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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猪头七     我的谍战岁月txt下载     我的谍战岁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45章 桃子

    三本次郎从身上摸出一把钥匙,先是打开了榻榻米左侧的一个书桌的抽屉。

    从抽屉中取出一把钥匙。

    又用这把钥匙打开了保险柜。

    保险柜里面赫然放着又一尊保险柜。

    然后取出随身的另外一把钥匙,打开了这尊保险柜。

    保险柜分上下两层,下面一层保管着机密文件。

    上面一层是码放的整整齐齐的日元、英镑、法郎以及美元等外币。

    最吸引眼球的是钱钞右侧那一排排码的整整齐齐的金条。

    三本次郎的眼眸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他将红酒礼盒拆开,取出红酒,下面赫然是一排金条。

    将金条放进保险柜。

    三本次郎直接开了红酒,对着酒瓶灌了一大口,拎着酒瓶欣赏。

    金光灿灿的光芒,令人沉醉。

    ……

    宫崎健太郎这个家伙今天真是令自己刮目相看啊。

    不过,还是有不足之处。

    宫崎健太郎的初衷应该只是为了成为副总巡长之后能够更好的开展工作,才提议以更加温和的手段去操作。

    尽管这也称得上是表现不俗了,不过,宫崎健太郎终究不是专业特工出身,考虑问题有局限性,并没有考虑到更深一层。

    当然,鉴于宫崎健太郎以往的表现,以兹比较。

    今天宫崎健太郎的表现,终究还是令三本次郎颇为满意的,这个家伙还是有培养价值的。

    升官……

    贪财好色,还是个官迷。

    三本次郎阴鸷的眼眸中挤出一丝笑容,手下有性格上的缺点,有欲望软肋,这没有什么,重要的是忠心。

    一个贪财好色的官迷手下,同时还颇有能力,又足够忠心,此为最佳。

    只是——三本次郎又念叨了一句升官……

    他的面色陡然变得古怪。

    “巴格鸭落!”三本次郎愤怒的骂道,“这个满脑子被金钱充斥的马鹿!”

    他扫了一眼金灿灿的‘收藏品’。

    唔,宫崎君今天的表现总体还是不错的。

    罢了……

    ……

    礼查饭店。

    程千帆开了一个房间。

    约莫半小时后,一个身着旗袍,极为妩媚的女子敲门而入。

    “巧笑靓兮,美目盼兮……”小程巡长抚掌微笑。

    乔春桃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程千帆干笑一声,摸了摸鼻子。

    “受伤的弟兄都安置好了?”他问道。

    “杨常年给受伤的弟兄动了手术,取出了弹头,药品也准备较为充足。”乔春桃说道,“休养一段时间,又是一条好汉。”

    “底下的弟兄对你意见很大啊。”程千帆点燃香烟,轻轻吐出一口烟气。

    “如若我重伤,我自会自行了断下去陪他们。”乔春桃的眼眸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暗淡之色,旋即恢复冷漠,淡淡说道。

    程千帆深深地看了乔春桃一眼,点点头,“好,我记住这句话了。”

    “此次你立下大功,便将功折过吧。”程千帆眼皮一翻,淡淡说道。

    “是!”

    两人都没有再提乔春桃枪杀己方重伤员之事,这件在军队中足以上军事法庭的事情,竟如此轻轻揭过了。

    ……

    “赵逸才最近有没有去赵家班?”程千帆问道。

    “没有。”乔春桃摇摇头,“赵逸才最近似乎在因为某件事忙碌,有一段时间没有来听戏了。”

    “知道是什么事情吗?”

    “还在打探。”乔春桃扭了扭腰肢,对于这身旗袍还是不太习惯。

    “盯紧赵逸才,这家伙最近有些过于安分了。”

    “是!”

