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9章 周旋、机锋
程千帆以一种玩味的表情看着以后背示人的王鉄沐。
方才他从望孔看过去的时候,王鉄沐还是仰面躺在床上呢。
这是听到有人开门的声响,然后便翻身过去了?
“你也许与我无冤无仇,却是受李萃群的指派来的。”王鉄沐说道。
因为是背对着人,且身体姿态有些别扭,故而王鉄沐说话的时候,有一点瓮声瓮气的感觉。
“我虽敬重李学长,不过,李学长却是不能指派我。”程千帆随手拉了一把椅子坐下,说道。
李学长?
王鉄沐闻言,直接从床上坐起来,看向程千帆。
“法租界巡捕房的程副总巡长?”王鉄沐非常惊讶,以不确定的语气问道。
他虽然并未见过程千帆,不过,此人称呼李萃群为李学长,据王鉄沐所知,习惯这样称呼李萃群的人便以程千帆最为人熟知。
最重要的是,此人相貌着实英俊,饶是王鉄沐素来以相貌英俊自居,此时此刻也不得不承认面前之人要胜自己一筹,这也和那位小程总极为英俊是符合的,如此便对上号了。
“看来程某还是小有名气的。”程千帆微笑说道。
“程总自谦了,在上海滩谁人不知道你‘小程总’。”王鉄沐轻轻摇头,说道,然后他露出不解之色,“为何是程总来见我?”
“有何不可吗?”
“以我对李萃群的了解,他自是想要杀我的,只是可能会出于种种考虑,不会现在就动手。”王鉄沐说道,“不过,他应该会选择先软禁我,不允许任何人探视。”
说着,他冷哼一声,“然后,王某便可能在某个夜黑风高之时,悄无声息的死去。”
“我是受特高课的荒木队长委托,来见王先生的。”程千帆并未与王鉄沐打哑谜,直接说道。
“荒木播磨队长?”王鉄沐问道,然后他自己点点头,“料想,日本人那边也该介入此事了。”
程千帆注意到王鉄沐的目光中有了一种叫做希冀的光芒。
很显然,意识到日本人要介入此案,这令王鉄沐看到了活命的希望。
“程总有什么要问的就问吧。”王鉄沐说道,“王某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说着,他苦笑一声,“你大可放心,我不会隐瞒,我怕我再不说,就不会有机会等到下一个来问我话的人了。”
……
“你不知道?”程千帆皱眉。
他看着王鉄沐,“王先生,你觉得你这么说,会有几人相信?”
他摇摇头,“孟克图是你的副官,是你最信任的副官,于志强和丁零金都是你的贴身保镖。”
程千帆的语气变得严厉,“你最信任的三个人结伙反叛,你竟然毫无察觉?”
“事实正是如此。”王鉄沐叹口气,“别说我知情,就是但凡我有一丝警觉和怀疑,我都不会落入到现在这般田地。”
他对程千帆说道,“最起码,我可以逃跑吧,不至于身陷囹圄。”
程千帆闻言,微微颔首。
不过,他随即又说道,“我个人倾向于认可王先生这番解释的,不过……”
王鉄沐神情紧张起来。
“不过,卢长鑫说你是心存死志,甘愿留下来继续冒险潜伏在特工总部。”程千帆说道。
“他放屁!”王鉄沐气急骂道,“卢长鑫就是一个卑鄙小人,他为了讨好李萃群,明知道我是冤枉的,却依然极尽诬陷之能事。”
他气坏了,咬牙切齿说道,“如若王某人脱得此难,定当把此卑鄙小人碎尸万段。”
程千帆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他心中想的是,王鉄沐这番话,卢长鑫应该听到了吧。
刚才他来到七十六号,便先去拜访了李萃群,在李萃群的办公室就遇到了卢长鑫。
程千帆思忖,以卢长鑫那等人的秉性,不可能不来偷听的:
要说现在七十六号内部谁人最新不希望王鉄沐成功脱罪,第一人甚至不是李萃群,而是非卢长鑫莫属。
背叛者永远是最狠厉的。
……
“马老哥,你也听到了吧。”卢长鑫手中拿着一个听筒耳机贴着右耳朵,他一脸愤愤对马天悛说道,“这王鉄沐就是一条疯狗,若是让此人侥幸逃脱,他必然疯了一般咬人。”
马天悛手中同样拿着一个听筒耳机,他没有理会卢长鑫的抱怨,而是专心致志的继续聆听里面的谈话。
看到马天悛如此,卢长鑫也是只得悻悻地闭嘴,不过,他心中对于马天悛也是有些不满了:
老子现在弃暗投明,投靠了李主任,兄弟现在与你是一个战壕的了,你就这般对我?
……
王鉄沐看着程千帆。
情绪冷静下来后,王鉄沐想着方才程千帆所言,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程千帆是怎么知道卢长鑫说的那番话的?
要知道,那是七十六号内部高层会议,更因为牵扯到陈明初、何兴建等人遇刺事件,此次会议内容的保密级别会非常高。
既如此,程千帆是如何得知的?
然后,王鉄沐便想到了程千帆是奉荒木播磨之令来问话的。
王鉄沐丝毫不怀疑七十六号的那次会议的内容会被日本人知晓。
只是,即便如此,这也意味着不寻常:
日本人知道了,程千帆也知道了。
这意味着程千帆是有资格获悉此机密的。
而很显然,程千帆获悉此机密的渠道是来源于荒木播磨。
尽管此前王鉄沐就听说程千帆与特高课的荒木播磨走得很近,但是,这个发现依然刷新了王鉄沐的认知——
走得很近,与可以有资格获悉此等机密,这是两码事。
这最起码说明了两点:
程千帆彻底投靠了日本人。
并且深受日本人的信任,或者说,程千帆深得荒木播磨的信重。
亦或者说,这家伙秘密加入了上海特高课?
这个发现在令王鉄沐对程千帆更加重视,乃至是有些忌惮的同时,也令王鉄沐更加强烈的看到了活命的希望。
一个只是听从荒木播磨的命令来问话的‘小程总’,和一个奉了特高课行动队长荒木播磨的命令来问话的程千帆,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和意义。
“程总,我有几句话,请你帮忙转达与荒木队长。”王鉄沐说道。
“王先生请讲。”程千帆点点头,“能带到的话,我自然带到。”
王鉄沐微微皱眉,不过,他无暇去琢磨程千帆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或者说,他只能寄希望于程千帆愿意公平公正的帮这个忙。
“其一,王某对于孟克图等三人的叛逆行为,完全并不知晓。”
“其二,在此次事件中,王某确实难逃失察之责。”
“其三,我是被冤枉的,李萃群、卢长鑫等人要置我于死地,是因为我素来敬重丁主任,李萃群要夺权,他要害我。”
“其四。”王鉄沐看了程千帆一眼,一咬牙说道,“王某此前还有一些没有交代的事情,现在,我愿意和盘托出。”
“什么意思?”程千帆面色微变,打断王鉄沐的话,他说道,“王先生,此事事关你能否自救,你最好说的更加详尽一些。”
“我手中还掌握着军统的一些名单。”王鉄沐说道。
说完,他直接闭嘴不言。
程千帆深深的看了王鉄沐一眼,微微颔首,“王先生这些话,我会一字不落的转达给荒木君的。”
说着,他目光复杂的叹了口气,“王先生可知道,你这番话,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反而会加重了关于你不忠诚的怀疑。”
“王某已经濒陷死境。”王鉄沐摇摇头,苦笑一声,说道,“只求自救,别无他法了。”
……
“我早就说了,这家伙不老实。”卢长鑫激动说道,他甚至下意识的去摸枪套,大有就要冲进去毙了王鉄沐的冲动。
“你觉得王鉄沐这话有几分可信度?”马天悛没有理会兴奋的卢长鑫,他扭头问董正国,“他会不会是为了活命故意这么说的?”
“可能性不大。”董正国正在仔细听耳机里的话,他一边听,一边思忖着,随后摇摇头,“这种事根本做不得假的,如若撒谎,只会更加坐实罪名,且这本身就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自救方式。”
他对马天悛说道,“最起码,这证实了此人对汪先生,对日本人不忠诚。”
“程千帆出来了。”马晓轶推门进来,汇报说道。
马天悛点点头,他放下手中的听筒耳机,看着卢长鑫以及董正国,“你们觉得程千帆是否会再去拜会李主任?”
“会去。”卢长鑫说道,他眼神闪烁,“至于会不会说实话,就不得而知了。”
马天悛看向董正国。
“都说这位‘小程总’贪财好色,不过……”董正国摇摇头,“直觉告诉我,这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
想了想,董正国又补充了一句,“属下的意思是,这是一个拎得清的人。”
“能在法国人、青帮、日本人以及我们之间周旋,甚至还攀上了汪先生那边的关系,能够如此如鱼得水的人,啷个会是拎不清的。”卢长鑫忽而幽幽说道。
……
李萃群办公室。
冯蛮进来添茶倒水。
程千帆的视线从那离开的挺翘臀部上离开,然后端起茶盏,呷了一小口,发出了满足的叹息声,“学长这里的茶水端的是非凡啊。”
“令人陶醉。”他说道。
“恐怕是茶不醉人,是人醉人吧。”李萃群看了程千帆一眼,说道。
“欸欸欸。”程千帆放下茶盏,指着李萃群的鼻子,惊呼说道,“这可是学长你说的啊,不是我说的。”
说着,他扭头看向办公室套间的方向,说道,“嫂子,你可听见了,这回可不得冤屈我带坏了学长啊。”
他一脸愤愤然中带着兴奋之色,“学长这是骨子里不老实啊。”
李萃群吓了一跳,他也下意识的看向身后的套间,甚至下意识的走了两步,然后他指着程千帆,笑骂说道,“你小子,吓我一跳,我真以为你嫂子躲在里面了呢。”
“看来学长也是颇为受苦啊。”程千帆呷了一口茶,叹了口气,随后又故作潇洒,施施然说道。
“你啊,你。”李萃群苦笑着摇摇头,然后他一脸正色,说道,“你可是答应了王鉄沐要将那些话转达于荒木播磨的。”
“是啊。”程千帆点点头,“我是会转达的啊,一字不落转达。”
说着,他轻笑一声,“那王鉄沐也没说不可以同样转达与学长这里嘛。”
“他若是说了呢。”李萃群似笑非笑,说道。
“我与他王鉄沐非亲非故。”程千帆摇摇头,他看着李萃群,微笑着打趣说道,“学长可是我亲如手足的学长呢。”
“谢了。”李萃群正色说道。
“学长这话可就见外了。”程千帆说道,“还是那句话,你是我学长,我不帮你,难道帮外人?”
“有件事,我也不知道当问不当问。”李萃群递了一支烟卷与程千帆,说道。
程千帆接过烟卷,他并未拿去抽,而是陷入沉思,烟卷也被他拿在手中把玩。
须臾,他抬头看向李萃群,“若是别人,我会说,既然觉得可能不当问,那就不要问。”
说着,他苦笑着摇摇头,“只是,谁叫你是我学长呢。”
李萃群的目光中流露出审视的光芒,他就那么的看着程千帆,然后这审视的光明转化为感动之色,他点点头,“能有千帆这样的学弟,乃为兄之福分。”
说着,他面露郑重之色,“学弟你与特高课的荒木播磨队长……”
“于私,荒木君乃是我的好友。”程千帆沉吟说道,他看着李萃群,又补充了一句,“可以一起赚钱的好友。”
李萃群点点头,以他对这位学弟的了解,‘可以一起赚钱的好友’,此乃非常高的评价了。
“那于公呢?”李萃群问道。
“荒木君会邀请我为他做一些事。”程千帆微微皱眉,不过,他在李萃群的目光下,还是叹息一声,释然一笑,“如学长所料——”
他点点头,目光真诚,“我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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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0章 谁人毁我大事!
果然!
李萃群看了程千帆一眼。
他此前早就怀疑自己这位学弟与日本人那边的关系,应该不仅仅是亲近的友谊,尤其是程千帆与荒木播磨之间,两人属实应该是朋友,不过,却应该不仅仅只是朋友。
无他,程千帆在一些事情上体现的过于——
有恃无恐!
是的,李萃群选择用‘有恃无恐’来形容。
尤其是程千帆当街射杀张笑林的得力手下,而素来跋扈的张笑林竟不得不隐忍,这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
嘶。
李萃群忽而意识到,程千帆的身份应该不止是荒木播磨手下特工那么简单,仅仅如此的话,还不足以令张笑林忍气吞声。
他注意到程千帆方才那句话:
荒木播磨邀请他做一些事情。
是‘邀请’!
这是一个耐人寻味的用词。
“学弟瞒的我好苦啊。”李萃群苦笑一声,摇头说道。
“非是我要隐瞒。”程千帆说道,他看着李萃群,“学长你也没问啊,你若是早些问,我自然早些说了。”
“这还是我的不是了。”李萃群失笑一声。
程千帆也是哈哈大笑。
两人都明白,此事就此揭过,这对于两人都好。
“千帆打算如何复命荒木队长?”李萃群问道。
程千帆听到李萃群用了‘复命’这个词,他知道这是李萃群的又一次言语试探。
不过,程千帆并不以为意。
无论是程千帆投靠日本人,还是宫崎健太郎这个身份,他都不怕泄露,当然,之于后者这个身份,倘若能不暴露则最好不过,一切顺其自然即可。
“自然是一字一句,丝毫误差的讲与荒木君。”程千帆说道。
“我还以为学弟会设法遮掩,帮愚兄一把呢。”李萃群笑着说道。
“学长果真需要我这般帮忙么?”程千帆看向李萃群。
然后两个聪明人,都是笑了。
……
“王鉄沐不诚实。”李萃群缓缓说道。
“确实。”程千帆点点头,“且不说王鉄沐是否参与反叛刺杀,他隐瞒了军统的机密,这就是不老实的体现。”
“在我们特务工作中,有一句话。”李萃群说道,“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
‘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程千帆轻声念着这句话,忽而笑道,“有点道理。”
他看着李萃群,说道,“学长且放心,我会公平公正的将我所看到的,我所听到的一切,如实告知好荒木君。”
李萃群深深的看着程千帆,似乎是在思考,终于他似是做出了抉择。
“我需要时间。”李萃群说道。
程千帆身体前倾,作倾听姿态。
“王鉄沐是有问题的,我坚定这一点。”李萃群说道,“我需要时间去寻找和固定证据。”
“王鉄沐不同寻常人。”程千帆点点头,“要拿下此人,必须要有足以令人信服的证据。”
他轻轻呷了一口茶水,“我会帮学长在日本人那里尽量拖延。”
说着,程千帆皱起了眉头,“不过,学长且须晓得,事实上对于王鉄沐是否有问题,对于此人是否真的参与此次刺杀事件,日本人也许并非那么在意,最起码此并非决定王鉄沐生死之必要条件。”
“你说的是王鉄沐手中的那些筹码……”李萃群皱眉,说道。
“日本人眼里只认利益,只在乎结果。”程千帆点点头,“陈明初死了,何兴建死了,日本人只会遗憾,不会有丝毫的难过。”
他轻笑一声,“不管王鉄沐是否反叛,只要此人愿意付出相应的筹码……”
他轻笑摇摇头,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不过,李萃群自然是懂的。
“王鉄沐为了活命,简直是疯了。”李萃群冷哼一声说道,“他肚子里那些货,能卖的早就卖的差不多了,哪里还会有足以买命的筹码。”
“敢骗日本人。”程千帆点点头,啧了一声,“那确实是急疯了。”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有一个交汇,端起茶盏,相视一笑,一口清茗入肚,端的是舒坦。
程千帆告辞离开的时候,李萃群状若无意说道,“我会让四水约束一下姜伯龙。”
姜伯龙是张笑林的手下,此人是新亚和平促进会新近窜起的伪军官,颇得张笑林重用,最近在川沙活动猖獗,曾设卡拦截玖玖商贸的商队。
值得一提的是,此人是胡四水的盟兄弟。
程千帆明显愣了下,他轻笑一声,点点头,“也好,子弹也很珍贵的。”
李萃群便看了程千帆一眼,指了指,“你啊你,不要火气那么大嘛。”
“气大伤身。”程千帆说道,“我自然知道,气出了,自然就不会伤身了嘛。”
“得得得。”李萃群赶紧止住,说道,“你有气别冲我,我可是好心。”
“这当然,学弟我也不是不识好歹之人。”程千帆便笑着说道,“谢谢学长。”
“这样多好,和和气气的做事情,安安稳稳发财,多好。”李萃群也笑了说道。
自己这位学弟与张笑林过节极深,这令李萃群实际上也是颇为为难的。
当然,虽然实际上李萃群从未想过帮程千帆与张笑林化解仇怨,这并非因为他也知道这仇怨是化解不了的。
一个混乱的上海滩,这才符合特工总部,符合他李萃群的利益。
……
也就在这个时候,七十六号的院子里传来了一阵喧嚣声。
李萃群眉头皱起,他来到窗台边,似是想要撩起窗帘往下看,他的手几乎要触碰到窗帘的时候,却是又收回来了。
程千帆眼眸一缩,然后低头呷了一口清茶。
自己这位学长端的是小心谨慎啊。
“怎么回事?”李萃群按动办公桌上的响铃,然后问匆忙推门进来的张鲁,“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
“是丁鹤山,还有杜飞青他们几个人。”张鲁说道。
“他们来做什么?”李萃群皱眉,问道。
实际上他的心中已经隐隐有所猜测。
丁鹤山以及杜飞青皆是何兴建的下属,这几人来七十六号闹事,显然是冲着王鉄沐来的。
张鲁看向办公室内淡定品茗的程千帆。
“有什么说什么。”李萃群冷哼一声,“学弟又不是外人。”
“他们带了人,还带了武器来闹事。”张鲁这才说道,“要求将王鉄沐押过去给何司令的遗体磕头。”
“胡闹。”李萃群一拍桌子,“即便是王鉄沐真的有罪,也要明正典刑,岂能……”
“学长。”程千帆放下茶盏,起身说道。
李萃群看向程千帆。
“学长且处理公务,我这边也便回去‘复命’了。”
听得程千帆故意将‘复命’两个字咬的很重,李萃群先是愣了下,然后却是失笑一声,点点头,“既如此,我就不留学弟了,我们改日再叙。”
就在程千帆告辞离开的时候,李萃群忽而问了句,“对了,学弟前几日找我何事?”
“哪次?”程千帆愣了下,然后恍然,“礼堂那天?”
