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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半闲半散     茁壮的草根txt下载     茁壮的草根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六章 爱财如命

    宁宝隆的贷款顺利批复了,人民路城市信用社一共放款二十万元。

    这个数目超出了三人最初商定的数额。

    按照龚强的想法,贷款越少越好,只要能够满足当前的资金需求即可。

    他的意思是贷个四五万足够了。

    宁向东的胆子就大了很多,他认为是至少翻倍,最少贷款十万才行,满足了进货需求再留出一部分周转应急。

    两人征询赵宝库的意见,他却不置可否,没有给出具体参考意见。

    随后跑贷的这一段时间,一直是赵宝库和李平哲进行沟通。

    在这期间似乎发生了一些曲折,不过赵宝库并没有向龚强详细说明。

    而龚强本来就不赞成贷款,一看赵宝库全盘接手,自己更乐得不闻不问,所以和信用社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完全不知道。

    直到信用社通知放款的时候,赵宝库才约了龚强一起去。

    当看到贷款数额时,龚强非常吃惊,因为比他和宁向东商议的十万元又翻了一倍。

    而更令他惊讶的是,这笔贷款并没有全部划到宁宝隆的账户上,而是只到账了一半。

    当龚强发现少了十万元时,胖脸上立刻冒出一层油汗,他平时不慎丢失一块钱都心疼得要命,更何况现在是十万元的巨款。

    胖子焦急的对照宝库说道:“宝库哥,出大事了,你快看看账,整整少了十万。”

    赵宝库笑道:“钱数没错,二十万不多不少,信用社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那怎么贷款数额是二十万。而账上只写着十万?”

    “那十万元我转到我的账上了。”

    龚强张口结舌,他首先想到的是赵宝库釜底抽薪。

    因为三人合伙成立宁宝隆之时,只有赵宝库拿出现款投资,才使得宁宝隆顺利开张。

    现在店里刚刚有了现金,他就把自己的钱抽走,不是釜底抽薪是什么。

    说起来赵宝库这么做,也没什么错,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只是不应该事先不打招呼,本来挺简单的事情,非要搞得这么复杂。

    龚强心里有点儿生气,但是表面上却不露声色,反而笑眯眯地跟赵宝库说:“应该的,宝库哥。咱们宁宝隆本来就欠着您的钱,这下大家就都扯平了。”

    “那什么,既然您把钱拿走了,还是给我写一张收条,我也好放在帐上,等向东回来看的时候也好交代不是?”

    赵宝库听了龚强的话之后,先是愣了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条子我很肯定会留的,但不是白条,而是以我复印店的名义,向宁宝隆借款十万,还款期限暂定两年,如果到期不能还款,则以我的复印店作为抵押。”

    “我之前在宁宝隆的投资,一分钱也不会撤资。”

    这下轮到龚强愣住了,他呆呆的望着赵宝库,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那个复印店目前仅仅是代理了佳能的售后保障,如果维持现状的话,手上的资金也足够了,但是据我观察,在南方等城市,日本的优美复印机和美国施乐办公系统,已经渐渐出现在市场,所以我想,不久的将来,这两家世界知名的办公室自动化品牌,也一定会进军我们并原市,甚至金阳省,所以我想尽早下手,争取到这两个品牌的售前和售后双代理。”

    这一席话,说的龚强脸上阴晴不定。

    他在心中暗想,你想发家致富,不应该拿宁宝隆的钱呀,这等于是侵占宁宝隆的利益。

    “宝库哥,不是我不通情理,但有些话不说出来我心里不痛快,您能听我讲讲吗?”

    “说来听听。”赵宝库意义难明的微笑道。

    “按说钱是以宁宝隆的名义贷出来的,这里面也包含了向东的很多心血,当然您也辛苦,”龚强斟酌着用词,说道:“但是现在您扣走一半儿拿去做复印店的业务,将来无论获利多少,都和宁宝隆没半毛钱关系了,对吧?”

    “可以有关系!”赵宝库直接打断龚强的话:”那就以复印店和宁宝隆两家的名义,签订一份投资合同,这十万不算作借款,算作投资,这样不就利益共享了吗?”

    胖子一听心花怒放,这正是他的本意。

    只是还没来得及明确表达出来,赵宝库又继续说道:“利益共享这句话只是半句,另外半句就是风险共担,挣了钱当然皆大欢喜,但是万一我看走了眼,把钱赔光了,那就一分钱也看不到咯,你想清楚。”

    后面这段补充说明,好似给龚强敲了一记警钟,他刚才光想着赚钱的好事了。

    因为自从出道以来,他和宁向东两人几乎没有做过赔钱的买卖。

    就连上次被色织厂拖欠一个月货款的事,现在再回头看,也不过是虚惊一场而已。

    况且后来何萍又通过自己的工作之便,给他们带来了一次极好的品牌曝光机会,这其中所包含的隐形价值,更是无法以金钱计。

    所有这些经历,让巩强的风险控制意识极为淡薄,现在忽然听赵宝库说起来,他心里的第一反应是,对方故意把事态说得严重吓唬他。

    龚强是一个极聪明而又谨慎的人,换成另一种说辞就是既小心眼又小气。

    他看着赵宝库一眼,发现对方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心里猛然警惕起来,这或许真是一个坑,否则自己刚一发难,赵宝库为何立刻就答应了呢?谁会想你口袋里的钱多?如果是一笔好买卖,他势必会推三阻四,别扯什么姐夫小舅子的关系,金钱面前人人平等。

    道理一想就明,龚强干笑了两声,说道:“哪能从宝库哥的饭碗里面抢食儿吃,哈哈哈。”

    “反正我叫你了,到时候赚了钱,你可别怪我没跟你说。”

    龚强一听赵宝库的话,心里越发笃定不是什么好事,不然他为何会激将我?幸亏老子聪明不上当。

    两人又哈哈几句才散了,赵宝库跟龚强分手后回到自己店里。

    宁向红正在电脑前帮别人打一份材料,等她忙完后,赵宝库把她拉到后院,严肃地说道:“等三弟回来,你务必抽出一个专门的时间,跟他好好谈一谈,今后一定要警惕龚强,如果有可能,永远也不要再跟他合作。”

    宁夏红很少看到赵宝库这么严肃,而且事关龚强,不禁紧张的问道:“那个小胖子看上去挺好的呀,每天笑的没心没肺的,怎么就把你得罪了?”

    “可怕就可怕在这里!龚强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将来的成就说不定会比三弟还大!”赵宝库一句一感叹。

    “只是他有一个致命缺陷,如果不改,早晚有一天会毁了他!”

    “什么缺陷这么严重?”

    “爱财如命!”

第一百零七章 构陷

    龚强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实上跟赵宝库的一场逐利谈话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宁宝隆又不是他自己的,是三个人共有的,他只不过是为了争取其中三分之一的利益而已。

    每个人都有自己执着的一面,正如龚强对金钱的热爱,赵伟之于录像带那般,结果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份执念。

    世上之事本无错,错在人心里的恶。

    一觉醒来,赵伟睡得浑身是汗,他从床上爬起来,四处看了看。

    除了另一张床上正在酣睡的宁向东,他总感觉似乎少了什么,可看了半天也没有发现,于是去洗手间冲凉。

    洗漱完毕后神清气爽,赵伟走到窗前把窗帘拉开。

    房间里骤然一亮,正在睡觉的宁向东被光线刺激的醒了过来,他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睛,瞪了赵伟一眼,翻个身继续睡觉。

    而此时赵伟若有所失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顾不上理会宁向东,开始环顾四周,逐一查看房间内的物品。

    终于,他发现哪里出了问题,立刻慌慌的推醒宁向东:“别睡别睡了,咱们房间里进贼了!”

    刚刚又睡着的宁向东骤然被吓醒,一骨碌翻身坐起:“丢什么东西了?”

    “带子,我的录像带不见了!”赵伟慌急的说道。

    “丢了多少?”宁向东急忙问道。

    “一盘!”

    宁向东抬脚就踹,赵伟忙向后一闪避开。

    “一盘你急个屁!”宁向东憋了一肚子起床气。

    “你懂个球!在我眼里,一盘和一百盘同等重要!”

    “我看你是作下病了,跟死胖子一个德性,他看钱就像他的命。”

    “录像带比老子的命还重要!”

    大早晨被赵伟一惊一乍,这觉是彻底没法睡了。

    宁向东穿好衣服,对赵伟说道:“丢了哪个?我帮你找。”

    “十大古曲……”

    “我现在很想打人!”宁向东按捺住冲动,看着赵伟说道:“不用找了,我拿走送人了。”

    “好贵的!”赵伟火冒三丈,实在对方是自己的大债主,不然他现在也想打人。

    “谁像你把一盘带子看的比命重,”宁向东本来没当回事,谁知赵伟这么重视,搞得他好没面子:“过两天我去找一盘还你。”

    “哪里还有,这种带子本来就小众,翻制数量还少。”赵伟沮丧的说道。

    “那我买一盘空白带录一盘给你不就行了?”

    “翻录一次效果就差好多。”

    “你今天咋这么难伺候?!”

    “那你借我二百……”赵伟一看宁向东又要瞪眼,连忙说道:“这二百发工资就还。”

    宁向东叹了口气,掏出二百递给他:“我可听说,现在国外已经出现了录像机的换代产品,已经进入咱们国家的香港市场了,你小心这些东西将来都变成破烂!”

    赵伟把钱拿过来收进衣兜放好,才说道:“这次是你小子放屁!录像机这么先进的东西,才上市几年?一台两千多,我爸到现在还舍不得买呢,让你说的马上要淘汰一样!”

    “你爱信不信!去年那种电子表市面上八十多一块,现在满大街十块钱……”

    “那是有人故意炒作的,还是你告诉我的。”赵伟听宁向东说过那种表的真实价格,现在又拿这事儿劝他,真是无聊。

    看着赵伟一副油盐不进的尊容,宁向东长叹一声:“永远别想叫醒一个装睡的人,随你吧。”

    “扯什么犊子呢?我听不懂!明明是你嫌我吵你睡觉的好不好?”赵伟瞪起眼睛。

    逛街对男人来说真是一件痛苦无比的事儿,而且心累远远超过身体的疲乏。

    早晨跟宁向东又借了二百块钱,赵伟不打算仅仅复购《十大古曲》,还要再收几盘时装秀。

    国际时装展每年举办一次,可惜精品太少,总不能期期都买,而且赵伟发现,音像市场出现了一种新的坑爹现象,就是新瓶装旧酒,封面包装换一副彩画,就当新品卖,买回去一看,里面内容都一样,他上了好几回当。

    所以这次,他想找找有没有精彩集锦类的带子。

    一连问了好几家都没有,有一家倒是有一种合集,好几盘合并一个包装盒的,可惜里面有重复内容,要价还挺高,赵伟身上的钱有限,不敢由着性子花,只好舍弃。

    又转了几家店,还是没有,此时已到下午两点。

    从早晨九点来到汉正街,原计划能很快搞定,中午赶回单位吃食堂,没想到千算万算不如意,到这会儿水米未进不说,一分钱没花出去。

    正打算着是不是彻底放弃,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赵哥……”

    声音不高,浓浓的湖北口音,赵伟转身看去,是一个瘦小的汉子。

    不认识。

    赵伟见是个陌生人,立刻警惕起来:“你是谁?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你是宁伢子的同事,我们扁担都知道撒。”

    听对方这么一说,赵伟松了口气,他知道宁向东来武汉没多久,借着李梦风父亲,李辉老爹的关系,很快跟汉正街的扁担们打成一片,虽说他混的那个圈子老大炳叔跑路了,但是并不影响和下面小兄弟的关系。

    “刚才看赵哥在找带子?”扁担向四周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问。

    “是……啊。”赵伟疑惑的看着他,这么神秘干什么。

    扁担一看赵伟质疑的神情,笑了笑:“集锦类带子大部分都是侵权的,谁敢放在明面上卖,你这样公开问,当然问不到。”

    赵伟眼前一亮,忙问道:“你老兄有路子?”

    “旁人问就没有,但是宁伢子的兄弟问就有。”扁担咧嘴一笑。

    赵伟闻言大喜:“走着?”

    扁担脸上一窒:“好端端的撵我做什么?”

    “我的意思去看看……”赵伟心里汗一个,这方言还真是耽误事儿。

    扁担一听这才恍然,当即冲他摆头示意,两人一前一后,离开音像街。

    三拐两拐来到一个僻静的所在。

    一颗老树下坐着个纳凉的人,看到赵伟二人过来,也不说话,把屁股下边的箱子打开。

    带赵伟过来的扁担从里面拿出一盘带子递给他。

    黑色的带盒没有封面,打开再看里面,带子上也没有任何标记,分明是一盘空白带。

    “这位老兄耍我玩有意思吗?空白带子撒!”赵伟来武汉几个月了,也能装腔作势整几句土话。

    “怎么是耍你,这里面的内容比你想找的好看一千倍。”

    “……”赵伟没有说话,脸上却写满了不信。

    “你看时装展,不就是为了看美女?”

