总是淡淡的，可也没什么大错。落到这样的境地，还是挺可怜的，难道真的是命吗？
这时候有人指着窗外：“快看，谁来了，哎呀我的天，撞一块了，这可怎么整？”
什么撞一块了？听到这人说话声，其他人都看过去，发现叶小池身边跟着叶景涛，姐弟俩过了马路往商店这边走，刚好跟才出去的薛少军和季雯雯碰了个头对头。
其实薛少军刚从商店出来就看到叶小池姐弟俩了，他心里不是一点愧疚都没有，自然不想跟她碰上，便要拉着季雯雯走另一条道，好跟叶家姐弟俩错开。可是季雯雯不愿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躲开，她觉得那样太没脸了。
她又不是抢别人的男朋友，凭什么要躲？所以她扯住薛少军手腕，就站在商店门口静静看着叶小池。
叶小池是过了马路才注意到他们俩的，记忆里有薛少军这个人，至于另一位的身份，不用猜也知道了，他的新任女朋友无疑。
俩人正站在她面前通往商店门口的道上，她要想进去，除非他们让路，不然她就得拐弯。
季雯雯也知道这一点，她要是让到了一边，她这个现任的气势就输了，所以不能让。薛少军拉了她的手，想往旁边串串，给叶小池腾出道来，可是季雯雯暗地里掐了他一把，站在原地就是不肯动。
眼见商店里边的人都出来了，马路对面还有不少人在围观，她自己父母这时也在薛家被奉为上宾，今天这个面儿，她必须得要。
围观的人觉得这事也是寸，怎么就碰一块了呢？不管谁让，气势都算输了。
今天对薛家来说是个大喜的日子，薛少军和季雯雯穿的都是很有质感的衣服，季雯雯还化了淡妆，还是挺漂亮的。再看看一身旧衣服，拄着拐，额头和脸上还有汗的叶小池，双方的强烈对比一下子就出来了。
有些善良的村民看着有点不忍心，觉得老薛家和那个季雯雯有点过了。都把人甩了，还想怎么滴，叶小池都那样子了，不能给人留条路啊？
汪大婶跟叶小池家住的不远，和罗向楠关系挺好，这时候她走过去拉叶小池：“小池，你这次上市里待挺多天了吧，我都挺长时间没看着你了。”
说着，顺势就要拉着叶小池绕过季雯雯他们进店。
叶小池却没跟她进去，只说了一句：“是去了挺多天了，暂时不去了。”
然后她看着一脸微笑却一步都不肯让的季雯雯，然后转头看着薛少军，问他：“挺长时间没见着，你换工作了，改行上这来当把门的了是不是？李二叔给你开多少钱啊？”
薛少军正琢磨着她想怎么样，突然听到叶小池的话，觉得一股气血上涌，耳朵都要烧起来。叶小池这么说简直就相当于骂他是把门狗。
围观的众人听到这句话，笑点低一点的已经在心里笑开了花，最近薛家人太得瑟了，看到他家人吃瘪，他们莫名地就有畅快的感觉。
季雯雯本来还挺优雅地微笑着，听到这句话，脸上就有点绷不住。“你怎么说话呢？”她跟叶小池说了一句。
可是叶小池并没接她的话，她用她的不理睬来告诉季雯雯：你谁呀？我们很熟吗？
季雯雯没等到叶小池的回答，薛少军却听叶小池跟他讲：“薛少军，我听说你妈在外边跟人讲，你的前任女朋友命格不好，影响了你们一家人的运势。照这样说的话，你家人随随便便就让人给影响了，是不是太弱了点？不管怎么说，认识一场，我祝你以后一直顺利，你们家的所有事都一直顺利。要不然还得找个人当替罪羊，给你们家诸事不顺背黑锅，找人也挺累的是吧？”
薛少军此刻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脑子里找不出一个词来回击叶小池。这样的叶小池他从来没见过，看到这样的她，像看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一样，那毫不回避不冷不热的眼神，让他没有勇气去碰触。这是她吗？
季雯雯想上前跟叶小池说话，叶小池却先她一步开口了：“这位小姐，你不需要如此在意这件事，我原本就想跟薛少军分手的，只是还在犹豫用什么样的理由说出来才不至于伤害到他。好在我的腿坏了，他们老薛家第一时间以性格不合的原因提出分手。这样也挺好，免得我还得想理由。薛少军这个人你要是喜欢，你就努力吧，免得哪一天也被人送一句性格不合。”
说着，叶小池拄着拐绕过季雯雯走到店门口，打算伸手撩开帘子，旁边一个她不熟悉的大叔忙殷勤帮她把帘子撩开，那大叔还悄悄朝她伸了个大拇指。
季雯雯气的浑身直打哆嗦，她怎么就这么野，怎么敢这么对她说话？
众村民看着季雯雯最终被薛少军拖着离开了商店，原本晃人眼的情侣衫这时候看起来挺刺眼的。
碍于薛家人的面子，没人在表面上露出来笑容，可心里边都笑得要打滚了。看来叶小池不需要别人帮着，自己已经解开了心结，足够应付薛家人的口舌了。
“走，进店里坐会。”看了好一场热闹的村民兴致很高，暂时不想回家，还想在这多待一会儿。
第9章 一顿助跑猛如虎
叶景涛跟他姐叶小池年龄差距挺大，他秋天才上初一，前几天小学毕业考试结束后，他就放假了。
村里的孩子们都不补课，放假了没什么事，他整天跟一帮小孩满村子乱窜，不是下河去游泳抓鱼，就是钻进树林子半天都不出来，大人想找都不好找。
对比之下，罗向楠觉得还是让儿子陪着他姐更放心些。
叶景涛这时候从一排货架后边探出头来，悄悄打量着正跟人说话的叶小池，然后又把脑袋缩回去，挠了挠头，想不明白他姐的变化，然后就不想了。
叶小池没有多待，在众人注目下，跟汪大婶他们聊了几句家常，买了个新毛巾就要带着叶景涛出去。
这时门帘突然被撩开，冲进来一个风风火火的男孩，他光脚穿着塑料凉鞋，手里提着一个酱油瓶子进来，把瓶子放柜台上说要打一斤酱油。
