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告和大纲
先和大家说一声抱歉,最近大家也看出了浮梦的更新很不稳定,实在是因为现在整天在家带神兽,两岁半的神兽饲养起来还满难的。
浮梦最近实在没有办法两者兼顾了,所以要暂停更新了,浮梦会把之前设定的大纲结局写出来,还要再和大家说一声抱歉……
下面是浮梦设定的大纲和人物各自结局:
1九瑶公主本名是秦穆清,取自诗经“穆如清风”,意为美如清风,化养万物,可见幽帝对其寄予的厚待。
幽后则为九瑶取乳名为“冉冉”,意为朝阳冉冉,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之后清染与苏御成婚,苏御在大婚之日便改口唤清染为“染染”,还美曰其名既要装作恩爱夫妻便要从现在还是入戏,即便只有两人在时也不能懈怠。
而清染就是在苏御这样一次次不怀好意的攻城略地下,缴械投降。
声声染染,极致的宠溺,让清染似乎又变成了那个有人为她遮风挡雨的小公主,她无需坚强,只要快乐。
苏御经典情话:1,强扭的瓜吃起来也甜。
2我是来为她撑腰的,不是来主持公道的。(清染欺负人时)
3山河拱手,为君一笑。
苏御外表温润柔和,见人含笑,却无人知晓他所承受的悲惨。
太子妃安氏并非自缢身亡,虽然安家没落,她以家破人亡,但她没有忘记身为母亲的指责。
即便太子与胡侧妃百般羞辱,她也已然选择活下来,因为她还要保护自己的儿子。
太子见她生存意志顽强,便亲自动手勒死了太子妃,做出自缢假象,而这一切都被年幼的他亲眼所见。
自那一刻他心中天地崩塌,被黑暗所侵蚀,从此那个真正温润如玉的少年郎彻底消失无踪了。
他装作毫不知情,沉浸在丧母的悲痛中,对太子却愈加孺慕依赖,根本无人怀疑他早已知晓这一切真相。
而后他落水中毒也是有意配合胡侧妃,早些年他的确身体孱弱,麻痹了太子等人。
而后弘武帝更是封苏御为太孙,太子等人便决定让他自生自灭。
但苏御勤修苦练,习得一声逆天内力,早已逼出残毒,御医所探的脉象都是他以内力造成的假象。
当他与清染成婚之后,两人锋芒毕露,毫无遮掩,而太子才发现这个时候他竟已没有能力再除掉苏御了。
王鸢性格偏激扭曲,苏御迎娶叶清染,她便设计嫁给了苏怀诚,纵使赔上自己一生,也不让苏御两人幸福。
苏怀诚被苏御与清染一系列打压后,失去了郡王之位,失了巡防营,母亲也被弘武帝下令处死,变得越发癫狂。
王鸢屡屡在清染手下受挫,夫妻二人状如疯魔。
而后王鸢想得一记,太子病重,便让苏怀诚伤害太子陷害苏御夫妇,弑父之罪,苏御再无夺嫡可能。
苏怀诚早已失了理智,为了加害苏御,同意了王鸢的计策,却不知这些早在苏御两人的算计之中。
太子没想到自己最疼爱的儿子会来杀他,苏御赶来打晕了苏怀诚,将他送去了弘武帝前受罚。
只他并非为了救太子,而是将当年真相告知于他,让他尝到众叛亲离直之苦。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胡家因叛逆之罪被满门抄斩,苏御独独留了太子一命,让他看着自己是如何坐上他心心念念的帝王宝座。
弘武帝先是册立苏御为太子,而后退位让贤,做起了太上皇。
弘武帝知晓了清染的真实身份,当年屠杀幽国并非弘武帝之意,他曾下旨命众将善待幽国皇室与臣民。
胡骇生性残暴,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由,屠戮百姓。
弘武帝善待原各国子民,在林右相等人的辅佐下,大梁呈欣欣向荣之态,各地百姓安居乐业。
清染放下了复国之意,她知如今这一切对所有人来说才是最好的,自此大梁帝后共治天下。
清染经典语录:1没有人能护我周全,所以我便要强大的没有软肋。
2道歉可以,跪下来听!
其他的人物:
1宋祁:终是在这盛大的期许里,失望而归。
宋祁得知清染身份,林璇为护好友,选择了嫁给宋祁,却知宋祁竟然出尔反尔,仍旧选择暴露清染身份,林璇惊怒之下,以发簪重伤宋祁,冒雨进攻拼死相互清染。
林璇:“经此一别,日后不必相见!”
宋祁自知他们彻底无缘,放弃了婚约,成全她与苏岑在一起。
后宋府没落后,宋祁一人只身离开。
2林修:你别自责,是这世道欠我一个你,而不是你欠的。
我还是很喜欢你,但只能到这里了。
他从未怨怪过清染,得知他身份后为她入仕,只为护她,只她心仪苏御后,毫无纠缠,真心祝福。
他相信,或许在某一个世界里,幽国未破,他们这对青梅竹马自有良缘。
3温文:你别哭,你一哭我就想杀人。
温文极其讨厌苏御,但他永远尊重清染的决定,他回归江湖,放话暂留苏御项上人头,若哪日清染哭了,他必定来取。
4苏怀阳:你别皱眉,大不了我不喜欢你就是了!
最后苏怀阳与罗素成婚,欢喜冤家,恩爱一生。
第一章 神医娇女
大梁弘武八年。
建威将军府。
“今日清染便要抵达临安了,她的院子可都收拾妥当了?”卫将军卫城相貌冷峻,身上更有多年征战沙场的肃杀之气,但望向眼前女子的目光却极尽温柔。
林氏正垂首为他整理腰封,闻言抬眸弯唇,嗔笑埋怨道:“将军,这句话你自三日前便开始问我了。
清染的院子皆已打理好了,一应俱全,将军放心便是。”
卫城被说的一窘,挠头道:“我不是不放心你,只是此番能够寻回清染,我……我真是……”
林氏将食指轻覆在卫城的唇上,她笑意清婉,丝毫看不出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将军,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些,我懂的。”
卫城眸中泛动波光,将林氏揽入怀中,叹声道:“婉婉,得妻如此,夫复又何求,是我委屈了你。”
林氏将头贴靠在卫城胸前,轻轻摇头道:“哪有什么委屈的,已经很好了。”
两人夫妻多年,但恩爱不改,每日上朝仍难舍难分。
临行前,卫城皱眉朝着东边眺望了一眼,“富贵院那边怕是不会安分,你自己在府中多些小心。”
林氏弯唇,目光清亮,“好,我都记下了,你放心,有我在定不会让清染受人欺负。”
富贵院。
“卫城上朝了?”
一中年妇人半倚床榻而坐,因时间尚早,未梳妆打扮,是以妇人圆润的脸上泛着一抹暗黄色。
李妈妈回道:“回夫人,将军刚刚出府。”
“哼!”妇人冷哼一声,她虽长着一张圆脸,但也掩不住上挑眉眼中的凌厉,“在这府里我还算什么夫人!
有一个平妻不算,如今又不知从哪领回来一个小贱人。
不知道是和哪里的狐媚子苟且生的贱东西,还舔着脸面往回领,我都替他羞得慌!”
李妈妈虽是下人,但一直在高门大院做事,听妇人这般说辞,都觉得面色有些烫。
将军府中有两位正妻,林氏出身清贵之家,但孙氏原本只是一乡野妇人,即便做了多年将军夫人,张嘴依旧满是粗鄙之言。
李妈妈劝道:“夫人何必与一个小丫头置气,又不是男丁要分家产,到了年纪嫁出去便是。
更何况将军对外称是认了个义女,便是族谱都上不得,夫人更不用把她放在心上。”
“呸!狗屁义女!
他倒用心,为那小贱人找了块遮羞布,说什么妙手神医治了他多年顽疾,我呸!
毛都没长齐的丫头能会什么医术,真是不要脸!”
孙氏一生气,面色便会涨红,因未上妆,此番黄中透红,像极了猪肝。
虽然这般想自家主子不地道,但如果她是将军,也不愿放着貌美如花的林夫人不要,来这富贵院听夫人骂骂咧咧。
李妈妈正想着,孙氏开口道:“我安排的事你可都办妥了?”
李妈妈点点头,犹疑道:“既将军只给她一个义女的身份,便是未想认回她,夫人将她是外室女的身份传了出去,将军也面上无光啊。”
孙氏咬牙,本就不算太大的眼生生被挤得更小了,“我管他有光没光!他敢做,便别怕人说,我非要把这层遮羞布给他撕下去不可!”
……
四月春时,细雨绵密,风凝花香。
两旁垂柳碧色如洗,桃李竞开,远远而望,团簇粉白,暮春之色入目即画。
一辆精致的软罗马车缓行在杏花春雨之中,春雨停歇,柔风掀起马车锦帘一角。
似春光不甘空入人眼,也想想瞧车内的好颜色。
车帘被掀起一角,马车里的人干脆直接挑开了帘子,一张俏丽的小脸探出窗外,嘴角欢悦的笑更为春景添了一抹活力。
“小姐,奴婢看见临安城的城门了!”暖儿声音轻快,是掩藏不住的喜色。
“暖儿,小姐尚在车内,不得随意掀开车帘。”锦绣轻声叱道。
锦绣年岁稍长,她穿着一件碧青色的比甲,额前蓄着略显厚重的碎发,但依旧不掩清秀自然。
暖儿吐了吐舌头,嘴上连连应下,可帘子却仍旧未落。
“小姐,听说临安城足足有三个邺城那么大呢,是不是真的呀?”
“奴婢还听说皇觉寺里的佛祖像是纯金打造的,还有一尊同人高的白玉观音像,是幽国国君按照幽国皇后的模样打造的,奴婢想去瞧瞧……”
暖儿如同树枝上那几只叽叽喳喳的雀儿般,小嘴不停。
锦绣眉心微蹙了一下,食指抵唇,轻声道:“暖儿,勿提前朝之事。”
暖儿却不以为意,“幽国已覆灭八年之久,提一提怎么啦?
再者说就连陛下都并未让人毁了那尊观音像,想来也是不计较的。”
暖儿撂下帘子,往蓝衣少女的身边靠了靠,“小姐,您说是不是呀?”
