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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半闲半散     茁壮的草根txt下载     茁壮的草根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一章环环相扣

    二明从屋子里钻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大中午了,明晃晃的太阳照在脸上,刺的眼睛睁不开,他用力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只觉得浑身酸麻。

    昨天,王大龙破天荒把他叫到了北边,这让他有点莫名其妙。

    上次在麻城扁担里做内鬼,帮助王大龙赶走炳叔之后,自己分到了三千块钱。

    当时跟他见面的是狗头韩春和,把钱递过来时说道:“大龙是个讲信用的人,一手交易一手钱,从此两不相欠。”

    狗头韩春和是地道的湖北人,多年前在汉正街跑单帮,后来为一个妹子伢跟别人干了一架,消失了好多年。

    直到把他揍成狗头的那人跟妹子伢结婚后离开了汉正街,韩春和才重新回到这里。

    不过那次为红颜冲冠一怒之后,留下了狗头的外号。

    很多人以为叫他狗头是因为被揍的太惨,包括扁担里的老人也以为是这样,其实王大龙很清楚,狗头两个字是因为韩春和心思缜密、做事严谨,擅长抓住一个人的弱点做文章才得到的,可惜思维缺乏大格局,只配得上狗头这个词,不然后面还可以再加上军师两字。

    韩春和常年在阴谋里打滚,脑子里早没了豪义的概念,唯一一次英雄拔刀也以失败告终,从此再也不把自己暴露在阳光下,这一点比王大龙尚有不及,起码王大龙在阳光下行走安之若素。

    “还是多看看书吧,狗兄,”王大龙语重心长的教导着:“不是为了修养,而是为了生存。”

    “我现在终日与龙弟相伴,岂惧狼虫虎豹?”

    “咦?你狗日的这句话又像个大师?”

    当二明从韩春和手中接过钱时,看着他身影迅速消失在人从中,不由暗自佩服,狗头在王大龙身边是红人,果然不一般!“从此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互不往来……”直到身影淡去,韩春和的话才在他耳边响起。

    虽然二明也是个忘义之人,但是看跟谁忘,红安的势力现在如日中天,就算打断他的腿也不敢违背约定,所以当接到别人传话说叫他过去,最初还有点不敢相信。

    王大龙摆了一桌家宴,连他在内一共叫了十个人,这让二明受宠若惊,家宴被邀请,说明已是心腹之人,尤其这场家宴等闲人都不知道。

    酒席六点开始,散场的时候不到八点,虽然时间不长,但大家都很尽兴,几个人喝了不少,饭罢都想趁着酒性来几手,于是就一起去找了家茶馆,铺开麻将摊子。

    因为玩的人多,一圈下来就要换人上场,最初二明也按着规矩做,只是没想到自己手气臭不可闻,连玩三圈一直不开胡,就有点输红了眼,霸着牌桌不下来。

    其他人都知道他急了眼六亲不认,就找另外三人来回替换,无意中形成了车轮战。

    就这样从晚上八点多搓到第二天中午,二明独战群雄,一直没有翻盘。

    也不知在牌桌上打了多少个盹,直到天亮二明的酒劲才下去,但是眼看着钱包越来越瘪,于是强打精神鏖战到中午,连活计也不去接。

    扁担们都知道他最近发了笔小财,也没人劝他,就这样人换人、不倒架,牌桌一直撑到二明支持不住,主动离场才散了。

    结清输掉的钱,找了个街边的角落,二明痛痛快快撒了泡长尿,才后怕起来,这场牌输了一千多块钱。

    别看二明是渣男,但是赌风挺正,每个人都有一个无论怎样也会始终坚持的东西,二明坚持赌场上的正义、平等。

    活人是不会被尿憋死的,二明把一泡长尿当成晦气挥洒完,忽然看到一个熟人,扛着扁担从街里走过。

    看来求生欲望也很强呐,二明看着那人的背影嘿嘿笑起来。

    他迅速系好裤子,打算跟着宁向东,看他大中午去哪儿进货,同时在心中备下数条毁人不倦的计划。

    刚刚溜到墙根,还没有采取进一步的行动时,二明肩膀被人重重拍了一下。

    自己心中有鬼,这一巴掌惊得他差点坐倒,扭头一看,贾四在身后笑眯眯的看着他。

    “四叔!”二明更加吃惊了,今天这是怎么了?故人接踵而来。

    贾四卖假货,可是被炳叔开革的,莫非听说炳叔黯然离去,所以才回来了。

    想到这里,二明挺直了腰杆,如果所料不错,那自己在这个四叔面前,算是功臣了。

    “在干嘛?大白天的溜墙根,看着像个蠢蛋。”

    说的是啊,太阳当空照,阴影全跑掉,二明看看明亮的墙根,也觉得自己像个蠢蛋。

    “大龙没叫你去?”贾四问道。

    二明瞪圆了眼睛,他还以为王大龙一直跟他保持着秘密联络:“你怎么知道王大龙叫我?”

    “狗头告诉我的。”贾四意味深长的看了二明一眼。

    “这个狗娘养的!”想起韩春和给他钱时,一副高深莫测的神秘模样,二明忍不住骂道:“这家伙跟我说保持单线联系,轻易不要接触的。”

    “没错,也告诉我了!”贾四笑着,伸手一指街里:“没准每个人都告诉了,要保持单线联系。”

    二明再一根筋,这时也听出问题来了,炳叔的离去跟他有直接关系,不知道狗头是不是也跟贾老四说了:“叔,借一步说话?”

    “好啊,既然你想谈谈炳叔。”贾四料事如神的看着他。

    “看来老子早被人卖了!”二明眼前一黑,心态差点崩了。

    此刻的宁向东无债一身轻,冯欣怡把钱转给他以后,他第一时间到汉正街结了款,那几个商户拿出欠条看看约定时间,距离缴纳违约金还差三天,立刻尴尬起来,没到还款期限就逼的这个年轻伢子到处乱跑,他们才是违约在先。

    于是商户们纷纷抛出各种优惠条件,拿出最大诚意,想要留住这个讲诚信的年轻人。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宁向东面对诱人的条件自然照单全收,可惜他们的小店承载能力实在有限,撑破肚皮也吃不下多少货。

    成本投入越少,消耗在流通环节的费用就越大。

    但是还想像上次那样先货后款,就要看个人信用,而信用是靠时间和一次次诚信交易积累的,这个过程不知道需要多少年。

    面对未来,宁向东看不了多远,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吧。

第九十二章隔代的分歧

    章束脩打开门,第一眼看到是梁海潮时非常惊喜,连忙向他身后看去,在她的脑海里,身后一定跟着自己的宝贝女儿宋小青。

    身后的确有一个漂亮的女生,却是完全陌生的面孔。

    这是怎么回事?寒假的时候梁海潮不是还在跟女儿约会吗?怎么扎眼间就换了人?而且还有胆子带着来自己家?宋小青在北京打工不回来,是不是因为这件事?

    一连串的疑惑之下,章束脩越想越觉得可能性极大,一张脸就阴沉的要滴下水来。

    “阿姨,这是我女朋友储静,跟小青一个班的,暑假过来玩,专门来看望您。”

    储静这个名字很熟悉,女儿的好同学、好闺蜜。

    章束脩沉着脸不说话,眼睛却一直盯着储静。

    储静被长辈盯着,既不能回盯回去,有不能扭头去看别处,只好挤出一脸干笑,看着章束脩的鼻子发呆。

    梁海潮看着章阿姨的脸色,有点搞不清楚状况,自揣没什么出格的事啊,怎么阿姨这么不高兴?

    “小青呢?”半晌,章束脩冷冷的问道。

    “她参加社会实践去了。”储静连忙抓住机会,借着说话的机会活动一下僵硬的面部肌肉。

    “是啊,是啊,小青参加社会实践去了,”梁海潮当然也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刚才的冷场简直比上刑还痛苦:“家教,呵呵,挺好的……”

    梁海潮自认跟宋家人很熟,所以多加了一句,顺便还想架起二郎腿,但看到章束脩冷漠的目光扫视过来,连忙又收了起来。

    “那你们就扔下她一个人回来了?”章束脩一肚子气话,实在对方是两个孩子,她身为长辈无法发作。

    宋小军正好在家,看着气氛有点不妙,连忙过来跟两人寒暄几句。

    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梁海潮和储静别别扭扭又坐了一会儿,放下礼物起身告辞。

    宋小军开门送客,走到楼下时,才压低声音笑道:“你们是不是挺无辜的?好心好意来看老太太,结果被甩了脸色?”

    是啊是啊,两人频频点头,储静第一次上门,又是娇娇女,热脸贴了冷屁股,这会儿委屈的只想掉眼泪。

    “要说这事还得怪梁海潮,你让储静自己上来不就得了?非得跟着一起来,”宋小军解释道:“我妈一直把你当我妹的男朋友……”

    梁海潮一听恍然大悟,寒假为宁向东约了宋小青两次,一直打着这个幌子,这次有储静在身边,两人你侬我侬,早把这个角色忘了。

    解释清楚后,目送两人走远,宋小军没急着回去,在楼道里点燃一支烟。

    去年的某一天夜里,他曾在这里出手教训过宁向东,现在想想,人家比自己高一个头,就那么直直的站着受了自己一拳,真是不堪回首啊,宋小军看着自己的手,忽然抡起拳头照着墙壁砸过去,即将碰撞上去的时候猛地停了下来。

    想想都疼,还是算了吧,再说这种道歉方式别人又看不到,还是上楼跟老妈好好谈谈更有效果。

    回来时看到母亲依然一副气鼓鼓的模样站在窗户前。

    “这个梁海潮不是好东西,寒假的时候还跟你妹妹交往,暑假就换人了,亏我还当他是个老实孩子!”

    “妈,您坐下,正好我想跟您好好谈谈妹妹的事。”

    “好,妈什么都听你的。”章束脩看到宋小军心事重重的样子,连忙坐下来,这孩子前段时间出了事,未尝不是被自己逼迫的结果,话说虽然都怪那郭颖的妈妈行事极端不通情理,可自己真没必要堵那一口气,非要跟她一般见识,就算答应了她家的无理要求,买一扇子猪肉能花几个钱?差点把孩子逼到犯罪的道路上。

    想到这里又对未来的儿媳妇深感满意,郭家是郭家,媳妇是媳妇,就冲这么好的孩子,她爸爸妈妈再提什么过分的要求都得全答应下来。

    “妈,妹妹从来就没跟梁海潮好过,她一直跟宁向东在一起。”宋小军没绕弯子,上来就实话实说,他总结了妹妹的教训,与其一直瞒着,不如开诚布公努力一下,说不定会有效果。

    “什么?”章束脩惊讶极了,不是早就不来往了吗?女儿在她眼里一直都是乖巧懂事的好孩子,比她哥哥强多了,没想到作起来更可怕,把自己瞒了个风雨不透。

    宋小军点点头,说道:“其实单纯说对宁向东的人品,咱家不都知道吗,从小就来家里找我妹玩,后来为什么看他不对付了,不就是因为进并钢当工人了吗?我妹将来大学一毕业就是国家干部,还包分配,两个人的社会差距太大……”

    “只是,通过这次我出事,我有种预感,宁向东绝不会一直这样,”宋小军用肯定的语气对老妈说道:“至少比刚才那个梁海潮强您信吗?那也是大学生,但我就敢这么判断……”

    宋小军出事,宁向东帮了忙,章束脩知道,但她的想法不一样,她认为是龚强仗义出手,找了谷厂长,才算救下宋小军的前途。

    “龚强是什么人?就我过去在厂里对他左右看不顺眼,没事捉弄人家几下的那些做法,他没有落井下石就不错了,”

    “人家后来成了谷厂长身边的红人,这次随便添句不好的话,你儿子今天就不会在这儿坐着了。”

    宋小军想起那天在地下室,是龚强打开门放他出来,还带着他出去吃了早饭,又去大光明泡了热水澡,安排完一条龙服务后,两人临分手时,宋小军千恩万谢,龚强却直言不讳,要不是宁向东求情,他才不会管这个闲事。

    这龚胖子根本就没打算让自己领情,人家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发小宁向东,宋小军唯有羡慕的份,这真是人以群分物以类聚。

    “我不是为了感激宁向东才帮他说话,妹妹那里,我甚至劝她冷静一下,可以暂时跟宁向东分开一段时间,看看什么样的心情,如果一直都忘不了,再去找回来,如果试了没找回来,那注定不是自己的良配。”

    “妈,别逼我妹了,你看看我,就是教训,让她自己选择,不好吗?”

