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看中(二更)
怪不得那么多人围在布告栏下,原来是馆主在评卷子。
李馆主已经不带学生好几年了,平日里想让他指点一二除了评卷这种时候很难找到机会。
宋添几人也凑了过去,遗憾的是馆主已经没有再评栏上贴的那些卷子了,而是在看学子送过去的文章。
看来他们来晚了,布告栏上的卷子已经评完。
“宋兄,可惜了,毕竟你榜上有名。”
姜博渊靠着他的肩膀说道。
“等下次机会吧。”宋添心中也很婉惜,李馆主中过举,谁都想从他那里得到几句提点跟评价。
也许是两人的声音传了进去,李馆主转头看了过来,见着那个脸有伤疤的少年,想了想说道:“宋添,中午下学,来一趟松间亭。”
李馆主说完便将手里的文章递给先前的学子,在众人可惜又震惊的眼神中离去。
松间亭,那是馆主平日看书接待友人的地方。
居然让宋添过去,不会是要私底下为他指点吧。
众人调转视线,齐齐看向一脸懵的宋添。
“宋兄,请客啊!”
姜博渊第一个反映过来,笑着搂住宋添的肩膀非让他请吃饭不可。
“这事还没个定数呢,说不准是要被训斥的,你别这么快下结论。”
宋添嘴还硬着,可脸色出卖了他,激动得都红了。
“训斥会让你去松间亭?那是要去圣人堂的。”
圣人堂供奉着孔夫子的石像,学子们犯错都到那里受罚请罪,这事谁个不清楚。
原本还抱着怀疑态度的人心酸了,为什么是宋添,他在丁班啊,而且才刚来没多久,不过人家这几次都入了甲,本事肯定是有的。
有人唉声叹气地离开,有人看看那个刚满十岁的小娃面露怀疑,还有人面上假笑,内里却在不停叫嚷馆主不公。
宋虹便是后者之一。
在宋添几人离开后,他们也来到这边,刚刚那一幕全部看在眼中。
“宋兄,你三弟走运啦,馆主虽然没有教课,不过我听人说过,他私底下收了闭门弟子,会专程指点他们学识。”
“不简单啊……”
张寿呵呵笑着,也跑过去沾沾喜气。
而此时,宋添也被姜博渊拉着说了馆主私底下收学生之事。
“你不要诓我。”
宋添以前就听父亲提过,可此时他却装作一副不清楚的样子。
“我诓你干啥,有好处?”
姜博渊羡慕地看着他,“你要是在甲班那边有人,打听打听就知道了。还有刚刚,那么多学生围着馆主,你有见到常常霸榜的那几个甲班学子吗?”
宋添摇头,那几个是学馆里的名人,他也是知道的。
“这不就是了。”姜博渊突然觉得这人变傻起来,“那几位都是馆主的闭门弟子,那个纪英有秀才功名,更是松间亭的常客。”
这是真的!
整个早上宋添都有些恍惚,直到下学,他都觉得有那么一丝不真实。
“宋添,要不要我等你?”
庞子默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不用了,你先回吧。”
宋添回神,才想起自己不能空手去,怎么的也要拿几篇文章在手过去让馆主指点一二,好不容易有一个见面的机会。
松间亭在号舍后面的小山坡上,因上面种着几棵松树而得名。
取名是亭,却是两间青砖瓦房跟花圃环绕的偏房茅草屋,看起来无比闲云暇意。
李馆主成日闲赋在此也算是归隐养老了,听人说他有一子,在外地经商。
宋添来到房门前,理了理衣摆正打算进去,不想半开的门扉被人从里面拉开,纪英走了出来。
两人看着对方匀是一愣,最后还是宋添率先回过神来,对纪英拱了拱手道:“宋添前来拜见馆主。”
他的身量只到纪英胸口,微微躬身之时远远看着更像是大人跟小孩子。
纪英看着他的发顶,点头道:“进去吧,馆主在左边的茶舍。”
“多谢纪兄告知。”
宋添让开位置请他先走。
纪英手里拿着题卷侧身离开,等去到斜坡下的路口他才停步转身看去。
写着松间亭几个大字的门扁下早已经没有那人的身影,脸有伤疤的孩子,听说刚满十岁,可就是这样一个人考试却次次入甲。
想想自己当年,虽经常受夫子夸赞,可也没有这样长期霸榜经久不衰。
这人,如若不是脸上的伤,应该会有造化吧。
纪英叹息,很快转身走了。
那厢,宋添已经来到茶舍,见馆主正在小桌前摆弄茶具,上前拱手行礼。
“弟子宋添拜见先生。”
“过来坐下吧。”
李馆主烫了茶盏,亲自为他斟了一杯。
宋添受宠若惊,赶紧恭敬坐过去接下道谢。
李馆主淡笑,开口说道:“以后我们见面的时间多,不必拘束。”
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是说可以随意过来找他请教吗?
宋添内心一阵激动,拱手问道:“早间见先生在布告栏下评判考卷,宋添无幸,没能听得一二,不知先生对学生所做题卷有何指教。”
宋添的书袋里还放着两篇文章,可他感觉不能表现得过于急切,先听听馆主对卷子的评定再看。
李馆主捊了捊白须,看着对面略显拘束的小少年笑道:“你的那篇试帖做得不错,诗句不急不燥徐徐有声,就是意境有待提升。”
“不过,你并不需要着急,这与你的年龄跟眼界有关。有些东西你未曾见过,只是依照书本上所说去想像跟描绘,意不达再所难免。你可以试着将脑中的宏大变成眼前的局限视野,从中找寻那些被忽略的意境。”
宋添一听,如醍醐灌顶,诗句意境的事先前父亲也提过,他没能琢磨通透,这大半个月来父亲也不在,更是找不着人商讨,此时被馆主这么一提醒,他感觉有些东西变明朗了。
“多谢先生提点。”
宋添拱手,拿出书袋中的那篇文章。
这些是他新作的,题义都是最近先生在课堂上讲的那些。
宋添有没有被馆主收为闭门弟子不得而知,但是这天中午馆主请他喝茶,还认真指点了一通学问。
第106章 安置(三更)
从松间亭出来,宋添长舒了一口气,嘴角扬漾着笑容,一路小跑地回家去了。
他消失后没多久,宋虹从旁边的回廊上转了过来,看见宋添离开的方向满脸阴蜇。
“宋兄,你怎没有他的本事跟运气呢?”
苏永拍拍他的肩膀,从木柱子后面探出半个身子,看着宋虹神情玩味。
宋虹嫌弃地将他的手挥开,冷声道:“苏兄,找你可不是来谈论这些的。”
苏永呵笑道:“是,是,咱们出去走走……”
那厢,宋添回到家时间已经有些晚了。
他进门常氏便问道:“怎的这么晚才回?”
“娘,我……”
宋添刚想将关门弟子的事说一说,结果看见阿绣从房中出来,顿了顿,改口道:“向先生请教,拖得有些晚了。”
事情还没有确定,他不想早下结论,万一不是呢,到时丢脸惹人笑话,怕她失望。
“下次注意时间,可别将夫子的饭点耽搁了。”
常氏说他,宋添点头,先前要不是考虑到这点,他还有题要问。
吃完中午饭,庞子默来了,进门就大声问宋添有没有被馆主打屁股。
他就是嘴欠开个完笑,话还没说完就给宋添捂了嘴。
阿绣一脸好奇地盯着两人。
“添哥,馆主将你怎么的了?”
她还有些担心,宋添赶紧摇头道:“没什么,我俩先走了。”
很快,他就拖着庞子默出了门。
两人去到路面,宋添警告地敲了一下他的脑袋道:“还没确定的事呢,你别乱讲。”
“都让你上门了,咋没确定呢。难不成先前没有指点你学问?”
“也不是。”
宋添就是心不安,他听姜博渊说过,馆主的那些闭门弟子都是甲班的,他刚来,又是丁班,跟那些人相差甚远,而且目前也是第一次。
“那是什么?”庞子默还在好奇中,“对了,之前你走时馆主有没有叫你再去?”
宋添摇头。
“嗨,这种事也不需要人说,之后你只管轻车熟路地过去便是了。”
庞子默觉得宋添被叫了一次便是信号,要不耻下问。
宋添点头,认同他的观点。
下午,阿绣找时间去了斜对面另一间院子。
她想看看陆薇怎么样了。
时下正是绣坊忙碌的时候,整个院子静悄悄的。
这边目前安排着两个作坊,平日里干活时都各闭门屝,相互不打扰。
里面的管事绣娘除了常氏,还有常萍萍跟杜娟。
为了不让两个作坊的人暗地里通气,人员他们也专程挑选过,镇上的跟村子里的人相互错开,布庄那边跟这处各有安排。
就这样阿绣也感觉不保险,她已经安排人去打听新院子了,等万兴的衣料运过来打算再租一处宅院,将人员分散开来。
为了绣坊的安全跟防止绣娘将里面的东西带出去,平时院门口都是安排着人的,出入会搜身。
守门的常小双见阿绣来了,笑着放行,还问她是不是来看陆薇的。
“婶子,她好些了没?”
“你这孩子,怎么又叫我婶儿了。随添哥叫一声姨母多好。”
常小双无事的时候守门也很无趣,她性子开朗爱跟人说笑,时常打趣两个小的。
阿绣都习惯了,也不脸红,只是佯装羞涩地笑了笑。
她这般样子让常小双得逞了,便会放过她,说起正事道:“那孩子昨儿烧了一晚上,不过今天退烧了,正在屋里睡着呢,你去瞧瞧。”
陆薇的事大家基本都知道了,小姑娘有耳疾,话也不会说,还给亲婶娘这般对待,大家看着也可怜。
如今陆保在这儿当差,多个小姑娘挤一挤,也没人说什么。
阿绣去到常萍萍所住的小偏房,轻轻推门便看见一个青色身影坐在窗下的小椅子上。
或许陆薇正在等人,等阿秀点了点她的肩膀便回头展颜一笑,可当她看清面前的人是谁,神情又收敛了一些,但还是高兴的。
她清楚这些人是哥哥的朋友,他们都是好人,不会打她骂她,面目恶憎地凶她。
虽然她听不见,但她可以从那些人眼神中分辨善与恶。
“你身子感觉好些了吗?”
阿绣问出这句话才想起她听不见,遂伸手去摸了下她的额头,感觉与常人无疑才放下心来。
小姑娘的脸还肿着,面貌看不全,可就算只有半张也能感觉到人长得不差。
特别是那双杏眼,看向人时清澈纯净,跟陆保狭长的单眼是个反差。
“好好在这里养养,无聊的时候出去转转也成。”
阿绣拍拍她的肩,指了指窗外。
陆薇能明白大概意思,不过却垂下了头。
很显然她对外带着戒备,不敢去外面。
这些事情还得循序渐进慢慢来,阿绣没有再说什么,正打算走了,陆保端着个粥碗从外面进来。
“小妹中午的饭吃不下,我用小炉子给她熬了粥。”
陆保看见阿绣挺不好意思的,因为现下又没下工,他却自顾做起了自己的事情。
阿绣笑,“陆保哥,你好好照顾,小姑娘遭罪了。”
小人家好几岁居然还叫小姑娘,陆保呵呵一乐,心情一下子就放轻松很多。
他将粥碗放在旧木桌上给妹妹凉着,搓了下手又对阿绣说道:“内当家那里我打算一会就过去说说我妹的事,就是不知这事儿怎么开口合适?”