那一抹浅蓝宛若自澄净的碧空投下,清澈无尘。
蓝衣少女面覆轻纱,只露出一双凝露般的眸子,睫羽轻动间,碧波流转。
这双凤眸生得极美,眼尾微挑,清冷又明艳,偏生她眸光舒缓,噙着明亮的笑意,淡却了夺人心魄的冷艳。
“又不乖了。”声音如那透过纱帘的浅金暖阳,温柔的让人酥软了身心,“锦绣姐姐的话你要听,不要顶嘴。”
“哦。”
暖儿虽有些不大情愿,但还是乖巧应下,心里却有些苦恼,只恨自己晚生了几年。
明明是她先跟着小姐的,可就因为锦绣姐姐比她年长,她就得听锦绣姐姐的话。
丫鬟这个行业果然是年长一岁压死人,可怜她空有实力,却只能在资历面前低头,这真是这个世道的悲哀啊。
马蹄踏着铺落满地的花瓣哒哒而行,马车缓缓驶入临安城。
叶清染放下手中的书册,移坐到窗边。
纤细莹白的玉手挑开浅蓝色的坠珠纱帘,路边正有几个孩子追逐打闹,叶清染望见了,不禁牵唇莞尔。
几个孩子纷纷驻足,手中皮鞠掉落不自知,直至马车远去亦未回神。
……
“临安城”三个大字恢宏沉厚,正是当今梁国国君弘武帝苏明为都城亲笔所提。
“大梁原只是一边陲小国,但历代梁国国君皆励精图治,胸怀天下,终是在弘武帝治下,一改五国分裂之势,至此天下大统,万民归一……”
“咱们走了一路,怎么所有说书先生讲的故事都是一样的,再好听的故事也都听腻了。”暖儿听厌了,撅着小嘴抱怨道。
锦绣将叶清染的书册小心的收在箱笼中,轻声回道:“陛下英明神武,一统天下,如此丰功伟绩我等自该传颂。”
暖儿瘪瘪嘴,小声嘟囔了句,“老气横秋。”
入了城中,马车外越发喧嚣热闹。
突然,马车急急停下,三人身子一晃。
暖儿未等稳住,便忙去扶叶清染,“小姐可有撞倒哪里?”
叶清染摇摇头,抬手指着车帘道:“外面似有嘈杂声。”
“奴婢这就去看看!”
暖儿挑开帘子,跳下了马车,不多时便又掀起帘子,语气着急的道:“小姐,有一个孩子晕倒了。”
“孩子?”
叶清染呢喃了一声,抬眸望了锦绣一眼。
锦绣正轻蹙眉心,面露思忖。
叶清染神色平和如春阳,眸光静若无波的湖面,抚裙起身,“锦绣,既有病患,我们便去看看吧。”
第二章 初遇
已是辰时,街上行人络绎不绝。
突然有人晕倒,周围一时挤满了围观百姓。
倒也不是无善心之人,见人晕倒他们自是不介意上前搀扶送入医馆。
只因着晕倒的小孩子满身褴褛,脏的看不出模样,是个瘦小的乞儿。
小乞儿瘦的皮包骨头一般,蜷缩成小小的一团,仿佛被主人丢弃了的小狗,可怜至极。
众人围在四周,有面露不忍摇头叹息者,有看了一眼觉得无甚意思,想要一走了之者。
“让让!”
暖儿拨开人群,为叶清染辟了一条路出来。
有人笑着提醒道:“姑娘,前面就是个小乞儿晕倒了,没什么可看的,别挤了。”
暖儿翻了那人一眼,回道:“就是有人晕倒了,我家小姐才要来看。”
那人一哽。
姑娘家的竟有这般嗜好,怕不是个心理扭曲的丑姑娘。
暖儿轻快的声音引来周围人的注意,众人闻声望来,便见自那个俏丽丫头身后缓步走出一位纤细窈窕的少女。
少女一袭蓝裙,干净的宛若春雨洗涤后的天空。
她虽覆着面纱,但那一双眼皎皎如辰,已是美得让人怔目失神。
即便看不清她的容颜,但无一人怀疑面纱的容貌将何等绝色倾城。
在他们怔愣之间,叶清染已经半蹲在小乞儿身边,伸手捏住了小乞儿瘦弱的手腕。
“姑娘别碰……”有人惊呼出声,不忍看这般干净漂亮的女子触碰到那般肮脏之物。
可下一瞬他们便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们未看清叶清染如何出手,但回过神时,小乞儿的身上已经插了好几根银针。
“啧啧,这姑娘长得挺漂亮,怎么这么狠呀,不能看人家是乞丐就折磨人家啊。”
“可不嘛,看她的穿戴不俗,想来是哪家的闺秀,听说这权贵人家都有些说不得的嗜好呢!”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叶清染全然不受其扰,眼中只有小乞儿一人,纤纤素手灵活如蝶,又在小乞儿胸前扎了三根银针。
全本双目紧闭的小乞儿忽的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也就五六岁的模样,眼睛很大,黑白分明,直直的盯着眼前的少女。
小乞儿的目光虽不清明,但的的确确醒过来了,众人这才停止了议论,有人喃喃自语,“难道她是在给小乞儿诊病?”
“怎么可能!学医不比其他,最熬资历,青年大夫都极少见,更何况这姑娘看起来也就十四五岁的模样。”
有人“啧”了一声,想到了什么,“那倒也未必,卫将军前段时日便在邺城偶遇了一位神医,治好了多年旧疾,听说那也是个年岁不大的姑娘,还认作了义女。”
有一妇人听了嗤笑道:“那等说辞你们也信?什么神医诊病,还不是高门大户惯用的手段。
外室所出,眼看着到了议亲的年纪不能再耽搁,这便连忙找个说辞把人迎了回来。”
提及卫府八卦之事,众人议论声渐大,暖儿听得瞪圆了眼,锦绣亦脸色沉沉,唯有叶清染周围仿佛有一道无形屏障,将所有声音全部屏蔽。
她俯身,轻轻搀扶起小乞儿,任由他躺在她的臂弯中。
小乞儿的眼睛在一瞬间睁得更大了,仿若两颗黑幽幽的曜石嵌在了眼眶中。
她的手轻轻按在他的肋腹之间,声音轻而柔,让小乞儿想到了春天的柳絮,绵绵软软,“这里疼吗?”
小乞儿呆呆的摇头,叶清染弯起嘴角,耐心的道:“我在为你诊病,你要如实回答,好吗?”
小乞儿眨了眨眼睫,点了下头。
“这里痛吗?”
小乞儿摇头。
“这里呢?”
小乞儿点头。
叶清染旁若无人的询问,众人见状也渐渐止住了声音,全神贯注的望着格格不入的两人,干净的不染尘埃的仙子,肮脏如烂泥般的乞儿。
暖阳映进她那双温柔凝笑的眸中,众人脑中不觉间齐齐浮现出一个词——“悲天悯人。”
“锦绣,你记一下,白花蛇舌草一钱,半枝莲两钱,蒲公英一钱,薏苡仁……”
念过长长的一串药名后,叶清染才复又道:“你去药铺抓药来。”
这时人群中有个声音弱弱的道:“那个……这位小姐,您开的可是治疗腹水的方子?”
那是个颇为秀气的青年人,见众人望了过来,面色略有些泛红。
叶清染点点头,抬眸望了过来,“阁下通晓医术?”
被叶清染这般一望,青年人的耳朵都泛起了红色,忙拱手道:“不敢不敢,在下在盛安堂做学徒,不敢称通晓。”
他听闻此处有人晕倒特意赶来,便正瞧见这姑娘施针。
外行人看热闹,他却看得清明,那几处穴道找的又准又快,这姑娘医术远在他之上。
盛安堂是临安最大的医馆药铺,药品齐全,价钱公道,且坐堂的大夫医术高明,名声甚响。
“原是盛安堂。”叶清染抱着小乞儿动不得,便轻轻颔首,算是回了青年的礼。
“你家中都有何人?”叶清染的声音轻轻细细的,似是生怕吓到了小乞儿。
小乞儿摇了摇头,小手悄悄的抓住了叶清染的衣袖。
叶清染望着青年道,“这孩子病得很重,还要再吃几天药,这药钱由我来付,就是免不得要多麻烦您照顾。”
“小姐说的哪里话,救死扶伤本就是盛安堂之责。”
盛安堂常年义诊,为穷苦百姓治病,也正因此在民间呼声极高。
青年俯下身子,要接过小乞儿,谁知小乞儿却死死抓住了叶清染的衣袖,仿若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不肯放松。
他也不言语,只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直直的盯着叶清染。
“欸?你抓着我家小姐作甚,还不快松开!”暖儿叉腰叱道。
小小年纪见到美色就动弹不得,竟是个小色批!
叶清染却明白了小乞儿的心意,笑着柔声安哄道:“我现在不方便照顾你,你跟这位大哥哥走,他能治好你的病。
你若乖乖吃药,过两日我会去看你,好吗?”
这孩子没有家人,面对救助他的人难免会起了依赖之心,便如破壳的小鸡会认准第一眼见到的人。
叶清染眼中的笑意让小乞儿渐渐平稳下来,他垂下头,似是意识到这样的自己不可能跟在她身边,便任命的松开了手,任由男子将他抱走,眼神却仍旧一刻不离的望着叶清染。
锦绣走过去将叶清染搀扶起来,声音不大不小的道:“小姐,我们现在可要去将军府?”
人的潜力是无穷的,在听八卦时,哪怕只是有如蚊蝇一般大小的声音,也会清晰入耳。
待叶清染的马车离开,安静了一瞬的人群重新热闹起来。
“她刚才说要去将军府,她该不会就是卫将军新认的义女吧?”
“之前还有人说那是卫将军的外室女,可此番看来,人家是真的通晓医术啊!”
“不对!”
众人议论纷纷见,忽有一穿深蓝道袍的中年男子拧眉掐指,大喊一声。
众人立刻闻声望来。
男子身高而瘦,袍不裹身,掐指立在斑斓日光之下,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但见他眉目深锁,语气幽深道:“乱象,此乃大乱之象!
此女入临安,临安必大乱!”
有人连忙追问道:“道长,莫非这女子是祸水之命?”
道长摇头,手指掐算不停,似是卦象极难,“逆宫阴星,乃乱象,但非祸非福,却亦祸亦福,端看正宫阳星轨迹如何。”
道长高深莫测,百姓望之肃然起敬。
众人正欲再问,忽迎面飞来一只灰扑布鞋,正中道长眉心。
“臭不要脸的东西,又披个褂子出来装疯卖傻,老娘在家喂猪,你出来躲闲,赶紧给我滚回去干活!”
一腰有五尺的壮硕妇人气势汹汹而来,道长被扯右耳,指天而嚎,“吾已窥破天机,乃天择之人,尔等粗妇休要无礼!”
“麻溜给我闭嘴,再嚎当心老娘不给你饭吃!”
道长大怒,即便被扯得身歪头斜,气势不改,“你个祸星!大祸星!
临安有你,必遭大难……啊!”
妇人忍无可忍,一手扯耳,反勾一脚正踢中道长瘦臀,道长踉跄哭嚎,场面令人心酸。
众人:“……”
“靠!敢情是个疯子,我瓜子都买好了,就让我听这个?散了散了!”
