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本书第一盟主 苹果梨子脚趾头
没想到本作者也有盟主了,这是本书第一盟,也是作者君有史以来第一盟。
历史性的时刻真是超级超级感动。
谢谢宝宝苹果梨子脚趾头,你我以书结缘,虽天各一方互不相识,却以此有了联系,望这种联系长久深远,作者君永远铭记。
我亲爱的书友,明天将为你万字加更,共勉。
第001章 到来
宋家村。
有一牛车停在村口,不多会,春风满面的常氏进了自家门。
她手里拉着八岁的小姑娘,去到屋檐下对在那看书的宋添道:
“我儿,快看看可喜欢?”
宋添未回头,手里紧紧捏着那书卷,鼻子都要气歪了。
“娘,我不是说过……”
宋添猛然转身,当看清那个明眸雪肤的小姑娘,声音被堵了下去。
真好看,比里正家的娇娇都好看。
“唉哟我儿,娘可是花了好多心思从城里找回来的,好看吧!”
儿子都傻了,虽然才九岁,常氏也有做了回老母亲的感觉。
于是她推了推身边的小姑娘,让她上前两步:“阿绣,他便是你的小男人了。”
阿绣脚步迟疑,轻轻抬眸看了眼两步外的人,一颗心迅速提了起来,差点儿吓得跌倒。
宋添一身青色圆领衣衫,脚上的黑色布鞋干净整洁,头发也束得一丝不苟,在有着二百多户的宋家村里,少有小子像他这般干净整洁,只不过他左脸那伤……
原来他脸上的伤少时便有了。
在宋添眼中,小姑娘眼睛瞪得大大的,那便是吓着了。
“娘,我不是说过,不要做这些让人厌烦的事情。”
宋添撇开头,快步踏进堂屋,回了房间。
“诶,添儿,添儿……”
常氏跟了过去,结果吃了闭门羹,宋添将门都闩了。
“这孩子。”
常氏叹息,心中极为不满,看着站门口那个无措的小姑娘,冷冷道:“长得好与不好那都是你男人,好好听话这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要是连自家男人都嫌弃,看我这个当婆婆的怎么收拾你。”
常氏冷哼一声,进厨房倒水去了。
阿绣站在那,一张脸憋得红红的,她没有嫌弃的意思,只是猛然看到那伤被吓着了。
房间里,宋添闩好门便将手里的书扔在桌子上,他翻出压在草席下面的一面小铜镜,犹豫半晌再次看着自己这张脸。
镜中,少年郎肤色白晳,五官虽未长开却隐略可见俊朗儒雅。
这样的少年郎,放眼整个宋家村也是数一数二的清俊人儿,可惜左边脸上有一道两指宽的骇人伤疤,从脸颊处直到左耳。
整个宋家村,谁个不道宋添这娃娃可惜,明明是难得一见的俊俏人儿,全给那伤疤毁了。
小的时候宋添并不知道这道疤意为着什么,他只知道不伙伴们不和他玩,就算凑过去也只会得到嘲笑跟嫌弃。
后面大了,知事了,他总算清楚那些人眼中的嘲笑,嘴里的可惜是何意。
宋家那娃子聪明,读书利害又怎么样,一张脸伤成那个样儿,以后能有啥好前程,连媳妇都娶不上。
谁说宋添娶不上媳妇?
常氏可听不得这些话,儿子还没到娶亲的年纪,使银子已经提前将媳妇准备上了。
宋添还以为他娘说的是气话,没想到真将人带了回来。
想到先前她惊慌的眼神,宋添默默放下手中的铜镜。
这么多年来,其实他已经习惯,犯不着为那些不相干的人生气。
*
“哟,这丫头谁啊,怎么到院子里来了?”
院外,周氏带着女儿宋青进门。
看两人的样子应该刚从地里回来,周氏肩头扛着锄头,宋柳手里提着一个竹篮子,里面装着一些野菜跟石锅牛,估摸着是给家里那些鸡鸭的。
母女俩人看着堂屋门口的阿绣有些莫名其妙,刚好常氏端着碗水出来了,有些得意地对周氏道:“大嫂,我家的人。”
“二房的人?”
周氏疑惑,反映过来之后气得脖子都粗了。
“这,这丫头是你买回来的?”
“大嫂,你这么激动干啥呢?我给添儿找的媳妇。”
常氏将手里的水碗递给垂头的小姑娘:“拿灶房去吧。”
阿绣二话没说,双手接过去了灶房。
周氏盯着那个小身影,眼珠子都差点崩出来。
“唉哟老天爷啊,这叫什么事啊!又不是富户官家,怎么学起那些老爷太太往家里进起人来了,这不是惹人笑话吗,那得要多少钱啊!”
虽说银子是公中出,可那不也是家里的银子,周氏只感觉自己的心都被挖了一块去。
一个小丫环,怎么的都要十两八两吧!
这,这叫什么事。
“大嫂,我都没心疼,你心疼个啥。家里的银子是多是少,不都是我男人挣的。”
提到丈夫,常氏与有荣焉。
宋家是农户没错,可丈夫在镇上医馆做掌柜,每月一两银钱,放眼整个宋家村,谁个有她男人挣得多。
家里原有的十几亩良田不提,院里的四五间青砖瓦房,都是他男人当掌柜之后才修起来的。
而今她只是为儿子提前买了个小媳妇,这些人未免也管得太宽了。
“老二家的,你这是什么意思?赶情我们这些成天在地里忙死忙活污泥沾身种两仓粮食的人,在你眼里就一文不值了?
那宋二才能有今天离得开这个家吗?要不是他大哥当年将上学堂的机会让出去,他能识字成为童生?还不是跟大家一样土里刨食?”
“而今家里的日子刚刚好过一点了,你倒好,居然学起那些官家太太买起小丫鬟来了。有那个银钱咋不将我家虹哥儿送到镇上的学堂呢,说不准明年就要下场了。”
“你说你……”
周氏指着她,将心里的不满尽数发泄,都快要气得吐血了。
常氏不以为意,心中还很不屑。
真要去镇上的学堂也是她的添哥儿去,合着自家男人挣的银钱,却送别人的儿子上镇。
“大嫂,这事儿可是娘同意的。”
常氏得了便宜,自然不会跟她争论这些。
可这句话对周氏来说又是最致命的,一口气提不上来,都快要气昏了。
刚好这时,婆婆洪氏跟老三家的回来了。
周氏鼻头一酸,转身就开始向洪氏哭诉。
“娘啊,上次我想让虹哥儿去镇上的学堂你都没同意,怎么能让老二家的学那些富家太太往家里进人呢?
那么小的姑娘家,不光买来要花银子,以后张嘴就要吃饭,咱家又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人家,以后这日子要怎么过啊?”
第002章 宋家
周氏哭了,那叫一个声泪俱下,好像死了娘儿老子似的。
洪氏皱眉:“嚎丧呢你,也不嫌让人笑话。赶紧进去。”
宋家出了个童生,在村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洪氏可要面子。
“娘啊,你咋就不说她呢?”
周氏难受得要命,就因为老二是个童生,婆婆处处偏心,都要将老二家的惯上天了。
越是这样,她越是要将虹哥儿供出来,等他儿子出息了,她这个当娘的才翻得了身。
“行了你,赶紧进去吧。不就是买了个小媳妇,添哥儿长大了照样要花这笔钱,早晚的事儿。”
洪氏没有理会大儿媳的哭闹,将人推开,自己先进去了。
“娘啊,现在接进门跟以后能一样吗?以后花了那银钱,直接就能下地生娃,传宗接代了。现在接回来,穿衣吃饭,那样不是钱,这能一样吗?”
周氏不依不饶,洪氏不耐,转头道:“敢情那小姑娘买回来就不能干活了,我们好吃好穿还得供着她?也不想想你大房三个孩子,二房一个独苗,你就当多了一个孩子,那来那么多话说。”
洪氏还不到五十,不光身上有一把子力气,熬成婆婆管着宋家这十几口人,说话自然有威严,在这个家里除了宋老爷子,谁个敢不听她的。
提到孩子,周氏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屋檐下的常氏笑着过来,接过洪氏手里的竹篮子道:“娘,你的话说得在理。别看那小姑娘才八岁,席婆子说了,人可勤快了,花那几个钱儿不亏。你看,就我们说话这空档,人都在厨房忙起来了。”
席婆子是镇上的人牙婆,常氏便是通过她的手将阿绣买了回来。
院子里闹得火热,阿绣刚刚端了碗进厨房一直没出来,还真在里面洗锅了。
常氏暗暗得意,小女娃子是个有眼色的。
厨房里果然有一些声响传出,洪氏点头道:“席婆子做事是个实在的。”就是心黑赚得多。
“娘,我就知道找她不差。”
常氏笑,对厨房那边叫道:“阿绣,快打盆水出来,给你奶洗个手。”
“来了。”
厨房里的人脆声答道,不多会便用木盆盛了水出来。
这还是阿绣第一次正儿八经在大家面前露脸,众人看着这个八岁的小姑娘匀是一愣。
这副水灵灵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卖身的小丫头啊。要不是她身上穿着粗布衣裳,头顶两个小丱上空无一物,这娇嫩如花的小脸蛋,还以为是谁个家的千金小姐呢。
周氏先前只顾着吵架去了,也没看清小姑娘长什么样,此时又妒嫉起来。
宋添那个烧疤脸,这小姑娘跟了他不就是鲜花插在牛粪上么,跟她家虹哥儿还差不多。
不对,虹哥儿可不要这样子的,以后做了秀才老爷,取的可是真的千金小姐,才不要这种卖身女。
“奶,你洗手。”
阿绣给这么多人看着多少也有点不自在,放下盆便默默退到一旁。
“噢,你忙去吧,帮添哥儿他娘做饭。”
是不是做事的人,看几天就知道了。
今儿个宋家的中午饭便是常氏跟阿绣做的,当然初来乍道常氏就是让她烧火打个下手。
到了饭点,在地里干活的宋家男人们都回来了。
宋家在村里也算殷实,经过几代人的发展跟努力,如今到宋会堂手里良田也有十几亩,不光能填饱一家人的肚子,只要不是天灾还会有余粮,换出几个银钱平时办事家用。
宋家早些年供出宋二才一个童生,村前村后有些脸面,不过别的地方跟大多数人家并没有什么不同。
宋会堂刚过五十,干活还是一把好手。他娶妻洪氏,膝下三子两女,活到这把年纪,儿女们都已经成家了。
大儿子宋大才从小跟着他爹干农活,长得人高马大,是典型的庄稼汉。
他娶妻周氏,育有二子一女,长子宋虹现年十三,次子宋明现年刚好十岁,最小的女儿就是先前跟周氏一起进门的宋青,跟阿绣同年,八岁。
老二宋二才便是常氏的丈夫,目前在镇上医馆里做掌柜,平日里十天回来一次,夫妻俩膝下独子宋添。
老三宋三才是个货郎,平时走村窜巷挣几个小钱,除了农忙都是早出晚归,基本不着家。