    “叫吧。”程千帆扫了一眼乔春桃,沉声说道。

    桃子微微错愕,旋即明白什么意思了,冰冷的面容上难得有了一丝羞恼之色。

    “恩,啊。”乔春桃叫了一声。

    “不像,差点意思。”程千帆微微皱眉。

    乔春桃眼眸冰冷,若非组长是一副冷淡模样,他真以为这厮有特殊癖好,故意调戏他。

    如此,乔春桃断断续续‘叫了’约莫一刻钟。

    程千帆想了想,命令桃子又加班‘叫了’十分钟,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程千帆拿起挂在衣帽钩上的风衣,戴上帽子,“我先离开,你过一刻钟再离开。”

    “属下明白。”

    “走的时候,要扮做身子乏力的样子。”程千帆正色说道。

    “明白。”乔春桃阴沉着脸,点点头。

    待‘小程巡长’施施然离开后,乔春桃沉默的坐在床边,拿起茶杯小口小口的喝水,冰冷的眼眸看着地面上的一只蚂蚁,看着看着,眼眸中闪过一丝温暖,一丝残忍,一丝怀念,一丝痛苦:

    师父,师娘,师兄弟,师姐师妹。

    桃子又杀了两个日本畜生呢。

    ……

    积雪初融,地面结了厚厚的一层冰。

    皮鞋踏在结冰盖雪的地面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程千帆拎着红酒礼盒,来到一处别墅的门口。

    他轻轻按响门铃。

    门开了。

    “小五郎先生。”程千帆微微鞠躬,“今村阁下在吗?”

    “先生已经在书房等候,宫崎君请进。”今村小五郎面上带着和蔼的笑容,延手一请。

    “打扰了。”程千帆再度鞠躬行礼。

    木质的楼梯板,踏上去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

    程千帆上了楼,没有东张西望,直接朝着楼梯尽头的书房走去。

    来到书房门口,他的脚步放轻,整理了一个自己的衣装,这才上去轻轻敲门,“先生,是我,宫崎健太郎。”

    “宫崎君来了,进来吧。”

    程千帆轻轻推开房门进入,转身将房门掩上。

    ……

    今村兵太郎正伏案写作,抬头看了他一眼。

    “先生劳心劳力,一定要注意身体啊。”程千帆微笑着,将手中的红酒礼盒稍稍提起来,“法兰西波尔多红酒,请先生品鉴。”

    “宫崎君太客气了,每次来都带了礼物。”今村兵太郎的视线在红酒礼盒上停留了两秒钟,脸上绽放和煦的笑容,“请坐吧,不要拘谨,我批阅完这份文件。”

    “是。”程千帆上前两步,坐在沙发上,上身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目不斜视。

    约莫十来分钟后,今村兵太郎合上文件,站起来伸了伸懒腰,又坐下。

    “宫崎君,你来电话说有要事汇报,可是发生了极为要紧之事?”今村兵太郎看了一眼始终端坐的宫崎健太郎,满意的点点头。

    “报告阁下。”程千帆起身,“确实是有极为要紧之事,巡捕房那边有些突然的变故,特来向先生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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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6章 ‘包租公’与‘大表哥’(新年快乐,拜求月票)