看得李萃群点头,他这才冷笑一声说道,“学长真乃姜伯龙的贵人。”
说完,程千帆抱了抱拳,转身离开。
李萃群却是抚了抚额头,心中有些愤懑,更多是无奈。
听程千帆的意思,当时他来找,应该是要谈论姜伯龙之事,毕竟张笑林与他关系密切。
当然了,李萃群不会认为此举意味着程千帆怕了张笑林,这是出于对他这位学长的尊重。
不过,现在看来,他这边说让胡四水约束姜伯龙,似乎并不那么令自己这位学弟满意,甚至反而等于是弄巧成拙——
听程千帆此前意思,这是早已经准备动手除掉姜伯龙了,感情这反而是看在他李萃群的面子上,暂时饶了姜伯龙一命。
李萃群越想越气,将手中的茶盏咚的一声放下。
失策了。
“主任。”张鲁在一旁提醒,“丁鹤山,杜飞青……”
“你去见他们,呵斥他们离开。”李翠群说道。
张鲁得令,刚要离开,就又被李萃群喊住了,“好言相劝,死者为大,他们也是悲伤难耐。”
“明白了。”
……
“事情解决了?”李萃群揉了揉太阳穴,问张鲁。
“是。”
“怎么解决的?”李萃群问道,然后他自己却又摆摆手,“算了,不必说了,耳朵也好清净一些。”
“你去把马天悛喊来。”李萃群说道。
不一会,马天悛来到。
他将此前程千帆与王鉄沐的谈话监听纪录双手奉上。
看到李萃群只是翻了翻,就随手放在了一边,马天悛便知道一切正如董正国所说,程千帆是一个聪明人,定然在方才与李萃群的谈话中就此事进行过较为坦诚的沟通了。
“关于此案,你打算从何处入手?”李萃群问道。
“我怀疑崔静莹有问题。”马天悛说道。
“谁?”李萃群颇为惊讶自己听到的这个名字。
“崔静莹!”马天悛又说了一遍。
李萃群便深深的看了马天悛一眼。
他自然知道崔静莹是谁,此女乃是王鉄沐在上海养的小老婆,这个女人最大的优点就是——
长得漂亮。
特工总部的这帮手下都是什么德行,李萃群是深知的,故而,他完全有理由怀疑马天悛决意调查崔静莹的真实目的。
“崔静莹可以调查。”李萃群表情严肃说道,“不过,不许打歪主意。”
“主任请放心。”马天悛明白李萃群的意思,对于自己被误会了,他并不生气,毕竟他的风评素来如此,“只要崔静莹没问题,她就是安全的。”
李萃群瞪了马天悛一眼,最终还是无奈的摆摆手。
此人虽然现在向他靠拢,但是,还为全心全意投靠与他,故而李萃群也不好太过苛责。
……
“你怎么看这件事?”荒木播磨递了一支烟卷与宫崎健太郎,微微皱眉,问道。
“荒木君指的是哪方面?”程千帆问道。
“你觉得王鉄沐有问题吗?”荒木播磨问道。
“具体到陈明初、何兴建、简志平等人遇刺事件上,王鉄沐身上的嫌疑是无法洗清的。”程千帆说道。
他沉吟着,“一个副官,两个保镖,倘若是其中一人反叛而王鉄沐不知情,尚可有辩解之词,但是,三个人联合起来反叛,要说王鉄沐完全不知情……”
程千帆摇摇头,“总之,我是不太信的。”
“但是,他并未逃走。”荒木播磨说道。
“是的,这正是最令人无法想通的地方。”程千帆说道,“不过,对于卢长鑫说王鉄沐要继续潜伏特工总部的说法,我是不太信的。”
“说说理由。”荒木播磨立刻问道。
程千帆弹了弹烟灰,“此次刺杀事件后,王鉄沐必然被怀疑,他留下来是九死一生,我不认为这个人有这样的赴死意志来潜伏。”
说着,程千帆冷笑一声,“置之死地而后生,这需要极大的勇气和意志力,并非一般人所能为的。”
荒木播磨本要说话,听得宫崎健太郎这番话,却是又皱起眉头,陷入了思考中。
宫崎君这话,反而提醒了他呢。
程千帆似是没有看到荒木播磨陷入沉思,他轻笑一声说道,“且不管其他,我们可以先看看这王鉄沐手中的保命筹码值几何。”
说着,他露出残忍的笑意,“想要买命,没有大筹码可不行。”
他看着荒木播磨,说道,“只是,这个人颇有些心计,我们也不能被王鉄沐牵着鼻子走。”
荒木播磨深以为然,点了点头。
“你说的有道理。”荒木播磨点点头,“既如此,我们就先晾王鉄沐两天,然后你再去见他。”
说着,荒木播磨笑道,“人为了活命,当他意识到他的机会不多,是没有讨价还价的空间的时候,他会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救命稻草。”
程千帆见荒木播磨果然入了他的话术引导,心中大喜,面色上却是平静点点头,“是这个道理。”
……
“谁干的?”
“这是谁干的?”
“谁干的!”
“是谁?”
“谁人毁我大事!”
军统上海区秘密据点。
这是一处公寓的地下室,上海区区长陈功书发出愤怒至极的咆哮声。
陈功书令毕先登专司与陈明初联络,以兹第一时间处理陈明初反正、谋刺汪填海之事,只是一连几天陈明初都未出现,这令毕先登很着急,陈功书也有些焦急,却只得安慰毕先登耐心等待。
陈功书思索再三,好一通琢磨,最终还是研判陈明初应该是真心反正的。
陈明初之所以并未及时出现,应该是有事情耽搁了……吧。
然后,就在方才,上海区刚刚获悉了陈明初竟然已经在数日前就遇刺身亡的消息——
陈功书暴怒。
第901章 他还是个孩子
陈明初与何兴建等人在兆丰总会遭遇刺杀,此事发生在数日前。
不过,因为特工总部方面封锁了消息,上海区却是今日才得知陈明初死于此次刺杀的确切消息的。
此对于一直在等待,幻想着通过陈明初成功谋刺汪填海,以立下旷世功勋的陈功书来说,不啻于巨大凿击。
“知道是什么人做的吗?”陈功书终于冷静下来了,他问毕先登。
“不清楚。”毕先登摇摇头,“暂时并没有任何组织和个人宣称对此次刺杀事件负责。”
“‘纤夫"怎么说?”陈功书问道。
“‘纤夫"说,七十六号内部怀疑是王鉄沐造反所为。”毕先登说道,“现在王鉄沐已经被软禁起来了。”
“确实是孟克图、丁零金、于志强这三个人干的此等大事?”陈功书有些不太相信。
“‘纤夫"送出来的情报是这么说的。”毕先登说道,“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属下觉得这事情有些蹊跷。”毕先登说道,“孟克图等人是王鉄沐的嫡系亲信,没道理背叛王鉄沐啊,而且即便是有人反正,也不可能是三个人都反正了。”
“这么说,你不认为这是王鉄沐所为?”陈功书听出了毕先登话语中的意思,问道。
“别的且不说,陈明初正在和我们接触,并且已经明确表态愿意反正,而且他还亲手将戴老板给王鉄沐的书信转呈。”毕先登摇摇头,“无论是从哪方面来看,即便是王鉄沐真的反正了,也更多会是与陈明初一起,但是现在却是陈明初被杀。”
“是这个道理。”陈功书点点头。
这也正是他不认为此事与王鉄沐有关的原因。
倘若收到戴老板亲笔书信的王鉄沐真的决意反正,王鉄沐的行动目标也绝不会是陈明初,同样,何兴建也不值得王鉄沐如此冒险行事——
只有汪填海才是终极目标。
“会是什么人做的?”陈功书面沉似水,“大好局面,殷切希望,竟而毁于一旦!”
“可恶!”他气急。
毕先登欲言又止。
陈功书看向自己的情报组长,他忽而心中一动,“你怀疑是——”
毕先登点点头。
两人都未说出怀疑对象,但是,却都同时想起了那个名字。
“肖勉!”陈功书声色俱厉,“肖勉!上海特情处!”
他气的一拳砸在桌子上,“愚蠢的肖勉!坏我大事!毁党国大业!”
“我要上告重庆!”
“我要上告重庆!”陈功书气的面红脖子粗,“气煞我也!”
……
“齐主任。”
“齐主任。”
齐伍手里捧着搪瓷缸子,面带微笑,与每一个向他打招呼的人都是笑意点头。
“老弟怎不多歇息几日?”余平安在走廊里看到齐伍,也是走过来,关切询问。
齐伍方回到重庆没几天,且考虑到齐伍在上海的时候险些出事,此次沪上之行可谓是险象环生,戴春风特意给了齐伍一周的假期,令其好生歇息。
“闲不住。”齐伍叹口气说道,“防空警报整天响个不停,我听说又有地方遭炸了,死伤惨重,此等情况,我哪里还坐得住啊。”
日本人的飞机越发嚣张残暴,对重庆居民区大规模无差别轰炸,民众死伤惨重。
军统方面怀疑有日本人潜伏在重庆的间谍在给日本军机引路,只不过一时之间却并未能够查到确切踪迹。
也就在这个时候,齐伍看到毛瞬急匆匆走来。
“炳炎老哥,我先失陪一下。”
“你先忙。”余平安点点头,“明日我做东,为你接风洗尘。”
回到办公室,齐伍从毛瞬的手中接过密电,他挥挥手示意毛瞬出去,随后将电文译出,入目看,却是脸色大变。
……
齐伍本以为戴春风会勃然大怒。
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当看了上海区陈功书的这封密电后,戴春风虽然大惊,然而却是很快便控制住了情绪,面色无悲无喜。
“陈功书状告肖勉私自行动,害死了陈明初,更令王鉄沐身陷囹圄,此直接令通过陈明初、王鉄沐刺杀‘女先生"之谋划彻底失败。”戴春风沉声说道,“你刚从上海回来,对情况最了解,说说你的看法。”
我了解个麻瓜啊!
谁个晓得那两个家伙竟双双忤逆!
齐伍整个人的脑子都是嗡嗡嗡的。
他是从上海刚回来不假,但是,他当时怎么和陈功书以及程千帆说的?
他要求他们精诚合作,肖勉的上海特情处负责情报工作,陈功书的上海区负责动手,此双剑合璧,大业可成。
但是,实际情况呢?
……
先说说军统上海区这边。
齐伍是回到重庆后才从戴春风这里得知,陈功书竟然试图劝说陈明初反正!
并且,这不仅仅是一种设想,陈功书是已经付诸行动的,而戴春风对此也是予以支持,不仅仅安排人护送陈明初的妹妹陈娟义赴沪上劝说,还亲自手书一封请陈明初转呈王鉄沐,以兹规劝。
且令他没想到的是,陈功书竟然办成了!
按照陈功书此前来电汇报,陈明初明确同意反正,甚至于王鉄沐看了戴春风手书后,似也有松动之意。
而陈功书更是兴奋直言,下一步就是利用此二人谋刺‘女先生"。
从抗战大局来看,若果然成功劝说陈明初、王鉄沐反正,并且通过此二人成功制裁汪填海,此乃不世之功!
但是,于齐伍而言,这将使得他此次冒险赴沪上的功劳几近于无——
他苦心孤诣一手组织、部署的上海特情处和上海区联手锄女干计划,上海区这边却是口上答应的好好地,实际上直接另开炉灶了!
……
而反观现在,或者说,反观上海特情处那边——
按照陈功书告状所言,肖勉的上海特情处私自行动,虽然也除掉了何兴建等人,却是也害死了陈明初,更是令王鉄沐因此受到牵连,以至于身陷囹圄!
倘若陈功书所状告之事是真的,那就是上海特情处这边也没有听从他的‘只负责情报工作,动手交给上海区"部署,直接撇开了上海区,选择了自己单干!
我真傻!
齐伍气的不轻,枉他在上海时候见此二人拍着胸脯保证,竟真的相信他们会精诚合作了。
“陈功书说肖勉误杀陈明初,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齐伍思忖说道,“按照陈功书所言,此事发生在数日前,但是,总部并未收到上海特情处的电报。”
“以我对肖勉的了解,他素来做事稳妥。”齐伍正色说道,“即便是果真有意外情况,也必然有所解释。”
他看着戴春风,“如果确系上海特情处所为,料想肖勉那边的电报不日即会来到。”
……
戴春风瞥了齐伍一眼,他注意到齐伍话语中没有使用陈功书在电报中所用的‘害死"一词,而是用了‘误杀"这个词。
此外,这话里话外,可以说都是在帮程千帆转圜维护。
自己这位大管家,这是在此种情况下,依然坚决要帮程千帆那小子说话啊。
客观来说,倘若陈功书状告属实,那么,程千帆那小子此举亦是不听话,没有遵从齐伍的部署安排,在这种情况下,齐伍在陈功书与程千帆之间却依然选择帮程千帆说话,看来齐伍对于那位小学弟、小老乡是着实喜爱。
对于齐伍的这种帮亲不帮理的态度,戴春风面上不显,内心实则是满意的。
这样的齐伍,处事不明,宁愿得罪陈功书这样的地方诸侯,这是无法走的更远的。
这样的齐伍,重视乡党,重感情,他放心。
江山人的军统,这才是军统真正的基石所在!
……
齐伍非常熟悉,非常了解戴春风。
尽管戴春风面色上不显露,但是,齐伍却是知道,他的这个选择是令戴春风满意的。
至于说为何戴春风会满意,戴春风的那些想法,自然早在齐伍所思之内。
不过,令齐伍选择维护程千帆的,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
相比较程千帆这个小老弟,陈功书之举动更令齐伍愤怒。
程千帆之举,确切的说,更像是抢功,吃独食,但是,不管怎么说,上海特情组是在制裁陈明初、王鉄沐、何兴建等汉女干,这是齐伍此沪上之行的目的所在。
甚至于基于‘结果好既一切都好"的原则,只要成功制裁了陈明初、王鉄沐、何兴建等汉女干,那么,齐伍冒险去沪上的那一趟便是值得的,更是其个人履历中殊为光彩夺目的一笔:
行动是在他齐伍亲临一线的部署下完成的。
而反观陈功书那边,他前脚刚离开沪上,陈功书就推翻了整个部署,另起炉灶,这等于是直接抹杀了齐伍在上海的一切工作成果,不仅仅如此,倘若陈功书此计成功,还在一定程度上更加凸显他齐伍的无能和短视。
有陈功书这个恶劣举动在,而且鉴于抢功这种事,在国党内部不说司空见惯,大家也都是熟门熟路了,故而,程千帆的行为在齐伍的眼中根本就不算什么了,最起码这个小老乡在行动目标这个大原则下还是非常听话的,这一点比陈功书好太多了。
……
“实际上在你的心中,也是倾向于认可此事是上海特情组所为的。”戴春风看了齐伍一眼,“不是么?”
“是。”齐伍点点头,大大方方的承认了,他对戴春风说道,“此次成功制裁陈明初、何兴建等人,尤其是在群敌环伺的残酷斗争形势下,成功除掉了何兴建,此卓为不易。”
“在上海,能够成功实现此行动的,红党没这个人手武器,中统没这个本事,只有我们军统,或者具体来说,上海区和上海特情处,非彼即己。”齐伍沉吟说道,“陈站长说不是他做的,他指责是上海特情处所为,也便是这个道理。”
“那你说说,为何上海特情处一直没有来电汇报此事?”戴春风冷哼一声,说道。
“或许是事发突然,机会来得太急切,机不可失,以至于行动仓促,故而虽然行动成功,但是,善后工作并不容易。”齐伍分析说道。
“然后,出于安全考虑,肖勉那边也一直没有机会联络重庆。”齐伍想了想,说道。
“此去沪上,看来你没少从那小子那里得好处啊。”戴春风重重的哼了一声,“竟如此为他辩护,端的是贴心辩手。”
齐伍被戴春风瞪了一眼,却是讪讪一笑,似是不知道该如何回说。
“小老乡,年轻人嘛,总要维护……”齐伍讪讪说道,“他还是个孩子。”
说完,齐伍似是自己都觉得有些躁得慌。
“已经讨婆娘生娃的孩子!”戴春风嘲讽说道。
也就在这个时候,毛瞬再度敲开了军统局副局长办公室的房门。
“先生,上海特情处急电。”毛瞬进来后,汇报说道。
齐伍看向戴春风。
“看我做什么?”戴春风冷哼一声,“你家孩子来电报了。”
齐伍尴尬一笑,然后他脸色陡然变得严肃,扭头看向自家侄儿,“你听到什么了?”
“没,没什么。”毛瞬被自家叔叔那严厉的目光逼视下,吓得不轻。
“我不管你有没有听到什么,记住了,你什么都没有听到,若是有只言片语传出去,我亲自毙了你!”齐伍声色俱厉说道。
“好了,别吓唬他了。”戴春风看了两人一眼,说道。
毕竟是他自己一时口误,以至于暴露隐患,幸亏齐伍反应及时。
毛瞬听得戴春风如此说,心中松了一口气。
然后他便又听到戴老板说道,“我军统局虽做不到亲亲相隐,却也不会让叔叔枪毙侄儿的,可以回避。”
毛瞬:……
“出去。”齐伍瞪了毛瞬一眼,后者战战兢兢的离开了。
“毛瞬怕死,他必然不敢泄露半句。”齐伍说道。
听得齐伍直言自家侄儿怕死,戴春风也是忍俊不禁,“你倒是看得明白。”
“译电吧。”他对齐伍说道。
然后,戴春风就看到齐伍一边照着密码本译电,然而齐伍的表情却是愈发古怪。
看到齐伍放下手中的钢笔,似有些犹疑,戴春风直接伸手,“电报给我。”
然后,他入目看。
戴春风的神情也是变得古怪起来,时不时的看向齐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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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2章 有功无过
在该份电报中,程千帆就兆丰总会刺杀事件给出详实汇报。
并且就撇开上海区,以上海特情处单独处置此行动向重庆方面主动请罚,同时给出了解释。
其一,上海特情处成功策反了王鉄沐的亲信副官孟克图,并且由此继续深挖,成功策反了王鉄沐之亲信保镖于志强、丁零金。
其二,彼辈汉女干召开圣诞晚宴,王鉄沐、陈明初、何兴建等人临机决定去舞厅玩耍,且据传经暮云等汪伪中央委员亦可能参加,如此多的汉女干聚集在一起,且对方耽于享乐,戒备松弛,事发突然,时机紧迫,故而根本来不及联系上海区。
其三,之所以迟滞多日才去电重庆,盖因为敌人炽焰,搜捕疯狂,避敌锋芒,故不敢发报,此外,何兴建当时被重创,生死未知,亦考虑等确切消息后再一并向重庆报捷。
戴春风便横了齐伍一眼,盖因为程千帆在电报中的这些措词,同方才齐伍为上海特情处未及时来电的辩解之语,不能说一模一样,简直就是双生子一般。
“这说明属下还是了解千帆的。”齐伍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高兴说道。
他方才便一直在观察戴春风的表情,虽然戴春风语气不乏讥讽,怒气之色,但是,了解和熟悉戴春风的齐伍知道,戴老板的内心的怒火实则已然消弭,甚至可以用‘略得意"来形容了。
无他,程千帆在电报中所用之话术,无一句不是挠在了戴春风的痒处。
譬如‘相关人员向彼三人传达了学长关于规劝、责令失足、背叛者幡然回头之指示,三人皆痛哭涕零,自称罪孽深重,感恩学长曲予优容,愿意戴罪图功。"。
又譬如‘此情急之时,虽兢兢不安,唯恐无法独立处置此良机,然念及党国需要,校长教诲,学长殷望,不得不果断为之,此杀身成仁之时也……。"
又譬如‘齐主任前番来沪亲言,学长提及彼辈女干獠,怒发冲冠,恨不得生食其肉,再三勉励吾等杀敌报国,以全学长之志……"
这是齐伍满意的。
又譬如“戴老板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齐主任深入虎穴,亲力指导,方有我特情处上下一心,浴血奋战铸就此卓越大捷。”
嗯,这也是齐伍非常满意的。
……
“陈功书那边在告状,我们这边还说着要怎么处置此事。”戴春风冷哼一声,“你看看,这小子还说报捷呢。”
齐伍分明瞥见了戴春风说话之时嘴角那微微上翘的弧度。
先不说别的,只说此次刺杀事件本身,上海特情处此次行动可谓是战果辉煌。
在电报中,上海特情处向重庆方面汇报了战果:
成功刺杀陈明初、何兴建、简志平等汉女干酋獠,并清除七十六号特工双十余人,击毙日本宪兵曹(伍)长以下十五人。
齐伍暗中揣测,党***官虚夸战果成风,程千帆属于比较讲究的,浮夸幅度很小,如此的话,他在心里默默算了下,除去被击毙的重要人物之外,被打死的七十六号特工应该在十人之数,而被打死的日本宪兵,应该在六七人之间。
即便是放在前线战场上,这等于是打死了十几个伪军,击毙了六七个日本兵,已经称得上一次战斗大捷了。
当然,上海特情处自己也损失不少。
程千帆向重庆上报了己方损失,上海特情处计有四名弟兄殉国,十余人负伤,其中重伤员四人,另有武器弹药损失若干。
此可谓是损失惨重了,当然,和战果相比,此亦是大捷。
“你看看,不来电报要念叨,来电报了,就是张口要钱!”戴春风扬了扬手中的电报纸,冷哼一声说道。
在电报的最后,程千帆叫苦不迭,向重庆讨要经费,以弥补此次行动的枪支弹药损失,以及殉国弟兄的抚恤,还有受伤弟兄的医药费等等。
当然,还有在戴学长的全面部署,齐学长的统筹指导下取得的此成功行动的奖赏。
“这是觉得立下大功了,所以敢开口要钱呢。”齐伍便笑着说道。
“不需要你为那小子夸功。”戴春风瞪了齐伍一眼,说道。
说着,他露出沉思之色,“对于陈功书告状之事,现在你怎么看?”
齐伍并未立刻回答这个问题,他想了想才说道,“陈功书判断陈明初是真心反正,我并不在上海前线,对此并无发言权,还是选择相信一线工作的同志。”
不过,旋即齐伍的表情愈发凝重,“只是,有一点我有一些担心和怀疑。”
“说说看。”戴春风用右手食指勾住了茶杯的系绳,淡淡说道。
“陈明初贪生怕死,据说根本未经用刑便投降当了汉女干,随后更是出卖了上海区以及南京方面很多人,以兹取悦日本人。”齐伍表情严肃说道,“当然,前事不提,只说现在,即便是陈明初真心悔过,真心反正——”
他看着戴春风,“我的意思是,即便是我能够相信陈明初是真心反正的,但是,我不认为这人有那个胆量去谋刺汪填海。”
说完,齐伍便闭嘴了。
戴春风就那么的一下又一下的提拉着茶杯杯盖的系绳,房间里发出杯盖和茶杯杯沿碰撞的细细声响。
他明白齐伍这话的意思,陈功书的那个计划最重要的环节,或者说陈明初最大的作用就是‘刺汪"!