宋三才娶妻王氏,两人育有一子一女。儿子宋康现年六岁,正是狗都嫌的年纪,成天除了吃饭见不着人。女儿宋欢不到四岁,还是个小哭包,天天跟在王氏身边,离不开娘。
现下是春种,私塾也放了几天假,三个孩子都在家帮忙,除了宋二才在镇上,人就都齐了。
家里多了一个小姑娘,还要是常氏给儿子买来的童养媳,大家知道神色各异,眼神也挺复杂的。
阿绣跟在常氏身边,垂着头只管干活。
村里人吃饭也没多大讲究,除了男人们围桌子,女人们一般都凑小桌,或是直接找个地方坐下就吃了。
农忙的时间,上桌的饭菜跟平时比起来还算不错。
一盆炒白菘,一盆二合面的玉米饼子管够。
粥也是黍米混着高梁面,虽说不上插筷不倒,好歹是干的。
宋家有田有地,还有人在外面做工挣钱,按理农忙时节这个伙食算差了,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宋会堂有个做童生的儿子着实长脸,而今也将希望放到了孙辈身上。
除了六岁的宋康还没入学,另三个孙子都在隔壁村的私塾上课,平日里的束脩跟笔墨花销自是不少,就算每月都有银钱进账,那不是也得紧着花。
家里有一个读书人都了不得了,更何况三个,以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常氏端好饭菜便去敲儿子的门:“添儿,出来吃饭了。”
自从刚刚宋添生气回了屋里,到现在也没出来过。
没听到儿子应声,常氏又叩了叩。
“屁事儿不做,吃饭都要人请,还真当自己是大少爷了。”
周氏小声咕噜,看见阿绣像是要去坐那张小桌子,走过去很不客气地将她挤开。
“长辈还没坐呢,那有小的坐下的道理,到门边去。”
周氏拉过女儿宋青,母女俩一左一右,将小桌子占去大半。
阿绣什么也没说,抬头看见洪氏进来了,低声叫道:“奶,用饭了。”
洪氏“嗯”了声,见周氏母女俩已经稳坐泰山,有些不满地斜了两眼。
第003章 安置
小姑娘才刚刚进门,一口娘一口奶的叫得可顺了。
“没良心的东西,出了家门就认娘。”
周氏小声骂咧,避开洪氏嫌弃的视线默默垂头。
那厢,宋添总算开门出来了。
常氏眉眼含笑,拉着儿子去大桌子坐下,自己回到小桌子旁。
除了宋家男人,孙辈里四个小子也能跟着上大桌子。
大桌跟小桌上的饭菜都是一样的,但是在量上有区别,男人们下地干活,肯定得紧着大桌子上的人先吃饱。
人来齐,宋老爷子举筷,一大家子人开始端碗。
阿绣没捞到地方坐,端着碗站在常氏旁边。
一张四方小桌,除了周氏母女俩也就洪氏跟常氏有地儿坐。
三房的王氏要给小女儿喂饭,坐到门槛上去了。
粗陋的玉米面饼子,阿绣嚼在嘴里难以下咽。
“二嫂,你带回这女娃子不错啊,长得好,干活不要人说,吃饭还像数米一样,这样的人儿难得了。”
王氏说着又瞄了阿秀一眼,拿着调羹将粥吹冷了喂小女儿。
先前周氏闹腾王氏没开过口,可不代表她没眼看。
小姑娘横竖看着都不像乡下姑娘,吃饭跟小老鼠一样,一点点嚼着毫无声响。
乡下娃娃那有这样吃饭的,浪费时间不说,还抢不到食。
王氏这话也不知道是啥意思,倒是让大口喝粥吃饼的众人停了下来。
阿绣突然成了众人的视线中心点,难免有些别扭。
她咽下嘴里的饼子,捧着碗默默侧身。
这会,常氏拍了拍她的手道:“进了宋家门,就是宋家人。别怕,只管吃。咱们家是乡下户,好歹一口饭管饱。”
常氏还以为她刚来面浅,开口安慰。
“娘,我知道了。”
小姑娘声音软腻,低眉垂眼的样子着实惹人怜爱。
大桌子上几个大男人倒是看着没什么,十三岁的宋虹有点儿傻眼。
这年代成亲都早,宋虹已经知道一点男女之事,眼神并不是哥哥看妹妹那般单纯。
虽说那还是个孩子,可那副相貌跟眉眼长多几年只会越来越好,愈发勾人。
宋虹的心思飘远了,一时间没有收回视线,等他回神的时候却是差点儿跌倒。
“大哥,你小心些,饭洒了。”
宋添将翘起的长凳压了下去,等宋虹狼狈地抚了抚衣裳上的稀粥,才端着他的空碗下桌去灶房。
农家大桌一般都摆长条的木凳子,两个人坐上面如果对方离得较远,有一人起身要是没注意就容易翘凳子。
宋虹有些不明白,老三刚开始明明坐中间,这会咋跑边上去了。
“唉啊,虹哥儿可烫着了?”
周氏赶紧放碗过去帮儿子收拾,看着向灶房而去的宋添眼斜嘴歪。
“娘,我没事。”
宋虹将倒在桌子上的饭碗扶了起来,经过这么一出大家倒是都没去管那个小姑娘了,赶紧吃饱了休息一会,下午还得下地。
灶房里面,宋添走了没一会阿绣也跟了进去。
“你吃饱了吗?碗放台上就行了。”
阿绣见宋添立在灶台前,轻声对他说道。
宋添没吭声,一动不动还是那么伫着。
阿绣有些纳闷,绕过去好奇看他。
视线突然对上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宋添一愣,立即撇开头,拿没有伤的那半边脸对她。
“这是我家,用得着你来指点。”
少年郎说完急匆匆走了,一溜烟就出了院子,大中午的也不知道要去哪。
阿绣跟到小门,诶了两声,叫也叫不住。
“别管他,出去玩儿罢了。”
常氏不知何时已经来到灶房,对阿绣笑道。
“嗯。”
阿绣回身,知道堂屋的人都已经离座,过去将碗筷收进来洗。
农忙时节公中的活都是常氏在做,以往王氏时不时搭把手,这下阿秀绣来了,她倒是乐得轻松。
很快,堂屋里的人走了个干净。
王氏要带小女儿,中午还能在房里休息一会,宋老爷子在门口抽了管旱烟便带着一众人下地去了。
阿绣一直在厨房里帮常氏的忙,公中的活虽说不用外出风吹日晒,实际也不轻松。
宋家养着三只猪仔,院里的鸡鸭合起来也有三十几只,这些都需要打理。
“阿绣,这半桶猪食你拎过去倒槽里就成了。”
常氏解了围裙,知道老三家的还没走,想过去找她帮个忙。
“娘,我知道了。”
阿绣嘴上说着,已经利索地拎着那半桶猪食向后面的猪圈。
农家的猪圈基本都是跟茅厕建在一起的,宋家也不例外,只要推开木门撩开帘子,便有一股无法言语的味道钻进鼻腔。
阿绣刚开始还能忍,可当她来到围栏边上,看着角落里那些黑乎乎的东西,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哇的一声将中午吃的那点东西全部吐了出来。
这种感觉难受至极,她拍了拍胸口,看看掩着的木门,赶紧将那些污物收拾掉,忍住不适将嗷嗷叫的猪喂了。
从猪圈出来,阿绣后背渗出一层薄汗,明明只是喂个猪而已,却像是种了两分田。
“阿绣,你来一下。”
常氏的声音从堂屋那边传过来。
阿绣“诶”了声,匆匆洗了手过去。
“来吧。”
常氏手里拎着她的小包袱,带小姑娘去了儿子住的西厢小隔间。
“以后你就睡这里了,顺便照顾一下添哥儿。”
常氏指了指刚搬进房的那个小竹床,将小姑娘的包袱递了过去。
“被子晚上我再拿过来。你先收拾一下,晚点咱俩还得去河边洗衣裳。”
常氏说完很快便走了,阿绣拎着包袱打量着这个不算大的房间。
一张木床,一张竹床。
木床是他的,整洁干净,蓝色被单,烟青色的被子。
竹床是自己的,摆在木床边上。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出来的,上面还有一层灰。
“得好好收拾一下才行。”
阿秀喃喃说着,将包袱放下,撩帘出门。
院子里,常氏正在跟王氏说话,看见阿绣到厨房打水,说道:“顺道将添儿的屋子都收一下吧,别碰他的书,那小子可宝贝了。”
“娘,我晓得了。”
宋添房中除了床还有一个木箱子跟一方老旧书桌,阿绣用烂布条子当抹布,前前后后都好好收拾了一下。
她看见桌面的那两本书,有意避开,却又忍不住多瞄了两眼。
“幼学须知,昔时贤文……”
第004章 养媳
将房间收拾干净,常氏便带着阿绣去村口的河边洗衣。
时下的日头还晒着,常氏拿了顶草帽给阿绣戴上。
女娃皮肤白,可别让日头晒黑了。
两人一路过去,遇上同村的媳妇婆子都会忍不住向常氏询问:“二才家的,你媳妇儿啊?”
常氏早就放过话,要给儿子弄个小媳妇。
这下人回来了,她也不隐瞒什么,大方答道:“是啊,早晚都是要带个人回家的,不如早点儿,还能照顾一下我家添哥儿。他读书可费脑子了,我这个当娘的又不能时时看着。”
“那是,宋添那娃不错,夫子都夸他呢。”
每次常氏自夸的时候对方都会奉承她两句,宋二才一个童生,在大字不识一个的村人面前自然高人一等,受人仰慕。
只不过那些人奉承完都会忍不住瘪嘴,什么叫不如早点儿带个人回家,说白了就是着急心虚,怕自己的烧疤脸儿子打光棍,提前买了个小媳妇呗。
不过小姑娘看着不错啊,小脸儿白白的,五官也长得精致,根本不像乡下娃儿,也不知道常氏从哪找来的。
婆媳两人来到河边,在那洗衣裳的小媳妇们看见又是一阵询问。
常氏不厌其烦,应该说的都说了。
听闻是专门给宋添找的童养媳,众人又好奇又怜惜。
这么漂亮的小姑娘配那烧疤脸宋添,鲜花插到牛粪上了。
阿绣没有理那几道复杂视线,常氏在旁边说话,她挽起衣袖卖力捶起衣裳来。
她的动作笨拙,却捶得无比认真。
那厢,离家一个时辰的宋添归家了。
他进门见家里没人,准备到房里去看书。
在宋家,仗着每月能挣一两银钱的父亲跟宠爱他的常氏,除非宋添自个儿高兴,不然他是不用下地干活的。
九岁的少年,当不了半个劳动力,怎么样都能打个下手做点事了。
宋家人倒是希望他日日都高兴,只可惜自知事之日起,宋添除了在学堂就是家里窝着,就算出去也不知道去了何处,从来没有在田地里出现过。
推开房门,入眼便是那张矮小的竹床,以及放置在床头的淡蓝色碎花小包袱。
宋添不用想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眼中有些无奈。
等母亲归,他主动叫了人来房里说话。
“我儿,你咋了?”
给儿子找媳妇的心事已了,常氏整个下午都是笑容满面,此时见儿子郁着一张脸,她倒是将笑容收了收。
宋添指了指那竹床:“这咋回事?”