那边李二接过瓶子，把靠墙处酱油缸上的木头盖子拉开一部分，用塑料漏斗对准瓶口，准备往瓶子里舀酱油。
有个大人就逗那小孩：“狗剩，咋晒成这样，这要是天黑了都找不到你。”
那孩子被人逗惯了，回击道：“我叫赵永海，不叫狗剩。大爷你也别光说我，你自己也不白。”
说着，不再搭理那些大人，在几个人的哄笑声中，窜到叶景涛旁边就扑上去，俩人很快就玩闹着扭打起来。他们是从小玩到大的，见面必然是要闹一会儿的。
李二这时候已经灌完了酱油，跟这俩孩子喊道：“去去去，出去打去，别把东西带掉了。”
叶小池这时已经迈出了门槛，站在店外等着她弟跟人打闹完了出来。
俩孩子动作很快，外号叫狗剩、大名赵永海的男孩跟叶景涛从店里先后跑出来，赵永海便放开叶景涛，去推他的二八杠自行车。
车子半新不旧，带有横梁，这孩子骑车不走寻常路，既不像个子小的孩子那样掏铛，也没有学着大人片腿上车。
只见他左手拿着酱油瓶同时和右手一起捏住车把，然后推着自行车猛如虎的一顿助跑，身子忽然窜起，往车座上跳。
店里的人闲来无事，透过窗户往外看热闹。叶小池本来还觉得这孩子挺敏捷，却听到那个大名叫赵永海的孩子惨绝人寰地叫了一嗓子，从自行车上跳下来，捂着大腿根旁边在原地跳脚。
叶小池：“…”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旦疼？(⊙o⊙)！
有几个大人哭笑不得地出来扶着赵永海，“你没事吧？”有个人问道。
赵永海跳了一会，那股最疼的劲头过去了，听到别人问，翻着白眼说道：“没，没事，咝……”说话的时候，不时地抽着气，说没事，其实还是很疼。
叶景涛过去帮他把自行车扶起来，站在旁边有点不知所措，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他不知该如何处理。
“小涛，你送他回家吧，我自己上小舅那，完了我直接回家。”
叶景涛答应了一声，从赵永海手里接过那居然完好无损的酱油瓶子，推着自行车准备陪他回家。
这时候赵永海又好了点，不想留下来让那些大人看他笑话，便一瘸一拐地在道边往自己家那边挪。
罗向东一大早起来，并没出过门，所以暂时不知道在商店那边又发生了什么事。
他刚才从老式箱柜里拿出来一个木盒，那盒子从他有记忆起，就一直跟在他身边，也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
因为经常搓磨，木盒有了些莹润的包浆。他叹口气把盒子打开，拿开垫在周围的软布。轻轻托起里边放着的一件器物。
这东西，他经常拿出来看，只是这一回拿出来的感受跟平时就不大一样了。
看了一会，正打算把那器物放回去，就听到院门口铁门响动。他连忙把瓶子收回去，重新放进箱子里锁好。到底是值钱的东西，不能随便让人看到的。
东西放好之后，他听到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奇怪地想到：她怎么来了？
这个外甥女从他进去改造之后再出来，跟他就不亲了，再也没上他这来过。这样都好几年了，突然上门来，他能不奇怪吗？
他明白叶小池的心思，她那样的人，没什么社会经验，看人看事容易非此即彼非黑即白，说白了，就是一直埋在教科书里，不清楚世界的复杂性。因此对他这个舅舅就有成见，觉得他不是好人，可以说带着有色眼镜看待他。
这时叶小池已经走到了门口，看着那绿色木门关着，她轻轻敲了敲门，等待罗向东出来。
外边的大门没锁，白色汽车也在院子里停着，她觉得罗向东应该在家。
门从里面打开，走出来一个高大男青年，那人神情晦涩不明地看了她一会，并没让她进去，反而生疏地问了一句：“你怎么来了？有事？”
叶小池知道他对她为什么是这样的态度，双方几年都没有交集，自己突然闯上门来，想指望他跟她说什么好话，那怎么可能？
“哦，我，我妈说晚上让你去家里吃饭，我来告诉你一声。”
叶小池也有生疏感，可生活要继续，总得有个人主动，才能打破以前那种尴尬的关系。除了她，还能指望谁主动啊？
罗向东看着这陌生的外甥女，思索着她突然变化的原因，却想不出所以然来。
“哦，我知道了。”罗向东也不知道该不该让她进来。让进吧，不知道她会不会拒绝……
“不请我进去待会啊？我走半天，走累了。”叶小池只好再次主动。
“哦，进来吧。”罗向东侧开身子，扶着门框，示意她进来。虽然弄不清原因，可她变成这样，应该是好事。
“小舅，我渴了，给我倒点水喝吧。”叶小池进来了，就开始提要求。
罗向东：“……”
桌子上放着一个印着蓝花的玻璃杯，那是他平时用的。他从托盘上拿起一个没用过的倒扣的杯子，去涮了涮，然后才倒了水，递给她。
这还没完，喝完水了，叶小池又指着地上放着的四把破损的椅子问他：“小舅，这些是什么椅，都坏了你拿回来干什么？”
罗向东：“……”拿回来干什么？我倒想知道知道你是怎么回事呢！
第10章 破损的圈椅
“那是一套圈椅，是洛川市里一户人家祖上传下来的，能有一百多年了吧。你看看，都坏了，喏，这三个上边的圈都得修，还有个缺条腿的，这两个下边的托泥也掉了，得补上。”
说到托泥，他指了指一把圈椅下边贴着地面连接椅子腿的木条，叶小池便明白那是什么了。
尽管对叶小池的转变满肚子疑问，罗向东还是认真回答了外甥女的问题。
“没想到你还会修这些旧家具？”叶小池知道她这位小舅是木匠，只是没料到这种古董家具他都能修，还有人愿意找他做这种活，那就不是一般的手艺人了。
“当然会啊？修这个挣得多，讲究也挺多的，就是可惜，这种活不常有。”