陆保之前挣的钱都供献给他那个没良心的二叔一家了,目前穷得很,带着妹妹只能先在这边安置,可地方又不是他的,这事儿肯定得跟东家商量。
要是宋二才在,他觉得这事没啥问题,可常氏就不好说了,感觉内当家比较严肃。
“陆保哥,这事儿我已经帮你说好了。”阿绣看出他的拘谨继续道:“娘说了,你妹跟着我们吃住没问题,每月给一百个钱就成。”
一百个钱又吃又住,跟搭伙过日子差不多了。
陆保一阵感动,谢了又谢,还说一会要带妹妹去拜见常氏。
阿绣点头,其实一百个钱的事是她提出来的,昨晚跟常氏提到陆薇,表面严肃内心善良的常氏还说可怜一下兄妹俩不要钱,住下便是,可阿绣觉得这样不妥。
斗米养恩,担米养仇,而且陆保跟他们无亲无戚,要是给老家那些人知道了,会带来麻烦。
第107章 防备(四更)
下午下工之时,陆保本打算带妹妹去拜见常氏,没想到常氏先过来了,手里提前一个篮子,里面有十几个鸡蛋。
“听说你妹退烧了,这些拿着,给她补补身子吧。”
虽然目前大家都在布庄那边吃大锅饭,可这边也有烧茶水的炉子,煮个鸡蛋什么的不在话下。
一个外人都对他们兄妹俩这般好,想起自家的亲二叔,陆保又是一阵感动,红着眼眶带妹妹道了谢,还有赵氏跟常小双,都一并谢了。
这次常氏过来,她们都一起过来看了眼。
常萍萍也在其中,可陆保见着这么多人在,那声谢谢好似卡在喉间,总感觉自己要是开了口会显得怪异,最终没能说出,心想晚点私底下找她说吧。
房间一下子涌进这么多人,陆薇缩着脖子有些拘束,不过有哥哥在,她倒是不怕,而且看见那些鸡蛋,她也知道这些都是好人。
常氏也就关心了几句,很快就走了。
陆保为了感恩,跟妹妹胡乱比划了几下也出去干活。
很快屋子里就剩下常萍萍跟陆薇两人。
常萍萍看了看那鸡蛋,拿了两个出来,要给她弄碗鸡蛋羹让先尝尝。
两人已经相处过一晚,陆薇早已经不怕她了,一个劲儿地对她笑。
她无法言语,也就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内心的愉悦。
常萍萍看着一阵疼惜,很快就弄了一碗黄澄澄的鸡蛋羹进来。
“快吃吧。”
她塞了个调羹在她手里。
从昨日到现在,除了在地窖里吃的那些地瓜,也就是中午那碗粥了。先前病着还不觉得,这下烧退了,虽还有些头晕,但闻着那香气,陆薇已经饥肠辘辘。
常萍萍见她吃得香,坐在旁边不打扰,等吃完了,拿着碗准备去洗,转头却发现母亲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口。
“娘。”
常萍萍垂头,本打算就这么走过去,手臂就给拉了。
“你将东西收拾收拾,搬隔壁跟你姑住去,这儿换我过来。”
赵氏的语句不容拒绝,常萍萍点头道:“没多少东西,我这就准备。”
说着,她的碗已经给赵氏拿走了。
常萍萍转身去了自己的床位,被子衣裳她随便掇了掇,正打算抱些过去,便见到陆薇过来了。
陆薇的神情有些疑惑不解,同时也有一些不舍,很显然,她也知道常萍萍要走了。
“没事儿,我就是搬到隔壁,这儿以后我娘会住进来。”
常萍萍安慰她,将东西搬过去后还拉着她去隔壁看看,表明自己的意思。
陆薇像是松了一口气,笑着点头。
常萍萍抚了抚她还肿着的小脸道:“行了,你先去休息吧,晚上的饭你哥会送过来。”
常萍萍做了扒饭的动作,陆薇明白她的意思,赶紧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肚子,表示已经饱了。
她不能吃太多,害怕被人赶出去。
“就那点东西,过多一会就饿了。”
常萍萍将小姑娘带到隔壁,让她躺在床上休息,很快就出去了。
晚上,陆保过来给妹妹送饭。
想到里面不光住着妹妹还有常萍萍,他在门前正了正衣襟才抬手敲门。
不多会,门开了,陆薇笑开了眼,拉开门让哥哥进去。
陆保见常萍萍不在,伸直的腰杆弯了两分,放下托盘将里面扣着的饭菜打开来让妹妹吃。
自从绣坊那边开始挣钱,常氏将生活都开得不错,大锅饭三天一回肉荤,平日一早一晚的小灶就算没肉最少也有鸡蛋。
陆薇先前已经吃了鸡蛋羹,可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那点也不顶,看见碗里的菜油汪汪的还有肉,很快就用饼子夹着狼吞虎咽起来。
陆保见她如此心中又是一疼,为自己先前交妹妹到二叔家的愚蠢行为自责。
要说先前的事情也是无奈,他是个大男人,妹妹又有耳疾,过两年就成大姑娘了,没个女人在她身边照顾一下也是不方便。
他也是考虑到这些才会将妹妹交给二婶,当然他没想到二叔一家是那样的人。
而今又剩他们兄妹俩相依为命了,他要是能讨个媳妇,这个家还能有条不序,但现下这情况,谁乐意嫁给他?
陆保心中一阵叹息,可突然脑海中又涌现出常萍萍那张不算温和的脸来。
他心中一怔,正想将脑海中那张面容挥去,半掩的木门打开,赵氏抱着一床被子进来了。
“陆保,给你妹送饭呢。”
赵氏很平常地跟他打着招呼,然后将自己的被子摆床,挂兑巾,放木盆,一看便知是要搬过来住。
“婶子,你……”
陆保坐不住了,眼神暗淡了下来,他知道这是赵婶子在防着他。
“我跟萍萍换了个位,她一个大姑娘哪懂得照顾人,我跟你妹住一起稳妥些。”
赵氏本不是个会说话的人,此时为了不让兄妹俩误会出什么不好的意思,绞尽脑汁还说了句客气话。
“那,以后小妹就麻烦婶子了。有什么需要,你也尽管吩咐我。”
陆保躬身,内心却有些失落。
“说这些做啥,一点小事儿。”
赵氏说了句便出门去升炉子烧热水,陆保见妹妹吃完也拿着那些空碗走了。
他垂着头,想到给她带来麻烦内心无比自责。
秋日的夜晚已经开始变得寒凉,一阵风从身边刮过,还穿着两件薄衣的陆保打了个寒战,缩着脖子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萍萍,姐!”
他转头看去,果然是她。
这人不管有事没事走路都像小跑,能带起一阵风的,也只有她了。
“干嘛?”
常萍萍回头瞄了一眼,之后将视线转向别的地方,就是不去看他。
之前还不觉得,这两天给母亲明里暗里的提醒,她觉得是不能跟这人太过于随便,都已经到了适婚的年纪,她之前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些……
当然,主要是这人跟村里那些小子不太一样,一个大男人,居然连绣花都会。
想想他家的情况,其实也能理解,母亲早逝,父亲忙碌,还有一个耳聋的妹妹要照顾,这些事情不会也是不行。
第108章 进展(五更)
常萍萍一幅看都不想看他的样儿,陆保还以为她在生气呢。
于是他愈发小心了,转身慢慢走过去道:“我妹的事,谢谢你了。”
昨儿她在陆家那边又骂又闹,怼得那些人开不了口。
他清楚这人性子燥,暴气也急,以前只觉得她乍乎,现下看来这种脾气也不是没有好处。
专程叫住自己道谢?常萍萍咳了咳道:“没事,他们将人欺负成那样,谁见了都会帮一把。”
她说得大方,陆保却有些答不上话了,默了默道:“总之谢谢你,以后我妹那边也劳烦你多照应一下。”
陆保还住在布庄这边的杂物房,平时两边跑,还经常在外采买,想好好照顾妹妹不太可能。
“这事儿不用你多说,我会看着来。”
常萍萍嫌他啰嗦,摆了摆手很快就走了。
回到院子,她先去看了眼陆薇,知道她已经洗漱完准备休息,安心回了隔壁。
翌日,看见陆薇的身子好得差不多,常萍萍拉她到院子里晒了下太阳,中午还带她去绣房里瞧了瞧。
十几年来连院门都很少出的小姑娘自然是没见过这些,陆薇原本暗淡的眼神一下子就亮了。
常萍萍见她感兴趣拿了布头跟针线给她,要是小姑娘能学点本事,就不用天天坐窗下看着外面,也算是有点事做。
另一头,常氏跟阿绣正在挑人,预计明日万兴那边就会运东西过来了,他们得在这两天的日子里将要准备的那些事做好。
院子要租,人也要加,不过不是加绣娘,而是加杂役工。
随着绣制的东西持续升级,防外传的保密性要加强,不能刚开始就出纰漏。
跟预想中的差不多,隔天,万兴那边的马车就上镇来了。
刘掌柜亲自带着一个小伙计送货,马车刚进镇就引来了不少人的目光。
刚开始大家还以为是谁家买了新车,后面车子停到锦帛布庄,才知道是来送货的。
那些货物一箱箱装得严实,大家看不见是何物,可不防碍知道新开的这家布庄生意做得大,在城里有门道。
何家药铺,张超也来到门口,听见旁边铺子的议论声,转头问起童文诚,“那便是宋掌柜家里开的铺子?”
童文诚感慨般笑道:“是啊,有布庄有绣坊,半月送一次货进城里,生意感觉还不错。”
他的东西还能进城?
张超蹙眉,看向依在门口的小妾道:“你不是想要衣料子,有空就过去看看。”
“爷,这种小镇上能有什么好东西,过些天进城,咱们再去看吧。”
莺莺满脸不屑,这些小地方的东西她是看不上的。
人家的东西都卖城里去了,在哪儿看又有什么区别?