    章束脩看着儿子,想着女儿,忽然发现,自己这一双儿女,已经长大了,或许,真的到了调整心态的时候,不应该过多干预孩子的事情,想想当年,什么事都是自己拿主意,十八岁认识了宋益平,二十岁就嫁给了他,这一辈子走过来,时间证明,一切都没错。

    宋小青这孩子,性子柔和却不缺乏刚强主见,就是独立能力差了点,在身边的时候真不该惯着她。

第九十三章今日果,他日因

    宁向东是被刘元贵亲手从被窝里拽出来的。

    他们屋顶上那个诡笑的吊扇在三天前终于彻底坏了,宁向东从汉正街买回来一个落地摇头扇,效果比吊扇好一百倍。

    赵伟后悔的拍大腿,早知道还受那个罪,现在说啥也晚了,没有晚上的怪笑声,他反而睡不着了。

    即便有电扇,晚上还是很热,照例不关房门,被同事恶搞已经是常态,因此刘主席在房间里大吼一声起床时,赵伟直接回了个悠长的宿夜屁。

    随后发现叫,床的声音不对,翻身一看是刘主席驾临床头,连忙鲤鱼打挺坐起来,抄起床头的衣服窜出门去,走廊里传来一阵服务员大婶虚张声势的尖叫声。

    大清早这么多充满活力的声音,就是聋子也得被吵醒。

    等宁向东穿好衣服后,刘元贵才沉痛的教育道:“小宁!厂里花钱让你们来武钢,是为了学习这里的先进技术,不是让你们逛街喝酒睡大觉的!”

    “更不是让你们天天追剧的!”刘元贵看着半间屋子里摆满了凌乱的录像带,越发痛心疾首,上前拿起几盘看了看,又扔回原处,挑挑拣拣了半天,抱着几盘国产好剧扬长而去。

    临走时扔下一句话:“过几天石总工要亲自带队,率领第二批机组培训人员来武钢了。”

    对于石总工重回连轧厂的消息,刘元贵早有思想准备,这几天他无数次感念小宁上次给他带回来的那副字,假如不是丁启章亲笔书写的,他心里也不会产生一些思考,更不会顿悟一些道理,那么随着程伟志案发,估计早已卷起铺盖滚回并原了。

    石宗勤和宁向东的关系他心里有数,虽然并不知道更多的关爱来自于当年和霍敏芝曾经是同事加好友的关系,但是那种带有强烈的长辈对晚辈的关爱傻子也能看出来。

    这小子来了武汉几个月几乎就没好好上过班,天天坐在岗位上跟他师傅吹牛打屁,刘元贵当然心知肚明,所以要赶在石总工到来之前,把他拴在车间里,突击学习一段时间,不然对不起领导的爱护和培养。

    刘元贵拿着一叠稿纸,那是他准备的第二批培训誓师大会的讲话稿,上面删删改改勾画的都是自己的心血,可惜如今也用不上了,这是他对石总工即将到来,唯一一件有抵触情绪的事,除此之外一切都好。

    骤然到来的紧张感迅速传遍整个培训队伍,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大家一致认为在刘主席的怀柔政策下,度过了一段最轻松的日子。

    面对即将结束的实习,每个人都有点舍不得,毕竟拿了几个月的外派双份工资没了。

    唯一的例外是宁向东和赵伟开始在车间下起狠功夫。

    今天怎么欠下的,未来同样怎么补回来,上天总是很公平,无论好与坏。

    生活中往往有人抱怨自己承受的苦难太多,也许回忆一下平生过往,就会释然,今日的因,必定源自他日的果。

    自从前几天早晨被刘主席亲自叫床后,两人在车间实打实学了一上午,其实质监工作的重要性实在不算大,生产线上的工人们在工作时已经加了十二分小心,产品合格率是跟奖金挂钩的,谁会跟钱过不去。

    质监工作最多的就是等钢板或卷材冷却后量量厚度,看看表面精度,仅此而已。

    “早晚咱这个部门得合并到生产岗。”宁向东无聊的把玩着千分尺,对赵伟说道。

    赵伟对武钢的这种千分尺挺感兴趣,上面有个液晶显示屏,不像并钢配发的那种还得厘米和丝米之间来回换算。

    “合并就合并,反正我回去说什么也想法去汽运公司开大车去。”赵伟盘算着怎么跟自己师傅说说,让他把自己的千分尺报损,就能拿回家留个纪念了。

    冥冥中似乎有天意,两人的无心之言,真的兑现了,连轧厂投产半年后,质量检查站正式取消,各岗位专职质检员原地调入所在岗位。

    从岗位上下来,两人倚在安全通道的护栏上,无聊的看着头顶上来来去去的门吊天车忙碌着,太阳透过陈旧的车间天窗晒进来,已经没有了热力。

    “哎,老刘那天说让我再去汉正街,给他捎几盘带子,我跟他要钱吗?”赵伟问宁向东。

    “他给你钱了吗?”

    “给了,可我没要。”

    “那你还问我?自己心里没个数吗?”

    赵伟吐了口气,说道:“我这人就是嘴太快,脑子跟不上反应,找个什么借口能让老刘再把钱给我呢?”

    “你先买回来,给他的时候肯定把钱给你。”

    “你确定?”赵伟半信半疑。

    “刘元贵要是就这么点水平,那咱们厂早晚还得有危机。”宁向东没看赵伟,眼睛看向不远处的卷板机,正轰轰隆隆把一条已经变成暗红色的钢板,卷成一个钢卷。

    头顶上一辆门吊开过去,大板勾晃晃悠悠往钢卷里插,赵伟仰着头,把手指塞到嘴里,冲门吊旁边的天车操作室吹了声响亮的呼哨。

    天车工段大部分都是女工,果然一顶白色安全帽探出头向他俩看了一眼,隐约能看到长发塞在衣领里。

    板勾把钢卷吊到成品库里安放好,再次从头顶隆隆开过,这次两人懒得抬头张望。

    天车在上空停顿了一下,一只杯子从操作室伸出来,杯中的水从天而降,淋了宁向东和赵伟满头满身。

    两人狼狈躲闪,却已经晚了,那顶白色安全帽又探出来向下面看一眼,打了两声铃,继续向车间另一头开过去。

    “这特码的娘们!”赵伟摘下安全帽,甩了甩上面的水,骂了一句。

    “说不定是大姑娘。”宁向东没摘帽子,用手揪着衣袖,在头顶擦拭。

    “不可能,这个班三个天车工都是结了婚的。”

    宁向东哑然看着赵伟,心里小小的佩服了一下。

    忽然,不远处传来尖利的哨音,两人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戴红色安全帽的人正快步走过来。

    “车间现场擅自解除安全装备,罚款五十元!”

    刚刚摘下来安全帽甩甩水,居然撞上了厂里的巡检员,赵伟连声喊冤,却于事无补,被巡检员把工号抄走了。

    这真是同人不同命,同样被水浇了一头的宁向东完好无损的站在旁边,一脸烂笑。

    “你娃怎么想的?就没摘安全帽?”赵伟一肚子的不服气。

    “没想啥,觉得头上有水挺凉快。”从巡检员登记赵伟的工号起,宁向东就一直摆着老实本分的呆相。

    “你好好说!”赵伟明憋着火,明显想找地方出气。

    “好好说就是,管好自己的事,让别人无事可管。”

第九十四章 野望

    “妈,本姑娘打今儿起,正式成为下岗待业人员了。”

    宁向红刚刚逛街回来,把手里的好几个袋子扔到客厅的沙发上,对正在厨房里杀西瓜的老妈说道。

    霍敏芝手起刀落,差点切着自己,也顾不上案板上的汁水横流,拎着菜刀冲了出来。

    “怎么回事?昨天不还好好的吗?”

    “是啊,今天早晨下夜班,车间主任过来跟我说的。”宁向红若无其事的答道,拆开购物袋,拿出一条玫红色的裙子在身上比划着:“怎么样老妈,售货员非说这颜色给您穿好看,说现在老太太都喜欢往年轻里穿,可我觉得我穿着更洋气。”

    “是哪个混蛋做的这个混蛋决定!”霍敏芝挥舞着菜刀,大声说着:“早跟你说离那个不务正业的赵宝库远点,你非不听……”

    听到老妈话音带了哭腔,宁向红终于不淡定了,放下衣服过来把老妈抱住,说道:“不是哪个混蛋做的决定,是你女儿自己做的决定,上个星期白班,我就把申请交上去了。”

    “你是不是傻?别人都想方设法不下岗,你自己还往上凑?!”霍敏芝惊呆了,举着刀的手去抹眼角,宁向红以为她要抹脖子,连忙把刀夺了下来。

    “妈!你别这么激动,我这个下岗,跟被开除又不一样,并纺要改股份制,像我这种主动离岗的人,都可以分到厂里一部分永久股份的。”

    一听这话霍敏芝不闹了,直勾勾看着宁向红问道:“那分来的股份能卖吗?”

    中国沪深股市刚开张的时候,从不被认可到完全接受,就是因为所有上市的流通股短短时间内上涨了无数倍,极大刺激了普通老百姓的发财欲望,很多人拿出一部分积蓄买了股票,原指望跟银行一样,坐收大笔红利,而就在所有人想当然的时候,股市又在短短时间内下跌回原点。

    惨痛的教训很快让人们意识到,只有最初发行的原始股才是最升值的,前提是股票必须上市流通。

    “暂时不会上市,未来不知道。”宁向红摇摇头。

    “那还不跟废纸一样。”霍敏芝立刻否定,随即接着问道:“那还有工资吗?还算不算全民所有制职工?”

    宁向红笑起来:“你女儿去年就签了聘用合同了老妈,以后哪还有什么全民职工,都是合同制了。”

    “那你当段长的大师姐也不是了?”

    “当然不是了,连厂长都是聘用的,干不好直接辞退。”

    霍敏芝退休有点早,社会上这些种种变化只是隐约耳闻,却没想到巨变如斯,半辈子生活在计划经济体制下,她们这一代人早已习惯了按部就班,从来没有主宰过自己的命运,现在听宁向红说,连厂长都可能随时辞退,不由呆住了。

    想了一会儿才喃喃道:“我不相信,你这孩子太傻太天真,听风就是雨。”

    说完这句话,霍敏芝才反应过来,不管改制后是好是坏,眼前这位傻大姐已经把工作提前玩没了。

    “这么大的事,你也不跟家里商量一下!”霍敏芝看着女儿,打不得骂不得,恨的牙根直痒痒。

    “有什么商量的,我的事我自己做主,再说商量有用吗?你不还是不同意?”宁向红歪头看了看老妈,鬓角已经有了不少白发,不由一阵心疼,柔声对霍敏芝说道:“妈,我是全厂第一个申请下岗的人,享受了好多优待政策,反正现在看沾了不少光。”

    “那有什么用,以后没工资了你怎么生活?”

    “不是还有你吗?”宁向红笑起来:“你要不想养我就早点说,反正有人抢着养。”

    看着女儿脸上微微泛起的羞红,霍敏芝心中一紧,严肃的问道:“你做的这些事,是不是被赵宝库忽悠的?”

    “别管谁忽悠的,我要自己不这么想,谁忽悠也没用……”宁向红的眼神里充满了神往:“我就不相信,已经打开的门,难道还会再关上吗?”

    “这也是赵宝库忽悠的!”霍敏芝无比肯定的说道:“反正你就是说出花来,我也不同意你俩在一起!”

    上帝打开一扇门,就一定会关上一扇窗。

    宁向红没想到老妈这么拗,生气的说道:“你就跟宋小青她妈妈一样!”

    一说起小青,霍敏芝忽然泄气了,那孩子还可以,配他的三娃也算凑合了,可她妈妈竟然不同意,想到这里,脱口而出道:“她妈妈那个死脑筋,咱不提她!”

    “你不也一样?光想好事!”宁向红抓住机会,说道:“再说我还不如宋小青,人家好歹是大学生,有挑剔的资本,我呢?三班倒工人一枚。”

    “那也比赵宝库强,他是农村单身,在城里没根!”