罗向东说着，轻轻挪过来一个坏得不太严重的椅子，指着上边那一圈木头说道：“看着这上边的圈了吧？它不是一根木头用热压法做的，你看看，这里有接口，是几根木头连接成的，因为有这些接口，一摔就容易坏。”
“哦，那这木材是不是很名贵啊？紫檀我看着不像，会不会是黄花梨或者是鸡翅木做的？”
“紫檀？黄花梨？鸡翅木？呵，你知道的还挺多。”罗向东摇摇头，告诉叶小池：“那种名贵木材哪是随便就能有的？这几个并不是，就是槐木做的。有点年头了，修好了也挺值钱的。”
甥舅两个刚开始都有意消除彼此之间的生疏感，就没话找话的说着。
闲聊了一会儿，再说话就自然多了。说到木材这个事，罗向东顺嘴提了一句：“你说的那个鸡翅木家具，我在咱们村还见着过……算了，说这些干什么？”
罗向东意识到自己有点失言，便及时打住了话题。
叶小池便抗议了：“你怎么说到一半不说了，在咱们村怎么了？怎么就不能说呢？”说话说一半，听话的人很难受的。
“行，你要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就是去年我在咱们村一家下屋里看到了一套鸡翅木做的家具，有火盆架、香几、一桌两椅，坏是坏了，可修一修还是好东西。比这一套还好。真的，他们不识货，都白瞎了，就乱七八糟地跟锄头铁锹放在一堆。”
这里的人家经常在居住的房子周边盖个简单的小房子，放杂物农具，习惯叫下屋。
“那有什么不能说的？哦，我明白了，那家人不会是姓薛吧？”叶小池一想就想明白罗向东为何在刚开始说到一半就打住了？是怕提到薛家她听到了不开心吧？
叶小池这样说倒是让罗向东奇怪，提到薛家，她没什么特别反应，如果不是装出来的，那就说明她已经从这件事里走了出来。要真是这样的话，那绝对是大好事。
“是啊，你都猜到了，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都过去挺长时间了。”叶小池把这事含糊地带了过去，已经换了个芯子，薛家对她能有什么影响呢？瞅一眼都嫌多罢了。
叶小池这时候拄着拐，走过去仔细查看圈椅靠背上的透雕螭龙纹，念叨着：“怎么这么好看？太精美了……”
罗向东看着她的腿，眼里觉得有些刺痛，想到早上从箱子里拿出来的东西，他想着，该抽个时间去把那东西卖了，再好的东西，总没有她的腿重要。腿坏了，这一生真的要多出太多坎坷了。
“秋秋，我这里有个东西你要不要看看？”他想在卖掉那东西之前让叶小池看看，至少让她知道知道她祖上曾经传下来这么个物件。
叶小池抬头，她知道这个小名，是因为原主生于秋天，小时候大家都这么称呼她。只是长大后她跟人说不喜欢这个小名，慢慢大家就不怎么叫了。罗向东一提，她就想了起来。
“什么东西，当然要看看，在你这吗？在的话拿出来呀。”罗向东的话成功地挑起了叶小池的兴趣。
罗向东看了看窗外，并没有人来，便拿了钥匙，打开那老式箱子，从里边拿出他刚放进去不久的木盒。
那种举动，让叶小池一下子联想到了鉴宝节目里的嘉宾们小心翼翼把自己带来的宝贝拿出来的样子。
罗向东刚才说这是他爸爸传下来的，又能卖钱，难道是个古董？
这时罗向东已经把木盒打开了，用双手托出一个带着双耳的瓶子，月白色，大概有三十厘米高。瓶身上有纵横交错的无数裂纹，这个她倒是知道的，应该叫开片。
“这是贯耳瓶，道光年间做出来的，仿的宋朝哥窑的做法。能卖不少钱。”
还有很多话罗向东没有说，他没告诉她想要卖了这个瓶子，也没告诉她他爸爸的爸爸，也就是他的爷爷小时候家里光是贯耳瓶就有好几个，那时候那位还是个孩子的爷爷是把这些贯耳瓶当成玩具的，他经常用这瓶子模仿古人玩投壶射箭。
这些话是他父亲告诉他的，之所以不跟叶小池讲，也是不希望她心理上产生太大落差。家道中落这种事想起来多少会有点失落的。
外甥女情绪刚好转，没必要再给她增加心理负担了。
“我，我能不能拿起来看看？”叶小池心里有个声音让她把那瓶子拿到手里。
“拿吧，拿出来就是给你看的。”叶小池听了便伸手握住瓶子，一边仔细观察，一边跟罗向东念叨：“这个真是道光年间的啊？”
“当然是真的，传了多少年了，又不是在外边地摊上瞎买的。”
“哦，没想到你这还有这样的好东西，要是真的那肯定值钱啊。小舅，你不会想要卖了它吧？那可不行。又不是活不下去，卖了干什么？真卖了那叫败家子，留着当传家宝啊。”
听到叶小池这句话，罗向东竟无言以对，他要是真卖了，叶小池会不会怪他？说他是败家子？
好不容易修复的关系会不会因此变差呢？
可是不卖的话，她的腿要什么时候才有钱治？他去年买的车，这时候手头没多少钱。叶小池父母那边这几年送走老人又盖了房子，然后给她治腿用了一些，现在还欠债呢。不卖哪里有钱？
罗向东脑子里争斗着，听到叶小池在跟他说话。
“啊？怎么了？”
“我刚才问你，那盒子里的照片我能不能看看。”叶小池这时候已经把那清代仿哥窑贯耳瓶放下了。
第11章 要建新仓库
罗向东长大后很少照相，那盒子里的影集仅有一本，就算这样，一本影集里边还有很多页空着。他见叶小池感兴趣，便弯腰把那册子拿起来，递给她：“要看就看吧。”
里边有几张老照片，也有一些他在学生时代跟别人的合影，他不喜欢拍照，除了一二寸免冠照，再没别的单人照片了。
叶小池虽然有原主记忆，可是原主上高中住宿后就很少跟家里这边的亲戚来往，再加上性格孤了些，喜欢独处，老家这边的事其实她知道的并不多。这些照片她也没见过。
叶小池翻看着那些照片，都是罗向东小时候和上学时跟别人的合影，跟现在的他相比，青涩得像雨后新发出来的嫩芽。
