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危险
“进来吧。”
叶清染轻轻开口,车帘被人掀开,正是被叶清染支走的车夫。
他向车内望了一眼,见暖儿歪着头倚着车壁,开口问道:“暖儿姑娘这是怎么了?”
“被他打晕了。”叶清染的轻描淡写的说道。
车夫这才移眸看向躺在车厢内脸色惨白,唇无血色的男子,神情竟与叶清染一般淡然。
他叹了一声,与叶清染道:“这点小事何必劳烦小姐您亲自动手,脏了您的手也脏了车。”
叶清染让车夫去买肉包,车夫便知晓了马车内有情况。
他作势走远,实则却藏匿在了暗处,静等叶清染的指令。
叶清染垂眸擦拭着手上的血迹,药箱内有烈酒,她将酒倒在了帕子上,慢条斯理的一遍一遍擦着手。
男人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两人。
这是正常小姐与正常车夫应有的对话吗?
“这人一早便藏在了马车中?”
见叶清染点头,车夫面露愧色,“小姐,都是属下无能,竟未曾察觉马车里藏了人。”
“不怪你,若有人想害你,自然防不胜防。”叶清染擦干净了手,将帕子随手丢了,又从药箱中取出了一盒香膏,仔细的涂抹在手背上。
男人一副见了鬼的表情,这女人真特么不正常。
他偷偷挪动手臂,想要将插在他心窝子下的匕首拔出来。
叶清染敛眸轻抚着柔嫩洁白的手背,眼帘都未曾抬起,便冷冷淡淡的道:“你这伤暂时还不致命,但若是拔出了匕首,血管破裂,血液喷溅。
若得不到及时的救治,必定会失血过多而亡。”
如此冰冷残忍的话自貌美无话的少女口中说中,更带着一丝让人莫明生恐的诡异。
他之前觉得少女有多美,现在便觉得她有多可怕。
隐藏着美丽下的危险,更容易让人放松警惕,也更让人觉得惶恐。
“你到底想怎么样?”从两人的对话中,男人感觉得到他面前的两个人绝非普通人。
可他想不明白,这女子既然有这般能耐,为何不早早脱身。
叶清染冷漠的扫了男子一眼,眸光如镜,将一切尽收眼中,“你若只谋钱财,我可以不怪你。”
此时与她刚入临安时不同,叶清染这个名字不说无人不知,也算家喻户晓,她如今不需要再高调行事。
所以,若这个人拿了银钱便走,她可放他一马,毕竟如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也不愿横生枝节。
“我给过你机会的。”叶清染就那般漠然的望着男人,幽冷的凤眸望得男人心中泛起阵阵寒意。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以后我再也不敢了……”男人每次说话,伤口都免不得被扯动,疼得他气喘连连,一句话说完衣衫已被冷汗浸透。
叶清染只用一双没有波动的眼望着他,“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人可以有一次机会,但不会有第二次。”
“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发誓,我日后一定行善积德,再也不会做伤天害理之事了。”
叶清染凝眸望他,没有说话,似在考虑他的可信度,男子看到了一线生机,喘着粗气道:“请小姐信我,我若有违誓言,便天打雷轰不得好死。”
“好,那我便再给你一次机会。”
男人面露庆幸欢喜之色,却听叶清染问道:“但你要先告诉我,你的东家是谁,是谁派你来伤我的?”
男子眼珠闪了闪,忙道:“来人只是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来找我们的人更不会透露身份。”
叶清染挑了下眉,偏头对车夫道:“马叔,人交给你了,做的干净些。”
男人急了,“小姐不是答应饶我一命吗?”
叶清染只静静看着他,男人的视线越来越虚,最后只好讪讪的道:“我没有欺骗小姐,那人的确没有与我透露身份。”
但做他们这种事的人都向来谨慎,他收了定金后便偷偷跟了上去。
“那人也很是小心,七拐八拐的最后进了……进了建威将军府。”
叶清染略有诧异的挑了下眉,没想到这次害她的人竟在将军府中。
“小姐,我知道都已经交代了,求小姐就放过我吧。”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冷,若是再耽搁下去,他不死在这个女人手中,怕是也要死于流血过多。
叶清染轻轻颔首,“我也的确没什么想要问的了。”
男人大喜,撑着马车费力的挪动身子。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折了一次没关系,只要命还在其他的都还会有。
倏然,一只手伸了过来。
男人抬头,有些怔然的望着车夫。
他与寻常车夫并无不同,身子瘦弱,背微有佝偻,可他那双眼如同开了刃的刀剑,锋芒毕露。
男子正觉不妙,那只手却已然握住了插在他胸口那把匕首,在他的惊恐之下,猛然用力。
他甚至能够感觉到伤口被利刃豁开,似有冷硬之物插入了他尚在跳跃的心脏之中。
“你……你明明答应过我……”他的嘴里流出了殷红的血,泛红的眼死死的盯着叶清染,满是恨意。
叶清染忽的勾起了嘴角,如花少女竟露出了一抹堪称邪魅的笑意,“你可以言而无信,我便被不可吗?”
“你……你骗我!”
男人不甘心的伸出手,想要抓住叶清染的裙摆,她脚尖微一用力,便男将男人的手远远踢开。
她居高临下的望着男子,如同俯视蝼蚁,语气冰冷而无情,“你谋财我不怪你,你害命我也可原谅你。”
眸色凝结成霜,渗出的寒气足以将人冻结成冰,“唯有那些妄图奸污女子之人,绝无原谅,唯有将尔等挫骨扬灰!”
男人至死也不懂叶清染对他为何突然满是厌憎,车夫却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
当年幽国国破,国君皇后皆双双殉国,但事发突然,大多皇亲国戚未来得及逃走。
战争是残忍的,尤其是对女子。
当年胡骇率军率先攻进皇城,国君的妹妹昌平长公主素有美名,胡骇闯入公主府后,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妄图羞辱昌平长公主。
昌平长公主虽是一介弱女子,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抽出了胡骇的佩剑,当众自刎,血溅三尺。
胡骇性情残暴,即便弘武帝明令禁止烧杀抢掠,他也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腰间的佩刀不知沾染了多少幽国子民的鲜血。
不仅如此,胡骇更是个色欲熏心之人,被他玷污的皇族女子更是不知繁几,便是毫无关系之人听闻亦要为那些女子哀叹,更何况是与她们有血脉之前的公主殿下。
彼时殿下年幼,无力复仇,多少个日夜皆以血泪洗面。
如今殿下浴火重生而归,心志早非当年的九瑶公主,谈论生死亦面色不改,唯有一点,那便是绝不会原谅那些奸污女子之人,见一杀一,从不手软。
“处理的干净些。”叶清染神情麻木,倒在血泊中的尸体在她眼中亦掀不起半分涟漪。
马车再度驶入繁华的街道,无人得知这辆马车就在刚才发生了何事。
看着叶清染踏入皇宫,西风才敢暂时抽身离开,回太子府禀报。
苏御正在逗弄笼中毛色雪白的八哥,嘴角轻弯,看似心情甚好,听闻西风的禀告后,嘴角陡然落下。
“你未出手?”
西风一愣。
他的任务不是盯着叶小姐与哪些男子有所往来吗?
而且他一开始也不知马车有人,待他察觉异常再探时,受伤的便已经是那匪贼了。
见西风不语默认,苏御那向来温润的眸色如笼寒冰。
他冷然起身,只留下一句“自行领罚”便拂袖而出。
西风觉得有些委屈,抿唇望着东风想要索求一些宽慰。
东风叹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呀,真该!”
死心眼到这个份上,主子不弄他弄谁!
西风:“……”
第九十一章 为他探脉
如今叶清染来探病的日子是常宁公主最为期待的。
在此之前,她的生活总是一成不变的,她身边的人也永远都是几个至亲。
他们视她为水晶娃娃般,就连说话声音都不敢大上两分,唯恐怕吓到了她。
唯有这个小神医对她是惜字如金,不加理睬,这种没有被人特殊对待的感觉着实美妙。
苏凝筠眨巴的眼睛望着叶清染,柔柔问道:“清染,我的身体怎么样了?是不是不用吃药了呀?”
“仍用。”叶清染垂首整理着药箱,淡淡回道。
“哦。”苏凝筠不大高兴的应了一声,转了转眼珠,凑近到叶清染身边,好奇的向药箱探望,“这些都是你诊病需要用的东西吗?”
“是的。”
若是弘武帝在这里,一定会对这种无法交谈的感觉异常熟悉。
但苏凝筠却并未觉得被冷落,仍旧兴致勃勃的询问着:“清染,你学了多久的医术呀?”
“自幼便学。”
“那学医是不是很苦呀?”
“不苦。”
“那你喜欢学医吗?”
“尚可。”
两人一问一答,无聊的对话听得殿中的婢女都忍不住打起了哈欠。
叶清染轻轻蹙了蹙眉,这个小公主可比她父王难缠多了。
弘武帝的话也多得很,但她冷上几句他便知难而退,可这常宁公主却仿若不知疲惫,十分难应付。
苏凝筠还准备再问些什么,苏灵槿笑着走进来,身侧还多了一人,正是俊美矜贵宛若谪仙的太孙殿下。
“祈佑来啦,今日可是又给我们带了什么好吃的?”
苏御笑笑,将手中的东西搁在了桌案上,趁着苏凝筠与苏灵槿被吸引了注意的时候,将视线轻轻落在了叶清染身上。
但见她全然无恙,他眸中的忧色才淡了些许。
“清染,一同来吃呀。”
叶清染正要摇头,手便被另一只柔夷紧紧握住。
苏凝筠的手很软很软,如同棉花一般,这样柔软的手却有着让人难以抗拒的力量。
苏凝筠捏了捏叶清染手,细细端详,称赞出声,“清染,你这双手长得可真美,纤细有度,白皙莹嫩。”
指甲未如其他少女那般留长,修剪得整齐圆润,指尖粉嫩犹如桃花,纤柔而又不失力度。
苏凝筠这般说,众人的目光自随之望了过来,苏御唇边凝笑,也坦然的欣赏起叶清染的柔夷。
想到曾经无意间相触,他嘴角弧度更弯,这双手不仅长得美,触之更犹如凝玉一般。
苏凝筠忽的想到了什么,眼睛亮若星子,看得叶清染心中微沉。
这位公主殿下定是又起了什么主意。
“清染,你医术这般高,不如给祈佑也看看吧!”
苏御:“……”
叶清染:“……”
苏御如何都未想过这把火会烧到自己身上,叶清染却轻挑了下眉。
她对皇太孙苏御的病情确有些兴趣,外界皆传苏御活不过弱冠之年,且看了众多神医也于事无补,她一直都想知道苏御到底得的是何病。
虽然这般作想,但叶清染还是开口道:“太孙殿下金体尊贵,没有陛下应允,我如何敢私探殿下病情。”
“又不是说现在就治嘛,探一探脉有什么要紧的。
更何况我觉你的医术比那些御医要好的多,在你入宫之前,他们不也没人能治我的病吗?万一你就是那个能治好祈佑的神医呢?”在此之前,苏凝筠从未想过自己还能够有痊愈的可能。
祈佑与她一般,早早便被判定了生死。
若是她有可能,那祈佑也有可能。
苏凝筠语落,苏御的眼睫轻轻颤了颤,若有所思的垂下了眸子。
叶清染闻言也不再推拒,静等苏御表态。
苏御抬起眼帘,在叶清染似平静淡然的目光注视下,牵起唇角,轻缓一笑,“如此,便劳烦叶小姐了。”
苏御淡笑落座,掀起衣袖,皓腕凝白不输于女子。
叶清染没想到苏御会这般坦然,微怔了下,也随之落座。
纤长的手指轻搭在羊脂白玉般的手腕上,甚是夺目养眼。
屋内静悄悄的,苏凝筠与苏灵槿皆不敢发出声响,唯恐影响了叶清染诊脉。
两人第一次坐的这般靠近,近到苏御可以清晰的看到她睫羽卷翘的弧度。
他可以无所顾忌的将视线落在她身上,静静的望着她,看着她时而蹙眉,时而抿唇,一个细微动作的变换都足以撩拨人的心弦。
腕间的触感微凉细腻,那只手明明搭在他的脉搏之上,却如同落在了他的心上某处。
相较苏御,叶清染却没那般轻松。
只因她一次探过如此怪异的脉象,忽急忽缓,时强时若,急时犹如暴雨,缓时几欲不可探。
叶清染细细探了许久,柳眉越蹙越紧,手指上的力度也越发的重了。
苏御微不可察的挑动眉心,望着她专注而认真的模样,墨眸中犹如繁星亮起,潋滟浩瀚。
若是每日都能如此,或许也不错。
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叶清染方才收手。
“清染,祈佑他怎么样?”
叶清染面色凝重,第一次不敢开口直言病情,只试探问道:“敢问太孙殿下可曾有过中毒之症?”
殿内一时静寂,苏灵槿不自觉的握紧了双手,苏凝筠也沉而不语,反观苏御却依旧谈笑自若,颔首道:“幼时的确曾中过毒。”
八年前太子妃悬梁自尽,苏御小小年纪便失了母亲,难免损伤心神。
葬礼之后由于多日未得休息,她脚下一滑不甚摔落湖中,那时已然入冬,湖面结了一层薄冰,苏御虽被人救下,但还是损伤了身体。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苏御本就病体孱弱,偏生药中又被歹人下了剧毒,致使他百病侵袭,当年能捡回一条命来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苏御中毒一事十分蹊跷,弘武帝当年更是雷霆震怒,里里外外彻查了太子府一番,受到牵连之人不知繁几。
最后虽未查到胡侧妃身上,但若论动机,舍他其谁,毕竟若苏御不在了,便无人妨碍苏怀诚了。
甚至就连苏灵槿有时也不免猜测,当年的事情到底与母妃有没有关系。
八年前她年岁虽然还小,但也隐约记得母妃在府中仗着父君的宠爱很是张扬,根本不将太子妃放在眼里。
是以她对苏御这个兄长有敬重、喜爱亦有愧对,她比任何人都希望苏御能早日康复。
“叶小姐,我兄长的病你可能治?”
叶清染眉心深锁,没有直接应答,而是又问道:“那殿下当年所中之毒可彻底除尽?”