但是,齐伍不认为陈明初有那个胆量做这件事。
基于此,即便是陈明初是真心反正的,此人的作用也将极大的弱化。
在这种情况下,哪怕是陈明初确实是幡然醒悟了,确实是被程千帆的上海特情处误杀了,那也就——
死了就死了,只能说这厮命不好,如此而已!
严格说起来,陈明初叛党叛国,出卖了那么多弟兄,(只要是没有了价值)这种人就是死有余辜的。
“王鉄沐也受此事牵连,身陷囹圄。”戴春风说道。
“王鉄沐或有反正之意。”齐伍思忖说道,“亦或者只是犹豫不定,实则并无幡然之意。”
“局座,上海特情组是真的在杀身报国啊!”他说道。
他的意思很明确且直接:王鉄沐是否会反正,那都是未知之数,以未知之数来衡量前线弟兄浴血奋战,就没有这样的说法。
戴春风知道,齐伍这有一句话没说,那就是:
正如陈明初那般,王鉄沐这等曾经贪生怕死投敌之辈,果真会有那份胆量去谋刺汪填海?
“拟电。”戴春风沉吟片刻,对齐伍说道,“去电陈功书,就说——”
“就说,上海特情处乃奉命锄女干,且并不知晓你部与陈明初接触之事,不知者不怪。”
“是。”齐伍点点头。
也就在这个时候,办公室的门再度被敲响。
齐伍从毛瞬的手中接过密电文,只是看了一眼暗记,神情微动,他挥了挥手示意毛瞬出去后,转头看向戴春风,“‘青鸟"急电。”
戴春风颇为惊讶,他看了一眼手中刚刚收到的电报,然后心中难免担忧,这又来了一封电报,这是出事了?
齐伍很快将电报译出。
电报不长,只是紧急上报了一件事:
王鉄沐为自证清白,言说手中还掌握了一份军统机密,要向日本人告举。
“厚颜无耻!”
“甘心做贼!”
“此乃自绝于国人,自绝于党国!”
戴春风怒不可遏。
他自然看得明白,王鉄沐对日本人一直瞒着这一起军统机密,并非是此人良心未泯,要知道因为王鉄沐的出卖,直接或者间接带来的结果是,上海、北平、天津都是一片腥风血雨,近百名军统大好男儿被捕,其中便有天津站站长车彻这样的军中翘楚。
王鉄沐之所以隐藏此‘军统机密",实际上便是存着作为筹码,随时拿来用的心思。
正如此次,他便打算以此来作为筹码从日本人那里买命!
“告诉‘青鸟",想办法暗中操弄,争取利用七十六号亦或是日本人除掉王鉄沐——”戴春风说道。
说着,他忽而停顿,“此次兆丰总会的行动,‘青鸟"亲自出手了。”
“是。”齐伍点点头,“电报上好似是说,因为形势紧迫,来不及召集人手,他不得不亲自出手了。”
“那算了,告诉‘青鸟",王鉄沐之事,他可以暗中使力,或可利用敌人内部矛盾,然则切不可操弄过急,一切以保护自身为要。”戴春风说道。
既然程千帆亲自参与行动了,正所谓雁过留声,踏雪有痕,本就需要小心为妙,更不可再继续掺和进此事,以免引来过多怀疑。
“是。”齐伍说道。
“对于‘青鸟"所言,王鉄沐所掌握的我方重要情报,你认为会是哪方面?会与哪地方有关?”戴春风表情严肃,问道。
“很难说。”齐伍也是皱眉,苦笑一声说道,“无论是平津,还是上海,王鉄沐此前便掌握太多机密,甚至于有些本不该他知道的机密,也都为其所知晓,这也是最令人担心的。”
他对戴春风说道,“尽管王鉄沐叛国后,我方进行过细密的自查以及切割,但是,谁也无法保证已经完全处理。”
“去电北平、天津、上海方面,要求各部严阵警戒,小心事变。”戴春风沉声说道。
“另——”戴春风踱步,忽而停下脚步,说道,“给陈功书的电报,前电作废,以此为准——”
齐伍提笔纪录。
“就说,上海特情处乃奉命锄女干,且并不知晓你部与陈明初接触之事,不知者不怪,且,何、简等皆系顽固汉女干,该杀,故肖勉所部,有功小过。”戴春风沉声说道。
齐伍将电报记录好,双手递给戴春风,“局座,你看看是否合适?”
戴春风接过电报稿,低头看,先是点头,然后却又皱起眉头。
思考片刻后,戴春风提笔写就。
然后,电报稿回到齐伍手中的时候,已是略作修改,新电报如下:
上海特情处唯知奉命锄女干,陈明初之死,系意外,何、简等皆系顽固汉女干,该杀,更予日人重创,肖勉所部,大功无过。
齐伍看了一眼这最后落稿的电报,点了点头,急匆匆离开去向各部发报。
……
“帆哥,已经弄好了。”李浩对程千帆说道。
“唔。”程千帆点点头。
他看到浩子欲言又止,不禁笑着问道,“怎么?不理解?”
“帆哥,咱们做生意也大有进项,为什么还要……”李浩说道。
“为什么还要造假,还要吃死人钱?”程千帆看了李浩一眼,说道。
李浩点点头。
此次兆丰总会的行动,上海特情处这边战损很小,只有三个弟兄受伤,并无弟兄殉国。
但是,在帆哥给重庆的电报中,成倍的夸大了损失,甚至有多名弟兄上了殉国名单。
这令李浩颇为不理解,从来都只有夸大战果,缩减战损了,帆哥这里却是夸大战果的同时,还没忘记夸大战损。
“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嘛。”程千帆笑道,“再说了,那也不是蚊子腿。”
他看着李浩,语重心长说道,“浩子,你记住了,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吃。”
看着浩子若有所思的样子,程千帆又说了一句:
会哭,不仅仅是装样子就能做到的,要真的会哭。
有一句话他没有对李浩说,那就是:
太过出色,那不是好事,是不合群。
他这边损失不小,戴学长的气会消了不少,更多了很多心疼,而齐伍那边也是同理,他会放下些许芥蒂,依然为他美言。
……
民国二十九年,在片片雪花中来到了。
这是这个冬天的第二场雪。
上海的雪,不大,却是难得的断断续续下了好几天,很刺骨。
“我听说你搜查了崔静莹的家?”李萃群问马天悛。
他命令马天悛侦破兆丰总会刺杀案。
马天悛认为王鉄沐的小老婆崔静莹有嫌疑,于是将她抓进了七十六号,然后还对她家里做了搜查。
“是的,主任。”
“可曾查到了什么?”李萃群问道。
“并无什么发现。”马天悛说道,“不过,属下派人去中国银行搜查了崔静莹的保险箱,不意竟然有意外收获。”
“噢?”李萃群露出惊讶之色。
他确实是没想到崔静莹竟然会真的有问题,他一直都怀疑马天悛抓捕崔静莹,更多是色心大起。
“发现什么了?”李萃群问道。
“我们从保险箱里抄出了一根金链条和金鸡心。”说着,马天悛从兜里掏出那个金鸡心,递给了李萃群,“这猫腻就在这金鸡心里。”
李翠群看着马天悛,不禁皱眉。
发现了问题,这是好事,但是,为何你这厮笑的那般猥琐,就仿若是去夜总会玩,不意竟发现搂着的舞女是兄弟老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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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3章 归心
李萃群看着马天悛,皱着眉头。
马天悛见李副主任没有明白意思,便笑着,下巴一努一努,目光看着那金鸡心,意思是让李萃群打开来看。
李萃群低头看了一眼这金鸡心,比较普通的金器首饰罢了,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做工还算精巧。
然后他揭开鸡心盖,就见里面嵌有王鉄沐的一张单人照片。
“你方才说这金鸡心是崔静莹放在中国银行的保险柜里的?”李萃群问道。
马天悛点点头,“确系如此。”
“看不出来,崔静莹对王鉄沐倒是用情颇深。”李萃群不禁感慨说道。
然后他微微皱眉,因为他意识到既然马天悛以那种表情示意他看这金鸡心,且说发现了问题,那么,这金鸡心必然不可能这般简单。
仔细端详着手中的这枚金鸡心,金鸡心里的王鉄沐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就那么的微笑着看着他,李萃群不禁冷哼一声。
忽而,他心中一动。
李萃群拉开抽屉,他从抽屉里取出一枚镊子。
然后,他用镊子将王鉄沐的照片小心翼翼的取了出来。
然后,李萃群就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因为他发现在王鉄沐的照片下面,还有一张一男一女两个人合拍的照片。
女的赫然是王鉄沐的姨太太崔静莹,男的颇为眼熟。
“这,这是?”李萃群惊讶看向马天悛,目光带着问询之色。
马天悛笑着,笑的有些猥暧,点点头。
“真的孟克图?”李萃群不禁又问道。
“属下当时发现这张合照的时候,也是惊掉了下巴呢。”马天悛说道。
说着,他叹息一声,“谁能够想到,王鉄沐的副官竟然和他的小老婆早有私情。”
“所以,你的意思是,孟克图实际上的目标是王鉄沐,这是一桩因为桃色纷争引发的流血事件。”李萃群说道,他揉了揉眉心,“详细说说你的想法。”
“属下有这么一个设想。”马天悛说道,“孟克图与崔静莹有私情,两人恋***热,又担心被王鉄沐发现。”
“这等事是个男人都无法容忍的,一旦王鉄沐撞破这对狗男女的***,一定会毙了这对男女的。”
“孟克图担惊受怕,又眷恋沉迷崔静莹的美色,他一咬牙就决定一不做二不休——”马天悛说着,右手做了个斩首的动作,“孟克图是聪明人,他知道自己一个人做不成此等大事,所以,他干脆直接与重庆那边勾搭上了,然后还拉拢了于志强和丁零金一起下水。”
“然后,圣诞晚宴那天正好是一个好机会,孟克图便紧急联系了军统,做下此等大案。”马天悛说道。
李萃群点燃了一支烟卷,他陷入了沉思。
初始,他是以一种‘我就看看马天悛这家伙狗嘴里能吐出什么牙齿"的心态听马天悛说话的,只因为马天悛性好色,狗嘴里多半是男男女女的乱七八糟事情来嚼碎。
令李萃群没想到的是,马天悛的这个推测,乍一听似乎有些惊奇怪诞,但是,深思之下,竟又似乎不无几分可能性:
竟而颇为合理!
“你的这种分析,倒也不无可能。”李萃群说道,“不过,现在有两个疑问。”
“主任你说。”
“其一,在兆丰总会的门口,孟克图第一枪射向了何兴建,其目标并非王鉄沐,这作何解释?”
“其二,孟克图被丁零金救走了,然而崔静莹却并未逃离。”李萃群思忖说道,“以孟克图与崔静莹的私情来看,他即便是逃走,也应该带走崔静莹才对。”
“主任说的第一点,属下也想不通。”马天悛沉吟说道,“唯一的解释可能是,军统那边觉得何兴建这个目标价值最大,他们点名要何兴建的命,孟克图不得不从。”
李萃群不置可否的点点头,示意马天悛继续。
“关于第二点,孟克图是中枪负伤,人是被丁零金救走的,也正是因为此原因,孟克图无暇顾及崔静莹,甚至不排除孟克图重伤昏迷的可能,而丁零金更不知道孟克图与崔静莹的私情,自然也就不可能去通知崔静莹逃走。”马天悛说道。
李萃群略略思索,点了点头,“这终究是一个调查方向。”
他对马天悛说道,“审讯崔静莹,这个女人应该很了解孟克图,争取从她的口中掏出孟克图可能的落脚点。”
“是!”
……
“他在说什么?”周希亮看着还处于昏迷中的孟克图,扭头问丁零金。
孟克图的伤口感染,已经昏迷好些天了。
虽然紧急使用了磺胺粉,但是,能不能挺过这一关,就看孟克图的命硬不硬了。
“好像是营门?”丁零金凑过来,在孟克图的耳边听了一会,说道。
“营门?”周希亮点了点头。
孟克图是行伍出身,这是昏迷中梦到了在军营的日子了?
“肖先生让我转达一个好消息。”周希亮说道,“身中多枪的何兴建,在医院里伤重不治了。”
他看着丁零金以及于志强,高兴说道,“祝贺几位兄弟,此番可谓是立下奇功。”
……
丁零金与于志强也是大喜。
丁零金称这并非全是他们的功劳,居中调动的林毅也有功劳。
“当然,最大之功劳在肖先生。”丁零金说道,“若非肖先生运筹帷幄,纵然有此良机,我等也很难抓住机会。”
“是这个道理。”于志强在一旁猛点头,“若非林老弟传授了肖先生教导的那个办法,我们真的很难有机会打电话送出情报。”
于志强身上的皮肤病乃是用药水染制的,他是故意假作有皮肤病。
这是程千帆针对王鉄沐有皮肤病洁癖设计的小伎俩。
至于说王鉄沐的皮肤病洁癖,这个秘密情报则来源于卢兴戈,当初卢兴戈在上海站的时候,颇得王鉄沐的信任,故而知道一些关于王鉄沐的私密习性。
在兆丰总会当晚之前,于志强便已经感染皮肤病好几天了,可以说是随时做出应变准备了。
果然,兆丰总会事件当晚,患有皮肤病的于志强被王鉄沐所嫌弃,在他们从百乐门转场到兆丰总会之前,于志强便被王鉄沐留在百乐门等经暮云了。
这也就给了于志强打电话通风报信的绝对机会!
只此略施小计,肖勉肖先生便赢得了于志强以及丁零金的敬拜。
是为归心。
“肖先生说了,得孟兄弟、丁兄弟、于兄弟的回归、加入,他非常高兴,他有一句话送给三位兄弟。”周希亮看着两人,笑了说道。
然后他表情严肃起立。
于志强与丁零金立刻表情严肃,两人立正站好。
“驱逐倭寇,马革裹尸,此我愿也。”周希亮沉声说道,“三位兄弟归来,袍泽与共,我很高兴。”
……
有人高兴。
有人要气炸了。
“肖勉匹夫!”
“戴老板糊涂!”
“何其侮人!”
陈功书完全出离愤怒了。
他将刚刚译出的密电电文揉成一团,直接扔在地上,气的破口大骂。
上海区电讯科的副科长任显斌一脸尴尬,尴尬中带着几分惶恐不安,却是留不得,又退不得,目光死死地盯着地上的电文。
“出去。”陈功书瞪了任显斌一眼,冷哼一声说道。
任显斌如蒙大赦,慌忙退出去。
毕先登看了陈功书一眼,看到区座没有阻止,立刻便疾步追上任显斌。
……
“任老弟。”毕先登搂着任显斌的肩膀,来到走廊口,“区座喝醉,说了些醉话……”
“区座喝醉了?”任显斌惊讶问。
然后,在毕先登的脸色沉下来之前,任显斌继续说道,“既如此,劳烦毕组长将这份电报转交给区座。”
毕先登先是看了看任显斌那空荡荡的双手,然后又深深的看了任显斌一眼,然后笑了,点点头,“好。”
回到办公室,陈功书看向毕先登。
看到毕先登微微点头,陈功书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方才他那番话,多有对戴春风的愤懑之意,这若是传出去就糟糕了。
“区座因何如此动怒?”毕先登问道。
陈功书没说话,只是阴沉着脸指了指地上被他揉成一团的电文。
毕先登弯腰从地上捡起纸团,摊开来看:
“上海特情处唯知奉命锄女干,陈明初之死,系意外,何、简等皆系顽固汉女干,该杀,更予日人重创,肖勉所部,大功无过。”
“怎么会这样?”毕先登大惊。
他看着陈功书,“区座,戴老板怎可如此?”
毕先登无法接受电文所说,他面色灰暗,“戴老板也太偏袒上海特情组了,分明是他们擅自行动,坏了我们的大事,现在却……”
毕先登气急,忍不住愤愤说道,“戴老板不公平!”
“闭嘴!”陈功书面色严肃,大声呵斥,“这话我是第一次听见,我不希望再听到第二次,否则,家法从事!”
“是。”毕先登叹口气,垂头丧气说道。
与此同时,他的心中也是一松,他知道自己过关了:
区座盛怒之下口无择言,他这边若是不做一些出格的事情,难免会令区座起疑,有芥蒂。
“区座,现在陈明初死了,王鉄沐也被七十六号软禁,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毕先登问道。
陈功书没有立刻说话,他的脸色阴沉不定。
无论是陈明初意外死亡,直接导致他苦心经营的‘刺汪"计划彻底破败,而在他向重庆告状后,戴春风非但没有惩治肖勉,而是一昧偏袒肖勉以及上海特情处,这更是令陈功书愤懑不已。
“告诉‘纤夫",想办法打探王鉄沐当前的情况。”陈功书思忖片刻,说道。
虽然陈明初死了,但是,王鉄沐还活着。
若是能帮助王鉄沐能顺利度过这一难关,他的刺汪大业还有机会。
“是!”毕先登沉声说道。
……
极司菲尔路七十六号。
“荒木君也是很不解啊。”程千帆对李萃群说道,“他甚至惊讶说,王鉄沐是不是活腻了。”
李萃群微微一笑,不语。
这令程千帆更加好奇了,不知道李萃群使用了什么手段,此前口口声声表示有军统机密要汇报,试图以此为筹码从日本人手里买命的王鉄沐,却忽而沉默了。
即便是程千帆方才以荒木播磨委托人的身份去见王鉄沐,王鉄沐却是顾左右而言他,不再提及此事。
这令程千帆颇为诧异,那可是王鉄沐自己主动叫卖出来的活命筹码,此人现下却是为何如此?
他知道问题一定出现在李萃群这里。
看到李萃群不欲言说,程千帆也便不再提及此事。
两人吃茶聊天,还说起了各自在东亚同文学院求学时候的趣事,倒也其乐融融。
也就在这个时候,胡四水推门进来了。
“学弟来得正好。”李萃群微笑说道,“有一出好戏。”
“什么好戏?”程千帆问道。
“同去便知。”李萃群神秘一笑。
……
约莫一个小时后,程千帆与李萃群一起从小汽车内下来。
“学长莫要再打哑谜了。”程千帆伸了个懒腰,扭头对李萃群说道,“来到这荒郊野岭做甚?”
“放心,愚兄不会对学弟不利的。”李萃群开玩笑说道,然后他指了指同样刚从车子里下来、迅速看向程千帆,随时一副警戒姿态的李浩等人,“学弟有此等忠勇手下,谁人敢动你。”
“学长说笑了。”程千帆哈哈大笑。
几分钟后,程千帆嘴角扬起一抹冷笑,然后是阴沉着脸看向李萃群,“学长要杀人,为何喊我围观?”
说着,他冷哼一声,“晚上要和坦德先生一起打牌呢。”
程千帆朝着地上吐了口唾沫,嘟囔了一句‘晦气"。
“何兴建被杀,这是法租界非常关注的案子。”李萃群说道,“这便是可为学弟拿来交差的结果。”
“这九个人都是兆丰总会刺杀事件涉案嫌犯?”程千帆指着被五花大绑押解到刑场的九人,惊讶问道。
“不是。”李萃群摇摇头,“这伙人是为我特工总部所捕获的红党分子、重庆分子。”
“重庆方面杀了我的人,我总归要回敬一二嘛。”李萃群打了个哈欠。
程千帆皱眉。
看着程千帆皱眉不解,李萃群说道,“不过,在学弟你那里,这些人可不就是被我们抓获的凶徒嘛。”
“红党这也算是倒霉蛋了。”程千帆忽而笑道。
“没办法,最近抓到的重庆分子不够用。”李萃群也是哈哈大笑,说道。
说完,李萃群忽而一抬手。
然后右手向下挥。
随着他这个动作,早已经举枪准备的七十六号行刑特工,立刻扣动了扳机。
砰!
砰砰!
砰砰砰!
砰砰砰!