罗向东没看那些，他站在她旁边，顺手拿起一张野外风景照再一次仔细查看着，照片上没有人物，满眼的浓绿下可分辨出中间有个塌掉的多层建筑。
那建筑像是被抛掉了一般自生自灭着，被周围的藤蔓、苔藓、荒草侵蚀着，可以看得到肆虐生长的植被间露出来的一点灰色水泥墙体和即将朽掉的黑色木匾。
罗向东看得出神，吸引了叶小池的注意力，她凑过去看了一会，瞧不出所以然来。
出去游玩拍些美景这很正常，可照片上只是一片被植被疯狂侵蚀的废墟，不知道这样的照片怎么会出现在罗向东的影集里。
“觉得奇怪吧？”罗向东把照片递给她。
“嗯，是挺奇怪的，谁照的？”叶小池注意到照片已经有些微泛黄，背面右下角写着72.7，那大概是拍摄的年月，罗向东那时候还是个小孩子，拍摄者应该另有其人。
“我爸拍的，不知道他拍这个干什么，只说别给弄丢了。”
“哦，照片是在哪拍的啊？”罗向东摇摇头：“这地方我也没见过，我爸没说。”有些事他也不知道，那时候他太小了，也没有追根究底的想法。
叶小池又看了看，便把照片收了起来。然后指着那贯耳瓶：“这东西收好了，别让人看着了。”
乡下这种平房，要是有人来了，扒窗户一看，里边有什么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的。
这时候外边大门响了一下，罗向东便再次把瓶子收起来，抬头看过去时，看到来的是叶景涛。
“舅”叶景涛拘束地跟罗向东打了招呼。这几年罗向东都不去他们家，罗向楠有时候会过来给弟弟送点吃食、腌菜，姐弟一个村住着，竟是疏远了。所以叶景涛对罗向东也生疏，并且对这小舅有天然的惧怕情绪。
“哦，涛子来了，你姐在呢？进来吧。”罗向东的和气与叶小池在这里的自在把叶景涛给镇住了，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梦游。
他妈说过他偶尔有梦游的毛病，他一直不信，难道这是真的？
某个小镇上，一辆灰色皮卡停在镇中心一处商店门前，从车上先后下来两个男子，“啪啪”关上车门之后走进店里买了些饮料和面包，开车那个男人实际上才二十出头，只是个子不高，又天天在外边跑动，晒得黢黑，显得老成了些。
“翠英，俩月没过来，不认得我了，怎么不跟我说话呢？”
左煜诚拧开了一瓶水，猛喝了几口，那边屈小五跟看店的小媳妇聊上了。
“哦，我不是没认出来吗？小屈你咋晒这么黑，难怪我没认出来？”
“瞧你这话说的，上次我过来不也这么黑吗？你是不是躲着我呢？秀秀那边你帮我说了没有？”
“哦，你说秀秀啊，我不跟你说了吗？人家眼界高着，你看你本来长得就着急，还一天天这么晒，你叫我咋说吗？真说了肯定让人给呲回来，你就别为难我了。”
左煜诚在旁边听着，走到离风扇近一点的地方吹吹风，今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洛川周边快一个月没下雨了，干热干热的。
屈小五听了倒也没生气，“算了，看不上那就不提了。其实我妈长得不错，都是我家老头子基因太强，给我造成这样，我上哪说理去？”
旁边来往的人听到了看着他笑，屈小五隔一段就会过来一次，有人是认识他的。
有个人跟他讲：“还基因？那是个啥？你就说随根不就完了吗？整那么复杂？”
屈小五又跟他们扯了一会，才拎着两兜子东西跟左煜诚一起上了车。
上车后，他问左煜诚：“那个木匠现在不在这边住，搬到外省去了，一时半会也打听不着，咱们怎么办？”
“先去看看你说的那两家的老家具吧，看看能不能收上来。然后再打听打听老木匠那个徒弟的情况。”
“那行，我先拉着你到下湾卜子看看吧。”
屈小五说着发动车子，朝下湾卜子开去，不出意外的话，下晌三四点之前就能到地方。
“诚子啊，现在收家具的可比以前多了点，沿海那一带咱们前几年都跑遍了，现在那边货少了也不好收，你是不是打算往内地发展？”
“有这打算，另外市里那个仓库快满了，装不下多少了，得再找个地方做新仓库，要离市区近一点，交通也得方便。”
“那是，离市区远了不方便，另外道路还得过得去，坑坑洼洼可不行，别把家什给磕坏了。这片我熟，我这边会留意着，你自己也找找。”
“嗯，找个民风好点的地方。”左煜诚补充了一句。然后打开折扇扇起来，可惜那点小风只能缓解一时的燥热。
“诚子，听说大猫给你联系了一个卖画的，你去看了吗？”
“去了，让别人买走了。”
“怎么了，要价太高还是画不对？”
“要价高是一回事，画仿得倒是挺像的，一时半会看不出什么不对来，就是那纸，我看着新了，我看不准，最后是玉春斋给买走了。”
听到这个名字，屈小五拧着眉毛：“又是玉春斋，诚子，你就没发现，最近玉春斋经常跟你别苗头。咋回事？”
“做生意吗？同行相争，正常的。”左煜诚知道真实原因，不过他并没有跟屈小五说起。
第12章 还钱
叶小池和叶景涛从她小舅家里出来的时候刚刚中午，罗向东并没答应他们俩去吃饭。因为他手头的活比较急，也知道现在正农忙的时候。要是他过去了，他们还得花心思搭工夫张罗。想到这些就不去了，自己晚上随便对付几口也就完事。
回家路上，叶小池走得慢，看到道边有四五个小孩围在一棵树荫下玩弹玻璃球，地上还挖了几个洞。有个小孩穿着松紧带的短裤，可能是松紧带有点松了，叶小池发现他一站起来就往上提一提，抬头时还把右边的眉毛往上一挑一挑的，挺有喜感的。
可是不知道哪个淘气的，趁着别人不注意，爬上了旁边的草垛上乱蹦，然后靠近那帮孩子的一堆稻草一捆捆地塌下来，逃得慢点的两个小孩被稻草砸到，一个摔倒在地，那个不时提裤子的小子头发上挂住了一根稻草，习惯性地又提了下裤子去追打那个始作俑者。一帮孩子转眼间就一轰而散，朝着草垛上跳下的那孩子追去。