    这话说的太直白,却戳中了赵伟的心事,搞得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扁担哈哈一笑:“我们乡下人说话直,哥子别介意。”

    树下的另一个扁担插话道:“拿回去放心看,保证内容精彩撒!”

    两人一唱一和,搞得赵伟半信半疑。

    他逛了大半天又渴又饿,实在没精神再继续下去,便拿出五块钱:“那我先买一盘试试看,要是好再来买!”

    对方却不接钱,看着他笑道:“给别人都是二十,哥子是自己人,给十块吧。”

    “什么内容这么贵?”赵伟惊讶的问道。

    “不可描述……”

第一百零八章 圈套

    赵伟一直走到街角准备拐弯时,回头看刚才进行交易的地方,老树下的两个扁担依然在向他频频招手致意。

    这一瞬间,他心中残存的那点怀疑烟消云散,甚至有点小感动,仗义每多屠狗辈,此言不虚,这些卖苦力赚钱的扁担,果然是有情有义的好男儿,一次交易,一辈子朋友。

    赵伟用手掂了掂塑料袋,里面是五盘带子,既然遇上了就多买点。

    直觉告诉他,这种机会错过不会再有,回到并原上哪里能找得到?再说武汉山高皇帝远,交易完成,一拍两散,从此天南地北,八竿子也打不着。

    待赵伟走远,树下的扁担看着带赵伟来的扁担问道:“没出纰漏吧四哥?”

    “二明放心,你四哥做事稳当。”

    “稳个球,差点给王大龙当了枪!”

    “你狗日的不一样?”贾四也骂一句,说道:“我去送信了,你也赶紧回去!”

    两个扁担互相点点头,转身离开。

    距离东湖不远的一处偏僻所在,建有一处院落。

    院落占地不大,种植着清竹几丛,三两条石径从中穿行而过,通向中央的一座小楼。

    从院外看去,小楼掩映在一片青翠之中,颇有古雅之意。

    这天夜里,院落门口出现了一个人,轻轻按动门铃按钮。

    稍后不久,电动院门无声打开,待那人进去后,又无声关闭。

    那人熟门熟路,径直向小楼内走去。

    楼门旁有一狗屋,内卧一条猛犬,看到来人后,立起身子摇动尾巴,喉中呜嘤两声,显然与来人熟识。

    那人目不斜视,匆匆走进楼内的一处房间。

    房间内一片幽暗,只有写字台的台灯亮着。

    那人对写字台后端坐的身影点头致意道:“大龙哥。”

    “春和辛苦了!”王大龙伸手指着沙发:“坐下说。”

    来人正是狗头韩春和,星夜赶到王大龙位于东湖的别墅,专程来报讯。

    待狗头坐下后,王大龙赞道:“春和好手段,不着痕迹让那姓赵的小子进了套!”

    韩春和莫测高深的一笑:“真想抹掉所有痕迹还需如此……”说着伸手比划了一个咔嚓的动作。

    王大龙脸上的腮帮子抖动了一下。

    韩春和看在眼里笑道:“开个玩笑罢了,背井离乡为求财,哪里敢见红!”

    王大龙在心里暗骂一句,岔开话题:“春和怎么想到这条妙计?”

    “这小子天天来找国际时装秀,其用意不言自明。”

    “找时装秀很正常啊,音像街一天卖不出去一百盘也能卖出去八十盘。”

    “他找的都是泳装秀……”

    王大龙不禁无语,能如此联想,估计韩春和的脑洞和那小子差不多,都好这一口。

    “只是不知道贾四和二明这两个人靠得住靠不住?毕竟不是红安的人。”

    “大龙哥,别看红安手下这么多弟兄,这事儿还就得他俩人去做。”

    “这么有把握,你就不怕他俩反水?”

    “一个背信弃义,一个卖主求荣,他俩还怎么反水?反谁的水?从此以后,他俩就是你大龙哥身边的两条好狗!”狗头阴阴的笑着。

    看着韩春和离去的背影,王大龙皱起眉头。

    韩春和正在帮自己解除心腹大患,可是他没有一点儿高兴的感觉,反而有些不寒而栗。

    如果说狗头的欲望强烈,有野心,想成就大事,王大龙的心里可能还会踏实点。

    但偏偏这个韩春和心无杂念,一心一意算计人性,做事阴狠毒辣,过犹不及,不留转折的余地,这就太可怕了,已经完全超出了自己的底限。

    和这种人一起共事太危险,他眼里永远只有自己。

    王大龙深深的叹了口气。

    赵伟带着五盘录像带,回到招待所,反复思量放在哪里,不会引人注意。

    正因为他过于看重这些东西,所以放到任何地方,心里都不踏实,总觉得会被人发现。

    想来想去,还是塞到宁向东的床下面稳妥点。

    这是唯一让他不太担心的地方。

    因为刚刚和宁向东表达了自己的不满,所以今后应该不会再擅自做主,随便乱翻他的东西了。

    赵伟从床下拉出箱子,把这五盘带子放到箱子最底层,重新推回床下,折腾了一身大汗。

    他上下左右观察了半天,感觉没有再比这里更安全的了,才算松了口气。

    坐在床边抽着烟,赵伟浮想联翩了一会儿,突然发现一个问题。

    在武钢第一招待所内,他几乎没有机会可以偷看这几盘带子,唯一的可能就是凌晨的时候,上夜班的人走了,下夜班的回来睡下,他把文娱室电视机和录像机搬到自己房间里,而且必须是宁向东也上夜班儿的时候。

    这个工程量就有点巨大了,还要回避同楼层的人。

    可是如果不能先睹为快,他又觉得百爪挠心。

    随后的几天,赵伟一直在暗中观察,楼里所有人的普遍行动规律,并不断修正自己的计划。

    最终他悲哀的发现,想在到处是人的武钢一招观看是不可能的事。

    然而,功夫不负有心人。

    这一天,大家接到一个任务,除了上班的同志,其他所有休息的职工都到厂区参加义务劳动。

    这项工作是刘元贵主动向武钢提出的。

    因为他们这支队伍即将结束培训,临走前做一点分内的工作,同时也是为了给下一批培训队伍在武钢留下更好的印象。

    赵伟随着集合的队伍向武钢走去,脚步却越来越慢。

    刚拐过一个街角时,他抓住无人注意的机会转身溜了回去。

    此时的招待所内一片安静,赵伟迅速回到房间,翻出那几盘录像带,他看了看盒子上已经贴好的封面,不禁有些后悔,那画面实在太扎眼了。

    由于打扫卫生时间有限,最多半个小时就结束,赵伟没敢全部拿走,只拿了两盘出来。

    用一张旧报纸包好后,剩下三盘还放在箱子里,推回宁向东床下。

    赵伟溜进文娱室轻轻关好门后,激动的心脏都快跳出嗓子。

    他匆匆把一盘带子塞进录像机,很快画面出来了,是一个女的在草坪上漫步,随即音乐响起……

    等了十分钟,歌声结束,一片雪花点。

    赵伟不敢相信的退出录像带,查看了半天,确定没有拿错。

    连忙拿起另一盘塞进录像机,这次他用了快进,是电视大学课程……

    没有什么不可描述,全部内容都可描可述。

    赵伟气急败坏,抓起录像带用力摔在地上!

    “谁在里面?”

    门外响起问话声,随即房门被推开。

第一百零九章 案发

    并钢培训实习职工在生产车间,及时发现和制止重大产品质量事故,为武钢连轧避免了重大损失后,两家连轧厂在原本友好的关系基础上更进一步,迅速进入蜜月期。

    不得不佩服刘元贵高超的待人之道,不但没有满足于现状,反而以实际行动将两家的关系再次推动到更高的高度。

    仅仅打扫厂区卫生这个活动,并不会有多少影响,但是刘主席选择的时机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本来已经是做出贡献的兄弟单位,丝毫不以恩主形象自居,而是不卑不亢,始终正确看待自身的位置,这让武钢连轧厂深受感动。

    在刘元贵带队前往厂区打扫卫生之后,武钢连轧厂也同时派出两支队伍,分别到一招和二招对并钢职工居住的房间进行全面维护,力争让他们有一个更为舒适的居住环境。

    这项工作事先没有通知并钢实习大队,武钢连轧厂打算悄悄完成,给刘元贵一个惊喜。

    招待所的负责人早已接到通知,待并钢实习大队离开后,立刻向修缮维护人员进行了详尽分工。

    二招在长江边上,负责人一向重视基础建设,需要维护的地方不多,但他隐约记得偏楼二层一些房间内的电扇年久失修,有些出了毛病,有些已经损坏。

    由于分派工作耽误了时间,负责人亲自带领厂里和本单位的几名电工去偏楼进行排查。

    检查完一楼发现不少问题,留下处理人员后,几个人来到二楼,刚刚进了走廊,就听到文娱室一声巨响,在安静的环境下格外刺耳。

    几人吓了一跳,以为是电视机爆炸了,随后听到文娱室内有说话的声音,便推门走了进去。

    赵伟正在气急败坏的咒骂那两个汉正街上的扁担,猛然听到门外有人问话。

    最初的瞬间他以为是错觉,但随着房门打开,进来了几个人。

    他脑子嗡的一声,像触电一般迅疾弯腰,去捡那两盒已经摔坏的录像带。

    然而一切已经太晚了。

    这几人走进文娱室,看到电视机和录像机都开着,一名身穿并钢工作服的青年职工独自站在旁边,而地上散落的录像带上,封面画面污秽不堪。

    面对进来的人,赵伟满面油汗,拿着录像带的手微微抖动着。

    二招负责人看了半晌,重重一跺脚,向身边的人吩咐道:“打电话通知公安处!”

    “等一等!这都是假的,里面什么也没有啊!”赵伟抹了把脸上的汗,嘴唇哆嗦着叫喊起来。

    二招负责人指着他,咬牙切齿道:“害群之马!”

    武钢公安处的人很快赶到现场,眼前的情景一目了然,于是迅速把赵伟控制起来进行了突审。

    另外几人去房间内进行了搜查,再次查获三盘完好的录像带。

    人证、物证俱全的情况下,公安处当即对赵伟采取了拘留措施。

    月盈则缺,水满则溢。

    在当前一片大好的形势下,并钢和武钢两家连轧厂的关系你侬我侬,友好关系达到空前高度时,赵伟事件的爆发让一切戛然而止。

    当双方厂领导第一时间听说此事后,都不禁痛心疾首。

    刘元贵当即表示,绝不徇私枉法为本厂职工求情,请求武钢公安处严格按照法律程序,严惩不贷!

    然而当他拿起电话时,手却在微微颤动,心里疼的几乎流血。

    身在异乡辛辛苦苦好几个月,战战兢兢,如临深渊一般,生怕某一点出现纰漏,好不容易盼到要结束了,工作越来越顺手,尤其小宁那个副将,即将圆满结束培训之际又添上一笔浓墨重彩,没想到却功亏一篑!

    在外地实习不同于在家,不但工作上要管理,生活上也要操心,一天二十四小时,刘元贵睡觉也得睁着一只眼,紧小心慢小心,还是出事了,而且还是大事!

    向李铁和石宗勤汇报完事情经过后,刘元贵刚刚放好电话,温技术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了进来:“小……小宁,被武钢公安处的人带走了!”

    “什么?!”刘元贵猛然站起来,只觉得天旋地转,又一屁股坐了下去。

    怎么宁向东也出了事,这个打击让他再也禁受不住了。

    公安处的人带走宁向东的时候倒是挺客气,只说是要了解一些情况,带到公安处一间房间后,留下两个人,一人问话,一人做笔录。

    先是一通姓名、年龄、籍贯和工作单位等常规问答后,便进入实质性内容。

    一切都围绕着赵伟的个人情况,从当初刚入厂培训时,为何成为朋友,郑村民是什么情况,直到来武汉时都做了些什么等等,不一而足。

    宁向东最初有点紧张,他还不知道赵伟出了什么事,现在坐在这里,听对方问的问题天马行空,自己的脑子都有点跟不上,而且净是不相干的琐事,更是有点莫名其妙。

    随着时间的推移,宁向东渐渐放松下来,他觉得这俩人也是为了磨洋工混时间的,要不干嘛跟他在这儿扯闲篇聊大天?

    气氛一度轻松加愉快。

    做笔录的人猛然发问道:“你床下边的录像带从哪里来的?”

    “汉正街啊。”

    “从哪一家买的?”

    “那可多了去了。”

    “都是什么价格购买的?”