乱枪声中,李萃群在程千帆的耳边说道,“学弟,杀人见红,此乃喜气,打牌大吉大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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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4章 三个臭皮匠
乱枪声中,九名被五花大绑的男子扭动着身躯倒下。
每一声枪响,都好似针扎在程千帆的心口。
七十六号的行刑特工在检查尸体,补枪。
程千帆点燃一支烟卷,他的手非常稳,握着打火机的手,熟练的拨动转轮,微微低头,点燃了烟卷,然后深深的吸了几口。
鼻腔里喷出几道烟气,程千帆扭头看向李萃群,他弹了弹烟灰,忽而笑道,“若不是了解学长,我真以为这是给我下马威呢。”
“不是冲着你。”李萃群摆摆手。
“噢?”程千帆露出疑惑之色。
“巡捕房政治处打电话找我要人。”李萃群便笑了,“我们都是良好市民,要人就给人呗。”
“坦德?”程千帆问,看到李萃群点头,他便摇头苦笑,“这叫什么事。”
他又吸了口烟卷,将还剩下半截的烟卷随手丢在地上,嘴巴里说了句‘晦气。"
然后他便与李萃群告辞。
“尸体带走啊。”李萃群喊了一句。
“我要那玩意做什么。”程千帆没好气说道,然后他冲着李浩努努嘴,“拍照,多拍几张,拿回去给坦德先生交差。”
李浩面无表情的点点头,然后返回车里拿出相机拍照。
“我打牌输了,定要找学长索赔。”程千帆坐在车里,他摇下车窗,手中不知何时又夹了一支烟卷,笑吟吟对李萃群说道。
李萃群哈哈大笑。
浩子的表情是专注的。
他试图给这些为国捐躯的兄弟拍几张好看的照片,以作遗容,但是,被屠杀的人,死状并不好看。
这令李浩的内心更加难过。
“总归知道人没了,有照片,有个念想,有……”程千帆说道,他本想要宽慰浩子,但是,说着说着,他说不下去了。
“我认出一个人。”李浩说道,他熟练的转动方向盘,拐入大路。
“谁?”程千帆心中一惊,“是咱们的外围?”
“不是咱们的人,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李浩摇摇头,“我知道他以前是上海中学师范科的学生。”
“怎么?”程千帆问道。
“当时上海中学的学生举行抗日***示威,我带人巡逻,那人拦下我,问我为什么不抗日。”李浩说道。
李浩的眼眶有些泛红,他想起民国二十六年的那个夏天,那个身材瘦削的学生走到他面前,那人鼻梁上架一副眼镜,汗湿衣衫,却很有精神。
“巡捕先生,你堂堂七尺男儿,却给洋人卑躬屈膝,为何不奔赴沙场,为抗日贡献一份力量?”
李浩记得,自己当时就冷漠的看着对方,实际上他内心却在发愁,因为他在迟疑该不该抓人。
最终他没有抓人,他的解释是:那学生说的文绉绉的,听不懂。
李浩记得很清楚,说这话的时候,这个学生仔的眼中有光,有火,有斗争的意志,有愿意为这块土地献身的决心。
一连几天,李浩的情绪都有些低落。
就连上海特情处有弟兄殉国,李浩虽然难过,但是,都没有这般受影响。
程千帆在一旁冷眼旁观,他却很能够理解浩子的这种情绪。
不过,他没有劝说,他相信浩子能够自己走出来的。
此外,对于李萃群为何邀请他‘观礼"杀人,他虽然从李萃群口中有了答案,却始终依然还抱以几分疑虑。
也许实情确实是正如李萃群所言那般,但是,多疑,凡是会多想,甚至是下意识的向最糟糕的情况去想,这本就是早已经深深镌刻在程千帆的
骨子里的了……
……
一月七日,农历冬月廿八。
宜:打扫、沐浴、祭祀、馀事勿取、补垣、断蚁、塞穴。
忌:结婚、搬新房、安葬、修造、行丧、造庙。
‘小程总"在巡捕房办公室翻了翻黄历,忽而觉得今日适合汤浴,便邀了路大章和老黄一起吃酒。
吃酒后,会一起去玉春溪泡汤池。
现在是在路大章家中吃酒,还未去泡汤池之前。
“坦德吓坏了。”程千帆与路大章碰杯,小酌一口,冷笑一声说道。
他还记得几天前他将照片递给坦德的时候,坦德看那满地死尸被吓得脸色煞白的场景。
何兴建是法租界户籍,人死在了沪西越界区。
严格来说,这件案子和法租界的关系不算大,当然,这是一个相比较而言,毕竟和日本人、七十六号越界进入租界抓人、杀人,这确实是不算什么。
但是,许正是因为觉得不算什么大事情,法租界巡捕房政治处主任坦德突然心血来潮,直接打电话到了特工总部,要求特工总部交出杀害何兴建的凶手。
“坦德一个电话,七十六号杀了一批人来示威。”路大章说道。
虽然后来根据赵枢理从七十六号内部反馈的情况,七十六号本就决定杀一批人来回应军统对陈明初、何兴建等人的刺杀,故而,说那九个人的死是因为坦德的电话造成的,这似乎有些冤枉坦德,但是,这件事想起来却着实令人愤懑。
“那是坦德喝多了,为了在情妇面前耍威风打的电话。”程千帆面色阴沉说道。
从这件事本身来说,就很离谱。
而且,从程序上,何兴建是被刺杀,七十六号是‘苦主",坦德要人也不该找七十六号交人,顶多是让七十六号协助调查。
“法国人男人为了女人,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干得出来。”老黄阴着脸,灌了一口黄酒,说道。
……
“说正事。”程千帆面容一肃,说道,“年关将至,队伍上的日子却很不好过,确切的说是非常艰难。”
他看着路大章,老黄,继续说道,“组织上希望上海的同志能够想办法帮队伍上解决一部分的物资困难。”
“我们不适宜参与进去。”老黄想了想,却是明确提出了反对意见。
“我同意。”路大章说道,“这样的行动,势必牵扯到很多人,牵扯到方方面面,一旦我们参与进去,将极大的增加我们暴露的几率。”
程千帆笑了,他说道,“这也正是我的意见,现在好了,我方才还在发愁该如何说服你们呢。”
“虽然我们也非常渴望帮忙,非常心疼队伍上的同志,但是,我们不能。”路大章叹口气说道。
抛开他方才说的原因,他们不是不能参与类似的行动,但是,这需要组织上的批准和下令,或者确切的说,这种行动,最好是由‘农夫"同志指导下令,而最重要的是,此前‘农夫"同志来上海的时候,曾经格外叮嘱过法租界特别党小组,一切以隐蔽第一,安全为要:
尤其是切记不要和其他地方党组织发生危险的横向联系,不要参与容易暴露的联合行动。
……
三个人的意见一致,却反而是一阵出奇的沉默。
从心里来讲,他们是那么的热切渴望投身轰轰烈烈的抗日斗争中,和地方党组织合作,充分发挥他们的特殊作用。
但是,他们却不能那么做。
当然,倘若队伍上的情况非常非常糟糕,以至于组织上特别下令法租界特别党支部想办法
为队伍上提供帮助,他们将非常乐于出手。
“我们目前有更重要的工作。”程千帆给老黄和路大章散烟,“江南抗日义勇军主力西撤北上后,苏南东路地区的形势是急剧恶化的。”
“日伪军也抓住了这个机会,不断增强据点守备和交通封锁,打算将苏南东路地区的抗日军民围困,分割消灭。”
“根据现有所掌握的情报来看,敌人很可能在年关时节对苏南东路地区进行扫荡。”程千帆说道,“‘农夫"同志来电指示,希望我们能够尽可能的捕获敌人的军事动向,在军事情报上给予新江抗以支援。”
“新江抗?”老黄惊讶问道。
“是的,新江抗。”程千帆语气振奋,“江抗主力北上后,新四军江南指挥部决定将留在苏南东路的少量武装,交由江苏省委领导,与地方党组织上配合开展敌后游击战争。”
“目前,组织上已经正式以留在苏南东路的伤病员为基础,成立了江南抗日义勇军东路司令部。”程千帆说道,“新江抗在十分艰苦的形势下成立,甚至可以说是在敌人的围堵中成立的,但是,队伍上不畏艰难、不怕牺牲,已经取得了几次战斗的胜利,这也引起了日伪军的警觉和仇视。”
“说吧,需要我们做什么?”路大章郑重说道。
无论是他还是老黄,都是很难接触到日本人的,更遑论是日本人的军事情报了。
但是,他们可以配合‘火苗"同志。
他们相信,这也是‘火苗"同志紧急召开这次党支部特别会议的原因。
“我现在的初步设想是打川田笃人的主意。”程千帆说道,“因为不确定日军对苏南东路的扫荡会由哪一支军队来负责,我们很难做到有的放矢,当然,要做到有的放矢本就不容易。”
“所以,你决定从那位日本贵族少爷的身上做文章?”老黄说道,“是个思路。”
“我同意。”路大章沉吟说道,“现在的问题是,川田笃人是否有机会接触到有关敌人扫荡的军事情报。”
“我仔细思考过,是有这个可能的。”程千帆说道,“川田笃人的贵族身份,使得这个人颇受日本宪兵司令官池内的信任和亲近,倘若日军有什么动向,池内这个宪兵司令应该会掌握,那么,川田笃人这个宪兵司令部的参谋,也是有可能掌握的。”
……
“等一下,为什么池内会掌握日军扫荡计划?”老黄打断了程千帆的话,问出了关键性问题。
“我不知道。”程千帆轻叹一声,坦诚说道,“或者说,这只是我的一个理想化的推测,我并没有多少把握。”
他看着两位战友,说道,“我说说我的分析思考。”
“结合此前日军对青东抗日游击根据地的扫荡,以及日军对于宝山的扫荡,前者,我曾经从渡边联队的太田悠一的口中获悉敌人的扫荡计划,后者,日军宪兵部门是有派兵参加扫荡的。”
“这次会不会依然还是渡边联队进行扫荡?”老黄问道。
“以此前所掌握的情报来看,这是不可能的。”程千帆说道,“我和太田悠一是保持不定期的聚会联系的,根据太田悠一此前所说,他们此时应该已经回日本本岛休整了。”
老黄点点头。
“所以,现在最大的希望就是在宪兵司令部那边,在川田笃人的身上了。”路大章说道。
他看着程千帆,“还有一个问题,我们先假定日军宪兵司令池内是知道日军的这个扫荡计划的,但是,如何确保川田笃人能够掌握这个机密情报?”
“好问题。”程千帆点点头,“这就是我们要讨论的核心问题,如何确保川田笃人能够掌
握日军的扫荡计划。”
“我补充一句。”老黄说道。
程千帆和路大章看向老黄。
“还有一个关键问题,即便是我们能够想办法促使川田笃人去接触和掌握日军的扫荡计划,我们又如何确保能够避免引起日本人的怀疑。”老黄表情凝重说道,“这点也很重要。”
“老黄说的也很有道理。”程千帆笑着说道。
“这两点,任何一点要做到都很难,更遑论是需要两点都做到。”路大章皱眉,说道。
“不是很难,是非常困难。”老黄点点头,“尤其是后者,一旦日本人察觉到军情泄露,任何可能接触到情报的人员都会受到调查,稍有不察,就可能进入到日本人的怀疑视线。”
“所以——”程千帆微笑着看着二人。
“一起想办法呗。”
“总有解决办法的。”
老黄和路大章几乎是异口同声说道,说‘一起想办法呗"的是路大章,说‘总有办法解决的"是老黄。
然后,三人讨论了好长时间,其间提出了好几个设想,最后都被否决了。
三人虽然有些失落,却并不气馁,别无他途,继续冥思苦想而已。
用老黄的话说,俗话说得好,‘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他们三个臭皮匠一起谋主意,便是正儿八经的主意想不到,也能想到一个能用的‘损招"吧。
程千帆觉得老黄自谦了,他觉得他和同志们比臭皮匠要厉害多了。
……
“公务上遇到麻烦了?”白若兰关切询问丈夫,“我看你愁眉不展的。”
“唔,年关了,有些公务上的扫尾工作。”程千帆心中一惊,对妻子说道。
他知道这是若兰在隐晦的以这种方式来提醒他。
甚至于,若兰在提问题的时候,都已经提前帮他选择好‘答案"了——公务上的麻烦。
“工作是忙不完的,不要太劳神。”白若兰走到程千帆的身后,帮丈夫按压脑袋。
“帮我捏捏肩。”程千帆闭上眼睛,发出舒坦的叹息声,说道。
白若兰便轻轻打了丈夫的肩膀一下,然后才开始给他捏肩膀。
“年关了,巡捕房的年货备好没?”白若兰一边捏肩膀,一边找话题问道。
“年货?总务办在忙这个事情呢,我回头问问。”程千帆忽而心中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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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5章 步步为营(元宵节快乐)
翌日。
春风得意楼。
程千帆回请路大章吃酒,老黄作陪。
程千帆将自己从妻子白若兰那里受到启发后,所想到的主意讲与‘飞鱼"同志以及‘钢琴"同志听。
老黄以及路大章闻听,届时眼中一亮,觉得大有可行性。
“我们三个臭皮匠,不如一个程太太哩。”老黄嚼着兰花豆,笑着打趣说道。
“若兰确实是比我聪明。”程千帆说道,神色间难掩得意骄傲。
三人就程千帆所想到的主意进行了更加细致的研究、剖析,经过不断的补缺补差,终于,一个相对更加完善、谋划更加合理,也更加可行的计划诞生了。
……
刘霞手中拎着食盒,小心的从汽车内下来,就听见身后传来了汽车喇叭声。
这把刘霞吓了一跳,她扭头去看,就看到程千帆坐在小汽车驾驶室,带着恶作剧得逞的笑容看着她。
“吓我一跳,你个促狭鬼。”刘霞忍不住啐了一口,说道。
“霞姐这是从哪来?”程千帆下车,就要上来从刘霞的手中接过食盒,然后他看到刘霞笑吟吟的看着他,他便果断的中途将手缩回去。
程千帆绅士般的延手一礼,两人并肩进了楚公馆。
“不是霞姐不信你。”刘霞并没有回避方才之事,抿嘴一笑说道,“出了南京那档子事情后,秘书长的饮食安全有严格的条例,别说是千帆你了,便是我弟弟来了,我都不会让他碰这食盒。”
“偶晓得哩。”程千帆点点头,说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是对的。”
与此同时,程千帆心中一动。
楚公馆是有自己的厨子的,刘霞却是从外面拎了食盒回来,而且是乘坐小汽车回来的,很显然,这是专程去外面某地带了美食回来的。
程千帆便觉得自己有理由怀疑,这是楚铭宇喜好某种美食,然后便遣了刘霞外出招买。
“秘书长心情如何?”程千帆点燃了一支烟卷,轻轻吸了一口,问道。
刘霞不说话,只是白了他一眼。
程千帆作恍然大悟状,直接摸了一支烟卷,就要塞进刘霞的嘴巴。
刘霞一扭头躲开,生气说道,“做什么呢。”
然后看到程千帆一脸无辜的样子,刘霞这才意识到自己误会了,“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程千帆不解问道。
“我还以为你听说了事情,这才赶紧过来的呢。”刘霞说道。
“我听说什么了?”程千帆问道,“什么事?”
“算了,不知道也好。”刘霞说道,然后看到程千帆竟然不再追问,她反而有些难掩不解,“你就不好奇?”
“是好奇啊,但是我决意不打听。”程千帆笑着说道,“如果是好事,霞姐你自然会忍不住和我说的,若是糟糕的事情,我知道了反而不美。”
“你啊,这心思比西门庆的花活还要多。”刘霞笑着说道。
听得这虎狼之词,程千帆不禁乐了,“霞姐,你这比喻着实清奇。”
“也就是帆弟你了,换做是其他人,那不得想办法趁机与我暧昧、轻薄。”刘霞叹口气说道。
“我倒是有那个色心,只是没那个色胆。”程千帆上上下下打量了刘霞,然后还点了点头,表情认真说道。
这把刘霞逗乐了,伸手打了他一下。
两人就那么谈笑着,经过几重护卫,就这么来到了楚铭宇的堂前。
“秘书长心情不错。”刘霞说道。
“好极了。”程千帆高兴说道,“这下好了,不必担心吃楚叔叔的排头了。”
然后他看到刘霞笑而不语,程千帆便心中一动,“是行政院那边……”
“行政院副院长,院长暂由汪先生来兼任。”刘霞说道。
“太好了。”程千帆高兴极了,他将烟蒂一扔,然后就要再去摸烟盒,最后却是搓了搓手,一副喜极的样子,“楚叔叔这当算是心愿达成了。”
他对刘霞笑着说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是报喜的喜鹊,楚叔叔定要好生招待我。”
他确实是没想到会这么巧,正好遇到令楚铭宇心愿达成的好气氛。
……
“霞姐,不是说……”程千帆看向刘霞的眼眸仿若会说话。
刘霞轻轻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
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凝重,或者说,有些压抑。
这一点也不符合刘霞方才所说的,楚铭宇拿到了‘国党新政权"的行政院副院长的欢乐气氛。
“周凉,狂悖无礼。”楚铭宇在程千帆这个世侄以及刘霞这个亲信的面前表现的很性情,并未有什么隐瞒。
程千帆与刘霞对视了一眼。
刘霞走过去,她将食盒放在了茶几上,然后帮楚铭宇整理了办公桌。
然后,刘霞便瞥到了书桌上的一摞情报。
虽只是瞥了几眼,她的心中对于今日之事,已经有了基本的把握。
周凉作为汪先生身边举足轻重的人物,在组织‘新政权"的最后时刻,其人是负责着与日本方面交涉和重要人事任命等工作的。
对于拥有如此大权,周凉颇为沾沾自喜,曾经与人说过:“此次中央,实余助汪先生组成。”
而在周凉的心中,国民政府主席的位子,肯定是汪填海的,那行政院院长的位子,也可能是汪填海的。
在这种情况下,那行政院副院长的位置,岂不就是非他莫属。
此外,根据刘霞所掌握的情况,周凉那边似乎还给其自己预定了财政部、警政部两部部长。
不仅仅如此,此人还选定了十余位亲信,许以他们各部次长的位子。
现在,秘书长成功拿到了行政院副院长的位子,这显然会令周凉非常愤懑,更是难以接受。
……
“千帆,陪我喝两杯。”楚铭宇忽而说道。
“是,楚叔叔。”程千帆答应一声,麻溜的帮着刘霞铺陈桌子。
将餐盘里的美食拿出来摆放好,刘霞则识趣的离开。
程千帆陪着楚铭宇连续喝了好一会,看到楚铭宇因为喝酒太急了,以至于连连咳嗽,且面有醉意了,他也不得不赶紧劝慰、开解楚铭宇。
只不过,因为程千帆‘并不了解"楚铭宇因何心情糟糕,因何会对周凉那般态度,故而他的劝慰话语实际上并不算理想。
……
看到自己这个素来聪慧,极会说话的世侄,此时却表现不如预期,说不到点子上,无法令自己耳朵畅快,楚铭宇便主动向程千帆讲述了事情经过。
原来,楚铭宇与周凉竞夺行政院副院长的职位,可以说是杀出了火星,杀出了火气。
对于周凉要行政院副院长的位子,汪太太第一个跳出来不同意。
汪太太坚决要把行政院副院长的位子给素来听话,对陈家人颇为照顾的楚铭宇。
不仅如此,汪太太还打算进一步帮楚铭宇谋个海军部部长的职务。
不过,此举招致了周凉和汪填海集团二号人物陈南海的一致反对。
周凉还酸溜溜的说这是后宫干政:
汪先生必欲为之,殊使人难堪,椒房之害也。
这话不知道怎么就传了出来,就在方才汪太太使人送了一张纸条过来,纸条上就写着——‘汪先生必欲为之,殊使人难堪,椒房之害也"这句话。
很显然,这是汪太太对周凉非常不满,希望楚铭宇可以站出来杀一杀周凉的威风和锐气。
“周先生可真是……”程千帆摇摇头,“他这是妒忌呢。”
嗯?