众人散去,那疯癫道的目光却仍旧盯着蓝顶马车离开的方向,片刻不离,直至被妇人扯入拐巷……
……
“我看这些人就是太闲了,整天说人是非,真烦!”暖儿环胸气呼呼的道。
叶清染眉眼弯弯,含笑摇头,“你若因此恼火,接下来的日子我怕是要为你熬上一锅清热解毒的汤药了。”
车外热闹喧嚣,叶清染抬手撩开车帘,想一望这临安盛景,忽有一辆金顶马车擦身而过。
那车帘半掩半悬,叶清染歪头间正望见马车内男子的侧颜。
俊美而矜贵,平静而柔和,如天边皎月,月出星隐,万物尽失光彩。
叶清染微微怔然,而男子倏地侧过脸来。
虽只是短短一瞬,两辆马车便交错而过,但叶清染还是蓦地想到了那句“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叶清染撂下车帘,轻轻弯唇。
暖儿见了,不解问道:“小姐为何发笑?”
叶清染笑语道:“倒也不为何,只是今日方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并非虚妄。”
……
“主子,那叶小姐看来当真知晓医术,只是不知她是不是外室之女。”
男子拂袖,袖间绿竹澹澹,清雅淡然,一如其音,清朗温纯,“人的出身无法抉择,亦是世间最无用之物。”
东风点头,转而笑道:“不过那道长倒是有趣,看着清风道骨,谁曾想竟是个疯子。”
男子牵唇,笑若浮冰玉碎,初春雪融,“何谓疯,何谓醒,你笑他疯,或许他也笑你看不穿这世道人心。”
东风品了半晌也品不明白,索性搁置,“不过,她若当真医术高明,或许可以让她来瞧瞧主子的病。”
“不急。”男子嘴角笑意微漾,望着窗外融融春景,轻语道:“或许很快就可以再见了……”
第三章 见
马车停在建威将军府门前,锦绣上前与小厮表明了身份,小厮便立刻将叶清染恭恭敬敬的请了进去,可见是早已得了主人示意的。
二门处候着一穿戴不俗的丫鬟,先是上下打量了叶清染一番,在看到她沾染上了泥污的裙子后,眼中划过一抹轻视。
“两位夫人在富贵院候着小姐呢,叶小姐随我来吧。”
叶清染恍若未看出她的不敬,语气依旧轻和,“路上偶遇意外不慎脏了衣裙,且容我换身干净衣裳再随姑娘去拜见两位夫人。”
“两位夫人已等小姐许久,小姐莫非还要让两位夫人枯等?”这丫鬟说话中气十足,且习惯鼻孔看人,瞧着应大丫鬟的身份。
叶清染浅浅一笑,不见恼怒,“可这般拜见长辈亦是失礼,还麻烦姑娘与两位夫人解释一番。”
叶清染略一侧眸,锦绣会意,上前一步往丫鬟的手里塞了一块碎银。
丫鬟用力捏了捏手里的银子,挑了下眉,点头道:“这样也好,那我先回去禀明两位夫人。”
她随手招了一个小丫鬟,领着叶清染几人去了芷兰院。
小丫鬟瞧着与暖儿年岁差不多,暖儿叽叽喳喳着与她搭话。
一开始小丫鬟还有些防备,可架不住暖儿热情洋溢,再看叶清染也不拘着暖儿,便想叶清染应是个好性的主子,才敢有一搭没一搭的与暖儿聊了几句。
到了芷兰院,暖儿从头上拔下一支银簪子送给了小丫鬟,“我一见你便觉得投缘,总觉得你与我家里的妹妹生得极像。
这簪子就送给你,以后你要常来找我玩才是。”
小丫鬟哪里能想到带个路还能有这般收获,欢天喜地的收下。
“谢谢暖儿姐姐!”小丫鬟眼中溢满了笑,语气亲昵的仿佛已经将暖儿当成了自家姐姐一般。
主仆三人进了屋子,叶清染才忍不住弯唇笑道:“你这说辞我都听了不知多少遍,见谁都投缘,姐姐妹妹认了不知多少。”
锦绣补充道:“银簪子也不知送了多少。”
暖儿吐了吐舌头,“招数不在新,有用就行嘛!
再说我的银簪子左右也戴不过来,与其放着,不如拿来收买人心。”
叶清染抬手刮了下她的小鼻子,无奈摇头,“你个鬼机灵。”
锦绣捧来干净的衣裙,柳眉轻蹙,忧虑道:“小姐,我们安排的病患明明是个男子,怎么就变成了孩子呢?”
叶清染兰指轻挽,整理着袖边的流苏,语气平和,“结果无差便好。”
锦绣点点头,“小姐在众人前展露医术,便可免得那些人胡言乱语,可以省下不少麻烦。
只此番的确甚巧,倒是白白劳烦小姐一番苦心安排了。”
叶清染颤了颤眼帘,琥珀色的眸子清清皎皎,声音如玉,“巧合吗?但愿吧……”
她向来不信“巧合”二字,她急于证明自己,或许亦有人想看她自证。
叶清染深知她此番回临安,闲言碎语定数不胜数。
她不喜与人辩解,是以干脆准备了一场戏。
既然众人皆相信眼见为实,便索性让他们亲眼瞧见。
暖儿眼中亮晶晶的,满是崇拜的道:“所以我一直都说小姐就是老天爷的亲女儿,只要是小姐想做的事,皆能如意!”
叶清染莞尔一笑,明媚如阳,“那便承你吉言啦。”
……
叶清染刚迈进富贵院,便听到屋内传来妇人略显尖锐的声音,“真是好大的排场,莫非真当自己是个贵客了,竟敢叫我们在这候着她!
乡野来的东西就是粗俗无礼,上不得台面!”
“母亲别恼,叶姑娘初来临安,难免局促不安,多费些心思打扮也在情理之中。”少女的话听着很是体贴,实则却在肯定妇人的言辞。
叶清染无奈笑笑。
暖儿已经打探到那个眼高于顶的婢女便是孙氏身边的大丫鬟杏花,那银子定然打了水漂,怕是杏花连只言片语都未帮她解释。
暖儿脸色一沉,她最看不上拿钱不办事的家伙,这笔账她记下了!
小丫鬟进内间禀告,叶清染听到一道柔和的女声,“快请叶小姐进来。”
孙氏林氏并坐主位,两把椅子中间隔着张一人长的桌案。
林氏手边坐着一红衣少女,明艳若海棠,抬头望向帘外,眼中满是好奇。
孙氏身侧倚着一身穿藕荷色的娇俏少女,唇角仍含笑意,她半掩着眼帘,似对来人莫不在意。
纱帘拂起,一只湖蓝色绣木兰花的绣鞋迈入屋内,木兰花以均匀圆润的珍珠缝绣而成,精致的吸人眼目。
浅蓝色的镂花绫裙将少女的腰身衬得不盈一握,裙摆处以珍珠缝绣朵朵精致清雅的木兰花。
裙摆微动间,似木兰盛绽,步步生香。
身着藕色长裙的少女不由间已然坐直了身子,视线缓缓上移,在望见那张明若朝华般的细致面容时,眼中的不屑轻视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与他人一般,被明珠美玉惊艳的光彩……
第四章 炫富
螓首蛾眉,云堆翠髻,漆墨般的发髻上插着一支白玉木兰花簪,小巧精致的耳垂上坠着两枚同式样的木兰白玉耳坠,越发衬得她肤色晶莹。
褪下面纱,少女清丽绝俗的面容展露毕现,若美玉盈光。
少女屈膝福礼,姿态清雅高华,如枝头木兰,徐徐盛绽。
“你是叶清染?”
坐在孙氏身边的少女不由惊呼开口,她想象中的山野女子或畏缩或粗鄙,总之不应与眼前的少女有任何的关联。
叶清染轻轻一笑,颔首道:“正是。”
林氏收回惊艳的目光,望了身边的红衣少女一眼,少女会意,笑着起身道:“总听父亲夸叶妹妹温柔懂事,却不知叶妹妹竟长得这般天仙模样,倒是让我们瞧呆了去。”
“我虚长你半岁,便舔着脸面让你唤我一声姐姐了,那是二妹妹锦珠,日后你便将府里当做自家,千万别拘束。”大小姐卫锦悠与二公子卫铭乃是林氏所出的龙凤子,卫锦悠言谈举止颇为爽朗,一身红裙,更衬得她大方明艳。
“见过悠姐姐。”
两人互行了平礼,气氛融融。
卫锦珠没动弹,仍旧坐在椅上打量着叶清染。
林氏拿出早已备好的礼物,是一对碧青色的玉镯,玉质上乘,“一早便听将军说你喜欢素净,你肤色凝白,戴这对镯子正合适。”
叶清染含笑谢过,举止有礼,林氏眼中更多了几分喜欢。
孙氏鼻中发出一声冷哼,她本是一个铜板都不愿给外室所出的低贱东西,但又不愿在林氏面前丢了脸面,倒是也有准备。
李妈妈端来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对花色老气的金镯子。
“玉石瞧着好看,但还是金子最为实用,若是哪日缺钱了,也可换了银子用。”孙氏端着茶杯,语气轻慢。
叶清染亦笑着接过,神色如常。
卫锦悠给叶清染准备的是一支芙蓉花簪,叶清染接过后便插在了发间,卫锦悠见了,嘴角笑意更深。
“听闻府中有两位妹妹,我亦备了些薄礼。”
锦绣与暖儿每人捧来一方红木匣子,孙氏摆摆手,眼皮未撩,“将军府什么都不缺,你这点东西还是自己留着吧。”
孙氏话音落下的同时,锦绣与暖儿齐齐打开了匣子,一方匣子中是一对赤金点翠的牡丹花步摇,是为卫锦珠备下的。
三小姐卫锦云是庶出,叶清染准备的是一支赤金点翠牡丹花簪,同样精致,又嫡庶有别。
卫锦珠望着红木匣子,瞳孔微微睁大,“这些出自金玉阁?”
金玉阁不算临安城最大的首饰铺子,但绝对可以算是最贵的,但凡有新品展出,便几乎被权贵抢购一空,根本不是普通人家能够承担的。
卫锦悠牵唇,逗趣道:“二妹妹还不快来谢谢你叶姐姐,早知你叶姐姐出手这般阔绰,我说什么也要晚生半年才好。”
孙氏一听这些出自金玉阁,清了清嗓,拿乔道:“珠珠,既是人家的心意,你便收下吧。”
卫锦珠抿抿唇,接了匣子却未行礼,而是问道:“叶小姐身上穿的可是金缕纱?”
不同于孙氏,卫锦珠自小生在富贵窝,眼毒识货。
见叶清染点头,卫锦珠冷冷勾了下唇,“锦绣阁一年只有十匹金缕纱,父亲对叶姐姐还真是好。”
锦绣阁的金缕纱比金玉阁的首饰还要供不应求,便是权贵之家也需提前一年预定方能得到一匹,如何能是叶清染这种人配穿在身上的。
只怕就连那金玉阁的首饰都是父亲为她撑脸面备下的,想到父亲的偏心,卫锦珠小脸冷沉。
孙氏虽不识货,但一听这东西价格不菲,脸色瞬间落了下来,开口便叱道:“咱们府上向来注重节俭,便是嫡子嫡女都不允奢靡。
你一来便招摇过市,小地方来的便是没规没矩!”