常氏抿唇一笑:“我让她住进来照顾一下你的生活起居,以后在房里也有个嘘寒问暖的人儿。”
儿子还小,常氏可没有什么怪七怪八的想法,说的也是心中所想。
“娘,我一个人好好的,根本不需要。”
宋添坐在小椅子上,盯着外面满脸不愿。
先前都将她吓傻了,真住一屋还不做恶梦去。
“啧。你这娃娃,咋不知道过日子呢?晚上看书晚,有个人端水点灯,有什么不好。”
常氏已经决定了,儿子这些不痛不痒的话她根本不在意。
“娘,我就是不愿,你要是让她住这儿,我就搬到院子里去。”
毕竟才九岁,找不出好的说辞,宋添开始使小性子了。
“添儿,你咋的?不喜欢阿绣?”
常氏搞不明白,那么漂亮的小姑娘,儿子刚开始明明都看傻眼了。
“不喜欢。”
宋添说得很干脆,常氏怔了怔,眼珠转了半圈便道:“这样啊,那娘将人退给席婆子得了,再给你找个更好的吧。听闻被退回去的姑娘再找人家都不太好过,这一手转一手的,别的先不说,她自个儿先不好受了,毕竟谁想给人买来卖去。”
“娘……”
一听要将她退回去,宋添又有些不乐意了,小姑娘什么都没有做,他不希望因为自己影响别人的将来。
“啧。”常氏笑:“既然舍不得,就别嫌弃人家了。再说了,家里也没有多余的地儿,她不住你这屋,住哪?”
宋家三房人,几间房子住着本来就挤了,再挪房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儿子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常氏眉眼含笑,很快就走了。
身为人母,常氏自然是了解儿子的,阿绣他肯定是喜欢的,只是小孩子家家有些腼腆。
院子里,阿绣正在菜架边上晾衣服,全然不知自己好不容易才来到此处,又差点给卖掉。
晚上的饭仍然是她跟常氏一起做的,天擦黑时宋家人陆陆续续都回来了。
下地一天,大家都累得够呛,话不多说,吃饱了才是正经事。
晚上的饭食跟中午差不多,吃完收桌,阿绣在厨房刷锅洗碗烧热水,不用人叫,自己忙和起来了。
常氏看着很满意,主动接了喂猪的活,让她打水到房里给儿子先洗漱去。
阿绣勺了热水很快就过去了。
宋家人吃完晚饭一般都会在堂屋里坐一会,聊聊田地里的庄稼跟一些锁事。
这些场合宋添从来不参与,在别人看来他的性格多少有些孤僻,不单对外,对内也是这样。
阿绣直接将水端进房里,油灯下宋添正在看书。
“添哥,热水打过来了。”
阿绣比宋添小一岁,虽说进门的身份是童养媳,可现在这年龄叫那些不合适,所以便直接叫他一声哥。
知道她进来,宋添那还能看得进去书,听她叫那一声哥身子更是一僵。
娘要是给他找个妹妹还好,可偏偏是养媳,就算他才九岁,也知道媳妇儿到底是什么意思。
阿绣见他坐那儿一动不动,想到常氏叮嘱过好好照顾之类的话,主动绞了帕子给他送过去。
东西都递过来了,宋添不可能继续装聋作哑,垂头接过,胡乱抹了一把脸。
阿绣一直在旁边侯着,等他洗完,主动将帕子抽了过去。
后面换盆洗脚倒水,阿绣都像个小丫鬟伺候主子一样伫在那儿,每一次宋添洗完她都能精准递个帕子或是将盆挪开。
她是不是之前做这些事情做习惯了,宋添有这样的想法。
重新坐回桌案边,宋添想将屋里那个人忽略掉,不想一只煮鸡蛋又递到自己面前。
第005章 各自为己
“添哥,这是娘专程给的,说是给你补身子。”
虽说刚刚阿绣已经将门掩上了,此时仍然有些心虚。
很显然,常氏在给儿子开小灶。
利用公中的活,常氏十天八天给儿子偷偷藏个鸡蛋也是常事。
宋添也不是第一次偷吃鸡蛋了,这回突然脸烧。
“你吃吧。”
他将书本打开,装着很认真的样子。
“我不吃。娘说了,你读书费脑子。”
阿绣轻轻敲了敲那蛋,帮他剥起壳来。
那些蛋壳她也没有乱扔,用帕子包了起来,打算一会拿到灶房处理掉。
对方都做到这种程度了,宋添怎能不领情。
可是看着她瘦弱的肩膀,拿过那鸡蛋他突然又有些难以下咽。
“添哥,你快吃吧。”
阿绣将包有蛋壳的帕子揣进袖中,打算去灶房那边,却听见堂屋里的洪氏高声在叫常氏。
常氏就在厨房里,“诶”了声就过去了。
“娘,你叫我。”
常氏解围裙,看着满屋子的人感觉不太对。
昏暗的堂屋里黑压压坐满了人,宋老爷子正坐主位,手里拿着旱烟杆子却是没抽,显然心里正在想事。
洪氏坐他旁边,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可是眼神儿不太对。
老大跟老三一家各坐在堂屋的左右两边,看那沉默的样子应该刚刚就在谈事儿了。
洪氏道:“老二家的,忙完了吧。坐会儿,有些事情要商量。”
“忙完了。爹,娘,有什么事儿就说吧。”
常氏拉了条兀子坐门边,今儿个人齐,除了她家的两个,连老三家的康哥儿都在,看来是家庭会议。
跟阿绣有关吧,一个两个当叔当婶的心眼小得跟针眼一样,除了自个儿,谁也不怜惜她儿子,进了个人就跟掏了他家祖坟似的。
反正人她都带回来了,爱咋地咋地。
常氏嘴角勾着一抹笑,神色不屑。
花了那么多银子,还不摆个好脸色看,周氏咬牙,讨厌死这个弟媳了,可偏偏人家男人又争气。
洪氏已经习惯二儿媳妇浑身竖刺的样子,没多在意,只是叹道:“老二家的,进人的事儿如今也算如你的愿了。咱家什么情况你也是清楚的,虽说有老二跟老三在外挣两个钱儿,可这钱不花正道上也折腾不起。”
明明是婆婆同意的事儿,此时说出来怎么又叫钱不花正道上了呢?
“娘,我二房进个人而已。那不是丫鬟,是给添哥儿找的媳妇。”
“我知道,你这个当娘的也不容易。”
常氏一开口洪氏就将话接了过来:“不过人进都进来了,咱们就不提了。就是如今我这个当娘的也有点为难,进那丫头你管我要了十两银子,这笔开销不低。
都是为了添哥儿,这我也不多说了,就是虹哥儿进镇上学馆的事,老大家的去年都在提了,我想到家里的情况一直没同意。现下家里进了人,这事儿要是不办办,我手里这碗水端不平,落在外人眼里也不免被人说道。”
要说宋家根本没有分家,老爷子跟老太太真想送宋虹进学堂,强硬一点也就是跟大家知会一声便成了。
可家里的现银进项来自宋家二房,宋三才的货郞生意也是宋二才在镇上找人拿货,先行准备。二房常氏又是个泼辣吃不了亏的人,这事情二房两口子要是不点头,到时闹出分家这样的事情来,那可就不妙了。
又是这事,常氏呵呵一笑:“娘,我没读过书,可也知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道理。咱们家要培养小辈无可厚非,可宋家又不是乡绅富户,培养一个娃更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要送人那都得挑着来,毕竟没有那么多银子随便折腾。娘,你说是吧。”
当年宋家供宋二才进学,花完了家底不说,那是连地都买了几亩才捞到一个童生而已。
其实宋二才的年龄并不算大,现下还不到三十。
他这个年纪继续参考的人多的是,就算跟儿孙同进考场都屡见不鲜。
按理宋二才还有机会,早早放下书本实在可惜,毕竟已经踏出一步。
只可惜当年他过了童生下过三场匀不中,家里矛盾渐深,几房各有心思,就不愿意再供了。加之当年所出的那桩事情,宋二才发誓放下书本,彻底断了念想。
真要挑人进学馆上书院,常氏心中还是想着丈夫,但她也知道这事情不可能,便将希望放在了儿子身上。
“哟,老二家的,听你这意思,是觉得你家添哥儿才合适上镇吧!合着家里的好事儿都让你家占了去,咱们这两房人都得掏心掏肺供着你?”
周氏可不乐意了,成天紧着那十几亩田地累死累活,到头来是为他人而努力,做白日梦呢。
“大嫂,我那能让你供着呢。要说现下咱们家这日子,二才兄弟三人都成家立业了,不如将这家分一分,以后各管各的日子,省得暗地里被人说道。”
常氏这话说得轻飘飘的,她还真想将这个家分了,成日为这些事闹腾,惹人烦心。
“老二家的,我两个老家伙还在呢,那有分家的道理。”
洪氏一听分家,眉头都皱一块去了,不过言语中没有多严厉,显然是在安抚常氏。
周氏愤愤不平:“爹,娘,你看她都嚣张成这样了,咋能还护着她呢。买小丫头都花十两银子了,再送添哥儿去镇上的学馆,合着我们这些就不是人了?当年大才为老二让道,而今又要让我家虹哥儿给添哥儿让道,这可不成。”
常氏一个烧疤脸儿子她有啥好供的,看看城里那些举人秀才,谁个脸上会顶着疤,官老爷光看看那张脸,都懒得看那文章了。
别说是去镇上的学馆,就算去城里的书院,那也不可能学出名堂来,连他爹都比不上。
“什么让道不让道的?”
常氏最听不得这些话:“大嫂,当年大哥也不是没进过学,是他自己跟不上主动放弃,怎么在你嘴里就成了给我男人让道呢?”
常氏恼怒:“再说说给我儿买媳妇的事,这不是当年你们造出来的孽吗?我儿痛苦了这么多年,而今我这个当娘的也就是为他花了十两银子,就跟掏了你们的心窝子一样。你们的羞耻之心呢?给狗吃了!”
第006章 执念
常氏捅出阵年旧事,堂屋里瞬间安静了下来,连小皮孩康哥儿都安安静静地坐在宋三才旁边,当年那些往事他自是不知道的,但也能感觉到气氛不对。
良久,洪氏长吁了一口气,喃喃说道:“老二家的,当时的事情是意外。”
常氏冷冷一笑:“是,肯定是意外,那事要是认真的,我儿怕是已经跟他祖奶奶他妹一起归西了。”
“你……”
任谁都听得出来这是一句嘲讽,洪氏差点儿就要气翻了,可又拿不出话来堵她,只能不停地拍胸口窝子。
“娘,你紧着身子。”
周氏眼疾手快,赶紧过去为洪氏顺气。
洪氏被气得不轻,心知要让着点常氏,此时也看她不过眼了,想起宋添,眼中更有浓浓的嫌弃。
这时,宋三才开口道:“娘,二嫂,过去的事情咱别再提了,只会徒增烦恼。阿绣来到咱们家,银钱花都花了,咱们也别再计较那些。一家人和和睦睦,不要说两家话。”
宋三才二十五六的年纪,一身粗布灰衣,长相随了洪氏,身量不见得多高大,五官还算俊朗。
他说话时总是笑呵呵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做了几年货郞职业使然,说起话来眼中总闪着精光。
宋三才劝和,也算是给了众人一个台阶下。
抱着小女儿的王氏见此也笑道:“是啊,进镇上学馆多大的事,二哥在镇上也没回,这事我们谈下来也不合适,不如再等等,等二哥从镇上归来,有什么事咱们再说。”
这话题僵都僵了,再谈下去根本没有意义。
屋里的人俱都沉默,宋老爷子摸了烟叶子出来,在油灯上点了火,吧哒吧哒开始抽。
青烟缭绕,沉闷的气息在屋中弥漫。
这种感觉让王氏心里没底,她扯着嘴角笑了笑,正准备说点什么,却被旁边的丈夫拉了衣袖。
没过一会,沉默良久的宋老爷子总算开口了。
“虹哥儿的事,是要等老二回来才好商量。不过,康哥儿也六岁了,等春种过后就跟三个哥哥一起去私塾启蒙看看。”
宋家本来就有三个娃在私塾里读书,没人帮干农活不说,那束脩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可是大房二房的小子都送进学堂了,没理由将三房的落下啊!