    “我嫁给他不就有根了?”宁向红最讨厌城里人这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再说,人家比城里人活的还自在,咱就俗气点说,就那个复印店,是佳能售后的特约保障点,且不说身家几何,就这生存的本事,我没看出来谁比他强,三娃那个店,不也靠人家注资才活着的,要不连开都开不起来。”

    “什么?你说三娃开了个店?在哪?我怎么不知道?”霍敏芝一直不知道三儿子在钟楼街开店,宁向红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啊,那什么妈,这不都忙忘了吗,就没跟你说。”

    “放屁!这得多大的事,你们能忘了?”

    一大清早,先是女儿下岗,后是儿子开店,一桩桩一件件都是爆炸性新闻,再加上宁向红和赵宝库一直藕断丝连的旧伤,霍敏芝忽然感到,自己的退休生活不但伤痕累累,而且连存在感都没有了,禁不住呜呜哭了起来。

    这下宁向红受不了了,在她心里,这都是日常琐事而已,说不说的无关紧要,没想到老妈反应这么强烈。

    “妈您别哭啊,三弟那个店现在生意一般般,所以就一直没说,这不是怕你跟着担心吗?”

    “他那店在哪?叫什么名字?我退休在家除了伺候你爸吃饭,也没什么事,实在不行我去给他看着。”

    “在钟楼街,店名叫宁宝隆。”

    “宁宝隆?卖袜子的那个?”霍敏芝陡然瞪起眼珠子:“这个店还叫一般般?”

    吓了宁向红一跳:“感情您知道啊?”

    “废话!地球人都知道!”

    宁宝隆这家店如今在并原老中青三代妇女中口口相传,霍敏芝耳朵都听出茧子来:“都说他家丝袜又便宜又好,品种还多,哪天你带我去看看。”

    说着霍敏芝忽然反应过来,宁宝隆是自家产业,立刻断喝一声:“不!通知店里,给我一样一双送家里来!”

    “要那种适合上岁数人穿的丝袜,最好带点镂空,要不夏天捂得慌。”老太太迅速进入角色。

    “妈!人家那是股份制,可不是你家三娃自己说了算,我去都得按标价花钱买东西。”

    “哦?这股份制这么好?那你以后也是你们纺织厂的股东了,有啥事你要不同意还弄不成?”

    霍敏芝赋闲在家,可思维却越来越跳脱,宁向红有点跟不上了:“原则说是这样的。”

    “要这样,你这股东权力不小啊……”

    霍敏芝沉浸于女儿在厂里威风八面的想象中,把她晾在了一边。

第九十五章好事成双

    并原市举办的第一届国际标准舞大赛取得了圆满成功,其实那个年代,成规模的正规比赛几乎没有,想不成功都难。

    电台、电视台、报纸这几家媒体唯恐宣传素材不够全面,更是不遗余力大幅报道,广大市民茶余饭后读了报纸,又看了电视,一时间街谈巷议,乐此不疲。

    金阳省也给予高度重视,最后决定在全省搞一次这样的大型比赛,并再三强调,要求尽可能吸引偏远山区的乡村群众踊跃报名参赛,组委会秉承上级精神,专门给出独立评选标准,开辟了面向农村赛区,节目采选上大幅度向山区群众倾斜,只要肯报名,不一定局限于国标舞,田间地头的民间舞蹈山歌等形式的表演内容也在参赛之列,由此,形成了综艺演出的形式,这在当时开了全国综艺节目的先河,最终促成全国各地电视台纷纷开办了综艺专栏。

    并原市团委由于成功经验在先,这次毫无悬念的继续承办省会赛区的海选和决赛工作,何萍接到通知后,想都不想,第一时间找到龚强,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

    胖子精明千日,糊涂一时,听说这个消息后,还有点不得要领。

    政府牵头举办比赛,跟他有什么关系,何况前段时间好不容易跟色织厂结清了货款,现在只有一提到跟公家打交道就心有余悸,机关事业单位还好说,跟企业尤为艰难。

    都是攥在手里舍不得花的主,胖子忿忿不平,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企业和小商户,惟独在这一点是共通的,都知道赚钱的不易。

    “亏你天天在商圈里泡着,送上门的好事都看不出来,”何萍见龚强一副据而远之的警惕表情,不禁生气的说道:“要不是向东跟你撘伙计,才懒得管你这破店!”

    龚强自从看店以后,从来坚持和气生财的古训,算是个合格的守业者,为了宁宝隆,他在单位也含蓄内敛,逢人三分笑,生怕有人拿他脱岗说事,谷厂长那里更是一日三温暖的问候,只为了别把他外派出去。

    对宁宝隆的付出,胖子的心血最多,赵宝库最少,但人家是资金白银花钱投资的,这家店一砖一瓦都是赵总的人民币贴起来的,没有这笔启动资金,宁向东和龚强也就溜溜嘴皮子罢了。

    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力,胖子有钱不出,力气就绝不吝惜,对这一点他毫无怨言,虽然宁向东也没投资进来,但赵宝库是人家准姐夫,又在武汉扛着进货大任,自己充其量就是看店的,也就管管零售的事,几次大单都跟宁向东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想到这里,龚强再看何萍的心境就不一样了,暂不说跟小宁掰扯不清的暧昧关系,就冲她是宁宝隆第一金姐,也得给予应有的尊重。

    “你再说详细一点啊大姐,我脑子笨,理解不了您的指示精神。”龚强满面笑容。

    何萍对胖子这一套表演已经有了免疫力,直说道:“我告诉你这件事,没别的意思,就是要赞助来了,让你花钱!“

    “开什么玩笑,我们像是那么有钱的人家嘛?”胖子一听脸色大变,他一向视金钱如泰山,何萍一说赞助,跟要了他老命一样。

    赞助这事他听说过,南方现在火爆的一塌糊涂,随便一个野鸡班子搞个街头演出,报幕员都会说接下来的节目由某某冠名表演。

    宁宝隆还没到一掷千金的时候,就算有那个实力,以胖子的心性也绝不会花那个冤枉钱,酒好不怕巷子深,酒不好当街白给也没人要啊,并原人就是这么实在。

    “又不是让你们出钱,是让你们提供服饰道具就行了,到时候把你们名写到醒目位置。”

    “道具也没有,我们又不生产服饰,只是服饰的搬运工!”龚强大义凛然,忽然直起了腰杆,站出一个顶天立地的姿态,男子汉大丈夫,自是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

    “我不知道你真蠢还是真蠢!”何萍气的一跺脚:“半决赛一共八组,提供十六套服饰,你们也舍不得?”

    “你知道不知道多少人打破头想搭上来,远了不说,就这条街,要是知道我现在在这里,估计能把你家这间房子拆了也得见我一面。”

    何萍满以为龚强只要听说这个天大的好事,一定会上竿子追着她,没想到一向精明的胖子这次变成了呆鸟。

    一听只要十六套服饰就可以搞定,龚强立刻塌了腰,重新变回人见人爱,谁见谁拍的皮球宝宝。

    他迅速盘算了一下成本,上次去武汉时在汉正街买过衣服,他太清楚那边的价格了,如果那样的话,别说十六套衣服,就是十七套,宁宝隆也付得起。

    当然服装的档次不能像他买的那么高,反正只要登台表演时穿没问题就行了。

    龚强合计了一下,自己买的衣服都是五十块钱左右的,提供给大会的就控制在二十以内,这样下来也得小四百,卖多少袜子才能填满这个坑?

    想到这里,龚强悲壮的说道:“何同志,为了活跃我市群众业余生活,响应政府号召,就是再困难我们也坚决克服,争取完成这次艰巨任务!”

    “不是争取,是必须!”何萍白了他一眼:“这次曝光度这么高,随便拉个条幅上了镜头或报纸版面,你们知名度能提高多少自己想想!我也不跟你多说,既然你承担下来,那随后会有我同事跟进,这次的事我只是牵个线,绝不像上次那样搀和了。”

    那个年代广告意识刚刚开始产生,大部分都是报纸上印豆腐块文章,内容千篇一律,什么我厂实行三包代办托运,电话电报挂号等等写一串就算宣传过了,毫无美感可言,何萍也完全没想到,自己举手之劳的帮助,对宁宝隆的未来产生了深远影响。

    说完正事,何萍要回单位,龚强连忙热情相送。

    来到门外时,看着眼前一大片空地,何萍有点好奇的问道:“你们店前边这么一大片广场是谁家的?也不规划一下弄整齐点,就这么任由小商贩们摆摊吗?”

    龚强一听苦笑道:“也是我们的,而且还算在租金里。”

    何萍一听有点不可理解,说道:“干嘛不利用起来?哪怕搭一间展厅也行啊。”

    “哪有那个闲钱,所有资金全力周转都怕断掉,当初就不该铺这个摊子,现在都陷在里面了。”一说这事胖子就后悔,当初要再坚持一下,地摊干起来不比这个爽多了。

    听龚强这么说,何萍笑起来:“那后院那块地也是同样了?”

    胖子点点头。

    “那么大的地方,都能种菜了。”何萍开句玩笑后,说道:“没钱干嘛不试试去银行贷款呢?”

    还有这种操作?脑袋里的水陡然间蒸发殆尽,一片清凉世界。

第九十六章乱麻

    当接到龚强来讯说打算贷款时,宁向东脑袋里的水立刻溢成了大海。

    那个年代很多观念刚刚开始转变,只有一少部分人迅速调整了思维,大部分人还是循规蹈矩按部就班过着自己的人生。

    当听说个人可以向银行申请贷款时,宁向东第一个念头是担忧。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自己是个只会赚钱,不会花钱的人,没想到自从开店以后,赚钱能力虽然没有下降,但花钱能力完全出乎自己的预料,现在已经渐渐接近失控的边缘。

    银行在老百姓心里是高高在上的,从小到大只见过父辈每个月发了工资,给老家寄几块钱,拿出几块钱作为家用,剩下的钱都跑去银行存起来。

    他清楚的记得,每年春节前,自己的父母在夜深时,偷偷拿出藏起来的存折,眉开眼笑的数那一组简单的阿拉伯数字,那时候晚上九点半就停电了,父母点着蜡烛,两个身影投射在墙壁上,看上去那么巨大,也那么模糊。

    之后的几天,家里会多几块布,妈妈霍敏芝不但会做衣服,还会做鞋,过春节的时候,他们兄弟姐妹三人就都有新衣服穿,这是最开心的时刻,可惜宁向东一直没穿过新鞋,全是捡他哥剩下的,最多换个鞋面。

    那个时代的衣服都是穿到破才当做墩布头和抹布再利用,鞋子永远都是把那双塑料底磨透才换掉。

    似乎就是一晃眼,身边这些熟悉的场景悄然无踪了,书桌的抽屉里还有好几捆金阳省粮票和全国粮票,也在自己不留意的时候变成了收藏品。

    现在倒好,没有像父母那样每月到银行存款,反而要向银行借钱了,且不说这事能不能行得通,一想自己以后要背着债务过日子,这个心理压力过于巨大,宁向东有点承受不住。

    难道说选择开店经营的模式错了?摆地摊那段日子,很短暂的时间就赚到了父母一两年的工作收入,实在是轻松加愉快,完全没有需要考虑风控的顾忌。

    是什么带给自己很容易赚钱的错觉?想来想去,宁向东忽然明白了,他们当时虽然无需考虑风险,但也同样没有想到当时恰好身处风口,如果并原没有推行地摊经营,并借此推动经改,也不会间接促成二塑按正品价格全盘回收他们手里的产品。

    世间一饮一啄,皆有可寻之迹,这次一步步推到了借贷的边缘,又属于怎么的定式之中呢?