    “我不知道……”

    “你给我放老实点!”问话民警一拍桌子,气氛陡然严肃起来。

    宁向东吓了一跳,看了对方一眼,心想不能愉快的聊天就别聊。

    “你不心虚紧张什么?”

    “你说呢?!”宁向东也陡然拔高声调,把正在使用审讯技巧的两人也吓了一跳。

    “那你俩紧张什么?”看着二人的模样,宁向东笑起来。

    正在这时,一个身穿便服的人推门进来,说道:“先把他带下去。”

    宁向东站起来,向问话的两名民警笑笑,走了出去。

    “嚣张!”

    看着宁向东的背影,问话民警生气的说道。

    “你少说两句!”便服男子打断他的话:“立功心切是好事,但也要注意分寸,这个宁向东很干净。”

    “可是潘队长,在他床下也搜出那种录像带了呀。”

    “那也证明不了什么,除非证据确凿!”

    “而且,证据不足的情况下暴露我们掌握的情况,很容易打草惊蛇!”

    “那我们再重新准备好好审审他。”

    “审个屁,那个赵伟已经交待了,这些带子都是他的,现在初步判断,应该跟这个姓宁的没关系,但也不排除他是知情者,只是取证很困难,先拘他二十四小时再说。”

    “目前,根据外围调查结果也都证明,这些录像带都是赵伟买的,不过,”潘队长若有所思的说道:“据内部通报,刚才那个宁向东,跟w91案件有一些牵扯……”

    “那还不审他?”

    “上面没命令,你这么积极是想帮倒忙吗?”

    潘队长冲问话民警一瞪眼。

第一百一十章 收网

    自从狗头韩春和离开以后,王大龙始终心神不宁。

    他越来越坚信自己的第一直觉,以炳叔为首的麻城扁担不足为虑,其实真正的致命威胁正是来自于身边。

    韩春和知道的太多了。

    只是一波尚未平息,王大龙不敢节外生枝,但是提前做好准备,现在就要开始布置了,免得到时措手不及。

    到底派谁去解决韩春和的麻烦,王大龙苦思冥想了很久。

    在红安扁担的眼里,他跟狗头是莫逆之交,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

    因此,如果动用身边的人,对韩春和下手,实在不利于己。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将来一旦被传了出去,不但会让红安人人自危,而且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人设,将毁于一旦。

    王大龙想来想去,最终还是想到了贾四和二明,这时他才发现再也没有比他俩更合适的人选了。

    韩春和对人性以及用人的把握上已经精准到了如此地步。

    甚至连自己第一时间所想到的人选,也是他早已替自己想到的。

    王大龙感到异常恐惧,狗头会不会进一步猜测到,自己已经容不下他了呢。

    想到这里,他才猛然察觉,已经有几天没有韩春和的消息了。

    而且贾四和二明也像空气一样凭空消失了。

    恍惚之间王大龙产生了一种错觉,算来算去,似乎只有他被所有人算计了。

    自己在地下室库房里,还有一批见不得光的货,王大龙一阵心慌,他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也许这批货就是最终断送了他的定时炸弹。

    还是得把这批货赶紧送出去,不能放在手里了,王大龙拿起电话布置了一番。

    虽说假货不要命,但也足够把他弄进去十几年,一旦身陷国法,他这辈子估计也就交代的差不多了。

    这一年武汉的夏天常常有雨,只是少有大雨,往往雨过天晴之后,在太阳的暴晒下,水汽蒸发,整个城市仿佛变成了蒸笼一般,黏热的令人难耐。

    这一天傍晚降下一场暴雨,天黑后雨势减缓,到半夜时分,变成中雨。

    这样的天气下即使栖水而居的武汉人也不喜欢,所以天黑之后少有人外出。

    而武昌东部的东湖一带更是人迹寥寥。

    东湖自古以来就是一处寻幽探秘的所在,自从八十年代列为风景区以来,武汉市更是加大保护力度,因此东湖成了白天观光人多,夜里寂静无声的所在。

    而这正是王大龙喜欢的地方,很久以前便在这里买下一处小院。

    东湖已经够幽静了,他买的这家院子更加偏僻,买下后虽然没有居住,却始终在不断完善。

    自从炳叔被构陷离开后,王大龙在汉正街总有被人暗中盯梢的感觉,自己也曾调集手下反复观察寻找,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但是这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始终不去。

    连续几天下来,王大龙终于疑心生暗鬼,夜里开始失眠了。

    汉正街住不下去了,他只好搬到东湖,钻进小院成一统。

    虽然晚上依旧睡不好,但是被人盯着的感觉消失了。

    直到前几天发现狗头找不到了之后,王大龙终于下定决心,把地下室里的存货一次性清盘,即使引起汉正街动荡也在所不惜。

    他深深知道,这批假货一旦投放市场,不但商户遭殃,红安扁担的声誉也将会受到深远影响,很可能会一蹶不振,而更为难缠的是,一定会惊动工商以及技术监督等政府部门。

    社会上的个体户和公司,追查一阵子没有结果,也就吃亏上当认倒霉了。

    而那些职能部门一旦发现违法行为,势必会一查到底,不到水落石出不会善罢甘休。

    不过这些可以预见的情况,在王大龙眼里已经无所谓了,他本来就是外乡人,汉正街只是捞金的地方,这批货处理完,最后再捞一把,他将彻底消失在人群之中。

    随着雨势减弱,王大龙在小楼的二层,远远看到几道汽车灯光越来越近,他心中暗喜,约定时间刚到,这雨也小了,连贼老天都在帮自己。

    命人打开院门,王大龙自己拿了地下室钥匙先下去等着。

    不一会儿上面传来了纷沓杂乱的脚步声。

    有两三个人来到地下室的入口,却不见下来。

    而大部分的脚步声似乎在远去,王大龙侧耳听了听,竟然发现还有上楼的声音。

    “你姆妈的,搞什么搞?”王大龙不禁有些恼火,心中暗自骂到:“从哪找来的苕货,不赶紧下来搬货,在老子家闲逛!”

    只是此一时彼一时,既然已经打算跑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又忍耐着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有人下来,王大龙终于火了,在地下室门口冲着上面喊到:“人呢?都死哪儿去了?还不快点下来!”

    上面传来一阵悉索的声音,过了半晌又没了动静,当王大龙再次忍不住要骂人时,终于有人喊道:“大龙哥,你先上来一下,有个人要跟你说话!”

    王大龙不由愣了楞,自己今晚走货,找的红安内部一个贴心人,从来对自己的话说一不二,今晚怎么这么啰嗦?

    心里纳着闷,脚下并没有停,王大龙很快走了上来。

    接近地下室门口时,便看到有两个人站在那儿,一个是自己人,另一个却是从未没见过的陌生面孔。

    王大龙刚刚走到地下室门口,迟疑着问道:“这位看着眼生啊?”

    他这批货见不得光,要换做平时,紧要关头出现陌生人,只怕他连面都不会露,只不过现在满脑子都想着今夜就走人的事情,也就没了那么多讲究,现在知道货是老子的有什么,明天就是翻遍整个湖北也找不到老子一根头发了!

    那人一听问他话,连忙打个躬,伸出手来说:“大龙哥,红安的弟兄们叫我来装货,省得拉到汉正街还麻烦。”

    原来如此,王大龙一想也有道理,只是以他谨慎的性格,放在以前怎么可能让下家知道自己的窝。

    放下心后,王大龙也伸手跟对方的手握在一起:“幸会!幸会!”

    就在两手握住的一瞬间,对方陡然发力,将他用力往外一拉,同时伸出一只脚,挡在他前扑之势的下方。

    王大龙上身失控,不由自主向前踉跄一步,脚下却被绊住,哎呀一声摔了个狗啃泥!

    甫一摔倒,立刻数条身影扑了过来,将他双臂倒剪,牢牢按住!

    同时有数只手将他上上下下摸了个遍。

    随后一个声音抱怨道:“没枪,害老子费这么大周章布置,还紧张了半天!”

第一百一十一章 善水不争

    武钢公安处的拘留室也不大,水泥硬化的地面,大白粉粉刷的墙壁上光秃秃的,只有一扇小方窗在两米多高的位置。

    看上去跟并钢公安处差不多,宁向东四处打量着,说起来他跟这种地方还真是有缘,所不同的上次是保赵伟出来,这次自己也被他牵连的陷进来了。

    拘留室里还有三四个人,宁向东进来时都在墙角蹲着。

    待民警锁门离开后,这几人仍然靠在墙角,只是眼睛活泛了起来,盯着新进来的人滴流乱转。

    其中一人突然发问:“啥事情进来的?”

    “不知道……”

    “不知道?”

    宁向东点点头。

    “身上有烟吗?”

    “没有……”

    蹲着的几人脸色阴沉下来,其中一个站起来走到门口,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说道:“莫得人撒,开始吧。”

    宁向东心里有点紧张,难道准备动手,让他“服水土”吗?

    蹲着的人都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子,其中一人径直走到他面前站住。

    宁向东心中已有准备,拉开军体拳的架势做了个防护动作。

    那人看他这幅样子,先是愣了愣,随即无声的大笑起来,从身上摸出几支烟,问宁向东:“抽一支撒?”

    这是几个意思?宁向东有点摸不清状况了。

    “进来的时候,烟都被收走了,一天一夜难熬啊。”那人拍了拍他:“你是不是东伢子?”

    宁向东闻言,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问道:“麻城的?”

    那人点点头:“跟炳叔的。”

    “怎么到武钢了?”

    “炳叔离开后,我们没了市场,赚不到钱,只好出来找咯……”

    那人又蹲回墙角:“来武钢这边收废品换钱。”

    “那怎么进这里边了?”

    “路上捡了块钢板……”

    “偷的撒。”旁边的人插嘴。

    不说也能猜个差不多,宁向东看了看其余的人:“你们都是捡钢板的?”

    “对撒!”几人点点头,狡猾的笑起来。

    下午的时候,外面下起了暴雨,没人来送饭,宁向东饿的头昏眼花,只好也蹲到墙角,节省体力。

    傍晚,那几人被叫走,再没有回来,不知道是放掉了还是移交到别的地方,拘留最长时间不能超过二十四小时,那几个家伙时间到了。

    午夜时分,雨小了点,但声音落在地面还是密集作响,宁向东一夜未睡,就这么靠在墙上,直到天亮。

    上午九点左右,来了一个民警,打开拘留室的房门,对宁向东说道:“你没事儿了,出来办个手续走吧。”

    回到武钢一招,房间里没有赵伟。

    宁向东从昨天上午被拘留到今天早晨被放出来,始终不知道赵伟究竟出了什么事。

    昨天,他正在厂区打扫卫生,直接被叫走了。

    此刻看着房间里凌乱的样子,显然是所有物品都被翻动过了。

    赵伟这小子究竟捅了多大的篓子,连宿舍都被搜查过了。

    虽然无法确定具体什么情况,但是肯定跟录像有关系,从公安处的人提审他时,问的问话就能猜到。

    宁向东把房间简单收拾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坐下,温技术就出现在门口:“老刘叫你过去一趟。”

    昨天,一得到宁向东被带走的消息,刘元贵马上给厂里打个电话。

    这次他多了个心眼,只打给了石宗勤,而没有向李铁汇报。

    石总工半晌没有说话,刘元贵能想象到,电话那一边,石宗勤的痛心。

    “元贵,你要积极配合武钢公安处的同志们,如果宁向东确有违法行为,绝不姑息迁就!”

    今早一上班,他接到了公安处的电话,对宁向东解除拘留。

    一得到这个消息,他马上派温技术去招待所把宁向东叫过来。

    刚才在电话里询问公安处的同志,宁向东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公安处的同志没有详细解释,只说是涉嫌收藏非法音像制品,经过调查取证后排除了嫌疑。

    这样看来问题不是很大,刘元贵暗自松了口气。

    他再次给石总工打电话说明了情况。

    这次石总工没有犹豫,很快在电话里说道:“你马上通知他第一时间回并钢报到。”

    “实习马上就要结束了,要不再等几天?”

    “一分钟也不许停留,命令他马上回来。”

    “可是这样培训考试也参加不了了。”

    刘元贵之所以提到考试的事儿,是因为最终的考核成绩很重要,直接决定每一名工人工资收入的定岗定级。

    眼看着再过几天就可以参加考试,现在失去资格实在太可惜。

    “我说的话难道你听不懂吗?”

    石宗勤在电话里提高了声调。

    听到石总工生气了,刘元贵不敢再说什么:“好吧,我马上通知他。”

    “元贵,我知道你是爱护小宁的,我这样做同样也是爱护他。”石宗勤意识到自己刚才没有控制好情绪,缓和了语气。

    宁向东到来后,刘元贵将石总工的意思告诉了他,让他马上找实习大队办公室登记购买火车票。

    大队办给车站问询处打了电话,得知最近的车次是两天以后。

    宁向东返回刘元贵的办公室,汇报了情况。

    刘元贵点头表示知道,随后面露惋惜之色,痛心的说道:“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呐!”