苏御摇了摇头,神情依旧淡然,眸色温和清亮,没有一丝怨怼之色,“当年我身体极其虚弱,承受不住清毒之法,只能压制毒性,修养身体。
这些年也一直在服用清毒之药,至于可否会如外界所传那般不及弱冠,便看我的造化吧。”
见叶清染敛眸深思,苏御勾唇一笑,绝美之貌足以令桃李失色,“叶小姐莫要为难,我的身体我清楚,若非棘手,也不至于多年来只能以药续命。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虽不能放弃希望,但也要知顺应天命。”
叶清染诊治过许多重病病患,病情各有不同,嘶声力竭者有之,惶惶不可终日者有之,唯有苏御一人,不见怨怼,竟还反过来宽慰她这个大夫。
在此之前,她并未将这位太孙殿下的美名放在心上,毕竟皇室中人是最会假装贤明的,甚至她还一度怀疑他病情的真伪。
如今看来,或许是她小人之心了。
或许是出于一点点愧疚,叶清染道:“殿下的病情我以前未曾接触过,待小女回去后研习一番,再来回殿下。”
苏御扬唇而笑,朗若春风皓月,目光灼灼其华,“如此,在下便皆要仪仗叶小姐了……”
第九十二章 生气御
苏御与叶清染一同离开昭阳殿,这是两人第二次并肩而行,氛围比起之前虽谈不上如何融洽,但亦少了些冰霜般的阻绝。
叶清染还在思忖着苏御的病情。
难怪他的脸色总透着一种病态的苍白,脉象那般怪异,常人怕是一日都难以承受,可这种痛苦对他来说却是习以为常的。
都说久病无孝子,便是因为病人大多心焦气燥,可他却还能温和耐心的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人。
不论其他,单就这份心志还是让她佩服的。
叶清染心有所思,没有察觉到苏御正与她并肩而行,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未曾移动片刻。
她的眉心轻轻蹙着,温婉之中带着一丝凝重,非但未失美感,比起往日反是更为鲜活。
往日的她亦是极美的,目光轻暖,笑意温婉,举手投足尽是优雅。
但那种优雅似乎是一层面具,在遮掩她的冷淡与疏离,完美的让人他觉得格外熟悉。
人人称赞的太孙苏御又何尝不是一张面具,又有谁知道这张面具藏着一副怎样的心肠。
他含笑垂眸望着她,很想伸手将她蹙紧的眉抚平,但他若是真那般做了,只怕她想的就不是如何治好他了。
两抹浅蓝色的身影并肩行于红墙金瓦的宫城之中,一人如九天垂云,淡渺飘逸,一人如枝头木兰,清幽温纯。
两人的清贵气质削淡了宫城的繁华,将一副本是极尽艳丽的画作生生化为了清淡的水墨画。
只可惜美好永远都是短暂的……
“堂兄,叶小姐。”男子声音含笑轻快。
叶清染抬眸望了一眼,在触及男子缱绻脉脉的目光时,轻轻垂下了眼帘。
“见过景王世子。”
苏怀仁扬起了眉眼,眼中的光亮将他眼下的暗青色显得更为清晰。
他的相貌虽远不如苏御苏怀阳,但也可算俊秀,只笑起来让看着莫明的不甚舒爽。
“叶小姐还记得我?”
叶清染低垂着眼眸,神色仿若恭敬的低低道了句,“那日在赵府见过诚郡王与景世子,魏公子特与我介绍了二位。”
苏怀仁的脸色一下子难看了起来,苏御则抿动嘴角,眼中藏笑,轻落在叶清染身上的眸光更藏着一丝无人察觉的宠溺。
苏怀仁干笑两声,才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的为人叶小姐还要在之后慢慢相处才能了解。”
用后脚跟想都能猜出来魏梓然那个家伙定未说什么好话,不知道会不会把他去花楼的事也说出来。
苏怀仁心里一时惴惴,见叶清染面上并无厌烦之色才稍稍松了口气。
只他哪里晓得,叶清染对他一丝兴趣也无,甚至就连厌烦的情绪都不足以牵动。
“怀仁是来探望丽妃娘娘的吧,那我们便先出宫了,不打扰你了。”苏御将苏怀仁的表情尽收眼底,不动声色的侧了侧身子,掩住了叶清染的身影。
望不见佳人倩影,苏怀仁才抬头看向苏御,笑着道:“我已经探望过祖母了,也该出宫了,我们便一同走吧。”
苏御如何不知苏怀仁的算盘,整日流连烟花之地,府中美婢无数,这样的人面对美色还能有什么念头。
“怀仁久今日可曾拜见过皇祖父了?”
苏怀仁讪讪摇头。
皇祖父眼中只有苏御,对他们几人何曾有过好颜色,他才不会上赶着挨骂。
苏御见状,贴心而笑,“皇祖父时常念叨你们,可见心里是惦记着的。
你难得进宫,理应去拜见才是。”
顿了顿,又补了句,“皇祖父最重规矩,你若进宫不去拜见,他老人家恐会怪罪。”
苏怀仁:“……”
他进宫就是为了等美人的,可不是为了去挨骂的。
可苏御眉宇间皆是为他着想的顾虑,苏怀仁也不好说什么,眼珠一转,笑望着苏御道:“堂兄,皇祖父严厉,我一个人有些怕,不如堂兄陪我吧?”
苏怀仁的算盘打得甚好,苏御若是不想陪他,那他便以畏惧皇祖父龙威为由,跟着美人出宫。
苏御若陪着他,便也免得佳人与苏御独处。
苏御眸光略浮动了下,便弯唇笑起,笑意似乎比起往日还要更为温和,“自然可以,我陪怀仁一同。”
苏御笑容清朗,毫无迟疑,坦朗的令苏怀仁都不禁心生愧意。
是啊,苏御这样的人物哪里会动凡心呢。
不过……
苏怀仁抬头望了苏御一番,白裳蓝衣,清贵淡逸,俊美无双的姿容足以令所有男子自惭形愧。
就算他无男女之意,但他这张脸的存在便是对一众少女的诱惑,还是少让他们两个有所接触的好,免得自己看上的佳人被其他男子挑动了芳心。
苏御抬手唤来一个内侍,吩咐他务必将叶清染送离宫中。
叶清染倒是无所谓,屈膝福了一礼,潇洒离去。
苏御心中轻轻叹了一声,他珍惜每一个与她相处的时刻,可她非但未有不舍,反是乐得清闲。
看来想要在她心里留下一丝丝痕迹,仍旧任重而道远。
苏御与苏怀仁一前一后行往万寿宫,苏御肩膀端正,目不斜视,苏怀仁则脚步沉重,恨不得永远都走不到万寿宫。
望着身前的苏御,苏怀仁眼珠转了一圈,笑嘻嘻的道:“堂兄,你觉得那位叶小姐如何?”
苏御连头都未曾偏转,淡淡回道:“只有几面之缘,不甚了解。”
苏怀仁嘴角笑意更深,快走两步追上苏御,“那堂兄觉得,若我纳她做侧妃如何?”
苏御的墨眸之中瞬间卷起肃杀的冷寒,只可惜阳光太盛,苏怀仁只看到盛光之下苏御似偏头望了他一眼,但未曾瞧清他眸中颜色。
他不知为何忽觉身上泛起一阵冷意,冻得他打了一个激灵,不由环胸。
初日明媚,他怎么泛起冷意了?
难道是最近去花楼去的太多了?
看来最近要修身养性了,不然届时娶了佳人却无福消受,岂不得不偿失。
两人行至万寿宫,弘武帝听苏御求见,嘴角瞬间扬起,在听闻身后还跟着个苏怀仁时,眨眼的时间内脸色便冷沉了下来。
苏怀仁收起所有的小心思,乖乖的垂首跪拜行礼,不敢有一丝差池。
弘武帝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刀子般的眼神割得苏怀仁心口生疼,不由自主的开始反思自己最近可有做何错事。
思来想去确定自己无甚把柄,苏怀仁才敢露出一抹笑来,但就是这抹笑让弘武帝皱起了眉,“有何可笑,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苏怀仁:“……”
“还有,小小年纪你这眼下怎么乌青一片,身子骨看着也单薄,可见往日没有强健筋骨,莫不是又与狐朋狗友流连那等腌臜之地?”
苏怀仁:“……”
苏怀仁很想抽自己一嘴巴,没事儿笑什么笑!
苏怀仁偏头向苏御投去求救的目光,堂兄人最和善,在皇祖父面前说话也有分量。
苏御会意,略一颔首,淡笑道:“皇祖父,怀仁挂念您的龙体,今日特意到宫里与您请安。”
苏御的话让弘武帝脸色好了些许,冷声道:“算他有些孝心。”
苏怀仁松了口气,心中却并未领情。
堂兄本就是有名的烂好人,就连苏怀诚有求于他,他都不会拒绝。
既是苏御对谁都这般,他又何必念他的好。
弘武帝抬手招两人过来,让他们观赏他的棋局,“这是一本古书上的残局,朕钻研了数日,方才有些眉目,终是找到了破解之法,你们过来看看。”
苏怀仁逃过一劫,心情甚好,拍马屁的话已经呼之欲出了。
他正欲迈步上前,脚下不知怎么绊了一下,最诡异的是,无人触碰他,他却觉得似有一阵无形的风将他向前推去……
于是,他直挺挺的摔倒向前,在弘武帝的心痛不舍之下扑倒了桌案,摔落了棋盘。
棋子散落一地,同样零碎的还有弘武帝那苦心钻研出的思路。
这是他耗费数日,试图以此击败祈佑的翻盘之局。
如今竟碎的与他的那颗凉透的心一般……
弘武帝狠捏双拳,苏怀仁的脸色则变得与地上那一堆白色棋子一般。
“苏!怀!仁!”
第九十三章 错认
叶清染随着小内侍出宫,全然不知身后的血雨腥风,更不知苏怀仁被罚抄三遍金刚经,没有个一月是不用指望出门了。
小内侍恭恭敬敬的引着叶清染出宫,叶清染眸光微动,浅笑着开了口,“今日劳烦公公,还要特意送我一番。”
小内侍便是不送叶清染也有活计要做,这样反算是忙中偷闲,再见叶清染人美又温柔,心情更是欢快,笑道:“叶小姐这般说就折煞奴才了,这些都是奴才应该做的。”
叶清染笑了笑,随意聊道:“听太孙殿下说,公主的昭阳殿百花齐绽,唯独那牡丹无法盛开?”
这本就是宫中人人皆知的事情,小内侍也不藏着,热情的道:“谁说不是呢,牡丹花向来被称作花王,最是明艳不过,可惜在昭阳殿却如何也栽种不活,不然公主的宫殿定会更加华丽。”
“可是昭阳殿的水土不适合栽种牡丹?”
小内侍摇摇头,“那可不是,听说幽国的九瑶公主最爱牡丹,当初那昭阳殿中遍地皆是盛绽的牡丹花。”
叶清染眼帘轻颤,眸中光芒流转,复又问道:“既是如此,便应与水土无关了。”
小内侍点点头,他悄悄偏头看向叶清染,但见她眉目轻舒,温婉秀丽,是那种让人一见便不由心生好感,愿意相信之人,便压低了声音与叶清染道:“叶小姐有所不知,其实宫中还有一则说辞。”
叶清染轻挑眉心,清亮的眸中满是茫然不解之色,她很是认真的看着小内侍,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让小内侍的心里获得了被认可的极大满足感。
往日里除非贵人开口,否则他们是不能与贵人说话的,而贵人们更不会在意他们说什么。
如今有一位这般美丽又温和的小姐愿意耐心听他讲话,他自知无不言。
“其实宫中还有一种声音,便是说那九瑶公主阴魂不散,仍旧徘徊在昭阳殿中。
因她生前最喜欢牡丹,是以才施法不让牡丹花存于昭阳殿。”
叶清染:“……”
见叶清染似是不信,小内侍连忙又道:“叶小姐别不信,奴才说的都还真的,还有人曾瞧见过九瑶公主的鬼魂在宫中飘荡呢。”
“嗯……怪力乱神,可以不信的。”
“要信的要信的。”小内侍一脸郑重,“都说那位九瑶公主长得如同仙子一般,是以幽国国君才为其定了“九瑶”这个封号。
九天瑶池上的仙女,死了也定然法力无边。”
叶清染:“……”
她倒是第一次听闻仙女死后会化为冤魂厉鬼的,更何况此事应该没有人比她更有发言权了吧。
“这般来说,昭阳殿的牡丹花是自从九瑶公主故去便全然枯萎了?”
小内侍摇摇头,“那倒不是,好像也就是这几年的事。”
叶清染眯了眯眼睛,眸光微有晃动。
“不过这也说得通,鬼魂的法力也是要慢慢增长的,可能一开始九瑶公主法力不够呢……”
叶清染无法将这个话题带上正轨,索性放弃,笑笑不再言。
只她心里却有了些许猜测……
她从不相信这世间有何鬼神,再如何古怪稀奇之事,追究源头也不过是人为而已。
若此事真乃人为,对方会是谁,又将有何所图?
叶清染若有所思的踏上了马车,却见暖儿还在睡着,无奈勾唇轻轻摇了摇头。
天真无忧,总是好的。
叶清染给她的头下放了一个小垫子,对车夫道:“去锦绣阁。”
踏下马车,叶清染便察觉出有几道无法忽视的视线落在她身边,她抬头四下观望,便见锦绣阁对面店铺的门前坐着两个男人,一一扫视着自锦绣阁前路过的行人。
她又抬起头,望向二楼,开着窗子飞快的闪过一抹人影。
叶清染挑了挑眉,转身进了锦绣阁。
方生又从窗子探出身子,拍了拍心口。
若是被人发现他日日躲在这里盯着路上行人,怕是要将他当做变态。
他还未娶亲呢,可不能坏了名声。
“刚才进去的可有生面孔?”躺在摇椅上的苏怀阳随口询问,他将双脚搭在小杌子上,腿修长的令方生嫉妒。
方生走着神,麻木的点了点头,苏怀阳见状一下弹跳起身。
方生被惊醒,忙道:“虽然是生面孔,可那马车上挂着建威将军府的标识,想来应是那位叶小姐吧。”
苏怀阳抬腿便是一脚,幸而方生躲得快,只被扫到了一下,但饶是如此还是疼得他龇牙咧嘴。
“再敢说话大喘气,看我不踢死你!”
方生揉着屁股,满心的哀怨,“世子,咱们这得盯到什么时候啊?”
“直到找到无心为止!”苏怀阳重新躺了下来,抬手示意方生继续去盯。
方生苦叹,撇嘴道:“可世子您连人家的全脸都没看过,人海茫茫去哪找啊!”
“你傻啊!无心若是来了临安自然会来锦绣阁,所以我才让你们盯着眼生的人。”
方生翻了个白眼,心想也不知道到底是他们谁傻。
“您连人家的脸都没瞧过,就这般死心塌地的,人家可能把您都忘了呢!”
苏怀阳莫不在意的冷哼一声,“喜欢一个人为何非要知道她长得那哪般模样?
若是因为美貌才会喜欢一个人,那我与苏怀仁还有什么区别了?”
更何况他看过她的那双眼睛,皎皎无尘,比天上的星子还要明亮,只需看一眼,他就能认出她来。
方生见苏怀阳似陷入某种美好的回忆之中,又嘴欠的问道:“那若是她面纱下的脸丑陋不堪呢?世子也还会喜欢玉大当家吗?”
苏怀阳翻他一眼,冷冷道:“只要她不是个男人,本世子就非她不可!
少废话,赶紧去给我盯着!”