一想到这女人成天屁事不干只知道花钱,张超有些不悦,可这时莺莺扭着腰上前,挽住张超的胳膊便往屋里拉。
“爷,外面冷,咱俩进去吧。”
张超本不待见她,可给女人那软软的柔荑这么一挽,他又乖乖地进屋里去了。
两人没在堂间停留,直接去了后面院子。
何家药铺换了掌柜,除了周边的几户人家见过张超,别的人只是听说,还无缘见着他的真容。
这人平时除了吃就是睡,要么就是泡着茶听小妾给他唱两句小曲儿,享乐成性,日子相当快哉。
这可苦了童文诚,又主内又主外,每月还得去药园子一趟,人都瘦了。
锦帛布庄,刘掌柜卸下东西吃了一个便饭就赶车回去了。
他没有去打探绣坊里的事宜,也不便多留。
人离开,常氏便打开那些箱子来看。
三箱衣料,两箱裁好的披风、披帛、护手等,这些东西剪裁过,不过没有锁边,等们这边在上面绣好花样,收一收尾就能拿到府城去卖。
除了这三箱东西,针线跟染料各一箱,是阿绣专程让曹叙帮她带的。
东西拿到,人员选好,租院子的事情也有了消息。
陆保在集市里买菜,向一个老伯打听到他们家有空院子,地方不小,又大又扩,可他不租,只卖。
已经空置多年的老屋,好不容易有人想要老伯自然想多收钱卖掉,毕竟租是暂时的,谁知道能收几个钱。
陆保觉得那老伯有点黑心了,阿绣听完只道要先看看院子,要是合适卖下来也不是不可以,毕竟除了绣坊,以后还可以养蚕。
当天下午,阿绣便跟常氏一起过去看了地方。
村子就在离镇不远的一个山坡下,院子在村子边上,看样子已经空置多年,里面除了正堂摆着祖宗牌位,别的地方都用着堆放杂物跟柴禾。
房子是用石头跟实木建造,比一般的村屋要结实。
看样子这家人祖上也有些本事,不然造不出这样的房子,只不过到现在已经没落了,听闻那老伯卖房是为了给唯一的儿子娶媳妇用。
地方不错,也不远,阿绣向常氏轻轻点头。
常氏一见,立即就挑剔上了,一会说这里不成,那里不好,随口一问价格,又说不值。
这老伯姓周,时下族中除了自己一家已经无人在村,这处院子就是因为太大,又不同于普通村户的农家小院,一直找不着买主,现在好不容易来了一个能商议的,他咬咬牙,寻个合适的价格就卖了。
房子周老伯一直想卖,早就立好了契,隔天常氏在镇上的酒楼办了一桌,请酒楼的伍掌柜出面,让老伯请了村子的里正还有几位老族长吃席,这件事情就这么办下来了。
院子花费十五两银,老伯听闻他们还想请人看门,自荐了自己的跋脚儿子,里面的那些柴禾也不要了,送给他们烧。
常氏想着有个村里的熟人当差以后有点什么事方便些,也就应了。
后面陆保进去收拾了几天,重新换了锁,请工匠固门,买了些简单物什,选出来的那些人便可以搬进去了。
人是挑选好的,都是绣坊里面的好手,大家去到又被细分了,不同的人负责不同的绣制品,同时还给她们加了一百个钱。
没被选上的听着眼红,之后大家愈发努力起来,村子里的活也不干了,在这里虽说天天都要做事,可不用挑抬,还有茶水喝,有片瓦遮头,最重要的是比地里出产的东西挣得多。
第109章 寒门学子
绣坊里的事情忙得火热,学馆那边,宋添再次来到馆主所在的松间亭。
为了能多待一会,他专程挑了下午下学的时间。
松间亭的门时常都是半开着的,感觉就像是谁人都可以踏足此地,却又无人敢随意进岀。
里面除了馆主并没有别的人住,宋添上前轻轻叩了叩,见没人应就推门进去了。
这处小宅院的结构简单清雅,前有正堂一间,左边是茶舍书房加一个茅草亭子小花圃,右边是起居室跟小灶房与杂物间。
正堂不宽,有桌有椅,墙壁上还挂着字画,看起来特别雅致。
宋添路过时抬头看了两眼,发现堂中新挂了一幅墨宝,那字迹洒脱飘逸,笔峰藏头露尾如行云般流畅。
他顿足看了一会,便听见茶舍里面传来李馆主的说话声。
宋添抬步过去,便见到一位青衫少年跟馆主对坐于茶舍中,一人问,一人答,正在解题。
那少年看上去十四五岁的年纪,小麦肤色,人不算高,看起来很干瘦,身上着的青布衣衫也洗得发白,边缘处还起毛了,一看便知是寒门学子。
宋添见两人讲得认真不好打扰,静静站在外间等候。
不多会,那人站起来了,对馆主拱手道谢,拿着纸卷出门。
他看见宋添愣了一下,拱手道:“宋兄,久仰大名,快进去吧。”
自己什么时候已经成名人了?
宋添作揖,因不知他的名讳也未说什么,见人离开很快转进去了。
“来了,坐吧。”
李馆主正在煮茶,随意跟宋添搭着话,就好像知道他会过来一般。
宋添想,松间亭半开的门扉怕是馆主有意而为之,专程迎他收的那些闭门弟子。
“先生近来可安?”
宋添简单招呼,坐下后很快便拿出自己所做的那篇五言小诗。
上次受到点拨,最近几日他只要得闲便会呆坐教舍或房中试写诗句。
如今这首宋添自觉满意,就是不知可有馆主所有说意境。
最基础的五言小诗,以景为意,秋为题,时下季节正合。
馆主心中默念一遍,只感淡淡寒意袭身,意境顿现。
不错,这孩子的悟性比他爹还要高,没有看错人。
李馆主含笑点头,宋添这首小诗他并没有什么好指点的地方,以后继续向这个方向进步,向七言跟词句方面扩展。
宋添这次并没有在里面待太久,很快就红着脸出来了。
刚刚给馆主夸了一夸,他心情激动澎拜。
“宋兄,可是得了夸赞?”
来到堂间,刚刚那位瘦高少年并没有离去,见他出来开口问道。
如果他请教的问题需要指点不会这么快出来,田茂如此猜想。
宋添敛了唇间的笑,上前拱手问道:“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我姓田名茂,宋兄不用客气,直呼其名便可。”
足足比自己高了一个头,却称自己宋兄,宋添不跟他客气都不行。
他淡淡一笑,之后问田茂在何班进读,平时感觉没见过这人,更没有听说过什么。
田茂笑着摇头,“我并非馆主学生,只是馆中杂役。”
他指了指靠在门外树下的扫帚跟簸箕,“平日里这一片都是我在清扫,馆主见我识字,给了我几本书,遇上问题也可以向他请教。”
原来他不是学馆里的学生,而是馆主的学生,怪不得身上穿着的并非学子衫。
宋添有些钦佩,这人来此处当差,却得到馆主青睐,想来是有什么利害之处。
两人站在那处新挂的墨宝下,先是聊了聊别的,后面又提到墙上那幅字。
这人虽说只是一个小杂役,可显然比宋添懂得多。
他不光知道这是谁人所书,还能说出一些听闻跟见识。
墙上这幅墨宝是难得的佳作,据闻书者乃是江南大才子,人已经过世多年,墨宝在世不多,市面上难得一求。
“陶先生的行书还不是最好的佳作,他的小楷才是精品,直至今日很多名家世族弟子都在用他的字帖。他的小楷写得力匀八稳,秀中带刚,乃少有的丹青妙笔,很得入仕科考学子们喜爱,只是真迹不可多得,像我们这些寒门学生,能得他一本碑帖也很不错了。”
田茂讲得眉飞色舞,宋添听得一愣愣的,很显然他接不上话,只得轻笑点头。
田茂淡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宋兄,你还小,以后多多努力便是。”
刚满十岁的孩子,也不知道有何本事得了馆主的看中。
田茂的口气有藐视之意,宋添听出来了,可他见识不如人,也没生气,拱手点头。
两人正准备外出,纪英又过来了,手里捧着一盆兰花,也不知是找馆主品兰还是教题。
很快田茂又跟纪英聊了起来,话题还是围绕着挂墙上那幅新墨宝。
宋添自知答不上话,说了声很快就走了。
他回到教舍,庞子默跟罗贞平正在课桌上写文章。
“宋添,这么快就回来了呢。”
庞子默搁笔,吹了吹墨迹让他帮忙看看。
为了年底的末考,这两人也是憋足了劲。
以前庞子默想努力找不到方向,又没人跟他一起读书,只觉学馆生活很无趣,而今有宋添跟罗贞平在,总算有伴了,再者他不想回去炸油,只能想办法升上去。
再说罗贞平,他的基础也不算差,以前只是没当一回事,想着到时间就回家继承家里的田地,像父亲一样做个地主,可那是好几年之后的事情了,如今还在学馆中就得努力,不然另两人走了留他一个在丁班实在不好玩。
三人在教舍呆到天快黑时才收拾东西回去。
忙碌接连几日,这日中午,宋添又做了一首诗句拿去给馆主看。
这次他没能见到馆主,人不在,却碰见了那个叫田茂的学馆杂役,只不过是见着他在外面打扫。
田茂很熟络地跟宋添打招呼,还拿出一本薄薄的碑帖给他看。
“这便是陶先生的小楷,我也就得到这几张而已,平日里当字帖对着练。”
田茂是专程拿给宋添长见识的,虽然那些碑帖有些模糊,但这不防碍如松般挺秀的笔峰从纸间透出。
第110章 惊喜?
宋添被吸引住了,反复看了好一会才依依不舍地还给他。
他现在所用是父亲当年的字帖,虽说也能练,但这么多年过去,已经变黄脱页了,有些地方还不小心沾了墨迹。
如今家里有银子了,再买一本也不在话下,可读书人对这些东西都有一种偏执,看见好东西谁不爱,宋添也是羡慕的。
田茂很宝贝地将那字帖放入书袋,还对宋添道:“我跟你说,咱们馆主手里有一本陶先生的真迹,就在书房之中,我打扫的时候见过一眼封面,就那几个字,看着都叫人心旷神怡。”
这人说得也太过于夸张了,宋添憋住笑,拱手告辞。
他去到学馆门口,庞子默正在那里等着。
两人出门上街,今儿个赶集,街上还有些人,两边的摊儿也还没收。
一路走走瞧瞧,两人在路口分道,之后宋添碰上一个卖纸笔的小地摊,想也没想就凑过去看了起来。
??这个小摊在一个巷子边上,位置毫不起眼,却在宋添回家的必经路上。
他知道这摊主是新来的,因为之前没有见过。
摊位很小,用一块灰扑扑的粗布铺在地上,上面的东西也不多,除了两刀毛边纸跟几支毛笔,还有一方帖子。
见那帖子写着义经两个字,宋添有些好奇,正要拿起来看看,摊主眼明手快,直接给他递过来了。
“小秀才,你好眼力,这本字帖本是我侄儿的宝贝,只可惜他现在不上了,才将这些东西拿出来卖。”
摊主是一位看着三四十的黑瘦汉子,他笑起来时眼角有几道深纹,应该是经常含笑的那种类型,可这个笑容看起来并不讨喜,就像是打着什么鬼主意似的。
宋添瞄了他两眼,抱着怀疑的态度接过那字帖来翻看了一下,人很快就怔住了。
这不是拓印体,是手书经帖,而且他看着还非常熟悉,就像刚刚在田茂手里见到的那本。
这不会是那位陶先生的真迹吧!
宋添有些不太相信,可这种秀挺雅致、力透纸笺的笔力跟字迹,又让他不得不往那方面去想。
他面上不显,内心却掀起了惊涛骇浪,轻轻合上那帖子问道:“你侄子真不打算要了?”
真是好东西留给后人也好啊!
中年汉子摇头,“书都不读了,还要这些东西做啥,不如换几个钱花。”
每个人想法不同,宋添也不多问,只道:“那,这本帖子多少钱?”
“我也不要多,你给二十文就行了。”
二十文?
简直就是贱卖。
宋添怕他反悔,将经帖收入怀中,很快掏了二十个钱给他。
这本经帖不管是不是陶先生的真迹他都感觉值了,毕竟能写出这一手好字来,又何止值这二十文钱。
中年汉子全然没有反悔的意思,见宋添离开,嘴角挂着一抹笑,居然开始收拾东西走了。
而此时,归家路上的庞子默无意中捡到了一块石头。
这并不是普通石头,而是一块玉原石。
庞子默并不认得这些东西,他只是感觉这石头很好看,半边灰色半边翠绿,总感觉是什么好东西。
庞子默一阵兴奋,揣着回家,还拿给他娘看。
庞母活了几十年,自然是认得这些东西的,被吓得不轻,质问儿子从何处得来。
“娘,这是我在路边捡到的啊,觉得好看便拿了回来。”
庞子默看见母亲的表情也知这块石头并非凡物,转念一想那丢了东西的人不知得多着急呢。
“娘,你说这东西是谁掉的?”