    “赵伟现在什么情况,出来了吗?”

    “不知道,大队一直在积极跟武钢协调,只是目前一点消息都没有。”

    从刘元贵的办公室出来,宁向东不想回宿舍,来到长江边,找了一处阴凉坐下来。

    浑黄的江水滚滚向东,水面上泛起波澜,轻轻拍打岸堤,堤上青石的每一处棱角都被冲刷的圆润。

    上善若水,利万物而不争,以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无有入无间。

    第二天,刘向东准时起床,换好工作服后才猛然发现,自己这两天不用再去上班了,于是他决定把宿舍好好整理一下。

    他把赵伟的录像带一盒一盒整齐的码好、打包。

    自己这趟回家,是不是可以帮赵伟把这些东西都捎回去,也不知这小子舍不舍得跟这些宝贝暂时分开。

    忙了一上午,总算把房间整理好了,到了吃饭时间,他不太想去食堂。

    现在人人都知道赵伟是因为什么原因进去的,而他也受到了牵连,只要自己出现在人群当中,势必会变成议论的焦点。

    虽然问心无愧,但是宁向东不想成为人们下饭的谈资,所以选择了回避。

    独自在房间里,等到中午一点半。

    这个时间基本上没有什么人在外边了,宁向东起身出门,向辉伯的小酒馆走去。

    刚来到小酒馆,他就看到柜台后面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忙碌。

    “辉伯!”

    辉伯抬起头,一看是宁向东,高兴地说道:“我正打算让梦风晚上的时候把你请过来。”

    “您什么时候回来的?”宁向东兴奋的问道。

    因为辉伯无端的消失,这次自己走也无法跟他道别,而再来武汉也不知道何年何月,宁向东心里很是有点遗憾,没想到现在竟故地重逢了。

    “我一直就没有走,”辉伯神秘的笑道:“还有炳叔,我们一直在一起。”

第一百一十二章 岁月静好

    “竟然是这样?”宁向东吃惊地问道。

    他是亲眼目睹炳叔当时是如何被人构陷而被迫离开汉正街的。

    “这么说二明是炳叔故意安排的了?”宁向东猜测着问道,这简直就是一本书了。

    “不是,”辉伯笑道:“二明是真的想置炳叔于死地!”

    宁向东不问了,这样一问一答实在太累,看辉伯的样子,大概是要好好跟他说说的。

    当辉伯把整件事向宁向东说了一遍后,宁向东才恍然大悟。

    原来贾四最终为整件事情顺利完成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他想起曾经那天看到贾四要给炳叔下跪的情景,当时只是感觉到浓重的旧时代的画风,却没有想到,在炳叔和王大龙的角力中,双方都在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竞争了,宁向东甚至感觉到一种阴谋的味道。

    辉伯看着宁向东脸上的表情,心下早已猜到他在想什么:“宁伢子,这是自古以来扁担们的传统,你不恶,就有人会比你还恶,恶人只有恶人来磨。”

    “扁担们的生存法则很简单,那就是胜者为王。,当初我把麻城扁担交给阿炳的时候,就是看中了他这一点,当断则断!”

    辉伯拍了拍宁向东的肩膀,说道:“都是为了生存啊宁伢子,其实你我也在因果之中。”

    “这么说,王大龙已经被抓捕归案了?”

    “是的,昨夜一场暴雨,正是抓捕王大龙的时间,炳叔也去配合公安干警了。”

    “从此后,汉正街这个藏匿很久的犯罪窝点就彻底搞毁了。”

    “唯一可惜的是,韩春和逃走了。”

    辉伯将整个事情向宁向东说完之后,才忽然想起刚刚听说的事情。

    “我听说你受赵伟的牵连,被关了一晚上,怎么回事?”

    “百密一疏啊,百密一疏啊!”当宁向东讲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辉伯懊悔的连连跺脚:“狗头韩春和安排贾四和二明跟赵伟做的交易,但是暗地里炳叔交代贾四和赵明把录像带掉了包。”

    “原本的计划是,赵伟拿回去的是假带子,他就是打开看了也出不了事,谁曾想那个蠢货二明,好端端的给他几张封面图!”

    “那封面图上的画面,说不定就能给赵伟安个传播的罪名。”

    听辉伯这么一说宁向东才知道,赵伟看的是假带子。

    如果看的是假带子,没有实质性的内容,那赵伟这次可能又能逃过一劫。

    毕竟衡量他是否犯法的依据,主要在于他是否购买和观看了不可描述的内容。

    一想到这里,宁向东坐不住了。

    他迅速跟辉伯告辞,返回武钢一招,来到刘元贵的房间。

    “你说赵伟买的那几盘录像带是假的?里面没有内容?”刘元贵一听站了起来:“你这个消息来源可靠吗?”

    “保证万无一失。”宁向东就差诅咒发誓了:“赵伟是我兄弟,您是我的老兄兼领导,我敢坑你们俩吗?”

    “要是这样的话,我无论如何得去找公安处的同志们争取一下,毕竟咱们厂子职工如果在武汉被捕了,传回去就是天大的丑闻啊!”

    刘元贵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思考着怎样能将这件事情化解为单位内部给予处分或者其他的处罚结果。

    无论哪一种处理,都比由公安处处理在性质上有完全不同的意义。

    想到这里刘元贵不再犹豫,只是他清楚自己的分量不足以促成公安处从宽处理的条件。

    还是得打电话向老家求助。

    这次他分别给李铁和石宗勤都发了电话,将宁向东反应的情况进行了汇报和沟通。

    石宗勤听说消息的来源是宁向东,并且只得知他并没有参与到赵伟事件中,非常高兴。

    刘元贵一看石总工心情不错,连忙晋言道:“石总工,您看要不要考虑让小宁随队返回,这样他就不会误了培训结束时的业务等级考核了。”

    “不行,一切按原来的计划办,让他以最快速度返回并钢!”

    “这个石宗勤,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挂掉电话以后,刘元贵生气地对宁向东说道。

    一半出于义愤,一半表演给宁向东看。

    虽然谈论的话题与自己有关,但是已经涉及到领导层之间的交涉,宁向东自觉地闭紧的嘴巴,只是单单用眼神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刘元贵久居上位,自然谙熟这种肢体语言。

    他看到宁向东此时的表现,心中再次表示钦佩,小伙子年纪轻轻,表现得这样成熟稳重,再历练几年,将大有作为。

    武汉的一切安排妥当后,宁向东从大队部拿到了车票,准时来到了车站。

    当火车离开汉口时,宁向东从卧铺上坐了起来,望向车窗外很久很久。

    李辉李老爹,陈阿炳炳叔,梦风妹子伢,还有归元寺的常山大师和耀相师兄,以及李梦山等等那些麻城的扁担们,所有这些人,也许在自己未来的人生岁月里,再也不会相遇了。

    人生就是这样,有些人走着走着就散了,有些人走着走着就走进了心里,随着时光的雕刻,越来越历久弥新。

    回到并原之后,宁向东没有马上去单位报到,而是在家里痛痛快快的休整了三天。

    他这趟回来可不轻松,因为随车托运了赵伟四大箱的录像带。

    决定这件事的时候,他没有再考虑征得赵伟的同意,虽然当时根本找不到他,但是即便赵伟就在身边,他也会坚持这样做。

    在家休整的这三天,宁向东去拜访了丁启章。

    丁老这次并没有询问他的来意,也没有关切的了解工作的事情。

    而是与宁向东杀了一盘象棋。

    不用说宁向东输得一败涂地。

    他原本以为丁启章是借着这盘象棋,要跟他谈一些什么,而事实上什么也没有谈,只是单纯的想考教一下他现在的象棋水平。

    并原的一切都显得温馨而轻松。

    这种轻松的感觉,甚至让他去宁宝隆看看的想法都没有。

    宁向东就这样痛痛快快享受了几天,在家里陪父母聊聊天,收拾收拾自己的房间。

    整理书桌的时候,他再次看到了从服务站拿回来的那本技术手册。

    当时他顺手丢进了废纸篓,不经意的看到了最后一页,那枚写着二阶堂三个字的印章。

    宁向东心里一动,又把技术手册捡出来,放进书架。

    三天后,宁向东来到石总工办公室报到。

    这是石宗勤专门要求的。

    敲开房门后宁向东走进去。

    石总工一看到他,直截了当的说道:“宁向东同志,鉴于你在并原连轧厂和武汉钢铁公司连轧厂的表现,我们决定对你的工作进行重新安排,经过向总司请示,将你调到鹅岭的鹅关蛭石矿工作。”

    “十八盘,在山尖,离天三尺三……”

    这是在并原流传的形容鹅岭的顺口溜。

    “那里是不是每星期才能回一趟家?”宁向东问道。

    “对,”石总工点点头:“你有什么想法吗?可以跟组织上提出来。”

    “没有想法,”宁向东平静的说道:“我服从组织分配。”

    第二卷终

一百一十三章 山坡羊

    鹅岭在并原市区的最北边,与平口地区接壤,将近四个小时的车程,中间隔着无数起伏的山坡,几乎没有平路。

    宁向东五点半起床,到了汽车站六点过一点儿。

    开往鹅岭县的公交车每天只有两趟,早晨这一趟和下午一点半一趟,而且只到鹅岭镇镇政府所在地的陈村,要想去鹅关矿,还得乘坐并钢专门的车直达,倒是不用买票,只需出示工作证就可以。

    早晨的候车室简直人满为患,每个人携带的行李也多,大部分都是陈村镇附近的村民,他们来一趟省城不容易,每次都尽可能多带些东西回去。

    候车室一片嘈杂,宁向东在拥挤的人群中好不容易来到售票窗口,却被告知去鹅岭不用提前买票,上车再买。

    再次挤出人群,来到停车场,宁向东暗吸一口气,去鹅岭的这辆车是整个并原汽车站最脏的一辆车,而且是唯一先上车再买票的客车。

    车上堆满了各种货物,过道上则堆着很多纸箱,里面藏着说不清来源的破烂,有两个箱子里散发着古怪的气味,外面蹭满了说不清楚来源的黑黄色夹杂的油腻,宁向东小心地避让着,还是将衣服弄脏了。

    发车之时,过道里也挤满了人和货物,乘客们却不以为意,大声喧闹着聊着天。

    宁向东旁边是个抱着婴儿的妇女,正满不在乎的开着怀喂孩子,搞得他只好一直扭头看向车外,几乎扭成落枕。

    没有等待多久,公交车就走了,并且很快提起车速,一路向北疾驰。

    估计坐这趟车的人都知道时间,每天就两趟,错过了就得等第二天,所以这条线也是少有的人等车,不像其它班车,经常坐不满,往往开出车站,速度还是慢的像蜗牛,售票员在沿途一路吆喝着路边的疑似行人上车。

    很快驶出并原市区,走了一个小时,路越来越烂,也越来越窄,乘客的衣服也越来越破,越来越脏,满车都是带着话把子的粗俗谈笑声,几只公鸡经过一大早晨的折腾,似乎才缓过神来,“喔喔”的开始打鸣。

    又走了一段路,进入山区了,公路也开始质变,一个坑接着一个坑,大坑套着小坑,客车就如行驶在大海里的船一样东摇西晃,宁向东坐在靠过道一侧,已经与破纸箱进行了无数次亲密接触,衣服上蹭满了无数不明污渍,迫不得已和陈村人民群众打成了一片。

    四个小时以后,终于到了一个破破烂烂的小镇,公交车开进一个同样破烂的院子,到达了此行的终点站。

    宁向东随着老乡们走出院子,一眼就将这个小镇尽收眼底,他知道乡镇条件差,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这么差。

    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院子,只见上面写着陈村两个字。

    镇子的街上倒是挺热闹,不时有赶着羊群的老乡经过。

    羊是鹅岭的特产,肉质好,腥膻气少,享誉平口地区和并原市。

    当地人普遍认为,鹅岭山坡羊的质量不次于宁夏的滩羊,但是因为缺乏宣传和交通困难,好口碑只能在当地流传。

    尽管羊群基数大,但消费市场小,价格就很便宜,不过老百姓还是愿意养,因为养羊成本低廉,当地采用的是散养方式,羊群白天漫山遍野自己觅食,晚上回羊圈睡觉,完全不用操心。

    而且这十几年来,过去就很少见的野狼也不见了踪影,只要做好防疫措施,再刨除养两只放羊狗以外的成本,几乎没有损耗,所以山坡羊成了当地山里人唯一的额外经济来源。

    路上的羊群接连不断,再加上偶尔慢吞吞晃过去的老黄牛,间或一两条散养的家狗在路边追逐玩耍,给了宁向东一个错觉,这里的生物比人还多。

    在路边拦住一个看上去急匆匆的老乡打听并钢的乘车点,顺便问了下怎么这么多羊群都来逛街了,才知道陈村每月有一次的牲畜集市,这个月正好是今天,附近的老乡们都忙着把自己家养成的牲口赶过来卖。

    老乡听宁向东打听并钢停车点时,眼前一亮,暗中打量了一下宁向东,言谈举止像是省会并原来的模样,立刻热情起来:“娃子,你是并钢的?”