她与他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样,无一丝矫揉造作,菩萨模样,雷霆手腕,是唯一能让他心生叹服的女子。
方生摇头叹息,觉得他家主子真真是无可救药,只盼王爷早些归回,把世子的脑袋打得清醒一些。
叶清染今日独自前来,与掌柜的使了一个眼色,掌柜的会意,忙请叶清染到内间说话。
“江南的情况如何?”
掌柜的忙躬身回道:“二当家有传信来,目前局面还算安稳。
太子与威王常有摩擦,两人互不相让,而且……”
掌柜的忍俊不禁,笑道:“而且太子对江南似有些水土不服,时常跑肚呕吐,有时还会昏睡,一时无甚精力。”
叶清染见掌柜的这般模样,轻挑了下眉,“威王做的?”
掌柜含笑点头。
有威王在,倒是省的他们出手了。
叶清染轻轻颔首,“让玉玦继续盯着,若有何异动,立刻传信到将军府。”
“是。”掌柜的躬身应是,略有担忧的与叶清染道:“只是那位威王世子……”
掌柜的向外挑了下下巴,无奈摇头。
这人都已经在锦绣阁门前盯着快半月了,无论刮风下雨从未间断,真是执着的让人害怕。
“他不知我身份,不必理会他,由得他去盯。”
两人离开了雅间,推开房门正瞧见屋内立着一人,那人闻声望过来,眼中瞬间惊喜,“赵小姐?”
叶清染挑了挑眉。
卫铮唤她为赵小姐?
见叶清染凝眸看他,眼中满是探查之意,卫铮心中略有些懊悔。
那日听珠珠说赵菁因叶清染而对他们产生了嫌隙,他心中不免郁闷,今日出门不知怎么便走到了锦绣阁。
当日在此惊鸿一瞥,她便成了他心中念念不忘之人,他未曾想过会在此处再度偶遇,却没想到老天终究还是眷顾他的。
他捏了捏拳,既然这是老天给他的机会,他决不能因一时胆怯而错过。
他目光坚定,抬步上前,行至叶清染身前,拱手道:“赵小姐请恕在下唐突,家妹卫锦珠时常与在下提及小姐……”
卫铮自报家门,以证自己并非登徒浪子。
叶清染挑眉望着卫铮,清冷的眸光让卫铮蓦然心跳加速。
卫铮抿抿唇,沉了口气,郑重的望着叶清染道:“那日的事珠珠已经与我讲了,她为此很是苦恼,这几日都躲在房中食不下咽。”
叶清染轻弯嘴角,她怎么记得今日出府前卫锦珠还嚷嚷着让厨房煲燕窝给她吃。
“赵小姐,那叶清染所做之事,我们着实不知……”
叶清染倏然抬眸,眼中掠过一抹冷意,她眯了眯眼,冷笑着勾起了嘴角。
原是如此……
第九十四章 亲自动手
卫铮与叶清染细细解释了一番,言语中无不是在说他们兄妹与她毫无关系,她所做之事更不代表将军府的立场。
“赵小姐,珠珠视你为知己好友,我不忍见她失落,是以才唐突与你讲了这些。
还望赵小姐不要因叶清染一人之行,误解了我们。”
卫铮说的言真意切,解释的甚为详尽,若她真是赵菁,也许真的会被卫城恳切的言辞所说动。
想到那个劫匪所言,叶清染眼帘微颤,声音放冷,“各执一词,我怎知孰真孰假?”
这是卫铮第一次听到叶清染的声音,如同她那双凤眸一般清冷,却宛若天籁,令人心神荡漾。
听佳人这般说,卫铮忙表态道:“那叶清染本也就是父亲认下的义女而已,父亲念其一介孤女,才许她容身之地。
但她并非我卫家血脉,终是外人而已,若她的立场有违我府中,自是要舍弃的。”
叶清染眉眼弯弯,望着卫铮的眸中似染了两分笑意,如皑皑白雪中的盛绽的一抹红梅,夺目的令整个世界都鲜活了起来。
“卫公子莫不是在诳我,她是卫将军的义女,如何是你说舍便舍的?”
卫铮垂眸望着佳人,弯唇轻笑了下,专注的目光中缀了一抹寒意,“总之日后她绝对不会再跑到赵小姐碍眼,赵小姐尽管放宽心肠便是。”
叶清染挑了挑眉心,牵动嘴角,让眉眼都漾出笑意来,“如此,便承卫公子吉言了。”
卫铮因这抹笑而荡起了欢喜,这几日的郁郁皆烟消云散。
他的选择果然没错……
叶清染含笑敛眸,眼中寒光熠熠。
她起初便有所怀疑,虽说府中最值得怀疑的对象便是卫锦珠,但这般行事作风却又不像她。
更何况她们两人早晨方才在府中偶遇,若卫锦珠有那般打算,定然藏不住。
她倒未曾想过竟是这卫铮。
她与卫铮至今未在府中相遇,卫铮也从未找过她的麻烦,没想到此人一出手便这般狠辣。
卫铮见叶清染收敛了周身的冷意,笑容更盛,忙趁机询问道:“不知赵小姐可否赏脸移步酒楼,也好让给在下一个弥补赔罪的机会。”
叶清染微微挑起下巴,眼中虽噙着笑,却仍有疏离的贵气,“赵公子已言她与贵府无甚关系,又何来请罪一说。
我还要挑选些东西,卫公子若无事请回吧。”
叶清染转身,视线落在店内摆着绫罗绸缎上,全然不再去看卫铮。
卫铮虽觉有些失落,但心中并无恼意。
高门贵女有些傲气在所难免,更何况是如她这般姿容倾城的女子,骄傲却也可爱。
卫铮为了给对方留下好印象,很是君子的行礼请辞,不作叨扰。
叶清染给掌柜的使了一个颜色,掌柜的忙笑呵呵的送卫铮出门,“这位公子您慢走,日后若有需要还要光顾小店才是。”
目送卫铮离开,掌柜的才收起脸上的笑,低声与叶清染道:“东家,人走远了。”
叶清染放下了手中的绸缎,淡淡应了一声。
如此看来,这建威将军府中她最要提防的竟是这个卫铮了。
卫铮今日终是如愿得见佳人,心情甚好,回到府中竟发现府中下人也面上挂笑,整个府中皆洋溢着喜色。
卫铮唤来小厮,询问府中可是发生了何事。
小厮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
卫铮见状,眉目横立,“何事快说,少吞吞吐吐的。”
小厮的面色犹如吃了苦瓜黄连,不敢抬头去看卫铮,垂首小声回道:“回公子,是二公子他……”
卫铮眼中瞬间笼起寒色。
小厮咬牙,继续回道:“是二公子在边境立了战功,率军击退了蛮夷骑兵。
将军很是开怀,特给府中下人涨了三月的月银。”
小厮说话的声音很小,但落在卫铮耳中却清晰异常。
屋内一时陷入沉寂,小厮只觉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变得格外刺耳。
半晌,屋内方才响起卫铮的一声呵笑,声音亦是幽冷,“二弟有将帅之才,父亲自然欣慰。”
卫铮抬抬手,声音淡漠,“下去吧。”
小厮如释重负,连忙躬身退出房间。
他前脚刚将门合上,便听到屋内有杯盏碎裂的声音,惊得眼皮都颤了颤。
小厮叹声摇头,大公子平日是翩翩君子,可一旦事情沾上二公子便容易失了理智。
手心手背都是肉,但两者薄厚岂是一样的。
卫铮摔砸了一通东西仍觉郁气难解,不过打赢了一次冲锋,又不是剿灭了蛮夷,父亲何至于便这般激动。
是啊,他与卫铭不同,卫铭是父亲与心爱的女子所生,而他则是父亲的无可奈和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屈辱。
小时候他背下了整篇文章,却只得了父亲寥寥几句赞赏,而卫铭不过拿着竹刀乱砍一通,便被父亲说有习武天赋,带在身边好生教导。
他的功课得了先生夸赞,父亲只会对他说上一句勉励,卫铭顽皮挨了先生的训斥,父亲却反是说,只要你能学好带兵打仗,这劳什子功课不会也罢。
父亲看卫铭与卫锦悠时眼中是有光的,那是一个父亲对孩子发自内心的喜爱,而父亲对他和珠珠有的最多不过是责任而已。
如今尚且这般,待卫铭娶了贵女为妻,这府中岂不更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想到某个貌美如花的少女,卫铮眸中寒色稍减。
若是户部尚书能够全身而退,他便势必要得到赵小姐的芳心。
既是他的心仪之人,又将对他的仕途大有助益。
太子仰仗户部尚书,届时他便可结交诚郡王,太孙身体孱弱,时日无多,诚郡王岂不便是下一任的储君,未来的大梁帝王。
他实在不能理解父亲,为何非要为了一个死人而与储君相争。
待太子即位,可还会有他卫府安身之地?
卫铭与父亲一般性情,届时卫府还不是要指望他来保全?
想到那一日,卫铮狠狠攥拳,手背上的青筋都暴突起来。
他甚至隐隐期待着那一日,因为只有那日父亲才会知道谁才是他最优秀的儿子,才会知道他最后能仰仗的又有谁……
卫铮沉了口气,压下满心思绪,开口唤来了小厮。
小不忍则乱大谋,忍一时之气成就方才是豪杰。
“除了卫铭,府中可还有什么消息?”
小厮见卫铮神情平和了许多,略松了口气,转了转眼珠,认真回忆了一番才回道:“二小姐今日不高兴来着。”
卫铮蹙眉,“为何?”
“因为……皇后娘娘举办的宫宴只宴请了大小姐和叶小姐。”
“叶清染?”卫铮眸现不屑,山野来的女子倒是有些手腕。
可那又能如何,没有了容貌,纵使她再会阿谀奉承也于事无补。
有卫铭卫锦悠挡他们的路已经足够让人厌烦了,区区一个义女竟也想鸠占鹊巢?
“芷兰院可有动静?”卫铮径自问道。
小厮这才了然,忙道:“小的该死,小的这就去探。”
卫铮莫不在意的点了下头,这个叶清染嚣张太久了,也该安分些了。
卫铮以为此事十拿九稳,甚至翻了几页书便将此事全然抛之脑后。
“公子!”
小厮略有慌忙的声音打断了卫铮,他抬起眼,蹙了蹙眉,“怎么了?”
“公子,事情……事情没成。”
卫铮愕然,“什么叫没成?”
小厮咂咂嘴,也是全然没想到。
他方才去探的时候,分明瞧见叶小姐与大小姐两人挽着手有说有笑,身上不但无伤,看那样子也不像受到了惊吓。
“奴才刚才还特意去那人家里找了一番,衣裳还有值钱的东西都不在了,想来应是跑了……”小厮的声音越说越小,说到最后更是恨不得将脑袋埋在胸腔里。
“废物!”卫铮将手中的书扔砸在小厮脸上,“没用的东西,这点事都办不明白,你找的这是什么人!”
小厮跪地求饶,卫铮未看他一眼,只凝眉深思。
他今日已将话说了出去,若是食言定会让她误以为自己言而无信,空口白话。
卫铮敛眸凝眉,眼中狠意毕露,看来下次要他亲自出手了……
第九十五章 花开不败
入夜。
叶清染几人皆还未睡。
暖儿白日在马车上睡多了,此时格外精神,毫无睡意。
锦绣则一边整理着叶清染的桌案,一边暗暗内涵暖儿。
“小姐有你这般出类拔萃的丫鬟可真是幸事。”
暖儿未解其意,笑着道:“那是自然。”
锦绣勾了勾唇,将一摞书摆的整整齐齐,方才冷笑道:“遇险毫不惊慌,呼呼大睡,如此也好,倒是免得给小姐添麻烦了。”
“对呀……”暖儿顿了顿,忽觉这话刺耳的很,“你什么意思呀!”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两人一言不合拌起嘴来,叶清染手执医书,弯唇摇了摇头,继续慢条斯理的翻起书页来。
忽有一颗小石子从开着的窗子弹跃进来,先是“咚”的一声落在桌案上,随后才哒哒的落在地上。
锦绣望了石子一眼,无声的拿出抹布,将桌案又重新擦拭了一番。
暖儿跑过去捡起石子,笑着道:“定然是温公子来了。”
叶清染无奈的放下书卷。
莫非是杀手与他们常人的作息不同,温文每次出现十有八九都是晚上。
叶清染推门而出,行至树下。
温文站在黑暗中目不转睛的望着她,她每近一分,他的眸光便亮上一分。
“这么晚过来,可是有什么急事?”温文找她虽不分日夜,但不论是在邺城还是在将军府都从未踏足过她的闺房,每每都是以这般方式唤她。
记得有次她多吃了些酒,睡的沉了些,早上醒来推窗,温文扔的石子险些堆上了她的窗子,而他则蹲在树上望他,手中还捏着未投完的石子。
这倒也算是一种坚韧吧……
温文正色点头。
叶清染见状,神色冷凝,声音也压得更低了些,“是江南还是邺城,亦或是临安?”
温文望她一眼,从袖中取出一方木匣。
叶清染挑了下眉,缓缓打开木匣,里面竟躺着一枝牡丹花,或者该说是牡丹绢花。
这绢花做的甚是精致,便是贴在眼前都难分真假。
“这是什么?”叶清染歪头望他,神色不解。
“生辰礼物。”温文淡淡回道,语气一如他身上的黑衣,沉敛的没有一丝温度。
叶清染:“……”
“可我的生辰还未到啊。”
“等不及了。”
叶清染一时语凝。
是啊,他可是温文啊,他怎么会“等”呢。
她见过急性的人,但从未见过如温文这般性急的。
几乎每年皆是如此,若温文寻到了送她的礼物便会立即拿给她,片刻都等不得。
她记得,最早的一次他似乎提前了两个月。
“你就为这个特意跑来一趟?”
温文点头,似乎并不觉得这样有何不妥。
他垂眸看着匣中的牡丹花,声音依旧沉敛,“此花永生,花开不败。”
“永生,不败……”叶清染轻轻抚摸着花枝,呢喃出声。
牡丹花开得正盛,花朵硕大明艳,毫不掩饰自己的美,美得张扬肆意,没有一丝羞怯。
宛若朝阳,尽现光明,宛若繁星,尽情闪耀。
不会枯萎凋零的牡丹花,又与日月星辰何异?
“我很喜欢,谢谢你,温文。”
温文沉默语少,但作为好友,他对她的关心却不少分毫。
花开不败是他对她的开导,也是他的祝福。
温文的眼睛亮了亮,似黑夜中燃起一盏明灯,淡却了阴霾。
叶清染合上匣子,转身欲走,温文唤住她,语气依旧沉冷,“这里有人想害你?”
叶清染笑了笑,“马叔与你讲了?”
温文点点头,他面上没有一丝杀气,眸色沉沉,语气也透着轻描淡写的漠然,“我杀了他,可好?”