要说宋家对科举入仕如此看中也有是有原因的,宋家祖上出过进士,而今宋家大祠堂的牌扁还是当初那位官居四品的知府大人所书。
宋家在古溪村族人并不少,村中至少一半人姓宋,左邻右舍难免沾亲带故。
自从宋家出了那位进士先祖,后辈少不得仰慕跟风,以科考为己任,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光宗耀祖,结果便是越考越穷。
古溪村的宋氏本就是先祖隔着三代四代的旁枝,当年那知府老爷除了来这边赠过一副牌扁,之后基本都算断了联系,但这边的人却受到了鼓舞,各家各户争破了头也要去读那两本书。
再后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一脉宋家人没有读书天赋,除了祖爷爷辈有一人中了秀才,也就是宋二才过了县考,成为童生。
时过境迁,族中很多人都已经放弃了,安心务农在村中混个温饱好好过日子,只有宋会堂还在坚持,只因当初中秀才的就是他爷爷,他感觉自家一脉有运势,鱼跃龙门的心并没有熄灭。
“爹,康哥儿才六岁,成天就知道四处野,我看不如再等一年好了。”
王氏的嘴角才刚刚翘起,周氏便泼下一盆冷水。
要是康哥儿也进了学,家里又需要一笔开销,到时自家儿子上镇的事不就变得艰难了。
“老大媳妇,几个小辈都是六岁进学,没理由到康哥儿这里就不一样了。反正能不能上都是这两年的事,不行回家跟我种地便是。”
宋家有个规矩,孩童六岁启蒙,入学两年要是还如顽劣不堪,或是愚笨学而不识,便是无读书天赋,从此放下书本便要走上农夫之路。
大房跟二房的三个娃娃皆是如此,不过这一代孙辈出奇的认真懂事,都有读书的自觉跟样子,全部挺过二年的门槛,继续在私塾里上着学,学问还时不时受到夫子的夸讲。
就算平时玩习惯了,康哥儿听闻要送自己上私塾,眼中还是有一丝向往的神采,只因读书受人尊敬。
古溪村没有私塾学堂,村中的小子们都在隔壁高滩村的私塾入学。
蒙学班的束脩一年六百钱,可按月交,费用并不算高,周氏被堵了下就算了。
大房虹哥儿的事情没个结果,三房的事倒定下来了。
王氏将儿子推到中间,让他给爷奶道个谢,立个保证什么的,发誓好好读书,向前面三个哥哥学习。
堂屋里的家庭会议就这样散了,阿绣差一点点就听到关于他伤疤的事,只可惜那事情轻易不会出口,很显然那是宋家的禁忌。
“添哥,我先出去倒水。”
阿绣说道,见他闷着头没说话,从小包袱中拿了东西端着木盆离。
堂屋里已经人走灯灭,阿绣看了一眼,进厨房准备勺水洗漱。
王氏也在,看见阿绣进来,打趣道:“哟,阿绣啊,才来第一天就知道照顾自家男人了。”
刚刚完成儿子进蒙学这桩心事,王氏笑容满面,对这个刚进门的小姑娘都和善了许多。
阿绣浅浅一笑,岔开话题道:“三婶,那些热水你都舀走吧,我这边再烧。”
“知道了。你这张小嘴还挺甜的。”
王氏呵呵,见小姑娘放下木盆在揉肩膀,敛住笑容又问:“你以前没做过这么重的活吧?”
“三婶说笑了,我是穷人家的孩子,以前在家什么都干。”
“是吗?那我们宋家可是捡到宝了。”王氏说着提木桶离开。
阿绣笑了下,又烧了半锅热水,自己用完之后还留下大半。
春耕时节,要是以前宋家人肯定早早睡下了,今日各自心中有事,大房那边连热水都没人出来打。
常氏拿了草席跟被子到儿子房间,顺便帮阿绣铺了下床。
“添儿,你放心,镇上入学的事晚点我会跟你爹说。”
第007章 偏心
儿子喜欢读书,常氏就会拼了命地帮他。
刚刚堂屋里说的那些话宋添全部都听见了,从娘亲将阿绣领进门,他便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
“娘,我知道。”
宋添淡淡回着,其实读书于他而言只是无聊时用作打发时间而已,要不要科考这件事,他还没有想过。
可是听了刚刚那些话,他的叛逆心起,不想随便让别人得意。
常氏转达完自己的意思很快便走了,她轻轻拉好房间门,转身刚好碰见提着油灯的阿绣。
刚刚被热水温润过的小姑娘,脸蛋儿显得比白日里更加莹润夺目。
常氏一扫先前的严肃之态,对阿绣笑道:“床已经给你铺好了,赶紧进去吧。添儿要是看书太晚,你可得多提醒他,注意眼睛跟身子。”
阿绣点头:“娘,我先进去了。”
“嗯。”
常氏扭头,目送小姑娘的身影隐在木门后面才敛去脸上的笑容。
她看了看后房跟东厢那边,从鼻子里发出一冷哼。
阿绣进房便将门闩了,看了眼,发现宋添已经上床,连帐子都放了下来。
他吹去桌上的油灯,之后摸到床边,轻轻拉被子。
春日里的气节,夜里难免寒凉。
竹床搁人,薄薄的草席跟被单完全顶不了啥事。
阿绣躺了一会便觉着背痛,只能用被子将自己裹起来,可这样无疑是不舒服的。
小床上的人翻身扭来挪去,宋添蹙眉,侧头问道:“你后背长钉子了?”
此话一出,小床上的动静戛然而止。
宋添等了一会没听见动静,侧身又道:“明日我跟娘说,让你搬到她那屋去。”
反正爹十天才回一次,屋子有得空闲,等人回来了,再想办法吧。
“不要了。”
细小软腻的声音传进耳朵,宋添蹙眉,正想嫌弃两句,便听见小床上的人说道:“娘说了,我住在这方便照顾你。”
阿绣的声音很小,在这静谧的夜色中却显得格外坚定响亮。
“这床有些硬了,我有点不习惯,睡两晚就好了。”
她说着又滑进被窝,这次努力调整好位置,双手叠于腹部一动不动。
不够自己木床一半大的小竹床,连翻个身都困难吧。
宋添吁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帐外,蒙上被子死死闭眼。
这边两个娃娃睡下,没过一会隔壁常氏也吹了灯。
后房,宋家老俩口还没睡。
洪氏打了热水进来,招呼丈夫洗漱。
“老头子,你到底咋想啊?要是老二真给他媳妇说通了怎么办。到时送添哥儿过去,咱们这一代的希望不是又要落空了。”
洪氏还想着先前那事,宋虹跟宋添虽然都是她孙子,但毫无疑问她是偏向宋虹的。
平时她处处给二房脸面,一来是二儿子在外挣着银钱,她苛刻不得。再者她也想要名声,做样子给左邻右舍看的。
就是大儿媳是个没脑子的,看不出她的苦心。
可就算不满意周氏,止不住大孙子懂事孝顺,在隔壁村的私塾已经从蒙学进到长学,光等级就比宋添高了一截,不送他上镇送谁啊?
再说宋添那张脸……
洪氏瘪了瘪嘴,脸被毁了的人还能做官吗?她活了几十年,可没见谁个官老爷是那样的。
宋老爷子正在泡脚,闻言叹道:“老二不是还没回来,你想这么多做什?到时再说。”
当年添哥儿的脸被毁,宋老爷子虽然心有愧疚,但后辈入学这么大的事,他不会偏心,自然要公事公办,择优而定。
“到时你可要将话咬死了。虹哥儿已经十三了,明年就可以下场去试试,练练胆子,不中都能涨涨见识为以后做准备。老二家的才多大啊,就算要送也早着呢,都不知道常小娥她急啥,媳妇儿都让她买回来了还不消停。”
洪氏在窗下通发,想到刚刚老二媳妇完全不将她这个婆婆放在眼里,一直喋喋不休。
“老二家进人的事就别提了,当初那钱也是你给的,现在才来计较有什么用?”
宋老爷子倒觉得这件事情没什么,钱是多花了些,可怎么样都解决了一桩心事。
洪氏瘪嘴,心说常小娥拿宋添取不上媳妇来说事,她能拒绝掉吗,钱也是老二挣的。
后房的灯很快也灭了,如此宋家还剩下东厢跟耳房那边还亮着。
仓库旁边的两间耳房住着老三一家,王氏要打理两个儿女自然睡得晚,加上宋康入学的事情定下来,小皮孩有点兴奋。
住在东厢的老大一家此时心情就不咋舒坦了,周氏水也没打,回房就一直坐床沿上抱怨这抱怨那,总之一句话,她儿子都快要被这家人耽误了。
宋大才为人木纳话不多,但在这些大事上他也不傻,自然是向着自家孩子。
“娘,既然爷都说了等二叔回来再商讨,你能不能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宋虹有些不耐,十三的少年郎差不多跟周氏一样高了,相貌取了周氏跟宋大才两人的优点,入学这么多年少在外面风吹日晒,肤色不似宋添那般白,也比那些乡下娃强多了。
他说话时眉头微微蹙着,举手投足间也有一股读书人专有的文雅,整体还算不错。
“儿啊,娘这不是着急嘛。”
周氏最听儿子的,他叫不提,她便闭口没有再说。
“娘,二叔未归,你急也没有用。早点休息吧。”
宋虹说完撩帘子走了,站在一旁的宋明赶紧跟在哥哥后面。
他这个老二上不如哥哥受重视,下不如妹妹受爹娘疼爱,永远被夹在中间。
不过长久以来他也习惯了,平日里话不多,性子倒是跟宋大才有点像,却又有所不同。
毕竟宋大才读书没儿子们认真,宋明在私塾已经通过长学考试,跟哥哥在同一个班级。
儿子还跟她生起气来了,周氏闹心,又开口骂咧了两句才去灶房打水。
夜色浓烈,古溪村静谧无声。
当宋家西厢的油灯灭去,村子被黑暗吞噬,寂静而幽深。
阿绣在床上翻了一个身,掉进一场梦里。
第008章 身份
梦中,她穿着青色的夹袄,拢袖站在一颗柿子树下,感觉像是在等人。
正值冬日,院里很冷,寒风刺骨吹在脸上如刀割一般。
阿绣知道自己又在做梦了,可不管多少次,看着另一个自己脸上所表现出的急切、期盼、以及浓浓化不开的愁绪,她感同身受,就好像亲身经历过似的。
树下的人就那么神情复杂地伫着,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回来了,进门便握住她的手。
“小姐,只有何家被抄了。”
“那么大的案子就处置了一个不痛不痒的何家?”