楚铭宇抬头看程千帆。
“楚叔叔,他那是妒忌呢。”程千帆便微笑着说道,“他是羡慕汪先生、汪太太信重楚叔叔的品格,认可楚叔叔的能力。”
说着,程千帆轻笑一声,吃了口虾仁,嘟囔了一句,“就是妒忌,妒忌楚叔叔和汪先生汪太太关系亲密。”
“慎言。”楚铭宇便瞪了程千帆一眼,“周先生岂是你所说的那般。”
他的嘴角微微翘起,心中却是着实舒坦了不少。
这也就是他方才愿意向这个侄儿透漏情况的原因。
无他,这位世侄太会说话了。
……
“楚叔叔,这么说,与日本人的和平谈判已经成功?”程千帆想了想,问道。
只有和日本人的卖国协议签订后,这帮汉女干们那边才有精力和时间来正式瓜分权力。
“经过艰苦的谈判,和平协议已经达成了。”楚铭宇点点头,说道。
“太好了。”程千帆大喜,他不禁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还都南京?”
“这个不急。”楚铭宇说道,然后他似是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有些‘歧义",便又补充说道,“还都是必然,也很快了,一切进展顺利的话,我们很快就能够在南京办公了。”
然后他看着程千帆,若有所思。
楚铭宇思考的是,是否要带程千帆去南京,以程千帆的能力、学识,是能够胜任自己手下得力干将的职责的。
军权,楚铭宇知道自己最薄弱的环节就是军权。
甚至于,包括汪先生在内的很多人,最薄弱的环节就是军权。
程千帆是巡捕房高级官员,带过兵(巡捕),且是中央陆军军官学校上过学,是真正知兵的,可谓是既有带兵能力,又有领导能力,而且最重要的是忠心。
如此,楚铭宇是有意将程千帆带到南京,最好是能够掌握一支队伍的。
只不过,程千帆现在的法租界中央区巡捕房副总巡长的位子,看似官不大,无甚前途,但是,楚铭宇是知道‘小程总"在法租界的权势和影响力的。
更何况,可以说程千帆所有的人马、权势,这一切的根本都在上海,倘若去了南京,虽然有他楚铭宇的照拂,但是,想要尽快发展壮大,却是并非容易事。
一句话,楚铭宇不确定程千帆是否会愿意抛却上海的权势,心甘情愿的跟随他去南京。
“楚叔叔,怎么了?”程千帆问道。
“没什么。”楚铭宇摇摇头,“忽而想到其他一些事情。”
程千帆点点头,然后却又是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楚铭宇问道。
“南京是梁宏志的地盘啊。”程千帆的脸上露出了担忧之色。
“慎言。”楚铭宇瞪了程千帆一眼,“南京是党国的,是汪主席的,是四万万中国人的。”
“是。”程千帆点点头,不过,他知道楚铭宇一定听出来他话里的意思了,他便继续说道,“虽然那边答应归顺中央了,但是,南京毕竟现在在他的手里。”
程千帆停顿一下,认真思考着,沉吟说道,“千金之子戒垂堂,楚叔叔,还有汪先生……”
他看了楚铭宇一眼,似是有些犹豫,最终还是说出了‘不利于团结"的话:
要小心。
“小心什么?小心梁宏志的兵?”楚铭宇冷哼一声,说道,“他敢做什么?”
“不是他敢不敢。”程千帆摇摇头,一副你不懂兵,我懂的样子,“有些事情,下面人会让上面人难做的。”
说着,他冷哼一声,似乎颇有感触,说道,“或者,上面的人,会让人以为是下面人在闹腾。”
“什么意思?”楚铭宇皱眉,他隐约明白,说着,他瞪了程千帆一眼,“好了,都什么时候了,不要打哑谜了。”
“汪先生的生命安全永远是第一位的。”楚铭宇催促说道,“直白说话。”
“梁宏志的手里可是有军队的。”程千帆说道,“这些人是端着梁宏志的饭碗的,即便是梁宏志不想要做点什么,谁能保证他手下那些骄兵悍将会不会有什么想法?”
“骄兵悍将?”楚铭宇冷哼一声,“他们也配!”
程千帆惊讶的看了楚铭宇一眼,他没想到楚铭宇竟然看不起梁宏志手中的伪军。
“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两万人马。”程千帆皱眉说道。
说着,程千帆问楚铭宇,“楚叔叔,对于梁宏志的绥靖军,咱们这边可有妥善安置之策?”
“暂时还未能顾及到这一块。”楚铭宇微微皱眉,说道。
实际情况是,对于梁宏志的绥靖军,汪填海确实是有意收编,不过,日本人不同意,或者说,日本人对于军权看得很重,防范很深,即便是那只是梁宏志的绥靖军武装。
“那就比较麻烦了。”程千帆露出担忧之色。
说着,他陷入沉思之中。
“千帆,我似乎记得你与绥靖军的一个师长有旧?”楚铭宇忽而想到,神色一动,问道。
“是,算是不打不成交吧。”程千帆点点头,“那人是绥靖军第一师师长黎明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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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6章 黎师长是明白人
“黎明纂的松古斋差点把我当肥羊载,正好碰到日本宪兵搜查重庆分子,我就站在客观的角度说了两句话。”程千帆说道。
“我想起来了,刘霞提起过这件事。”楚铭宇说道,“你认识那个日本宪兵军官,撺掇着日本人把那古董店好生折腾。”
“是,侄儿因此和黎明纂有了点小过节,后来还是霞姐帮忙牵线搭桥,与黎师长一起吃茶,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程千帆说道。
“你小子,当时莫不是故意与那黎明纂闹过节,然后因此结交的吧。”楚铭宇疑惑的看了程千帆一眼。
然后看到程千帆露出惊讶,随之是不好意思的表情,楚铭宇也是乐了,他指着程千帆的鼻子,“好个精细鬼。”
他理解程千帆为何要结交黎明纂,自己这个侄儿的生意做得大,这年头,做生意最重要的是和带兵的人打好交道,黎明纂作为梁宏志的绥靖军第一师师长,在南京还是较有分量的,足以引起程千帆的关注和重视了。
“侄儿还不是仗着楚叔叔的虎威,吃定那黎明纂不敢得罪楚叔叔。”程千帆说道。
“此事与我关系不大。”楚铭宇摇摇头。
程千帆心中一动,他一直以为刘霞居中斡旋,那黎明纂看的是楚铭宇的面子,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那就是……
想到刘霞是楚太太娘家那边的人,而楚太太是陈冰如的贴身丫鬟出身。
程千帆有所悟。
“你与这黎明纂可还有联系?”楚铭宇问道。
虽然是询问,不过,楚铭宇内心是有了答案的,自己这个世侄既然处心积虑要结交黎明纂,既然已经搭上线了,必然会保持往来的。
“新年的时候,黎明纂遣人送了些南京特产过来。”程千帆说道,“侄儿这边也回了礼。”
“礼尚往来,很好。”楚铭宇点点头,他放下了筷子。
程千帆立刻将桌上备好的白手帕递过去。
楚铭宇擦拭了嘴角,说道,“马上过年了,交情就是要常来常往。”
“是。”程千帆微笑说道,“侄儿这边已经备了一些年礼,正准备这两天派人送往南京。”
楚铭宇便问程千帆备了什么年礼。
这属于比较私人的问题了,不过,程千帆没有丝毫犹豫,直接便告知。
“这年礼,有些单薄了。”楚铭宇微微皱眉。
“楚叔叔,这还单薄?”程千帆惊讶出声,“再多了,我即便是舍得给,他黎明纂也得有那胃口吃下去。”
“黎明纂不仅仅是黎明纂,他还是绥靖第一师师长。”楚铭宇看了程千帆一眼,意味深长说道。
自己这个侄儿,虽然聪慧机敏,但是,还是格局太小了。
……
程千帆先是一愣,然后“终于明白”楚铭宇这话的意思了。
“是侄儿太过吝啬了,小家子气。”他说道,“那侄儿备一份年货与黎师长?”
“唔。”楚铭宇点点头。
“黎明纂需要什么,你与他结交,况且你也是知兵的人,你自己合计一下。”楚铭宇又说道。
“无外乎枪支弹药之类的。”程千帆想了想说道,“侄儿听说,即便是黎明纂的第一师,枪械多是日本人仓库里缴械的***武器,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且弹药基数严控……”
他笑了说道,“据说,除了他们各自的亲信警卫部队还算得上兵强马壮,其他部队着实没眼看。”
“我记得你的生意也是涉及……”楚铭宇说道。
“楚叔叔,那是以前,即便是以前,侄儿也是小打小闹的,现在可是已经金盆洗手了。”程千帆连忙辩解说道。
看到程千帆撒谎眼皮都不眨,楚铭宇也是被气乐了。
“行了,在我面前还装相。”楚铭宇瞪了程千帆一眼,“一个排的配编武器,配一个基数的弹药。”
“有问题吗?”楚铭宇问道。
“一个排!一个基数?!”程千帆惊呼出声,“楚叔叔,你知道一个排一个基数的弹药是多少吗?”
楚铭宇怒了!
无他,他是真的不太清楚一个基数的弹药是多少。
他这个大管家只要服务于汪填海就好了,对于这些具体的事务,尤其是军事上的细节事务,他确实是不太懂,也没有刻意去了解过。
最重要的是,他说一个基数,自觉还是为自己这个侄儿着想了,一个基数,总比两个基数要小的吧,这毕竟是最小计量了!
……
“混小子,怎么说话呢?”他一拍桌子,“你就说有问题吗?嗯?!”
“只要钱到位,即便是有问题……”程千帆一咬牙,说道,“侄儿也能克服。”
然后他看到楚铭宇的表情,便急忙嚷嚷道,“楚叔叔,这年货的钱,侄儿也没能力承担啊。”
说着,他唯恐楚铭宇生气,忙说道,“这若是楚叔叔的私事,只要您一句话,侄儿即便是砸锅卖铁也绝无二话。”
“行了,没让你掏钱。”楚铭宇便笑道,“也没有让你一个晚辈私人掏钱的道理。”
“事关军机,岂有私人输送之理。”他摇摇头,说道,“我批条子签字,你估一个价,你与刘霞一起去见陈主任。”
“是。”程千帆赶忙答应。
他知道楚铭宇口中的陈主任,就是陈春圃。
不过,程千帆又赶紧补充说道,“不过,侄儿只能搞到长短枪,顶多再弄十箱手榴弹,重火力可是没得办法的。”
“也行。”楚铭宇想了想,点点头,“关系是慢慢处的。”
“再搞一些药品。”楚铭宇说道,“酒精,药棉,纱布什么的。”
“他们又不缺这些。”程千帆说道,“南京可不缺……”
“脑子瓦特了。”楚铭宇训斥道,“晓不晓得什么叫千里送鹅毛……”
“礼轻情意重,侄儿晓得,晓得嘞。”程千帆赶紧挤出笑容,说道。
……
程千帆捏着楚铭宇签字批下的条子,悠悠哉哉的去找刘霞。
“多少钱?”刘霞看到批条上的金额是空着的,不禁问道。
程千帆张口要说,却是被刘霞用手势阻止了。
“别只说总价。”刘霞说道,“你说说这长枪多少钱,短枪多少钱,手榴弹多少钱。”
“免得你蒙我。”她微笑说道。
“姐姐啊,我的霞姐,你这么说话,小弟我可要伤心了。”程千帆叫屈说道,“且不说别的,小弟要蒙也不会蒙你啊。”
刘霞便笑吟吟看着他。
“一分五厘的兵,一百五十块钱的枪。”她说道。
程千帆非常惊讶,他没想到刘霞竟然真的知道长步枪价格。
刘霞说的是一个叫赤冢隼太的日本漫画家画的一幅漫画,漫画里有这么一句话:一分五厘的兵,一百五十块钱的枪。
意思是一支三八式步枪价值一百五十块日元,而一个兵只需要用一分五厘的邮费发一张应征通知书就够了。
“霞姐有所不知。”程千帆清了清嗓子,正色说道,“一百五十日元是以前的行情了,现在至少要三百日元,而且……”
“而且什么?”刘霞不禁问道,她心中好笑,这个程千帆,在谈到金钱,谈到生意的时候,那严肃的表情,那认真的模样,竟比平时还要更英俊几分。
要知道,英俊如程千帆这等令人赞叹样子的,想要再俊几分,那可是殊难的。
果然,认真的男人,更有魅力。
不过,想到程千帆最认真的竟然是做生意、谈及钱财的时候,确实是令刘霞觉得可乐。
……
“要搞到一个排的日式长短枪,市面上根本搞不到,更别说这会引来日本军方的注意,这可是极为麻烦的事情。”程千帆说道。
他看到刘霞在认真倾听,便继续说道,“也就是我素来和日本人关系不错,有些路子,可以想想办法。”
“不过,霞姐,这可是要冒风险的。”程千帆正色说道,“不仅仅是小弟我要担风险,相熟的日本朋友那里,也要担风险的。”
“所以呢?”
“五百银元一条三八式步枪,霞姐,这已经是我能压的最低价格了。”程千帆竖起五根手指,他表情认真说道,“那边我也要有个交代的。”
“行。”刘霞略略思考,“一条长枪七百银元。”
她看着程千帆,“还有短枪和手榴弹呢?”
日元和银元现在基本上一比一的汇率。
程千帆面色非常平静,更不会犯傻去提醒霞姐说错了,他想了想说道,“一个排的装备太少了,年货嘛,就要有诚意,要不,两个排?”
“一条长枪六百元吧,我那份就不要了。”刘霞想了想说道。
“那不成。”程千帆果断摇头,“按规矩来。”
“六百就六百吧。”他叹息一声,“黎师长是明白人。”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有了柔和的碰撞,似乎空气中都有着氤氲的潮湿,两人都是抿嘴一笑。
……
在做生意这件事上,程千帆的态度素来极为端正。
当天下午,两人就去汪公馆拜访了陈春圃。
“两个加强排的武器,两个基数的弹药。”陈春圃皱眉,他看向程千帆,“你所说的这个加强排,是多数人的编制?”
“五十人的加强排,两个加强排按照百人计。”程千帆说道。
“唔,一百人的武器弹药,八万银洋。”陈春圃沉吟,似有些犹豫。
“主任,还有一部分药品,而且千帆说这会是最强的火力配置。”刘霞解释说道,“要搞到这些武器可不容易呢。”
陈春圃看向程千帆。
“日军上海宪兵司令部……”程千帆说道,“小侄有朋友。”
“不能让日本朋友吃亏嘛。”陈春圃点点头,大笔一挥,八万银元便成了十四万银元。
“不过,这个价格我觉得还可以压一压。”陈主任正色说道,“我批给你四个加强排的配给。”
他看着程千帆,严肃的表情中带着期待之色,“千帆,能做到吗?”
“主任您都这么说了。”程千帆表情认真,咬牙说道,“即便是不能,也一定能做到。”
“好啊,好滴很啊。”陈春圃高兴说道,“党国就需要你这样的有担当,有能力的年轻人啊。”
“陈主任,汪先生可是给千帆题字了的。”刘霞在一旁笑说。
“我晓得,晓得的。”陈春圃点头,“党国干城嘛。”、
他微笑着,指了指程千帆,“汪先生看人自然很准的。”
“汪先生抬爱,千帆唯鞠躬尽瘁,效忠党国,追随和平救国之真理,效忠汪先生!”程千帆立正,挺拔,目光却又能够适时的散发着毕恭毕敬的味道。
……
须臾。
程千帆拉开车门,并且虚扶了刘霞一把,然后他回到驾驶室亲自开车。
“陈主任的胃口不小啊。”程千帆忽而叹了口气,“三万。”
说着,他啧了一声。
八万银元到十四万银元,多出来的这六万银元,按照行规,陈春圃至少是要直接分走三万银元。
“六万。”刘霞说道。
程千帆豁然扭头看刘霞。
“好生开车。”刘霞赶紧说道。
看着程千帆将脑袋转回去,专心开车,她这才放心,轻声说道,“汪夫人那边……”
汪夫人……
程千帆缓缓点头,如此,陈春圃要六万银元,倒也……够狠,却又合理的不像话。
嘎吱一声。
程千帆将车子停在了路边,他扭头看刘霞,面色有些发苦,“霞姐,如此这般,咱们可就要受委屈了。”
“你舍得要姐姐受委屈?”刘霞嗔了程千帆一眼。
“总归有人要受委屈啊。”程千帆叹了口气,似乎有些为难。
他对刘霞说道,“我与黎明纂虽然是不打不相识,客观的说,这位黎师长倒还算是一个不错的朋友。”
程千帆摇下车窗,点燃了一支烟卷,轻轻吸了一口,用小拇指挠了挠耳后,“这事啊,有点难办。”
说着,他又闷闷的连续抽了好几口烟卷。
之前他与刘霞计算钱数的时候,已经让黎明纂当了一回明白人了,而现在……
“总归要有人受委屈的。”刘霞看着程千帆,竟是又重复了他方才说的话。
“也罢。”程千帆点点头,目光清澈且认真,“黎师长行伍出身,素来最讲义气。”
“黎明纂是个明白人。”刘霞莞尔一笑,说道,“他会理解的。”
“也是。”程千帆点点头,“这点我赞同,我曾听闻,黎师长从不会令兄弟为难。”
为今之计,也就只能苦一苦黎明纂了。
欸,不对欸,是自己给他黎明纂送年货,黎师长有什么好抱怨的?
这么一想,程千帆便瞬间念头通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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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7章 大事可成!
一月的上海,夜风是带着料峭的寒意的。
春鹤居酒屋那挂着的暖帘,在夜风中迎风招展。
侯平亮从驾驶室下车,绕到车侧开门。
程千帆下了车,后车的两个保镖立刻撑了雨伞为其遮风。
“不必。”
保镖收起雨伞,不过并未离开,而是又招呼两个弟兄过来,一行人簇拥保护着帆哥前行。
程千帆忽而停下脚步看,居酒屋的白色灯笼,在夜风中凌乱摆动,像极了死人灯。
……
“梦冴,你的程君来了。”
“梦冴,你做什么呢?”平川绘里敲了敲拉门的门框。
一阵轻盈却急切的脚步声后,和室的拉门被拉开了。
“梦冴。”平川绘里看着喜多梦冴,惊愕的张大了嘴巴,喃喃问道,“你是要嫁人么?”
喜多梦冴一身漂亮的和服,在屋子里撑着一把小红伞,并且还把她非常宝贵的耳坠也戴起来了。
最重要的是,束腰的腰带明显提高,这使得喜多梦冴的胸脯似乎也便丰满了不少。
“哎呀,你这是做什么?”平川绘里指了指喜多梦冴的胸脯。
“你别管!”喜多梦冴瞪了平川绘里一眼。
平川绘里哼了一声,还真以为她不知道啊,早就听人说过,那位‘小程总"喜欢较大胸脯的女子。
“没人与你争。”平川绘里说道,“我不会喜欢一个支那人的。”
“程君是帝国的朋友。”喜多梦冴不高兴了,争辩说道,“即便是川田家的少爷也和他是朋友。”
“而且,程君还有帝国的名字,他是真正的自己人。”
平川绘里扁扁嘴,不再继续和喜多梦冴争辩,在她看来,喜多梦冴就是被那位‘小程总"的漂亮脸蛋迷住了。
“梦冴。”程千帆看到撑着小红伞,扭着腰肢来迎接自己的喜多梦冴,也是眼中一亮,赞叹说道,“以前尝听说桃面春风,今天看到梦冴,才知道古人诚不欺也。”
平川绘里看到程千帆只是一句话就令喜多梦冴喜得合不拢腿,几乎不知道东南西北了,她摇摇头走过来,“程先生,川田少爷和坂本少爷已经在等您了。”
说着,敲了敲喜多梦冴的脑壳,“还不快点带程先生去包厢。”
……
酒至半酣。
川田笃人兴致颇高跳起了舞,平川绘里为他歌咏伴舞。
“好!”程千帆将右手从喜多梦冴的和服胸衣里抽出来,鼓掌喝彩。
“宫崎君,来,来。”川田笃人朝着宫崎健太郎招手喊道。
程千帆哈哈大笑,先是搂着喜多梦冴,在女子的额头上用力亲了一口,然后就起身蹦跳进场内,又是拍手,又是蹦着,跳着,与川田笃人跳在了一起。
跳着,程千帆还一把拉起正在与一名艺伎窃窃私语的坂本良野,三个日本人怪叫着,放浪形骸的跳着,期间宫崎健太郎还得闲将喜多梦冴拉过来,搂着姑娘一顿亲摸,然后得意洋洋的将晕乎乎的喜多梦冴小心、绅士的放回去。
“梦冴,你们出去吧。”程千帆从兜里掏出一枚小巧精致的水晶耳坠,探手放进了喜多梦冴的胸衣里,然后嗅了嗅手,微笑说道。
面色羞红的喜多梦冴乖巧的起身,平川绘里和另外那名艺伎则看向川田笃人。
“出去吧。”川田笃人点点头,说道。
两女这才起身,与喜多梦冴一起向众人行礼后离开。
……
“川田少佐。”程千帆一脸正色的看着川田笃人,“我这里有一笔买卖,不知道你有
没有兴趣?”