    看到宁向东点头,老乡高兴的说道:“那你一定去我家看看,我家里还留着几只肥羊,你们鹅关矿食堂都买我的羊,味道美得很!”

    宁向东明白了,山坡羊销路就那么几条,而且每个销路买一次要等很久才会再买,毕竟羊肉和大白菜不一样,谁也不可能顿顿吃,眼前这老汉是抓住一切机会推销自家的东西。

    想到这里宁向东心里一动,问道:“你家在哪儿?”

    老汉忙连忙指着远处一道山梁:“近球的很,翻过去就到了。”

    同时顺手一把拉住宁向东的胳膊:“要不跟我过去看看?”

    “今天可不行,我还得赶到鹅关矿!”

    陈村到鹅关矿少说也得一个多小时,而且全是山间窄路,连乡村道路的质量都不比不上,是并钢为了运输蛭石临时开辟的一条线。

    当初并钢修这条路的时候,考虑到专线专用,而且蛭石本身很轻,本着够用就行的想法,没有在道路基础上多下功夫,平常也没有派人进行维护,因此过了几年后,路面越来越差。

    然而,这条路却被当地老乡看上了。

    没有这条路之前,沿途的村子想出山,都走自己村口的土路,翻山越岭的人畜行走还好些,但是一带东西就艰苦了,稍微大点的东西想搬进搬出,就得人扛马驮的折腾,经常在山里一两天也出不去进不来。

    并钢开出的这条路简直成了天路,沿线老乡自发维护,发现有坑就拿碎石垫起来,虽然车辆通过依然艰难,但老乡们无所谓,反正他们主要是步行。

    问清楚了并钢停车点,宁向东看看日头已经偏西,忙急匆匆赶了过去,他要赶在天黑前到达鹅关矿,在山里开夜车可不是闹着玩的。

    停车点的车是一辆212吉普,宁向东出示了工作证后,司机立刻就走,他当天还得再赶回来,看着比宁向东还着急。

    今天前往鹅关的人只有他一个,听司机说经常几天都没人上去。

    车子一出陈村就进了山,路面果然很烂,即使212越野能力在当年也算很强大,但是依然开不起来,司机一路蛇形躲避着坑洼,动作极为娴熟。

    翻过一处山尖时,一条山谷出现在道路一侧,此时车子在最高处,眼前视野开阔,斜阳照耀着裂谷,满山金黄的秋色美得令人窒息。

    宁向东瞬间爱上了这个地方。

第一百一十四章 现实很骨感

    鹅关矿的办公室在梨树坪村,蛭石矿就在附近的一处山里。

    蛭石是一种天然无毒的无机矿物,成品颜色黄褐色,表面有云母状的反射光,开采出来以后,还需要高温烧制才能变成适合使用的膨胀蛭石。

    鹅关矿生产的蛭石经过严选后,质量上乘的几乎都被并钢耐火材料厂拉走使用,用于生产高炉内部需要的耐火砖,这些耐火砖的最高使用温度可以达到一千一百度左右,完全能够实现并钢的自产自足。

    所以,尽管鹅关矿位于荒山僻壤,但在并钢各个分厂的组成结构中属于相对重要的地位。

    212司机把车子停在村口一片平整的场地后,看到宁向东只背着一个双肩包时,才吃惊的问道:“怎么没带行李过来?”

    “不是厂里给配发吗?”

    司机连连摇头:“那些破被褥哪能用,多少年都没换过棉花了。”

    宁向东一听,明白矿上的条件有点差,说道:“先凑合着再说吧。”

    “就怕你连凑合也凑合不来。”

    村里的路全是土路,只是一些坑洼的地方铺了石板,看着上面雕凿的痕迹,宁向东问道:“村里有石匠?”

    “有,”司机重重的点头:“有正经的好石匠,会雕刻的那种,只是这些年都被吸引到山外边去了。”

    梨树坪以前有祖传的石匠手艺,计划经济时代都在村里呆着混大锅饭吃,现在好手艺的都出山赚钱去了。

    培养一个石匠要从小开始,师傅们都走了,小学徒没人带,如今面临着断代的危险。

    这种现象在改革初期的年代里非常普遍,看到自己身边有人致富,就都想着挣快钱,没人愿意花时间下功夫吃苦学艺,传统技艺停滞发展了很多年,直到后来,随着改革深入和思想的成熟,很多人渐渐开始回归,并且一些青年人也开始学习传统技艺。

    “到了,就是这里。”

    宁向东顺着司机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眼前一座破败的院子再次刷新了他的认知。

    刚才在山下的陈村镇所看到的破旧程度,跟这里相比简直就是豪华。

    司机在旁边观察着宁向东脸上的丰富表情,乐不可支,他太熟悉这样的情景了,几乎每个人第一眼看到蛭石矿的办公地点都是这样。

    送到这里后,司机原路返回了,他还得返回陈村镇。

    虽然回去后就天黑,不需要再送人上来,但是他也不愿意在矿上留宿。

    宁向东看着司机的背影,心里有点忐忑不安,这里的条件,恐怕真的很差。

    走进院子,里面空无一人,迎面是一排砖房,虽然也有些破旧,但是比院子的土坯墙好多了。

    每一个房间门口都有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各个办公室的名称。

    宁向东找到挂着劳资科牌子的房间敲了敲门。

    没有人回答,从窗户里望进去,才发现里面没人。

    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忽然听到不远处的房间里隐约传出喧闹声,宁向东走了过去。

    房门虚掩着,里面有四个人正围在一起,每人手里五张扑克牌,这是并原广为流行的游戏,叫做“挑五片”,游戏规则是谁先打完手里所有的牌谁就赢。

    一个戴眼镜的人看到宁向东后,把手里的牌一扔,大声嚷嚷道:“先不玩儿了,报到的小宁来了。”

    眼镜走到宁向东身边,和他握了握手,说道:“我姓林,劳资科的。”

    “林科长。”玩儿扑克的其中一人介绍道。

    林科长带宁向东回到办公室,从他手里接过报到通知书,说道:“今天晚了,你就在矿办休息一夜,明天再到矿上吧。”

    宁向东愣住了,问道:“我的宿舍不在这里吗?”

    “对啊,”林科长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这里是矿办,职工宿舍在山上,你来的时候没人介绍这里的情况吗?”

    宁向东摇摇头。

    当晚在矿办吃饭时,宁向东才发现自己来的太仓促了,居然连饭盒都忘了带。

    食堂大师傅给他拿了一套碗筷。

    看着竹筷上不均匀的颜色和附着的不明残渣,宁向东不敢多说什么,借口冲洗一下灰尘,在院子里的水龙头上反复清洗了半天。

    吃完饭归还碗筷时,食堂大师傅一挥手说道:“你带走吧,这幅碗筷被你用了,别人也没办法再用了。”

    晚上,林科长找了一个房间给宁向东休息,床板很硬,硌的腰背疼。

    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觉,不知道是自己很骨感还是现实很骨感。

    第二天八点钟,宁向东来到劳资科,找林科长领取了报到卡,问清楚了上山的道路后,独自一人去矿上。

    林科长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按照常理来说,他应该亲自陪同或者至少派个人,带宁向东去矿上的班组报到。

    但是昨天简单交谈的几句话,让他决定省去了这道程序。

    都说他是石总工在连轧厂收的弟子,送到耐火材料厂下属的蛭石矿锻炼的。

    现在看来传言不可信呀,如果真的是石总工的弟子,怎么可能会是这样?

    宁向东走出村子,有一条大路有一条小路,他按照林科长的指点,拐上了那条小路。

    小路虽然陡峭一点儿,但是比大路要节省时间,是一条捷径。

    “矿上的人都走这条路,”林科长说道:“那条大路是厂领导过来时才走的,平时没人管,早被野草盖住了,只有接到上级视察通知时才会清理。”

    小路确实难走了点儿,但是对宁向东来说无所谓,他走的又快又急,不一会儿就到了山顶。

    虽然山里的秋天已经转凉,但他还是爬了一身汗,此刻站在高处,山风拂来,顿时神清气爽。

    山里的秋天太美了,树叶呈现出了几种颜色,红的黄的绿的夹杂在一起,就像一幅油画。

    站在山顶,身上的汗很快被吹净,看看时间还早,宁向东找了块石头坐下来,点燃一根香烟。

    这时他才发现,在山顶另一侧,小路蜿蜒过去的方向,一座山头后面冒出滚滚浓烟,这浓烟显然是刚刚升起来的,因为他刚爬到山顶上时并没有看到。

    “你上去后如果找不到蛭石矿的位置,就稍等一会儿,看到冒烟的地方,那里就是了。”刚才在梨树坪,林科长介绍道。

    “那里就是了。”

    宁向东盯着茂密丛林间升腾而起的滚滚浓烟,心里默默想着。

第一百一十五章 蛭石矿

    山上有风,浓烟升起来没有多高就被吹散了,宁向东顺着蛇状的小路深一脚浅一脚向那里走去,越走越心惊。

    浓烟不仅仅是烟,里面还夹杂着大量的粉尘,离的越近,粉尘的颗粒越大,四周的草木也变成灰扑扑的样子,叶片上落满了尘埃。

    走到生产现场,一字排开七座高炉,有四座没有生产,剩下三座炉火熊熊,高高的烟囱直插天际。

    每座高炉前有三个人在在不断往里面添着煤,周围十几米温度高的惊人,宁向东无法靠近。

    见谁也没注意外围的情况,宁向东把手指放到嘴里,吹了个尖锐的呼哨。

    这下有人听到了,转头看了一眼,继续忙着干活,过了一会儿,看他的那人喊了一声,同时做了个手势。

    几个人停下工作,有人把呜呜作响的鼓风机关掉,现场瞬间安静下来,不断窜出炉膛的火苗也失去活力。

    这几人向宁向东走过来,一边走一边解开高温防护服的衣扣。

    “宁向东?”当先一人是个四十多岁的人,向他伸出手:“孙勇,甲班的班长。”

    看来矿上人不多,他还没来就都知道了,宁向东握住孙勇的手,感觉到这双手的厚实。

    “这几个人都是附近村里的,在矿上帮忙。”孙勇介绍道。

    宁向东知道鹅关矿主要是雇佣临时工干活,正式工少的可怜。

    鹅关矿一共甲乙丙丁四个倒班班组,每个组只有带班班长是正式工,其余的都是附近招收的村民,简单培训几天就上岗了。

    “怎么就这么几个人?”宁向东惊讶的问道:“培训几天就上岗,能行吗?”

    他从参加工作以来,大大小小培训课上了无数次,其中还包括两次大型培训,一次是在总司的新职工培训,一次就是武钢连轧厂培训。

    “就这几个人还都不愿意来呢。”孙勇把身上的高温防护服脱下来。

    这种衣服能够有效阻断高温对人体的伤害,可人在里面被裹着,也没法透气,每次穿上坐着不动都汗流浃背,更何况还要进行作业,因此劳动条例明确规定,每次上岗时间三十分钟,严禁超时作业。

    但事实上孙勇他们经常一干就是一个多小时,实在顶不住了才下来。

    这里山高皇帝远,安全员在下边的梨树坪,轻易不往上走,即便来了也视若无睹,天天憋在大山沟里,就这两个熟人,谁愿意跟谁过不去呢。

    一个农民工把自己的防护服倒置挂在树上,不一会儿从里面流出水来。

    宁向东看了看,这种衣服是连体的,面料有夹层,里边填充石棉用来隔热。

    “俺们在鹅关矿生产耐火材料,人也练成耐火的了。”农民工笑着说道。

    宁向东拿出烟递过去,民工摆摆手,从衣兜里拿出一个布袋,里面放着烟丝和一叠烟纸,他捏了一撮烟丝撒在纸上,卷了支“炮筒”。

    这种烟丝是当地特产小兰花,闻着味道清香,抽起来却辛辣烧喉,宁向东曾经尝试过一次,只一口涕泪横流,再也不敢碰了。

    民工兄弟手里的烟包引起他的注意,拿过来看了看,普通的深蓝色布面上,刺绣着鸳鸯戏水图,画面很简单,但胜在针脚精细,一幅好女红。

    “俺老婆做的,手艺一般,”看到宁向东拿着烟包摸来摸去,民工兄弟不好意思的说道:“俺娘做的比她好。”

    “你这话让你老婆听见,又该不让你上炕了。”旁边的本村老乡凑过来说了一句。

    “你们村都会干这个?”宁向东问道。

    “是女的就会,祖传的……”

    孙勇说道:“这地方女的能工,男的巧匠,你刚才说培训几天就上岗,说实话就咱们这破活还用培训?添柴烧火谁不会?”