    宁向东分析的思路对了,但他却不知道这条思路上死了无数创业的人。

    危险和诱惑并存,美梦也是魔鬼制造的蜃景,看不清潜在的风险,他不敢采取行动,可不采取行动就只能这样半死不活,这种资本积累的过程靠一次次的幸运根本不可能实现,经营品种的单一也造成了现在的局面,而这种局面之下取得的利润,也毫无扩大经营规模的能力。

    这是一个死循环。

    宁向东吓出一身冷汗,心乱如麻。

    此时天色渐晚,自己在江边枯坐过久,错过了食堂开饭的时间,他想了想,干脆去辉伯的小酒馆要一碗热干面垫垫肚子,顺便看看梦风。

    辉伯照例没有出现,宁向东也没有打听,看李梦风一脸平静的样子,似乎并不担心辉伯。

    也许这老爷子走之前都交代妥当了吧,如果这样的话,李梦风多少也该流露出一些信息啊,现在的情况是一切如同从前般自然。

    宁向东坐在桌子前,却捧着碗吃饭,李梦风在柜台那边看到,笑盈盈走过来:“东哥,把碗放到桌子上好伐,看上去像个干活的扁担。”

    宁向东咧嘴一笑:“习惯了,每天在炳叔那里干活像打仗,吃饭也是抓紧时间吃。”

    他刻意引出炳叔的名字,同时仔细观察着梦风的表情,梦风脸上毫无波澜

    “东哥呀,你怎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有心事啊?”梦风看着宁向东深锁的双眉,关心的问道。

    宁向东一惊,看来相由心生是真的,打算举债的事都表现在脸上了。

    “有心事撒?那干嘛不去寻清静去?”梦风接着说道。

    “哪里有清静可寻,到处是人,到处都是烦恼啊。”宁向东放下饭碗,被李梦风问的勾起心事,胃口也没了。

    “为撒子不去归元寺?那里不是清静地吗?”李梦风眨眨眼:“我好烦的时候就跑去那里坐。”

    对呀,怎么把这处所在忘得一干二净。

    第二天,又是中午才有时间,倒不是怕在归元寺也遇到熟悉的扁担,而是因为石总工到来在即,宁向东被刘主席盯着,天天在车间上班。

    吃罢午饭,赶到归元寺,才发现想找到常山大师并不容易。

    上次是因为龚强跟保洁僧发生口角,机缘巧合遇到常山师出来调停纠纷,这次再来,整个寺庙内空空荡荡。

    也许是时间不对,和尚和居士一个都看不见,院落里安安静静,连树上的鸟儿都不鸣叫了。

    怕是都在午休吧,宁向东边走边想,先到大雄宝殿拜了拜,也没有许愿,虽说自己不太迷信佛教,但还是发自内心的尊重,佛教里的大智慧,开悟了很多心有芥蒂之人,要不有句话说:佛教是世界上最好的心理学。

    绕过大殿,来到藏经楼,上次就是在这里邂逅常山大师,此刻大门紧闭。

    中午的天气实在炎热,宁向东一路折腾过来,此时口渴难耐,也不知道归元寺的饮用水在何处,于是打算先找处阴凉坐下来休息一会儿,恰好看到一颗参天老树状如伞盖,树冠遮出一片阴凉,下有一条长椅正好纳凉,美中不足的是,有一人横卧椅上。

    宁向东看到那人屈膝蜷卧,脚下尚余一处空当,自己找不到常山,心中烦热,看到这处空当再也忍不住,陉直走过去坐下。

    屁股刚刚挨着座位,睡卧之人的脚就踹了过来,宁向东大怒,挥起老拳打在那人屁股上。

    那人吃痛,翻身坐起,宁向东一看,不由笑了,正是上次罗汉堂的保洁僧。

    “原来是耀相师父。”宁向东打个招呼。

    和尚坐起来,看了他半天:“你是谁?”

    “我是我。”宁向东心中暗笑,哲学里的老段子。

    果然,和尚又问:“从哪里来?”

    “从来处来。”

    过了半天,耀相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宁向东,说道:“你来这儿就是为了装大尾巴狼?”

    “……”

    宁向东这才发现会错了意,他以为和尚说话都是绕着说,没想到耀相这么接地气。

    “生活上遇到点麻烦,想来找师父开解看看。”宁向东叹了口气,说出心里话。

    “生活都不会了?你是孩子吗?”耀相伸手从眼角搓出一粒眼屎,瞪着宁向东:“一天又一天,不就是生活?”

    “呃……”宁向东有点尴尬了:“一天又一天的生活,会,怎么一天又一天的过,不会……”

    “怎么过?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过,”耀相看着他:“其实你来这儿,心里不早就有了答案?”

    “我是出家人,出家是为了来生,我是保洁的,保洁是为了今生,既然有生,那我来问你,怎么能得活?”

    这回宁向东不敢造次,认真思索了好半天,才说道:“一日三餐,就是为了活着。”

    “善哉,这就是生、活!”耀相站起来,整理一下身上的僧袍,摇摇晃晃向罗汉堂走去。

    宁向东呆呆的坐着,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忽然想起小时候,看到院子里上了年纪的老人,也是这么终日枯坐,一天又一天,那时候不理解他们为何会这样,现在似乎明白了,目之所及,皆是回忆,眼之所见,皆是遗憾。

    生,我已矣,活,亦我欲矣,贷款这件事,老子干了!

第九十七章小庙大神仙

    下定决心贷款的事后,宁向东给赵宝库打了传呼。

    这笔钱最终是用于宁宝隆的经营,三名股东人人有份缺一不可,龚胖子提出的倡议,宁向东这儿是完全接受了,赵宝库远在深圳未归,还不知道自己这两个合伙人动了大心思。

    “这是大事啊向东,我一时半会答复不了,”听宁向东说完近况后,赵宝库思索了一会儿,说道:“不过初步同意这么干,只是找哪家银行能同意个人贷款呢?”

    这个时代虽然比前几年有了飞跃式的进步,但是个人贷款在全国也是闻所未闻,赵宝库震惊于这个小舅子的胆量,居然把融资的主意打到国家的钱包里,却不知道这个主意来自于何萍的随口一说。

    在当时改革进程完全以政府引导的时代,任何政策上的变动,像宁向东这种小生意人是没有任何察觉的,他们只知道埋头经营自己的小圈子,反而是国际资本大鳄一直对中国这个新兴的经济体觊觎已久,随时准备一口吞噬这个亚洲资本里刚刚开始成长起来的肥美的羊羔。

    国有银行一向高高在上,从来只针对企业甚至大型企业放款,别说个人,就是规模小点的厂子也没有向银行贷款的说法,有多大锅,煮多少饭,量力而行是自古以来的习惯,虽然这段时间常常听到金融改革的风声,但是即便改,也不会这么大的魄力吧,改革的命脉是经济,说成大白话就是国家要做买卖赚钱了,既然国家要做买卖,更不可能再借钱出来给个人干了,那么,鼓励个人贷款或许是个谣言?可谁有胆量放出这种谣言,而且怎么想到这种说法的?常言道无风不起浪,说不定国家已经有了这样的想法呢?

    赵宝库反复思量不得其法,看看计时器,这通长途电话又打的超过了三分钟,实在肉疼,心想这么大的事干脆回去面谈,远隔千山万水也不是说事的态度。

    “我马上回并原,向东,你最好看看也找个时间回去一下,咱们三个最好见个面,好好谈谈。”

    宁向东一听赵宝库叫自己回去,当时心里就发了怵,目前单位上下从严要求劳动纪律,远不是刚来那阵子管理松懈的状态了。

    况且石总工眼看着就要过来,刘元贵对他们质监站抓的一刻也不放松,自己找什么理由能避免连轧厂两大巨头对他的注意,才是当务之急。

    这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也是个人物了,居然能让连轧厂的高层注意到自己这样的草根屁民。

    就差李铁了,宁向东自嘲的想到,要是连李厂长也开始注意到他,或许真的修成大神了。

    丁启章的话浮现在他脑子里,凡事要透过表面看清内涵,人们为什么会注意你?是因为你本身还是因为你的附加值?

    能让刘元贵关注的是身后的丁启章,石总工的爱护是因为老妈霍敏芝,丁启章的照拂因在老爸宁鉴良。

    其实丁老的关爱是最复杂的,未尝不是卸任多年,在看似淡泊的退休生涯里,想在他身上烙印上自己当年的身影,这是一种寄托,或者叫厚望,也是生命的延续。

    没有借口回去,那就创造借口也要回去,宁向东打定主意,当晚下班后,来到刘元贵下榻的房间。

    “这是什么?”刘元贵奇怪的看着宁向东递过来的盒子。

    “一盘录像带,”为了有个来这里的借口,宁向东偷偷拿了赵伟一盒录像带,对刘主席神秘的暗示道:“这里面都是你想看的……

    听到录像带,刘元贵如临大敌,严肃的盯着宁向东,说道:“小宁!你这个同志虽然平常散漫了点,但是本质非常好,没想到现在搞一些污秽不堪的东西拿给我。”

    宁向东看着他的一脸正气,有点哭笑不得,说道:“这里是十大古曲,中央音乐学院精选的。”

    “哦?是音乐学院出的那个带子?!”刘元贵惊喜的站起来。

    这盘带子他早有耳闻,最初音乐学院采选这几个曲目是为了教学使用,却无心插柳柳成荫,从此遴选出来的十大古曲成了国内古曲的代表。

    而且,当时为了录制这几首曲子,还专门去深圳找了全国最先进的录音棚,制作完成后,发现效果相当好,便用母带少量录制了一批在市场上出售,收回成本后便没有再版。

    刘元贵是吹唢呐的,对民乐向来爱不释手,可惜一直苦于没有机会搞到这盘录像带。

    “既然是这盘带子,搞得那么鬼鬼祟祟干什么?”刘元贵接过带子,埋怨道。

    “那您为何首先会想到污秽不堪?”宁向东奇怪的问道:“难道……”

    “你为何又有此一问?”刘元贵反戈道:“莫非……”

    宁向东会心一笑,说道:“这盘是翻制的,原版谁也搞不到,听说世面上流通的早都被收藏了。”

    “如果是盗版的话,我就无权欣赏了。”刘元贵惋惜的把录像带放在桌上。

    “又不是卖给您的,”宁向东早就考虑好了,只要不是进入流通领域以此牟取不正当利益,就不算盗版:“朋友之间,翻录馈赠,不违法。”

    “无事献殷勤,说吧,找我有什么事啊。”刘元贵板着脸,把录像带收进抽屉。

    当听宁向东说了又要请假回并原的事,他还是犯了踌躇。

    如果石总工不来,这个板他拍了没问题,但是厂里领导层刚刚发生变动,他在武汉擅专不得不心存顾忌,要是普通职工还好说,偏偏这家伙还给石总工当过文书。

    刘元贵翻了翻日历,看到上面的记事栏,忽然想到一个主意:“现在你们这批职工培训结业在即,而且马上要进行最后考核,我不能批准你请假回去!”

    看到宁向东碰了软钉子后大失所望的表情,刘元贵心中暗笑,站起身从旁边的档案柜里抽出一份资料:“这是你们站技术员温国庆本月写的技术汇编,厂里命要求你安全迅速的带回去,交给工会的乔旭,争取在九月份的内刊出版,不得有误,回去也不得逗留,完成任务后即刻返回!”

    宁向东闻言差点掉泪,温技术的材料上个月是交由《长江日报》的邮递员代为邮寄的,又不是加密文件,哪里需要专人传送,再说普通人也没资格护送密级文档。

    “你也不用谢我,本来出刊时间快到了,邮寄过去怕是来不及,温技术一再跟我抱怨,正为这事发愁,算你小子有福气吧,哈哈。”

    刘元贵认真的看了看宁向东,无比感慨道:“小宁啊,依我看,连轧厂这座小庙,早晚装不下你这个大神仙!”

第九十八章狼行千里吃肉

    钟楼街的宁宝隆足品店里,赵宝库坐在沙发上连声感叹着并原的八月天实在是凉快。

    胖子照旧汗如雨下,现在另外两位股东都来了,他很自觉的把消暑圣品雪山冰激凌停了,摆出一副任劳任怨,热死不下岗位的姿态。

    宁向东从一进店门,就沿着纺织品历史展台仔细的看着,眼里流露出来的全是赞叹。

    虽然这段时间为了宁宝隆风风雨雨经历了很多坎坷,甚至一度躲债跑路,但今天却是第一次走进自己心血凝结的店铺。

    沿着展示台看了一遍不够,又转回去反复看了两遍,才走到休息区坐下,对龚强连声夸奖:“你娃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搞得这一套和我想的一模一样!”