川田笃人先是一愣,然后果断摇头,“没兴趣。”
他指着宫崎健太郎,问坂本良野,“坂本君,此人是谁?”
坂本良野便哈哈大笑,指着宫崎健太郎说道,“这是宫崎健太郎,是健太郎啊。”
宫崎健太郎搞怪失败,被川田笃人将了一车,也是笑了求饶说道,“笃人少爷莫怪,莫怪。”
说着,他露出认真的表情,“川田君,我需要一批三八式步枪,还有若干南部手枪等帝国陆军制式装备。”
听闻宫崎健太郎这般说,川田笃人也便表情严肃起来,“是特高课的行动需要?”
不过,说着,他自己便摇摇头,若是特高课的行动需要,宫崎健太郎也不必来寻他,特高课自己便有办法搞到些许枪支弹药。
所以,这只能是宫崎健太郎自己的事情。
“宫崎君,军火生意……”川田笃人就要劝说宫崎健太郎。
军火生意确实是收益巨大,但是,风险也极大,即便是他也轻易不会去碰军火生意,更遑论只是帝国平民出身的宫崎健太郎了。
“不是我个人要用。”程千帆说道,“是汪填海方面要购买一批军火。”
然后他看到川田笃人的眉头皱的更紧了,知道川田笃人误会了,便解释说道,“不是大批量的采购,也就是一个加强排的制式武器。”
听到宫崎健太郎这么说,川田笃人的脸色才舒缓下来。
“汪填海的人采购这么些武器,意欲何为?”他有些惊讶,要说汪填海的人需要大规模采购武器,他反倒是不惊讶,但是,一个加强排的武器,则反而令他有些奇怪。
“楚铭宇想要收买梁宏志的绥靖军将领。”程千帆没有卖关子,直接说道,“这批武器装备就是以年货的名义送过去的。”
“绥靖军第一师师长黎明纂?”川田笃人略一思索,问道。
“不愧是川田家的智公子!”程千帆叹服的目光看着川田笃人,赞叹说道。
他是真的惊叹不已。
“这不难猜。”川田笃人摇摇头,“我听矢野说过你在南京的事情,楚铭宇既然安排你来办理,自然有原因,这个人选并不难猜。”
“一个加强排的装备,五十支三八式步兵铳,十柄南部十四手枪,十箱手榴弹,配以一个基数的弹药。”程千帆说道。
川田笃人不禁皱眉。
程千帆见状,问川田笃人,“川田君,可是有难处?”
“时机不对。”川田笃人说道,“宪兵司令部的仓库里,之前确实是有存备武器。”
他看着宫崎健太郎,“不过,那批武器已经在数日前被运往渡边联队。”
渡边联队?
这是调派保养好的武器以充实行动部队,为军事行动做准备?
程千帆心中一动,莫非日军对苏南东路的扫荡就是由渡边联队负责的?
……
“既如此,那我再想想其他办法。”程千帆点点头,说着,他惋惜叹息,“我还想着难得有机会让川田家赚点零花钱呢。”
“汪填海方面愿意出价几何?”川田笃人露出感兴趣的样子,问道。
“一杆三八式步兵铳,作价一百银元。”程千帆说道。
“价格太低了。”川田笃人摇摇头,“一杆崭新的三八式步兵铳都需要一百五十元钱,即便是仓库的枪支是使用过的,但是,日常保养做得很好。”
他看着宫崎健太郎,“至少要一百二十银元才不至于折亏。”
然后,川田笃人便看到好友宫崎健太郎以一种惊讶莫名的目光看着自己。
“怎么?”川田笃人一脸不解,“我查验过仓库里的武器,保养很好,一百二十元的价格,非常有诚意了。”
说着,他有些生气,“难道我会欺骗朋友吗?”
“笃人,我不是这个意思。”程千帆着急解释,甚至直呼‘笃人"。
川田笃人并不介意,事实上,他一直要求宫崎健太郎直呼其‘笃人"的,只是宫崎健太郎执意不从,一开始坚持以‘笃人少爷"称呼,后来在川田笃人的强烈不满下,才只愿以‘川田君"相称,然后也只有有些时候喝醉了,或者是急切间才会脱口而出‘笃人",如此,这反倒是令川田笃人更加满意。
他看着宫崎健太郎,想要听听健太郎到底能作何解释。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直在一旁安静聆听的坂本良野开口说话了。
“笃人。”坂本良野看着川田笃人,然后指了指宫崎健太郎说道,“宫崎君的意思应该是,宪兵司令部仓库里的武器,那不就是无本买卖嘛。”
川田笃人大惊,确切的说,他惊讶的看着坂本良野,然后又看向宫崎健太郎。
宫崎健太郎也很惊讶,他颇为惊讶的看着坂本良野。
“坂本君。”程千帆感叹不已,“今日方知君有经济大才啊。”
“没那么夸张。”坂本良野笑道,“我只是比较了解宫崎君你。”
“这话怎么说?”程千帆佯装生气。
“你说是给笃人赚点零花钱的小生意,不过,我知你素来对朋友最好,你说的零花钱,必然是大进项。”坂本良野说道。
似是因为勘破了其中发财秘计,坂本良野颇为兴奋,他侃侃而谈,“若只是正常的供货,那这生意自然没有什么赚头。”
他笑道,“我就想到,无本生意最来财货。”
坂本良野笑着指了指宫崎健太郎,“唔,这也符合我对宫崎君你的了解嘛。”
“怎可凭空污人清白?”程千帆便争辩说道,然后便是什么‘君子好财,取之有道"、什么‘仓库里的武器是帝国的,拿帝国的武器为帝国做事情,这有什么不对"之类的话。
坂本良野便笑了,指着好友哈哈大笑。
“这个我知道。”川田笃人也高兴说道,“周樟寿先生的孔乙己。”
然后三人都是哈哈大笑。
……
笑罢。
川田笃人便懊恼的拍了拍榻榻米,“大好良机,错过了。”
他苦笑一声,“太不巧了。”
川田笃人看着宫崎健太郎,有些烦闷的说道,“渡边联队三日后要从崑山巴城出发扫荡,太田大队因为此前连续征战,武器损毁较多,池内司令官便暂时将仓库里的武器借调给太田悠一了。”
“这不合规矩吧。”程千帆也有些懊火,皱眉说道。
实际上,他的心中是狂喜。
枉他此前与‘钢琴"同志以及‘飞鱼"同志谋划良久,尤其是分析宪兵司令部这边是否可能掌握日军扫荡军情,以及即便是宪兵司令部这边掌握该情报的前提下,川田笃人是否知悉,大概率不知悉的情况下,如何不着痕迹的诱使川田笃人主动去了解该情报,然后又如何在最大限度的避免可能引来怀疑的前提下,如何从川田笃人的口中掏出该情报,然后如何善后等等。
等等等等,程千帆、老黄、路大章,三位当年特科的王牌特工很是费尽心思谋划。
程千帆却是没想到,计划刚刚进行,甚至还没有开始正式进入到正题呢,川田笃人竟然就这么随口将日军的扫荡计划说出来了。
这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感觉,令人心里先是一阵唏嘘,然后是——
狂喜。
“太田悠一是池内司令官的亲信随从出身,池内司令官对这个人颇为喜欢。”川田笃人解释说道,他轻笑一声,“太田悠一的部队,实际上并不太受渡边的喜欢。”
“太田悠一就是池内阁下伸向一线作战部队的触手。”方才又是一阵沉默的坂本良野说道。
此言,可谓是言简意赅,一针见血。
宫崎健太郎与川田笃人都看向坂本良野,两人皆是惊讶,然后都是笑了,还朝着好友竖起了大拇指。
自己这位平素较为沉默,多半时间沉迷于文学创作中的朋友,有时候反而真的是人间清醒呢。
“这也太不凑巧了,欸。”程千帆随之又叹息,“怎么这个时候扫荡……”
说着,他摇摇头,苦笑一声,“不早不晚,偏偏这个时候。”
“红党新四军的江抗此前离开了苏南东路,不过,有情报显示,红党又成立了所谓的新江抗,妄图继续蛊惑支那百姓对抗蝗军。”川田笃人说道,“军部决定扫荡苏南东路,将这伙反抗势力扼杀在摇篮之中!”
“趁着年关前扫荡,杀光支那人,让他们过不了年!”程千帆狞笑一声说道。
然后他又犯起愁来,“只是,我在楚铭宇那边打了包票,本想着……”
他摇摇头,“为今之计,只能便宜别人了。”
……
“楚铭宇那边最多只愿意出一百银元?”川田笃人突然问道。
“如果我去争取一下的话。”程千帆说道,“那帮愚蠢的家伙的钱,不赚白不赚。”
他一咬牙,看着川田笃人,“长枪一百五十元,短枪也按照此行情提价,就说宪兵司令部定下的价格。”
程千帆一脸冷笑,“料想他们也不敢反对。”
“五十条保养较好的三八式步兵铳,十柄南部十四式短枪,十箱手榴弹,一万银元。”川田笃人咬牙说道。
程千帆就要说话,就看到川田笃人的眼睛仿若泛红光。
“不,两万银元!”川田笃人狠声说道,“另外再配以三挺大正十一式轻机枪。”
程千帆沉吟。
坂本良野又开口了,“大正十一式轻机枪的造价约一千五百日元,三挺轻机枪就以五千日元计,笃人的开价并不算太过分。”
程千帆惊愕不已,他看向坂本良野的目光仿若在说:
你怎么对军械价格这么清楚?
坂本良野微微一笑,这都是他在为文学创作搜集的资料素材啊。
“行。”程千帆看向川田笃人,“我会迫使汪填海的人接受这个价格的。”
不过,旋即他皱眉,“宪兵司令部的仓库里不是……”
“士兵手里有。”川田笃人微微皱眉,还是说道,他看向好友宫崎健太郎,正色说道,“只是,这样的话,价格上难免……”。
“自然不会令笃人你为难。”程千帆打断川田笃人的话,直接说道,“三万银元!不过,要配以两个基数的弹药。”
他狞笑着,“汪填海那边,我会迫使他们同意的!”
“好!”川田笃人大喜,“我随后便联系船木直哉。”
三挺大正十一式轻机枪卖了两万银元,此乃大赚特赚!
程千帆也是点头,“若是船木君的话,此事可成。”
他听川田笃人提及过这船木直哉,此人是大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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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8章 我对**不放心
“笃人,有件事需要请你帮忙。”程千帆与川田笃人碰个杯,说道。
“什么事?”川田笃人兴致颇高,笑了说道。
“倘若是平常时节,玖玖商队完全可以独立运送这批物资去南京。”程千帆思忖说道,“不过,你方才也说了,三日后渡边联队要从崑山巴城开始扫荡苏南东路……”
“这不是正合适嘛。”坂本良野在一旁说道,他问川田笃人,“我们可以请太田悠一帮忙护送物资……”
“绝对不可!”
“不可以!”
川田笃人和程千帆几乎是异口同声说道,说‘绝对不可"的是川田笃人,说‘不可以"的正是程千帆。
程千帆与川田笃人对视一眼,点点头示意笃人少爷先说。
“太田大队是此次苏南东路扫荡的突前部队,承担了重要的军事任务,他们是不可能为我们保驾护航的。”川田笃人说道。
说着,他的眉头皱起来,“况且,太田悠一这个人……”
川田笃人摇摇头,“此人有些死板。”
坂本良野眨了眨眼睛,明白川田笃人的意思了:
太田悠一虽然巴结川田笃人,也愿意为川田家的少爷做一些事情,但是,此人对于倒卖武器的行为应该是深恶痛绝的。
然后,坂本良野看向宫崎健太郎,意思是该你了。
宫崎健太郎哑然失笑。
然后又有些踟蹰,似是有些话不方便讲。
“宫崎君。”坂本良野作不满样子。
他和宫崎健太郎提及过,除非是不好言说之事,朋友间能讲、可以聊的事情,都尽量讲与他听。
这是他搜集素材、积累素材的重要途径。
“宫崎君素来考虑问题很全面。”川田笃人说道,“我刚才说的那些,想必也是宫崎君的担心。”
“我倒是没有笃人少爷想的那么深入。”程千帆苦笑一声说道。
然后,在川田笃人以及坂本良野的目光注视下,他这才说道,“我对蝗军的军纪不放心。”
听到宫崎健太郎这般说,川田笃人先是一愣,然后却也只能苦笑一声。
倘若说公开场合,他一定斥责宫崎健太郎这番话是在抹黑帝国蝗军。
不过,既然是好友间的私下聚会,倒也无不可说。
蝗军的军纪确实是比较糟糕,在上海这样的大城市里倒是相对还好,在蝗军外出扫荡的时候,即便是帝国的商人遇到杀红了眼的蝗军士兵,也要多一番小心,虽然不至于有生命危险,但是,商品货物被‘军务征用"的可能性极大。
而且,要知道这次运输的是蝗军制式武器,都是见不得光的货品。
“‘玖玖商贸"毕竟名义上是属于中国人程千帆的。”程千帆说道,“蝗军士兵即便是知道这是亲近帝国的商贸公司,在特殊时刻也很难做到保全。”
“你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的。”川田笃人并未回避这个问题,“这样,我开一个特别通行证,这批货物走列车运输。”
“如此最好了。”程千帆大喜,忙不迭道谢,“多谢笃人少爷了。”
“喂,你们两个。”坂本良野故意嚷嚷着说道,“船木君那边还未联系呢。”
宫崎健太郎与川田笃人相视一眼,都是哈哈大笑,他们丝毫不担心船木直哉会拒绝这笔买卖。
大阪人,只要利益足够,就没有他们不敢拿来做买卖的。
……
宪兵司令部,敛尸房。
一个戴了口罩的男子正在仔细检查石冈山知洋等日军宪兵的尸体。
千北原司在一旁安静的等待。
“太君。”男子终于忙完了,说道。
“说说,有什么收获。”千北原司说道。
“属下重点检查和关注的是这位石冈山知洋太君的尸体。”男子说道,“石冈山太君是头部直接中弹。”
“枪手的枪法十分精准,这种枪法常见于军中神枪手。”
“无论是红党还是重庆方面,都有这样的神枪手。”
“不过,属下倾向于是红党的可能性比较小。”男子思忖说道,“红党在上海的力量还是比较弱小的,除了当年他们的特科活跃的时候,他们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不太倾向于这种太过激烈的刺杀行动的。”
停顿了一下,男子说道,“尤其是这种针对特工总部,并且有蝗军精锐士兵在侧的情况。”
“而且,从尸体的中弹情况来看,属下更倾向于枪手只有一个人。”男子补充说道。
“一个人?”千北原司沉吟说道,“有把握吗?”
“可能性极大。”男子说道。
千北原司点点头,示意男子继续。
“所以,相比较红党,属下更倾向于是重庆方面所为。”男子说道,“特工总部也判断是重庆方面所为,属下是支持这个判断的。”
“以你对重庆的了解,说说你的猜测。”千北原司说道。
“基本上不可能是中统。”男子说道,“中统苏沪区几乎被摧毁殆尽,只有徐兆林等少数人出逃在外,他们没有这个能力做得如此大事。”
“而且,对方竟然嚣张的直接以蝗军宪兵为目标,这很符合军统的行事风格。”男子说道。
“特高课内部有一种分析,有人认为对方的目标是帝国宪兵,刺杀者此前针对陈明初、何兴建的袭击,是为了吸引宪兵过来……”千北原司看了男子一眼,“你怎么看?”
“绝对不可能。”男子直接果断说道,“军统虽然也以袭击蝗军为目标,但是,在戴春风的眼中,陈明初、何兴建这样的背叛者,更是他最痛恨的。”
“所以,陈明初、何兴建是行刺目标。”千北原司面色阴沉说道,“王鉄沐的手下反叛,杀了人后逃跑,而枪手则继续隐蔽,以增援的帝国宪兵为目标,这是第二波攻击?”
“应该就是这样子的。”男子说道。
“巴格鸭落!”千北原司目光狠厉,骂了句。
“以你对军统的了解,能够有这样百步穿杨的枪法的人多吗?”千北原司问道,“或者,你心中有没有怀疑名单?”
“上海的军统,现在主要是肖勉的上海特情组,还有就是陈功书的上海区。”男子说道,“肖勉的上海特情组,这个单位一直都很神秘,即便是属下当时也对上海特情组有过研究,却是收获甚微,不过,有一个说法,肖勉的个人武力颇为不俗。”
男子沉吟说道,“属下的理解,这个武力,除了厮杀搏斗能力,肖勉的枪法应该也是不错的。”
“所以,你怀疑那个暗中射杀帝国宪兵的人竟然是肖勉本人?”千北原司大惊,同时也是带有雀跃之色,问道。
“只是一种推测,属下并无任何证据支持这个推测。”男子点点头,说道,“只是相比较而言,属下更支持动手的是上海特情组的可能。”
“这么说,上海区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千北原司问道。
“是的,太君。”男子说道,“实际上,军统上海区也是颇有一些好手的。”
他露出思考之色,“而以我的判断,只有可能做下此大案的人,应以卢兴戈首当其冲。”
“卢兴戈……”千北原司思索片刻,却是摇摇头,“倘若是卢兴戈的话,那就还是上海特情组所为。”
“什么?”男子惊讶不已,看向千北原司,“太君的意思,那个,那卢兴戈什么时候是肖勉的人了?”
……
与坂本良野以及川田笃人一起在居酒屋喝了花酒,‘小程总"让侯平亮闻了闻,确认了身上的脂粉味实在是难以遮掩,‘索性"便让侯平亮将车子开回了薛华立路的巡捕房。
“你啊,我教你多少次了,茶不是这么泡的。”程千帆嫌弃的驱赶小猴子,他自己亲自上手,然后摆摆手,“去,看老黄那老东西睡了没,喊他来给我捏捏肩。”
“帆哥,我也会捏肩的。”侯平亮走了两步,说道。
“滚蛋。”程千帆嫌弃的摆摆手,“老黄是医官,晓得穴道筋脉,穴道阿是能瞎按的?”
他没好气说道,“找你给我按,我可还没活够呢。”
侯平亮这才悻悻地离开,自去寻老黄去了。
……
“对,向下一点。”
“就是那里,用点力。”
“轻点。”
“欸,对对对。”
程千帆舒坦的叫唤着。
“程总,你能别这么叫么?”老黄大晚上被叫来给按摩,本就心气不顺,此时此刻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黑着脸说道,“这要是被走廊里听到了,且保不准被误会。”
他叹口气说道,“老黄一辈子的好名声岂不是让人误会了。”
“就你?”程千帆坐起来,他斜眼看着老黄,一脸嫌弃,“用北方话说,你个老帮菜,想得美。”
说着,程千帆竖起耳朵,似是听到了门外的动静,他几步快走来到门口,一把拉开了房门,将正在门外偷听的侯平亮抓了个正着。
“滚蛋!”程千帆气的脸都红了,指着侯平亮骂道,“你给我远离二十米,然后给我看着,任何人不得……”
程千帆气的骂道,“不得偷听长官按摩捏肩。”
说完,‘小程总"咣的一声将房门关上。
侯平亮看到帆哥真的生气了,也是赶紧远离,恢复了自己面对外人时候的那副冷冰冰的面孔。
看到侯平亮竟然都被‘小程总"罚站的在走廊里,值夜的巡捕远远看到都直接绕开,不敢再过来。
……
“你觉得?”老黄低声问‘火苗"同志。
“应该没有问题。”程千帆摇摇头,他了解侯平亮,这也是可怜人,自从楼莲香的那个小丫鬟死后,小猴子便好似失去了灵魂,一副冷冰冰的残忍样子,也只有在面对他的时候,才会让人感觉活得像个人了。
“说正事。”程千帆说道,然后他将在春鹤居酒屋,从川田笃人那里获得的情报告知老黄。
“渡边联队?太田悠一!”老黄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恨意。
程千帆点点头,他知道老黄心中所恨为何。
秦迪同志正是遭遇太田悠一所部围剿,他为了掩护人民群众撤退,主动留下来阻击诱敌,中弹后被太田悠一所捕,然后受尽折磨,坚贞不屈,最终被敌人残忍杀害的。
“那个时候,我对秦迪是左看右看,怎么都看不上。”老黄的声音低沉,“我就想,组织上怎么派了这么一个麻瓜来巡捕房……”
他一边给‘火苗"同志捏肩,一边说道,“我现在就想啊,如果有重来,我一定……”
“一定好好教导秦迪?”