    上海驿。

    以前的名字叫上海北站。

    淞沪会战爆发,上海北站遭到日军猛烈轰炸,站房及附属设施严重毁损,旅客被炸死炸伤数百人。

    日军占领上海后,为了耀武扬威、‘展示霸权’,将上海北站更名为“上海驿”,据说有将此火车站充作军用的打算。

    去年秋天被日军轰炸损毁的痕迹还能够看到,过火后黑乎乎的墙壁,被铲掉墙皮,还没来得及重新粉刷,看上去斑驳不堪,非常丑陋。

    坑坑洼洼的地面。

    整个上海北站以及附近区域看起来破破烂烂,并不符合这个远东最大城市的最大火车站的身份。

    ……

    穿着打了补丁的棉袄,肩膀上搭着泛黄发黑的毛巾,戴着一顶破毡帽的康二牛正在一辆黄包车边上忙碌着。

    他假作车子坏了,正在修理。

    如此可以避免有客人要乘车的困扰,也方便他暗中观察。

    这个时候,从出站口做出来一位身着灰色长衫,头戴黑色礼帽的男子。

    男子手里拎着一个用竹子编的包樟木行李箱。

    此人看了看四周,放下行李箱,取下眼镜,从身上夹带里掏出一块布,用力的甩了甩三下后,熟练的在镜片上哈了一口气,轻轻擦拭。

    看到这个动作,康二牛迅速上好最后那枚螺母零件,收拾好黄包车,同时继续警惕观察。

    站台上有胳膊上箍着白色袖标的日军宪兵,不时地一把揪住可疑分子,一枪托砸下去,肆意搜身,但有所谓的违禁物品,直接抓人带走。

    男子重新戴上眼镜。

    擦眼镜的那块布却并没有放回夹带,而是小心翼翼的折叠,然后垫在了竹编包樟木行李箱的拎把手下面,裹了一圈,当作是垫布用,拎起行李箱。

    康二牛此时已经拉着黄包车,抢在了其他同行的前面跑过来。

    ……

    “先生,坐车吗?”

    “不了,我自己能走。”男子跺跺脚,活动一下冻僵的双脚,说道。

    “先生,您去哪里?”

    “唐家弄。”

    “这可有点远。”康二牛看了一眼男子,“先生坐车一路辛苦,还要拎着东西,大冷天的,脚底板吃不消的勒。”

    “我自己能走。”男子露出踟蹰之色。

    “是东唐家弄还是西唐家弄?”难得有远途生意,康二牛‘不死心’,继续问道。

    “还有东西之分?”男子皱了皱眉头,“我只记得是唐家弄的,恩,仁康里。”

    “是荣康里吧?”康二牛问。

    “是的,是的。”男子连连说道。

    康二牛已经通过男子刚才的特定动作和刚才的对话确认对上暗号了,他说道,“先生,大冷天的,上车吧,你又不识路,要走冤枉路的。”

    说着,他靠近一步,低声说道,“‘包租公’同志,请上车,‘大表哥’已经在等你了。”

    ‘男子’闻言,没有再犹豫,叹了口气,说道,“罢了,你说得对,我不识路,要走冤枉路的。”

    说着,拎着竹编包樟木箱子上了车。

    ……

    差不多一刻钟又十一分钟后,康二牛拉着黄包车进了一个巷子。

    ‘包租公’下车。

    立刻有一个人过来拉走了黄包车。

    康二牛带着‘包租公’来到巷子里的一个石库门民居。

    康二牛上前敲门,对上约定的暗号,门开了。

    “先生请。”康二牛说道。

    两人进了房子。

    正在来回踱步的彭与鸥抬头便看到了拎着竹编包樟木箱子的男子。

    “‘包租公’同志!”

    “‘大表哥’同志!”

    两人齐齐看向对方,然后都是露出激动的笑容,向前两步,重重地握手。

    “彭与鸥同志,一别七年,别来无恙啊!”

    “哈哈哈,房靖桦同志,身体怎么样?”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哈哈大笑,热情的拥抱了一下。

    民国二十年,黎明被捕叛变,大上海腥风血雨。

    身份暴露的房靖桦紧急撤离,辗转半年后到达苏区。

    而当时还在苏区工作的彭与鸥则随后冒着极大的危险来到上海工作。

    现在,彭与鸥被日本人盯上了,需要紧急撤离上海。

    组织上经过慎重考虑,调派现任杭城高官、曾经在上海工作过的房靖桦来接替彭与鸥的工作。

    七年,一个轮回。

    无数腥风血雨的日子,无数红党人无所畏惧,为了国家和民族,为了人民的胜利,为了新中国,向死而生!