    几人歇了会儿,回到高炉旁边把刚烧好的三炉料卸出来,就地摊开了晾晒。

    膨胀蛭石比原来的体积大了好几倍,轻飘飘的一阵风都能吹走,用手稍稍用力就碾成了齑粉。

    孙勇跟其余两名民工一起把前几天晾好的蛭石用萝机细细筛过,把质量上乘的装袋放好,下午交班时再扛到库里,等耐火材料厂定期来装车拉走。

    剩下的碎末状蛭石就划入损耗品,全部运到附近一个小山沟里就地掩埋处理。

    “大车上来拉蛭石好说,但是运煤车上来一趟不容易,路太烂了。”孙勇忙一阵儿歇一阵儿。

    歇了就过来跟宁向东扯几句闲篇:“蛭石体积大重量轻,装满一车也没多重,可煤炭实打实的压斤称,过几天天一冷山里就下雪,下了雪煤就不够用……”

    “煤不够用俺们又能回家搂婆娘了!”

    孙勇一歇,干活的民工立刻就歇,也凑过来闲扯。

    矿上三班倒,昼夜不停生产,用煤量很大,春夏秋极端天气少,拉煤车路上开慢点,勉强能供得上使用,但是冬天下了雪,路上别说走大车,羊跑快了都摔跤,蛭石矿就基本处于停工状态。

    这种天气下雇佣的民工就都回家了,但是厂里的正式工不能离岗,还得看着机器。

    这里的山民民风彪悍,厂里一旦无人值守,他们能把高炉拆了卖废铁。

    “山下矿办那些人呢?他们也值班?”

    “他们值什么班,过了国庆节他们就都回耐火材料厂了,人家是有关系的人。”

    宁向东听了这话笑起来:“就算有关系,跟咱们能差多少?”

    “也是啊,五十步笑百步罢了,都是困在山里边熬着退休的。”

    “倒是你啊小宁,这么年轻钻到这深山老林里,小心连老婆也找不到。”

    旁边一个民工又插嘴道:“到俺们村倒插门不就行了,俊花高中毕业回了村谁也看不上,就想找城里娃。”

    孙勇一撇嘴:“宁娃子是省城娃,再退回前几年每月国家分配二十斤粮食的人,你村俊花有这?”

    “粮票现在早没了,还得意个啥,你想吃口羔羊肉还得求俺呢。”

    民工的嘴撇的比孙勇更有气势。

    “哎呀我艹,别他娘扯蛋了,你快点回去通知你老婆,把羊肉炖上,晚上给宁娃子接风!”

    “要不让俺老婆炖吧!”另一个民工说道。

    烧蛭石这活太脏,半路上溜回家待会儿真是求之不得。

    “你老婆炖的太难吃!”孙勇不同意。

    “乙班班长走的时候就在他家吃的,说新班长来接任的时候也要在他家。”孙勇对宁向东说道:“你不能违背老班长的心愿吧?”

    宁向东看着即将落山的太阳,担心的问:“那新班长今天能赶过来吗?”

    “你娃咋啥也不知道?”孙勇奇怪的问道:“你就是新班长啊!”

    “恭喜你,一来就当官。”

    孙勇看着宁向东一脸惊愕的样子怪笑道。

一百一十六章 酒鬼还是酒仙

    孙勇详细介绍了矿上人员的组成情况,宁向东才算弄明白,正式工到一线工作的都是班长,各班组成员是附近村里招来的临时工。

    鹅关矿办公人员属于正式工编制,那样一个破旧的院子,却管理着鹅岭的所有矿场,而蛭石矿只是其中一个。

    原来是这样。

    宁向东最初还在想,矿办的正式在编人员比他们整个一线职工都多,也不知道有什么要管理的,现在才搞明白,原来这里不仅仅有山上的蛭石矿,再往平口那边走,还有个大型的铁矿。

    “为什么不把矿办设在那边?这里条件一般不说,就咱们这几个人也需要矿办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宁向东不解。

    “要搬到那边去,就离陈村镇太远了,没有公交车直达并原,总不能每次都调用山下那辆212吧,人家行政隶属也不归矿上管,直接受命厂里的。”

    “搞的这么复杂……”宁向东嘟囔道。

    “都是过去遗留下来的问题,当初这些矿都不属于并钢,后来才收购的,所以七七八八散落在山里,”孙勇伸手到民工的兜里掏出烟包,毫不客气的卷了支烟抽,对民工的白眼视而不见:“以前也有人说搬到铁矿那边,毕竟那里地方大,但是鹅关自古以来是并原的关口,吴矿长觉得搬到那边,心理上好像不是并钢的人了,在他的坚持下,最后还是把矿办设在了这里。”

    天色渐渐黑了,孙勇看着几个围坐的民工,骂了一句,对宁向东说道:“这些家伙今天占你的光,活没干多少。”

    “任务已经完成了。”民工接口道。

    “任务完成了算个球,你还打算一辈子守着炉子烧火?”孙勇骂道,指着身边的树木:“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活,连树都活不长,不抓紧多赚点钱,早点换人接班吗?”

    这话引起了宁向东的注意,难道这里干一段时间后就换别人上来?

    他初来乍到,不好详细打听,只是在心里暗自揣测着,听孙勇的意思,换班是有条件的,似乎不是以时间来计算,而是以工作量来考量。

    “俺又无所谓,俺家就是这里的,是你孙班长急的想天天回家抱婆娘。”几个民工一起呲着被烟熏黄的牙齿笑。

    正在这时,不远处的山边有灯光闪了几下,孙勇看见了,大手一挥:“走!羊肉炖好了!”

    此时天已黑透,孙勇和民工们一路互相开着粗俗的玩笑,走起路如白天一般轻松,宁向东跟在后面东倒西歪,连续被脚下的坑绊倒好几次,其他人也不关心也不扶,反而嘻嘻哈哈看笑话,都说这宁娃子走不惯夜路,还不算鹅关村里的人。

    要知道鹅岭几大怪,其中一怪就是老太太上山比猴快,宁向东山路都走不好,难怪村民们笑话。

    吃饭的时候宁向东才知道,他们的宿舍就租住在鹅关村一个老乡家的院子里。

    不过现在孙勇没往宿舍走,他率领着几人去了刚才发信号的那家。

    发信号也是孙勇他们的独有发明,最主要的功能是用于晚上方便约酒。

    屋里已经坐了几个人,孙勇一行进去后,有个粗眉大眼的家伙张口就骂:“你狗的磨磨蹭蹭,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老子来吃羊肉,又不是吃屎,你吃上热乎的了?”孙勇反问道。

    “废话,热了好几遍了,就尝了尝。”

    孙勇占了便宜,笑的捶胸顿足,指着大眼汉子对宁向东说道:“姜军,丙班班长。”

    这名字……

    宁向东刚刚憋着不好意思笑,这会儿借着名字的机会也笑起来。

    “刚开始都以为姜军象棋下的好,没想到这货的名字是假象,下棋是全矿最有名的臭棋篓子,反而扑克牌这货打的奸诈。”

    “你个球货张口全矿闭口全矿,连你我现在满共就三个人。”

    “四个……”孙勇指着宁向东。

    姜军已经看见宁向东,但孙勇没介绍,自己不敢胡乱认,这时确定了,就端起酒杯:“你就是小宁,我以为是新来的邮递员。”

    喝酒宁向东没憷过谁,端起来跟姜军走了一个。

    一股极为爆裂的刺激像火流一样顺着喉咙窜下去,宁向东翻了个白眼,才缓过来说道:“这什么酒?这么给力!”

    鹅岭方圆几十里的山民,谁不知道自家产枣木杠子酒的烈性,有人专门拿到城里测量过,酒精度差不多七十多度。

    姜军自然知道这酒的霸道,看小宁年纪轻轻,故意不提醒,想看他洋相。

    没想到一杯下去只是翻了翻白眼。

    “厉害啊,小宁!”姜军连连竖大拇指。

    他紧着夸宁向东是有原因的,因为怕对方回敬。

    像刚才那种一口闷的喝法,他只敢弄这么一次,再闷一杯立刻躺下,今天桌上摆的都是小羊肉,他可舍不得刚开席就睡了。

    宁向东哪知道这么多猫腻,来而不往不成礼,他端起酒杯,也要回个整的。

    旁边的孙勇知道姜军那两下,却坐在旁边只是笑着不劝,他看了宁向东的酒风后,心里也有点发憷,生怕自己一说话也被卷进去。

    枣木杠子就不是快喝的酒,应该是吧嗒一口菜,滋喽一口酒,悠悠的品,慢慢的唠,枣香渐渐溢满房间,人微醺,舌起短,山中日月长,人为酒中仙。

    姜军旁边坐着丁班班长陈大旺,端起酒杯说道:“小宁今天刚来,要不咱们哥四个一起走一个,算是接风酒得了。”

    一看陈大旺替姜军解围,孙勇立刻补了一刀:“小宁今天刚到,又是最年轻的,咱们老哥几个可不兴欺负他啊。”

    姜军瘪了脸,捂着杯子耍赖,说什么也不喝,这时炖肉的民工婆娘甩开帘子走进来,一把拧住姜军的耳朵:“你狗日的说清楚,全矿到底多少人?”

    姜军一看这顿饭全是找茬的,连忙求饶:“得了,不就一杯酒嘛,我豁出去不吃这顿小羊肉了。”

    说着端杯就要喝。

    宁向东反应再迟钝也看出姜军恐怕是酒量不行,这几人借着机会想先把他放倒,连忙拦住了说道:“能坐到这张桌上吃饭,是场缘分,你们老几位都不用端酒,我干一杯为敬!”

    说完满满一杯枣木杠子又下了肚。

    这三人彻底傻了眼,自打进屋没两分钟,一口东西没吃,四两白酒就下去了,这小宁不是酒鬼就是酒仙。

    有道是酒风看作风,这次不但是开了眼,还真服了气。

    三个人连忙招呼宁向东先吃口菜垫吧垫吧,他们也怕接风宴没开始,小宁压不住先喷了。

    宁向东看着满桌子炖羊肉块儿,炒羊肉片,羊蝎子等等这些硬菜,忽然没了胃口:“有黄瓜条西红柿啥的吗?清口的。”

    甲丙丁三个班长暗暗对视一眼,看来乙班班长还是有点喝高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寻古探幽

    一场老酒喝到半夜才散,早晨起床时,宁向东惊奇的发现,居然没有以往宿醉之后的头疼,只是口渴的厉害。

    窗户没关,是他昨晚打开的,前任乙班班长也住这间屋,看的出来是个邋遢的人,而且还抽烟,屋子里充满了烟油子味,打开灯时,昏黄的光照的屋子里雾蒙蒙的,到处都是烟草的痕迹。

    宁向东皱着眉,忍着酒后的困倦感,打开窗户透气。

    床上有一套被褥,据说是矿上配发的,只是大红色底子上布满了牡丹凤鸟之类的吉祥图案,肆意宣扬着独特的审美观,别的不说,单看这个被面,一定出自山下的陈村大集。

    被褥洗的很干净,散发着猪胰子的味道,只是被头留下的那条灰色痕迹,说明也有前任用过。

    宁向东是个有点轻微洁癖的人,屋子脏点可以,但空气必须要好,外套脏点没事,但贴身的衣物要干净,睡觉的床铺更不用说了,在部队的时候,他的床从来不让人坐,参加工作以后,每次回到家,在外边的衣服一定是进门就脱,另外换一套在家穿的衣服才自在。