阿绣不可置信,震惊了片刻便道:“我要去找那宋大人。”
“小姐,宋府高门阔院,宋钦差他会见你吗?”
二十几年过去,当初害死老爷夫人的何家已经被抄家下狱,杜妈妈觉得可以了,高高在上的那些人不是她们这些无依无靠的老弱妇嬬所能斗得过的,她害怕小姐搭进上半辈子不说,还丢了下半辈子。
可显然二十几年后的自己与现在的阿绣都不这么想。
“他会见我。”
阿绣笃定,进房中拿出妆匣里存了多年的一张借条:
“十两银之恩,来日定当涌泉相报……”
“平阳城,河口镇,古溪村。”
“宋添。”
多年前的一个小小善举,阿绣总算明白自己为何要将这张条子一直留着。
入夜,刺骨的寒风刮起来还夹着颗颗雪粒,寂静般的长街上,阿绣裹着一件破旧斗篷,带着杜妈妈疾步前行。
她手里紧紧捏着那张条子,宋府的门庭也渐渐出现在视线之中。
眼看便要近了,可是下一刻,阿绣看见杜妈妈死了,而自己也很快倒在了血泊之中。
两个挥刀的黑衣人杀了她们,很快消失在夜色。
温热的血渗了一地,徐徐在白雪上绽放。
阿绣抖着手,忍住那让人失去意识的刺痛,缓缓在地上爬行。
她的身后出现了一道蜿蜒的血迹,将死之人,唯一的心愿便是要见他一面。
可是不管阿绣如何努力,只有十来步的宋府在她眼里却越变越远。
“吱啦。”
厚重的木门打开了,一行人脚步匆匆,从里面奔了出来。
最后的执念得到回应,可也仅仅是得到回应而已。
当那个脸有伤疤的男人出现在视线中,阿绣只觉得胸口一阵钝痛,人直接就醒了。
死去,便是每次梦境的终点。
阿绣猛然睁眼,大口吸气。
她转头看了看黑漆漆的屋子,伸手抹去额头上的汗,慢慢坐起。
梦境从最开始的不可置信、骇人、恍惚、再到预兆成真的慢慢接受,如今的她已经能很平静地应对了,只不过梦醒后仍然睡不着觉。
阿绣这一坐不知几时,等院子里的鸡叫了两遍,便轻手轻脚地起身了。
时间还早,她也不知道如何看天色,只是在心里估算。
木床上的人还睡着,阿绣摸黑去了灶房。
她找到打火石,正准备点灯,便见到东厢那边有人过来了。
“阿绣,你怎么这么早。”
来人是宋虹,提着油灯,说话间也将灶房里的灯台点了。
“我准备早起做饭。你怎的?”
说她早,这人不是更早吗。
“噢,我喜欢晨读,今儿个都有些晚了。”
宋虹举着手里的书晃了晃,出门将灯挂到外面的的窗台下,开始小声念起书来。
可是很快他就有些看不进去了,视线随着灶房那个身影在晃动。
小姑娘说她八岁,可不太像啊,不光比妹妹高,说话处事也完全不同,已经不像个孩子了。
阿绣这边刚刚将小炉子升起,常氏也打着哈欠起来了。
“你这娃,咋不多睡会。”
阿绣起得太早了,平日里天色麻亮常氏才会起,到时烧火做饭,开圈放鸡鸭,时间刚刚好。
“娘,你要是未睡醒,再去睡会吧,我先将菜那些弄好。”
“行了,行了,你将刀放下,我来吧。”
常氏见她双手拿刀都害怕,显然这孩子没做过这些事情,不过很努力。
阿绣不切菜了,转头又去刷锅。
婆媳两人将灶火添了起来,外面天色渐亮,宋虹吹了窗台的油灯,到院子里读书去了。
“这虹哥儿啊,也挺努力的。”
常氏不是那种将大人们恩怨牵连到小辈身上的人,可家里穷,没办法,她怎么的都要先紧着自己儿子。
阿绣正在门口洗脸,闻言小声道:“添哥是状元之才,理应好好栽培。”
猛然听到有人夸她儿子是状元之才,常氏一愣,随即就笑道:“你这娃娃,嘴还挺甜的。”
她觉得小姑娘在讨自己欢心,效果也达到了,想到儿子常氏高兴得不行。
“对了阿绣,我问你,你真是地主家小妾的女儿?”
为了给儿子找个漂亮小媳妇,常氏托了席婆子进城帮她挑人,不过带回来这位倒是出乎她的预料。
小姑娘漂亮过头了,还特别懂事。
见到人时,常氏也问过她的身世,因为卖身契上没有详细信息,这一类人要么是无主的弃儿,要么就是被家里卖了,连个信息都不想留下,免得事后有什么事再找回去。
那时,阿绣说她爹先前是个地主,家中犯了事钱财散尽,自己也给主母卖了。
这身世听起来还挺惨的,不过常氏心里反而没底。
“娘,我说的都是实话。来到这里我也没有什么别的想法了,只想好好服伺你跟添哥。”
阿绣往灶里加了一点柴禾,火光让她的脸变得淡然柔和,抹去了原本该有的愁绪跟暗影。
人都已经领回家了,常氏再三确认了下,也不再提了。
天明,宋家人陆续起身。
阿绣站在小火炉旁边倒水给大家洗漱。
以前这些事都是大房的宋青在做,这下换了人,宋青得了轻松,不感激,反而瞪了她两眼。
小姑娘家家的爱记仇,大房跟二房的关系不融洽,她不敢对别的人怎么样,倒是觉得可以欺负一下刚来的这个女娃。
宋青的眼刀子阿绣只当没看见,家中横遭变故,她有一种历经沧桑之感,心智成熟了不少。
“唉噢,弄点儿凉水来,你想烫死我啊!”
阿绣闷头不说话,宋青还以为她胆小怕自己,指着兑出来的热水十分不满,大呼小叫地指使她。
前面那些人都觉得刚刚好,这人却是嫌烫。
阿绣默了默,又给她兑了半瓢冷水进去。
“不成,又太凉了。”
阿绣懂了,这是故意在找她的茬呢。
“你还愣着干嘛,弄点儿热水……”
宋青气高趾昂地吼她,结果话没说完呢,屁股就给人踢了一脚。
“啊!”
第009章 教唆
突然被人踹了,宋青蹲立不稳,双手撑在水盆里,脸都差点扑进去。
“谁啊这是?”
她两个眼珠子气得差点儿瞪出来,回头一看是三哥宋添,气势瞬间矮了一头。
她可不敢惹这位大爷,仗着自己的烧疤脸,家里人都让着他不说,常氏一个独子那是相当护短的。
“抱歉大妹,我没看见你蹲在这儿。”
宋添像是刚刚起,打了个哈欠又问:“你洗好了吗?”
“行了,你来洗吧。”
宋青瘪着嘴转头,看见阿绣居然在笑她,更恼了,小嘴儿不停蠕动,暗自骂咧,端着木盆去了另一边。
宋添蹲到宋青那位置,斜眼见她还在为刚刚的事情掩嘴偷笑,啧了声道:“倒水吧。蠢!”
被人欺负还笑得出来,蠢得像只猪。
“噢。”
阿绣敛了笑容赶紧为他兑水,完了想帮他拧下帕子,结果被人抢了过去。
“我又不是没手没脚。”
被她照顾的滋味并不舒服,回想起昨晚,宋添只觉别扭。
自己被带回这个家就是专程伺候他的,他却不让伺候,阿绣心有忐忑。
“添哥,娘说了,让我照顾你。”
虽然宋添的口气不好,可是阿绣却能从他话中听出善意。
伺候人的活她以前没做过,但来到这里便要去努力。这是她如今的位置,也是为了尽早完成自己寄托在他身上的希望。
她一副小心翼翼的胆小样儿,宋添斜了一眼:“什么都是娘说,你自己没有脑子?”
那有人抢着干活的,实在太蠢。
宋添很嫌弃地走了,阿绣抿唇,她是常氏花钱买回来的养媳啊,别的先抛开不提,能不听话么。
春耕已经忙有五日,地里的活还剩下一点尾巴。
今儿个宋老爷子没有一大早就带人出去,难得坐在堂屋门口抽旱烟,等着用完早饭再下地。
宋家公中的活平日里三房都是分着干,到了农忙女人也要跟着下地,公中的活计常氏一个人就包了。
昨天下午常氏带着阿绣去河边洗衣,算是将她介绍给大家了。
今天早上再端着木盆出去,村里那些小娃儿一路上成群结队像看猴子一样盯着阿绣瞧。
要说童养媳村里也不是没有过,只不过这么漂亮的养媳还是第一次见。
“喂,你真是烧疤脸的媳妇儿啊?”
有胆子大的还凑上去跟阿绣说话,毕竟在他们眼中阿绣也是个孩子嘛。
烧疤脸是村里这些娃娃叫出来的绰号,阿绣一听眉头便皱上了。
这时,走前面的常氏回身,捡起一粒小石子便扔了过去:“宋狗子,论辈份你还得叫我家儿一声表叔呢。再张口闭口烧疤脸,看我不揍死你。”
常氏发飙,跟在后面的那些孩童一哄而散。
可是跑远了,他们回头又唱起顺口溜来。
“古溪村,黄桷树,宋家娃儿鬼~画符。媳妇美,媳妇亮,一朵鲜花牛粪上……”
“诶啊,几个挨千刀的,给我站住。”
人昨天才领进门,今天那顺口溜居然就出来了,常氏气得眼红,真恨不得将那些小皮孩揍得屁股开花。
“娘,娘。”
阿绣赶紧将她拉住:“都是些不知事的小孩子,跟他们计较做什,反而将自个儿给气着了。”
阿绣说得有理,可常氏就是气不过。
“谁特娘的在后面编排我儿子,要是被揪出来,我非撕烂他的嘴不可。”
常氏叉腰,一群皮孩子大字不识一个,她可不觉得是他们能编得出来这些玩意,肯定有人在后面教唆。
几个毛孩子已经跑远,常氏放了狠话以示警告,要是再让她听到那些顺口溜,便拿着竹条去他家喝茶。
因着早上的事,常氏的脸色一直都不见好。
可回到家,看见儿子回来了,又立即挂上笑容。
“添儿,饿了没?娘这就准备做饭。”
婆媳俩外出洗个衣裳,回来收拾一下也差不多时间了。
宋添摇头,见常氏准备去柴房那边,叫道:“娘,下午有空,你弄张草垫子吧。”
“草垫子?”常氏有些懵:“儿子,你要垫子做什?床睡得不舒服?”