两人到家之后，家里只有罗向楠一个人。见到他们进去。罗向楠问道：“回来啦，你舅怎么说的？”
之前叶振刚去过商店，别人给他学了叶小池在商店外边跟薛家儿子和那个季雯雯说的话，叶振刚觉得特别舒心，原本堆积在心里许久的郁闷消去了许多。回到家，他把这事儿跟罗向楠一说，罗向楠也惊讶不已，虽然觉得挺玄的，最后还是接受了女儿的转变。
只是心里终是有疑惑的，所以叶小池进来之后，她难免要在女儿没注意到她的时候，悄悄地打量着。
“小舅说了，他今天就不过来了，他接了个活挺急的，可能要做到挺晚。也说你跟我爸现在正忙的时候，过一段再来吃饭。”
“哦，不来也行，你爸买了块肉，我包点饺子，做好了小涛给你舅送去。”
“知道了。”叶景涛那边答应着，叶小池则追问道：“我爸呢？不是说中午回来吗？又去干活了？”
“嗯，现在老不下雨，地里旱，他拿水泵去浇地去了。可能快天黑才能回来。”他们家除了水田，少量玉米，还种了冷棚草莓和香瓜。这一季草莓已经采收完了，老秧子大多数都被拔掉，留下了少部分长势旺盛的母株，用来培育种苗，正是对肥水需求旺盛的时候。
叶小池没见过草莓具体是怎么种的，但是也听别人说过，种草莓是很费人工的。尤其是开春需要掰老叶、摘果，到时候家家都忙不过来，还需要从外地雇人来做活。想必叶振刚夫妻俩脸上早早生出的皱纹也跟劳累有关系。
抬头看看屋顶的房梁，叶小池想着，看来她暂时是过不上安逸的日子的。
这时候厨房里的药味渐浓，罗向楠看了下点：“差点忘了，药我给你熬了，现在该好了吧。”
说着，拿起毛巾去厨房把暗褐色的药液从药壶里倒出来。叶小池腿病了以后，她找大夫给她换过几个药方，所以对熬药这个事已经很熟练了。
趁热端到堂屋里之后，罗向楠小心地问叶小池：“小池啊，这个药，能行吗？真没事啊？”
“没事儿，放心吧，我自己查过，也问过药店的人，里边的药都是安全的。试试吧。”叶小池只好用药店那边的人来作借口了。
“那行，那就先试试吧。你爸跟我说好了，说等香瓜卖完了，打算再带你上省里几个大医院看看，不行，再借点。”
叶小池听了，抬头跟她说：“到时再说吧。说到借钱的事，咱家还能借到钱吗？都欠了一两千了吧？能借的都借过了。等卖完香瓜家里有钱了，人家能不来要吗？来要的话，就还了吧。”
她并不清楚家里的债都是朝谁借的，只知道个大概的数。她刚回来，也没听罗向楠他们提过谁来要钱了。可按常理推断，家里有收成了，肯定会有债主来要钱的。不如她提前把这事说出来，省得叶振刚两口子为了留下那点钱给她看病，跟人点头哈腰陪小心的。
罗向楠听了叶小池的话，动了动嘴唇，最终没说出什么，上厨房忙着和面摘菜垛肉去了。这件事她一个人做不了主，得等叶振刚回来了跟他商量一下。
叶小池所料不差，这几天有好几家人已经跟他们俩人明说暗示地诉苦，想让他们还钱。俩人也确实挺为难的。
其实也怪不得别人，当初难的时候，人家把钱借给他们家了。到现在他家卖钱了，来要钱没毛病。换成他们自己也怕这钱借出去打了水漂。
叶小池那边看着药不烫，已经把药都喝了下去。这时候门帘哗啦啦响了响，一个跟罗向楠年岁差不多的女人笑眯眯地走了进来。
“小池，你在家啊？”那人跟她打了个招呼，然后就问：“你爸妈在家吗？”
罗向楠听到声音，把手上的面搓了搓，然后接点水洗了洗。赶紧从厨房里迎出来：“是永海妈啊，快来坐着。”
罗向楠心里格登一下，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人平时不怎么过来，挑这时候走动只怕也是要钱的。
那永海妈就是商店门口骑自行车那个外号狗剩的男孩赵永海的妈妈。她见了罗向楠便一脸和气，又带着些忧愁的样子跟罗向楠诉苦：“向楠啊，我是真羡慕你。你看你就这俩孩子，不管怎么说，也不用那么累。我家可就不行了。你也知道，为了要个小子，上边一串生了两个丫头，才得了永海这一个男孩。现在我俩女儿都大了，一个刚生完孩子在坐月子，一个也准备结婚了。可是我这手头紧，拿不出钱来啊。”
她没说让罗向楠还钱，只是一个劲地诉说自家孩子多，操心不容易，说得罗向楠一个劲陪着小心，但就是狠不下心说出“还钱”那两个字。真要是把钱还了，她女儿治病的事只怕又泡汤了。
永海妈见罗向楠始终不吐口，脸色就有点不大好，可也不好伤了脸，到底还在一个村住着，罗向楠两口子平时为人也不错，她不好说狠话的。
只怕今天这一趟白来了，永海妈有点失望，正想说要走。听到旁边刚喝完药正坐着旁听的叶小池叫她。
叶小池平时很少跟人说话的，见她主动招呼她，永海妈挺惊讶的。可接下来叶小池说的话就更让她惊讶了。
“赵大娘，我们家欠你多少钱啊？”
第13章 意外的相见
“也没多少，二百。”赵永海妈妈听出来叶小池似乎有要还钱的意思，心中生出点希望，她家其实也不是没那些钱就过不下去了，就是怕这次没要到钱，再想要就不知得等到猴年马月了。
她这时候的心情其实也矛盾，一方面可怜叶小池腿坏了，这时候跟他们家要钱心里也觉得为难。可不要的话，自家钱砸里边也挺冤的。她觉得叶小池的腿应该治不好，可老叶家非要给她治，这就是个无底洞。
“哦，大娘你放心吧，这些钱会尽快还你，要是没那么多的话，就先给你一部分，剩下的有了就给你，你看行吧？”
叶小池知道自己的腿怎么回事，没有必要留着钱带她上医院。这些钱是挺多家给她家凑的，能把钱借给叶家，那就都是关系过得去的。要是有钱了还不还，只怕以后家里再有什么事，人家就不会出头帮忙了。