    只是造化这东西说不清道不明,这样一个有洁癖的人,自从走上社会后,偏偏大部分时间居无定所,不断变换居住环境,似乎老天爷都存着改造他的心思,处处为难。

    现在,宁向东再次陷入了两难境地,夏末的季节白天暑热,夜里清凉,山里睡觉后半夜不盖着点不行。

    被子就这一套,整整齐齐叠放在床头,一副快来睡我呀的诱惑。

    宁向东想了想,打开被子,身上的衣服也不脱,直接钻进被窝,很快进入梦乡。

    直到清晨,外面叽叽喳喳的鸟鸣声传到屋里,宁向东才睁开眼睛,看清楚了房间里的状况。

    房子是红砖房,墙壁用当地黄土掺着农作物秸秆抹去砖缝,却没有再刷大白粉,所以天长地久,干透的黄土一层层的往下掉,里面的秸秆就裸露了出来。

    这种黄土是当地特有的地质产物,具有很强的直立性,越往大西北延伸越多,最适合挖窑洞。

    抬头看房顶,顶梁是一根粗壮的木材,上面悬吊着一挂大蒜。

    正躺在床上发呆,忽然一只羊从门外走了进来,轻车熟路走到墙边,啃了几口秸秆。

    自己竟然连房门也没关就睡了?怪不得一晚上迷迷糊糊的总觉得是睡在山窝里。

    羊咀嚼着秸秆,不时抬起头,善良的看着他,咩咩两声。

    直到裸露的秸秆被吃光,羊开始对着墙皮连撕带扯时,宁向东再也忍不住了,伸手捞起床边的一只鞋扔过去。

    羊不闪不避,被鞋子打在清瘦的脸上,它反而走到床边,温柔的看着宁向东,忽然冲他吐了口口水,才转身走出门。

    宁向东抹了一把脸,满手都是碎屑的草末。

    这么一通折腾,不得不起床了,他顶着一脸草屑到院子里洗漱,正好遇上孙勇。

    ”那只羊是俊花家的。”孙勇听宁向东说了刚才的事,笑道:“据说那羊挺挑剔的,去啃谁家的墙皮,就是不把那家当外人。”

    “我什么时候上班?”宁向东对村里这些宿命论也就这么一听,没往心里去。

    “你们班现在就在那边。”孙勇指着高炉方向,那边的天上又开始冒烟了:“咱们四班三运转,你娃昨天喝酒太猛,我早晨就没叫你,让那几个村民自己去了。”

    “这样也行?”宁向东有点担忧。

    “有什么不行,反正又不是计时工,干够多少量就该换人了。”孙勇说道:“咱们盼着能轮岗,他们也盼着拿够工钱回家猫冬。”

    “你来的还挺是时候的,山里天冷的早,很快就该歇了。”

    “可你不说了吗,干够量才能走,我这一冬天白耽误时间了。”

    “你娃年纪轻轻的,早几天晚几天有什么关系,不像我们,拖家带口的牵挂着。”

    孙勇说完招招手走了。

    宁向东回到屋里想了想,出门向村子里走去,他初来乍到也没什么目标,权当熟悉熟悉村里的环境。

    鹅关村据说古时候就是一座关隘,是抵抗蛮人偷袭,拱卫并原大城的所在,只是随着岁月的斗转星移,山川改势,这里逐渐荒破了,只是当年的关城布局还在,村口的土坡很像一座门墙,村北还有一座神似衙门的破旧古建筑。

    鹅关矿宿舍所在之处,是整个村子位置优越的地方,据说是古时关城的中心,因此村里的戏台,废弃的城隍庙都离的不远。

    顺着村中主路来到一处高地,宁向东纵目四望,鹅关村虽然地处荒僻,但真是一个大村子,一个个小院顺着山势,错落不齐,绵延了好几道山梁。

    一阵山风吹来,夹杂的凉意中隐隐有了刺人的感觉,宁向东连忙从高地上撤下了,这时的节令,已经不敢迎着风口了,最容易吹出毛病。

    继续顺着山路向村北走去,他想看看那座疑似衙门府是个什么样子。

    没走多久,就看到了那座衙门府的飞梁斗拱。

    难得岁月流逝,那个很有气势的大屋顶没有塌掉,甚至连雕着瑞兽的瓦当也完好的呆在原处。

    没想到鹅关还是一个古韵风貌极其完好的古村落。

    这时,衙门府中传来一阵儿童读书的声音,宁向东暗中吃惊,难道这里面还有学校?

    据说陈村镇每三个自然村有一所小学,镇子上有一所中学,但鹅关村并不是小学所在地,那这读书声是哪来的?

    种种奇怪纳罕涌上心头,这一瞬间,宁向东甚至怀疑到涂山氏教书。

    这也没什么不可能的,涂山氏隐居深山,羊入民宅唾人,打早晨起,就现出异象了呀。

    不过此刻青天白日花草丽,这些青丘子民胆子未免有点大了,宁向东抬头看看东南方向的太阳,心中暗想。

    他放轻脚步,慢慢走到衙门府窗前,探头向里面看去。

    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子捧着一本书,正带着十几个小孩子在朗读。

    听到那女子口音中夹杂的鹅关方言时,宁向东放下心来,是人类。

    那女子似有所感,忽然从书中抬头,向窗户这边看过来。

    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

    那是一张美的不像话的脸。

第一百一十八章 俊花小女子

    “付俊花,女,本届高中毕业生,参加高考未中,返乡务农,承担本村顽童启蒙教育重任,功在当下,利在千秋……”

    “写的好像列传一样。”宁向东笑道。

    “难道不像人千古之后写的祭文?”付俊花撇了撇嘴。

    “老师再见……”

    “老师再见……”

    孩子们从两人身边跑掉了,宁向东有点不好意思,因为自己的出现,导致好好的朗读课没有上完。

    “其实也没什么,每天不过是拿着小说杂志,挑选适合学龄前孩子的文章,带他们读一读,熟悉一下什么是学习。”付俊花用手拢了拢头发。

    宁向东注意到她黑色青丝中夹杂着几根白发。

    这是鹅岭这一带人们的特点,年轻人几乎都有这样的问题,当地叫做“少白头”。

    鹅岭的土壤中含有过多的盐碱等杂质,不但烧出来的水有厚厚的水垢,而且也影响人的体质,即使山里的天然泉水也是这样。

    所以这里的人们吃饭时,总要准备一个碟子,名叫醋碟,无论吃什么,都蘸一点醋吃,就是为了中和饮食中过量吸收的盐碱,预防结石等疾病发生。

    也正因为祖祖辈辈的生活习惯,鹅岭形成了自己酿醋独特工艺,不用添加任何额外的物质,只是单纯用麸皮或粮食等发酵,制成的醋味道绵香悠长,余味回甘。

    鹅关村家家都有酿醋的池子,每家垒砌的手法不同,酿出来的醋味道也不尽相同,但有一点是一样的,就是耐久存久放,无需特殊的环境和温度,随意放在任何地方,不但愈陈愈香,而且百年不坏。

    看到宁向东细致勃勃,付俊花忍不住说道:“你要真有兴趣,就去我家看看我奶奶怎么酿醋的。”

    宁向东在衙门府的墙壁旁,逐一观看悬挂在上面的历届老师的简介,从付俊花看起,已经看到建国初期了,越看越觉得震撼,想不到这么一个藏在深山里的普通村落,对待教育有如此源远流长的历史。

    看着宁向东这么认真研读本村教育史,弄得付俊花先不好意思了,她一向认为自己没资格上墙。

    那上面都是历年来在村里做过教育的人的生平简介,甚至一直延续到明清时代,是雕刻在石板上又镶嵌在墙里边的,而且越往前越是大儒。

    建国后的生平简介是木板刻字,挂在墙上,付俊花觉得自己差得很远,曾经要求把自己的木牌撤下来,但是村里不同意,说上面每个人也不是一开始就有那么高的威望,都是一生积累起来的。

    现在的俊花小女子,将来也一定会成为女大儒。

    付俊花家里只有她跟奶奶两个人,父母前两年就去广东那边打工了。

    她父亲精于石雕,据说是广东那边迫切需要的人才,他们加工的石雕产品都是直供香港和新加坡的,非常热销。

    因为很赚钱,后来父亲回来把妈妈也带了过去,今年年初回家过春节,更是放出豪言,要在那边村里买房,把奶奶和俊花也接过去住,那边天气好,冬天不冷,对奶奶的身体好。

    “我奶奶有气管炎,一到初春和秋末换季,就容易复发。”说到奶奶,付俊花情绪有点低落,她自从上了初中,一直跟奶奶生活在一起,度过了整个青春期,父母对她的成长一点忙也没有帮。

    两人一路聊着,走进俊花家院子的时候,宁向东看到一个精神瞿烁的老太太正在编蒜辫。

    老太太上身穿着长袖的薄衫,下身却穿着一条剪短了裤腿的深色裤子,长度正好到膝盖,很类似后来流行的七分裤。

    宁向东注意到老人家露在外面的一双小腿,皮肤雪白细嫩到令人发指,与其他部位皮肤形成巨大反差。

    看到他一副吃惊的模样,付俊花笑着说道:“我奶奶那双腿是长期酿醋造成的。”

    鹅关村的醋是纯发酵酿造醋,不是勾兑工艺,在麸皮发酵期间,需要不停翻动挤压,那时没有机械,只有人工,酿造池很大,站在池边干活就够不到中间,而且也不方便操作,所以大家都是挽起裤腿,打着赤脚在池子里干活。

    付俊花的奶奶长年在发酵池里干活,一双小腿连带双脚,被保养的如少女皮肤般细嫩幼滑,就形成了如今这般诡异的反差。

    宁向东这才知道,原来天然的醋酸对皮肤有这么大的养护功效。

    “但是要长期坚持才有这种效果哦,”看着宁向东神思不属,付俊花猜到他在想什么,笑嘻嘻的说道:“而且你现在知道了酿造醋是怎么做出来,下次还敢吃我们鹅关的醋吗?”

    鹅关醋在陈村大集上一向是热销货,其实镇上味精厂的门市部里也有厂里生产的散醋卖,居民们通常拿着醋瓶子,几分钱能打满满一瓶,但是大伙儿买来只是为了对付日常消耗使用,每当陈村大集,只要有鹅关卖醋的,肯定会销售一空,当地居民买回去,平时舍不得用,只有逢年过节吃饺子才会拿出来,在每个人的醋碟里倒一点儿。

    “味精厂的醋倒是不用人在上面踩,是机械搅拌的,但就是不如我们鹅关的醋好吃,所以村里有的家里有存放了几十年的老醋,还有人专门找来求一瓶带回去……”

    “要是都是你这样的丫头踩出来的醋,估计谁也不嫌弃。”宁向东笑着开了句玩笑,说完立刻有点后悔,对方还是不满二十岁的姑娘,自己有点太不庄重了。

    果然付俊花的脸上一红,没有接他的话,叹了口气说道:“可惜村子里去外边一趟太不容易了,醋又太重,路上不是摔破坛子就是撒的剩不下多少,所以很少有人带着去赶集,假如有条好路,出去进来方便,我们光卖醋也赚不少钱,胜过在山里给你们并钢烧炉子了。”

    看来村里对并钢这几座大炉子有点非议,据说刚开始七座高炉同时运行,将方圆几里地都弄成了灶王爷的道场,不管白天黑夜,到处都是白毛灰,村里洗衣服没地方晾晒不说,菜地里的菜也脏的不能吃,井上也得扣上盖子,不然打上来的水里全是杂质。

    后来村里提了意见,同时运煤车也没法保证七座高炉的用煤量,厂里才决定只开三座炉子,即使这样,生产的耐火砖也足够本厂使用了,不过原来多少还能外销一点创收,这笔钱算是赚不到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鸡食不烂子

    中午在俊花家吃饭,奶奶用玉米面拌了点菜叶,放到蒸锅里蒸,熟了以后端出来,就成了一团一团花生豆那么大的菜团子。

    俊花从厨房里端了一盆凉的炖羊肉,拿出几个大海碗。

    宁向东一看,连声说用不了这么大的碗,俊花就笑笑说:“这么大的碗才方便搅合拌卤。”

    说着把蒸锅里的菜团子盛了半碗,又用汤勺从盆里连肉带汤挖了两大勺,浇在碗里。

    “你自己搅合,味道不够再自己添。”

    宁向东接过碗,看着里面黄黄绿绿的一团,很像并原市郊区喂鸡的鸡食儿。

    “我听说,这种吃食在你们并原叫鸡食不烂子。”俊花问道。

    这名儿听着还真是耳熟啊,小时候,每年六月槐树开花,他们几乎天天从树上撸槐花,边撸边吃,吃差不多了再撸一面口袋拿回家,老妈霍敏芝用白面和着蒸了,说这叫鸡食儿不烂子。

    “还真是这个名儿,”宁向东点点头:“我记得再淋上点醋蒜更好吃。”

    他看看碗里黄黄绿绿的食物,俊花家的不烂子叫鸡食儿更形象。

    奶奶一听他说醋蒜,立刻站起来,进厨房端出两只碗,一碗是剥好的蒜瓣泡在醋里,一碗是油泼辣椒。

    醋蒜有效减轻了羊肉的油腻,宁向东吃了一碗,居然意犹未尽,又盛了一碗,这次是伴着油辣子吃的。

    这油辣子也是当地特产的辣椒磨成面,放点盐在里面,用滚油浇透,吃起来微微咸辣,香死个人。

    宁向东酣畅淋漓干了一大碗,俊花笑嘻嘻的说道:“还有一种油泼辣子,是用羊油浇的,要不你也尝尝?”