“不必。”叶清染淡笑摇头,凤眸中的光芒即便在夜色下依旧潋滟生华,“温文你要知道,活人可比死人有用的多。”
她唇边凝着冷寒的笑意,宛若被夜色染黑的牡丹花,美艳依旧,只添了丝危险的邪魅。
温文并不懂叶清染的心意,因为他只知异己者要除,但只要是她说的,他不必多想,照做便是。
“好,那就不杀。”
叶清染心情不错,含笑点了点头,“夜深了,你回吧,我也该歇息了。”
温文颔首,毫无迟疑的转身离去。
叶清染摇头笑了笑,正欲回屋,忽听到有脚踩树枝发出的窸窣声响。
她侧眸向那方向望了一眼,隐约有一道娇小的身影隐入树后。
叶清染美眸微转,无声笑了笑,恍若未闻般勾唇离开。
这将军府里也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直至屋内的灯火熄灭,趴在房顶不敢乱动的西风才爬起身来。
他能感知到那男人内力浑厚,他根本不敢靠近,唯恐暴露。
只他虽听不清两人说什么,但深夜送花,月下花前,哪里还用听他们说了什么!
西风在心中为主子哀叹了一声,折身回太子府复命……
第九十六章 公子心塞
次日。
叶清染从盒子中拿出牡丹花枝细细端详,沐浴在阳光下的绢花仿佛被注入了灵魂,欲加明艳鲜活。
“这花可漂亮,比起真的也不差半分,还不用担心它会枯萎凋零,真好。”
暖儿对温文的礼物赞不绝口。
“的确很好。”叶清染唇角轻弯,眸光柔和。
“不过……”暖儿托着下巴,眨巴着大眼睛好奇问道:“不过这非年非节的,温公子怎么突然想起送小姐礼物了呢?”
叶清染笑了笑,合上了红木匣子,“没什么,只是他无意间看到了,便买下了送与我的。”
除了寥寥数人,并无人知晓她的生辰是在花朝节。
暖儿不疑有他,“那倒是,温公子做事从来不需要理由的,寻到什么奇珍异宝也都送给小姐。”
说着说着,暖儿不禁面露艳羡,“这样的朋友可真好,日后小姐也帮奴婢找几个吧。”
闷头干活默不作声的锦绣听到了,冷笑了一声,勾唇道:“与你交朋友图什么?图你馋?图你懒?图你不干活?”
“嘶!”暖儿炸了毛,“擦你的桌子得了,这么讨厌呢!
人家还都不愿意和你交朋友呢,恨不得每根头发丝都长得一般长,我看你剃秃了才好,省着每日梳头时都拧着眉!”
见两人俨然又要吵起来,叶清染忙将手中的盒子塞进暖儿怀里,“放进柜子里吧。”
暖儿眼睛睁圆,诧然道:“为什么呀?这花这么好看,插在瓶子里多好呀!”
“先放着吧,暂时不大想摆出来。”叶清染无奈苦笑,她倒是想,可她哪里敢啊。
她不知璇儿有没有彻底打消怀疑,若是她哪日又想起来什么过来试探,这牡丹花总是不好的。
起初她并没有在院中栽种牡丹,可有些时候,刻意躲避反也一种暴露,是以她在院中栽种数种花草,未曾流露出特别的喜欢或是厌烦。
但这绢花牡丹太过精致特别,若让她瞧见怕是又免不得多想。
“好吧。”暖儿虽觉遗憾,但还是乖乖的将匣子放进了柜子里。
“阿染!”
卫锦悠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叶清染放下了手中的医书抬步迎了出去,“你怎么想着过来了?”
卫锦悠翻她一眼,“怎么,没事我就不能过来寻你了吗?”
两人笑闹几句,卫锦悠才说起正事。
“这是给暖儿和锦绣的。”
望着卫锦悠放在桌上的银钱,叶清染不解的动了动眉。
“你呀,让我说你什么好!”卫锦悠瞪着叶清染,佯怒道:“嘴上说着拿我们当家人,为何又不肯让暖儿和锦绣要府里的月银。”
叶清染张张嘴,正要解释,却被卫锦悠堵了回去,“别说什么不想给我们添麻烦,真正的家人从来都不是麻烦!”
叶清染怔了怔,眸光有一瞬的晃动,“如此,的确是我不对了……”
她笑笑,敛眸,嘴角的笑意勉强中夹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无奈。
“自然是你不对了!”
卫锦悠招暖儿与锦绣过来,将银子塞入她们手中。
暖儿甜甜一笑,“多谢大小姐!”
卫锦悠勾唇道:“不必谢我,如想谢便等着卫铭回来你谢他吧!”
锦绣轻捏着手中的碎银,她半垂着头,额前的碎发掩住了她半张容颜。
暖儿歪头问道:“二公子要回来了吗?”
锦绣倏然抬起了头。
“暂时还不会,那些蛮夷这两年有点闹得慌,需要好好教训教训他们,卫铭想来也还要再在边境待上些时日。
这次他打赢了一次冲锋,而且是以少胜多。”
卫锦悠眼中是满满的光彩,具有荣焉,顿了顿却又补了句,“往日里呆头呆脑的,没想到在战场上倒还算聪明,可见再笨的人多少也会有些优点。”
屋内响起一声轻笑来。
众人闻声望向锦绣,锦绣脸一红,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叶清染笑笑道:“二公子若听到你这般说他,想来不会高兴。”
“本来就是嘛,他便是在我也会这般说他。”
两人是龙凤双生,卫铭始终为自己晚了一刻钟
便沦为了弟弟而耿耿于怀,从不肯唤卫锦悠为姐姐,两人从小打到大,说话自也随意。
两人笑着说起了其他,锦绣随手将碎银放入荷包,转身继续去做自己的活计,只总时不时的走神,略有些心不在焉。
已近午时,叶清染见卫锦悠还没有要走的意思,无奈之下只得带着她一同去了万柳街。
“出门从不主动找我,若非我今日正好来了,怕是又让你一个人溜了。”上了马车,卫锦悠还忍不住抱怨。
“好了好了,一会儿我请你吃酸辣粉。”
“不行!”卫锦悠抬手,严词拒绝,“至少还得再配一个肉夹馍。”
卫锦悠长得明艳大方,如同夏日的芍药,极尽绚烂,谁能想到这样娇媚的姑娘家口味却是极重,无肉不欢,无油不香。
谈笑间两人行至了万柳街,卫锦悠抬头望了一眼被红布所覆的牌子,好奇问道:“阿染可给店铺选好了名字?”
叶清染点点头,卖了个关子,浅笑道:“待开张那日你便晓得了。”
两人迈进铺子,叶清染诧然的挑了下眉,“程公子?”
程昱正与钱掌柜对弈,闻声含笑起身,“叶小姐,卫小姐。”
“东家您等会儿,我觉得这盘棋我还能再努努力。”钱掌柜面色微有涨红,额上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抬袖擦了擦额上的汗,眼中写满了坚守和不甘。
程昱垂眸扫了钱掌柜一眼,在他落下一子后,捻起了一颗棋子随手放在一处,唇角微扬,温润有礼,“钱掌柜,承让了。”
钱掌柜:“……”
就这么给他判了死刑,不留一点点余地吗?
明明先前他还有回击之力的。
只他哪里知道,陪他下棋不过是为了名正言顺的呆在这里,既是她来了,怎能被这些小事耽误了时间。
暖儿望着芝兰玉树的程昱,心情一时复杂难言。
程公子各方面都挺好的,就是……这生意做得太差了些。
大白天的竟然有时间陪钱掌柜在这里下棋,可见多闲。
程昱不知自己被一个小丫鬟腹诽了,行至叶清染身边道:“你今日有空过来了?”
“嗯。”叶清染点点头,抬眸问道:“程公子经常过来吗?”
程昱摇摇头,“倒也不是,只是恰好有些想吃这里的小吃,便顺路过来瞧瞧。”
叶清染出门时常能遇见程昱,但叶清染并未生疑,只因每次都是程昱先在,有时是在盛安堂教叶辰习武,有时则是在这与钱掌柜对弈。
“巧了不是,阿染方才说要请我吃酸辣粉和肉夹馍,便让她一并破费吧!”卫锦悠最初虽对程昱有所提防,但几次相处后,便俨然将其视作了朋友。
叶清染时常想,悠儿这般的性子便是离开深宅,在江湖上定也十分混得开。
程昱坦朗一笑,“如此便有劳叶小姐破费了。”
叶清染点点头,让暖儿和卫锦悠的婢女一同去买小吃,卫锦悠不放心的道:“那酸辣粉就是要又酸又辣才好,我知道放几勺味道正好,我去盯着,你们两个等着吧。”
没等叶清染叮嘱完,卫锦悠便没了踪影。
程昱自是乐得如此,叶清染抬眸望了程昱一眼,眼帘轻动,“程公子可是近来没有休息好?”
程昱微怔,叶清染见状略为歉意的道:“为医时间久了,难免习惯看人气色,我瞧程公子今日气色不是很好。”
程昱面上笑笑,想到西风回禀心中却百味杂陈。
他心有所思,如何安眠,气色又怎会好?
第九十七章 势在必得
“屋内略有闷热,我们不如去后院等着卫小姐可好?”
后院的梧桐树枝叶参天,投下一片清爽的树荫,钱掌柜在树下放置了石桌石椅,很适合乘凉饮茶。
两人移步后院。
望着两人的背影,小伙计佟鸣歪歪头,茫然问道:“掌柜的,您觉得屋里闷热吗?”
方至春日,他觉得屋里挺凉爽的呀。
无人回他的话,佟鸣转眸望去,但见钱掌柜托着下巴端详棋局,汗珠涔涔。
佟鸣咂咂嘴,看来是挺闷的哈……
清风荡过,宽大的梧桐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奏乐曲,自然之声令人心情舒朗。
两人坐在树荫下,望着透过梧桐枝叶投下的变换光影,虽彼此无言,但并不觉尴尬。
程昱眼睫微动,转眸之间,不经意的问道:“叶小姐与温公子可是相识多年?”
叶清染偏过头,侧颜如芙,清雅秀丽,睫羽微冷,但鼻尖微翘的弧度却又添了两分俏皮,“程公子为何这般问?”
程昱露出一抹浅笑,目光极尽平和,“只是觉得叶小姐与温公子之间颇有默契,想来应是相识多年的好友。”
“原是这般。”叶清染颔首,坦然道:“可以算是自小相识吧。”
她与温文从小便相识,只曾有一段时间没什么往来,甚至两人的关系还可以用恶劣形容。
至于他们两个是什么时候和好的,她都已经不记得了。
她的过去也只有那寥寥数人知道,也只有在面对他们的时候,她才会恍惚的想起自己是谁。
程昱眉心一动,墨眸中沉敛着一丝浸润冷寒的流光。
“有自小相识的好友实是幸事。”这是程昱第一次觉得,原来说违心话竟然这般困难。
往日里的温和宽容信手拈来,今日却只觉甚是坚难。
叶清染点点头,淡笑附和,“是啊,有好友不离不弃,确是幸事。”
程昱一时沉而不语,只觉得更加心塞,近日怕是都不用再睡了。
“威震镖局名震四海,想来程公子早早便行走江湖,定也有江湖英雄结为做生死之交。”
程昱无力笑起,略一颔首,“生死之交倒是有,但皆是男儿。”
叶清染挑了下眉,总觉得程昱这话听着似乎有哪里不对。
似在解释又似有些阴阳怪气的酸意?
不过程昱笑容清润,在他明亮至极的眸光下,叶清染也只以为自己是多虑了。
两人再度无言,院内只有清风拂过树叶的声响。
金色的阳光透过梧桐树枝落在她的身上,如同在她周身点缀了一层鎏金轻纱。
她身姿修长,纤浓有度,但肩膀纤细清瘦,便如同御花园中的牡丹花,以娇弱之躯绽放出最为明艳绚烂的花。
如此柔弱的女子,永远温婉轻和,谁又能想到她见过最为惨烈的鲜血淋淋。
从某种角度而言,他们两个是一种人。
从他见她第一眼,他便晓得了。
有些事他们必须要做,即便在做的过程中丢失了自己也仍要去做。
没有人有资格劝他们停手,他们也绝不会停手。
“叶小姐。”
听到程昱轻声唤她,叶清染偏头望去,眼中有些点点疑惑,“嗯?”
叶清染望着他,他却偏转了视线,微微扬起头,将面容隐藏在阳光之下。
他的下颚线极其分明,甚至显得略微清冷,颈间凸起的喉结又平添几分魅惑。
“若想成之事甚是艰难,不妨借助他人之力。”
叶清染怔了怔,本想询问他是何意,可望着在盛光下宛若即将羽化成仙的男子,她忽的便禁声不语,不打算再询问了,只轻轻淡淡的“嗯”了一声。
或许是今日的阳光太盛,或许是梧桐树的窸窣声响太过轻缓,又或许是因为他如那日光一般明亮坦朗,此时她不想再如同往日那般探查每一个人的内心,扮演着一个又一个是她又不是她的角色。
至少在这一刻她没有演戏,没有说谎。
两人隔着石桌静默而坐,被日光投映在地上的两道身影却随着树枝轻摆间依偎缠绕。
辞别之际,叶清染送程昱至门前。
“程公子,这个给你。”叶清染摊平双手,掌心躺着一个圆乎乎的小盒子。
程昱双手接过,打开盖子,里面装的是晶莹透明的膏状物,“这是?”
“这是安神助眠的香膏,程公子可在入睡前将香膏擦在耳后。”叶清染低声淡淡解释道,语气是稀疏平常的清淡,但程昱的眸光却因此亮了两分。
“这是叶小姐特意为我调配的?还是,要在店里卖的香膏?”这个问题对他很重要,但程昱又怕她多想,只能解释道:“若是要放在店里卖,我可多找些人帮叶小姐尝试,以便体验效果。”
这对叶清染来说倒是不必,制作安神助眠的香膏对她来说如家常便饭,根本无需再找人尝试,但还是谢过了程昱的好意,“不必麻烦了,程公子自己用便好。”
墨眸中的阴霾瞬间消散,月朗风清,璀璨至极。
他扬唇笑起,眉眼如画,温柔的足以令人沉溺。
她意思便是,这香膏是为他而做……
“如此,便多谢叶小姐了。”
程昱紧紧握着手中的瓷盒,拱手一礼,清润的笑掩住了他心中的欢喜,一时间所有的郁郁皆消散而去。
得此殊荣,此行不虚,今日终可安眠了……
这一夜苏御睡的很是安稳,可叶清染却翻来覆去难以入眠,不为其他,只为宫宴将至,而她又要再度面对璇儿了……
宫宴当日,卫锦悠与叶清染皆精心装扮了一番。
叶清染往日穿着清丽,今日虽亦清雅,但仅仅只在发髻间多簪了朵珠花,便衬得她比往日更为明艳了两分。
“阿染今日真好看。”卫锦悠上上下下望着叶清染,只觉如何都看不够,她忽的开口问道:“阿染,你想在花朝节上扮观音娘娘吗?”
叶清染眼帘微颤,不答反问,“悠儿想吗?”