    当时装修时他就没有亲眼见到,那天三个人应邀去二塑赴宴,饭罢在店里呆了一夜进行筹划,第二天他就回了武汉。

    这期间因为注册店名不合格,通过电话确认,重新取了现在的名字,龚强独自对门头进行了二次装修,现在看来,每一处设计都花了心思,龚强对细节有一种偏执的认真,据说胖子都具备这种近于天赋的肥宅能力。

    “门头很快要搞第三次装修了,就算不大搞,也要把足品两个字拆掉,”赵宝库以命令的口吻说道:“现在广州刚刚兴起足疗,门头上的装修风格跟咱们这店几乎雷同,家家在上面不是画一只大脚,就是做个脚丫子模型,早晚得传到并原来,到时候咱这店再这样,就该闹笑话了。”

    龚强这段时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天天是家里、单位、宁宝隆三点成一线,他对外面的变化一点兴趣也没有,每天最开心的就是等店员下班走了,自己抱着钱盒把一天的流水清点清楚,记在本子上,这是胖子一生到此最美妙的日子,现在想想,刚到二塑销售科上班时天天出差,简直就是灾难。

    此时赵宝库提出建议,龚强表示同意,只要这两位东家在,他就自觉把自己放到只有耳朵发挥功能的位置上,现在听到要改装门头,才点头同意,便条件反射的想到又要花钱,心脏疼痛般的抽搐立刻带动整张胖脸抖动不停。

    “宝库哥,你真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这段时间并原的装修工又涨价了知道不?现在一举一动都要钱,这不小宁刚拿回来十六套服装,舍不得用用搬运工,我俩借了两辆三轮车拉回来的,不从日常的点点滴滴勤俭节约,这些窟窿拿啥填补……”

    龚强越说越激动,汗水顺着脖子潸潸而下:“当然了这钱都是你的,看似跟我们哥俩无关,就算赔光了,我俩也是拍屁股走人,经济上没啥损失,可我在店里这段时间,就看不了赔钱的买卖,不管是谁的,我龚胖子守在宁宝隆这么些日子,别的没搞明白,但面子最珍惜,名声啊宝库哥,咱不能赔钱赚吆喝不是!”

    宁向东一看龚强慷慨激昂,连忙插话打断:“我打算以宁宝隆的名义贷款,以后再赔钱就是咱们三个人人有份了,谁也跑不了,维护宁宝隆的名誉,人人有责。”

    “那恐怕不可能了,向东,”赵宝库接口道:“这家店的产权不是你的,你只是租赁方,银行不会接受这种方式的贷款,想贷款,只能以个人名义,就是咱们三个人当中得有一个人担当起来,独自承受起这笔外债,期限多少年,他自己就得扛多少年,而且……”

    “你俩别这么紧张,如果买卖好呢,不是很快就偿还了吗?”赵宝库见两人认真起来,安慰道:“而且银行明文规定,贷款人必须年满二十五岁!”

    这句话一出,宁向东和龚强同时松了口气,两人一.asxs.了点头,看着赵宝库说道:“这么说就没有问题了,宝库哥最大,我们听你的。”

    赵宝库笑起来,这俩娃别看年纪小。此刻的表现倒是很不错,关键时刻一个比一个能使的出来,既然是生意,仁义不掌财。

    “你俩也别看我了,我条件也不够,年龄虽然二十五岁,可我家是农村的,在并原没房子,人家银行勘验资质的时候,我这种情况也不会把钱贷给我的。”

    “让你未婚妻贷款不就得了,对吧向东?”龚强的眼神看上去单纯极了,一副大公无私的样子。

    “让我未婚妻贷款,你问向东干什么?细节出卖你了死胖子,”赵宝库笑道:“不过眼神、语气、神态能打九十分,不熟悉的肯定被你坑了。”

    “宁向红也不满二十五岁,所以当务之急先创造贷款条件再说吧。”

    宁向东一听有点光火,既然知道条件不够叫他赶回来干什么,自己现在请一次假没那么容易了。

    “就得叫你回来,因为这次贷款的事咱们必须办成!”赵宝库认真的说道:“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现在南方早就开始这么搞了,只有全民经商才能盘活整体经济,国家不但不会为难咱们,反而会大力扶持!”

    龚强从心里就不想背债生活,不停的打退堂鼓:“那是广东,特区前沿,咱是并原,内陆城市,再说国家政策又不是一刀切,各级政府因地制宜,谁知道咱们这里怎么搞,这可是并原史无前例的第一次,我这几天问了周围好几家老店的东家,人家都把我当蠢货看,都说个人问国家要钱,自己发家?想什么美事儿呢!”

    “所以才要创造条件呀,”赵宝库嘿嘿一笑,对若有所思的宁向东说道:“向东已经盘算好下一步了吧?”

    “不得不说,宝库哥你真有点阴险,”宁向东盯着赵宝库,认真的说:“我今天真有点担心我姐了,将来跟了你会不会被你卖了,还帮你数钱!”

    “假如说卖的是好去处,她就是不数,我也得提醒她帮着数,向东,刚才我还说你具备经商的素质了,仁义不掌财,慈悲不掌兵,没想到你也只是小玩小闹,今后想做成大事没有点豪狠行吗?”赵宝库面对宁向东的挤兑,丝毫不以为意,反而对小舅子尊尊教诲:“狼行千里是要吃肉的,而且还得是新鲜的血淋淋的肉!”

    这一番话把宁向东半推半就的遮羞布彻底撕掉。

    贷款这件大事,能帮自己的,只有丁启章的个人影响力了,宁向东和赵宝库不约而同想到丁老,但是事关重大心里都没有把握,只能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胜固欣然败亦喜吧。

第九十九章女生外向

    中午的时候,赵宝库又请两位合伙人吃了顿饭。

    这个“又”字似乎是多余,其实从这哥俩摆地摊开始,赵宝库就做了便宜冤大头,三人在一起吃过许多次饭,每次都是由他买单,这似乎已经形成了习惯。

    第一次在食品街,赵宝库请宁向东和龚强两人吃饭,顺便传授自己总结的生意经,完全是为了拍小舅子的马屁,指点他们一些做生意的道理,没想到从那次起到现在,这两人已经成了他的合作伙伴。

    不知道是这两个家伙进步太快,还是自己见识太短,肚子里攒的货没怎么用就没了,这次更是依靠宁向东的人脉,企图去实现更大的发展。

    丁启章严格说是自己未来岳父的老友,但是同人不同命,赵宝库相信,如果换做自己出现在丁老身边,绝不会有这样的待遇,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是非常讲眼缘的,那种感觉如同一见钟情的恋人。

    回到自己店里时已经下午两三点,宁向红一看见他就没好气,上午出去说要跟三弟谈事情,结果一走就是大半天,本以为中午能回来一起吃饭,可等到十二点也没见人影,她只好自己泡了包方便面。

    那时方便面已经跃居家庭的主食地位了,尤其是作为早餐,真是方便。

    最主要的是因为节省时间,配的料包味道也好,赵宝库舍不得买独立包装的那种方便面,就去小食品城批发了一箱散装方便面放在厨房,谁想吃拿一块面饼,扔到锅里几片菜叶,一长串料包挂在墙上,用的时候撕下来一包。

    “你现在跟我弟弟在一起的时间比跟我都长!”宁向红一看赵宝库进来,拉着脸说道:“现在就这样,以后更不把我放在心上了!”

    赵宝库中午喝了点,他酒量比宁向东差得远,在小舅子面前从来不敢放开了喝,即使这样,中午二两白酒下肚也烧的脑袋发晕,这会儿闻着满屋子方便面味,酒劲一个劲从胃里往上翻。

    宁向红一通数落还没说完,赵宝库就干呕了好几声,她看着越发生气:“又不是不知道我弟酒量大,跟他逞这个能,活该你自找难受!”

    赵宝库强忍着胃里的烧灼,叹了口气说道:“你真是越来越像你妈了。”

    一说起霍敏芝,宁向红没了精神,看着赵宝库难受的样子,忙端了杯水过来:“咱得好好合计合计,怎么能让我妈点了头呀,上次我说下岗的时候,顺便跟她讲了宋小青和三弟的事,现在已经有点开窍了,咱们不如趁热打铁,趁着三弟在,把他拉进来帮咱跟妈说说。”

    赵宝库难受了半天,此刻才听到宁向红说舒心话,不由眉开眼笑道:“都说女生外向,还真是不假,有老婆如你,我也知足了!”

    宁向红嗔了他一眼,越发温柔起来,伸手帮他拍着背。

    “要说拉你弟进来,其实我已经在做了,不过不是为咱俩的事,是为了贷款的事。”

    赵宝库把上午商量的事学说了一遍,宁向红一听,下手重重打他一巴掌,严肃的说道:“贷款可是大事,你不能坑了三弟!要不我跟你拼命!”

    赵宝库苦笑道:“刚夸你向着我,一句话没说完又向着你弟,闹了半天你是只把姓宁的当亲人啊,我能坑向东吗,现在那个宁宝隆里贴进去的钱可都是我的,如今眼看着名气渐起日进斗金的,可一分钱都还没找补我呢!”

    宁向红一听赵宝库说的在理,又担忧起未来的前景,忙问道:“咱不说别人了,你把我从厂里忽悠出来,以后的事真考虑好了?”

    “以后的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我也不知道,但现在厂里的前景傻子都能看出来,也许并纺还能维持现状好几年,说不定十几年后还这样,但你敢这么坐吃死等吗?再过十几年,你也三十六七了,到时候再把你扫地出门,扔到大街上,你还能干啥?当保姆还是看大门?还是打扫卫生?”这段话说的有点急,赵宝库咳嗽了好几声,连忙端起宁向红递过来的水杯顺了一口:“我农村出来的,并不歧视劳动者,但别人会怎么看啊,你管不了吧?所以趁着现在厂里给的条件优厚,先走出来没错!”

    “自古以来都说小农意识看不长远,但是这回我还就得小农意识一点,普通老百姓不需要大视野,咱就好好盯着把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侍弄好了,就是丰衣足食一辈子。”

    “我就喜欢听你讲这些大道理,宝库哥。”宁向红被赵宝库一席话说的心里有了主心骨,一张俏脸立刻笑得充满魅惑。

    赵宝库眼睛一花,心里火烧火燎,他觉得自己能找着宁向红这样不嫌贫爱富的好女子,真是上辈子烧了高香。

    宁向东也是同样的想法,他觉得从小就跟他打打闹闹,远没有个姐姐样的宁向红,能找着赵宝库这样有胆有识,小时候又在农村经过生活摔打历练的男子,真是上辈子烧了高香。

    滹北河畔的老干区一如既往的恬静,除了知了在树上起劲叫着。

    他总有种错觉,每年蝉鸣声开始此起彼伏的时候,就预示着夏天快过完了。

    丁启章照例要睡午觉,宁向东算着时间来到他家,刚刚起床的丁老是状态是最好的时候,头脑清晰灵活,晚饭后拜访也是个好时候,可惜那段时间几乎被他老爸宁鉴良霸占了。

    两位老哥们,冬天在家里,夏天就一定是在公园,象棋盘上的战场厮杀了何止几千几万个回合,日子就在这样淡然的时光中悄然流淌。

    宁向东每来一次,都像在平静的水面上丢下一块石头,打破悠闲生活规律的同时,每次走后留下的话题,都给二老增添数日的谈资。

    这次的拜访,丁启章心里按捺不住的小兴奋,这下又有点什么新鲜事情要做了。

    这小子无事不登三宝殿,可偏偏自己没有被叨扰的感觉,相反能帮着宁向东,哪怕只是出言指点一番,看他按照自己预见的路子自然发展下去,丁启章心里就充满成就感。

    看来自己还没有老,头脑依然很清晰,精神仍旧很旺盛。

    想到这里,丁启章得意的以十指为梳,向后梳理着头发,这是他新学的八段锦,据说对保持头脑清亮大有裨益。

    这次宁向东给出的大难题是贷款,丁老感到有些吃力。

    如今经济方面的政策已经开始在全社会形成热议的话题,对国家倡导的鼓励个人贷款政策,丁启章也时有耳闻,但好像主要是针对消费类别贷款,一般是用于买房最为普遍,从没听说过个人可以申请用于投资经商的贷款。

第一百章融资

    宁向东走后,丁启章陷入了沉思,这个年轻人留下的,无疑又是个新课题。

    这种感觉令他既欣喜又紧张,欣喜的是从宁向东身上,明显感到当今社会发生了深远的变化,紧张的是没想到自己干了一辈子领导工作,退休在家颐养天年以来,越来越跟不上时代的步伐,难不成我这个老家伙还要重新再开始学习不成?