庞母摇头,“东西我先收着,这几天咱们都留意一下,要是有人前来寻找就还给人家。”
如果只捡到一块铜板这事也就算了,还能去外面买一小把青菜,可这块玉原石显然价值不低,母子俩人都没生那些占有的歪心思。庞母反而有些担心,拿着那东西如烫手山芋,总害怕给自家招祸。
这种事情她也不敢声张,害怕话一传出去便有歪心之人上门乱认或是前来偷盗,麻烦不断。
思来想去她决定好好收起来,暗中等失主来寻,左右这东西是儿子捡的,不是偷的。
那厢,宋添得了一本经帖便开始着手练字。
晚上,常氏过来给儿子送新做的衣裳,见到桌面那本被当作字帖的义经也感概了一番,问他从何得来,上面的字这般好看。
宋添也觉得自己捡到宝了,将中午买字帖的事情提了提。
“娘,我估摸着这是别人的抄写帖吧,不然也不会这么便宜。”
常氏想想也是,不然二十文钱连本普通字帖都买不上。
常氏叮嘱儿子,说了声天气渐寒加衣之类很快就走了。
阿绣凑到桌前看了看那字帖道:“添哥,我感觉这帖并不像抄写下来的,虽说保存得很不错,可边角处感觉还是有些泛黄了。”
阿绣眼尖,宋添顺着她指的地方看去,果然也察觉到不对劲来。
“如果是真迹那就太好了。”
宋添一笑,展颜说道:“明日我去找馆主,让他帮我看看。”
这本小字帖的尾页上有一个小红印章,虽有些不太清晰却隐略能辨认出是个陶字。
宋添不敢想,难不成自己无意中真得到了陶先生的真迹?
翌日,宋添将那本字帖小心包好放入书袋,中午下学他便又去松间亭寻找馆主。
只可惜这次的门并非半开,而是闭着的。
宋添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以往过来这门不是大开便是半天,馆主也毫不忌讳那些学生进进出出。
当然能来到这里的也都是他所看中的弟子,他们为了得到馆主的点拨来去都是小心翼翼,唯恐将地板污了去。
宋添上前叩了叩门,等了好一会没听到动静跟回应,猜想馆主应该不在,本想离开,突然又想起另一件事来。
他从雕花的门扉中望进去,刚好能见到墙上那幅陶先生的墨宝,于是摸出书袋里那本义经,打开来将印章相互对照。
如此这般他再次惊喜连连,难不自己手上这本乃是真迹?
第111章 告密人(打赏加更)
宋添心如猫抓,真想立即找个人帮他确认,只可惜父亲外出,馆主也不在房中。
他将字帖合上,小心裹上一层绸布,正想放入书袋,不料一个青灰人影出现在坡道上。
来人是田茂,他手里提着一个竹篓,看样子是在打扫。
“你是过来找馆主的?”
宋添点头,想到手里的字帖赶紧揣进书袋之中。
一本拓帖田茂都宝贝得不行,要是让他得知自己手里有真迹,宋添害怕这人找自己借。
不是他小气,是这些东西借不得,保不准去到人家手中,那人就找借口三五两天的霸占着。
田茂看了他的书袋一眼,又道:“馆主出门会友,估计这几天都不会归,你下月再来看看。”
原来人不在,怪不得门扉紧闭。
宋添回了一句,很快便走了。
他离开,田茂却是将眼睛慢慢眯了起来。
后面的几天,宋添没去松间亭,努力学习准备迎接月末的考试。
也就是这个时候,沉默近月余的胡柯出现在宋虹的斋舍门口,将他叫了几出来。
“胡兄,你找我?”
宋虹露出一抹温文儒雅的笑,作揖之后拳头却有些放不开,无疑是紧张的。
胡柯的性子圆滑,在学馆里左右逢源人缘也不错,以前他不反感这些虚情假意的人,因为他自己也这样,可自从出了那件事,他就恨透了这些虚伪的面孔。
“宋兄,你还真有脸跟我说笑啊!”
胡柯向他靠近,他的两个小跟班一左一右也将宋虹夹了起来,防止他逃跑。
“胡兄,你这是何意?”
宋虹向号舍门口退了一步,其实他并不怕胡柯在这里做些什么,因为他没那么大胆子。
前不久才出了差点退学之祸,如今还在学馆中,他还能将自己如何。
可尽管如此,他也是怕的,惹到这样的人,怕有一日被报复回去。
时下正是中午,号舍中姜博渊几人都在,不过他们没出去,只是望向门口看热闹。
胡柯一步步紧迫,很快就将宋虹堵在门内。
他看了眼姜博渊几人,笑道:“姜兄,打扰几位了,我跟宋兄说会话,你们别在意就行。”
姜博渊早就不在意了,另两人也都没话说。
宋虹知道他被号舍里的几人当了玩物,却没有想到这些人如此无情,连表面的那点关系都不想维持。
看见他们的态度,宋虹已经铁了心,坚持赖皮到底。
胡柯玩味看着他,问道:“我暗中放赌之事,听人说是你告的密?”
宋虹摇头,“胡兄听何人胡说?”
“我知道你不会承认。不过我已经打听清楚了,那日早习课你提前离开教舍,还人有看到你去斋夫所在的堂舍。”
上次差点被退学,每每想到胡柯的恨便会深一分。
他放赌不做庄,只是收点手续费,本就是共赢共利之事,咱就成了不学无术的痞子,一个两个赢钱的时候咋不说这些,到后面自己压输,搞得像是被他剥削了一样。
胡柯戾气十足,宋虹心中一颤,默默将那个出卖他的人骂了百八十个遍,面上装着不可置信问道:“胡兄,你别被那人骗了,是有人想挑起你我之间的争端。我揭你有何好处?我俩虽没有过多少交集,却也没有仇恨,我去告你作甚?”
“胡兄,你别听那人胡言,着了别人的道。”
宋虹信誓旦旦,一点不像说假。
胡柯轻笑,点了点他的额头道:“敢不敢发誓?如若说谎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胡柯问得刁钻,宋虹怔住,他心中本就有鬼自然是怕的,于是道:“就为那些人的挑拨离间,胡兄就要我发这种毒誓?”
“怕了吧?”
胡柯也想不到这人为何会举报自己,可他就是这么做了。
“不是怕。”宋虹还想狡辩,“我想知道那小人是谁,如若胡兄能将他叫来当面对质,什么样的毒誓我都敢说。我不想咱俩在这儿争论不休,任由那人胡乱嚼舌却逍遥自在。”
别人冒着风险向胡柯告密,胡柯怎么可能将人供出去。
他一声冷笑,拍了拍宋虹的脸道:“别狡辩了,我知道就是你。宋兄,好自为之吧。”
这一次是确认跟警告,胡柯并不想在号舍里将人给办了,他很清楚自己不能这么做,他又不是傻子。
很快,胡柯带着他的两个跟班走了,留下阴着脸站在号舍门口的宋虹。
这边出事,虽说没闹出什么骚动,不过还是吸了不少人的目光。
大家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但想想也就明白了,自然是跟上次胡柯被告的事情有关。
胡柯在寻那个告密人,私底下很多人都听说过。
如此看来胡柯寻来寻去寻到宋虹头上,可真是那宋虹告的密吗?
难以想像,毕竟平时大家都感觉他人还不错。
胡柯几人离开,宋虹很快将号舍的门关了,他回头有些无奈地对姜博渊几人道:“我自诩无愧于心,也不知道是谁想要害我。”
张寿的目光闪了闪,上前搂住宋虹的肩道:“那日早习课你的确提前走了,这事估计是有人生了误会,不知道你是闹肚子。”
又是闹肚子,可张寿却已经不想再去揭穿这憋脚的谎言。
胡柯的赌注没得下了,他们很无趣,越来越不喜脑子里鬼多的宋虹,可还同住着一个号舍,张寿又嘴馋这人每月请的那两回酒,不想将脸撕破。
只可惜姜博渊已经不想再这么玩下去了,因为彻彻底底看清了这人的嘴脸,他此时只感觉无趣。
“宋虹,胡柯的事真不是你告的密?”
姜博渊坐在自己的床铺上,阴恻恻地盯着他。
“姜兄,怎么连你也不信我!”
宋虹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向姜博渊靠近,结果才刚刚跨步,姜博渊就发狠了。
“站在那儿,别靠过来。你知道吗,你断了我的财路,我现在真恨不得扇你两巴掌。”
宋添考试次次入甲,要是胡柯的赌局还在,姜博渊感觉自己都要爽死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无聊地在号舍里打发时间。
“姜兄,你不信我?你们都不信我?”
第112章 被打
宋虹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见另两人也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看他,一通抓耳挠腮地解释,像是要将心掏出来给他们看似的。
同在一间号舍,他自然不能认下那些事情,也不想将彼此的关系搞僵了,要不然被孤立被排斥那种感觉可不好受。
可他此时已经被排斥孤立了。
只见姜博渊走了过来,看着他那张虚伪的脸哼笑道:“别装了,我知道你不想见到你堂弟比你强,比你好。你妒忌,心不甘,所以才告了胡兄。”
心思被一语道破,就算宋虹心性强大,此时也愣了,一时间无话反驳。
姜博渊继续笑道:“刚刚你的戏演很不错,我都看笑了。可你会用的技量无非就是这些,我也看腻了。”
他对另两人挥了挥手,“去教舍,晚上我请大家去食堂吃小炒。”
“博渊兄,你说真的?”
张寿立马站起,一脸兴奋地围在姜博渊身边。
这都到月底了,人人都瘪了荷包,好久没见荤星,更别说是小炒,说着说着口水都溢出来了。
“自然是真的,我啥时候说过假话。”
几人嘻笑着出了门,根本没有去管一直僵在那里的宋虹。
号舍空荡荡,宋虹有些颓废地坐在床位上,一个劲地在想是谁向胡柯出卖了他。
他坐在教舍靠后门的位置,当时也就几个人看见他提前离开了。
他将那些人在脑子里一一过了遍,眼中突然冒出愤慨之气。
“张寿,是你吧!”
没想到,恶狼在身边。
宋虹蹭地一下站起,拿起隔壁张寿床铺上的东西就要扔在地上,可很快人又顿住了。
他要将这事说出来吗?不成,那样就是在变相承认自己就是告密者。
那时不光是姜博渊,喜欢下注的那些人都会对自己不满。
“不能这样做。”
宋虹又将东西轻轻放下,原本他想在这里混出个名堂,如今却发现越来越艰难,这些人跟私塾中那些单纯无脑的小子不同,他们都有着自己的见解跟看法。
他现在前进不得,后退也无着落,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怎么办为好。
这时,号舍的门被人推开了,苏永伸进半个脑袋,见里面只有宋虹一个在,笑着入内,还轻轻将门闩上。
“宋兄,听闻胡柯来找你了?”
苏永坐到门边小凳子上,对那个用手揉着脑袋的人问道。
“你既然都知道了,还来问我?”
宋虹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
苏永啧嘴,叹道:“你说你,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呢?最近看姜兄总是缠着宋添,那两人的走近了,你住在这里肯定不好受吧。”
真是那壶不开提那壶,宋虹哼笑,“别说我了,不管最后如何,事情我办了,也成了,就问你那边安排得怎样?别到时让人失望,谁也不好过。”
看来这两人私底下还有些交易,苏永皱眉,觉得宋虹不相信他。
“宋兄,这点你放心好了,我这边都快要收网了,到时就等着看他收拾东西滚蛋吧。倒是你,要是在这儿住不下去跟斋夫说说,搬后面那间去住,我的两个好兄弟在那边,怎么样也舒坦点。”
最后面那间环境差,不通风,谁要搬去那种地方。
而且他嘴里说的那两人学识差,风评坏,跟那些家伙混在一起简直就是自毁前程。
宋虹白了他一眼,“对了,你确定我二叔不在,到下月都不会回来?”