卫锦悠连忙摇头,“我可不想,做观音娘娘多无趣呀,倒是不如在街上走走逛逛。”
卫锦悠倒不是谦虚,而是真这般作想。
做观音娘娘要坐着花车游行,还要去皇觉寺祈福,一日下来累的半死,哪里有逛街来得潇洒快活。
叶清染笑了笑,随口道:“我倒是觉得挺新奇的。”
卫锦悠眼睛亮了亮,“阿染想做观音娘娘?我觉得你最适合不过了!
观音菩萨心怀慈悲,你治病救人亦是菩萨心肠,相貌更不必说,让我仔细瞧瞧……”
卫锦悠捧着叶清染的脸,眯着眼睛故作端详,忽的扑哧一乐,“这长得便更像了,我瞧着与皇觉寺的观音菩萨没有两样呢!”
卫锦悠笑得开怀,却全然没瞧见叶清染剧烈震动的瞳孔。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皇觉寺的观音菩萨是父王以母妃的样子所打造的,她与母妃相像再正常不过,也正因如此,她至今未敢去皇觉寺上线。
初回临安时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却正巧遇见苍老夫人毒发。
后来她想,或许便是母后在天之灵不愿让她冒险,自那之后她便也不再提及。
可花朝节不同,在花朝节上扮作观音娘娘的女子要面覆华丽的面具,更要郑重的三跪九拜,行大礼与观音菩萨祈福。
她可以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跪拜她的母后,正大光明的行跪拜大礼祭拜娘亲。
她有满腹的话想与母后讲,她要跪在母后面前告诉她,九瑶回来了,九瑶为父王为母后为兄长,为所有死去的幽国子民复仇来了!
这个花朝节她势在必得!
第九十八章 宫宴
今日的宫门前一改威严冷肃,各家闺秀的华丽马车如同鲜艳的花儿点缀在在宫门前,争奇斗艳,甚至热闹。
马车上悬挂的银铃声响清脆,宛若少女悦耳的娇笑声。
建威将军府的马车行至宫门前,卫锦悠两人跳下马车便开始四处寻望,倏然两人扬起嘴角,卫锦悠笑意绚烂,朝着某一方向挥着手臂,“兰儿,我们在这!”
苍兰脸上的笑忽的就收住了,待走进两人方才蹙眉对卫锦悠道:“莫要叫的那么大声,听着怪别扭的。”
以前除了祖母他们并没有人这般亲近的唤她昵称,乍然听闻,只觉头皮发麻。
以往被人连名带姓的称呼,她觉得自己这名字听着还蛮高冷的,结果被卫锦悠这般一叫,生生把她变成娇滴滴的女孩子了。
卫锦悠忍俊不禁,抿唇含笑,“不这般唤你又该如何,总不能唤你苍苍?小苍?”
苍兰听得只撇嘴,真是没有最难听,只能更难听,只能认命的摆摆手,任由她们开心就好。
苍兰今日打扮的也颇为用心,草绿色的长裙清新怡人,裙上的花式并不复杂,以墨绿色绣着两朵花瓣硕大的墨菊,更添一分清雅。
“兰儿今日这身打扮倒是挺好的。”卫锦悠托着下巴赞道。
苍兰脸色红了红,不大自然的捏起了衣角,“有……有吗?锦绣阁的成衣而已,随便穿的。”
卫锦悠眯了眯眼睛,慧眼如炬,一语中的,“莫非兰儿也想做观音娘娘?”
“谁谁谁……想做了,我不过随便穿了条裙子而已,你们两个不也打扮的花枝花展,为何单单说我!”
叶清染与卫锦悠两人相视一眼,忍不住轻笑出声,卫锦悠以帕掩唇,笑弯了眼睛,“兰儿可知现在该用哪一个成语来形容你?”
苍兰面颊红了红,挽了挽耳边的碎发,小声嘟囔道:“好了,你们都低调些。
虽说我今日确实用心打扮了一下,但你们也不必这般夸我。”
什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她可不敢当。
卫锦悠“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欢快而又明艳,全无贵女应有的矜持,“你想什么呢?谁要夸你了,我是想说你现在的模样分明在脸上写着“恼羞成怒”四个字,不知道是谁不低调!”
苍兰:“……”
苍兰气沉语凝,张了张嘴却又一字未吐,只咬牙道:“算了。今日不与你一般计较。”
卫锦悠见状不禁诧然。
苍兰是谁啊,可是能将人骂哭的奇女子,竟然没有反驳她?
“不会吧,你竟然真的对做观音娘娘有兴趣?”卫锦悠本只是随口一句玩笑,却没想到苍兰竟是来真的。
“不行吗?”苍兰扬着下巴冷哼出声,以此来掩饰她的羞涩。
卫锦悠刮了刮自己的鼻子,“不是不行,就是没想到以你的性子会喜欢这个……”
苍兰容貌姣好,只是下巴略尖,身形又薄瘦,再加上“恶名”在外,难免让人觉得有些刻薄,与观音菩萨普济众生的形象不说不大相像,只能说毫无联系吧。
苍兰翻了她一眼,但忍住了没有毒舌相向,“我倒不看重那份荣耀,我只是……只是单纯的喜欢那条裙子而已。”
苍兰不解释还好,她这般一解释,卫锦悠的下巴险些惊掉,“真是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苍兰!”
花朝节上,祈福的少女会穿着内务府所制的华丽衣裙,衣料名贵制作精美是其次,最重要的是那条裙子上差不多缝绣了数百朵花。
苍兰平日里穿不惯那般花哨,但在花朝节穿就理所应当了。
“啧啧啧,真是人不可貌相,没想到你平日里嘴巴那么毒,心里竟还住着个花仙子?
哈哈哈哈……不行了,我的腰都要笑折了,哈哈哈……”
“卫!锦!悠!我真是忍无可忍了!”苍兰终是爆发了出来,两人打闹成了一团。
叶清染弯着眉眼,含笑看着,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少女方才是世间最美的景致。
“叶小姐在看什么,笑得这般开心。”
清清冷冷的声音在叶清染身后响起,惊得她心口蓦然一颤。
叶清染转身回首,便见如冷玉清霜般的少女正立在她身后,用一双清冷而明亮的墨眸端望着她。
林璇今日仍着一身月色长裙,但因进宫赴宴不能着一身清素,是以便在裙摆之上绣了一枝血色红梅。
只这般鲜艳的色彩却并未削弱她身上的半分冷清,反是衬得她宛若冰雪中的那一树梅花,傲雪而立。
叶清染避开视线,轻垂眼帘。
这世上总有你所不敢直视的东西,或是阳光,或是人心,亦或是某人的眸光。
林璇轻扫了一眼正在嬉笑打闹的卫锦悠与苍兰,樱花般的唇轻轻弯起一抹弧度,“无忧无虑的笑容真是让人羡慕。”
“你说呢,叶小姐?”林璇略一偏头,望向叶清染,眸中的光比起日光还要明亮晃眼。
叶清染颔首笑笑,不作多言。
说多错多,莫不如这般沉默着。
林璇见状也收回了视线,不再多语,与卫锦悠两人客套寒暄后,四人一同迈入宫中。
林璇目不斜视的走在叶清染身侧,她身形纤弱,但身上散发出的清冷气场让卫锦悠莫名生出不敢靠近的惧意,就连苍兰这般得理不饶人的性子,对林璇也有些发憷。
便好像林璇是冷彻入骨的寒冰,触之则伤。
林璇侧眸,瞥了一眼跟在她们身后的卫锦悠与苍兰,抬眸问道:“叶小姐与卫小姐苍小姐可是好友?”
叶清染眉心动了动,牵唇露出一抹笑来,轻轻点了下头,“是的。”
林璇的目光停落在她脸上片刻,方才收起,望着前方幽幽呢喃道:“我曾经也有个好友……”
叶清染的心停跳了半拍,林璇却并没有停止的意思,继而道:“我只有那一个朋友,我们是姐妹是知己。
我们说过要一同长大,一同出嫁,一同为人母,还要让我们的孩子继续做最好的朋友。”
林璇眼中泛起层层涟漪,眸光不再清亮,而是笼了一层浅浅的水雾。
“她会骗我吗?”
叶清染亦望着前路,这里与先前并无多少变化,这宫里的每一条路都曾有她们嬉闹过身影。
曾几何时,她们两个也拥有少女应有的天真与烂漫。
“我虽不知林小姐口中的好友是何人,但既称为好友,又如何会有欺骗。”叶清染声音轻轻淡淡,疏冷又漠然。
可饶是如此,林璇还是弯起了嘴角,眼中掠过一丝笑意,“叶小姐这般说我便放心了。”
叶清染颤了颤眼睫,薄唇轻抿,总觉得哪里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皇后举办花宴,但并未直言举办宴会的理由,但众人心中清明,花朝节将近,常宁公主又卧床修养,自然是要选出在花朝节上祈福的少女。
但今日参加宫宴的竟还有临安的一众贵公子。
少女们虽觉诧然,但还是皆正襟危坐,端的是一副大姐闺秀之风,但偶尔眼神还会不自觉的飘向男子席位某处。
苏御与苏怀阳几人坐在上手位,四位皇孙本该最为亲近,但彼此之间仿若被无形的屏障阻隔,气氛古怪。
忽有一男子阔步而来,他肩宽背厚,很是英武,相貌也算英俊。
苏怀诚望见了,嘴角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亲切的淡笑,仿若他们两人才是亲兄弟一般。
胡继达也扬唇笑了笑,视线扫过坐在最上位的苏御,眼底算过一道寒芒。
他撩袍落座,神色与他的父亲是如出一辙的倨傲,“太孙殿下近来气色不错。”
苏御略一颔首,淡淡应道:“近来身体并无不适。”
胡继达冷笑出声,恶意满满,“原是如此,我还以为是太孙殿下看我姑母和表妹相继受罚,这才心情舒朗,气色也格外的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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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们,第二章稍晚一些哦,又没有同步过来,真是醉了,呜呜┭┮﹏┭┮
第九十九章 试探
胡继达一开口便是满满的恶意挑衅,全然没有将苏御这个皇太孙放在眼中。
在他看来,苏御不过只空占一个太孙的名分,没有母族没有势力,有什么值得他敬重的。
周遭气氛更冷,众人垂首喝茶饮酒,恍若未闻,这种事情可不是他们所能置喙的。
苏御神情依旧舒朗,只淡淡笑道:“胡公子真是风趣。”
苏御想四两拨千斤的终止这个话题,可胡继达却因为近来胡侧妃苏灵蕊相继被贬,胡家又遭清查而恼火万分。
“我可没在与太孙殿下开玩笑!”胡继达冷冷的看着苏御,眸中尽是不屑。
一个时日无多的病弱之人偏生还要出来碍眼,挡别人的路,着实让人腻烦。
“往常太子殿下在府中,太孙殿下一副宽和仁善的模样,此番太子殿下去了江南,你倒是对自家妹妹不闻不问。
外面皆传太孙殿下如何郎朗君子,我看也不过如此。”
胡继达明目张胆的为难苏御,一来他并不将苏御放在眼中,二来他觉得苏御惯会装出谦和模样,想来也不会在众人面前对他争执。
苏御面色不变,只墨眸中飞快的划过一缕冷光。
他笑了笑,正要启唇,却有人在他之前开了口,“聒噪!”
胡继达闻声望去,便见苏怀阳手执着酒盏,剑眉紧拧,一脸的不耐烦。
胡继达牵唇冷笑,“我与太孙殿下说话,威世子这般模样作甚?”
“嫌你吵,行不行?”苏怀阳抬眸冷望胡继达,即便刻意压制,但语气中依旧可听出浓浓的不耐。
他本就厌烦这种宴会,更何况如今他正急着寻无心,却被母妃逼着来宫里参加劳什子宫宴。
他心气不顺,再听胡继达絮叨个没完,心中的怒火已经临近爆发极限。
“呵。”胡继达呵笑出声,“原是如此,我还以为威世子与太孙殿下兄弟情深,不愿见我与太孙殿下玩笑呢!”
苏怀仁和苏怀诚作壁上观,全然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苏怀诚扫了苏怀阳一眼,眸色阴鸷,他们之间还有笔账未算呢!
苏怀阳将杯中酒一口饮尽,“砰”的一声将杯盏重重落在案上,“我们之间的关系如何是我苏家自己的事,你有什么资格置喙?
别以为沾了些关联就当自己是皇亲国戚了,算什么狗东西!”
“苏怀阳!”胡继达未想到苏怀阳说话竟然这般不留情面,他用力捏拳,关节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苏怀阳却眉毛都未挑一下,只冷冷道:“本世子的名讳不是你能叫的,莫要因太子伯父给你两分好脸色,便忘了君臣之别。
别管你姓什么,只要你不姓苏,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守本分!”
苏怀阳这一番话完全不留情面,苏怀诚心中不悦,冷冷道:“表兄不过在兄长说笑而已,你何必这般咄咄逼人?”
“他在说笑,那我也是在说笑,行不行?”苏怀阳撩起眼皮,冰冷无度。
两分四目相对,因有剑拔弩张之势。
“这里怎么热闹,这是说什么呢?”吊儿郎当的笑声传来,众人各自收回视线不再多言。
“祈佑表哥,你们刚才在讲什么?”魏梓然与林途并肩而来,见众人似在说话,连忙开口询问。
“没什么,说笑几句而已。”苏御清浅一笑,错开了这个话题。
众人皆知魏梓然胡搅蛮缠的本事,就连胡继达也沉眸不言。
苏御面上的笑容轻笑温和,苏怀阳看了却只觉心烦。
堂堂皇家血脉却被外人欺负,真是有够丢脸的。
若非他和苏御同姓,他才懒得管此事。
看着身边一众人,听着他们虚虚假假的交谈,苏怀阳豁然起身,“我真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林途正在喝茶,被苏怀阳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险些被溢出的茶溅了满身。
看着苏怀阳拂袖而去的背影,魏梓然和林途皆时一脸茫然。
“这个阳疯子今日搞什么啊,说走就走,真没规矩。”魏梓然翻了他一眼,嗤声道。
众人齐齐扫他一眼。
就你最没资格说别人!
林途往邻桌的男子身边靠了靠,脸上的笑容很是亲近,“宋大哥,威世子怎么了,为何瞧着一脸的不痛快?”
宋祁今日穿着一身竹色衣衫,衬得他修长清俊,举手投足皆浸润着书墨之香,满身的清贵之气。
他笑笑摇头,不想让林途议论此事,便道:“你怎么未等璇儿,独自前来?”
林途果然被分散了注意,耸肩道:“可不是我不等阿姐,是人家要和等朋友,不让我跟着!”
“朋友?”宋祁不仅愕然,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他正欲询问,忽见周遭男子皆有异动,便也抬首顺势而望。
只见两个少女比肩而来,一人如霜,清冷高洁,一人如风,淡逸缥缈,气度虽孑然不同,但皆美貌倾城。
宋祁的目光毫无犹疑的落在了林璇身上,眸中是满满的惊艳与欣赏。
那个他看着长大的小妹妹终是出落成了聘婷少女,即便她对他不假辞色,但他对她的心意未改分毫。
他轻轻移动视线,望向了林璇身侧的少女,这便是璇儿的新结交的好友吗?