叶小池都这样说了，罗向楠也只能附和着女儿的意思：“嫂子，咱家情况你也知道，真不是不还。地里的瓜刚开始卖，还没见多少钱呢。你等几天，看能下来多少，至少能还你点。到时候也不用你上门来要，我给你送去。”
叶家人的信用一向还行，听他们这么说，赵永海妈妈也就放心了。她觉得能要回来一部分也行，逼得太紧她也不好意思。
“你看这事，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要不是我家里几个孩子都用钱，我也不至于非得这时候跟你要。别往心里去啊，向楠。”赵永海妈妈说着客气话。
“理解理解，都有孩子嘛。”罗向楠回应着。心里却在想，开了这个口子，另外的几家知道了，多少都得还上一些。那些卖瓜的钱，只怕全都给人也不够。实在不行，把家里养的那两头猪卖了，带女儿去看病吧。
就是那两头猪还小了点，要是再长长，到冬天膘肥体壮了再卖，就能卖出来好价钱了。可又怕那个时候等得太久，耽误了时间会更不好治。
罗向楠心里左右为难着，想的脑瓜疼，只恨自己没本事。一股火拱上来，烧得她耳朵里难受。
赵永海妈妈叫郭凤英，见事情已经说定了，便说道：“那向楠你先忙着，我家里还有活，得走了。你有空上我家串门去啊。”
罗向楠见她站起来，便要送她出去。
叶小池跟在罗向楠身后送郭凤英到门口。郭凤英看着叶小池说道：“向楠，你看你家小池现在真有大样，说话办事讲究，真挺好的。”
罗向楠心里苦笑：再有大样能怎么样，都这样了，以后什么都不容易。
叶小池只是微笑着听着，并不再参与她们的谈话。她知道在六道沟村她还有两位叔叔，三叔和四叔，四婶她已经见过了，三叔一家和四叔还只存在于记忆里，并没有真实的接触过。
她脑子里刚想起这个事，仿佛是呼应她的想法，三叔一家就以她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在她面前了。生活总是充满了意外。
郭凤英跨出门槛，刚走到院子里，就见到一个比叶景涛和他们家赵永海矮一点的小子逃命一样拐进了院子，几乎跟她撞了个满怀，幸好那小子及时刹住，并且滑溜地像泥鳅一样躲到罗向楠身后，冒出头来说道：“大娘救我，我爸要打死我。”
叶小池刚反应过来这小子是她三叔的独生子叶景深，一个三十多岁，个子高大的国字脸汉子就举着破破烂烂的笤帚疙瘩，另一只手拿着一本书冲进院门，身后跟着跑得几乎岔气的女人。
“你个小兔崽子，看我不打死你。”说话的是叶小池她三叔，以很经典的打孩子桥段出现在她面前。
“你收拾就收拾，怎么往死里打，要打连我一起打，把我们娘俩打死好了。呜呜呜……”说话的是她三婶。
叶小池这时候只有目瞪口呆，看着罗向楠和郭凤英上前去一顿劝。然后罗向楠用大嫂的名义卸了那国字脸手里快报废的笤帚疙瘩。想来之前是真下了狠手，不然那笤帚把不至于都要散开了。
叶景深仍然躲在罗向楠背后不敢出去，叶小池注意到他两条胳膊上都有红通通的凛子，应该是他爸用笤帚抽的。不知道别的地方有没有伤，这是真打啊！难怪她那位三婶像要跟她男人拼命一样。
“你干什么呀？叶振兵，干啥拿孩子撒气，孩子这么大哪有不淘的，骂几句打几下都行，怎么能下这么狠的手？感情不是你生的你不心疼啊？”
罗向楠说着把那孩子护在身边，看着那肿起来的血凛子也不好受，她自己家叶景涛也淘气不省心，但是没打得这么狠过，顶多是往屁蛋上踹几脚，再不就罚站。
郭凤英在旁边附和着罗向楠的话，叶景深妈妈则在旁边抹眼泪骂她丈夫。
叶振兵被大嫂骂了，只好把那本书拿给罗向楠看：“大嫂，这孩子不打真不行了，早上他们老师来家里告状，你看看，他在书上画的这个，说是老师，看看把老师给画成啥样了？老师能不生气吗？”
叶小池听到这话，凑到罗向楠身边看了一眼书上的画，再想想那位女老师看到那幅画时日了狗的心情，觉得，这个叶景深虽然被打得惨了点，可也确实该教训一下了。
那是一本语文书，书里有个插图画的是个男人，叶景深给那男人画上一条大辫子，眼睛上加了副黑色眼镜框，下巴那里让他给添上了一蓬山羊胡子。
这还没完，这男人身上引出来一个箭头指向右边叶景涛画出来的一个女人，还跟那个带山羊胡子大辫子的男人手拉着手。凭他的画画水平，画得难看也就算了，还把两只脚画成了接近180度的极为严重的外八字。那女人胸腹间画了一个圈，圈里三个字：吴老师。
罗向楠：“……”
郭凤英：“……”
似乎仿佛好像这孩子是该好好教训教训了，这都要上天了。
他们正想着，叶景深的妈妈却哭着指向她男人，说道：“叶振兵，你敢说你打孩子就是因为孩子画老师这个事吗？你就是拿孩子撒气，就因为咱们家的菜薛大不收了，卖不出去了你就拿孩子撒气。你有本事冲我来啊？”
薛大，房秋香她男人吗？他们家又做什么了？不收叶振兵的菜吗？罗向楠他们几个面面相觑。
第14章 因她而变
叶小池的三叔叶振兵瞪了她一眼，示意她别在这乱说。叶景深妈妈不服气，把头扭到一边生闷气，不想跟他说话。
“老三，你说实话，你家的菜，薛大家是不是说不收了？”罗向楠问道。
“大嫂，没事，能收。她可能是没听明白。”叶振兵没说实话。
“谁没听明白，你说谁没听明白，你以为我耳朵聋了？”谷杏看到她男人这样气的不行，她觉得她男人对别人比对她要好。
气头上，她不管叶振兵怎么使眼色，告诉罗向楠：“大嫂，我也不是怨你，这事怪不上你们家。可是现在怎么办，一地的菜刚开始卖，现在薛大家拿着这个事报复我们。”
“啥意思，杏子，薛大不要你家菜啊？”赵永海妈妈问道。
“也不是不要，就是刁难。”听到谷杏的话，罗向楠只觉得耳朵嗡嗡响了起来。