    个人贷款,古来有之,但对丁启章来说却是个新鲜事物,在过去的工作经历中他从未接触过这个专业性很强的领域。

    丁启章拿起电话打给了祝长明。

    没想到祝长明接到电话,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尤其是听说对方就是去年夏天摆地摊的两个年轻人之一时,祝长明兴趣更大了,这名退役战士,间接推动了并原市全面开展夜市经济的决定,想不到竟然跟丁老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挂掉电话后,祝长明不得不感叹,缘分真是无法说清楚的东西,当时,在完成也是经济的展开工作后,有一度时期他甚至很好奇,想见见这两个摆地摊的青年。

    在当时那种环境下,摆地摊、做小买卖实质上多少让人有点轻视,但是这两个年轻人,不但敢想敢做,还搞出那么大的动静,以至于惊动了并原晚报进行报道。

    只是后来,随着一系列改革工作紧锣密鼓的推动和进行,每天市属五区和下辖郊县的新人新事层出不穷,他这份心思渐渐淡了下来。

    今天丁启章的电话又唤起了去年的回忆,祝长明思考再三后,先给叶秘书布置了工作,要求他跟人民路城市信用社取得联系,将自己掌握的宁向东的情况概略介绍了一下,至于细节问题由他本人去信用社做当面汇报。

    交代完这些事情后,祝长明为他刚刚产生的想法逗笑了,看来自己也有一份年轻的心呐,凡是产生好奇的事情就想一探究竟。

    宁向东这个谜一样的年轻人,还是由他自由发展吧,万一由于自己莫名其妙的一次接见,打乱了他个人成长的脚步,反而得不偿失。

    今后如果有缘的话,相信一定还有机会的。

    祝长明走到办公室窗前,双手叉腰,看着远处大门外的街道上,一副车水马龙的景象。

    如今并原的机动车越来越多了,这也是一个城市文明进步的标志,身为书记,他心里充满了自豪。

    ……

    人民路城市信用社的郑主任接到叶秘书的电话后,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个区区个人贷款也值得市委亲自打电话布置?这人是什么来头?

    叶秘书在电话里再三强调必须严格按照规程办理,既然这样,那他怎么不自己直接来申请?非要多此一举请市委出面,这算什么操作?

    宁向东到人民路城市信用社的时候,接待他的是一位副主任级科员,信贷科的信贷员李平哲。

    “李主任,让您费心了。”知道对方是副主任科员,宁向东想当然的认为这是对方实职。

    李平哲连忙打住纠错:“就叫小李,要是实在张不开口,叫李哥也行。”

    看着对方年纪轻轻的样子,李平哲却不敢过于托大,郑主任安排这件事的时候,话说的含糊其辞,只是说从市里过来的,搞得他还以为是哪位资深处长或者跟他一样,虽然没有实职,但是享受职称待遇的老同志,没想到见里面,是个毛头小伙子。

    李平哲今年已经三十五岁了,从财会学校一毕业就进了信用社。

    这是个中专文凭,虽然比后来的初中直升中专含金量要高些,是高中毕业上的,但也就是刚刚参加工作的那几年还算吃香,眼看着熬资历混年限,到了能够提拔副科级的时候,单位忽然分配来好几个本科毕业生,同样享受国家分配的全日制大学生们,一进信用社,起步就比李平哲高,工资待遇自动享受副科级,随后的步伐也比他快很多,两年一个副职台阶,三年一个正职台阶。

    当初老主任在位置上的时候,对他还算关心,过了三四年,给了一个副科级的待遇,但后来随着老主任退休,郑主任走马上任,工作风格明显改进,大力使用年轻有活力的青年力量,李平哲日益淡出了领导的视线。

    所幸当初财会学校侧重培养实用性人才,所教所学都是工作实践中用到的东西,因此李平哲的工作能力极强,由于个人业务的精熟,才被安排在信贷科这个重要的岗位上。

    此时李平哲已经跟宁向东谈了一会儿,了解了对方的情况后,心里基本上已经否定了这次贷款申请,而宁向东也在暗自观察着他,看了一会儿,他感觉对方差不多三十到四十的年纪,之所以时间跨度这么大,是因为对方看上去似乎还年轻,可言谈举止流露着暮年的感觉。

    “能谈谈你是做什么的吗?怎么要申请个人贷款?”既然心里已经做出驳回申请的决定,此时的问话便是无心之问,纯属出于个人的好奇心,看对方年纪轻轻,又是本地人,应该不是为结婚买房贷款,不结婚跟着家人一起住,也不存在要买房的需求,那么申请个人贷款的需求是什么呢,李平哲挺想知道年轻人的想法。

    “我们在钟楼街有家店,经营的还算可以,想扩大规模,所以就考虑到贷款这事了。”宁向东没打算隐瞒贷款目的,所以直言不讳的说道。

    “哦?你们那家店叫什么名儿啊?”这下轮到李平哲惊讶了,真没看出来,对方年纪轻轻,居然是为了经营发展贷款,看来生意做的有声有色啊,这就不由的让他高看对方一眼。

    “宁宝隆……”

    “什么?!”李平哲猛地站了起来,差点把椅子带翻在身后,他连忙用手扶住:“就是那家专卖袜子和鞋的宁宝隆?”

    宁向东点点头,咧嘴一笑:“李哥您知道啊。”

    何止是知道,他老婆两抽屉的丝袜,全是宁宝隆买的,现在自己脚上的这双灰色棉短袜,还是店里那个胖子帮忙推荐的。

    他当时想买双白色的,觉得浅色调衬着人显精神,没想到胖子宁肯不卖,也不同意他买白色,大谈了一通穿搭理念,白色最好与运动装搭配,其他服饰就选其他颜色。

    最终李平哲听从了胖子作为业内资深人士的专业建议,选择了稳重灰,结果回去后被老婆数落他说这叫老气灰。

    “李哥,要不晚上一起,用个饭?”看到李平哲这么大动静,宁向东才知道宁宝隆如今的分量。

    “这个……不太好吧?”李平哲的语气表露了内心的半推半就:“晚上还得带孩子上课外班。”

    “那就带孩子和嫂子一起,咱们搞个家宴。”宁向东诚恳的邀请道:“我把店里的合伙人一起约过来。”

    “是不是那个胖子?”李平哲忽然正色问道。

    “对啊。”宁向东心里却奇怪,看起来龚强给对方的印象很深刻啊,双方这么熟,看上去是件好事。

第一百零一章 言笑晏晏

    赵宝库听说宁向东居然约到了人民路城市信用社的李主任吃饭,当即表示要参加,既然是家宴,宁向红也就顺理成章一起参加。

    龚强听说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吃别人的要狠,吃自己的要省是他的一贯宗旨。

    饭店就定在人民路和自强街交口附近的一家西北风味餐馆,这地方宁向东和单位同事来过一次,在大西北长大的郑村民极为推崇,认为味道非常正宗。

    晚上,李平哲一家倒是没有摆谱,准时应邀,他的孩子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儿,很是乖巧讨喜,见了陌生人也不怯场,叔叔阿姨的叫着。

    宁宝隆这边的四个人就连声夸奖孩子聪明伶俐,宁向红极有眼色,适时拿出事先包好的红包作为见面礼,李平哲的爱人许丽一看连忙阻拦,两认又退让一番,许丽才收下,这也是并原的习俗,第一次见到朋友的晚辈要随喜一个红包,金额不在多少,表示一个心意。

    许丽是学化工专业的本科生,毕业后分配到化工一厂工作。

    八十年代曾有一度学化工专业是个热门,但是随着时间推移,这几年渐渐无人问津。

    到了八十年代末期,医学和法律成了热门,而最近两年,工商行政管理开始显现出强大的吸引力。

    龚强坐在李平哲一家对面,一听李嫂子是化工专业的,立刻自诩为同行,他是塑料二厂的,说跟化工同行也算勉强沾点边。

    许丽听龚强自我介绍,忍住心中的笑,微微点头示意,表示肯定了他的说法,胖子更为来劲,主动坐到许丽身边,不停的端茶夹菜,顺带问候小朋友,一通既和煦自然又无微不至的态度迅速收获了李平哲一家的好感,尤其是小朋友,不停的表示要跟胖叔叔一起玩。

    不得不说,胖子剑走偏锋的公关让赵宝库叹为观止,这种迅速融入对方家庭的手段,比他在外边点头哈腰地请吃吃请,更能让人生出亲切的好感。

    这一顿饭吃的皆大欢喜。

    中国人讲究民以食为天,吃饭往往被赋予更多的意义。

    像今天这种宴席,吃只是一个载体,更多的是请客和受邀双方借着这个机会,增进彼此了解,通过饭局这种形式,来决定下一步关系的密切程度和发展方向。

    饭后,时间尚早,龚强再三邀请李平哲一家去店里小坐,夫妻二人礼貌推辞。

    就在双方各自礼让的时候,胖子事先结下的善缘发挥了作用,小朋友开始哭闹起来,坚持要去胖叔叔店里玩,两口子被缠的无可奈何,只好答应。

    李平哲夫妻俩以前逛街的时候去过宁宝隆,但此时再度光临的心态和当时的感觉完全不同。

    此刻由龚强身边陪同,宁向东赵宝库等三人在身后随行,沿着纺织品历史的展台,李平哲缓缓踱着方步,恍惚间有种领导视察的感觉。

    走到最深处的休息区,几个人坐下,李平哲冲老婆使个眼色,许丽心领神会,站起来带着孩子走到商品区那边,宁向红一看,也知趣的跟过去在一边陪同。

    休息区只剩下了四个男人,大家都明白,该谈正事了。

    “今晚应三位邀请,实在是叨扰了……”

    开篇几句客套话应景,宁宝隆的合伙人也说了几句谦辞,胖子在客套之余不失时机奉上几个彩虹屁。

    “严格说,你们贷款的条件不够,没有可靠的担保不行,这是硬性规定,必须保护国有资产的安全,”李平哲适时停顿了一下,满意的看到对方三人流露出惶惑的神情,继续说道:“不过呢……”

    再一次艺术的停顿,三人也再次流露惶恐,此处照理要有表示,宁向东想了想,安坐不动,同时用眼神制止了想有所动作的龚强。

    这次轮到李平哲心中惊讶。

    他的心里其实也有隐衷,因为年初开始,信用社开始实行奖金与业务挂钩,上级不止一次开会吹风,要加大贷款力度,尤其强调时间过半,任务也要过半,而实际上,上半年的任务还远远没有完成,下半年开始了将近两个月,工作局面也始终无法展开,这其中经验占了很大原因,总不能信贷科的同志们满大街拉着人往外借钱啊。

    贷款作为工作指标来完成,这算是一项重大改革,放开的同时还要严格控制风险,确保资金安全,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这个活干的实在憋屈。

    这次贷款对李平哲来说真是瞌睡给了个枕头,遗憾的是偏偏是个人贷款,这也是破天荒以来的第一次,看似送上门来的业绩,但又不知怎么操作,真是狗咬刺猬无处下口。

    如果能够做成,对李平哲来说,将是一次个人进步的重大机遇,因为这是信用社史无前例的第一笔个人名义的贷款,具有划时代的意义,作为实际经手人,也同样具有非凡的意义,这是最好的工作能力的体现。

    经过今晚的一番了解,他心里已经做出接受申请的准备,刚才有心一试,更多的是想看看三人的心术,如果立刻送上好处费,他也会立刻终止继续合作的意图。

    一个人习惯于游走在阴影下,见不得阳光的事多了,事业发展最终也会陷入黑暗之中,这是李平哲的逻辑。

    ……

    办妥贷款手续的第二天,宁向东便匆匆赶往火车站。

    虽然没有规定返回的期限,但他也不敢在并原耽搁太久,宁向东是个自律的人,总不能让刘主席在武汉牵肠挂肚担着干系。

    到达车站时间还早,宁向东不慌不忙向候车室走去。

    “宁……向东!”