“没有。”
宋添扫了眼准备晾衣裳的阿绣道:“那竹床太硬,翻来覆去吵得我不安生。”
常氏一愣,明白儿子的意思后掩嘴笑了起来。
“知道了,是娘的错,倒没有考虑那么多。”
昨日还吵着闹着不睡一屋,今儿个又关心起媳妇来了,常氏一扫先前的阴霾,乐呵呵的。
宋添被她笑得有些不自在,转头回房里看书去了。
晚上,阿绣躺在软软的竹床上,总算安心了。
旁边的人跟她想的一样,端着一副不好相处的样子,却并不是那些无情无义之辈。
日子就这么过了三天,春耕的假期已至。
这日早上,宋家早饭结束,四个男娃就得准备去高滩村进学了。
宋三才今天没出门走商,他跟王氏一起,要送儿子去拜师蒙学。
启蒙入学十里八村也算一件大事,交束脩还是次要的,首先要做的是拜圣人。
王氏专程向婆婆要了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腊肉,再拿几个鸡蛋,抓两把红枣,供礼便成了。
康哥儿着八成新灰蓝圆衫,脸上的鼻痕也没有了,一张脸被王氏用巾子搓得通红,临走时都没有恢复原有的小麦色。
今儿个要入学,后辈们都收拾得很干净整洁,将书篓背在身上,看着跟村里的娃娃不同,有那么点读书人的样子。
阿绣手里拿着书篓,举好给宋添背上。
“都说我自己来了。”
宋添还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儿。
阿绣微微一滞,几天相处下来,她也明白这人就是一张嘴,遂也没将这些话往心里放,还默默为他整理衣角。
买回来的小媳妇还真有了点小媳妇的样儿,宋添不知怎的就感觉有些别扭,接触到母亲含笑的视线,他又有些恼了。
倒不是恼身边的人,而是恼常氏。
外面的人笑他娶不上媳妇,娘亲就去买个小媳妇,明摆着惹人笑话。
其实外面那些闲话宋添并没有放在心上过。
“我儿,路上小心些。”
第010章 坏话
常氏将儿子送到院门口,前面的王氏抱着女儿回头道:“二嫂,都走几年的路了,你安心吧。今天还有我跟他三伯看着呢。”
“是啊,老二家的,添哥儿又不是三五岁的小娃娃。”
周氏也背着篓筐出门了,调侃似的接了一句。
自从前些天的家庭会议之后,妯娌俩人看着对方都不舒坦,关系越来越差了。
常氏冷哼:“这儿啊,在娘心里不就是长不大的孩子嘛。”
“呵,媳妇儿都有了,还长不大的孩呢!”
周氏也不势弱。
“大嫂,二嫂,我们先走了哈。”
王氏一句话,惹得两个嫂子又开始针锋相对,为了不惹祸上身,垫着脚跑得飞快。
人都走了,常氏跟周氏自然没啥好说的了,各自做事不提。
那厢,从古溪村到高滩村私塾,一行人加快脚步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
高滩村的私塾远近闻名,里面办着蒙学与长学两个班,揽收了附近几个村庄的孩童,加起来有四五十个学子。
来时路上,一行人也遇上不少前往私塾的学生。
古溪村除了宋家,也有几个十岁左右的孩童在那边入学。
以往大家碰在一起嘻哈哈就结伴去了,今儿个看见宋添倒是窃窃私语起来。
虽说之前大家都不跟他玩,可显然也没有像今天这般用嘲笑的眼神看他。
宋添不想理,加快脚步一个人走在最前面。
高滩村私塾两个班两个夫子,蒙学班的夫子姓陈,四十多岁,留着青色的羊胡须,是个童生。
宋三才上前说明来意,夫子收了束脩,便带宋康去了院学庙堂。
那里面供着孔夫子的画像,这便是入学的拜师礼,跪一跪就是孔先人的门生了。
康哥儿收拾得干净妥当,一改往日皮小孩性情,跪在蒲团上有模有样。
王氏欣慰,感觉儿子瞬间成了小大人,正感动着呢,不想康哥儿抬头,一条黄色的鼻涕虫掉了下来。
被娘叮嘱了一早上,没想到这个时候破功。
康哥儿慌了神,这么多人看着不敢拿衣袖去擦,呼溜一声又吸了回去。
“扑哧!”
“哈哈哈……”
今天拜师礼,全私塾的学生差不多都在外面看热闹,宋康的举动让大家笑得前扑后仰。
宋三才没什么,毕竟儿子还小,王氏只觉脸面无光,等人起来了,偷偷去掐了儿子一把,痛得宋康呲牙,抱着手臂敢怒不敢言。
蒙学班的几个小娃见他吃憋,又在偷笑。
“行了,都回教舍去吧。”
陈夫子邹眉,观礼的学生一哄而散。
小胖子罗贞平快步返回教舍,见宋添独自一人坐里面看书,凑过去问道:“你弟弟拜师,怎不去观礼?”
两人同岁,三年来一直同坐一排,关系还行。
宋添回他:“无趣。”
也是,三年同桌,他对谁都不感兴趣。
不过……
罗贞平想到那些流言,脸上挂着调笑,又撞了撞他的肩膀道:“听说你有媳妇儿了?还是一朵鲜花。”
宋添翻书的手微顿,目光冷厉地看着笑得见牙不见眼的罗胖子:“谁跟你说的?”
罗贞平完全没有感觉到宋添的情绪,还责怪道:“什么啊,教舍都传遍了,你难不成还想瞒我。诶,我还听闻小姑娘长得可好看了,是你娘专门从那些地方买回来的,是也不是?”
“那些方?哪些地方?”
宋添的气场变了,双手不自觉地收紧。
九岁的少年对很多事情都是懵懂的,但这不防碍他分辨好话与坏话。
罗贞平跟宋添同岁,是高滩村人,家有良田好几十亩,是村中首富。
他贪吃体胖,暗地里也经常被人嘲笑,久而久之倒是跟同病相怜的宋添关系亲近。
要说那种地方,其实他也不知道啊,所以才会开口询问。
“我怎么知道,就想问问你来着。诶,你媳妇儿是不是真的很漂亮?”
罗贞平嘻笑,这么小就有媳妇了,是不是过两年还得抱娃娃呢。
他没有恶意,宋添攥紧的拳头总算慢慢松开了,问他:“这些话,你从谁嘴里听来的?”
“这还用听吗,私塾里的人都知道了。”
罗贞平不以为然,他觉得没什么啊,以往时常有人笑话宋添找不上媳妇,如今却是最先讨媳妇的那个,这不是好事么。
“那我再问你,最先传出这些话的是长学班,还是我们蒙学班?”
宋添的神色有少许暗沉,阿绣来到家中也就几天时间,那些童谣以及流言由谁口中传出,其实他已经有猜想了。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终归是你们村里那几个家伙传出来的,应该是咱们蒙学这边吧。”
古溪村除了宋家四个娃,也有五个孩子在私塾进学,有两个在长学,有三个在蒙学。
蒙学跟长学两个班最大的区别在于年龄,还有是否有科考的想法。
在蒙学班启蒙的孩子到了十岁都可以参加长学班的考试,通过之后就可以换班了。
长学班的夫子是一位五十几岁的老秀才,比蒙学班的陈夫子高了一阶。
村子里谁家有两个闲钱都会送小辈上学,毕竟认几个字也是好事,可考科举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并不是普通家庭所能负担得起的。
所以尽管长学班的考试只是一个形式,仍然有不少人在这个阶段退学。
现下宋家的四个小辈,宋添跟刚拜师的宋康在蒙学班,宋虹跟宋明在长学班。
在罗贞平看来,他们蒙学班的孩子小,成天叽叽喳喳喜欢说话,那些事从这边传出去很正常。
可宋添并不这么想,蒙学班的小屁孩子,根本懂不了那么多。
是有人故意在传有关他的坏话,那个人还要是特别讨厌跟嫌弃他。
*
学堂的日子枯燥而又乏味,蒙学班二十几个孩童大小不一,学识水平也不一样。
早上的课两个时辰,陈夫子会分批讲援一些知识,大家或是看书请教,或是用毛笔蘸水在黑木板上写字。
除了中间有一刻钟时间休息,之后便是中午下学了。
中午的下学时间也不长,只有一个时辰,除了本村的学子,像宋添这些外村进学的一般都是自带干粮在这边用饭,就不用再回去了。
就着热水吃完带过来的两个玉米饼子跟一小撮酱菜,宋添没有理一直在他耳边叽喳的宋康,趴在桌子上休息起来。
以往这种时候校舍会难得安静一会,今日却是不同,蒙学班的学子也就罢了,长学班那边居然有不少人凑到门口或是窗边,看着宋添嘻笑。
第011章 嘲笑
这是赤裸裸的嘲笑,宋添埋头,并没有理会,自从顶着脸上那道二指宽的伤疤,那些笑容对他来说家常便饭而已。
如果真的在意他们,冲出去发了火,或是打了人又怎么样,到时只会惹得母亲跟人吵架,徒增烦恼。
外面那些人笑话了一阵,见宋添不理,反倒愈发大胆起来,还有人向里面扔东西,说什么带你的小鲜花儿过来看看之类。
说自己宋添能忍,可提到阿绣,他心中突然就有一股无名的火。
“彭铁柱,你再说一句。”
宋添蹭地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紧握拳头气得眼睛都发红了,就像一只暴怒边缘的小蛮牛。
“哟嗬,烧疤脸今天还长本事了,”
彭铁柱以往没少嘲笑宋添,怎么可能怕他。
在他眼中,这人不光脸有烧疤难看至极,平日还喜欢独来独往,一副高傲自大的样子,横竖都没将他们看在眼里。
可他凭什么呀?
宋添将身后的长凳踢开,大步跨了出去,看样子就是要去打架了。
“诶,三哥,三哥!”
宋康赶紧将人拉住:“三哥,算了算了。”
长学班那几个家伙看样子都是拉帮结派的,好汉不吃眼前亏,他怕宋添被人打。
这时,宋虹也很合适宜地出现在蒙学班的门口。
“彭兄,彭兄,多有得罪,稍安勿躁。我三弟脾气向来古怪,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就不要跟他一般计较了。”
宋虹是过来劝架的,但这话听起来却让人感觉不对。
明明是那彭铁柱挑拨在先,怎么说得反而是宋添无理取闹找人麻烦。
教舍里外三四十个学生,也不都是那些年少无知的孩童,有些明事理的此时看着宋添反而同情起来。
那宋虹跟宋添同一个屋檐下长大,是他的亲堂兄啊。
“对啊,三哥,别计较了。”
宋康也跟着附和,他什么都不懂,只想着这两人别打架就成。
“不计较?”