暖儿偏头,小声问向锦绣,“小姐这一身很招摇吗?”
卫锦珠听到了,冷笑道:“金缕纱一匹百金,难道还不算招摇吗?”
暖儿讶然,“金缕纱竟然这般名贵?”
卫锦珠面露讥讽。
暖儿忽然痛心疾首,“我瞧那轻纱金灿灿的甚是好看,便拿了两匹给小姐做了床幔,岂不是暴殄天物了?”
卫锦珠先是怔了怔,随即嗤笑出声。
能得一匹金缕纱已是不易,竟还敢有这般奢望,没见过世面的人就连说谎都透着可笑。
暖儿似是心痛又似自责,急得眼角都泛出了晶莹的泪花,她掏帕拭泪,怀中的东西却不慎掉落出来。
鹌鹑蛋般大小的珍珠,色泽碧绿的猫眼石,如血般的红玛瑙,七彩萦绕的琉璃珠子,骨碌碌的滚了一地……
众人:“……”
若她们没猜错,这丫头莫不是在炫富吧?
暖儿连忙蹲下身子去捡。
锦绣蹙蹙眉,语气微沉,“这不是小姐打雀儿用的珠子吗,你揣它作甚?”
众人:“……”
原是她们眼拙,真正炫富的在这呢……
第五章 路数
暖儿将各色珠子装在香囊里小心放好,又规规矩矩的站回锦绣身边,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若不是卫城归来,屋里的静寂怕是还要再继续下去。
“清染回来了。”
看见叶清染,卫城眼中瞬间涌起笑意,“你干娘已经帮你收拾好了院子,一会儿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短缺的,若是有可要如实说出来,不许你客套生疏。”
孙氏脸色沉沉,卫城一年也不踏足她院子一次,今日还是借了这小贱人的光。
见卫城对叶清染关怀备至,忍不住阴阳怪气的道:“能有什么短缺的,价值百金的绸缎都能被人家拿来做床幔!”
卫城在多年的磨砺下早已养成了屏蔽孙氏的技能,以前是装作听不到,现在则是当真可以充耳不闻了。
孙氏气得咬牙切齿,卫锦珠走上去挽着卫城的手柔声撒娇道:“父亲,我和大姐姐也想要金缕纱。”
卫城对孙氏所出的两个子女虽谈不上宠爱,但也从不苛待,更何况一听卫锦悠也喜欢,想也不想便道:“喜欢就去买。”
卫锦珠瘪瘪嘴,“父亲,这金缕纱可难买呢,锦绣阁一年也就十匹,可不是女儿们想穿就能穿的。”
卫城本就不讲究穿戴,闻言更是皱眉道:“不过是商人获利的噱头而已,故作稀缺,待价而沽,不要也罢。”
卫锦珠听了小嘴一噘,不高兴的道:“父亲偏心,您给叶姐姐买,却不给我和大姐姐,您就不怕女儿们生气吗?”
卫城一愣,“我什么时候给清染买什么金缕纱了……”
“锦珠妹妹,你误会卫叔叔了。”叶清染浅笑着开口,声音轻柔。
“那总不能是叶姐姐自己买的吧。”卫锦珠弯着唇角,笑意却不达眼底。
“不是。”叶清染摇摇头,
卫锦珠心中冷笑,她便知道定然是父亲在偷偷贴补。
“的确是他人所赠,但并非是卫叔叔。”
卫锦珠挑挑眉,露出一抹天真烂漫的笑来,眼中却噙满了恶意,“此人对叶姐姐这般大方,难道是叶姐姐的心上人?”
外室之女若再有一个私相授受的名声,日后便再也掀不起风浪了。
“二小姐又误会了呢!”暖儿脆生生的开了口,“我家小姐曾机缘巧合救下了锦绣阁的二当家,她为了报答我家小姐每年都会送来许许多多的料子。
她见我家小姐很喜欢金缕纱,便一同送了三匹来,说是日后织好了还要再送过来呢!”
孙氏撇嘴冷笑,翻了个白眼,显然不相信,“那敢情好呀,以后有你在,咱们府上的姑娘便都能穿上金缕纱了,走出去你卫叔叔脸上也有光不是。”
“不行!”
卫城否决的干脆利落,“那是清染友人所赠,又是极贵重的东西,如何能转送他人。”
卫锦悠也笑着道:“父亲说的是,再者说我也不喜欢金缕纱的颜色,可不用叶妹妹破费。
二妹妹素来懂事,想来也不会夺人之好的,对不对?”
卫锦珠抿抿唇,无声笑了笑。
“父亲,女儿今日才发现这做姐姐可真是吃亏呢!”卫锦悠挽着卫城的手臂,笑着将赠礼之事讲了一遍。
卫城听了忙道:“清染,你日后断不可如此破费。
这些年你在外不易,那些银钱便存放起来,日后你在府中与锦悠她们吃穿用度都是一样的,待你出嫁卫叔叔亦会给你备上一份丰厚的嫁妆。”
“卫城!”孙氏终是忍无可忍,脸上扑的厚粉也掩不怒红色。
“你一声不吭领回个人也就算了,府中左右也不差那一双筷子。
可你凭什么用府中银钱贴补一个外……一个外来的!”孙氏没胆量在卫城面前提外室二字,但卫城给叶清染置办嫁妆绝对是触动了她的逆鳞。
她的儿子是长子,这将军府日后都是她们的,卫城此举无异于从她手里抠银子。
“就凭我是一家之主。”卫城无需提高音量,周身流露出的气势便很是慑人。
他收回视线,望向叶清染的时候瞬间转为温和,“你一路舟车劳顿定然累坏了吧,先回院子歇歇,晚上咱们再一同吃个便饭。”
叶清染点点头,与众人行了礼便带着锦绣两人离开。
卫城临行前,冷目望着孙氏道:“我既答应过师父会照顾师母与你便不会食言,但你也切莫忘了自己的分寸。”
转眼间富贵院只剩下孙氏母女两人,孙氏气得脸色紫红,破口便骂,“狼心狗肺的东西,当初若不是我爹收留他,他早就饿死了!
现如今恩将仇报,娶了个林氏欺辱我不算,竟还要给个外室出的小贱人分嫁妆,真是可恶!”
这些话卫锦珠自小便听,早已麻木了,甚至只觉不耐,“母亲说这些除了惹父亲不快,下人笑话还有什么用?”
孙氏得不到丈夫的疼爱,儿女便是她的主心骨,闻言忙问道:“那珠珠觉得该怎么做?”
“先探探她什么路数再定。”卫锦珠拧眉回答。
叶清染与她想象中相差甚多,不能再按照原定的计划行事了,总要先了解对手再行打算……
第六章 东家
叶清染此番只带了几口箱子,大多装的还都是医书,锦绣与暖儿不多时便将行李归置妥当。
“过来歇歇吧。”叶清染煮好了茶,室内茶香氤氲。
两人并肩坐在叶清染下手处,暖儿捧杯,将温茶一饮而尽,抹了把小嘴笑嘻嘻的道:“好喝,小姐煮的茶最好喝啦!”
锦绣轻抿了口,“这是药草茶?”
叶清染颔首笑了笑,“一路舟车劳顿你们定然也累了,我添了些当归丹参可以益气养血,怕你们不习惯药味便又加了红枣与凝花露。”
锦绣了然,“怪不得此茶入口花香四溢,原是小姐加了凝花露。
只这一小瓶凝花露乃是小姐用十余种鲜花方才调和而成,颇费功夫,小姐还是自己留着用吧。”
叶清染又为两人斟了杯茶,提唇而笑,“绫罗绸缎也好,金银玉石也罢,都是因人才有存在的意义。
人创造它们是为了享受,而不是为了珍视。”
“小姐说的是!”暖儿一听茶里放了凝花露,忙又喝了一杯才又道:“小姐才是真正的视金钱如粪土,你看咱家小姐用南珠打雀儿可曾心疼过?”
锦绣瞄了又去倒茶的暖儿一眼,鼻中发出无奈的一声叹气。
这丫头别的没学会,享受倒是学了个十成,哪里还有个丫鬟样子了。
“小姐,孙夫人与二小姐对您似有敌意,如今日这般日后怕是家常便饭。”
叶清染如云般清淡舒缓的面容上依旧含着浅笑,“每个人都有喜与不喜的权利,既是人家不喜,我们识趣些少去招惹便好。”
暖儿闻言不屑嗤笑一声,“咱家小姐才不用她喜欢呢,大家顾及脸面唤她一声夫人,但她这夫人是如何当上的,大家可都心知肚明。”
卫城年幼时父母双亡,幸被一好心的镖师收养,又教他武功拳脚,亦父亦师。
后卫城投军,才华渐渐显露,在无家族帮衬下凭一己之力坐上了将军之位,风头无两。
卫城与林氏在一次宴会之上一见倾心,林家家主也欣赏他的品行能力,便为两人定下了婚约。
若故事到此便也算圆满,只天不遂人愿,孙父病逝,临死前将自己的妻女托付了卫城。
卫城责无旁贷,给母女两人置办宅院,安排下人,好生照拂,谁知孙母却看上了卫城的身家,带着孙氏在临安大闹,更言两人青梅竹马,虽无婚书但早已定下口头婚约。
此举无异于将卫城推上风口浪尖,梁国注重声名,若卫城当真嫌贫爱富违背信诺,就连仕途都会受到影响。
卫城本就没有根基,落井下石者数不胜数,林氏不愿见卫城为难,便提出了平妻之策。
两方各退一步,这才有了一府两妻之态。
提及孙氏,暖儿满眼厌嫌,“孙家人可都无赖着呢!
听说当初将军不肯踏足富贵院,那孙母便又在临安城大闹,说什么将军心狠,不肯让孙氏有子女傍身。
直到有了府中的大少爷,母女两才算安分。”
“暖儿。”叶清染轻声开口,制止道:“这是卫叔叔的家事,以后切勿再提。”
“好。”暖儿从不与叶清染顶嘴,闻言点头,乖乖应下。
叶清染又道:“锦绣,一会儿你去看看药材可有何短缺,改日正好去盛安堂一同采买。”
暖儿听到出门就欢喜不已,掰着手指数着想去逛的地方。
叶清染含笑望着,琥珀色的眸中划过流星般的光芒,清冷而明亮,“莫急,此番我们会留上许久,足够你走遍临安……”
……
晚饭时分,卫城未唤孙氏,卫锦珠也识趣未来,众人其乐融融,很是温馨。
望着两个少女挽手而行的背影,卫城感慨道:“能寻回清染,真是老天保佑。”
林氏抬眸望了他一眼,抿唇笑道:“将军不是向来不信鬼神的吗?”