宋虹更关心这个,只要宋添离开,他觉得自己的日子会好过起来,就像之前,那人没来学馆读书,自己不是混得风生水起。
“我找人打听过的,你咋就不信呢?”苏永有些不耐,“你就这么怕他?”
“不是怕,是为了以防万一,那人并非傻子,怎有那么好糊弄。”
宋二才在外做了这么多年掌柜,在河口镇有声望有人缘,宋虹肯定怕,到时陷害不成反被查出来……
他转头看了看苏永,这人就完了。
*****
月末,考试之后学馆又开始放假。
一月一次的休沐,从早上考完便开始放,除了下午的半天,之后还有两天假期,下月一号才开馆进学。
宋虹考完收拾好书本回到号舍,里面已空,姜博渊几人看样子已经走了。
自从前几天胡柯找上门来,姜博渊已经彻底不理他了,另两个虽说也不是视而不见,可很显然都没当他是一回事。
曾经在私塾时宋虹也干过这种事情,带着别人孤立同窗,那时候他只觉得那人可怜又可悲,见着他郁郁寡欢的样子又觉得畅快。
而今那种感觉原原本本还原在自己身上,他莫名想到了报应二字。
宋虹收拾好衣物也准备离开,他出了学馆大门,正要去镇口上找车回去,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娃跑过来了,开口叫道:“宋学子,你的同窗好友在我家的小酒馆欠了酒钱,现在被扣住了,让你去救他。”
这小男娃宋虹认识,便是时常请张寿他们去喝酒那家小酒馆掌柜的儿子。
人对得上,宋虹想着自己过去帮个忙或许能让大家的关系缓和,便跟着那小男娃向酒馆那边而去。
这都月底了,其实宋虹也没钱,他就是过去看看,说几句话看能不能帮上而已。
一大一小行至半路,不知为何小男娃突然一溜烟跑了。
宋虹皱了皱眉头,正打算继续前行,只觉有东西从头顶罩了下来,他眼前一暗,耳边有细微的风声传来,一根小手臂粗的棍子挥下,只觉头晕目眩,两眼直冒金花。
这一棒击打在他的头部,宋虹已无还手之力,恍惚中只觉自己被人架走了,被摔在坚硬的泥地里,被拳打脚踢,书篓也给人踩烂了,传来刺耳的噼啪声。
宋虹不知身在何处,想喊发不出声,想逃使不上力,最后直接晕了过去。
良久,等他从晕迷中醒来,只觉后脑像是像是被人插了钉子,痛得他冷汗淋漓。
宋虹费劲将自己头上的麻袋扯掉,伸手去摸了一下脑后,血是没出,却发现有个半拳大小的鼓包。
看来那人也没有下死手,或是力气不够,只能伤到这种承度。
当然后脑的伤不是唯一,他现在感觉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脸上更是难看。
第113章 挑事
是谁给了他闷棍,宋虹差不多也想到了,除了胡柯也没有谁有这么大胆子,毕竟他家是开赌坊的,喜欢那些江湖规矩,有仇必报。
宋虹忍痛将散落的书本收拢,拎着烂掉的书篓慢慢回村。
他不知道自己晕迷了多久,看看天色已经快要黑了。
古溪村,杪秋入夜寒气渐重,鸟归巢,禽入窝,莹莹油灯入堂,炯炯柴火填灶肚,屋顶炊烟缭绕。
周氏站在村口的田梗上望眼欲穿,久不见儿归,心里暗焦。
“老大家的,还没回来呢?”
洪氏也摸黑过来了,她案板上的面条都切好了,就等着下锅。
“娘,还没见着人呢。要是有事,也不见带信回来啊。”
宋虹上镇上好几个月了,除了一次是中午回来的,别的都得让她们在村口等,不到天黑不见人影。
可今儿个天都黑尽了,还不见人归。
婆媳两人都有点担心,好不容易弄到镇上进学的孙子,这要是出了什么事怎了得。
“我去让他爷弄个火把来,不如顺路过去找找。”
洪氏说着就准备返回去了,也就是这时,周氏看见远处有一个摇晃着的人影。
“诶!娘,好像回来了。”
周氏看不太清,可感觉没错。
洪氏也转头看去,婆媳俩人刚松了一口气,怎的下一刻那人影直接扑下去了。
“这,这咋回事!”
周氏慌了神,拔腿就往那边跑去,洪氏紧跟其后。
两人走近,看见倒在路上的宋虹惊叫连连。
“虹哥儿,你这,咋回事啊?”
周氏吓着发怔,泪都出来了。
“我说你,伫着干啥呢,快将人弄回去啊!”
洪氏也是急,一把便将扑地的宋虹翻了过来,可她粗手粗脚,不小心又碰上他后脑那个大包,痛得宋虹直呲牙。
宋虹没有晕,只是太累太痛,走不动了。
“唉哟我的娘也,这是给人打了吧。”
周氏哭天抢地,背起地上的书篓跟婆婆将宋虹扶了回去。
回到院子,宋老爷子跟王氏也出来了,今儿个在外做工的两个男人还没回,屋子里都是老弱妇嬬。
宋虹瘫在堂屋里的一张椅子上,一张脸又青又红的肿得吓人。
宋老爷子让宋明跑腿,去请村里的郎中过来看看。
宋明很快去了,没多会便将郎中请了过来。
郎中看了看,除了后脑那个肿包都是皮外伤,也没啥好看的,给了瓶跌打药膏跟半碗药酒。
“这伤养养就好了,对方没下狠手。”
“后脑那个肿包得多休息,实在不行明儿就去镇上看看。”
将郎中送走,有些睡得早的人家都灭灯了。
周氏让女儿下了面条,又煎了鸡蛋出来,一家人围着宋虹,由洪氏一口一口给他喂吃的。
王氏原本还想关心一下侄子,见婆婆像疼惜眼珠子一样疼着,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带着儿子早早回去睡觉。
洪氏将两个鸡蛋跟整整一碗面条喂给孙子吃饱,气愤问道:“虹哥儿,你说,是谁打了你?奶给你讨回公道。”
谁个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打他孙子,活腻了不是。
宋老爷子也道:“是不是在学馆给人欺负了?”
“奶,爷,我没给人打,这是不小心掉坡下碎石堆上了。”
宋虹不想家里管他学馆的事,那些事不是他们能管得了的,也怕他们上镇闹事给自己丢面子。
“摔能摔成这样?”
洪氏不可置信,可转念一想大孙子不可能说谎啊!
“在哪儿的事?咋没坐车呢?”
周氏倒了些药酒在手,一边帮儿子揉胳膊,一边心疼地问他。
“就在河沟的那个坡上。娘,你别问了,坐车要钱的。”
宋虹脑子晕,谎话却说得溜,这些话他事先已经打算好了。
河沟是小路,是回村的捷径,可路难走,那河沟更是有很多从上游冲下来的乱石,如此一想摔成这样也不是不可能。
洪氏一阵后怕,哽咽道:“虹哥儿啊,下次可别省那两个钱了,看看你今天出的这事,是两个铜板能换回来的吗?钱不够花只管说,家里会想办法,别委屈了自己。”
“是啊,你这样让我们怎么放心,明儿个你爹回来,那得多心疼。”
周氏心里也难受得很,不过她很快又说道:“你二叔现在不是有车了,就算没钱也没必要走路啊,去铺子里等着他们一起回来不就得了。”
现在两老都在,二房一家虽说搬到镇上去了,可每月肯定都是要回来的,不光要给钱,还得看看爹娘不是,不然特定惹人闲话。
提到二房,几人才惊觉,今儿个二房一家没回来呢?
“狼心狗肺的,在镇上吃香的喝辣的,早就忘了我这个乡下老婆子了。”
想到人家日子过得舒坦,洪氏心里不平衡,直接就骂上了。
宋老爷子听不惯,啧嘴道:“可能今儿个忙,明儿回来吧。”
“是啊奶,可能有事耽搁了。”
??
一旁的宋明难得开口回了一句,只可惜话刚说完就得了一个冷眼。
“什么事能有爹娘重要,养那么年还供读书,简直就是白整。”
洪氏心情不好,逮谁说谁。
宋虹听着本想说句二叔不在,想了想却道:“奶,二叔他们布庄生意好,的确很忙,以后我注意点就是,还是不要过去麻烦他们为好。”
“怎么能叫麻烦呢,那是你亲叔!”
洪氏唾沬飞溅,冷哼了声又道:“不成,明儿个我得上镇看看,瞧瞧那些人能有多忙。”
本来是在说宋虹的伤,怎么最后还扯到二房头上去了。
周氏笑着点头,“娘,都开铺二个月了,是要过去看看的。”
为了省几个钱,村里人除非真有事,不然也会往镇上跑。
二房开铺除了王氏去看过一下,他们还只是听村里那些人说,听闻利害着呢,随便进去一坐就有茶水喝,周氏早就想过去看看了。
婆媳俩对了一下眼神,后面将宋添扶到房中,还凑堆细细说了一会话。
翌日,周氏早早起床将早饭弄了,吃完就准备跟洪氏上镇去瞧瞧。
第114章 找来(捉虫加更)
临走时两人去了房间看宋虹,轻声细雨地问道:“虹哥儿,你好些了没?要不要去镇上找郎中看看?”
大孙子伤到的是脑子,不将这伤瞧好了,以后影响读书可就不好了。
宋虹头上缠着白布,脸上的伤已经变成了青紫,看起来恐怖极了,可他自己却感觉比昨儿个好了很多。
刚吃了两个水煮蛋跟半碗粥,宋虹正拿着帕子擦嘴,闻言叹道:“奶,别花那个钱,我养两天就成了。”
他这张脸怎么见人,惹人笑话。
“我们虹哥儿就是懂事。”
洪氏又忍不住红了眼眶,最近这两月一家人的日子可过得不好。老大不在,为了那几亩地,女人当男人使,男人当牛使,吃也是天天稀粥加腌咸菜,油都省下了。
可就算是这样钱也是不够花的,宋虹每月在镇上就得花一两银,加之时不时买本书啥的,家底早就掏空了。
听宋虹说不上镇,洪氏也没劝,昨儿个村里郎中过来看诊那钱都是欠着的,洪氏手里还有两个钱,可是要凑着给宋虹下个月在镇上的花销,眼看一两银已经凑不齐了,她也是无法。
婆媳两人出房门就准备要走了,在后院喂鸡的王氏听闻她俩要去看二房的铺子,背上女儿带着儿子,也要过去看看。
现下月末,私塾那边也放了假。
宋康知道要上镇更是开心,一溜烟直接往前面跑了。
“老三家的,你带着两个小的在家好好的不成?跟着瞎跑做啥。”
洪氏看见王氏也要跟着凑热闹心中不满,这婆娘现在也喜欢瞎乱跑了,跟常氏一个鬼样。
“娘,我这不是也没见过,过去问候一下。”
王氏说着已经挤前面去了,嘴里一个劲叫儿子慢些,一不小心掉田里可就不好了。
分了家王氏要去谁拦得住?
洪氏嘴角蠕动,心里一个劲地骂咧。
宋青跟宋明兄妹俩站在堂屋门口,看见三房的两个娃娃能上镇玩儿心里一阵羡慕,他们也好久没去过镇上了。
“二哥,我听人说二叔他们布庄招绣娘,你说我这么小行吗?”