    ……

    “一路可还顺利?”彭与鸥拎起暖水壶,倒了一杯热水,将搪瓷缸子递给房靖桦。

    “日军在火车站盘查严密,列车上也有跟车宪兵查验证件,还有投靠日本人的便衣特务暗中监视。”房靖桦吹了吹,喝了一口水,烫嘴,便用搪瓷缸中暖手,说道。

    “幸亏我早有准备,没有同意同志们随行护送,不然的话,弄不好会被便衣特务盯上。”房靖桦说道,“一个人,不太引人注目。”

    “还是太冒险了。”彭与鸥摇摇头,世道乱,不仅仅是日本人,特务,还有土匪路霸,一个人赶路,确实危险。

    “我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房靖桦笑着说道。

    “哈哈哈,你还记着呢?”彭与鸥哈哈笑道。

    民国二十年,房靖桦辗转来到苏区,彭与鸥第一次见到他,开玩笑说,一个高度近视的书生,手无缚鸡之力。

    房靖桦二话没说,掏出身上的狗牌撸子,啪啪啪三枪,三枪都击中了二十来米外的土墙上刷的‘国民党反动派’标语的反字。

    彭与鸥大惊,收回自己的戏言,并且向房靖桦道歉。

    然后……两人一起被处分,还一起被关了禁闭:

    擅自开枪,险些造成队伍上的误判,以为是敌人来了,以及——浪费子弹!

    ……

    “杭州那边的情况怎么样?”彭与鸥问道。

    “非常糟糕。”房靖桦沉默了,表情愤怒且哀伤。

    日军攻陷南京后,又兵分三路进攻杭州,杭州与去年年底的十二月二十四日沦陷。

    此后,日军宣布:“自由行动三天”,瞬间杭州就形如人间炼狱。

    “我们的一个男同志,为了营救一个被日本人围堵的女学生,开枪射击,吸引了敌人,救了女学生,不过他自己被日本士兵抓住……”

    那位救人的同志被日本人倒挂着,用钉子将双腿硬生生的分别钉在大毛竹两侧,然后用军刀猛然劈开毛竹,毛竹瞬间弹开……

    房靖桦神情痛苦,他用力拍打脑袋。

    “还是那个老毛病?”彭与鸥关切问。

    房靖桦的脑壳有一枚弹片无法取出,只要他情绪激动,或者费尽思量思考,便会剧烈头疼。

    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房靖桦强忍疼痛,领导整个杭州红党地下组织和国党反动派坚持斗争,并且还支援了浙南红色游击区。

    七年未见的两位老战友,促膝长谈。

    ……

    虹口区,今村兵太郎的宅邸。

    程千帆详细的向今村兵太郎汇报了巡捕房上午例会的内容,特别是关于金克木代为署理总巡长一职的人事任命。

    “覃德泰要逃,甚至是已经逃离上海了。”今村兵太郎思忖片刻,得出判断。

    “先生明鉴!”程千帆露出震惊、敬佩无比的表情。

    随后他赶紧汇报了自己去见过三本次郎,从三本次郎那里得知了特高课安排上官梧对金克木暗中下手,以求谋取中央区总巡长一职等等诸多事宜。

    “先生并不知道上官梧、金克木等等之事,却能一口判定覃德泰要逃跑,仿若一切尽在先生眼前发生。”程千帆再度感叹,竖起大拇指,满脸崇敬之色,“先生真神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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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7章 老师与学生

    今村兵太郎轻笑摇头,“不过是基于所掌握的情报信息,提前一步给出最有可能的分析预测罢了。”

    这是自得却矜持的笑容。

    年轻的帝国特工的脸上露出愈发崇敬的神色,或者还可以看到一丝羡慕,这是自知拙劣、无法达到某种层次的那种羡慕目光。

    这种神情和目光令今村兵太郎心中无比熨帖。

    作为岩井英一的第一助手,今村兵太郎交游广阔,接触很多人和事,主持了很多机密工作,自忖还是颇有识人眼光的:

    宫崎健太郎是发自内心的敬佩和崇敬他。

    这是一个有思想、有抱负,有操守的帝国优秀青年对自己所崇敬的前辈、师长的崇拜。

    今村兵太郎看向程千帆。

    后者精神奕奕,散发着年轻人的朝气,却没有一些自傲的年轻人的骄纵,而是那么的毕恭毕敬。

    “先生,宫崎跟随先生学习愈久,愈发感觉自己要学的东西太多了。”程千帆感慨说道。

    今村兵太郎表情温和,这是最真挚的情感啊。

    “宫崎君,在你的身上,我看到了自己当年求学时候的影子。”今村兵太郎感叹说道,“聪慧却不自满,胸怀热血却并不流于浮夸,知大义更知身体力行,年纪轻轻便离开故土,游历中国腹地,为大和民族的荣光默默奉献。”

    说着,今村兵太郎起身走过来,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

    “宫崎君,辛苦了。”

    ……

    程千帆眼眶红了,深深鞠躬回礼,“宫崎岂敢与先生当年相提并论,我只是踏着师长的脚印,奋勇攀登,希望能够看到师长的背影,此便心满意足了。”

    说着,‘宫崎健太郎’英俊的脸颊上有热泪滑落,“世人多认为宫崎乃庸俗、轻佻之徒,只有先生……”

    程千帆抬起头,几滴泪水落下,垂在地板上,“只有先生知我!”

    说着,他垂下头,语气激动,“宫崎愿此生追随先生脚步,为大和民族的荣光奋斗,死而后已!”

    今村兵太郎看着动情、哭泣的年轻人,也是不禁动容,他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健太郎,你我相识近两年,你时常来寻我,我也多多教导与你,你的朴实、你的进步,我看在眼中,殊堪甚慰。”

    说着,他深深地看了年轻人一眼,“健太郎,可愿事我为师?”

    程千帆闻听此言,猛然抬起头,红红的眼睛看着今村兵太郎,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今村兵太郎微笑着,轻轻点头。

    程千帆眼眸中绽放光芒,这是被长辈认可,被接纳,被爱护的激动、真挚情绪的释放。

    他用力点头,“宫崎愿意,这是宫崎的荣幸。”

    今村兵太郎微笑着看着他。

    程千帆起身,看了一眼办公桌上的茶杯,又有些茫然的看了看四周,眼眸中闪烁着急切和渴望的光芒。

    蓦然。

    “先生,请稍等。”

    说完,程千帆便急匆匆的出门右拐。

    走廊里传来了腾腾腾奔跑的声音,宛若雀跃的鼓点。

    “好运气的年轻人啊,真好。”今村兵太郎脸上绽放笑容。

    能够有自己这样的老师,宫崎君无比雀跃和激动,以至于有些举止失常,实属正常。

    ……

    不一会,程千帆回来了。

    一同出现的,还有被他拉扯着手臂,有些恼火,又有些莫名不解的今村小五郎。

    “宫崎对小五郎先生素来敬重,先生的年岁便如同宫崎的乡人长辈。”程千帆看向今村兵太郎,“先生,我想要请小五郎先生作为拜师之礼证,如何?”

    “可。”今村兵太郎惊讶的看了‘宫崎健太郎’一眼,明白这个年轻人刚才为何手足无措,他是在为仓促拜师感到惊慌和愧疚。

    此外,拜师的礼证,相当于半个师长,宫崎健太郎邀请今村小五郎当见证,说明他对小五郎也是非常尊敬。

    想及此,今村兵太郎赞赏的点点头。

    “仪式简陋,请先生见谅。”程千帆露出愧疚的表情,“但,学生对先生的敬仰和崇敬之情,天地可鉴。”

    今村小五郎此时也终于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看向今村兵太郎。

    后者微微点头。

    今村小五郎将桌面上的茶杯拿出去。

    很快便又换了一盏新茶进来。

    他将茶杯递给有些紧张、又十分振奋激动的‘宫崎健太郎’。

    程千帆下跪,接过茶杯,双手举起、奉上。

    “老师,学生宫崎健太郎,向您奉茶。”

    今村兵太郎接过茶杯。

    程千帆的眼眸中闪烁着虔诚的光芒,再拜,“生我者父母,教我者师父,学生拜见老师。”

    今村兵太郎拿起茶杯盖,轻轻饮了一口,“好茶!”