卫城一窘,轻咳了声,岔开话题道:“我打算为清染办一场宴会。”
林氏颔首赞同,“自是应该。清染只比悠儿小半岁,也该到了议亲的年纪。
将军越看重清染,清染的婚事才能越顺遂,合该让全临安都知道将军对清染是极上心的。”
卫城眸色脉脉,无声捏了捏林氏的手,爱意尽在不言,“那此事便交于你了。”
林氏含笑应下,“将军放心,妾身会让临安城皆知咱们府上又多了一位才貌双绝的好女儿。”
……
卫府不似那些权贵之家,没有拘束女孩的规矩,叶清染与林氏打了招呼便带着锦绣和暖儿出了门。
长街之上,行人络绎不绝。
叶清染刚下马车便见盛安堂门前的角落里蹲着一小小的身影,瘦瘦巴巴的缩成一小团,像等待主人归家的小狗。
听到马车声响,小男孩机械的抬起头,在望及叶清染时不可置信的缩起了瞳孔,直到叶清染朝他含笑招手,小男孩才慌慌张张的跑过来。
他下意识想伸手去抓叶清染,却在触及叶清染衣摆的瞬间僵在半空中。
他知道自己是小乞丐,小乞丐都是脏的,会弄脏她的漂亮的衣裙,会惹她讨厌。
他欲收回手,叶清染却笑着捏住了他的手腕。
他猛然抬头,望进了一双干净温和的眸中。
“嗯,脉象比前两日好了许多,可见有好好吃药,真乖。”她笑着揉了揉他的头,牵着他走向盛安堂。
他亦步亦趋的跟着,目光片刻不移,宛若向阳花一般,永远追随着向往的阳光。
因时辰还早,盛安堂中尚未有病患。
一个小药童见有客人,便要来迎,那日的青年大夫正好走了出来,见到叶清染先是一怔,随即快步走了过来,“你去磨药吧,我来招待这位小姐便是。”
两人进了内间,青年大夫为叶清染备好茶点后,有些紧张的捏了捏衣角,欲言又止。
那日叶清染落针的手法直至今日还映在他脑海中,他惊奇于眼前这姑娘明明年岁不大,如何能练就那般出神入化的手法。
他斟酌着措辞,正欲开口,帘子忽然被人挑开,一胡子半白的老者走了进来。
青年人立刻起身,恭敬的迎了上去,“师父,这位便是那日……”
可那老者却是眼睛一亮,一把推开身边的爱徒,几步行至叶清染身边,神色恭敬近乎于崇拜的望着叶清染。
“东家,您可算来了!”
第七章 意外
“东家,我可算把您盼来了,我近日琢磨出两个药方来,就等着您给过过目呢,此番来临安可要多留些时日才好!”
宋大夫年近五十,往日里颇为严肃,小药童们见到他皆瑟瑟发抖。
可今日这张总是绷着的脸上竟露出了近乎殷切的笑容,可这些远比不上那“东家”二字给青年男子带来的冲击。
“这位小姐是咱们东……东家!?”
他的师父是个骄傲且有脾气的人,对宫中御医都很不屑一顾,只有在提起东家时才会心悦诚服。
所以他一直以为东家是个比师父年岁还大资历还深的老神医,若非今日得见,他这辈子做梦也梦不出这般玄妙之事。
听到男子惊呼声,宋大夫才记起这个徒弟来,招手唤男子来身前,“东家,这是我收的徒弟宁安。
资质天赋虽一般,但心肠尚可。”
宁安面皮一红,师父这夸赞当真不大受用。
“我们已经见过了,宁公子的确心善纯良。”叶清染唇畔染笑,温柔的如同窗外的暖阳。
宁安面色更红,连连摆手,“东家谬赞,医者仁心理所应当,再有东家唤我名字便可……”
宋大夫撸撸胡子,笑道:“宁安那日与我说有个少女医术精妙,我便猜想应是东家您。”
几人闲话几句,宋大夫面色不善的道:“可笑临安竟有传言说东家是那卫将军的私生女,真是荒唐!
若非东家不贪慕钱财,多开几间盛安堂,买它几个将军府又是何难事?”
盛安堂坐立临安不倒,不仅因药材物美价廉,更因盛安堂手中掐着数张绝妙药方,让其他医馆望尘莫及。
叶清染听得一笑,摇头道:“街边流言而已,不必挂怀。
再说医馆不比其他,若无宋老这般的人坐镇,我是万不放心的。”
并非所有医者皆有仁心,若是交给了居心叵测之徒,反是祸事。
“这倒也是,攸关他人性命之事,还是得交由知根知底的人。”宋大夫点点头,“那东家您此番来临安,邺城的盛安堂可有人照料?”
叶清染笑答,“师父最近无事,便留在邺城帮我照看着。”
宁安眼瞧着自家师父露出了肃然起敬的表情,甚至不觉间坐姿都端正了起来。
宁安一时不禁想入非非,不知东家的师父又是何等高人,总该不会是比东家年岁更小的姑娘吧?
“咕噜噜。”
一阵怪异的声音打断了屋内人的谈话,众人循声望去,视线落在了缩在角落里的小男孩身上。
小男孩埋着头,捂着肚子往后缩了缩。
宁安无奈道:“这孩子每日睁开眼睛便坐在门口守着,饿极了才吃一个馒头,谁都劝不动。”
“如此可不好,腹水最忌饮食不调,多吃些肉蛋方好。”望着男孩乌亮的眼睛,叶清染轻轻一笑,“宋老,正好到了饭时,我们一同去吃个便饭吧。”
宋大夫摆手,“医馆事忙,我们两个就不去了。”
叶清染牵着男孩的手起身,顿足又道:“宋老,宁安,我的身份暂时不要对外人言。”
“东家放心,除非您自己开口,否则谁也不会知道咱们盛安堂的东家是谁!”
宋大夫拍着胸口保证道,转头见宁安还在发怔,不知神游何处,嫌弃的翻了他一眼道:“宁安这小子别的优点没有,但嘴巴严实,东家尽管放心。”
宁安:“……”
他严重怀疑师父是在以夸之名骂他。
……
叶清染带着小男孩来到了临安城最大的酒楼望仙楼,望仙楼坐岸临江,楼身恢宏大气,楼内清贵雅然,是权贵文人皆爱之所。
小男孩有些不安,有人望他一眼,他便会如同受惊的小兽一般躲在叶清染身后。
“别怕。”
他的手被温软所覆盖,他仰头望着她那双比星星还好看的眼睛,心里仿佛都被照亮了一般,莫明就不怕了。
叶清染点了几样吃食,一开始小男孩还有些局促,可当美食入口他便也顾不上许多,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慢些吃,别急,当心肚子痛。”
男孩点点头,听话的细嚼慢咽起来,暖儿瞧的一笑,“这小家伙还挺乖的。”
男孩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虽然消瘦了些,脸色蜡黄了些,但眼睛乌黑明亮,竟还有几分好看。
暖儿伸手去揉小男孩的头,小男孩却瞬间闪开,望着她的眼神满是敌意,戒备的龇起了牙。
“呦呵,小家伙还两幅面孔呢!怎的,你嫌我没有小姐好看是不是?”
小男孩点着头,眼神认真。
暖儿:“……”
“扑哧。”
饶是锦绣都忍俊不禁,抿唇别过脸去,“倒是颇有自知之明。”
暖儿俏脸一红,撸起袖子佯怒道:“你个小坏蛋,信不信我把你丢出去!”
小男孩立刻躲到叶清染身后,露出一双委屈巴巴的眼睛。
“暖儿,你多大了还欺负小孩子。”
暖儿噘嘴,“哪里是奴婢欺负他,分明是他笑话奴婢嘛!”
“没有笑话。”小男孩突然开口。
暖儿诧然挑眉,“你会说话呀,我还以为你是小哑巴呢!”
小男孩看看暖儿,又看看叶清染,乌亮亮的眼睛明亮晃人,“是真的。”
暖儿:“……”
“臭小鬼,你得寸进尺了是不是!”
屋内正笑闹欢愉,隔壁忽传来男子颤抖的惊呼声,“公子!公子!您怎么了?
快来人啊,我家公子要不行了!”
第八章 无赖
男子的惊呼声是从隔壁雅间传来的,声音听上去急切又慌张。
“过去看看。”叶清染戴上面纱,起身而出,正撞见雅间内跑出一个惊慌失措的小厮。
雅间的门半阖半掩,叶清染叩了两声,便带着暖儿迈了进去。
只见雅间的桌案上伏着一个华衣少年,面色涨红,正痛苦的以拳捶打桌案。
桌上摆满珍馐,几乎没怎么动过。
听见响动,少年猛然抬头,露出一张涕泪横流的脸。
看清来人,少年人眼中的光黯淡下去,随即浮现起浓浓的不悦和暴躁。
他一脚踢翻桌案,桌上的杯盘碗碟稀里哗啦的落了一地。
他先是捂着喉咙用力的干呕起来,干呕无果后便开始猛烈的怒捶自己胸口,看得暖儿目瞪口呆。
合着这位犯的是疯病?
少年越发暴躁,眼底都泛起一抹红色来,最后干脆从地上捡起一个馒头,张嘴便咬。
“别咽!”叶清染快步上前,一把捏住了少年的下颌。
少年星眸怒睁,眸中怒火喷涌,捏拳便朝叶清染挥去。
叶清染眼皮未撩,少年的手腕便被另一只手牢牢捏住。
暖儿面露不屑,呸了一声,“打女人算什么男人!”
见自己的手被一个小丫鬟捏住,少年更加燥怒起来,暖儿毫不怀疑,她现在若是放手,这人定会对她和小姐大打出手。
少年挣扎起身,可他发现他竟根本无法摆脱这个瘦弱丫头的禁锢。
趁着少年被暖儿分散了注意力,叶清染的手使了一个巧劲,少年的嘴被轻而易举的掰开。
未等他缓过神来,叶清染早已从针包之中取出了一枚细长的银镊,深入了少年的喉中。
少年猛然睁大双眼,弹跳起身。
“疯女人,竟敢对小爷动手,你知不知道小爷我是谁!”少年身着华衣,垂顺如水的衣料上以金丝银线绣着飞鹤祥云。
少年相貌颇俊,唇红齿白,此时面若桃花,星眸怒睁,更显露出几分风流韵味来。
“疯女人,你也不打听打听小爷的名讳……”
少年还在因方才受辱而愤恼不已,忽然眸色一怔,满脸狐疑的摸着自己的喉咙。
他视线偏移,目光落在了叶清染手中的银镊上,但见镊尖掐着一根锋利的鱼刺。
他方才便是被这根鱼刺卡住喉咙,咽不下呕不出,憋得他几欲窒息。
此时喉咙虽微有痛意,但呼吸顺畅,已无异物之感。
“你……”少年狐疑的打量着叶清染,“你怎么知道我被鱼刺卡住了?”