    身后传来一个迟疑的声音,叫他的名字。

    宁向东回身一看,不由惊呆了。

    宋小青只觉得自己是在梦里,她看着宁向东,久久说不出话来,数月不见,那张被太阳晒黑的帅气脸庞上,染上了如许多的沧桑。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着,谁也不说话,只是呆呆的、用力的看着对方,似乎下一眼,就会从眼前消失不见。

第一百零二章 我长大要娶你

    宋晓青在北京的家教工作做满十个课时,即将结束了。

    通过与张家一段时间的接触,她渐渐感到这家人与普通家庭的不同之处。

    只要她来的时候,张妈妈极少在家里呆着,抓紧一切时间外出,做一些自己的事情,似乎张雨泽是个没断奶的孩子,时时刻刻要有个成年人照看一样,她一来,张妈妈就解脱,可以出去放风两个小时。

    并且母子俩也很少提到张雨泽的父亲,只有一次,张雨泽的爷爷来吃饭,饭后不但帮忙收拾碗筷,而且还要坚持洗刷干净才走,张妈妈自然不肯,最后甚至掉下眼泪,爷爷才算放弃了自己的想法,只是长叹一声,说了句我们张家对不住你,然后心情沉重的离去。

    如此看来,这对常年异国分居的夫妻还是有情感问题啊,宋小青暗自想着,那自己最初的猜测还是准确的。

    想到这里,她先是为自己的判断力很有些得意,但是很快又产生了恐惧的感觉。

    因为她想到和宁向东之间的问题,自己前段时间的苦思冥想,难道也是准确的判断吗?

    这感觉让她刚刚开始活跃了没几天的心情重新低落下去,直到再次接到哥哥的传呼时,心中的这块石头才算彻底粉碎。

    自己的妈妈竟然开始改变对待宁向东的态度了,这简直是天大的喜讯啊,宋小青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

    当她带着愉悦的心情,到张雨泽家上最后一堂课时,却被刚进门就感受到的压抑气氛闷的差点透不过气来。

    客厅里张妈妈双目通红,坐在她对面的公公唉声叹气。

    张雨泽给她打开门后,转身回到妈妈身边,没精打采的坐下,像一只找不到自己家的流浪犬。

    爷爷似乎并没有打算回避宋小青,只是看了她一眼,继续跟张妈妈说着被打断的话题:“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好在早有思想准备,你也好好打算一下……”

    张妈妈没有马上接公公话,而是歉意的向不知所措的宋小青点了点头,对儿子说道:“泽泽跟老师去房间学习吧。”

    一进房间,张雨泽就关上了门,把耳朵贴在上边听了好大一会儿,才说道:“我爸来信了,要跟我妈离婚……”

    “我爸在信上说,让我最近就办手续去德国……”

    “我爷爷也是这个意思,刚才跟我妈说,我妈没同意……”

    “那你怎么想的?去还是不去?”宋小青问道。

    “如果我爸不跟我妈离婚,我当然想去,”张雨泽说话的时候并不看她:“但是现在,我绝对不去!”

    “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要备考国内大学了吧,我爸让我妈难过,那我也不让他好过!”

    “我爸在德国有个女朋友,叫汉娜,两个人早就在一起了,这也是他为什么要移民到德国的原因,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俩一直没有孩子,我爸这才再次考虑要让我出去,假如他跟那个汉娜有了孩子,肯定会补办婚礼,再次成家,我就是他的备胎!”张雨泽忽然眼露凶光,看着宋小青说道:“所以小青姐,有朝一日,要是让我遇到你那个前男友,我一定往死里揍他,帮你出口恶气!”

    宋小青万万没想到,张雨泽绕来绕去,竟然把自己父母的情变,报复到了宁向东头上,不禁失声叫道:“你敢!”

    张雨泽鄙夷的看着她,说道:“他都把你抛弃了,你还护着他?你就跟我妈一样!懦弱!自怨自艾!最后只能委屈了自己!”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明明是我跟他提出的分手好不啦!”宋小青被眼前这个大男孩激得有点失控,宁向东是她心里不能触碰的逆鳞,容不得别人评说。

    “那你怎么那么痛苦?”张雨泽无法理解。

    “跟你说了也没用……”说出这句话,宋小青忽然涌起一个念头,无论如何,她要回并原去看看。

    这念头一出现在心里,就再也遏制不住,仿佛野草一般疯长起来。

    ”怎么没用?你们都以为我小,看不起我,早晚我要做出一件大事让你们看看!”张雨泽忿忿的说道。

    这话让宋小青猛然警醒起来,单亲家庭,或者长期缺失一方家长关爱的孩子,长大以后几乎都会出现心理疾病,假如自己组建的家庭幸福美满,还可以治愈内心创伤,但是如果自己的家庭婚姻也出现问题,则很容易发生意外。

    “你要是真有本事,还用得着一本正经好像宣誓一样说出来?真正的男子汉只做不说,而且做一件大事算什么,有本事就一直不断的做大事,不断让人看到你的厉害,那才是真本事!”

    “什么事可以一直做得很厉害?”面对宛如心中偶像的美女老师,十六岁的大男孩迷茫了。

    “学习!”

    “嘁!这叫什么本事?”

    “嗬!看你这么鄙视,意思是你做得不错了?”宋小青轻蔑得看着他:“你连学习的事都做不好,那就别再口出狂言,说什么要做大事!”

    张雨泽腾得站了起来,个子比宋小青都高,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看样子是真生气了。

    宋小青努力告诉自己不要怕,同时勇敢的抬起头,逼视着张雨泽。

    终于,大男孩收回了目光,但依然以坚决的口吻说道:“既然老师这样说,那我就学出个样子给你看!”

    “不是给我看,是给你自己看。”看到张雨泽气焰收敛起来,宋小青也连忙柔声安抚道。

    宋小青这次真的惊呆了,现在的孩子早熟到这种程度了吗?

    但是表面却做出比张雨泽更坚定的表情,点点头说道:“我等你!”

    看到张雨泽欢喜到无以名状的表情时,宋小青忽然有些害怕,万一将来,这家伙真的来找自己怎么办?

    但是转念一想,怕什么,到时候我有向东哥哥在身边,他一定会保护我的。

    看着回归文明的小怪兽张雨泽,宋小青心里还是很欣慰的,即使最后有点欺骗少年纯真感情的嫌疑,但是能帮一把,总比为了维护所谓的假道学,推他一把要功德无量倍。

    就算是善意的谎言吧。

    张雨泽看到小青姐眉梢眼角带着笑意,也暗自窃喜,自己刚刚在一番虚张声势的作死掩饰下,终于把内心的表白说出来了。

    两人相视而笑,内心合自以为得计。

第一百零三章 欲擒故纵

    宋小青身穿一件水蓝色短裙,美的像个精灵。

    宁向东却是圆领汗衫和大短裤,脚穿塑料二厂的微瑕拖鞋,黝黑的肤色散发着健康的气息,站出一个渊渟岳峙的形象。

    八月的骄阳如流火般猛烈暴晒着地面,广场上人来人往,匆匆穿行而过,没人愿意暴露在烈日下太久。

    这一切两人都视而不见,完全沉浸在农夫与美女的童话世界中。

    “我妈说,她以后不管咱们了!”宋小青大声说着,笑着。

    “那她同意咱俩的事情了?”宁向东兴奋的问道,一颗心活泼的悦动起来。

    “没有!”

    宁向东刚刚因激动而兴奋起来的脸又垮了下来。

    “你傻呀,她说不管了,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总不能非得说明承认自己错了吧?”宋小青走过来,小拳头砰砰捶他胸口。

    “不管你以后怎么样,我都一直跟你好!”宋小青看着他下巴上坚硬的胡茬,暗叹造物主的神奇,当年那个大男孩,已经长成了如山似岳的男人。

    送走宁向东后,宋小青忽然想起在北京时的准确判断力,不由深深后悔最后说的那句话。

    她真是怕了,两人才分开一年,就出了这么多事,还好这是并原火车站,不是张雨泽家,宋小青暗自宽慰着自己,却未料到她真的料事如神,一语成谶。

    回到家时,章束脩吓了一跳,宝贝女儿早说暑假参加社会实践,怎么好端端的招呼也不打就突然冒出来?

    看着宋小青心事重重的样子,她也不敢多问,故作兴奋的接过行李,又迅速倒了一杯水递过来。

    “先喝杯热水。”

    “我不,这么热天,我要冰水。”宋小青撅起嘴。

    “你这傻孩子,热水是万能水,头疼脑热,感冒发烧,心情不佳,来大姨妈,只要喝杯热水全都迎刃而解。”张束脩小心翼翼的劝着。

    宋小青根本没留意老妈的戏言,正在心里忐忑不安的想着自己说的那句话,怎么就忽然冒出那句不管今后怎样,自己也一直跟向东好的话呢?难道有什么预感,会发生不好的事吗?

    章束脩在一旁暗自观察着女儿,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梁海潮和他女朋友前些日子来家里了,说学校要改革,不定哪一届就不再分配工作了。”

    “嗯……”

    还说你们学校品学兼优的学生可以留校。”

    “嗯……”

    “你想过留在北京没有?”

    “没……”宋小青的思绪终于被她妈拉了回来:“我不会留校,我就回并原!”

    章束脩看到女儿坚决的样子,不再劝说,叹口气道:“年轻时总会为爱情奋不顾身,拿一辈子的生活做赌注,代价未免太大,你可想好了,做这么大的牺牲,就为了宁向……”

    “妈!”宋小青打断了章束脩的话,说道:“我知道您为我好,但是正因为要对自己的未来负责,所以才要这样做,我总要找个人嫁了,组成自己的家,那个人要陪我一辈子的,您说不应该找个自己喜欢的吗?”

    宋小青的话语过于激烈,章束脩楞了一会儿,擦擦眼角说道:“我是你妈,不会害你,当然希望你将来能幸福,只是妈毕竟是过来人,你想好以后的生活,要面对什么。”

    宋小青看到妈妈掉眼泪,不由心软了,哥哥宋小军曾经告诉自己,这段时间以来,妈妈的泪水格外多,他再三叮嘱妹妹,千万别再惹老太太伤心。

    坐到章束脩身边,宋小青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心里却叹息了一声,自己从小到大,一直扮演着乖乖女的角色,早已从习惯到自然,无论内心怎样烦乱,也能迅速进入到这个角色中。

    看到女儿再次变成熟悉的乖乖女模样,依偎在自己身边,章束脩稍稍松了口气,她何尝愿意为难孩子,怪只怪那个宁向东,傻乎乎去当什么兵,去了干嘛不考个军校什么的,服役几年又傻乎乎回来当工人,搞得自己身心疲惫,为身边这个最省心的宝贝女儿操碎了心。

    这次因为宋小军的事得到了教训,她也不敢过于逼迫女儿,生怕这孩子刚强的一面左右了她的思想,做出什么偏激的事情。

    只好顺其自然吧,章束脩长叹一声,轻轻拍拍宋小青散落着秀发的肩头,说道:“妈说了不管就不管,但是不同意的意见我还是要保留。”

    “妈妈万岁!”终于亲耳听到章束脩的肯定的答复,宋小青欢呼雀跃,在老妈脸上响亮的亲了一下。

    章束脩作势假打:“反正你将来后悔了别怪老妈。”

    “保证不怪!我要是后悔了一个字都不跟您抱怨,自己扛着!”宋小青举起手,指天发誓。

    看到孩子这副样子,章束脩没来由的脊背发凉,她惊慌的拦住宋小青的话,说道:“假如那个兔崽子让你受委屈,你必须告诉妈妈,而且也不许乱跑,回来找妈!”

    这句话说的宋小青又是感动又是害羞:“妈您说什么呐,那得多少年以后得事了!”

    “可我看你现在的样子,恨不得马上就搬到宁家去。”章束脩假意生气道:“有一个前提,他家那套破房子给他哥宁向阳结婚用了,你们将来还得有套房,可不能跟他家那个坏脾气老妈在一起。”

    宋小青笑了起来:“天下妈妈都一样,看别人家孩子怎么也不顺眼,就看自己的好!”

    “你将来也要当妈,到时候你也得这样!”

    章束脩越说越离谱,把女儿说了个大红脸,宋小青用手捂住耳朵,跺着脚嚷着:“不听!不听!”