如果能挣钱,她就可以给自己买吃的用的,再也不用穿打补丁的衣裳了,可想想当初常常在背地里说二房坏话,还欺负过阿绣,二婶娘肯定不会要她的吧。
宋青心里后悔极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你连针线都拿不稳,当什么绣娘。别想那么多了,过几年再说吧。”
宋明劝她,短短两三月,这两孩子好像突然长大了似的,话语中多了一丝沧桑。
宋青抿唇,看向他道:“二哥,前两日我见你在房里看书,是不是还想进学?”
宋明已经从私塾退学了,原本大房是想将他弄到布庄里当差,可那时宋二才没同意,当时还好好言说了一番,让宋大才不要断了宋明的路,只可惜这娃娃还是被退了。
周氏告诉他,现在家里穷,供不起了。等过两年虹哥儿中了秀才,再继续让他去上。
宋明知道那些都是假的,学堂他是回不去了。
之前有学进时他不知珍惜,一直活在哥哥的阴影下,而今整整干了一月农活,才知学堂的珍贵。
“别谈这些事了,很多事情只能想想。”
宋明有些落寞,本来他想这月底等二叔回来找他说说做工的事,这下家里人找过去,也不知道他们还回不回。
安静的院子里只有两个孩子的声音,堂屋里宋老爷子拿烟杆的手一顿,后面重重叹了口气。
那厢,王氏来到村口刚好看见一辆过路的牛车,她想也没想便招手让停下,准备坐车上镇。
牛车师傅见她后面还有人,便抑声问道:“妹子,坐车不?”
“坐?坐个屁,空手坐什么车啊!”
洪氏开腔,还拿眼神去剜已经坐稳的老三一家。
王氏听着一点不恼,反而对那师傅笑道:“是啊,又不挑又不抬的,怎像我带着两个娃娃。师傅,你快些走吧。”
一句训斥的话王氏还听乐了,先前她还怕婆婆要让自己请坐车呢,此时刚好给她省了铜板。
师傅见两人不坐扬鞭走了。
牛车虽然慢但也好过走路,王氏先一步到达镇上,下车就快步拉着儿子向布庄那边。
今儿镇子上不赶集,铺子只开了半扇门,常氏手里拎着一摞染好的线团正准备带阿绣去新院子那边,王氏便带着儿子匆匆闯进来了。
“二嫂。娘,娘跟大嫂两人来了!”
王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瘫坐在放布的木摊子上动弹不得,可心里是非常高兴的。
不管怎么样她也算提前过来报信了,二房欠她一个人情。
“老三家的,你说娘跟大嫂来了?”
常氏帮她将篓里的妞妞抱下来,见宋康也跟着来了,让阿绣去后院拿茶水跟糕饼过来。
宋康上镇就是为了馋那两口零嘴,听闻有好吃的立马跟在阿绣屁股后面讨好叫道:“三嫂子,你越来越好看了。”
有口吃的这人就嘴甜,阿绣微微一笑,见他跟在自己后面也没在意。
如今这边院子的绣坊已经搬进去村子那边了,这里除了前堂的铺子就是他们的住处,也没啥不能给人看的。
前堂,王氏趁这个空档已经将昨天晚上的事情说了。
“虹哥儿说他是在河滩上面摔的,我看不像,多半是在外面给人打了。”
王氏脑子也清明得很,全家也就大房跟俩老口是湖涂的,什么都听宋虹说,完全没有一丝怀疑。
“虹哥儿在外跟人打架?”常氏皱眉不解,“他跟人打架找到我这来做甚?跟我有啥关系。”
常氏只觉得莫名其妙,王氏呵呵笑道:“还不是那些事,说你们在镇上却没有照顾好他。唉,你也知道娘是个什么样的人,虹哥儿就是她的眼珠子,风吹吹都感觉痛。”
“你说谁是我的眼珠子呢?”
王氏的话才刚刚落下,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便在身后响起。
王氏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可不就是要上镇的婆母跟大嫂子。
第115章 自打自脸
洪氏跟周氏是抄小路过来的,两人的鞋袜跟裤腿都被露霜给渗湿了,裤角边上又是茅草又是泥碎,走一步一个脚印,看着狼狈又邋遢。
常氏眉头一跳,赶紧提了两个凳子到门口道:“娘,大嫂,你俩咋来了,赶紧坐吧。”
“我不来咋成,有些人啊,连娘儿老子都快要忘记了。”
这人一开口就跟吃了炮仗似的,常氏斜眼,也懒得搭理她们,回身又坐柜台里边去了。
洪氏没急着坐,一双眼睛从左到右,从上到下,将整个铺子里里外外都打量了一遍,看见柜台跟木架上那些花花绿绿的布料,一双眼睛发亮。
先不提老二一家每月能挣多少,光这些货就得值不少钱吧!
这趟没白来,不来瞧瞧还真不知道这家没良心的人日子过得有多么舒坦。
洪氏冷哼一声坐下,而他身边的周氏却还在震惊中没回过神来。
周氏一开始本也在欣赏屋里这些料子,可当她看到着一身降红色衣裙的常氏,眼就挪不开了。
她这个二弟妹怎么就越长越年轻好看了呢,明明跟自己也就差不到四岁,这对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一个是夫人,一个是农妇。
她一直都知道常氏长得不错,要身段有身段,要脸蛋有脸蛋,可那也是好看,在村子里别人比不过她,但要是跟那些乡绅富户里的小姐夫人比起来她还差得多。
可就是两个月时间,这人如今已经完全不同了,脸白了,气色好了,穿着那绸衣,踏着锦靴,头上居然还有一支银簪。
这么一打扮人完全不同了,那还有一点点村妇的影子,活脱脱就是富户人家的大夫人。
周氏心里那个酸啊,人家为什么命那般好?
这时,阿绣端着茶水也出来了,看见坐门口的洪氏婆媳愣了下,然后笑道:“奶,大伯娘,一路走来渴了吧,先喝口水。”
阿绣给两人递了杯茶水过去。
周氏看见明显拔高了一截的阿绣又是一愣,不光是常氏变了,这女娃也变了,高了,漂亮了,穿着白底绣红色碎花的褙子,漂亮得晃人眼睛。
这样的人儿跟宋添,太可惜了。
周氏内心一阵叹息,洪氏瞧了瞧阿绣那张明艳的小脸,冷哼着接过灌了一杯。
阿绣给王氏也倒了一杯水,还将托盘上的糕点也摆柜上了。
不是什么稀罕物,就是最普通的绿豆糕。
宋康刚刚在里面已经吃过一块的,回味着那甜味,一手一个,也给妹妹拿了一块。
两个小娃在旁边吧哒着嘴吃得欢,洪氏婆媳两人一瞧,也暗自在咽口水。
吃了一个月的稀粥白水煮菜,就算那不是肉看着也馋。可糕点这些平日里都是留给小娃娃们的,她俩大人,不好意思开那个口。
洪氏又灌了一杯茶进肚,开口问道:“老二家的,二郎哪儿去了?”
千里迢迢从村里上镇,亲儿子居然不跑出来迎接,洪氏内心一阵不爽,那么懂事识大体的儿子都给常氏这婆娘教坏了。
“娘,你来得不巧,二郎外出拉货,一时半会回不来。”
“拉货?平时咋不去啦,这月底不是得回村一趟吗?咋跑出去拉货?”
洪氏觉得这就是两口找的借口,不想回村的借口,要不是她来这一趟,连奉养都不想给了。
“娘,这事儿我正想跟你解释。生意上的事风云莫变,不是咱们所能想得到的,有时错过了机会就错过时机。这月回村的事怕是不成了,我本打算明儿个赶集让人带五十个钱回去,今儿你既然来了,就直接给你老好了。”
洪氏可是婆婆,常氏就算对这人再不满也不可能将人赶了去,说着便摸出荷包数了五十个钱出来,走过去递给她。
有钱拿洪氏自然要收的,只可惜这五十个铜板显然不够。
“老二家的,以前大家都靠着几亩地过活你给五十也就罢了,而今这都当东家开起铺子来了,再给这点儿钱过不去吧!”
搞了半天是过来要钱的,常氏呵呵一笑,“娘,你这话说得有理,只要你开口,别说是一百,一两银我也给。”
“啥?这话当真?”
洪氏还以为自己幻听了,老二家这婆娘啥时候变得这么大方,居然愿意给一两钱,难不成他们现在发达了,每月能挣几十或者上百?
不能吧,这是赚银子不是捡银子,怎有那么好的生意!
“娘,我常小娥说话,自然当得了真。”
常氏说得笃定,这可将洪氏高兴坏了,她跟周氏对视了一眼,正想伸手要钱,不料常氏话峰一转,又道:“娘,为了咱们宋家,只要我手里有,拿多少都不在话下,可我认真了,你当初说的那些话也要实现才行。”
“啥话?我当初说啥了?”
洪氏懵头,当初她说过什么还真不记得了。
常氏淡笑,“娘,你说了,拿这些都是为了小辈,以后谁个读书利害这钱就给谁花。”
“噢,这事。”
洪氏恍然大悟,周氏却僵住了,心想宋添不会得了什么指点,学识突飞猛进了吧,不然老二家的怎么可能主动给钱,还信誓坦坦……
完了,差点着了她的道。
周氏赶紧去拉婆婆,洪氏正在兴头上,那管得了这些小提示,她还怕常氏反悔食言呢。
“老二家的,这事没错。当初让大家给钱就是为了在外读书的小辈,你也知道这是我们宋家人的信念,自然要算话的。”
“娘,你记得就好。”
常氏摊手,“反正添哥儿是我儿子,他花多花少我会紧着来,这就不劳你老操心了,反而是刚刚那五十钱,先还回来吧。还有大嫂,你带钱了吗,刚好一并给了。”
“老二家的,你这什么意思?”
常氏一席话将洪氏彻底搞懵了,不是让她给钱么,怎么反倒是问自己要起来了?
“娘,你刚刚不是说了吗,谁个读书利害这钱就给谁花,我当然是为添哥儿要的。你老不知道,自从他来了学馆次次考试得甲,已经拿三次甲卷了,自然是我儿读书最利害。”
第116章 逃跑
一个人给五十个钱做奉养,如今二房挣着大钱本不想跟这些人计较,谁知对方的胃口大得很,居然变本加厉起来。
这下不敲打敲打都不行了,还以为二房的人好欺负呢。
常氏的话如一道惊雷,洪氏下意识地不相信。
“老二家的,这事可乱说不得,考了啥这都是能到学馆里去查的。”
“娘,这个自然。”
常氏淡笑,对阿绣招手道:“去将添儿叫出来,顺便带上卷子给他奶看看。”
“我们家添儿啊,茶不思饭不香,天天只记挂着书本,要不然,咋有这么大的能耐次次都是甲卷。这可是斋学里头一份,夫子夸他夸得唾沫都要干了。”
常氏根本没见过朝学斋的夫子,可话是要这么说,当初这些人无中生有一个劲儿地夸宋虹,而今她就不能夸夸儿子么。
反正那些旁枝末梢的话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考了甲。
不多会,阿绣将宋添叫出来了。
先前宋添一直在房中练字,还真不知道这些人跑镇上来了。
此时见着,他一一打了招呼,然后将手里的卷子展开来给洪氏看。
“奶,这些我都好好收着,就想回村的时候给你跟爷看呢。”
母亲为何让他拿卷子出来,其中的用意宋添想想就明白了,分家那天晚上他也在场,谈了些什么自然知道。
洪氏目不识丁,可那个印上去的大红甲字她是认得的,因为之前宋虹也拿过甲卷出来给她看,那个甲字她摸过、瞧过、认认真真记过。
想想那时,她看着这个红红的甲字脸上笑开了花,而今再次见到,还要是三个,她只觉耳鸣头晕,下意识地便要回避。
“行了行了,我这已经看见了。”
洪氏侧头,然后又道:“你都得了甲,你大哥肯定也是一样的。”
她拉了拉旁边的周氏,“老大家的,虹哥儿最近带卷子回来了没?是不是得甲了。”
这事周氏怎么会知道,儿子最近都不提,前不久她讨好地问了一下,儿子让她不要烦呢,她知道个屁啊。
“娘,你也知道虹哥儿那人不爱显摆,最近都没提这事。”
“对,老大家的说得没错。”
明明拿不出成绩还瞎扯这么多堂而皇之的理由,宋添一笑,小心收好卷子道:“奶,大伯娘,大哥不是谦虚,是没有入甲,没东西给你们看。”
“哼,你咋知道呢?”