叶清染未答,只将银镊用帕子包好,使用过的工具需得用酒洗火灼之后方才能再放入针包之内。
她方才走进内间便注意到桌上的菜食唯有鱼肉有被动过的痕迹,此人气息不匀,面色涨红,之后种种行为,皆是被鱼刺卡住的人方有的表现,并不难猜。
只此人张狂无礼,叶清染已尽了医者本分,便不打算再多理会。
见叶清染无声离开,少年眨了眨眼睛,忽然快步追出门,长臂一拦,挡住了叶清染的去路。
暖儿立刻将叶清染护在身后,怒目而瞪,“大胆狂徒,你要作甚!”
少年丝毫不予理睬,目光越过暖儿落在叶清染身上,大胆而赤裸,笑意更显轻挑,“小娘子,我知道了,你瞧上小爷了对吧?”
暖儿愣了愣,掐腰啐了少年一口,“我呸!你这人真是好生不要脸面,我家小姐救了你,你不道谢便算了,怎敢满口污言秽语!”
少年却是环胸而笑,眼中满是了然,“我们素不相识,她若不喜欢我,为何要救我?”
暖儿:“……”
这人看着白净,怎么脸皮比她的脚后跟都厚?
少年牵唇,露出一抹有些邪魅的笑意,眼神更是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叶清染,“方才你做的事我的瞧见了!”
叶清染眉尾轻轻挑动,不解其意。
少年面露得意之色,“你方才用帕子将那银镊小心包藏,想来便是要留下当做定情信物的吧!”
叶清染:“……”
从医以来,无赖见过不少,但这般厚颜无耻的倒是第一回见……
第九章 皇太孙
见叶清染不说话,少年以为自己道破了她的心事,愈加得意。
他微抬着下巴,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虽说接近小爷的女人数不胜数,但你比她们都要有意思些,小爷便纳了你吧!”
暖儿眼睛睁圆,她从业丫鬟这几年还是第一次见这般熊心豹胆之人。
暖儿要与他理论,叶清染却轻轻淡淡的开了口,“暖儿,我们走吧。”
少年见状眉头一皱,声音变冷,语气不耐的道:“喂!小爷警告你啊,少来那欲擒故纵的一套,小爷不吃!
你若识趣,小爷还能给你三分颜面,否则可别怪小爷不客气了!”
八卦是人之本性,不论贵贱。
原本紧闭的雅间皆门缝微开,露出微眯的眼或探出的耳。
叶清染不予理会,抬步仍走。
少年心底的火气唰的涌了上来,原本好看的相貌被暴戾撕扯开。
“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他迈步上前,伸手便去抓叶清染,忽有一道小小的身影冲了出来,“砰”的一声撞在了少年身上。
小男孩身材瘦弱,虽使足了气力也只是将少年撞的趔趄了一下,反是小男孩被力道掀翻在地。
“哪来的小崽子!看小爷我不打死你!”少年怒极,挥手便打。
可下一瞬,他的手臂便僵在了半空中,动弹不得。
他侧眸,只见蓝衣少女静静站在他身侧,正用一双平静如湖水般的眸子望着他,没有波澜,却莫明让人觉得心惊,而他的手臂上正插着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
叶清染扶起小男孩,声音虽轻,但较之刚才的淡然多了一丝凉意,“瞧公子年岁应已至舞象,何来与一孩童置气。”
见少年要拔手臂上的银针,叶清染又道:“小女子劝公子一句,这银针最好找个大夫来拔,否则难免痛上十日半月。”
少年缩了缩手,不愿信却又不敢拔,见各屋门缝越开越大,羞恼之下越发口不择言,“臭娘们,小爷我真是给你脸了……”
便是泥人也有三分脾性,叶清染不欲再被污言秽语扰了清净,抬手又是一根银针刺进少年脖颈。
少年登时口不能言,就连身子都动弹不得,只能徒劳瞪眼。
“公子方才伤到了喉咙,还是少言的好。您不必担心,银针拔掉公子便能恢复如常。
可若不懂医术者擅自拔针,公子就要受些皮肉之苦了。”叶清染言尽于此,带着暖儿一行人离开望仙楼。
少年动弹不得,言语不得,但偏偏听觉如常,清晰的听到了各雅间内传来的窸窣的笑声,气得少年脸色通红。
“大夫快来,我家公子被鱼刺卡住了……”小厮带着大夫赶来,见少年站在廊中,愣了愣,语气更加急促,“快点快点,我家公子的脸都憋红了!”
大夫背着药箱匆匆上前,恭敬道:“魏公子,烦请您张开嘴。”
少年未有动静,大夫一时不知所措。
小厮心知自家主子不是那等乖乖听话之人,便上前小声劝道:“公子,颜面虽重,但被鱼刺卡住可不是小事,您就姑且配合一下。”
少年怒目狠瞪小厮,眼神不停的瞄向手臂处。
小厮一脸悲痛,催促道:“大夫你快着些吧,我家公子的脸都疼抽筋了!”
少年:“……”
大夫正欲上前,小厮忽的“嘶”了一声。
“公子,您这手臂上怎么也扎了刺啊,奴才给你拔下去啊……”
少年星眸怒睁,却终究晚了一步,眼睁睁的看着小厮将他手臂上的银针拔下。
刹那间,无法言喻的酸痛感顺着针刺处蔓延至整条手臂,疼得他几欲窒息。
未等他这口气喘匀,便听小厮又道:“咦,这里还有一根!”
少年眼中瞬间溢满了惊恐,只可惜小厮未能体会,眨眼间手上便又多了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这鱼刺可真硬,跟绣花针似的……欸!?公子您怎么了?”
一行人手忙脚乱的将晕倒的少年抬出了望仙楼,各个雅间的门才再度合上。
天字一号房中,一男子勾唇摇头而笑,“那小女子倒是厉害,竟能将咱们这个临安第一恶霸降服。”
“梓然行事虽欠稳妥,但本性不坏。”浮冰玉碎般的嗓音矜贵清淡,一如其人。
月色长衫,绣以碧竹,宛若皎皎月色下的竹林,清辉荡荡,朗朗清举。
男子挑眉,显然并不认可,“是殿下宽和,眼中才无恶人。魏梓然行事张扬霸道,狷狂无礼,他若都不配这一“恶”字,临安怕是无人敢当。”
苏御轻轻摇头。
苏御相貌极为俊美,肤如凝玉,眉如墨画,眸中噙着悲悯,此般模样宛若道观中供奉的神像,高贵而又温和,淡然却又疏离。
“梓然年幼父母皆故,惠恩姑祖母难免溺宠了些。”
男子冷冷呵笑一声,目光锐利而冰冷,“临安城哪家没有几个可怜人,怎就是他为非作歹的借口!”
苏御轻叹一声,温和而又无奈的唤了男子一声,“阿远……”
薛远收回思绪,抿了口茶不再提及魏梓然,而是正色道:“太子为苏怀诚寻了巡防营的差事,不过一个侧妃所出的郡王,却妄图事事压制殿下一头,殿下也该早作打算才好。
毕竟您才是陛下亲封的皇太孙,是梁国正统,岂是那等庶出货色可以妄图攀比的!”
第十章 谋
弘武帝有三子,但皆非中宫所出,是以弘武帝多年未曾立储。
直至赵皇后高年诞下一公主,损伤了凤体不能再孕,弘武帝才立长子苏赢为储。
只苏赢虽为长,却并非最得宠的皇子,苏赢上位乃是父凭子贵。
皇长孙苏御三岁可颂诗百篇,五岁可作锦绣文章,七岁可策马挽弓,深得弘武帝欢心,赐名为御,又一诏圣旨册封苏赢为梁国储君。
只苏御得了祖父的喜欢,却未得父亲的偏爱。
苏赢偏宠侧妃所生之子,甚至有宠妾灭妻之举,弘武帝也不多言,直接一纸诏书封苏御为皇太孙,苏赢才就此安分下来。
只有太子过世,才会封其子嗣为太孙,弘武帝此举便是在昭告天下,梁国真正的储君是皇太孙苏御。
薛远望着苏御道:“苏怀诚亲近权臣,狼子野心路人皆知,殿下不得不防。”
苏御轻咳起来,他的皮肤透着一种略显病态的苍白,为他完美的面容增添了一分易碎的脆弱,这种单薄非但未折损他的俊美,反是更显惊心动魄之美。
窗缝间透过的浅金碎光轻落在他的眉宇之间,柔化了他的轮廓,让人有种他几欲羽化登仙的恍惚错觉。
“我身子不济,怀诚能为皇祖父与父亲分忧,我身为兄长合该惭愧才是。”
薛远抿抿唇,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将欲出口的话咽了回去,只起身道:“殿下心思良善,只世间未必皆是宽厚之人。
殿下能不计前嫌,可他人未必愿意斩草不除根!”
语落,薛远拱手行了一礼,辞别而去。
苏御只微不可察的轻叹一声,挽袖抿茶,“阿远身上戾气太重,倒是可惜了这壶好茶。”
东风笑道:“但薛表公子对主子的心是不掺假的。”
苏御无声敛眸,不置可否。
见苏御不语,东风转换了话题,“诚郡王不日将在太子府中设宴招待一众亲友,依照郡王爷的性子,免不得又要与主子您上演一番兄弟情深了。”
苏御牵唇,淡淡而笑,“怀诚有出息,我这个做兄长自然替他高兴。”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转动了一下杯身,映衬之下精细的白瓷茶盏都显得有几分粗糙,“梓然如何了?”
提到魏梓然东风忍俊不禁,“魏公子无事,只是疼晕了过去。”
魏梓然是惠恩长公主唯一的孙儿,自小被众人捧在手心里长大,何曾受过这般委屈。
他又是睚眦必报无法无天的性子,东风倒是更担心叶清染些。
“倒也未必。”苏御起身,广袖垂落,如云似水。
阳光拂过衣袂间的金丝银线,似浮光掠过湖面,潋滟风华。
他行至窗边,眺望繁华街景,唇边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清浅笑意。
江湖的水未必比朝堂浅,若无几分本领,孤身女子如何安身立足。
这建威将军府怕是迎来了一个甚是有趣的人……
……
叶清染将小男孩暂时安顿在盛安堂,小男孩虽不舍,但也只敢用委屈可怜的眼神纠缠。
叶清染揉了揉他的头,笑问道:“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张张嘴,想到“二狗子”那个名字,改口道:“我没有名字。”
顿了顿,又低垂着头补了句,“我没有爹娘。”
叶清染眸光一软,轻叹道:“那我为你取个名字可好?”
小男孩乌亮的眼睛里噙满了光芒,用力的点着头。
叶清染沉吟片刻,挑唇一笑,“辰字如何?日月星辰,光芒璀璨。”
小男孩眨眨眼,也不知听懂了没有,垂头喃喃几句,忽的抬起头,目光灼灼的望着叶清染道:“叶辰,以后我叫叶辰!”