“他怎么刁难你们了？”赵永海妈妈头天晚上还跟她男人议论着薛家和叶家的纠纷，这时听说又有了新的情况，便问道。
“昨天晚上我跟叶振兵一起去的薛大家，就是担心薛大为难咱们，怕叶振兵犟脾气上来坏事。嫂子你也知道，现在咱们村收菜的就薛大一家规模大，其他两家都小打小闹的，收的少，我家种那么多菜不卖给他难道烂在地里。”
“去了之后，薛大尽跟别人说话，装没看见咱们两口子，最后还是我厚着脸皮跟他搭话，他才吐了口，这个天杀的，你猜他说的啥？”
“说啥了，他骂你了？”
“那倒没有，薛大当着很多人的面说我家菜不好，六毛一斤他收了不划算，要卖的话就得三毛钱一斤卖给他。这不是明目张胆地报复吗？别人六毛，我家就三毛，一年到头白忙活了，这怎么卖吧？”
罗向楠在旁边一阵眩晕，身子晃了一下，叶小池在旁边扶了扶，她才站稳。她艰涩地开口道：“杏子，对不住，连累你们了。”
叶振兵烦恼地搓着脑袋，一时也想不出办法。他种菜的规模大，不可能像他哥一样在早市就能把菜都卖了。市里的批发市场他的马车是进不去的，怎么样都是难，一年的希望都砸在地里头，眼见要泡了汤，他也心急如焚。就算去外村，让人得知事情原因，只怕一样被压价，怎样都不易。
叶小池在旁边听清了事情原委，知道三叔家这事归根究底原因在她这。还不是因为她和她舅这两天惹恼了薛大家吗？
谷杏说完这些话，其实也怕叶小池那边听了会有什么事，便往她那边看了看，不过这时候叶小池似乎在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情绪上也还好，谷杏便收了落在她身上的眼神，跟罗向楠说道：“大嫂，我谷杏嫁过来这么多年，你也知道我啥人，我说这些不是怨你，现在就是不知道怎么办？薛大家那边别指望他们松口了，那一家就不是个好玩意。”谷杏提起薛家人就恨得牙痒痒地。
赵永海妈妈郭凤英眼珠转了转，然后拉着谷杏胳膊说道：“杏子，我倒是有个主意，不知道能不能行？”
听到她这么说，连叶振兵都看了过来，谷杏更是激动，抓住郭凤英的手：“嫂子，你有什么主意，快说，我这边都快急死了。”
“你们都知道挨着我家住的老冯家对吧，老冯媳妇不是上林村的吗？她弟现在就在上林村收菜，收的也不少。老冯媳妇这个人你们也知道，还可以，平时不怎么跟人走动，跟我俩说话还行。要不求她问问她兄弟看能不能让你家把菜送过去？他家儿子高考不是考了五百六十多分吗？正高兴呢，这时候应该好说话。”
“那太好了，嫂子，我看行，那我去说说。”
“那这就走吧，我陪你一块去。就是……”郭凤英这话说到半截停了一下，然后叶小池听到她有些为难地说道：“就是老冯媳妇跟我说过，现在地里的菜才卖不长时间，走货量还不大，等再过十天半月的，菜下来的太多，就收不了那么多了。所以我觉得这个事就算成，可能也收不了太多次，你看……”
谷杏拿了主意：“能卖多少是多少，完了再想办法吧。你等我回家拿点鸡蛋送去，毕竟是求人嘛。”
罗向楠一脸纠结地看着那俩女人走远了，叹了口气拍了下叶景深的脑袋，然后去厨房继续忙上了，心情跟刚才比差了许多。
眼见薛大家越来越有钱，这个仇又结下了，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叶景深这时候已经老老实实跟他爸走了，叶小池跟罗向楠说了声：“妈，我出去走走，一会儿就回来。”
罗向楠情绪不好，也没拦着她，只嘱咐了一句：“行。去吧，别走远了。”这时候叶景涛出去玩去了，没在家，便没让他陪着叶小池。
出得门来，叶小池没浪费时间，直接往商店走，等她冒着一头汗挪到商店之后，李二有点惊讶，她早上不是刚来过吗？挺热的天还拄拐，怎么又来了？
“李二叔，我有事，打个电话。”叶小池说着，从兜里掏出来零钱递给他。这时候电话费可不便宜。
李二便接了钱，把红色座机挪到她旁边，还给她拽了把椅子让她坐着打。
叶小池掏出一个电话本，试探着拨了一个号码，电话接的倒是挺快，只不过接电话的是个女人，听到叶小池的声音，她挺奇怪的，怎么会有年轻女孩往她家打电话呢？
“哦，你说找我家国伟啊？他不在家呀。你是他同学？这样啊，他跟他舅出去收菜去了，可能一两个月都不回家，你有事吗？哦，行，我把他电话给你，你记一下。”
电话那头的妇女还挺和善，听叶小池说是她儿子杨国伟高中同学，就把他现在的电话告诉她了。
叶小池本来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把电话打过去的，没想到居然有苗头。杨国伟上学的时候就跟人说过他考大学没指望，打算高中念完了就跟他舅出去收菜，比上班强多了。
其实俩人关系不熟，不过试一试总比干等着要强。
五分钟后，叶小池轻松地放下电话，见李二往她这边瞅了瞅，知道自己打电话时间长了，刚才那点钱不够，便又往兜里掏钱。
李二看出她的动作，摆了摆手：“不用了，就那点钱，别拿了。”
说完了，他凑过来，趁着没人注意这边，小声问叶小池：“叔刚才听着两句，小池，你是不是有同学要上咱村来收菜啊。”
叶小池却扬起脸，笑了笑：“没有的事，你听错了，就是跟同学聊了几句，问了下他那边的情况。”
“你这丫头，你放心吧，这事你不让说，叔不会乱传的。”
叶小池给了他个大拇指，然后拄着拐往外走。看着她一步步挪到街上，步履蹒跚，行路慢慢，李二在她身后看着，却觉得，村子里只怕要因为这个丫头发生些变化了。
第15章 世界那么大，真不会再相见？（修）
叶小池走出商店之后，觉得腋下被拐杖磨得疼痛难忍。她这几天走动比较多，这身体一时有些适应不了。