洪氏反驳,可这心里已经在打鼓了。
宋虹宋添说到底都是她的孙子,而今宋添得甲,她虽然不多高兴,但也没有冷言冷语的道理。
可她这心里慌啊,根本控制不住,宋虹是她自己选出来的大孙子,当初也夸下了豪言壮志,而今却被最不喜欢的孙子比了下去,过不了心里这个坎啊,只能不停麻痹自己。
这不是真的,宋添可能做了假,虹哥儿肯定比他利害,只是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好心说句实话提醒,没想到居然凶起宋添来了。
常氏蹭地一下站起,正想要说点什么,又听得宋添道:“奶,学校每次考试入甲的卷子都会抄写一份张贴在布告栏上。大哥有没有入甲,我自然是知道的。这事你若不信,可以直接回去问大哥,或是问爷,他应该也是知晓的。”
宋二才当年也在苍山学馆读过书,馆中有这规矩老爷子多半清楚。
宋添说得如此坦荡,洪氏愣了,脑仁一突突直跳。
她来不及跟周氏对眼色,匆匆站了起来道:“这事儿我先回去问问。”然后逃也似的拉着周氏跑了。
两人慌不择路,连凳子都给带到了地上。
常氏快步追到门口,喊道:“娘,你可要记得了,这事儿问清楚些啊,下个月回来我们再一起算。”
没人回答她,只有两个仓促而逃的身影。
常氏乐了,掩嘴嗤嗤直笑。
当初谁看不起他儿子来着,活该!
“老三家的,难为你上镇给我递个信,那些糕点打包带回去吧。”
常氏敛了笑,回头找了张荷叶给王氏包东西。
她现在忙着呢,可没时间招呼这些人。
王氏一听自然也是明白的,而且她也想走了,害怕一会坐下来这人找她要那五十钱的供养费。
“二嫂,你别包,别包,留下给添哥儿吃吧,他读书费脑子。”
以前老二两口子掏心掏肺地夸宋添读书利害王氏不大信,此时她信了,果然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
宋二才当年有本事考了童生,他的儿子自然差不了,再看那宋大才,摆明了就是个木头脑袋,宋虹再努力不也赶不上宋添,这就是传承。
王氏自行脑补了一大堆,后面看向儿子宋康,估计这娃读书一般,能做生意。
如此一分析王氏也有盼头了,更是坚定了要让娘家兄弟来这里做工的心,到时学点手艺啥的,也能成为儿子的助力。
这还没开始当差呢,就想些七七八八的了,还真不是一类人不进一家门,王氏跟宋三才有些像。
“二嫂,有件事我想问问。”
王氏忍不住开口了,见常转过头来,讨好地笑道:“上次三才就找二哥问过,你也知道我娘家有哥哥有弟弟,不知你们这边还有没有位置,给他们介绍个差事。”
火急火燎跑过来,还花了两个车钱,王氏可不想白跑一趟。
常氏一听她开口便知是这事,想了想道:“月中吧,到时二郎回来应该有消息。”
宋二才外出是为了找蚕种,到时只要顺利还得找农户养蚕,这事儿不难,也不用到镇上来,谁做都是做,给她娘家那边也算卖个人情。
“真的啊,那,那太好了。”
王氏笑开了花,也不问干什么,左右都是搬抬看铺做个小伙计,没必要问了。
“差不多吧,得看二郎那边顺不顺利,只要顺利问题不大。”
事情还没确定,常氏也不想将话说满了。
“肯定顺利,二哥做事,我一百个放心。”
王氏高兴极了,见常氏还要包那糕点,又一个劲地说留给宋添吃,他们不要。
说不要其实也就是嘴上提提,并没有上前阻止。
第117章 想不通(加更)
常氏很快包好了,直接拿给宋康道:“我儿有,这些给两个小娃娃吃吧。”
“谢谢二伯娘。”
宋康舔舔嘴将东西收下了。
“乖,听你娘的话,在私塾好好读书。”
送走老三家的一大两小,常氏舒了一口气,这下总算可以去绣坊那边了。
虽然刚刚打脸也很畅快,可过程还是有些糟心的,她宁愿眼不见为净。
那厢,仓促逃走的洪氏婆媳两人来到镇口才放慢脚步。
刚刚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见常氏追出来便不约而同地跑了,就跟做了贼似的,此时想想都感觉莫名其妙。
“娘,二房母子俩说话信不得,可能是不想出钱,诓我们呢。”
周氏看见婆婆木着一张脸,心中发颤。
昨儿个两人还商量想办法让二房多出点银子填补家底,没想到反被将了一军。
儿子比不过烧疤脸宋添?
周氏不信。
“是不是诓我们,回去问问就知道了。”
洪氏虽说也不愿意承认,可这事儿又做不得假,随便问问,打听一下就能清楚的事儿,又由不得她不信。
常小娥那婆娘嘴贱,说话不好听,还时常气她,可说谎却是没有过的。
想到这,洪氏心中钝痛,走路都开始摇晃起来。
“娘,娘。”
周氏赶紧上前去扶住,慢慢转小路回去。
半个上午已过,田野、路边的露霜散尽,那些田梗小径比来时好走了一些,可天公不作美,两人行至半路居然下起雨来了。
出门时不觉,两人空着手啥都没带。
周氏掰了两块大芭蕉叶,跟洪氏两人举着一路小跑回家,等回到院子淋得已经不成样子了,混身上下都在滴水。
“青姐儿,快,给你奶拿条巾子来。”
周氏顾不上自己,紧着先将老太太收拾妥当了,儿子的事还没搞清楚,她这心里还怕着呢,不管怎样都得先将老太太巴结着。
堂屋里的几人手忙脚乱,偏房那边,王氏已经给儿女换好了衣服。
先前下雨时她也在路上,只不过是坐着车的,牛车上备着有草席子,很快就撑起来了,母子三人只淋湿了衣角。
“康哥儿,去将门关了。”
自己坐车婆婆走路,王氏怕给看见惹上麻烦,缩着脖子窝屋里不打算出去了。
“噢。”
康哥儿跑得飞快,可还是给眼尖的洪氏看见了。
她走的时候老三一家还好好的坐着,这下就回来了?洪氏还有啥不明白的,这败家的娘们又坐了车。
如此,衣裳还没换的洪氏又站在门口骂了一通,什么命苦啊,老天不长眼,咋就让那些没良心的玩意儿进了门,总之难听死了,要不是宋老爷子开口,她还没完没了。
王氏门都没开,在偏房的窗下升小炉子呢。下午男人要回来了,先前在镇上她买了点骨头,打算炖萝卜骨头汤喝。
后房那边,洪氏换了衣裳就躺下了。
周氏煮了姜汤进来。
“娘,你先起来喝口,小心着凉了。”
周氏小心翼翼伺候着,洪氏有些虚弱的扶着额头,“唉哟我这头晕,怕是已经着凉了。”
她这可不是装的,一来一回还淋了雨,本是换衣洗热水澡的时候,却站在门口骂人。
那个时候她不觉得冷,满腔都是怒火,这时冷静下来,混身发颤。
“娘,那你赶紧喝了吧。”
周氏将人扶起,等洪氏喝了姜汤,她端碗出去了,却没有去灶房而是去了儿子的房间。
宋虹还躺在床上睡觉,听见有脚步声向这边而来,翻身就将旁边的书本抓了起来。
周氏推门,见儿子半躺在床上看书,心中安慰,原本想问的那些话又有些说不出口了。
可她此时不说,到时等公婆来问,那又是不好的。
周氏放了碗,慢慢坐床边。
“娘,奶没事吧?”
刚刚外面动静那么大,宋虹没出去也听见到了。
看来上镇不顺利,两人在二房那边没有讨到好。
“说头有些痛,正睡着呢。”
周氏叹气,小声问道:“虹哥儿,这几次考试你考得如何?你不知道,先前二房母子俩可嚣张了,宋添还拿出三张卷子,说自己次次考甲,让你奶按承诺给钱他们呢。”
周氏话都说这份上了,宋虹怎能再装作不知。
只见他生无可恋地放下手中书本,重重叹吁了一声道:“娘,是我学识不如人。”
这便是……
周氏丧气,眉头皱得死紧,“怎么会?那宋添都能行,你咋能?”
周氏不甘心啊,想当初在私塾,儿子比他利害多了,多少人夸他是秀才苗子,这下咋就给宋添比下去呢?
想不通,她想不通。
“娘,儿子不孝,是我辜负了你。辜负了爷跟奶,还有大家的期望。”
宋虹捏袖去揉眼睛,很快就将眼睛揉红了。
周氏见他这般也是心酸,毕竟是疼了这么久的儿子,见他落泪自己心也疼。
“虹哥儿,你倒是说说,在学馆里是不是有什么难处。”
周氏也开始抹泪,家里本来就困难了,要是二房还拿这事追着不放,儿子以后读书可就麻烦了。
要说宋虹在学馆里有什么难处,那可就多了去了。
原本他觉得一两银应该够花了吧,去了才知道事情并不是他想的那样。
如果只是在食常吃饭,平时买点笔墨纸砚,其实五百个钱就够花了,可他不可能独来独往,要人情交往,要出去吃点小酒,偶尔买点好东西,就算是一两银,每月也是紧巴巴。
可现在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娘,我在学馆里没什么难处,只是有些不适应那边的生活,夫子讲援的课也跟私塾中不一样,感觉有些困难。当然,这些都怪我自己脑子太死板了,才落了下风。”
入不了甲,宋虹当然要找理由,他的话说得不明不白,周氏一听觉得情有可原。
“虹哥儿,你刚上镇不久,这事儿得慢慢来,咱们不跟老二家的争,好好调整心态,慢慢起来便是。”
周氏还开口安慰,宋虹点头道:“娘,我会的。三弟有二叔在旁边手把手指点,我没那条件,只能自己调整心态好好努力。”
第118章 装模作样
宋虹读书不好使脑子全用到别的地方去了,几句话说又扯到宋二才身上。
周氏一听,不就是这个理儿。
想想老二怎么样都是一个童生,之前在镇上当掌柜经常归不了家,现在全家都上镇了,还不天天指点自己儿子,宋添的学识肯定突飞猛进。
说白了就是儿子没那个条件,要是有,一样次次得甲。
“虹哥儿,你安心休息,一会要是你爷跟你奶问起,好好说就是了,大家都是相信你的。”
周氏来给儿子报信,说完她就走了。
而此时的后房,宋老爷子也在跟洪氏说话。
“这次上镇怎么的?老二家的为难了?”