宋添冷笑,满脸阴鸷地看着门口那几人道:“我宋添今日再说一遍,以后谁要是再敢在背后胡乱嚼我家舌根,别说是亲哥同窗,天王老子我都会狠狠将他揍一顿。”
浓浓的警告,不光是私塾里的小霸王彭铁柱,连宋虹也一起说了。
围观人群有些还没怎么听明白意思,想这宋添还不知好歹,堂哥劝架,还将他一起骂。
宋虹却是清楚,那些警告为何意。
他的脸色有些僵,眼中也蕴藏着化不开的怒气。
“三弟,你这是说啥呢?别人笑你是不对,可生气也要有个限度。”
宋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可是宋添知道,他就快要崩不住了。
“我做事,从来都有底线,不像有些人,身为圣人门生,却连基本的仁义道德都丢失了。”
之前,宋添不屑与这些懵懂无知的皮孩子深交,时不时被人嘲笑他心里也讨厌,更不想跟这些接触,久而久之在大家的印象中他便是狐傲独行,不好交往。
可要说他这个人的品德,自然是没问题的,在蒙学班里的学问也是一顶一的好。他会开口去训斥一个人,并不会胡编乱造。
想到仁义道德,有些学子羞愧地垂下了头。
“姓宋的,你说谁没有仁义道德呢?”
读书人自有读书人的傲气,彭铁柱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他读好几年书了,咱就没有仁义道德呢。
宋添攥着拳头未动,很显然他不是说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彭兄,算了,咱们走吧。”
宋虹连拉带扯,将彭铁柱弄了出去。
最跳脱的那几个人走了,别的人也悻悻离去。
“三哥,你别听那些人胡说,三嫂不是小鲜花,是大喇叭花,比村里那些姐儿们好看多了。”
六岁的宋康根本听不出那些嘲笑跟骂人的话,还以为三哥生气是因为他们说阿绣是小鲜花,跟三嫂漂亮温柔的形像不符。
家里的斗争,大人们的恩怨,宋康不懂。他只知道三嫂比大姐姐勤快,生得又好看,说话很温柔,他自然是喜欢的。
宋康觉得自己这般夸三嫂会让三哥高兴,结果却得到一个冷眼。
下午的课一如既往,临近下学时却下起了绵绵春雨。
春种刚过老天爷就赏脸,对于看天吃饭的农家人来说本是好事,可常氏却有些发愁。
“阿绣,你去给添哥儿送把伞吧。”
常氏找了一把油纸旧伞出来,阿绣闻言有些为难道:“娘,我不识路。”
“没事,你跟青姐儿一起去。”常氏想让她认认路,以后难免会去那边。
话音刚落下,堂屋里宋青也给周氏赶出来了,她头上戴着一个小斗笠,手里拿着两个大斗笠。
外面下雨,路又不好走,宋青不想去,被周氏骂道:“一下午都窝在屋里睡觉,让你做点事还不情不愿了,中午的饭白吃了?赶紧去,你哥要是淋雨伤身误了学业,拿你是问。”
这几天周氏的脾气有点暴躁,除了大儿子,谁个惹着都会骂。
宋青撇着嘴,心说你不一样也睡了一下午,怎么就指使起女儿来了?
“娘,阿绣不是也要去送伞,让她带过去不就行了。”
村里的路都是泥路,这一去一回,她的新鞋子就要毁了。
“你个死妮子,叫你去你就去,怎来这么多废话。”
周氏做势就要打她,那阿绣是二房的人,常氏还在外面看着呢,她可不敢去开口指使。
宋青缩着脖子,这下可不敢再叽歪了,只能闷着头去接人。
临出门时,王氏又跑了出来,让宋青给他儿子带件蓑衣。
春耕刚过人犯困,王氏不知外面下雨,起来时斗笠跟伞都没了,只剩下蓑衣。
宋青那个躁啊,很不情愿地接过那蓑衣,回头瞪了阿绣一眼。
这人只拿一把雨伞,她为什么挂了满身。
不敢将气往大人们身上发泄,宋青将仇记到阿绣身上去了。
阿绣已经习惯了这人对她的不待见,只要不实际惹上来,瞪那几眼她也没往心里放。
两人一前一后出门,中间隔着十几步的距离。
宋青本想跑远一些,让她找不着路,可无赖手里的东西太多,走远了就累得够呛,整不出那些幺蛾子来了。
第012章 打架
私塾门口,也有不少人前来送雨具。
现下已经下学,不过没伞的学子都没走,在教舍中等候家人来接。
对土里刨食的农家人来说,看病吃药也是一笔不小的花销,宁愿麻烦一点,也不能让家里人身子受寒花银钱。
阿绣见到宋青去了左边教舍,便去右边。
私塾这边的情况她大概听常氏提过一下。
这里的房子又矮又小,屋顶还要是用茅草搭建的,比起城里那些书院差了太多。
可谁又能想得到,这里会出一位状元。
阿绣趴窗边看了一眼,见宋添就在窗下看书,心中一喜,小声叫道:“添哥。”
宋添抬头,便见到小姑娘那张如芙蓉般的笑脸。
阿绣向他挥手,举了下手中的油伞。
宋添收书,想到白天发生的那些事情,动作不自觉的加快了。
“诶,三嫂子,有带我的吗?”
宋康擦了下鼻涕,拎起竹篓也准备走了。
“康哥儿,你的在大姐那里呢。”
被叫三嫂子阿绣有些不好意思,可这小皮孩改不过来口,见她都是这么叫。
听闻宋青也来了,宋康便知人在隔壁,拎着东西便找人去了。
宋添去到门口,阿绣拿着伞已经在那里等他。
一身烟青色夹棉袄子的小姑娘俏生生地站在门口,尽管那身衣裳不太合适,一看便知是拿大人衣裳改出来的,可耐不住脸长得好看。
阿绣的出现本来就很招眼了,这下又凑过来一个宋添,两人还开口说着什么,瞬间就让人联想到了那些风言风语。
好在有一半学子已经离开,并没有引起什么轰动。只有一些人顿足观望,想那传言一点儿不假,那小姑娘是人吗?根本就是观音菩萨座前的小仙女。
偏偏这个小仙女还跟烧疤脸站在一起,让人妒忌得抓狂。
“快走吧。”
宋添看着那些像狼一般的眼神非常不舒服,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油伞,撑开便往雨里冲了。
“诶?”
阿绣可不知他在想什么,跟到台阶处,站着不动了。
“宋添,宋添,媳妇都不要啦?”
有人开起了玩笑。
宋添这才知道她没有跟过来。
这人怎么这么蠢呢!
宋添扫了那多嘴的家伙一眼,心里更火了。
他匆匆转身,拉住阿绣的手臂便走,嘴里还责怪道:“你咋不跟过来呢?”
“我,我没伞了。”
她只拿了一把雨具啊,阿绣也觉得委屈。
来到宋家这都几天了,这人怎么还对她凶巴巴的。
宋添脚步一顿,手里的油伞倒是向她那边倾斜了些。
“走吧。”
两人同撑一伞,虽是一男一女,可毕竟才八九岁,本来就没什么,可那些学子想到小姑娘是宋添的养媳,感觉就不一样了,有胆大的开始吹起口哨来,
宋添没理,带着人眼看就要出校舍了,不想彭铁柱带着两个跟班出现在竹栏栅门口。
“宋添,你还真将小鲜花叫过来了。”
彭铁柱直接站在门口将路堵了去,一双吊角眼看了看眼前的人,漂亮是漂亮,不过很显然还是个小丫头。
彭铁柱比宋虹还要小一岁,就算看见漂亮的也没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跟别人的一样,只是调侃罢了。
不过想想白天的事,又不止调侃那么简单,左右他都想找点事儿。
要说彭铁柱本来已经走了,会带着人调头,自然是听说宋添的小媳妇过来了。
中午为了那事才差点儿打架呢,下午人就来了,他肯得回来看看啊!
现在见着人了,他上下打量着阿绣,呵呵笑道:“挺漂亮的,跟传闻中的一样,你小子好福气啊,就是来的地方不太干净。”
有些事情左一句右一句,添油加醋传来传去早就变了味。
早上这件事情还只是猜测臆想,到了现在感觉已经被坐实了。
这种侮辱人的话可不是流言蜚语那么简单,彭铁柱的话音才刚刚落下,宋添便像一只发怒的蛮牛般扑了过去。
这次他没有招呼,咬着牙往彭铁柱身上猛捶。
“叫你乱说,揍不死你丫的。”
宋添这回可是气急了,除了拳头还用嘴去咬人,可将彭铁柱这娃弄惨了,倒在地上哇哇乱叫。
变化来得太过于突然,旁边的人愣是怔了好一会才反映过来。
“别打了。”
阿绣看见两个男娃翻滚在地急得跳脚,可她能怎么办呢,又不敢凑过去,只能在旁边干着急。
“烧疤脸,你快将铁柱放了。”
彭铁柱虽然长得人高马大,可赖不住宋添占了先机,此时两人滚在地上,倒是他挨打的多。
如此彭铁柱带着的两个小跟班就急了,可宋添怎么会听他俩的话,该怎么打还怎么打。
两人一看不对,只能上去帮忙。
这下子三对一,宋添自然就落了下风。
“别打了,都说你们别打了啊!”
阿绣看见宋添吃亏急得直掉泪,拎起掉在地上的雨伞也冲了过去。
“你,你,快放开……”
围观的人都在等着看好戏,阿绣也管不了那么多,举起手中的雨伞便向骑在宋添身上那人挥了过去。
帮忙的两个小子,一人骑宋添背上,一人按住他的脚。被压在最下面的彭铁柱眼看就要爬出来了,这下阿绣又挥着雨伞帮忙,大家都没有防备,骑宋添身上那小子脖子跟后背各挨了一记。
“你打我?你打我!”
两根手指粗细的伞骨子,抽在身上也是相当痛的。
小皮孩没料到看似柔弱的小姑娘也是个狠角色,也不弄宋添了,跳起来就向阿绣扑过去。
阿绣刚刚是一时情急才会动手,这下那人怒目扑向她,早已经不知所措,慌忙之中只能将伞挡在面前。
可已经晚了,那人的脚直接踹在了她的肚子上。
阿绣尖叫了一声,只觉肠子都绞在一起了,整个身子腃缩着,直接蹲了下去。
“肖金!!!”
眼睁睁看着她被踹倒在地,宋添那是要疯了,放开下面的人,又向那肖金扑去。
肖金有所准备,转身就要跑,结果脚还是给抓住了。
“啊,痛痛,痛死我了。快拉开这只疯狗啊!”
第013章 训斥
宋添就是一个属狗的,抱住肖金的腿便咬了下去。
围观的人群见他嘴里有血渗出来,吓得蒙住了眼睛。
这下子要人命了,已经不单单是小孩儿打架那么简单,见血啦!
“快叫夫子……”
有人向教舍后面跑去,那里有一间小舍,是夫子们歇晌的地方,今儿个下雨说不准夫子也还没走。
那些人刚刚跑到拐角处,便见到蒙学班新来的小皮孩宋康拉着长学班的胡夫子往这边而来。
“先生,快些快些,那几人在打我三哥啊!”