“一定好好骂他一顿,骂他怎么那么笨,打游击都不会,都……”老黄说着,说着,沉默了。
秦迪被捕的经过,他后来是知道的,他知道那不能怪秦迪,这个英勇的布尔什维克战士,以一个人阻击武装到牙齿的敌人一个小队,他做的很好。
“多好的年轻人,活着多好。”老黄长叹息一声。
程千帆沉默了。
是啊,多好的年轻人。
他的脑海中闪过那个被自己打了几巴掌,撵出巡捕房的秦迪,那个早已经化作泥土,与这块伟大的土地融为一体,继续守护这块土地的布尔什维克战士。
……
“我本来是计划是,将‘玖玖商贸"要运送一批枪支弹药、药品物资的情报也送出去。”程千帆说道,“如此,最好是江苏省委那边能够及时安排我们的队伍打一个伏击,将这批武器弹药也搞到手。”
“怎么,‘小程总"要当运输大队长么?”老黄便笑道。
“是有此意。”程千帆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不过,在春鹤居酒屋的时候,我就临机决定放弃这个安排了。”
“放弃的对。”老黄点点头,“我们的任务是将敌人扫荡的军事情报送出去,其他的都不要节外生枝。”
他正色说道,“这批武器弹药不能出事,一旦出事,且不说你会不会惹来怀疑,就只说一点,这会影响到你在汪填海、楚铭宇那些人心中的地位。”
“不仅仅是汪填海、楚铭宇那边。”程千帆说道,“最重要的是,经过此事,我惊喜的发现川田笃人上钩了。”
“虽然即便是武器弹药被劫走,也不会影响到川田笃人到手的钱财,不过——”他停顿一下,对老黄说道,“从长远来看,这一笔买卖,必须顺顺利利。”
想了想,程千帆又说道,“方方面面,上上下下,都狠狠咬了一口,也许会盼着这批武器出事,却又都不愿意在自己手里出事,仔细想想,似乎也便没有那个必要。”
他对老黄说道,“总体而言,不出事最好。”
黎明纂是明白人,这是大家的共识,所以也就不至于到货毁灭迹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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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9章 军事情报
赵枢理打开门,将老黄迎了进来。
他看了看外面黑黝黝的夜空,迅速关闭房门。
“有紧急情况?”赵枢理问道。
除非十万火急,老黄轻易不会出现在他这里,一旦被人看到,这就是隐患。
“最新掌握的情报。”老黄没有时间废话,“日军将在三天后展开对苏南东路的扫荡。”
“渡边联队将从崑山巴城出发,其中太田悠一的太田大队是突前部队。”
说着,老黄接过赵枢理递过来的纸笔,在纸张上画了日军扫荡路线图。
赵枢理颇为惊讶,因为老黄是用左手写字的,并且写画出来的路线图很工整,字迹也漂亮。
这样写出来的字,不会被人第一时间怀疑是左手写字,只会认为是右利手,如此来和右手写字进行甄别,反而能够帮助撇清嫌疑。
“好,我即刻出门将情报送出去。”赵枢理收起情报,仔细的放好。
他并没有询问为何没有发信号通知他以假扮匡小琴的方式,去张萍那里见‘火苗"同志。
时间紧迫,哪有那么多废话问七问八的。
既然程书记派老黄冒险来见他,自有其这般安排的道理。
地下工作是极其危险的,不是过家家,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服从组织纪律永远是第一位的。
……
赵枢理今晚没回家,下班前处理了一桩闯空门引发的欺侮妇女的案子,然后索性就直接回租屋了,距离薛华立路的巡捕房实际上并没多远。
约莫二十分钟后,老黄提着裤子,一边系腰带,一边回医疗室,然后又用袋子提了不知道是什么的瓶瓶罐罐返回副总巡长办公室。
“一句废话没有。”老黄夸赞赵枢理说道,“真是好‘算盘"。”
“能在失联的日子里,硬生生从普通巡捕爬到华籍便衣探长,自有其本事。”程千帆说道。
倘若他先去张萍那里,然后再发信号让赵枢理假扮‘匡小琴"过去‘私会",这一来一回是需要耽搁不少时间的。
以老黄的身手,神不知鬼不觉的去赵枢理的租屋,这是有把握的。
军情紧急,将情报第一时间传递出去,这是第一考虑!
“行了,我回家了。”程千帆起身,拿起毛巾擦拭了额头,然后他嗅了嗅身上的草药味道,朝着老黄竖起了大拇指。
吃了花酒的‘小程总"来找老黄捏肩按摩,老黄的中药能帮‘小程总"遮掩身上的胭脂香粉味道,如此,‘小程总"回家便可少了河东狮吼。
小汽车的灯光刺破黑夜,然后是汽车马达的声响。
白若兰便披着外衣出来。
“什么味道?”白若兰一只手捏着鼻子,嫌弃说道。
“工作太累了,找老黄捏肩按摩,他也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偏方。”程千帆一脸倦色,打了个哈欠说道。
“算你有良心,我还以为你又去哪位妹妹处歇息了。”白若兰哼了一声。
“什么妹妹?”程千帆睁眼说瞎话,“你啊,少听那些风言风语。”
“难闻死了。”白若兰一只手捏住鼻子,一只手扇风,忙催促说道,“赶紧洗澡去。”
说着,她接过程千帆的外套,冲着在一旁好似困得不行了,直打哈欠的小栗子说道,“栗子,去给先生放洗澡水去。”
“是,太太。”小栗子强打起精神,乖巧的答应一声,接过太太递过来的外套,忙不迭的去忙碌了。
前些天,老爷多次夜宿在那位张姨太处,太太非常生气,好生大
闹了一场。
看到无人注意,她低头嗅了嗅外套,除了中草药的味道外,内里还有一股胭脂香气。
小栗子嘴角一扬,先生果然狡猾,骗过了太太,只可惜没有骗过她。
不过,这味道似乎并不是,此前先生在那位张姨太那里留宿沾染的胭脂香水的味道。
似有一种廉价的风尘气息。
……
西爱咸斯路慎成里六十四号。
“谁?”兰小虎警觉的站在门后,他的手中握着一柄毛瑟短枪,短枪的保险已经关闭,随时可以击发。
“我,车合林。”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黎老师不是说有些跑肚嘛,我去抓药了。”
门开了,赵枢理将手中拎着的药包递给兰小虎。
既然说抓药,手上必然要有药包,暗号最忌讳的就是空口白话。
“文火煎,最后熬成了梨膏样的糊糊,抹在手上,可以治冻疮。”赵枢理说道。
兰小虎看着这位身穿风衣,戴着礼帽,竖起高高的衣领,并且用围巾遮住了大半个脸,只露出眼睛的同志上了楼,他在背后默默说了句‘谢谢你,同志。"
上次这位同志来见易军同志,看到他手上冻疮严重,便记在了心中。
……
易军同志已经惊醒。
听得楼下传来的声音,然后又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易军同志整个人的神情终于放松下来。
他已经记住了这脚步,来人是‘蝉蛹"同志。
然后,易军同志那刚刚放松下来的情绪,再度紧张起来了。
‘蝉蛹"同志深夜来访,必然有十万火急的事情。
而且,这种十万火急的事情,必然是糟糕事情,亦或是严峻局面。
好事情也没得半夜来知会的必要啊。
“可是出什么事情了?”易军同志问‘蝉蛹"同志。
“紧急军情。”赵枢理点点头,说道。
易军同志的表情也陡然严肃,“看来敌人是不想让我们过个安稳年啊。”
“苏南东路?”他问。
江南局已经向江苏省委发来示警,研判敌人可能会对江南东路进行扫荡,提醒江苏省委和刚成立的‘新江抗"做好准备。
故而,‘蝉蛹"同志一说是紧急军情,他就猜测多半是敌人对江南东路的扫荡来临了。
“是的。”赵枢理点点头,“根据可靠情报,敌人将秘密抽调渡边联队去崑山,然后从崑山巴城出发,沿着崑苏锡一线扫荡。”
赵枢理小心的将情报递给易军同志,“渡边联队的太田大队将是其突前武装,他们的目标直指我们的‘新江抗"。”
易军同志接过情报,认真看。
看到那上面画的日军扫荡路线图,他的眼中一亮。
“这位同志很不一般啊。”易军同志说道。
这路线图非常漂亮,就像是用工尺作业一般,他甚至觉得自己有理由怀疑这位同志有军校学习背景。
他仔细研究着这份重要的军事情报图,间或会询问‘蝉蛹"同志。
“这份情报来得太及时了。”易军同志高兴说道,“江南局此前也向我们发出预警,现在能够如此明确掌握敌人的扫荡计划,这对于人民群众以及新江抗的生命、财产安全来说,对于我们反扫荡,都将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他握着‘蝉蛹"同志的手,郑重说道,“‘蝉蛹"同志,我代表江南局对敌情报部,
代表江南东路的同志们,谢谢你们的辛苦努力。”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蝉蛹"同志说道,他表情严肃,“敌人扫荡在即,情报要尽快送出去。”
“放心,我会及刻安排的。”易军同志点点头。
忽而,他问‘蝉蛹"同志,“这个太田大队,他们的大队长就是那个太田悠一?”
“正是此人。”‘蝉蛹"同志点点头,“太田大队一直都是江南东路日军扫荡的急先锋,这支日军可谓是每个人都沾染了国人的鲜血,一个个都恶贯满盈。”
“这些血债,每一笔每一笔,我们都牢牢记在心中,都会和他们算清楚的!”易军同志表情严肃说道。
‘蝉蛹"同志来得快看,去的也快。
“部长,这是那位同志抓的药。”兰小虎上来,手中拎着药包,高兴说道,“说是煎了后,抹在手上可以治疗冻疮。”
“要谢谢同志哥啊。”易军同志点点头,说道,“记得明天再煎药。”
“不用了。”兰小虎摇摇头,说道,“我的冻疮没事,下次有同志去队伍上,麻烦他们帮我带给田重,他的手比我的手还喜欢生疮。”
“既然是拿给你的,你就用吧。”易军同志说道,看到兰小虎不明白,他便表情严肃,指点说道,“城里的地下同志拿来的东西,只能在城里使用,这药包要是拿到乡下,是会出问题的。”
此前有同志送给从乡下来城里的同志一包点心,后来那位同志暴露、牺牲了,敌人在他家中搜到了那包舍不得吃的点心。
包点心的牛皮纸是有店招印在上面的。
然后顺藤摸瓜,查到了送点心的那位同志身上,最终导致那位同志被捕牺牲。
这些都是血淋淋的教训啊。
“是,我知道了。”兰小虎认真点头,说道。
看着兰小虎离开,易军同志的神情有些哀伤,田重同志已经在去年年底的一次战斗中牺牲了。
江苏省委、上海市委向队伍上输送了不少同志,其中一部分同志已经前仆后继牺牲在这场伟大而艰难的反抗日本侵略者的斗争中了!
他低头看手中的情报,若有所思。
这位同志竟然能够获得日军即将进行扫荡之绝密军事情报,这殊为不易啊。
莫非这是一位已经打人在日军内部、亦或是能够接近日军的重要情报机关的同志?
摇摇头,易军同志没有再继续就此事进行猜测,虽然他也很好奇,只是,猜测过多也并非好事。
……
“豆腐!”
“热气腾腾的豆腐!”
九贺佑一挑着豆腐担子,行走在辣斐德路。
“太太,宝小姐前天还说想吃豆腐了,要不我出去买点。”小栗子走过来,向白若兰请示说道。
“去吧,多买点。”白若兰点点头,“等周小姐来了,告诉她晚上吃豆腐鸡蛋菜馒头。”
“是。”小栗子取了公中的钱,急匆匆出去买豆腐。
程千帆打着哈欠下楼,“小栗子做什么去了,急匆匆的?”
“买豆腐。”白若兰说道,“这个小丫头是个有心的,还记得小宝前两天说要吃豆腐。”
程千帆神情微动,收到了妻子言语中的暗示,他点了点头,“不错。”
这就是他昨晚没有去张萍那里留宿的原因。
一旦日本人得知其对苏南东路的扫荡情报泄露,必然会秘密展开调查。
所有有可能知道该军事情报的人都有被调查的可能。
尽管他得知该情报,是通过川田笃人这
个私下里的渠道,也许敌人并不会掌握到该情况。
但是,他依然不得不防。
倘若他昨晚为了和‘匡小琴"女士见面,选择继续去留宿张萍处,这看似没有什么,但是,在随时随刻都在秘密监视他、熟悉他的小栗子眼中,也许未尝不是一个值得怀疑的地方:
以程千帆对妻子白若兰的态度,他不太可能在白若兰刚刚大发雷霆的情况下,依然‘顶风作案"留宿张萍处。
而他选择回巡捕房,找老黄捏肩按摩,以草药遮掩在春鹤居酒屋沾染的胭脂香粉味道,这是符合‘小程总"的一贯技俩的。
而且,他也笃定自己的这个小伎俩会被小栗子发现。
这个小丫鬟对于程府先生、太太之间因为外室姨太太而发生的争吵,实际上是颇为关切的,甚至可以用‘津津有味"来形容。
在某方面关注,势必会在另外的方向上放松、疏忽。
这种细节上的考量和谋划,素来是程千帆最重视的。
他一直信奉一个观点: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而这个蚁穴,就是这些看似微不足道,实际上在某些时刻却可能引来致命威胁的细节。
……
清晨的上海,有些雾蒙蒙的。
江南水网密布,为了严查抗日分子利用水网往来,日伪军在各水路卡口设卡拦截、盘查。
一艘乌篷船远远的,慢慢悠悠的驶来。
“划过来。”
“说你呢,过来,接受检查。”两名伪军士兵双手端着长枪,冲着乌篷船呵斥。
这呵斥声引来了拦截卡点的其他伪军的注意,一名在此卡点驻点的日军士兵也探出脑袋,看向远处的乌篷船。
“付大哥,怎么办?”正在划桨的姚大力低声问棚子里的付邦偁。
付邦偁也是不禁皱起眉头,“别慌。”
说着,他将藏在毡帽里的情报取出来,塞进了鞋底的缝隙里,然后又故意将鞋底踩在准备好的一泡屎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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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0章 悔罪与成长
“从哪里来,去哪里?”伪治安军举着中正式步枪,枪口对准乌篷船里的船夫,大声问道。
“老总,姚家洼人,进城走亲戚,现在回姚家洼。”姚大力按照早就商量好的应答,回应说道。
“走亲戚?”连树平打量着乌篷船,突然大声喊道,“乌篷里还有人,出来。”
“出来,不然开枪了。”说着,他的枪口对准乌篷,同时冲着身旁的同伴喊了声,“大器。”
路元器立刻一拉枪栓,喊道,“出来,不然开枪了。”
说着,他扭头冲着卡舍里喊了句,“班长。”
“老总,老总,别误会,别误会。”付邦偁慌里慌张的从乌篷里连滚带爬出来,然后抬头看到那黑洞洞的枪口,却是吓得脸都白了,“老总,别开枪,别开枪。”
“说,刚才做什么呢?”连树平枪口抬了抬。
“不知道哪个伢崽子在舱里拉了泡屎,一下子踩上面了。”付邦偁苦着脸说道,一边说,一边就弯腰脱下脚上的布鞋,举着布鞋上的大便,“老总看,你说这倒霉催的。”
“真是踩到屎了。”路元器看了一眼,对连树平说道,说着还用力吸了吸,“滂臭滂臭的。”
连树平面色露出犹疑之色,打量着船上的两人。
“老总,行个方便。”姚大力说着,从裤裆里摸出一个褡裢,倒出来,却是十几枚镍币,犹豫了一下,将两枚镍币偷偷藏在手里,然后将剩下的镍币放回褡裢,将褡裢扬手扔过去。
路元器一把接过褡裢,也不嫌弃褡裢是从裤裆里掏出来的,将褡裢里的镍币倒出来,数了数,“平哥,一共才一块一。”
说着,将镍币放回褡裢,褡裢塞进兜里,手指着姚大力,“手里还有呢。”
姚大力便露出为难之色。
“嘿,我说你——”路元器骂了句,枪口再度抬起来,对准姚大力。
……
“嚷嚷什么呢。”
“班长,没什么,两个进城走亲戚的穷鬼。”路元器扭头对王班长说道。
“懂规矩吗?交了过路费,就让他们滚蛋。”王班长骂骂咧咧说道,“咋咋呼呼喊什么,老子还以为有情况呢。”
“走吧。”路元器摸了摸兜里的褡裢,然后喊了一嗓子。
“谢谢老总。”姚大力忙不迭道谢。
付邦偁也是连连抱拳作揖。
“等一下。”就在这个时候,连树平忽然出声阻止。
然后他小跑两步走到王班长身边,“班长,这两人有可疑。”
“嗯?”
“哪有两个大男人来城里走亲戚的。”连树平说道,“难得有机会来城里走亲戚,谁家不带着家里婆娃娃。”
说着,他瞥了一眼乌篷船,“最不济也可在城里亲戚家多吃两口饭。”
王班长点点头,他两步走上前来,手中拎着半截竹竿,就用那竹竿指着两人,“哪有两个大老爷们一起走亲戚的?”
“回老总的话,没敢让婆娘跟着。”付邦偁赶紧说道。
“为啥?”
“一路上有太君。”付邦偁说道,声音也小了一些,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
三个伪治安军面面相觑,然后却又不得不承认这个回答,真他娘的有道理。
“怎么了?”一个声音传来。
三人皆是赶紧立正。
“三哥。”
“炮哥。”
“连长。”
三个人对彭家桥的称呼各自不同。
王班长便走到彭家桥身边,捂着嘴巴耳语一番。
“你们
是姚家洼的?”彭家桥看了一眼乌篷船上的两人,问了句。
“回老总的话,我是姚家洼的,他是堰桥的。”姚大力点头哈腰说道。
“堰桥的?”彭家桥看过去。
付邦偁赶紧点头,弯腰作揖。
“还是个文化人呢。”彭家桥哈哈大笑。
“上过两天私塾。”
“堰桥村口有一口井,我记得那口井蛮灵的,说是喝了井水能延年益寿。”彭家桥说道。
“老总怕是记错了吧。”付邦偁一脸茫然,“村口没有井啊,倒是后庄有一口老井。”
“嘿哟,那真是记错了。”彭家桥呵呵笑着,然后冲着王班长说道,“放行。”
连树平张了张嘴,就要说话。
却是看到彭家桥头也不回的走回卡舍,却是忙不迭的去陪日本兵喝酒去了。
想到连长那‘彭三炮"的绰号,却是终究不敢触怒火爆脾气的连长,只能和路元器一起用力拉起用竹木结构横跨在河道里充当的水门。
……
有惊无险的过了水门,付邦偁和姚大力也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说说你的判断。”付邦偁坐在乌篷舱里,从竹篓里翻出一个竹罐,取了一些烟叶,用废报纸卷着吸。
“敌人的军事素养很一般。”姚大力说道,“付大哥你弯腰去脱鞋子的时候,那两个伪军都没有阻止。”
“唔。”付邦偁熟练的卷起了一支烟,沾了口水粘好,然后从灶下取了一根树枝,点燃了烟卷,猛抽了两口,露出满足的神色,“确实,他们的防备不是那么专业。”
“不过,那个伪军确实是难缠。”姚大力想了想说道,“如果不是彭三炮好糊弄,这次真的有点麻烦。”
“彭三炮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付邦偁摇摇头,“堰桥的村口确实是没有老井,他那么说话,一般人只会顺着他的说法。”
“敌人确实是太狡猾了。”姚大力也是后怕不已,付大哥的姥姥家就在堰桥,对堰桥很了解,不然的话,真的可能出大问题。
……
“王珂。”彭家桥扯着嗓子喊道。
“连长,你叫我。”王班长颠颠儿跑来。
“太君喝醉了,你看着点,一会太君八成会口干,你注意着端茶倒水的。”彭家桥打了个酒嗝,说道。
“是。”
“行了,我回去了。”彭家桥摆摆手,“盯着点,别光想着捞钱,那些苦哈哈有个屁钱。”
“晓得嘞。”王班长满脸堆笑送走了彭家桥。
一个小时后。
房门被轻轻敲响。
正在家中睡得鼾声四起的彭家桥睁开了眼睛,他悄悄来到门后。
“谁?”