宋老爷子仍然抽着他的旱烟,火星在昏暗的屋里一突一暗,印着他布满沟壑的老脸更显干瘦。
昨晚宋虹受伤而归,全家人都心疼坏了,洪氏闹着要去镇上找老二要说法,宋老爷子不赞成却也没有开口反对。
他很清楚自家婆娘打的什么主意,无非就是想去要多点钱罢了。
而今家里的钱已经断供,猪也卖了,前不久收的秋粮也卖了一些,眼看有些支撑不下去了,如果老二有钱,帮帮自家兄弟这也是应当的。
所以昨晚睡觉时宋老爷子私下底就跟洪氏说了,钱的事当初分家都是谈好了的,这个就不要再提了,向老二借个几两银子应急。
是借不是要,宋老爷子专程叮嘱过。
可想想早上那情况,话都没能开口呢,婆媳两人就逃掉了。
“老头子,学馆里那些考了甲的试卷是不是得贴出来给别的学子看啊?”
洪氏怕问,但又不得不问,这事情不搞清楚,以后咋整。
宋老爷子点头,吧哒一口烟道:“你问这个做甚?”
得了肯定,洪氏长叹一气,“今儿个上镇,常小娥显摆,让她儿子拿了三张甲卷给我看,说虹哥儿不如人,还要跟我算账,要之前交上来的那些奉养钱。”
“你说啥?添哥儿拿了三张甲卷给你看?”
宋老爷子失了神,眼中阴晴不定,不知是想笑还是想哭。
当初分家时那些话还历历在耳,难不成真是他小看了添哥儿!
“是啊,你不知道那母子两人有多嚣张,本来是一件好事,给他俩那么一搞,差点将我气死了。”
得到肯定,洪氏一颗心也凉了,宋虹有没有入甲的事都不用去问了。
可这事情……
洪氏偷偷看了宋老爷子一眼,“添哥能有这出息肯定是老二平时教得好,只可惜性子学了常小娥那婆娘,我看不是个好相与的,以后就算有出息了也看不上咱们这些乡下人。”
“你今儿没去看,铺子里那么多布料子,生意肯定也好,一家三口穿金戴银的比那些夫人小姐还过得舒坦。反观我们,穿着旧衣,吃着粗糠,去到铺子里就像个要饭的。”
洪氏这话说得也不见嗑牙,上个月底二房归家时常氏才给她拿了两匹布,只可惜她转手就低价卖出去了,换了银子给宋虹花。
“这事儿你别说了,当初分家时就说过各负门庭,人家过得好,是人家的事。”
宋老爷子长叹一气,别的话也不想问了,起身出门。
入夜,在虎口山当差的宋大才跟宋三才归,周氏在灶房里弄了面条,在床上躺了一天的宋虹也拖着伤起来了。
他虽是皮外伤,可赖不住疼啊,特别是脸,吃饭都有些张不开嘴。
堂屋里所有人都在,宋老爷子见他出来还点了点旁边的位置让他坐。
可宋虹没过去,而是去到屋子中间直接跪下去了。
“爷,奶,虹儿没用,负了你们的期望。”
宋虹抹泪,直接嘤嘤嘤地哭了起来。
“虹哥儿,你这是做啥呢,快起来。”
洪氏上前扶他,心中也跟着一酸。
宋虹不愿意,挥开洪氏的手道:“奶,你别扶,这都是我对自己的惩罚。”
宋虹捏着衣袖抹泪,他考试不如意,比不过宋添的事现在大家都知道了。
大房两口子当然没什么,毕竟是亲儿子,差点他们也乐意供。
洪氏都离坐来扶他了,想来也还是愿意继续支持他。
宋老爷子的态度让人难以琢磨,此时正吧哒着旱烟,也不知道在想些啥。
“老头子,你说句话吧,看孩子难过得。”
洪氏知道大孙子是想看宋老爷子的态度,毕竟到关键时刻这人才是一家之主。
宋老爷子放了烟杆,叹息道:“跪着也没意义,起来吃饭吧。”
当初分家时他选择跟着大房,自然就选定了这个孙子,读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虹哥儿只要有这个心,就有希望。
“爷,我,我没脸……”宋虹垂头。
“你才上镇,考试也不是只有这几回,以后努力就是了,堂堂一个男儿哭啥呢?”
宋老爷子皱着眉头,有点儿心烦。
他想听的是孙子努力的保证,不是这些自责的话。
宋虹听出他的不耐,立即就抹了抹泪道:“爷,是我错了,我向你发誓,一定好好读书,入甲、考童生、做秀才老爷。”
“对对对,虹哥儿,就是要有这种志气,咱们都相信你。”
洪氏跟着红了眼眶,伸手将孙子扶了起来。
宋大才也道:“刚上镇,别给自己太多压力,既然添哥儿利害,你平时多向他请教,共同进步,为宋家争光。”
“是啊,你二叔也是童生,没事多去找他。你看添哥儿,白天有夫子,晚上有你二叔,不就是这样才考了甲。我们虽没有这条件,但那毕竟是你二叔,脸皮厚点,多去几次,成绩跟定也会跟着上。”
周氏为儿子叫屈,趁势就将宋添有优势的事情提了出来。
宋老爷子听着也没说什么,举筷子叫大家吃饭。
几人端碗,赶紧埋下了头。
闹了这一出大家都饿了,更何况今晚是难得一回的细粮,那是一个月才能吃上一回的。
堂屋外面,一直站暗影中的宋三才此时走了出来,笑嘻嘻地将手里端着的半盆肉汤放到桌。
“爹、娘,家里弄了肉汤,你俩老尝尝。”
第119章 心思(520表白)
宋三才端过来的肉汤香气逼人,除了萝卜跟浮着的肉沬星子,中间还有一块大骨头。
长久不见荤星,几人一瞧就忍不住咽唾沬。
“老头子,你看,儿子果然还是身边的好,有些人啊挣再多钱,离开家,本就忘了,连看都不想看我这个老婆子一眼了。”
洪氏又开口数落二房一家人,宋老爷子正吃面呢,闻声也皱眉问道:“先前上镇你没见着老二吗?他是怎么的,咋不回来呢?”
这样那样的事情说了半天,但洪氏跟周氏都没有提宋二才外出跑货不在镇上的事。
婆媳两人都有意无意在隐瞒,只想二房一家人在大家心目中的印象越来越差,就算发达了也没人稀罕。
这两人还有点儿骨气,只可惜宋三才并不这样想,立即解释道:“爹,二哥不在镇上,说是去外面弄货要下月中才回得来,今早娘上镇二嫂连那五十个钱也给了。”
家里闹事,宋三才从外面回来王氏就跟他详细说了,包括宋虹读书不如宋添的事,还有常氏答应等宋二才归来就给她娘家兄弟弄份差事。
宋三才也没有想到二哥的生意发展得如此顺利,搞得他心思都动了。
虽说在药园子那边他也混得不错,可离管事之位还远了一些,可自己二哥不同,怎么样都比别人多一成机会。
宋三才这么一解释,宋老爷子心里那点不快倒是没有了,点头道:“晓得了。”
很快宋三才便走了,洪氏眼看隐瞒的事情暴露,有些不甘心地辩解道:“出门也不招呼一声,要不是我去这一趟,五十个钱肯定也是不打算给的。那婆娘还想跟我算……”
洪氏又想提常氏找她算账的事,宋老爷子一听这话就火了,嘭地一声拍了桌子道:“吃饭。”
要是老二媳妇真想跟家里算这个账,那五十个钱会先给么?自家婆娘什么得性宋老爷子也是知道的,让她去借银子,她肯定打歪心思去了。
现在好了,关系弄成这样,银子也借不上了。
宋老爷子生气,洪氏只能闭嘴,她心疼地看了宋虹一眼,伸筷子去夹肉汤里的大骨头,打算给大孙子补一补,结果挑起来一看,脸瞬间黑了。
没良的东西,刚刚还夸老三来着,没想到大骨头就是一块大骨头,连一块肉星都没了,而且看样子是事先给剃过的。
她就说老三媳妇咋这么大方呢,搞了半天是在玩障眼法。
河镇口,布庄里的众人此时也在吃饭。
自从买下村子里的大院子,常氏就将厨房分成了两个。
一个在大院那边,每天中午煮一餐给那些绣娘,一个还是在布庄这边,除了中午那餐饭食,一早一晚都是开小灶。
现在铺子里挣钱了,常氏也没有吝啬,早上加蛋,晚上弄一两个荤菜,紧着大家吃饱吃好。
剩下的这几个人,除了陆保兄妹,别的都是亲戚,没必要苛刻这几个钱。
陆薇在这儿呆了十几天已经不怕生了,吃完饭还会帮赵氏收一下碗,跟在大家后面帮忙干活,懂事又认真,只不过她听不见,跟她说话的时候一定要上前拍一拍她的肩膀。
听陆保说陆薇的耳疾不是天生的,她两岁的时候就没了母亲,四岁时不小心烧了一场,耳朵便听不见了,之后基本是在陆家院子里独自长大。
她自小与外人接触的少,不过性子都是好的,来了这么久大家都没见她比划过什么,见着人便是笑。
饭食进入尾声,等大家放筷,陆薇像以往一样站了起来,正打算跟着收碗,肩膀就给常萍萍按住了。
“等会,等会。”
常萍萍不停重复自己的意思,将人拉到阿绣跟常氏面前,从袖中摸出一方绣有粉莲的布料子给两人看。
这方料子剪裁过,绣好样子处理一下便可以做香囊。
这种东西精巧,很是考人绣工。
就算绣坊里一直有做香囊,可鲜少有让阿绣满意的。
但眼前这个不一样,阿绣只瞧了一眼便觉得惊讶。
香囊的花样子阿绣从一开始就准备了十二个,每一个花样代表一个月份,迎春、桃、梅、莲、菊……
其中便以粉莲最是难绣,因为面积大,层层叠叠,即考验绣娘的基本针法,又要看她对色彩的审视与把握。
只要绣得好,收拢后的香囊远远看去便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惟妙惟肖。
“这是谁收的尾?”
常氏眼波浮动,很显然也惊讶了。
粉莲这一套针法并不难,却讲究平、顺、细、还有对色彩的配置。
这套针法分三个步骤,起底、挑形、套线收尾。
起底跟挑形常氏看得出来,是出自常萍萍之手,套线收尾却并不是。
“这是陆薇收的尾?”
阿绣看着那个明显紧张不安的小姑娘问道。
常萍萍点头,“小姑,阿绣,起初我只是见她无聊,给了些碎布头让她绣着玩,没想到她还有点天赋,这套线收尾学得比我还好。”
常萍萍有些妒忌,却并不生气,她现在管着包子铺那边的绣坊,自然知道一个好的绣娘有多难得,不同的人绣出来的东西细看之下完全是不一样的。
“不错。”常氏笑道:“如果愿意,签好契就可以在绣坊里做工了。”
绣娘不嫌多,有本事就收。
常萍萍一听,高兴地握住陆薇的肩膀,“听见没,你也可以挣钱了,我小姑夸你呢。”
她说什么陆薇自然是听不见,却能感受到她的情绪,红着脸也跟着笑了起来。
或许她并不知道自己可以挣钱,却清楚以后能继续拿针线。
“咳,咳。”常氏打断两人,将手里的绣品给了阿绣,然后对常萍萍道:“我有话跟你说。”
常氏起身,去了房间。
她刚刚的脸色并不算太好,常萍萍一瞧,心虚地跟了进去。
“小姑,这事儿是我失职了。”
常萍萍主动认错,她知道常氏想要说什么,陆薇不是绣娘,却习得了一步针法,这事儿是她不对。
其实当初常萍萍也就趁着没人的时候带陆薇进绣房转了一圈,后面见她无聊就给了些布头和针线,并没有教过她什么。
陆薇能习得收尾那一步,后面常萍萍想了想,应该是当时自己在收针的时候给她看了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