    “那……好吧。”

    俊花奶奶蒸了一锅鸡食不烂子,原打算图省事,连晚上的也一块做了,没想到都让鹅关矿这个新来的小伙子给吃光了。

    宁向东走后,老太太看着羊油辣子和花生油辣子也都各剩了半碗,心疼的要命,羊油辣子她无所谓,只是花生油辣子是真可惜。

    俊花他爹在外边打工,老太太不怎么差钱,只是那年月的花生油有钱也不好买呀,当地更多的是吃菜籽油和胡麻油。

    “以后离这小子远点,胃口这么大,自己都养不好自己,你要跟了他,指定受穷!”俊花奶奶是旧时代的过来人,她觉得男女之间在一起,除了两口子没别的关系。

    俊花闹了个大红脸,跺脚说道:“奶奶别瞎说,我上午才刚刚认识他。”

    “刚刚认识就领到家里来,不是为了让我给相面的?”奶奶一把年纪,仍然耳聪目明,头脑灵活,跟孙女斗起嘴来不落下风。

    老太太一辈子在山里,锻炼的腿脚也灵活,鹅关十八怪,其中之一老太太上山比猴快,说的就是这种老太太,俊花奶奶现在这岁数上山,两个宁向东也不一定追的上。

    “我不理你了,去学校。”付俊花才十八岁,在男女问题上哪里是奶奶的对手。

    “我就知道你找借口不刷碗。”老太太来了个声东击西。

    俊花早已熟悉奶奶的套路,岔开话茬说道:“晚上重新做别的吧,还好人家宁班长把不烂子吃完了,要不又要吃剩的,一热都成泥了,难吃!”

    说完踢开本来就关不严的院门走了出去。

    老太太连忙从厨房里追出来问道:“那晚上吃什么呀?”

    “羊肉玉米饼吧。”俊花远远的说道。

    鹅关村里就羊多,却养不起猪。

    宁向东从俊花家出来,才感觉到自己吃的太饱了,身子不但不能打弯,甚至连转转腰也不敢,就这么直挺挺的在路上慢慢走,遇到上坡和下坡,也得保持腰背笔直,像一根树桩。

    好容易挪到村里的供销社,买了一把暖瓶和一个痰盂,忽然看到柜台上有几套床单和被罩,不禁眼前一亮,各买了一条。

    走到自己宿舍的院子附近时,隔着半人高的土坯墙,就看到有四五个人站在里面。

    孙勇、姜军和陈大旺一看见他,就七嘴八舌的说道:“昨天喝多了,忘了去库房给你拿个人用品。”

    看着他们几人怀里抱着的床单和被罩,宁向东一时无语,孙勇也看见他手里拿着的东西,有点张口结舌:“你都买了?”

    “暖瓶也买了……?单位也给配发的,我收在一头沉柜子里了。”

    一头沉是一边带柜子的桌子,宁向东昨晚回到宿舍就睡了,早晨起来也没有看看里面有什么。

    “痰盂也有,在你床下边……”

    四个人大眼瞪小眼楞了一会儿,宁向东问道:“那……还有什么单位给配发?”

    “没了……”

    “真没了?”

    三人连连点头。

    这时一阵风卷过来,宁向东缩了缩脖子:“眼看着天气冷了,棉猴配发吗?”

    “这个有!你不提醒就忘了。”孙勇一拍脑门。

    “还有什么?”

    “这次真没了。”

    宁向东一脸的不相信。

    院里还有两人不认识,只是站在那里一直笑着,看他们对话。

    陈大旺介绍道:“这位是付支书,那位是高村长。”

    “付为正。”付书记岁数大点,矜持的跟宁向东握握手。

    村长高存光也跟他握了手。

    鹅关是大村,人口上千,两名村干部很有点为上者的气质。

    这俩人的名字有点意思,宁向东暗自想到。

    “鹅关矿在我们村,是对我们的信任,早晨才听说来了新同志,我们代表村里的群众,过来看看,顺便邀请小宁班长,晚上一起坐坐,接风洗尘。”

    又要洗尘?再这么洗下去该洗胃了,宁向东挺着肚子,客气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村里摆酒,无论如何推脱不了,索性直截了当应下来。

    一想到酒桌上的全羊席,宁向东问道:“谁家有陈年老醋?”

    醋谁家都有,很快有人拿来四瓶,鹅关矿在场职工一人一瓶。

    那三人合不拢嘴,村干部给的醋,不用说质量绝对过硬。

    三人心里拿定主意,不能在这里糟蹋了,等换岗了带回家慢慢吃,这种老醋在并原翻遍全城也买不着。

    要说酿醋的工艺虽然简单,但要求挺高,既要保证温度,充分发酵,但还不能太热,也就是这边山里,昼夜温差大,恰好符合这种必要条件,并原地处盆地,本身就聚热,再怎么借助仪器监测模仿山里的温度,酿出来的醋在味道上还是差了一截。

第一百二十章 好硬一张桌

    村里一向对鹅关矿的人很重视,因为并钢在这里投资建矿,是要花钱的。

    尽管鹅关矿很小,但是各项职能部门一个都不少,占用了村里的土地是要花钱,雇人也一样要花钱。

    这对鹅关村来说,是一项大收入。

    当晚,村里有头有脸的人来了七八个凑够一桌,菜摆的满满当当,还是各种羊肉。

    酒也没变,依旧枣木杠子,只是刚从井沿里边提出来。

    因为刚刚立秋,还算是热天,枣木杠子自带果香,井口镇一下入口清凉,入胃热辣,冰火两重天的滋味极是过瘾。

    付为政和高存光带头举杯,几句场面话交代完,众人一仰脖,杯倒酒干,喝过通天乐,算是正式开了席。

    饭局有个可爱的现象,最初没喝几口的时候,在座的人一个个都很矜持,尤其有不熟悉的人在场,都拿捏着分寸客气。

    待到酒过三巡,开始各自为战找人单练的时候,酒也基本上喝到位了,上脸的面红耳赤,不上脸双颊煞白,在酒气熏蒸下,个个都是条汉子。

    而且都化身为手眼通天的人物,上到北京中南海,下到陈村镇政府,都有自己的铁哥们。

    酒桌上的每个人,都能在瞬间找到自己的知己,坐对面的聊天吃点力,说话要靠吼,领座就简单了,头顶头肩勾肩,窃窃私语说悄悄话。

    宁向东很快就被人盯上,付为政和高存光两人轮番敬酒。

    孙勇他们三人昨天刚刚领教过他的战力,此刻故意不说出来,只是微笑着在旁边观阵。

    付为政和高存光白天八小时是村官,业余时间是村里的当家人,此刻以二对一,连走三杯后,竟然有了眩晕的感觉。

    这老哥俩暗中对视一眼,都有点后悔冲的太猛。

    鹅关矿新来的这小家伙,原以为是只菜鸡,没想到是个硬骨头,这么难啃,这才是一个人,就把他俩耗了个差不多,更别提旁边还有那三个家伙虎视眈眈呢。

    两个老伙计都动了休战的念头。

    孙勇他们三人跟鹅关村的人打交道多年,在座的几斤几两心中有数,一看小宁自己一人就独挡了对方两名主力,心中倍感轻松,看这俩人此刻的样子,随便一个人上去就全部放倒了。

    这么多年来,每逢上席,鹅关矿最后全都被整的趴在桌子下边,无一例外,村里也早已习惯看他们的热闹。

    今晚却出现了意外。

    这时,村里另外几人已经收起最初云淡风轻的样子,暗自吃惊的看着宁向东。

    而更加吃惊的是孙勇、姜军和陈大旺。

    他们知道,小宁昨天可是刚刚战过一场的,酒还是今天这样的烈酒。

    此刻的表现似乎比昨天更上层楼,到现在已经喝过了昨天的量,但表现似乎更加轻松。

    他们哪里知道,宁向东昨天几乎没吃什么东西,整个酒席期间,就吃了几口西红柿和黄瓜,相当于空腹喝酒,没当场醉倒就是万幸。

    今天却大不相同,中午羊肉浇汤的不烂子吃了一锅,到晚上还没消化完,正是肚里有货心中不慌。

    又喝几杯,孙勇三人出马,狠狠向付为政和高存光补了几刀,这俩人彻底带了醉意。

    此时鹅关村已经乱了阵脚,开始主动找酒喝,而且嫌跟矿上人喝一杯就打半天嘴官司太麻烦,转头找身边的本村人自残起来。

    高存光和付为政喝在一处,边喝边互相嘲笑对方:“你球货名字明明叫付七毛,当了支书,改成付为正,生怕别人以为你是副的。”

    “难道你狗球名字好?存光,越存越光,要不你娃穷的也想去矿上烧炉子。”

    两人你有来言我有去语,嘴上不吃亏,酒也一杯接一杯的下,正喝的热火朝天,旁边咣当一声响,却是村里年长的老汉聂长河把手里的烟杆砸在桌上。

    聂长河虽然没在村里担任职务,但因为辈分的关系,在座的都是他的小辈,一看两个当家人内战起来,矿上的四人却优哉游哉的看热闹,真是前所未见的新气象,不禁心里着急,可惜自己年事已高,不胜酒力,无法挽回颓局,于是急中生智,把手里的烟杆砸在桌上。

    砰的一声响,满桌皆寂。

    聂长河一看心中叫苦,扫了众人酒兴更不是待客之道,只好尴尬的笑笑:“年岁大了手头不准,放烟杆放的重了点。”

    付为政被这一敲,烧昏头的脑子清醒了点,连忙说道:“我跟老高喝糊涂了,怠慢了矿上的同志,自罚一杯!”

    高存光心说这老家伙真是喝多了,自己灌自己,一把拦住他,说道:“都喝糊涂了,小宁同志是乙班班长,乙班那几个混球怎么没有一块叫来?”

    一听高存光的话,早有明白人一溜烟跑出去叫人。

    孙勇、姜军和陈大旺三人的心里也跟明镜一般,这几个家伙喝不过他们四人,叫援军去了。

    宁向东却没注意到这些,他早被刚才那一声响吸引过去。

    刚才烟杆与桌子的碰撞隐隐有金石之声,他先是看了看聂长河的烟杆,毫无出彩之处,灰扑扑的不知是什么材质,烟嘴倒挺不错,像是什么玉种,透着温润暗雅。

    既然烟杆没有稀罕之处,宁向东便看向桌子,这一看,心里不由暗暗吃惊。

    他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在自己这边的桌沿轻轻摸了几下,感觉一片滑腻,好似玻璃一般。

    再看桌面,居然是一张整板铺就,正中间似乎雕着一幅团画,可惜被碗碟遮挡,看不分明。

    宁向东用手指在桌上轻扣几下,果然,刚才听到的金石之声再次响起,他用的力道不大,那声音也很轻微。

    看着桌沿散发的暗沉韵光,宁向东知道这肯定不是鹅岭山上的木料制作的。

    由于这个发现,他再次看了看自己坐的这把椅子,也是暗沉沉的敛光。

    宁向东的兴趣彻底被这一桌一椅提了起来,他暗中观察整间房屋,再次有了新发现,房梁不是光秃秃的一根木头,上面似乎也有雕琢的痕迹。

    “咱们吃饭这地方是谁家?”宁向东装作无意的问道。

    “我家呀,”正在向聂长河献殷勤的付为政转过头:“这间是我家祖宅,没人住,就借给大队做了会议室,就是太简陋了点。”

    “狗屁借,是租的好不好,每个月村里还得你狗球十块钱。”高存光毫不客气揭老底。

    “你狗球是因为家里没有这么大的房子,要不早把这十块钱抢走了。”付为政寸步不让。

    “别吵了,你们俩都是狗球!”聂长河又一烟杆摔在桌上,看的宁向东一阵心疼。

    付为政连忙赔笑:“叔,别摔了,我家这桌子硬,别把您老那宝贝烟杆摔坏了。”

    “屁话!你以为就你家桌子是祖上留下的,叔那烟杆也是。”高存光酒醉心明,抓住一切机会挤兑付为政。

    “等老子手头有点钱了,也学俊花他爹,把这些破桌椅收到杂物间去,换上城里时髦的松木家具!”

    酒喝成这样算是喝不成了,鹅关矿的四人便起身告辞。

    付为政等人一看去搬救兵的人迟迟不见回来,也没什么理由再挽留这几位,就都站起来送行。

    众人走到院子里,脚下快一步的姜军刚到院门口就被绊了个跟头,低头一看,原来去叫援军的人还没出院子,就酒劲发作,瘫倒在院门口睡着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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茁壮的草根介绍: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锋芒毕露。
草根宁向东,逆天改命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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