倏的,他轻轻蹙起了眉,这少女是极美的,温婉秀丽,姿华不输璇儿半分。
只不知为何看着眼前她与璇儿比肩而来,他心中总漫起一种无法言说的古怪感……
“林小姐身边那位是哪家小姐,以前怎么从未见过?”如此佳人,若是见过必定过目不忘,绝不会忘记。
有些年轻公子并未见过叶清染,听闻周围人介绍后,方才感慨道:“如此容貌,的确不负盛名。”
他们虽未曾见过叶清染,但早就或多或少听过有关她的事情。
一手精妙医术不但救了苍府老夫人,如今更还得帝后青睐,为常宁公主诊病。
一介平民女子,靠着医术有今日荣光,着实可算励志。
“这些色胚看到大哥眼睛便不会动了!”魏梓然低低咒骂一声,眼转一转,倏然起身,冲着叶清染挥起手,脸上笑容殷切,“大哥!”
众人:“……”
叶清染:“……”
这称呼已许久未闻,乍然听到还是觉得刺耳的很。
见众人皆愕然望他,魏梓然得逞的笑了笑。
就得让这些家伙知道,大哥是有他罩着的,别想动那些花花心思。
林璇眉梢一挑,看了看魏梓然,又移眸望向叶清染,清冽的语气带着点点说不出道不明的味道,“叶小姐交友倒是广泛。”
“说来话长。”叶清染笑笑不语,并不打算接这个话题。
林璇遂也不再多问,收回了视线,四人找了张空桌坐了下来。
林璇从始至终视线未曾偏转,宋祁低低轻叹一声,苦笑摇头,抿了口杯中的酒。
“叶小姐今日似乎比往常又美了几分啊。”苏怀仁摇晃着酒杯感慨道,他醉眼迷离,不知是沉醉在美酒还是美色中。
胡继达饶有兴致的托着下巴,与苏怀诚道:“就是这个叶清染害的蕊表妹被罚了半年的俸禄?”
苏怀诚点点头,佳人虽美,但有意无意间坏了他们不少事,望着也生不出欢喜来。
胡继达挑了下眉,意味深长的扬了扬嘴角,将杯中酒一口饮尽。
女子席间摆的皆是果酒,还有各式花样的点心,琳琅夺目。
卫锦悠小声与叶清染道:“赶紧吃两块点心吧,待皇后娘娘凤驾到,我们便不好再动筷了。”
宫中赴宴规矩多,挨饿是常有的。
叶清染笑着点了点头,她视线轻扫了一番桌上的点心,随手拿起了一块芙蓉糕。
“叶小姐喜欢芙蓉糕?”林璇倏然开口。
卫锦悠笑着接话道:“对呀,阿染最喜欢芙蓉糕了!”
林璇牵唇笑了笑,不置可否,随手捻起了一块榛子酥,望着叶清染道:“我还是更喜欢榛子酥,叶小姐呢?”
叶清染瞳孔一震。
林璇嘴角笑意更深,将点心缓缓送至唇边。
叶清染袖下的手骤然捏紧。
璇儿,吃不得榛子啊……
第一百章 赌
榛子酥外皮金黄,点缀着一层清霜般的雪花糖碎,晶莹剔透,却不及捻起榛子酥的那只手。
林璇的手纤长柔美,十指未涂丹蔻,露出原有的如同樱花般的粉嫩。
她就那般目不转睛的看着叶清染,将榛子酥缓缓送至唇边。
林璇在幼时曾因吃了一块榛子酥而起了全身的红疹,那时众人只知她吃错了东西,还不确定是何物,直到有次她们两个在一起吃烤榛子。
一开始林璇还只是挠挠头,抓抓身上,直到她突然头晕眼花,一下子从椅子上摔了下去,她才连忙唤来御医。
众人这才知晓林璇不能食用榛子,轻则全身红肿,重则甚至有性命之忧,自那之后不仅是林府,就连昭阳殿也不再备任何与榛子有关的东西。
林璇这是在拿自己的安危来赌。
赌她若是九瑶公主,她便必定不会看着自己的好友有一丝危险。
叶清染牵了牵嘴角,唇边浮起一抹讥讽的笑意。
璇儿果然还是那般傻,看着甚是聪慧的一个女孩子,实则却始终在相信自己所愿意相信的,却不知人心易变,也许那个故人早就已经面无全非了。
抛却了自己的喜好原则,这样的人还会是以前的那个人吗?还有何可值得留恋的?
早在八年前她就不再是她了,那个骄傲阳光,永远明媚的九瑶公主早就死在了宫变之中,如今的她冷血淡薄,她连自己都能放下,还有什么是她放不下的。
林璇的目光未曾有片刻的移动,手上的动作也未有丝毫停顿。
莫说是块点心,就算她手里拿的是毒药,只要吃了它公主能回来,她便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林璇见叶清染未动,她颤了颤眼帘,闭上了眼睛。
她的确是在赌,若赌赢了,九瑶便回来了,若赌输了……那又如何!
粉唇轻启,林璇手中的榛子酥已然送至口中……
倏然,一只手用力的捏住了林璇的手腕。
林璇只觉有一股暖流自手腕漫至全身,她欣然睁开双眼,墨眸中的清冷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足以溢出的欢喜和温柔。
叶清染垂眸,心中又是气恼又是无奈。
纵使她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就算她连自己都舍弃了,可璇儿是她如何也舍弃不了的羁绊。
九瑶公主只“活”了八年,可这八年她们自牙牙学语时起便整日待在一处,璇儿于她是友更是亲。
若她为了复仇变得连璇儿的生死都可以不顾,那她还真不如死在八年前的那场动乱中。
“叶小姐可是有什么想与我说的?”林璇目光灼灼的看着叶清染,语气中俨然藏着抑制不住的喜悦。
叶清染沉了沉肩膀,似是叹了口气,语气淡淡,“点心脏了,林小姐再换一个吧。”
“那里还有一盘榛子酥,总不会每一块都脏了,对吧。”
八年,她从未间断的梦到过她,每一次都以为是她回来了,可醒来后却发现周围空空如也。
她不要模棱两可的答案,不要模糊的猜来猜去,她要一个肯定的答复。
望着两人的僵持,卫锦悠和苍兰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两人一脸的莫名和茫然。
看着两人望着彼此谁也不肯退让,卫锦悠咽了咽口水,往叶清染的身边凑了凑,小声道:“阿染,这么多点心呢,你为何非要和林小姐抢榛子酥?”
以前也没发现阿染这么霸道呀,跟一只护食的小狗似的。
林璇在等,她已经等了八年,这点耐心还是有的。
她不是非要听她说什么,哪怕只是一点暗示,那些唯有她们两人知道的点点滴滴。
叶清染深吸了口气,无奈抿唇,正欲开口,忽有一只横伸过来端走了整盘的榛子酥。
“这盘点心看着精致,林二公子有些眼馋,几位不介意我拿走吧?”宋祁温和含笑,声音轻柔,如沐春风。
林途不知自己被人拿来当了说辞,但卫锦悠她们自然没有异议。
这哪是点心,瞧着倒像一盘爆竹,她们刚才可是生怕叶清染与林璇一言不合就吵了起来。
“拿走拿走,宋公子不必客气。”
宋祁颔首一笑,温润有礼。
他平日难得一见林璇,今日也是听闻她要参加宫宴,才特意前来,自是忍不住多望几眼。
结果正好望见她居然要吃榛子酥。
当年林璇不服榛子一事林府并未对外宣扬,生于高门权贵自是要小心谨慎,以免有歹人心存不轨,有加害之心。
但作为林璇的竹马,作为她的未婚夫婿,他自然知晓,且牢记在心。
“璇儿便吃些其他的点心吧,这个我就拿给阿途了。”宋祁的眼中满是柔情,但又恰好好处,没有丝毫冒犯。
林璇却直接落了脸色,用帕子随意擦了擦手便仍在了案上,冷声道:“扫兴之物,不要也罢。”
宋祁眸色黯了黯,但还是微扬着嘴角,柔声道:“若是饿了,便吃些别的,不要让林伯父林伯母担心。”
林璇脸色更沉,眼中的寒色几欲要溢了出来。
卫锦悠和苍兰两人看看林璇又看看宋祁,大气都不敢喘。
若说方才林璇只是清冷,宋祁这般一来,那股寒气简直扑面而来,足以将人冻僵。
难道榛子酥就那般好吃,为了一盘榛子酥竟然险些引起两场动乱。
口腹之欲,还真是可怕。
宋祁回到席位,将榛子酥推到了林途桌上。
林途本正在和魏梓然闲扯,见到榛子酥眼睛顿时一亮,“榛子酥!我最喜欢了!”
女子席上多是甜口的点心,而男席位则多是清淡爽口的小食,以便男子饮酒。
林途当即捻起一颗榛子酥扔入口中,舒服的眯起了眼睛细细品味,每一根头发丝仿佛都在说着美味。
“至于吗?”魏梓然嗤笑出声,给了好友一个白脸。
林途吃的甚是开怀,好吃的眼泪都要流了下来,“你们不懂我的痛苦……”
因着阿姐不能吃榛子,是以府中莫说榛子做的食物,便是榛子壳都没有。
而他偏偏最喜欢吃榛子,可父亲却连在外面都不许他吃,说什么怕呼出的口气熏到阿姐。
他当时很想大逆不道来着……
“那你是挺惨的,多吃点。”听闻林右相因讨厌榛子,便不准林途吃,魏梓然拍了拍林途的肩膀,表示哀悼。
林途正觉心窝子一暖,却听魏梓然又道:“要不哪天你好好问问林右相,看看你是他们从哪里捡回来的,若是不喜欢,就送回去吧。”
“请你滚开,好吗?”
两人笑骂起来,苏御与宋祁的目光却望着同一处方向,两人似皆有所察觉,隔空对望一眼,颔首而笑,各自收回了视线。
林璇平复了好一会儿,才将心中的郁愤压下。
明明就差一点点……
真是可恶!
林璇抬起头,望着叶清染道:“你是不是也觉得他挺烦的。”
未等叶清染回复,林璇却自顾自的道:“以前我觉得他甚好,可自从八年前我便看清了他的真面目,于我而言,他不再是好友,而是仇人。”
林璇仿佛在宣示主权般,叶清染闻后,却只轻轻道了句,“我与宋公子素不相识,不好妄加评论。”
林璇冷冷笑了笑,不再说话。
卫锦悠与苍兰两人是一头雾水,苍兰扯了扯卫锦悠的衣袖,小声问道:“怎么感觉宋公子出现后,林小姐与阿染好像和好了似的?”
卫锦悠蹙眉深思,思忖半晌后豁然开口,眸光一亮,道:“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快讲讲!”苍兰是一点都没看懂,脑中如灌浆糊,乱糟糟的一团。
卫锦悠眼中露出睿智的光芒,高深莫测的笑道:“这便是所谓的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苍兰更懵,“此话怎讲?”
卫锦悠翻她一眼,“你傻啊!本来是两人抢榛子酥,现在横插一人抢走了点心,她们两个自然同仇敌忾了!”
苍兰讷讷点头,觉得似有道理,但好像又有哪里不对。
居然真的有人会为一盘点心争执起来,她或许要重新认识一下这个世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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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着写着发现阿染和璇儿才像真爱呢,哈哈……
第一百零一章 争
身穿彩裙的少女们言笑晏晏,她们容貌娇媚,低语温婉,比御花园中的百花更为夺目绚丽。
但一如园中百花般,虽皆开得正盛,又美得各有千秋,但总有那么一两朵花格外夺人眼目。
胡继达懒懒的倚着椅背,举着酒杯微眯着双眸,端详着那朵清尘脱俗的娇花。
少女身着蓝裙,素雅清净,但偏生她长了一双极其明艳的凤眸,竟将云水般的蓝亦穿出了魅惑众生的美。
这样的美人他以前倒是未曾尝过……
苏怀仁在胡继达身上嗅到了同样的味道,他们两人虽都可算万花丛中过,但他是个心疼佳人的,对每个女子都是柔情蜜意,这胡继达却喜欢辣手摧花。
“胡公子的视线是不是该收敛些了……”苏怀仁笑着挥动折扇,出言提醒。
胡继达略略转动眼珠,轻慢的扫了苏怀仁一眼,“那美人又不是你家的,我看几眼又怎么了?”
苏怀仁唇角弧度不变,“此时不是,日后未必不是。”
胡继达先是蹙了下眉,随后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肆意调笑道:“女人在我这只分美丑,可不分是谁家的。”
苏怀仁眸光一冷,可他的这点怒意却不足以让胡继达有半分在意。
景王并不得宠,母族势力也只算泛泛,他如何会放在心上。
忽觉得脖颈间有一道冷意,胡继达自幼习武,感知比起常人更为敏锐,登时转身回首,却什么都没有望到。
那个方向唯有苏御正在举杯啜饮,宛若无欲无求的谪仙,矜贵清冷。
胡继达皱了皱眉,收回了视线,苏怀仁见状冷笑道:“胡公子怎么一惊一乍的,可是平日做了太多的亏心事?
对了,听说那个胡工头可是在狱中交代了不少事,想来胡公子是在为此事烦忧吧?”
胡继达眸光一凛,那个胡工头平日看着还有些小聪明,却是个胆小如鼠的,在牢里被随意一吓,便什么都招了。
如他这般小喽啰根本牵扯不到什么大事,但胡工头以胡家为靠山,修缮费用报价甚高,虽说众人心中清明,但被拿到明面上说便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苏怀仁见胡继达脸色难看,笑得开怀又畅然。
苍御史那一番弹劾对胡府看似无甚大影响,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
堂堂太子侧妃的母族,一品大将军,竟是连各府修缮院落这些小钱都要敛,着实有够掉价的。
百姓们向来喜欢“追根究底”,这件丢人事最后还是要被丢回太子身上,谁让胡氏是太子最心爱的女子呢。
不知道太子大伯从江南回来,会不会把鼻子气歪。
胡继达见苏怀仁一脸苟笑,斜挑唇角,“景世子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那金刚经抄了多少了?”
苏怀仁气焰顿时灭了。
今日有宫宴,他才暂时被放出来,待结束后他还要去抄那根本看不看懂的金刚经。
鬼知道他那天怎么就腿抖了,还好死不死的撞翻了皇祖父的棋盘,要说人倒起霉来真是喝凉水都塞牙缝。
两人各有各的愁心事,一时皆无心其他。
苏御敛眸望着杯中漂浮的茶叶梗,墨眸中波涛汹涌,翻卷的墨色浪潮足以将一切湮没。
她越多的出现在众人面前,她的美便只会被更多的人觊觎,危险便多上一分。
杯中的茶叶梗沉沉浮浮,苏御眸光忽凝,一个念头浮现在她脑海中。
或许,该是他主动出击之时了。
“皇后娘娘到,德妃娘娘到,贤妃娘娘到,丽妃娘娘到……”
内侍尖锐的声音响起,众人忙禁声起身,跪拜行礼。
赵皇后端坐在主位,凤威凌厉,她略一抬手,声音沉肃,“平身。”
赵皇后着一身金色龙袍,发簪九尾凤钗,不怒自威,身上自有让人甘愿臣服的气势。
德妃望了不禁心生向往,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穿上太后凤袍,又该是何等尊荣华贵。
德妃强自压下眼中的妒色,届时皇后又如何,这宫里还不是任她为尊。
“德妃姐姐在想什么呢,竟这般入神,该不会是在幻想日后做太后的模样吧?”