外面发生骚乱的时候宋康就知道了,他不敢上去帮忙,倒是知道去后面找人。
胡夫子眉头紧锁,一想到惹事的又是那宋添,心中十分不悦。
几人来到教舍前面,一直没有现身的宋虹带着宋青、宋明从教舍里出来了。
他看了眼情况,快步跑到事发现场,一副惊慌难忍的样子,开始劝起架来。
“铁柱兄、三弟,有什么话好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们快住手吧。铁柱兄,三弟……”
住口个鬼噢,想到这家伙打了他家的人,宋添誓要咬下一块肉来,不管后面的人怎么拉,他就是不放。
肖金现在已经在哭爹喊娘地求饶了,彭铁柱跟另一个家伙也是不敢再打人,因为他们越打宋添咬得越紧,此时只能将他往外面拉。
胡夫子过来便看到这样一幅景象,四个学子污泥满身在地上扭打翻滚,围观的人群阵阵惊呼,一个小姑娘愣愣地站在那儿,显然已经吓懵了。
“一群劣子,赶紧给我住手。”
胡夫子嘴都要气歪,特别是见一些送雨具的村人也在看热闹,只觉老脸无光,这几个小子给私塾抹了黑。
胡夫子是长学班老师,更是老秀才,平日里他本就严肃古板,在此处教书育人几十载,学生们自然都怕他。
原本热闹的竹栏栅门口瞬间安静下来,大家自动给夫子让了一个位置,看热闹的心态也收敛了很多。
先前谁劝都没有用,现在夫子来了,再皮的孩子也不敢当着面打架。
彭铁柱率先放手,顶着满脸污泥狼狈至极。
紧接着另一个也跟着放开。
如此,宋添也将嘴松了。
“呜呜呜……”
肖金还在哭,看了看被咬破的腿,那嚎声更大了。
“唉哟娘啊,我要死了,要死了。宋添,我要去报官,让官老爷押你下狱。娘啊……”
刚刚还打人家小姑娘来着,现在又一副怕死的狼狈样儿,眼泪鼻涕糊了满身,大家也是觉得好笑。
“快给我住口。哭哭啼啼的如妇人之态,像什么样子?”
胡夫子开口训斥,肖金自然就不敢哭了,只是特别委屈地盯着他,心想自己都伤成这样了,怎的得不到一句好话还给骂。
“都给我起来,读书人的脸都快给你们丢尽了。”
胡夫子吹胡子瞪眼,气息都乱了。
外面还飘着毛毛细雨,有眼尖的学子为他举了一把伞。
“添哥。”
坐地上的三人陆续起身,阿绣上前扶了宋添一把,见他嘴角还有血迹,捏着衣角给他擦了擦。
“说说,你们都说说,这到底怎么回事?”
胡夫子转身回到屋檐下,有人已经为他提来了小兀子,同时也带来了他的戒尺。
公然在教舍打架,这种事情要是不好好审审,有损他的威严。
竹栏栅处,彭铁柱跟另一个叫彭斧的将肖金扶起,慢慢到屋檐下去了。
三个家伙满身污泥,此时好歹将脸收拾出来了。肖金的腿还在渗血,要说伤势如何,算不上特别严重,但肯定是痛的。
“先生,我跟彭斧是想上去拉架的啊!”
肖金的泪水就没有断过,另两人也是满脸不甘地看着还在门口的宋添。
想想先前那情景,他们三个打一个,怎么就输了呢。
“哭,堂堂男儿就知道哭。再哭就给我滚回去,学堂都不要来了。”
刚刚才训斥过他,这人怎就像个小姑娘一样,越说越委屈。
“呜呜……”
肖金咬唇,不敢再大声了,只能哽咽。
“先生,宋添咬我啊。”
肖金将他流血的腿露了出来,彭铁柱也拉开衣领露出肩膀,那上面也有两个牙印。
三人中也就彭斧撕破了衣裳,却没有被咬。
三个长学班的大孩子还奈何不了一个蒙学班的小娃,胡夫子看着也是鄙视,不过他更气爱招惹事非的宋添。
那人自从来到私塾,打架的事没少做,这两年看着还消停一点了,怎么又开始了。
“宋添,你还伫在那里做什?”
这三个家伙虽然顽劣,好歹敬他为师,已经乖乖过来跪上了,他倒好,一声不吭,一动不动,伫在那里跟蹲泥菩萨似的。
“先生,是彭铁柱辱骂在先,肖金伤我家人。”
气了良久,宋添总算开口,对胡夫子拱手道。
他道出咬人原由,胡夫子没有询问事件经过,反而哼声道:“别人出言不逊你便动手。妄读圣贤书,跟莽夫有什么区别?”
胡夫子是附近几个村子唯一的秀才,说话比里正都有份量,他说宋添是莽夫,围观的不管是村人还是学子,看宋添的眼神就得不一样了,仿佛他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莽夫。
长期自傲惯了的胡夫子,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的言行会给别人带来怎样的影响。
阿绣看见周围那些人藐视的眼神,心底恼怒,开口质问。
“先生,凡事都有个前因后果,你怎能不将事情询问清楚,就随意妄言。”
在阿绣心里,宋添是为了她才跟这三人打架,跟莽夫一点关系都没有,大不了就是冲动了些。
不,也不能说冲动,想想那三人不堪入耳的话,如果传来传去传成了真的,她以后还有脸出来见人吗?
这些人还自诩彬彬学子,太恶毒了。
该打!
漂亮小姑娘的声音又软又脆,却让人无法忽视她话里的意思。
“你是何人?我训斥门下学子,你一个外人怎能随意插嘴!”
威严受到了挑衅,胡夫子相当不悦。
阿绣觉得自己有理,根本不怕他。
第014章 臭脾气
“先生,我乃受害者之一,是宋添的妹妹。那人刚刚踢了我一脚。还有那个高个子,他出言不逊骂的便是我。”
养媳这个身份阿绣还有些说不出口,她叫宋添一声哥,便当自己是他的妹妹了。
不过她的话刚刚落下,便有人偷笑,小声向夫子解释:“这是宋添他娘带回家的养媳。”
村里人带回一个养媳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可养媳是宋添的,那就让人觉得很有故事了。
其实当大家第一次看见阿绣,对于宋添,他们还是羡慕居多。
小姑娘说话条理清晰,一点都不好打发。
胡夫子冷哼皱眉:“就算出言不逊,这也不是动手的理由。同在一处求学多年,难道就没有一点同窗之情?”
刚刚还有一点公事公办的样子,此时倒偏向彭铁柱那三人身去了。
跪在屋檐下的三个家伙很得意,嘴角微微翘起,冷笑藏都藏不住。
如果今天坐这里的是陈夫子,倒是有可能公事公办,可换作胡夫子,自然是向着自己长学班的门生。加之胡夫子本就不喜宋添这个惹事精,看见自己的学生被咬肯定要训斥一番。
如果宋添将事情认下,再赔个不是,这事情也就过了。
谁又想那两个小孩儿都是硬骨头。
阿绣的气越来越浓。
“先生,言过伤人。同窗几载,若不是他们……”
几个家伙说出那么恶毒的话,自然是该打的,可要让她将那些话再复一遍,阿绣又有些说不出口。
也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宋添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走。”
他就这么拉着人,头也不回地踏出青石门槛。
阿绣一个踉跄,慌忙之中只能将掉在地上的东西拎了起来。
胡夫子看见两个小孩不管不顾地就这么离开,气得直接站了起来。
“宋添,太放肆了,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老师?”
宋添充耳不闻,脚步匆匆。
他们再留下有何意义,让人看了热闹还得恶心自己。
宋添知道胡夫子不待见他,刚刚那些话他也不是听不出来那人想做何打算,反正这些事也不是第一次遇上了,无非囫囵了事,再趁机训斥他一番。
如果是别的事,宋添会据理力争,但是今日,他并不想将身边的人推出去让人议论。
围观的人群被冲散,大家看见宋添走了,唏嘘几句,也各自拎着物什回家,再不走一会天都要黑了。
“先生,宋添他太过分了。”
咬了他们就跑,一会回到家要怎么交待啊,少不得要吃娘儿老子一顿竹条子。
“没出息的东西,活该。”
胡夫子可没心情管这三个家伙,他自己还怄着气呢。
“先生熄怒。”
宋虹上前,很恭敬地躬身道:“今日之事我代宋添向先生跟几位仁兄先赔个不是。三弟自傲,向来随意惯了,还请先生跟彭兄勿怪。此事待我归家,会告知叔父婶娘,让他们多多管教。”
宋虹这番话说得彬彬有礼,有长兄的姿态,也有做为学生的尊卑。
抛开他话里的内容不谈,这个态度就让人舒服。
胡夫子拈了拈已经花白的胡须,对宋虹点头道:“此事不能就这么做罢,你且回家去告知你伯父,让他来私塾一趟。”
这是要请家长了,宋虹目光闪了闪,躬身道:“先生放心,我定转达。”
闹剧落幕,不多会私塾的学生便走得七七八八。
宋康头上顶着他的木板子,身披厚蓑衣,跟在堂哥堂姐们身后。
“大哥,先前是那几个家伙先挑事,不然三哥怎么会动手。”
在私塾请父母可是大罪,宋康就算是第一天来,也知道只有顽劣过头,夫子管教不了,才会叫请爹娘。
这事儿别说到时三哥会挨训,传出去也不好听。
宋康还是个十足十的小孩子,本性不坏,肯会帮自家人。
宋虹回头看了眼他略带天真的脸,浅笑道:“康哥儿,你刚进学有些道理还不明白,为人学子,不管什么原由,都不能不尊师重道。”
“啊?”
宋康确实不太懂这些,想想今天打架的事要是给家里知道了,三婶估计还没什么,爷跟奶特定要生气了。
那厢,宋添带着阿绣已经翻过前面的河沟走出老远。
出了校舍的院门,他便将手上的人放开了,一个人背着书篓负气而走,根本没有管跟在他身后的阿绣。
这人跟自己还闹什么脾气啊?
阿绣不明所以,内心焦得利害,刚开始还能跟上,走着走得索性不跟了,看见树下有块干净的石头,走过去歇了下来。
宋添的脾气太古怪了,先前还在帮她出头,一转眼就跟自己怄上了。
他气什么啊?刚刚还为他跟夫子理论来着,也不领情,这人小的时候脾气咋这么古怪倔强呢。
阿绣鼻头发酸,眼前的景色都变得模糊了。
宋添走着走着,发现人没有跟上来。
他停步等了一会,见她还是稳稳地坐着,转头就倒了回去。
“下次你能不能别来私塾这边了。”憋了一路,宋添还是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他满腔的闷气并不是对她,想到那些嘲笑她的人,想到那些编排她的话,他体内就像是烧起了熊熊烈火,将理智都要烧没了。
宋添不想她来,不想她出现在那些小子们面前。
就算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她长得那么好看,那些人见到了也会忍不住调侃。
宋添急,想去拉她,可伸出手之后人又僵住了。
坐石头上那小姑娘正在掉金豆子呢,那个委屈跟幽怨的样儿就像是被坏人欺负了。
而那个坏人就是自己。
“你,你哭什么?”
宋添内心的烈火被泪水浇灭了大半,那声音是自己都无法察觉到的小心与柔软。
阿绣不想理他,偏开头伸手抹泪却是怎么也抹不完。
哭什么这人还不知道吗?
臭脾气!
她摆明了就是在生自己的气,宋添愣了愣,见她脸上有泪,身上也是湿哒哒的,那是一点火气都没有了,从衣襟里掏出一张旧帕子来递到她面前。
阿绣转身,并不领情。
“别哭了。”
宋添投降,在她面前蹲了下来,拿着那帕子帮她擦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