“是我,老井。”
彭家桥将房门打开,一个人闪身进来,随后房门便迅速被关上。
……
“今天我本可以不出面的。”彭家桥对坐在对面的男子说道,“路元器虽然喜欢勒索点钱财,不过,这人秉性不坏,他会放行的。”
“问题又出在那个连树平身上?”男子皱眉,问道。
“是的。”彭家桥点点头,“这个人很有些小聪明,而且死心塌地当汉女干。”
他表情凝重,“这样的人,平实看不出来,关键时刻冷不丁就会坏事。”
男子也是点点头,“你说的没错。”
他也是露出凝重之色,“就以这次来说,你本可以不出面的,现在你出面了,这就有可能在将来成为一个隐患。”
“那倒不至于。”彭家桥摇摇头,笑着说
道,“我‘彭三炮"虽然是个莽人,却也是有小聪明的。”
说着,他便将自己用言语试探、甄别的经过,讲给对方听。
“这也太惊险了。”男子摇头,“倘若那位同志不知道堰桥的情况呢?”
“那就活该了。”彭家桥冷冷说道,“任何编造的身份,都绝对不能是凭空乱讲的,自己首先要熟悉相关情况,不然的话,那个假身份就会成为埋葬自己的最直接的坟墓!”
男子看向彭家桥。
“别这么看着我,我可没有这种文化水平。”彭家桥说道,“是‘大表哥"以前对我说过的。”
“那也太惊险了。”男子苦笑一声,“如果那位同志真的……”
“他知道的。”彭家桥却是笑了。
男子愣了下,看了彭家桥一眼,然后却只是点点头,并没有追根问底。
……
安徽,泾县,云岭。
几名新四军战士正在练习骑洋车子。
“很好,骑的很好。”一个年轻的新四军战士,俨然是老师一般,正在教导其他战友练习。
战士们发出轻松欢快的笑声。
这笑声感染了正在一旁看他们骑车子的将军,他那严峻的面容上也终于多了几分笑容。
“司令员,江南东路的形势非常严峻啊。”一名戴眼镜的干部走到男子的身后,忧心忡忡说道。
“敌人是想要趁着江抗北上,江南东路空虚的时机,将还在摇篮中的‘新江抗"扼杀。”司令员一口浓重的四川口音,“这次反扫荡,对于江南东路的同志们来说,将是一次非常严峻的考验。”
“这是一次浴火的淬炼,我们人民抗日武装,是打不垮,剿不灭的,是经得起任何考验的。”司令员说道,“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江南东路的老乡们,那帮畜生可是无恶不作啊。”
……
“陈司令!”就在这个时候,方才在教授战士们骑洋车子的年轻新四军战士,一扭头看到了司令员,高兴的跑过来。
司令员打量着年轻的战士,皮肤比很多战士要白一些,头发黑亮,一样的是那火热昂扬的精气神。
“小鬼,你教的不错呦。”司令员说道,“咋个会骑洋车子的?”
“陈司令,您不认识我了?”
“你是?小林正男?”司令员仔细看了看,惊讶说道,“是你呦,你现在中国话说的啷个好哟。”
“陈司令,我现在已经是一名光荣的新四军战士了。”小林正男骄傲说道。
“好啊,我要祝贺你啊。”司令员指了指远处正在练习的战士们,“你还是他们的小老师呢。”
“大家让我指挥指挥。”
“不是指挥,是指点指点。”司令员纠正说道。
“是。”小林正男羞赧的笑了,就像是被老师指出错误的学生。
“我记得你说过要参加奥林匹克运动会的。”司令员说道。
“是的,我要参加奥运会的骑车比赛。”小林正男说道,“那位余畅同志对我说,等打跑了日本侵略者,再消灭了日本帝国主义军阀,解放了全日本,和平降临后,我也就可以参加奥运会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是憧憬的笑容。
“很好嘛。”司令员高兴的点头,“消灭帝国主义,赢得和平,这是我们中日两国爱好和平的人民共同的目标。”
“嗯,我希望这一天早日来到。”小林正男点点头,说道,“解放全日本,日中一家亲。”
他笑着说道,“战士们说,我参加奥运会,他们会为我加油的。”
“你参加奥运会,我也给你加油助威。”司令员哈哈大笑,他关切问道,“你们敌工部的日本朋友,都像你这样开心吗?”
“也不是。”小林正男摇摇头,“加贺能活每天夜里偷偷哭泣。”
“是有人欺负他?”司令员表情严肃问道。
“不是,大家对我们都很好。”小林正男说道,“加贺能活是长崎人,他被征兵后,妻子在家带两个孩子,他的妻子生病后没钱医治死掉了。”
“两个孩子呢?”
“加贺能活的妻子治病欠了一些钱,五岁的儿子和两岁的女儿被债主抓走抵债了。”
司令员沉默了,他看着小林正男,“小林,日本帝国主义发起的这场侵略战争,也给日本人民带来了苦难啊。”
“我为我以以前的无知和愚昧,为以前的侵略罪行感到羞愧,我为我的国家感到羞愧。”小林正男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用纸张折叠的千纸鹤,“只是,我依然爱着我的国家……”
他有些苦恼,“但是,我知道在国内,很多民众受到帝国主义蛊惑、蒙蔽,他们是狂热的支持这场战争的。”
他看着司令员,“我有时候会觉得日本人都该死,都死了最好。”
“但是,我是爱我的国家,爱我的同胞的啊。”小林正男露出难过的神情,“我为自己这种极端的思想感到惶恐和难过。”
“这正是我们要消灭日本帝国主义,消灭日本军阀的原因,他们对日本人民实行了奴役和思想控制,让日本人民成为了帝国主义的魔鬼帮凶。”司令员身边的新四军干部出声说道,“只有当红色的旗帜飘扬在富士山山顶的时候,便是日本人民新生的开始。”
司令员看了身边的干部一眼,自从刘波同志说了一次将红旗高高飘扬在富士山山顶之后,这句话便为很多战士喜欢,以至于整天挂在嘴边了。
正在练习骑洋车子的新四军战士呼喊小林老师,小林正男向司令员恭恭敬敬的鞠躬,然后跑开了。
一名脖子上挂着相机的记者模样的女子,在不远处咔嚓按下了快门。
新四军军装的日本反正战士,正在教导穿着缴获的日军军大衣的新四军战士骑自行车,他觉得这个画面很有意思。
“去,让那位同志将胶卷交出来。”不远处,一直安静的看着这一幕的一名新四军军官说道。
“是!”一名战士敬了个礼,跑过去索要胶卷。
“方干事,为什么?”新四军军官身旁的战友问道。
“这样的照片一旦流传出去,会被反动派利用,他们才不会理会事情的真相是什么,他们只会极尽造谣之能事,会百般来抹黑我们。”方木恒表情严肃说道,“这样的谣言,我们甚至可能百口莫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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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1章 不情愿(【禛言】盟主加更2下/4)
“老师,学生真的是百口莫辩啊。”程千帆苦笑一声,辩解说道。
今村兵太郎把他叫过来,询问与重庆方面秘密取得联系、尝试接触谋求共同对付红党之事的进展。
却是从宫崎健太郎的口中得知,他这边竟然还没有和重庆方面取得联系。
今村兵太郎大为生气,直接将宫崎健太郎一顿训斥。
“说。”今村兵太郎冷冷说道。
“学生按照郑卫龙留下的联络方式,已经向郑卫龙的人发出了接头暗号了。”程千帆解释说道,“只不过,这好些天过去了,却并未收到有关人员的回应。”
“没有回应?”今村兵太郎皱眉,说道。
“确实是没有回应。”程千帆点点头说道,“我甚至都开始怀疑这个人还在不在上海了。”
他皱着眉头,说出了自己的揣测,“亦或者,这个人是否可能已经被抓了,甚至早就已经死掉了?”
今村兵太郎看着自己的爱徒苦恼的样子,也是心中一动。
自己是了解健太郎的,健太郎也许确是太过重视钱财,做事情也不可能没有私心,但是,宫崎健太郎对他素来恭敬,言听计从,可谓是一片赤诚。
所以,宫崎健太郎说没有收到郑卫龙的手下的回应,这必然是真实情况,健太郎是不会欺瞒他的。
而且,宫崎健太郎说的这几种情况,也并非没有可能,甚至可能性很大。
无论是岩井公馆,七十六号,还是宪兵队,特高课,乃至是包括‘三井公馆"这样的特务机关,一直都对反日分子秉持高压态势,动辄抓人审讯、处决。
故而,这个人因为某种原因被抓,乃至是已经被杀,这都是可能的。
而且,很可能即便是抓捕、处决了此人,帝国这边都并不掌握此人的真正姓名和身份。
至于说不在上海?
那就意味着此人可能已经潜逃了。
“郑卫龙就留给你这一个联系方式?”今村兵太郎皱眉,问道。
“舒大明因为特高课的‘鲟鱼计划"的原因,这个人已经随同铃木庆太一起回重庆了。”程千帆说道。
他摇摇头,“我能够随时联系上的只有这个舒大明,现在舒大明不在上海,只能采取现在这种被动的联系方式。”
听到宫崎健太郎这么说,今村兵太郎也只能无奈摇头。
“再等等吧。”今村兵太郎说道,“我这边也会安排下去,看看在押或者是处决的犯人中,是否有这么一个符合身份者。”
“恐怕很难查。”程千帆并不太看好今村兵太郎的这种查勘方式。
“先查一查再说吧。”今村兵太郎也是有些头痛,他看了宫崎健太郎一眼,“你昨天和良野以及川田家的少爷一起?”
“是。”程千帆点点头,“楚铭宇要收买梁宏志手下的绥靖军第一师师长黎明纂,想着搞点武器弹药,楚铭宇将这个任务交给我,学生找川田少佐帮忙。”
“这是汪填海的意思?”今村兵太郎立刻问道。
虽然军方内部普遍对汪填海较为轻视,但是,外务省方面对汪填海还是颇为重视的,就以今村兵太郎来说,他作为日本国研究汪填海的知名外交官,就非常清楚此人投靠日本对于整个战事的积极而长远的影响。
故而,对于汪填海的动向,今村兵太郎是颇为关注的。
“陈春圃签字同意的。”程千帆回答说道。
“陈春圃啊。”今村兵太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此人是汪填海的那位颇为强势的太太的子侄辈,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陈氏的意志,而那位汪夫人在很多时
候是能够决定汪填海的意志的……
“周凉此前一直将汪填海政权的行政院副院长职务视为囊中之物。”今村兵太郎说道,“现在周凉败给了楚铭宇,此二人现在的关系一定很糟糕吧。”
“楚铭宇说,周凉挖苦说陈氏是后宫干政,用了‘椒房之害"来形容。”程千帆笑着说道,“那位汪夫人很生气,似乎是在期待楚铭宇给周凉难堪。”
“勾心斗角,乱七八糟。”今村兵太郎说道,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是面带笑意的。
对于日本来说,汪氏政权就是一个傀儡政权,而即便是傀儡政权,也是要提防的,一个内部团结的傀儡政权是不符合大日本帝国的利益的,他是乐于见到汪填海的手下重臣们内部不和的。
“汪填海政权正在积极运作其所谓的还都南京计划。”今村兵太郎看着宫崎健太郎,“你最近有时间就多去拜访楚铭宇。”
“老师的意思是,希望我将来要去南京任职?”程千帆惊讶问道。
“或许是去南京,或许是留在上海。”今村兵太郎说道,“这都可以,但是——”
他看着宫崎健太郎,“有一点要争取做到。”
程千帆立刻作恭敬聆听状。
“你要进一步提升你在汪氏政权内部的权利和地位。”今村兵太郎语重心长说道,“楚铭宇这个人,是没有能力做好行政院副院长的,这意味着他必须更大力气,甚至是更肆无忌惮的提拔亲信,这是你的机会。”
“学生明白了。”程千帆认真点点头。
今村兵太郎看着宫崎健太郎,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老师?”程千帆不解的看着今村兵太郎。
“健太郎,我能相信你吗?”今村兵太郎忽而问道,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宫崎健太郎。
“老师,老师您竟然说这样的话。”程千帆的脸上先是错愕,然后是震惊,最后是面孔涨红,这是生气,然后是羞愤的潮红,最后还有几分茫然,“老师这么说,这是逼学生去死啊。”
说着,他直接下跪,泪水也情不自禁的顺着脸颊滑落,落在土耳其手工编织地毯上,摔得四分五裂。
“好了,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今村兵太郎叹口气,“我若是不相信你,便不会与你说这些事情了。”
程千帆这才转涕为笑,“老师,请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他擦拭了眼角的泪水,“学生会被吓到的。”
“你胆子不是一向很大么?”今村兵太郎没好气的瞪了宫崎健太郎一眼,“汪填海方面,不日会择地与梁宏志、王克敏方面会谈——”
程千帆面不改色,作倾听状,看到今村兵太郎停顿看过来,他便疑惑问道,“不是四个月前刚在南京举办过三方会谈么?”
“有些事情,梁宏志、王克敏再三推诿拖延,也到了必须解决的时候了。”今村兵太郎说道,“汪填海等不及了。”
“老师的意思是,让我也跟着楚铭宇一起,随行参加这个三方会谈?”程千帆立刻明白今村兵太郎的意思了。
说话的时候,他的脸上多多少少露出了,那没有能够成功掩饰住的不情愿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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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2章 汉奸的下场
“怎么,你不情愿?”今村兵太郎皱眉问道,他敏锐的捕捉到了宫崎健太郎神色中的不情愿。
“老师,不是我不情愿。”程千帆便露出被看破心思的尴尬之色,强自辩解道。
然后被今村兵太郎深邃的目光所逼视,‘宫崎健太郎"不敢在老师面前撒谎,只得讪讪说道,“老师,南京之行,学生直到现在还在后怕不已。”
今村兵太郎立刻便明白了。
宫崎健太郎指的是汪填海的车队在南京遭遇刺杀之事,当时宫崎健太郎与楚铭宇在一起,他们的车子也是枪手的伏击目标,宫崎健太郎还在伏击中中枪,完全可以说得上是死里逃生。
故而,宫崎健太郎这是害怕了。
今村兵太郎便有些生气,自己这个学生啊,聪明、机灵,尊师重道,素来是真诚待人,不过,确实是有些过于爱惜性命了。
看到今村兵太郎那失望和生气的目光,宫崎健太郎赶紧解释说道,“老师,若是为添皇陛下效死,学生眉头都不会眨一下,只是,这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方式……”
“行了。”今村兵太郎打断了他的解释,表情严肃说道,“健太郎,这不是做生意的讨价还价,这是命令。”
“哈依!”听得今村兵太郎这般说,看到今村兵太郎严肃的表情,上一秒钟还在试图争取的宫崎健太郎,也即刻表情认真,他恭恭敬敬说道。
这正是今村兵太郎对这个学生颇为喜爱的原因,宫崎健太郎对他的一片赤诚,不仅仅体现在物质上,更体现在这种令行禁止的表现上。
不管宫崎健太郎有什么想法,或者是对于某事的不情愿态度,但是,只要他这边下达命令,宫崎健太郎绝对会毕恭毕敬的听令行事的。
“程千帆的日文不错,又是楚铭宇所信任的子侄辈。”今村兵太郎说道,“楚铭宇选择带你去参加第二次三方会谈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他看着宫崎健太郎,“不仅仅如此,你也要在楚铭宇面前表露出渴望加入出访团队的强烈意愿。”
“老师,这会不会令汪填海方面认为我别有用心?”程千帆皱眉说道。
“能够参加汪填海的出访团队,这本身就是非常不错的资历。”今村兵太郎说道,“你有了南京之行,现在再度随团,这更是双重资历。”
“我明白了。”程千帆思忖说道,“对于程千帆来说,他的年纪是他继续往上爬,是他在汪填海政权谋取更高权势的最大劣势,所以,他才格外珍惜这种难得的镀金机会。”
“镀金?”今村兵太郎微微颔首,“这个词用的很准确,对于程千帆来说,他就是在抓住这样的镀金机会,这很合理。”
“学生明白了。”程千帆点点头,思考说道,“以程千帆在楚铭宇心中的地位,他要是主动表态要随团,楚铭宇应该不会拒绝。”
“所以,不用担心会被怀疑什么,主动大胆的表现。”今村兵太郎说道,“你在楚铭宇那里,就是要表现出一个亲近楚铭宇,同时也愿意利用这份关系热衷于向上爬的年轻人的形象。”
“哈依。”程千帆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学生此前做事,会担心一些行为可能引起怀疑,所以有些畏首畏尾。”
“不仅仅是畏首畏尾,这要是做生意,你绝对比任何人都有精神。”今村兵太郎打趣说道,他鼓励自己的学生,“别人害怕被怀疑,你害怕什么?帝国自然不会怀疑你,至于说汪填海那边,你表现的越是坦然,越是符合程千帆的身份和年龄。”
他对宫崎健太郎说道,“你甚至可以表现的更加急切一些。”
“汪填海政权成立在即,年轻人渴望抓住机会好好表现,这没什么问
题。”今村兵太郎说道。
“哈依。”宫崎健太郎心悦诚服的看着老师,“老师教导的是。”
……
程千帆乘坐小汽车离开今村兵太郎的时候,常启楠正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在黄浦路的柏油马路上。
对于联络人发出的联络暗号,他就如同将脑袋埋进沙堆里的鸵鸟一般,假装没看到。
然后,他依然还是害怕被军统袍泽找上门,索性便辞了原先那份虽然薪水微薄、但是做得还算舒心的工作,找了现在这份有些忙碌的新活计。
他现在是黄浦路上的《黄浦时报》的文字编辑,每天盯着文稿看,还要挖空心思的写鼓吹汪氏之和平建国的文章,虽然薪水还算丰厚,只不过确实是太累人了。
主要是心累。
常启楠也没想到自己新找的这份工作,竟然是为汪伪摇旗呐喊——
《黄浦时报》竟然是一个汉女干报纸,是汪氏之喉舌林伯生所控制的很多家汉女干报社之一。
常启楠不为自己选择当逃兵而羞愧,但是,他还是无法做到挖空心思吹捧汪氏,为汪氏之所谓和平建国的卖国行径鼓吹。
所以,他心累,再加上工作量较为繁重,所以整个人都有些无精打采的。
“眼睛蛤掉咯?”李浩一个急刹车,他摇下车窗冲着这个险些被车撞的冒失鬼骂道。
常启楠横穿马路险些被车子撞到,此时此刻也是后怕不已,挨了骂的军统逃兵自知理亏,更不敢还嘴,忙不迭的作揖道歉。
“行了,浩子。”程千帆瞥了一眼,说道。
险些被撞到的冒失鬼,两眼无神,一看就是太过疲倦了。
“看着路。”李浩又指着冒失鬼骂了句,这才摇上车窗,在其他两辆已经停下来、以拱卫姿态随时准备支援的保镖车辆的保护下,再度开车上路。
常启楠忽而觉得有些悲哀。
他认出来方才那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小程总"的座驾。
自己累死累活,为汪伪张目呐喊,还险些被汉女干程千帆的车子撞到,还被程千帆的狗腿子骂。
种种这些,都令常启楠心中不舒服,更有悲哀怆然的情绪在心头萦绕。
这个军统逃兵,渴望过安稳日子,却发现这安稳日子并非那般容易的。
还好,还好。
常启楠安慰自己,最起码不用提心吊胆的,不必担心被人破门而入抓走,然后被拷打审讯,最后尸体如同死狗一般被扔在某个乱葬岗暴尸。
他一遍又一遍的这般对自己说:
还好,还活着,真好。
砰!
砰砰砰!
几声枪响,常启楠吓了一跳,他甚至下意识的摸向腰间,然后才意识到自己没有带枪。
他抬头看,就看到距离自己很近的一个男子挨了枪,身体向后仰面倒下。
枪手甚至没有第一时间撤离,这个戴着鸭舌帽的男子几步走到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男子身边,非常淡定的一枪打爆了男子的头颅。
随之又从身上取出一沓传单样的东西,直接向空中抛洒。
然后枪手就这么头也不回的走开,没入乱哄哄、尖叫着的人从中,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有传单落在死者的脸上,纸张吸收了血液、脑浆后,就如同泡馍吸收了滚烫的汤汁,传单上的字也被渐渐濡湿、浸透,不过,周遭其他的传单上的字眼,却是清晰可为旁证。
常启楠捡起地上的传单,看到场面赫然写着:
汉女干的下场。
后面竟还有署名——
军统锄女干,上海区好汉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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