德妃:“……”
德妃偏过头,皮笑肉不笑的冷冷道:“贤妃妹妹说笑了。”
“是不是说笑,德妃姐姐最清楚了不是吗?”贤妃牵唇一笑,她保养的甚好,瞧着年纪竟不过四十余岁,绝对无人能想到她的孙儿都快成家了。
贤妃着一身紫色华服,她肌肤如雪,被紫色衬得高贵如云,发髻上斜插着两只六尾金凤步摇,垂下的流苏皆是颗粒一致的金珠。
华丽,又不显轻浮,极合身份。
贤妃乃威王之母,向来得弘武帝厚待,在这宫里只要她不顶撞皇后,任由她自在。
“德妃姐姐盼着那个位置也不是一日两日,何必遮遮掩掩呢?
咱们姐妹多年,谁不了解谁啊,姐姐这般可真没意思。”
德妃面皮紧了紧,嘴角抽动两下,强自压下怒意,勾唇笑道:“贤妃妹妹还是勿要以己度人才是。”
贤妃勾唇冷笑,微扬的眼角自带两分讥讽笑意,这双眼即便现在望着依旧是美的,可想其当年风华。
“也是,德妃姐姐想来最注重“德行”二字,怎可落人话柄呢?
不承认便不承认吧,反正姐姐不承认的事情多了,也不差这一桩。”贤妃说话慢条斯理,不徐不疾,唇边还凝着淡笑,仿佛没有一丝恶意。
德妃看了不禁气盛,都一把年纪的人,还这般妖妖调调,看着便让人觉得恶心。
年轻时贤妃的相貌便是一众嫔妃中极为拔尖的,如今过了数十年,其他人都已年华老去,唯有贤妃美貌依旧,如何不让人艳羡嫉妒。
“都少说几句,也不看自己的身份,莫非想在一众小辈面前丢尽脸面吗?”这种争吵赵皇后快听了一辈子,早已习以为常。
若非今日宫宴还有一众公子小姐,她都懒得管上一句。
“不说就不说,臣妾听皇后娘娘的。”贤妃轻哼了一声,举起了茶盏,轻轻啜茶。
贤妃倒是痛快了,德妃却是窝了一肚子火气。
甚是她怀疑皇后就是在偏心想贤妃,可惜她没有证据。
景王的生母丽妃在几人的映衬下显得没什么存在感,她向女眷方向望了几眼,开口问向赵皇后,“皇后娘娘,与常宁公主她们一桌的那个女孩可是叶小姐?”
叶清染每次进宫都直接到昭阳宫,出宫时又有苏御相送,除了德妃其他人皆未见过。
赵皇后望向几个正在说笑的女孩子,看着女儿那略有血色的娇媚脸蛋,紧绷的嘴角弯了些许弧度。
“正是。”
丽妃赞道:“果然是个绝美的人儿,怪不得怀仁时时与我念叨。”
此话一落,贤妃与德妃皆抬眸望向了她,若有所思。
赵皇后挑了一下眼皮,静默未语。
丽妃见无人应她,转眸继而道:“我看怀仁那孩子这次很是认真,或许动了真心也说不准……”
“扑哧”一声,贤妃忍俊不禁,乐出声来。
“德妃姐姐方才还说我爱说笑,你们听听,还是丽妃妹妹最会说笑了。
景世子待人自是真心的,只不过是每次都真心而已……”
但凡长得好看的姑娘家他哪个不喜欢,只不过是有些小姐身份高,他不敢罢了。
贤妃最讨厌看人装模作样,每每看到便忍不住要揭穿。
丽妃深知贤妃脾性,是以往日都尽量避开,但听贤妃这般说她孙儿,心里自是不快,便忍不住回嘴道:“怀仁以前是略胡闹了些,但我们喜欢的也都是正八经的姑娘家,不像威世子,对着个寡妇家家的情有独钟。”
贤妃的脸色“唰”的就落了下来,美眸怒睁,一片凌厉,“你再说一遍。”
丽妃自然不会再说,见贤妃被气到了便准备偃旗息鼓,谁知她还未来得及享受心中的那点愉悦,迎面便被贤妃用茶水泼了满脸。
“贤妃!你做什么!”泥人也有三分脾性,丽妃惊呼出声。
“还用问吗?泼你啊!”贤妃放下杯子,神情闲适的擦了擦手。
“你……我都已经不说了,你怎么还动手?”
贤妃轻笑出声,“对啊,所以我只泼了你一杯水。”
丽妃:“……”
简直不可理喻!
德妃:“……”
以后还离这种不要面子的疯子远一些的好。
皇后:“……”
如果她有错,请拿走她的凤印,而不是派这几人日日来折磨她!
第一百零二章 我与你一同
“都闹够了吗?”赵皇后忍无可忍,低低开口。
“皇后娘娘,您要为臣妾做主啊。”丽妃满腹委屈。
如今她们都位列一品皇妃,又都上了年纪,怎么还和小姑娘似的动不动就泼人茶水。
赵皇后额上青筋直跳,只觉她们几个的儿媳妇都比这几个婆婆让人省心。
“丽妃先回宫去更换衣裙,你们的事待宫宴结束后本宫再与你们细说。”
赵皇后视线扫过几人,特意在贤妃脸上多停留了一刻,“都给本宫安分些,若是再敢争吵,休怪本宫不念情面了。”
年轻时赵皇后还仔细约束着她们,如今年岁大了,只觉再为这几个不懂事的劳心劳心着实犯不上,很多事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突生的变故令人都愣住了,都说女人的多的地方是非多,可没想到竟是几位皇妃先行起了争执,还动了手……
苏怀仁见自己祖母被人泼了水,脸色不大好看。
胡继达趁机笑道:“难怪威世子行事张扬随意,原是像了贤妃娘娘,这般看来景世子害怕威世子也有迹可循了。”
苏怀仁正要反驳,他何曾怕过苏怀阳,话到嘴边,却心思一动,改口道:“胡公子怎么对我皇家的事这么感兴趣?
阳堂兄说的对,我们之间如何与你一个外姓人有什么关系。”
苏怀仁视线扫及拧眉不语的苏怀诚,冷笑道:“至少也要等胡良媛做了太子妃,胡公子才可勉强算作皇亲国戚,届时你有什么问题,我再来帮你解疑吧。”
此言一出,胡继达与苏怀诚的脸色皆阴沉如水,苏怀仁冷冷收回视线,心情大好的继续欣赏起美人来。
若论烦心事,谁现在能与他们比!
几人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坐在周围的公子哥皆能听清,林途咂咂嘴,摇头道:“今日这宫宴怕是难安稳啊,你说是不是啊宋大哥……”
宋祁为他夹了一块榛子酥,语气淡淡:“阿途不是喜欢吃榛子酥吗,那便多吃一些。”
林途乖乖应了一声,被转移了注意。
宋祁的视线在几位皇孙身上一一扫过,眸色沉肃。
这些不过是小打小闹而已,真正的风浪还尚未来到。
林途心性单纯,不懂朝堂尔虞我诈,既是如此便离得远远的,莫要搅和进来。
若是林兄能振作起来,他们二人合力定会有一番作为,只可惜好好的男儿被情字所会,着实可惜。
想到此处,宋祁眸色一暗,被“情”自所困的又何止只有林兄,璇儿不也是一般。
为了一个九瑶公主,直至现在也不肯理会他。
宋祁抬头望向林璇,她正在与叶清染说着什么,宋祁轻轻牵唇,眼中依旧噙着无限温柔。
庆幸的是璇儿终于愿意结交新的好友了,这一点点改变便让他看到了无限希望。
无论如何,他都愿意等她。
“清染,我觉得你来做这个观音娘娘最合适不过啦。
你医术好,心地又善良,不正是活菩萨嘛!”苏凝筠含笑望着叶清染,眼睫轻扇,灵动又明媚。
“公主谬赞了。”叶清染淡笑颔首,轻描淡写的应了一句。
苏凝筠热情不改,笑颜依旧灿烂,“哪里是谬赞,我说的本就是真的嘛。”
林璇的视线轻轻掠过两人,眸光微动。
“叶小姐想要做花朝节的祈福之人?”林璇倏然开口问道。
见叶清染点了点头,林璇勾起嘴角,了然而笑,脸上的寒色不觉间消减了不少。
卫锦悠全程看着,心中不禁感叹,这少女的心思可真是难以琢磨。
转眸间见苍兰一脸落寞,卫锦悠面露诧然,“乖乖,你又怎么了?”
苍兰叹了一声,道:“没想到阿染竟也想做观音娘娘,我如何能与朋友争,还是放弃吧。”
卫锦悠心疼的看着她,拍着她的肩膀道:“放弃是对的,反正你也争不过。”
苍兰:“……”
“你敢不敢一碗水端平?”
卫锦悠忙笑着揽住苍兰的手臂,“哎呀,开个玩笑嘛。
做观音娘娘多无趣,要整日坐在花车上,你不就是喜欢那种裙子嘛,锦绣阁的画师和绣娘皆技艺精湛,自己做一条不就是了!”
“可……可我不好意思穿。”苍兰有点扭捏,其实她也知道那种风格穿在她身上只会不伦不类,是以才会动这个念头。
“你傻呀!你不会戴面具吗?除了咱们几个谁知道那个是你!”
“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卫锦悠翻她一眼,“要不怎么说你傻呢!”
几人各自言笑,气氛融融,引来不少人侧目。
她们这一桌有公主郡主,有丞相将军家的小姐,皆身份贵重。
可偏偏是无权无势的叶清染被她们围在最中,宛若众星捧月。
而叶清染虽温婉轻柔,但顾盼之间隐有矜贵之气,从容淡然,似乎如这般被人围绕本就是她习以为常之事。
一道怨毒的目光穿过人群狠狠的落在叶清染脸上。
相对于叶清染她们之间的嬉笑热闹,赵菁身边便可说是门庭冷落。
她与苏灵蕊被人捧惯了,何曾坐过冷板凳,心中所有的委屈与怨愤都被她一股脑的倾注在了叶清染身上。
凭什如她这般的低贱之人可得如此殊荣,而她却要坐在这里遭人白眼。
她今日本不想来,可父亲说她必须要来,而且绝不能露出一丝怯意,虽说如今户部风声鹤唳,账目也被查出了亏空,但越是越这个时候,他们越要淡定从容。
只要熬过这段时日,赵府便可现往日辉煌。
她其实很担心户部亏空可会牵连到父亲,毕竟贪墨银两可是死罪。
但父亲说他自有定数,让她尽管安心,若能得到在花朝节祈福的资格,便更好不过。
赵菁思绪万千,乐声忽止,赵皇后抬手遣散乐姬,开口道:“琴能晓雅意,无论文人墨客,亦或是闺中娇娥皆离不开这一雅字。
今日众位可愿以琴会友,比试一番?”
听赵皇后话中之意,这此番便是要比琴了。
临安贵女自是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抬头望着隔着一条石路的男子席位,众女眼中皆是势在必得的光芒。
花朝节的观音娘娘虽只有一人,但今日宫宴上的一众年轻郎君们皆是贵胄,若是能遇到心仪之人,也算不虚此行。
卫锦悠扫了苍兰一眼,弯唇道:“还比吗?”
苍兰挑挑眉,“君子不夺友人所好,我自要全力支持阿染。”
苍兰向来不喜声乐,是以只略通音理,能弹些简单的曲子,哪里能拿出来比试。
卫锦悠只笑不语,没有拆穿她,转而对叶清染道:“以你在琴技上的造诣,此番夺冠非你莫属……”
卫锦悠未等说完,便赵皇后又开口道:“不过一人一试,乏味又漫长,本宫倒是有一个新的提议。”
贤妃饶有兴致,勾唇道:“那敢情好呀,不管是人还是什么东西自然都是新的好,皇后娘娘快说说。”
赵皇后早已习惯了贤妃阴阳怪气的说话方式,也不理会她,只与一众少女说了规则。
两个人自由结成一队,以小队的方式进行比试。
“也就是说同时有四个人弹奏一首曲子,哪一队先行出错,便会被淘汰,直到角逐出最后一支队伍,今日的魁首便会在两人之中诞生。”
这种比试不仅考验每个人的琴艺,两人的配合,更看重彼此之间的信任,只要两人有一方不够坦朗,这场比试便难以获胜。
卫锦悠轻轻蹙了下眉,她的琴艺虽说还可以,但远不如阿染那般精妙,她怕会拖阿染的后腿。
正在她苦恼之际,一直沉默未语的林璇倏然开口,毫无犹疑的对叶清染道:“我与你一同。”
第一百零三章 比试
“我与你一同。”
不是询问,不是商量,而是毫无犹疑的肯定。
卫锦悠眼睛一亮,忙道:“林小姐才名远扬,你们两个一组定然是无懈可击的。”
可语落之后,卫锦悠又有些忧虑。
她们两个强强联手,与他人比试时自然是好的,但当最后只剩她们两人时,岂不也是一番苦战?
而赵皇后的心意正是如此。
想要赢得比试,不仅要有实力,还要有容人之量,要心思清明坦朗,但凡有些小心思,便难以赢得比试。
叶清染没有拒绝的理由,颔首应下。
众人对叶清染的琴艺有所耳闻,再见她与林璇结为一队,心中难免忧虑。
赵菁却并未放在心里。
就算叶清染曾在将军府花宴上以一首琴曲技惊四座,但只要不是天资愚笨,每日勤学苦练,皆能弹好,并不能说明什么。
她们这些贵女自小便要学习六艺,岂是乡野女子所能比较的。
比试的琴曲会由皇后娘娘亲自指定,叶清染听没听过都是两说。
只不过同队人选要好好琢磨一番,琴艺不能太差,但也不能像林璇那般好。
赵菁四处巡视了一番,目光落在一个少女身上,抬步走了过去,“王小姐,我们结为一队可好?”
王鸢不知在想什么,乍然听闻赵菁与她说话,吓了一跳,忙抬起头来,一双眼眸宛若秋水般楚楚含情。
王鸢的祖父是工部尚书,王鸢虽没有如林璇与苏灵槿一般的才名,但亦秀外慧中,是个颇有才情的女子,且性情如水,温柔轻和。
闻言,她轻轻点头,没有犹疑的便应了下来,“好啊。”
赵菁扬唇笑了笑,眼底闪过一抹精光。
王鸢的性情是出了名的好,且但凡有人找她帮忙皆来者不拒,这样的性子最好拿捏。
众人皆找到了各自的伙伴,苏凝筠笑着与苏灵槿道:“可惜你今年不会参加了,不然可真就是神仙打架了。”
苏凝筠眨眨眼眸,忽的问道:“灵槿觉得今年的赢家会是谁?”