叶清染眸光一荡,犹如平静的湖面泛起丝丝涟漪。
暖儿却如临大敌,“小姐,您看呀,我就说这小鬼贼着呢,惯会装模作样!”
真是比她还会溜须拍马,日后定是与她争宠的第一号劲敌,不得不防。
叶清染温和笑笑,将叶辰托付给宁安,便带着锦绣两人回到了建威将军府。
她命人将一份点心送到富贵院,提着另一个食盒去了林氏的院子。
“你这孩子,来就来还拿什么东西。”林氏笑嗔道。
卫锦悠也笑着逗趣道:“叶妹妹这般倒是显得我空手无礼了,我手头可不宽裕,叶妹妹休要让我破费,日后与我一般空手来就是。”
叶清染含笑应下。
几人落座,林氏与叶清染提到了设宴之事,见叶清染有拒绝之意,林氏忙道:“这是你义父的一番心意,你勿要觉得麻烦,咱们是一家人,为女儿设宴岂不理所应当?”
叶清染推辞不过,只得应下。
“过两日让悠儿带你去临安四处逛逛,挑选些喜欢的衣裳首饰。”
卫锦悠一口应下,“那感情好呀,我可要借叶妹妹的光多挑些东西才好!”
三个女子闲谈起来,从古论今,天南海北,林氏惊讶于叶清染的见识与谈吐,再想到这些年她一人颠沛流离,心中愈加怜惜。
回到芷兰院,暖儿感慨道:“林夫人与大小姐都是极好相处的人呢,将军对小姐也是真的好!”
锦绣轻轻应了一声,“是啊,卫将军与林夫人都是极好的人……”
叶清染望了锦绣一眼,轻声道:“正因为卫将军他们都是极好的人,我们行事才要更加谨慎,以免给他们带来麻烦。”
暖儿点头,乖乖应了一声,锦绣眼帘颤了颤,亦颔首应下。
卫城要为叶清染办宴的事情传到了富贵院,孙氏气得要砸杯子,“办宴得花费多少银钱,为一个外室养的东西多花一文都不值!”
卫锦珠扫了孙氏一眼,淡淡道:“母亲若摔了杯子,就又要多添几两了。”
孙氏悻悻放下杯子,心中憋闷,“可我就瞧不得那小贱人风光,我非要将这宴搅砸了不可!”
卫锦珠冷冷勾唇,闲适的抿了口茶,嘴角噙着一切尽在掌握的浅笑,“母亲放心便是,父亲要为她办宴,也要看看她有没有福气享受。”
第十一章 帝王心
皇城。
万寿宫。
茶香袅袅,龙涎香沉,乌沉木桌上摆着一方棋盘,黑白棋子纵横交错。
黑子犹如刀刃,撕裂白子之营;白子柔缓如水,行包围之势。
黑子凌厉,白子温吞,可当白子最后一子落定,黑子已然溃不成军。
“又输一子!”弘武帝将手中的黑子丢入棋盒中,略显挫败,挑眉望着对面之人道:“祈佑,朕怎么每次都输一子,你该不会在让着朕吧?”
苏御淡笑摇头,“应是皇祖父让着了孙儿才对。”
“朕可没让。”弘武帝小声嘟囔了一句,托着下巴琢磨着棋局。
每次对弈他都以一子之差输给苏御,不甘心又无可奈和,搅得他抓心挠肝的难受。
“怎么就又差了一子呢……”弘武帝喃喃自语,若非那一身金龙锦袍威严凌厉,此时的弘武帝便与街边那些整天钻研棋局的老大爷别无二致。
苏御见弘武帝沉浸其中,便欲起身请辞。
“祈佑。”弘武帝开口唤道。
苏御驻足。
弘武帝的视线未离开棋盘,语气幽幽,“你父亲为怀诚求了巡防营的差事,你可也有想要的?”
“孙儿并无所求。”
弘武帝叹了一声,转身望向苏御,眸中尽是对小辈的怜惜与疼爱,并无帝王之威,“朕希望你有所求,你也该有所求。”
苏御笑笑,如皓月似清风,芝兰玉树,又岂是“俊美”二字可以概述。
“孙儿亦想为皇祖父分忧,但祈佑福薄,身子不济,不该所求太多。”
见苏御神情散朗,当真无所求无所怨,弘武帝鼻中发出重重一声叹息,“罢了,身子要紧,朕的身子骨还行,你再好生养着,莫信那些庸医所言。”
他不相信承他龙气庇佑的孙儿会活不过弱冠之年!
望着苏御清俊的背影,弘武帝眼中爱怜不散,“这孩子……可惜了。”
“能得陛下厚爱,是他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呢,殿下是个有福气的,何来可惜。”万寿宫总管张胜奉茶说道。
他自年幼起便伴在弘武帝身边,说话自也随意些。
“朕是疼他,但未必是福气,若非朕过早的表露出厚爱,太子妃和安家当年也不至于……”
见弘武帝又提及痛心往事,张胜忙劝道:“安家通敌之罪证据确凿,陛下便是想要偏袒也是无法。
再者您已尽力护着安家老太爷与太子妃,只您虽是帝王,亦有无能为力之时。”
当年梁国一举攻克幽国,自此天下一统。
可本是普天同贺之事,却因太子妃母族卷入通敌一案而被掀起波澜,牵连甚广。
安家乃梁国百年望族,安家老太爷时任内阁首辅,学富五车,品性廉洁,门生遍布天下,受天下文人尊崇。
这样的人物被卷入通敌之案,莫说天下文人不从,便是弘武帝也不肯相信。
可当时人证物证俱全,妄图撼动安家这棵百年巨树之人又数不胜数,弘武帝虽为帝王,却也不能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太过偏袒,只得暂时羁押安家众人。
只未曾想到,安家老太爷虽是文人,却性烈如火,为证清白竟撞柱而亡,太子妃安氏不愿罪臣之女的身份影响苏御,亦择一条白绫,了却了性命。
可怜苏御幼年丧母,母族凋零,悲痛恍惚不慎落入严冬冰湖,自此染上了顽疾,药石无医。
苏御天赋卓绝,众人提及无不要叹一声可惜……
“陛下勿忧,天下能人异士何其多,定有神医能治好殿下的病症。”张胜见弘武帝愁眉不解,便有意岔开话题道:“便如卫将军新认的养女,听闻便医术了得。”
弘武帝呵笑道:“卫城没别的毛病,就是这后宅太乱了些。
两个正妻还不够他受的,又领回了个外室女,后院都快比戏台子热闹了。”
“陛下以为那是卫将军的外室女?”
弘武帝轻笑,露出一副了然的模样,“男人嘛,难免有些风流韵事。”
说完,弘武帝上下扫了张胜一眼,勾唇,“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倒是可以盯着卫府点,挑有趣的与朕讲讲。”
张胜:“……”
他感受到了这个世道满满的恶意。
弘武帝抿了口茶,随口问道:“梓然那小子怎么回事,听说又在府里闹腾?”
张胜回道:“听说魏公子最近在满临安找一个姑娘……”
弘武帝挑眉,略有兴致,笑道:“没想到梓然一晃也到了爱慕女子的年纪,就是不知被梓然看中,究竟是福是祸了。”
想了想,又道:“这个也盯着点,看看是哪家姑娘这么倒霉。”
张胜暗想,您这不都已有定论了吗,被魏公子相中,估计那家祖坟都冒黑烟了!
……
这日,卫锦悠与叶清染相约一同去逛铺子,行至二门处卫锦珠追了上来。
“大姐姐,叶姐姐,你们两个出去逛街却独独扔下我,真是过分呢!”卫锦珠笑意天真娇俏,全无那日的针锋相对。
伸手不打笑脸人,卫锦珠主动示好,两人自不会拒绝,三人说笑几句便同乘马车而行。
卫锦珠望着面若芙蓉的叶清染,眸光微动,唇畔凝起一抹冷冷的笑意。
叶清染这么想出风头,她这个做妹妹的自然要好生成全……
第十二章 好戏
春日温暖明媚,不似冬日酷凛,街上桃李盛绽,颜色却不及小娘子们身上的衣裙。
锦绣阁中宛若百花齐绽的花园,馨香扑面,鲜艳欲滴。
刚下马车,卫锦悠便轻蹙了一下眉,疑惑道:“今日倒是奇怪,竟无一人戴面纱?”
各家小姐出行皆喜欢佩戴面纱,一是女子容颜不愿被外人所睹,二是面纱亦是装饰点缀之物。
少女爱美,不仅要比衣裙发饰,就连这面纱也有门道。
或精于刺绣,或点缀珠翠,总之是女子出行必不可少之物。
卫锦珠听了一笑,“大姐姐没听说呀?”
“听说什么?”卫锦悠不解。
卫锦珠笑着解释道:“最近那位魏公子满临安城的寻找一身穿蓝衣,面覆轻纱的女子。
闺秀们听了哪里还敢穿蓝色衣裙,便是面纱都不愿戴,唯恐招惹上他。”
卫锦悠抬眸望去,果然见姹紫嫣红之中唯独少了蓝色,这也显得叶清染愈加扎眼。
魏梓然是惠恩长公主嫡孙,身份尊贵不凡。
惠恩长公主与弘武帝一母同胞,姐弟感情深厚,弘武帝念其年幼父母皆逝,对他较为纵容,这也致使他养成了无法无天的性子。
虽说不至于打家劫舍,烧杀抢掠,但也算“无恶不作”,临安无人敢惹。
是以即便魏梓然身份尊贵,相貌不俗,但众女仍避之唯恐不及。
“叶妹妹快去挑身衣裳吧,免得沾了晦气。”
卫锦悠拉着叶清染迈进了锦绣阁,目光轻扫了卫锦珠一眼。
叶清染今日正好穿着蓝裙,既是早知便该在府中提醒才是。
卫锦珠勾唇,抬手拂了拂鬓边的海棠步摇,含笑跟上。
锦绣阁除了招牌金缕纱外,其他的绫罗绸缎亦备受追捧。
只因其花样皆别出心裁,每每推新,便势必会引众家效仿。
锦绣阁讲一“精”字,是以价格不匪,能在此处挑选锦缎之人非富即贵。
见卫锦悠姐妹携手而来,交好的小姐们有说有笑的围了过来。
卫锦悠虽心急让叶清染更换衣裙,但也不好对来人置之不理,况且她也有心为众人引见叶清染。
有人瞧见了叶清染,开口问道:“这位小姐瞧着眼生,不知是……”
卫锦悠正要开口,卫锦珠抢先答道:“叶姐姐闺名清染,父亲刚把她从邺城接回来,日后大家可要多加关照叶姐姐……”
卫锦珠眉眼弯弯,笑得无害,卫锦悠却眉头狠狠一皱。
她这般说辞,仿佛在坐实叶清染外室之女的身份一般。
果然,卫锦珠语落之后,有些少女脸上立刻浮现了轻慢与不屑,即便卫锦悠开口为叶清染解释,众人还是一副任由你如何说辞,我都不信的模样。
毕竟如她这般年纪就精通医理,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我好像在哪见过你!”一碧衣少女忽的开口,引来众人侧目。
少女身材纤长清瘦,尖尖的瓜子脸上长着一双微微上扬的丹凤眼,瞧着有两分凌厉。
卫锦珠笑道:“苍小姐也去过邺城?”