忍着疼，穿过马路，见到路边停着一辆灰色皮卡车。因为天热，车门开着，驾驶位上有个人低头在看着手里的什么东西。
这应该不是村里的人，叶小池就是路过时扫了一眼，然后继续往前走。
这时她斜对面一条狗摇着尾巴，慢悠悠地往这边走来，狗身后跟着个戴草帽的老头，背着手，同样在慢慢踱步。
那老头看到了叶小池，定了定神，然后用脚踢了一下那只在他身边绕圈圈的狗，也不知说了什么，那狗突然加速，并且吠叫着朝着叶小池这边冲过来。
皮卡车上穿着白色短袖T恤的年轻男人听到了狗叫声，看到了眼前的情况，马上把手里的小东西一丢，下了车。
显然叶小池也注意到了那条扑过来的狗，还有狗身后要追过来，却崴了一脚，然后扶着墙似乎走不动的老头子。
叶小池眯起了眼，把身体重心放在了健康的左腿上。狗跑得很快，叫得也凶，从商店里奔出来的人看到那狗恶煞一样朝着叶小池扑过去的时候，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都知道这狗是谁家的，也知道这狗咬过人，可是也都知道养狗的老头不好惹，那是个人老成精，倚老卖老的人，一般人没法惹，不然他往人家炕头一躺装病不走，谁能吃得消？所以一般人都躲着这一人一狗。
一些人眼里已经脑补出叶小池被咬后受伤倒地，披头散发的可怜样子了。
然而他们想象中的事情并没有出现。狗扑过去时腾起了身子，那拄着单拐的女孩子一脚独立，举起了拐。在狗扑过去还没碰到她的瞬间，手起，拐落，从大狗凄厉的惨叫声中能听得出那拐杖打下去该有多狠。
然而这还不算完，狗被打翻在地，还没爬起来，叶小池又单脚往前跳了两步，然后又朝着那狗砸下去。
眼见得拐杖又要砸到身上，那被砸得蒙圈了的狗嗷嗷叫着挣扎起来夹着尾巴逃走了。
商店门口的人都忍不住要揉揉眼睛，几乎不敢相信发生在他们眼前的事情。转眼间，局势已逆转，叶小池高举拐杖打狗的形象也在一瞬间刻入了一些人的心里。
有俩人本来还想去帮忙把狗撵走的，现在看来是不用了。
叶小池刚才跳着追了几步，然后又举拐打狗，用力有点猛了，身体失去了平衡，眼见得要摔倒。身后有人拿了车前挡风玻璃上放着的用来遮阳的纸壳，伸手用那纸壳托住她后背。叶小池这才避免狼狈倒地的局面。
她及时站稳，用拐杖撑着，然后回头跟那人说了声谢谢。那人注意到她脸上汗津津的，还有些碎发因为风吹沾到了脸颊上，但是那双眼睛，则镇定得与年龄和性别不大相符。
他见她站稳了，没说什么，把纸壳从她背上拿开，等商店里奔出来的那个人上了车，他便也上车关上车门发动了车子走了。
叶小池见那车离开，转回头，看到那个老头已经站起来，还带着那狗走了过来。
那狗还记着刚才打在身上毫不留情的痛，躲在老头身后，朝着叶小池轻嚎着，不敢再跑到叶小池面前来。
商店里的人全都走出来了，李二连店都不看了，跟着一块出来。他琢磨着村里最近怎么一个事接一个事？薛家人仗着自家是大姓，是不是嚣张过头了？
这老头也姓薛，而且还是薛大他爸，薛少军的爷爷，平时跟小儿子薛老四住一起。李二想到的，其他人也不是想不到。
“老叶家的丫头，谁让你把我的狗打成这样的？刚才它扑过去，我不是拦了吗？”
回答他的是拐杖打过来的土坷垃，朝着他身后的大狗飞过去，土坷垃上边崩下来的碎屑崩到老头身上和嘴边，那老头子正在张嘴说话，便吃到了一口灰土。
他哪里还说得下去，连忙弯下腰朝着地下不停地呸呸呸，想把那些灰土吐干净。
围观的人观看着多年难遇的场景，心里已经眉飞色舞地拟好了离开后要跟人宣布的重大娱乐新闻。
“你，你竟敢，竟敢打我？”老头气势不像刚才那么足了，躲在身后的狗也被土坷垃扫到，虽然不怎么疼，却不敢再朝着叶小池乱叫了。
“老薛头，都一个地方的，你也别闹了，也不看看她舅是谁。差不多行了。”有个岁数跟老薛头相仿的人说道。
老薛头依然有点不甘心，指着叶小池：“你，你这臭丫头…”叶小池拐杖一举，他手指立刻缩了回去，然后坐到地上开始叫：“哎呦，哎呦，我的脚扭了……”
他在那叫了一会，以为会有人来劝，来扶他呢，停下来时，发现人都走了，几个人进了商店，叶小池则拄着拐杖慢慢走了。只有他一个人坐在被太阳晒得能烤鸡蛋的地上。
他摸了下身后，哎呀妈，真烫啊。
屈小五拿起左煜诚刚才丟在他这边座椅上的青花缠枝莲纹圆盖盒，跟他说：“你刚才为了救人，连这东西都扔一边了，这东西值多钱你也不是不知道，要是英雄救美也还行，呵呵，刚才那个……好了我不说了，你姓雷，小五服你行吧？”
左煜诚瞅了他一眼：“这些话你也就跟我说说，你要跟刚才那丫头说，不知道她会不会用拐杖抽你。”
屈小五从商店里出来的时候，看了个全程，听了左煜诚的话，点点头，“真有可能，不过话说回来，世界这么大，怎么可能老见着她？”
对他说的话，左煜诚不置可否，心里却在想着，好像在哪见着过这人。
他放下这个念头问屈小五：“打听的怎么样了？”
屈小五摇头：“没，都说不清楚，可我觉得有点奇怪，那些人好像没说实话。”
左煜诚闻言看了他两眼：“你刚才进去的时候把衣服扣解开了？”
屈小五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点头道：“嗯，他那有风扇，我身上全是汗，就把扣打开吹了吹，这怎么了，这也不让啊？”
“不是不让，再出来打听事，你还是把你那些纹身挡上点吧。”
屈小五听了这才恍然大悟，大概是那些人看到他的纹身觉得吓人？所以不肯跟他说实话吧。
“那算了，等回来路过时再打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