苏灵槿蹙眉想了想,直言不讳,“我以为应是林小姐。”
毕竟林璇的才名无论曾在幽国,还是如今在大梁,皆是翘楚,只往年她素来不参加这种宴会,否则这观音娘娘想来早就做过了。
“我们阿染也是极厉害的!”卫锦悠不甘示弱,就算她也认同林璇的才华,但世间才女千千万,唯有我闺蜜最好看,说什么也得是阿染赢。
苏灵槿摇摇头,很是客观的与卫锦悠分析了一番她这般说的缘由。
林右相府上乃幽国百年贵族,这般人家的公子小姐岂有等闲之辈?
卫锦悠挑了下眉,冲着男宾席位某处抬了下下巴。
“那林二公子怎么解释?”
苏灵槿:“……”
这就有些抬杠了。
“林二公子……是个意外。”
这样府上的子弟不通文采,简直比遇到三条腿的蛤蟆几率还小。
“有意外便证明事无绝对,就算阿染没有像样的师父,可架不住我们天赋异禀啊!”
苏灵槿也是个倔强的性子,仍旧坚持己见。
卫锦悠见说不通,索性道:“那郡主敢不敢与我打赌?”
“打赌?”苏灵槿轻轻蹙眉,这般不合乎礼仪的事情她之前从未做过。
“这……不大合适……”
“不敢赌那就证明你认可我说的!”卫锦悠微挑着下巴,唇畔凝笑。
她本就生得明艳大方,一身潋滟红裙更衬得她宛若海棠花般璀璨夺目。
少女与少年一般难免好胜心强,苏灵槿自认她分析的十分可观,并无错处,便道:“赌便赌,只如何赌?”
卫锦悠托腮想了想,抬手抚了抚发髻上的海棠花步摇,“这步摇是我心爱之物,便拿它出来做赌,若是我输了便将其送给郡主。”
苏灵槿点点头,晃了晃腕间的白玉手镯,“这是羊脂白玉的镯子,卫小姐若不嫌弃,我便拿它做注。”
苏凝筠瞧得十分欢喜,她长这么大还从未与人打过赌,忙道:“加我一个加我一个,人多热闹!”
她仔细想了一番,抬手指着发髻上以各色宝石镶嵌而成的牡丹花钗,笑道:“我拿它做注。”
卫锦悠颔首,望着她问道:“那公主殿下觉得阿染与林小姐谁更技高一筹?”
“自然是清染!”苏凝筠想也不想的道,清染可是个宝藏,她有种预感,清染日后还会带给她们更多的惊喜。
卫锦悠得意的挑起了嘴角,视线扫过苍兰,卫锦悠道:“也算你一个吧,莫说有好事不带着你!”
苍兰点点头,在卫锦悠自信满满的注视下选择了林璇。
卫锦悠:“……”
“苍兰,没想到你竟是个叛徒!”
苍兰拧眉摇头,“话可不能这么讲,我自然是希望阿染赢的,但看待问题要客观方是。”
苍兰的说法赢得了苏灵槿的认可,探讨问题就是要实事求是,怎能添加个人感情。
叶清染两人全然不知自己被凑成了赌局,林璇立在叶清染身边,视线从一众贵女身上轻轻扫过,弯唇道:“这些人哪有配做你对手的。”
“林小姐谬赞了。”
林璇眉心蹙起,面上也终是有了些不悦,“你非要与我这般说话吗?事到如今,我们之间还有必要这样吗?”
叶清染轻叹了一声,心中升起了鲜有的无力感。
她心知因那榛子酥,林璇对她已不仅仅是怀疑了,只是在等她亲口承认而已。
可即便如此,她仍是不想坦诚。
因为至少这样她还能自我欺骗,一旦对璇儿承认她的身份,她们两个只怕谁都无法再保持平常心态。
见叶清染沉默不语,林羡抿抿唇,有些气恼的收回了视线。
不管她如何嘴硬,她也有办法让她承认。
见少女们皆分好了队伍,赵皇后命宫婢捧来两个木箱,里面分别装着号码牌和要弹奏的曲子,为了公平起见由众人抽签决定。
两组对试,四人齐奏,这等场面众人还从未见过,皆饶有兴致。
初赛的曲目都较为简单,主要考验的还是心态。
轮到叶清染与林璇上场时,林璇净手落座,广袖拂过,犹如云水。
她容颜清冷,眸色幽深,抬首间随意望了对方一眼,其冷冽的气场便让对方指间一颤,弹错了一个音符。
林璇收手,将掌心轻轻压放在琴弦上,神色依旧淡漠疏离,“承让了。”
苏灵槿不禁赞道:“不愧出身百年世家,这一身风华着实惊艳。”
苍兰亦点头附和,“这周身气势如同要动手打架一般,我都有些心疼她的对手了。”
“噗。”林途轻笑出声,“阿姐真是太可怕了,瞧把人家小姐给吓的。”
胡继达勾唇冷笑,语气略带讥讽,“林小姐琴艺高超,谁与她结为一队倒是幸事。”
魏梓然眉头拧起,“你这话说的倒像我大哥占了人便宜似的,井底之蛙不知风雅,你还是闭嘴吧!”
魏梓然从来不知什么事拐弯抹角,就算骂人也一定要指着那人的鼻子,让他清楚的知道你在骂他。
“你……”
“嘘!”苏怀仁食指抵唇,示意他们禁声,“比试要开始了,都安静点!”
魏梓然翻了苏怀仁一眼,但还是乖乖坐好,全神贯注,因为经过一翻比试,场上只剩下了两队。
“叶小姐。”赵菁弯了弯嘴角,笑意却不达眼底,眸中隐有锋芒划过。
“未曾想会在这里遇见叶小姐。”赵菁的话中有嘲讽之意,以叶清染的身份能走到这一步着实可算奇迹。
叶清染莞尔一笑,四两拨千斤的道:“我也未曾想过今日还能见到赵小姐。”
毕竟赵府如今深陷贪墨风波。
赵菁脸色一沉,拂袖道:“就是不知叶小姐的琴艺可与你的口齿一般凌厉了。”
赵菁沉着脸色行至琴案处,王鸢则是对两人颔首一笑,方才款款落座。
林璇扫了叶清染一眼,不冷不热的道:“如今你的脾气倒是好。”
叶清染挑了挑眉,笑笑不语。
赵皇后为四人抽签决定曲子,待抽出木签,赵皇后的脸色都微微一变。
破阵之曲,倒是为难这四个孩子了……
第一百零四章 破阵
破阵曲乃千古名曲,亦是必学的一首琴曲。
但破阵曲满是肃杀之气,且琴声急乱,弹奏者心绪必受其扰。
抚琴讲究一雅字,意在压下心中浮躁,而这破阵曲却是个例外,只要投入其中便不免受到琴曲的影响,激昂之时精神振奋,沉肃之时又不免落落。
是以大多闺秀皆不喜,更鲜少弹奏。
此番见赵皇后为她们四个抽中的是破阵曲,众人都不禁为她们捏了一把冷汗。
赵菁轻轻蹙了下眉。
这曲子虽不讨喜,但因难度甚大,可显琴艺功底,是以她有用心学过,但王鸢那般性情之人怕是难以驾驭。
见赵菁侧眸看她,王鸢颔首轻轻一笑,柔声道:“赵小姐莫要担心,我会竭尽全力的。”
赵菁笑笑没再多说什么,事已至此,她也不可能再换队友,况且林璇虽强,但这场比试胜负难定。
赵菁冷冷扫了叶清染一眼,毕竟她们那队也有一个拖后腿的……
“这曲子倒像是为你选的一般。”林璇落座,调试琴弦,开口淡淡道了句。
如今林璇的每一句话都是意有所指,叶清染只能以沉默应对。
“都准备的如何了?”赵皇后开口询问,特意多望了叶清染两眼。
便是帝后也是凡人,就算要保持公正,心中也难免有所偏爱。
作为皇后,她自是希望能选出一名德才兼备之人来做祈福少女,但作为凝筠的母亲,她当然也希望而叶清染能赢。
见四人皆颔首应是,赵皇后点了点头,开口道:“如此,那便开始吧。”
众人皆屏气凝神,就连园中的虫儿似都察觉到了紧张的气氛,安静无声。
忽有风起,荡起了少女们的裙摆衣袂,王鸢头上簪着的金簪上坠着一颗小小的金铃铛。
轻风拂过,金铃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王鸢侧眸,与赵菁相视一眼,两人略一颔首,齐齐抚琴。
先抚琴者自然更占优势,卫锦悠她们见状心都随之悬了起来。
这破阵曲急促,怕是不好衔接。
年轻的公子也都放下了酒杯,全神贯注的望着园中的四人,破阵曲本就激昂,这场比试定然精彩。
胡继达却打了一个哈欠,莫不在意的道:“胜负已定还有何可看,单凭林小姐一己之力如何能抵抗两人。”
林璇美名在外,有些小姐一看对手是她,便先生了两分怯意,是以叶清染并未使出全力,两人便轻松走到了最后。
落在他人眼中,便成了叶清染占了林璇的便宜方才走到现在。
魏梓然无声瞪了胡继达一眼,若非怕打扰大哥她们抚琴,看他不骂死这个龟孙儿!
苏御凝眸望着叶清染,少女的侧颜清瘦利落,她垂首敛眸,没有了往日的温婉,如同欲出鞘的利刃,寒芒毕露。
苏御唇角凝结点点笑意,这首琴曲倒是适合她。
林璇侧眸,轻挑了一下眉,叶清染见了,略一颔首。
林璇勾起了嘴角,含笑拨动琴弦。
还敢装模作样的隐瞒,世间能与她有这般默契之人,除了她还有谁!
林璇下玉手拨动琴弦,琴声响起,轻而易举的便跟上了赵菁两人的节奏。
赵菁眉头一蹙,拨动琴弦的手指快了两份,王鸢见状也立刻随之加快了拨弦的速度。
两方互不相让,此消彼长,但因林璇毕竟是一人之力,气势上还是稍稍欠了些。
胡继达哼笑出声,玩味的轻转着手中的杯盏,“有个漂亮脸蛋便安心的在房间里做花瓶就好,非要不自量力,出来贻笑大方,真是可惜……”
魏梓然气恼,正欲还嘴,苏御却忽的冷冷开口,“勿吵,她要抚琴了。”
魏梓然闻声忙乖乖坐好,胡继达不屑嗤笑。
想来是坐不住了准备乱弹几下应付了事,有何可看。
这般出身低贱又自不量力的女人,除了暖床还有何可取之处?
他哼笑着正欲开口,一直静坐未动的叶清染倏然十指飞动,琴音铮鸣而出。
林璇勾唇,了解了叶清染的意图,反是忽的放慢了节奏。
叶清染抚琴之时正是赵菁两人弹至高潮处,琴声急迫犹如暴雨,有乌云压城,十面埋伏之势。
叶清染那双手莹白如玉,看似如水一般纤弱,可当她拨动琴弦之时,琴声铿锵如刀剑铮鸣,在狂风骤雨中撕扯出一条血口。
众人眼前不禁浮现出一幅画面,如黑云般的敌军逼近城门,天空如墨,黑沉无光。
忽在此时有一柄利剑割破了云层,倾泻下一缕日光。
万千弩箭齐放,在日光之下箭尖散发出的寒芒犹如无数流星划过天幕,让人看到了希望。
少女抬眸,微扬的凤眸清冷凌厉,如同那柄撕破天际的利刃,杀意弥漫。
此等琴艺一出,那些心存嘲讽之人纷纷闭上了嘴巴,眼中唯剩惊叹。
赵菁气沉,本以为林璇已足够难缠,却未想到叶清染竟是个深藏不露的。
赵菁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叶清染看似什么都没做,可自她来了临安后,她便如一块绊脚石横在了她们的路上。
无论她们想做什么,都会不可避免的被绊倒。
不过就是个身份卑微的平民女子,为何非要跑到临安来碍眼。
而最让难以忍受的,自还是她不愿却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论琴技,她不及叶清染!
她能输给林璇,也可输给王鸢,唯独她不甘心输给这个叶清染!
赵菁十指更快,让人眼花缭乱。
王鸢轻轻蹙了蹙眉,频频对赵菁使眼色,这般快的速度支撑不了许久的,且极易出错。
可赵菁根本无视她的提醒,仿若入了魔障般非要与叶清染一决高下。
叶清染略一弯起嘴角,所谓破阵,自是要先等对方入阵!
叶清染抬起眼眉,对林璇挑动了一下眉梢。
林璇会意,薄唇轻抿,这首破阵之曲她从未弹奏得如这般开怀。
因林璇先前放慢了速度,琴声完全被叶清染压下,而赵菁又被叶清染的琴声挑起了怒意,一时竟完全忽略了林璇。
待林璇琴音骤起,王鸢轻叹一声,心知已无力回天,只能竭力对峙。
而赵菁则完全被叶清染与林璇两人的节奏扰乱了心神,她仿若掉进了一个泥潭之中。
她越是努力的挣扎,便陷得越深。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已经麻木酸涩,不再如最初那般灵活。
她死死咬牙,不愿认输。
可此时的局面已经完全发生了逆转,原本如同乌云般的军队被打得溃不成军,零乱不堪,而对方气势越来越盛,直至势不可挡。
“铮铮”两声,赵菁的琴发出了两声呜咽,两根琴弦竟被生生拨断。
琴声戛然而止,王鸢也双手落琴,停止不抚。
胜负已分,这场比试酣畅淋漓,她输得心服口服。
赵菁却望着断弦半晌回不过神来,她垂首望着伤痕累累的手指,甚至有两根手指被断弦划破,流出了殷红的血珠。
她心绪难平,双手都不禁轻轻颤抖起来。
不论是乱了节奏,还是弹错了音符都不会像她这般丢人。
被对手逼得弹断了琴弦,足以看出对方琴艺远在她之上。
她输了……还竟然输给了一个卑微之人!
可恶!可恶!
胜负已定,众人的注意皆落在叶清染与林璇两人身上,没有人去关心赵菁心中所想,因为瞩目永远只属于胜者。
就在众人要为两人抚掌时,两人的琴声却依然没有停止,俨然是要继续抚琴。
赵皇后笑了笑,抬了抬手,示意众人禁声,莫要打扰她们。
如今四海安定,鲜有战事,她养尊处优多年竟在今日被两个小小女娃勾起了曾经随君出征的那些回忆。
不知道这两个人小女娃还能给她们带来什么惊喜。
盟友忽然倒戈,变成了死敌,就在众人以为即将看到更为精彩激烈的角逐时,林璇的琴音却忽然发生了改变,如泣如诉,满是幽怨,叶清染缓缓以琴回应,似乎满是浓浓无奈。
众人:“……”
说好的激烈对决呢?
怎么倒像谈情说爱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