苍兰扫了卫锦珠一眼,语气淡淡,“就不能是在临安见的吗?”
卫锦珠一哽,暗暗咬牙。
她竟忘了苍兰的脾性,真不该接她的话!
苍兰不理卫锦珠,径自道:“那日我在街上瞧见你救了一个小乞儿。”
苍兰是左都御史府的嫡小姐,人送外号“闺中御史”,可想其脾性耿直。
人家说话是山回路转,苍兰是单刀直入,常常插的人呕血窝火,因说话行事因太过直接而与其他闺秀画风格格不入,是以鲜少有人敢与之亲近。
可此时见有趣事可听,众女便抛下往日成见,纷纷询问。
闻后都不禁讶然,“叶小姐医术竟这般高明?”
叶清染浅浅一笑,语气柔缓,如春风拂面令人心旷神怡,“高明不敢,略通而已。”
叶清染面覆轻纱,只露出一双眼睛,但眸光清澈干净,皎皎如星,言谈行事颇有大家风范,瞧着如何也不像外室之女。
卫锦悠见状又趁机将叶清染为卫城诊病之事娓娓道来,众人这才知晓其中误会,更有人多望了卫锦珠几眼。
卫锦珠面上不露声色,双手却紧捏成拳。
该死的苍兰,真是多事,竟反帮叶清染正了名。
“始作俑者”却浑然未觉,苍兰只知人长这张嘴除了用来吃饭喝水,便是用来说话的。
只有些人用来说假话,她却只会说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之事。
众人意味不明的眼神让卫锦珠一时难堪,她正思忖该如何找补,忽听外面传来男子张扬的声音,“你确定那女人在里面?”
卫锦珠粉唇一翘,面上阴郁皆无,眼中绽放出光彩。
她为叶清染准备的好戏终于上演了,得罪了临安第一魔头,叶清染别想全身而退!
第十三章 大哥二弟
那日卫锦珠恰好也在望仙楼,将叶清染与魏梓然间的矛盾瞧得清清楚楚。
但她并未急着向魏梓然透露叶清染的身份,而是一直等到今日。
既是好戏,自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上演。
叶清染不知道魏梓然的脾性,她却清楚得很。
张扬狂妄,睚眦必报,便是哪家的狗冲他叫了几声,他也得想办法还回去不可。
曾经有个御史因弹劾魏梓然目无法纪,硬生生被这个混世魔头折磨得主动请旨去别处任官,不敢再留临安一日。
得罪了这样的人,叶清染别想好过。
众女一听到魏梓然的声音瞬间吓得面色发白,如见洪水猛兽。
待魏梓然迈进屋内,少女们更是如同被风雨摧残的小花,瑟瑟发抖。
叶清染挑挑眉,想到那日魏梓然很是狂傲的说喜欢他的女子数不胜数,可此番看来出入甚大。
魏梓然迈进锦绣阁,眼神瞬间就落在了叶清染的身上。
毕竟满屋花红柳绿之中,唯有叶清染一袭蓝裙,干净淡雅,也唯有她面覆轻纱,魏梓然想看不到都难。
视线触及叶清染的瞬间,魏梓然瞳孔一缩,似想抬手,胳膊微微举起便又落下,只瞪着一双眼望着她,“是你!”
叶清染缓缓抬头,目光平静清凉,浅浅一笑,“原是魏公子,久仰。”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只觉叶清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竟敢与魏老虎搭话!
“叶姐姐认识魏公子?”卫锦珠牵唇,笑得天真无邪,“叶姐姐初来临安,倒是结识了不少友人呢!”
这友人指的自然是苍兰与魏梓然,两人相同之处便是人缘极差。
“放屁!谁是她友人!”魏梓然开口便是粗鄙之言。
卫锦珠却是未恼,眼中光彩更亮,这魏梓然是个混的,甚至还动手打过女子,叶清染今日定会丢尽脸面。
魏梓然阔步走到叶清染面前,他个子很高,望着叶清染时自带了两分居高临下。
叶清染眸光依旧清淡,卫锦悠却紧张的心口突突直跳,思忖着该如何应付这个大魔头,孰料……
原本远远高过叶清染的魏梓然倏地矮了一截,望着叶清染的视线从俯视变成了平视,饶是向来风轻云淡的叶清染都意外的挑了下眉梢。
但见魏梓然微屈双膝,双手抱拳,目光灼灼的盯着叶清染,“阿姐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叶清染:“……”
众人:“……”
屋内静寂无声,若非魏梓然因为屈膝而身体隐有颤抖,只怕会有人误会这是一幅静止的画面。
“魏公子,你……”
魏梓然抬手,打断了叶清染的话:“日后阿姐唤我梓然,阿然都可以,若觉得不便叫我一声小魏子也行。”
“小……小魏子?”卫锦珠不可置信的看着魏梓然,一度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瞎了。
这是魏老虎魏大魔头该说的话?
魏梓然冲着叶清染笑了笑,极尽讨好,“阿姐,你等我一下啊。”
语落他站直了身子,随手拿起了放在桌上的茶杯,一个转身,将杯中的茶全都泼在了卫锦珠脸上。
“你是什么狗东西,小魏子也是你叫的?”
卫锦珠冷不丁被泼了一脸的水,呆若木鸡。
直到茶水顺着她的发丝滴落下来,她才回过神来,睁圆了眼睛惊恐不解的问道:“你为何泼我?”
魏梓然将杯子随手一丢,嗤笑出声,“小爷想泼就泼,哪来的原因!
你长得让小爷不舒服,便是你的错!”
魏梓然行事向来如此,不懂怜香惜玉,做事全凭喜好,从不顾及她人。
卫锦珠发髻湿乱,脸上还挂着几片茶叶,十分狼狈,见有人垂首弯唇,卫锦珠眼眶一红,瞬间盈满了泪,跺着脚哭着跑出了锦绣阁。
魏梓然轻蔑的收回视线,望向叶清染时又瞬间变成了崇拜和讨好,“阿……”
叶清染扶额,“魏公子,您的称呼不妥。”
“嘶!”魏梓然蹙眉,托着下巴道:“不瞒你说,其实我也觉得这个称呼怪别扭的。
我瞧着咱们年岁相当,唤你阿姐的确不妥。”
魏梓然沉吟片刻,忽的抚掌道:“有了!我想到了一个好称呼,亲切又不失分寸,有礼又不显生疏!”
魏梓然眼睛极亮,语气欢快,“日后,我便唤你大哥,你便唤我二弟,咱们都不是那世俗之人,莫将男女看得分明,如何?”
叶清染:“……”
当真不如何!
第十四章 有病
人心最是难测,是以叶清染从不妄言能看透任何一人,但如魏梓然这般难测的,也是生平仅见。
“魏公子,我想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她救了他,他却恶语相向,张狂无礼;她随手扎了他两针,他却要与她义结金兰?
“没有误会!”魏梓然连连摆手,“那日在望仙楼是小弟有眼不识泰山,大哥勿怪,日后您便是我大哥,只要小弟在一日,您就在临安横着走!”
叶清染:“……”
“承魏公子抬举,小女子心领,但男女有别,只能拂了公子好意。”
那日出手相救魏梓然只是一个单纯的意外,而她不想与任何的意外牵扯上关系。
魏梓然出来搅局,锦缎自然买不成了,叶清染对魏梓然略一颔首,便挽住了一脸怔愣的卫锦悠。
见叶清染要走,魏梓然忙道:“大哥想去何处逛,弟弟给你开路!”
“不必……”
“都没长眼睛是不是,没看我大哥要走吗,赶紧给小爷闪开!”魏梓然冲着一众少女扬声喊道,吓得几个胆小的小姐打了个颤栗。
转过身,脸上又瞬间挂了笑,挽袖道:“大哥您这边走。”
叶清染:“……”
不知为何,今日的魏梓然让她更有扎他几针的冲动。
叶清染不愿在众人之前与他纠缠,出了锦绣阁,方道:“魏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魏梓然摸了摸鼻子,神色悻悻,“不愧是大哥,竟能看出我有话要说。”
叶清染心觉无奈,他表露的这般明显,看不出才是怪事吧。
“其实……”魏梓然目光灼灼的望着叶清染,眸中的炙热让人觉得唐突。
魏梓然那向来张扬跋扈的面容上浮现了难得一见的窘色,“其实我……我并非想认你做大哥。”
卫锦悠捏紧了帕子,目露警觉。
魏梓然果然别有居心,义结金兰不过是借口而已,这登徒子定是被清染美貌所倾倒……
“其实我想拜你为师!”
卫锦悠:“……”
叶清染:“……”
魏梓然直到现在还全身酸疼,最初两天更是疼得他下不了床。
可越是如此,他反而越是兴奋,若是他也能学会这门手艺,日后他就不必与人拳脚相向了,毕竟每次打人他手也挺疼的。
“你想与我学习医术?”
魏梓然连连摆手,“那倒不必,你就教我如何用针扎人就成。”
救人什么的他才没兴趣,折磨人倒还行。
叶清染点点头,表示了然。
“那……”
“我拒绝。”
叶清染拒绝的干脆利落,眸色清清的望着魏梓然道:“医术是用来救人的,而非戏弄他人的手段。
我是绝对不会教授魏公子行针的,魏公子日后也不必再来寻我了。”
语落之后,叶清染便拉着卫锦悠踏上了马车,全然不理会魏梓然,看得卫锦悠都不免心慌,“叶妹妹,那魏魔……魏公子性情不定,你与他说话时还是注意些的好。”
叶清染浅浅一笑,温软得如同车外的娇花,“我既已表明心意,相信魏公子也不会再来强求。”
卫锦悠摇头一叹,只觉叶清染真是太过单纯简单。
那魏魔头可不是寻常人等,还是回府后让父亲拿个主意吧。
魏梓然立在街头望着卫府的马车渐渐消失踪影,他的小厮走上前来,哼声道:“这女人也太不知好歹了,能教公子可是她的荣幸!”
魏梓然侧眸扫了他一眼,抬手便是一个大脑拍,“找死吧!那是我大哥,你个狗奴才也敢说!”
魏梓然环胸而笑,似具有荣焉,“除了陛下,已经许多年没人这般不给我面子了。
不愧是我想认作大哥的女子,真是不一般!”
小厮:“……”
不一般的是您吧!
若有遭一日他身染重疾时日无多,他一定要将埋藏在心里多年的话讲出来。
公子,您有病,得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