    “不听就不听,反正长大后,你也得成了我。”

    章束脩欺负够了女儿,得意洋洋站起来,心满意足的去厨房,给宋小青煲她最喜欢喝的冰糖银耳羹,孩子刚刚说了想喝点凉的,现在就得抓紧时间煲上,到天黑放凉了正好喝。

    曾经听有经验的人讲,家长如果想干预儿女的感情问题,越阻拦越没用,相反彻底放开不管了,两个人骤然失去共同面对的阻力,反而走着走着就散了。

    但愿欲擒故纵的手段能收到效果,章束脩暗自想着,从厨房里探出头,心虚的偷看了女儿一眼,却发现宋小青已经躺在沙发上进入梦乡。

第一百零四章 辊印

    宁向东赶回武汉后,先去连轧厂实习大队的队部找刘元贵销了假,然后回到宿舍。

    赵伟没在房间,他看了看门后贴着的排班表,赵伟是白班,下午四点才下班,郑村民是中班,他是夜班。

    想不到才走几天,已经正式开始三班倒了。

    他今天刚出公差回来,按说不用马上去参加工作,但宁向东想了想,还是决定今晚就去上夜班,正好把这段时间学到的检查标准在现场实践一下。

    既然定了晚上上班,他准备抓紧时间先睡一会儿,武钢的劳动纪律很严格,上夜班是不可能有休息时间的。

    宁向东衣服也不脱,躺到床上很快进入梦乡,结果在梦里和宋小青去逛璧麓寺,竟然遇到何萍,两个女生见面后一见如故,聊的格外投机,他被晾在一边,却紧张的要命,好像自己真的做过什么对不起人的事,结果自己吓自己,猛然惊醒过来。

    宁向东看看表,才下午两点多,这一觉睡得极不踏实,还不如不睡。

    从床上坐起来,弯腰穿鞋时,看到床下又多了一个纸箱子,不用说赵伟这几天又买了不少录像带。

    宁向东粗略的给赵伟算了算帐,这些带子大概又花了二百多块钱,他无语的摇了摇头,这家伙一直没有还他钱,却都买了这些东西。

    五点多的时候,赵伟下班回来看到宁向东又惊又喜,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回来了,立刻吵着晚上不去吃食堂了,要去辉伯那个苍蝇店打牙祭。

    “最近又收了好多片子,穷死了!”赵伟抱怨道。

    宁向东闻言笑起来:“你这点脑子要用到赚钱的地方该多好。”

    赵伟一说话,他就明白晚上又是他买单了。

    因为要上夜班,吃饭时宁向东坚决不喝酒,赵伟很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急着去上班。

    “再不去现场实践一下就没机会了,等回厂后连轧线开了车,什么也不会,可就丢人现眼了。”宁向东说道。

    赵伟却不以为然:“温技术做了那么多板材缺陷的样片,比对着看看不就全知道了。”

    “那可不一定,温技术自己都说,还有好多毛病做不出来,只是小面积的能在课堂上展示,整卷缺陷就得在生产中慢慢积累经验。”

    “回去不也一样积累吗?反正我上班这几天就没遇上过问题,一些小的质量缺陷生产机组的人自己就解决了,咱们就是摆设,”赵伟撇撇嘴说道:“照这样下去,他们这个质监站早晚也得取消。”

    “取消了再说,现在不是还在吗,存在就是合理的。”

    “反正什么话都被你说了,上次说取消的也是你。”

    赵伟打个哈哈,从床底下的箱子里翻出一盘带子,打算去文娱室播放。

    宁向东这才发现,两张床下边都塞了放录像带的箱子。

    “你怎么买了这么多!”宁向东冲门外喊道。

    “打折促销。”走廊里传来赵伟的声音。

    听到这句话,宁向东心里一动,这次回去听赵宝库说过,香港那边出现了一种叫镭射机的东西,专门播放影片用的,只是媒介变成了镭射盘,录像带很有可能要淘汰了。

    想到这里,他担忧的看了看满屋子的录像带,着实为赵伟花出去的钱心疼了一下。

    夜班的接班时间是半夜十二点,宁向东跟随其他工段的人一起进了武钢车间,在工房里换好工装后,武钢质监站的师傅韩刚又开始不慌不忙擦起了皮鞋。

    宁向东不好问什么时候去线上检查,只好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进来一个机位工人,对韩刚说道:“韩师傅,刚才过来几个卷子,表面都有水波纹,要不你去看看?”

    韩刚低头看看刚擦亮的皮鞋,想了想问道:“纵深进去多少?”

    “不到一厘米……”

    “那不碍事,随它去。”韩刚一听放松下来。

    机位操作工一听也放下心,转身走了。

    宁向东在旁边听了,脑子开始飞速运转起来,水波纹是怎么产生的,似乎听温技术说过一次,通常不算什么大问题,钢卷冷却后发生自然收缩,这些不规则的波纹就消失了。

    可他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似乎漏掉了什么。

    宁向东反复思索着,依稀记得在哪里看到过类似这一段描述或者什么重要人物提到过。

    这时韩刚站起来,说了声出去一下就走了,也没有叫他一起去。

    宁向东正在聚精会神的思索刚才的问题,也没有问韩刚要去哪里。

    刚刚想到重要人物这个词时,宁向东的脑海中骤然一亮,他终于想起来了。

    石宗勤!

    去年在连轧厂的简易工房,阅读石总工的笔记时,曾经看到过一段话,当板坯经过连续轧制时,由于受到轧辊不规则的连续挤压造成受力不均匀,就会在带钢表面产生压痕,如果是轻微痕迹,冷处理时会恢复到合格状态,但是如果操作侧和中部压痕严重,没有引起重视,将会造成重大质量事故。

    想到这里,宁向东从座位上跳起来,一把抄起安全帽,边跑边扣在头上冲了出去。

    已经来不及去找韩刚了,距离机位操作工离开也有好几分钟,而他从岗位走过来又是几分钟的时间,一来一去,再加上宁向东思考的时间,只怕将近十分钟。

    连轧机组是高速运行的机器,这个时间不知有多少吨带钢已经完成最后的轧制过程了。

    宁向东一边沿着绿色通道飞奔,一边在心里不停安慰自己,也许只是操作侧的问题,尚在允许范围内。

    到达钢卷库时,龙门吊正在作业,他无法靠近,就向最近的卷板机组跑去,带钢运行到这里,速度已经明显放缓,宁向东凑过去仔细一看,钢板中部满面都是清晰的亮点,如同夜晚天空中闪亮的繁星。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迅速环视周围,看到不远处一个黄色的铁皮盒挂在一根独立的铁柱上,他立刻冲上去,按下里面的红色按钮。

    刺耳的铃声响彻整个车间,几秒钟后,连轧机组全线紧急停车。

    带钢表面的生产缺陷是辊印,是极为严重的质量问题。

第一百零五章 福兮祸所伏

    宁向东按下突发事件示警铃几分钟后,不知从哪里冒出了无数的人,成片的红色安全帽一起涌向带钢卷材库。

    车间主任一口一个“他姆妈的”骂着空气,一边指挥人手将这批出问题的钢卷调出成品库。

    头顶的天车隆隆作响,很快有三台门吊排列在卷板库上方,天车段长嘴里叼着哨子,仰面朝天亲自指挥作业。

    正在忙着调度的带班大班长吓得够呛,连声劝说主任退下去总揽全局,这些具体指令交给下边的人办。

    “老子当年也是车工干起撒,这些活还不会做?!”主任大声吼着,声音淹没在嘈杂的现场,好像蚊子叫。

    大班长两手一摊:“上面的天车工看不清地面情况,您的哨子一响,他们搞不清该听谁指挥,要出状况的!”

    非常时期,有非常制度,一切指挥服从现场调度,不以职级论高低,天车段长也是老厂里的老同志,一时情急生乱,这时被大班长教训几句,连忙退出了现场。

    宁向东这时也退到不远处的安全岛里站着,他是并钢实习职工,在现场根本插不上手。

    站了没一会儿,就看到那边有人对他指指点点,随后几个红色安全帽向他用力挥手。

    宁向东见状连忙走过去,现场的最高领导是一位值班副厂长,很严肃的询问了整个事件的经过,当问到质监站谁带班时,宁向东犹豫了一下,说道:“是韩师傅……”

    “他在哪里,马上来见我!”副厂长严肃的说道。

    “事故发生后,他要求我在这里留守,自己第一时间回站里打电话汇报情况去了!”

    武钢的编制和并钢不一样,总司设立科技质量处,是游离于各分厂之外的独立部门,架子比分厂还高半格,直接对总司负责,质监站属于派驻机构。

    按说分厂副厂长没有权力过问科质处职工的动向,但是非常时期,一切行动服从现场最高领导的指挥。

    宁向东刚刚回答了副厂长的质询,韩刚就从远处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小……小宁,我……”跑的太急,说话的气都不够用了。

    “别急韩师傅,我已经把事件经过跟领导汇报过了,你已经给处里汇报了吧?”说着话,宁向东递了个眼色过去。

    韩刚一看心领神会,假意继续喘息着,不住的点头。

    副厂长看到质监站当班的两名职工全员在岗,非常满意,转身吩咐身边人员道:“质监站及时发现问题,及时采取措施,功不可没,给这位韩师傅报功!”

    说着话,看了看宁向东的工作服:“还有这位并钢实习的同志,也要为他向并钢请功!”

    随后几天,厂里组织生产技术部门对整个事故进行了详尽调查,最终得出的结论是连轧机组对出现问题的轧辊没有及时更换,横辊表面打磨不均匀,产生了质量隐患,所幸发现及时,没有造成严重损失。

    随后厂里对问题产品做了降级处理,并对立轧辊工段予以扣除全年奖金的重罚,责成段长做出深刻检查,当班职工纪律处分等一系列措施。

    同时总司表彰了科技质量处,授予光荣集体称号,,重奖连轧厂质监站驻站职工韩刚五千元奖金,连轧厂奖励八百,并举行了隆重的颁奖仪式。

    韩刚名利双收,载誉而归,对宁向东感激涕零,搞得他好不尴尬。

    在宁向东的想法中,这次纯属凑巧,恰好他去年看笔记时读到了这一段,而且时间久远,还差点忘了。

    然而世事无常,机会总是留给事先有准备的人。

    武钢连轧厂为了表示感谢,亲自派人面见刘元贵,送了锦旗。

    刘主席大喜过望,一直以来,并原在武钢的位置都有点尴尬,总觉得叨扰兄弟单位时间过长,人数也太多,在武钢属于麻烦制造者,而这次宁向东无意中立下了首功,全体培训职工颇有点扬眉吐气的感觉。

    刘元贵第一时间把情况向家里做了汇报。

    李铁听到后十分高兴,在电话一连声说了无数个好字。

    挂掉电话后,他先向书记何立楷和总经理袁克航做了汇报后,才亲自去石总工的办公室当面报喜。

    到了以后才知道老石已经知道了,他立刻猜到了是谁:“这个老刘,嘴巴快的狠!”

    石总工哈哈大笑:“好事传千里,当然要大力宣传。”

    石宗勤非常高兴,宁向东毕竟是自己带出来的,他远在武钢立了功,比自己获得荣誉还要高兴。

    “是不是考虑树立一个典型?比如新时代下的青年突击手?”

    “这个荣誉会不会太高?可以考虑报请一个本单位内部的全年先进作为激励。”

    石宗勤考虑了一会儿,既要给予合理的荣誉,又不能挫伤职工的积极性,权衡的把握很重要,现在唯一难办的是宁向东太年轻,在荣誉面前,怕他自身不过硬,压不住荣誉而产生骄傲心理,这样反而对他的成长有害。

    李铁听了石总工的建议大手一挥,否定了他的谨慎想法:“年度先进不但轻了点,而且与小宁这次做出的贡献不太符合,能及时发现质量问题,也是他平常努力学习业务知识,不断提高自身水平的结果,就先定个生产标兵吧,等年底看全年工作表现再给予表彰!”

    “好,我同意。”石总工对这个提议很赞同,这样既达到了合理的平衡,也是对宁向东工作的肯定。

    当刘元贵宣布了厂里的嘉奖令时,宁向东不但没有激动,反而自感受之有愧,他来了武钢这么长时间,光顾着卖袜子了,这次无意中撞到的质量事故,不过是运气使然而已。

    就连赵伟也觉得他是撞了大运。

    刚听说厂里夜班发生事故时,赵伟眼珠子都快瞪得掉出来,自己上班时间比他多,却没遇上这么露脸得好事。

    不过仔细一琢磨,就算自己当班,估计也一样发现不了,他连上白班都不想出工房一步,更何况夜班,生产车间昼夜噪音不断,想想脑袋都大。

    想通了这一点,赵伟释然了,对尚自惭愧的宁向东说道:“你娃也不用觉得惭愧,这次荣誉就是你该得的,换了别人赶上这次事故,背个处分都算从轻发落!”

    倘若事故发生时没有及时赶到现场处置,后果还真是不堪设想,听赵伟这么一分析,宁向东不禁有些后怕了。

    “还真是撞了大运!”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概莫如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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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则独善其身,达则锋芒毕露。
草根宁向东,逆天改命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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