    “恭喜太郎收得佳徒!”今村小五郎向今村兵太郎祝贺说道。

    ……

    程千帆随后又恭恭敬敬的向今村小五郎行礼,心中却是暗暗一惊。

    初见今村小五郎之时,坂本良野曾经对向他简单介绍,言说今村小五郎只是普通的管家,虽然和今村兵太郎同姓,但是,并非同宗。

    当然,今村兵太郎对今村小五郎很是信任。

    不过,此时此刻,今村小五郎的这句话,却‘暴露出’了一个讯息,今村小五郎不仅仅是今村兵太郎同宗,且地位不低,最起码不像是表面上所表现的那么简单。

    察觉到这么一个极其微小的细节‘异常’,也许将来会有用,也许没用,但是,程千帆已经记在心里。

    最起码,他要提醒自己对待今村小五郎更加恭敬,也许能够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此外,心中还有一个声音,提醒他对今村小五郎要更加警惕,上次他在今村兵太郎的生日宴会上盗取日本军部大本营绝密情报,就险些被今村小五郎抓个正着。

    基于此前种种,现在这般情况,他将今村小五郎的危险级别再度提升,这是一种直觉,顶级特工对危险的直觉。

    越是顶尖的特工,愈发笃信,或者说是迷信这种自我直觉。

    ……

    今村小五郎离开了。

    今村兵太郎看了自己的新学生一眼,后者愈发恭敬,这令今村兵太郎极为满意自己此之‘动情之举’。

    师生情分已定,他看向‘宫崎健太郎’的眼眸多了几分温和和亲切。

    程千帆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老师,三本课长有意安排我谋取中央巡捕房总巡长的职务,学生愚钝,恐有些事情看不透,还请老师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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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8章 顶级特工的情报获取方式

    “对于三本君而言,你若能升任副总巡长,这对于特高课在中央区乃至是整个法租界的工作,都将大有裨益。”今村兵太郎沉吟片刻,说道。

    “同这些裨益比起来,具体事务上的些许淡化便无关紧要了。”今村兵太郎停顿一下,继续说道。

    说完,今村兵太郎看了‘宫崎健太郎’一眼,轻轻押了一口茶。

    程千帆皱眉思考,他已经熟悉这种交流方式:

    今村兵太郎‘好为人师’,每每不会将事情掰碎了细说,而是言简意赅,甚至只是为他开启了盖头,然后便是‘宫崎健太郎’的上课、考究时间。

    既是小测验,测验完毕后,更是讲解‘试卷’的教导时间。

    如此这般的启发式教导下,‘宫崎健太郎’的进步是肉眼可见的,而以程千帆的观察,今村兵太郎显然也很享受这种为人师的收获感和成就感。

    故而,程千帆很有分寸,每次都进步一点点,偶尔进步步子稍大一点,令今村兵太郎非常满意自己的教学进度,且此节奏下,为人师者的成就感更深切,特别是他偶尔进步步子稍大的时候。

    ……

    今村兵太郎没有言语催促。

    不过,他扫了一眼看了看腕表的时间。

    “老师,我明白了。”程千帆的眼眸散发雀跃的光芒,“您所说的具体事务上的淡化,指的是学生的三巡,确切的说学生对三巡的控制力。”

    “作为三巡巡长,学生自忖目前对手下人的掌控做得很好,基本上能做到如使臂使。”程千帆边思考边说,他拎起暖水瓶给今村兵太郎的茶杯续水。

    “如若我升任副总巡长,从手中权力上来说是扩大了,但是,巡捕房内部应该不会同意我继续长期兼领三巡巡长一职,即便是我可以指定三巡巡长接替人选,但是,中国人毕竟是中国人,不能完全相信,他们不知道我的日本人身份,从具体控制来说,是一种弱化,特别是对帝国的态度来说,不可控因素较多。”

    ……

    “还有一点,你自己仔细思考一下。”今村兵太郎微微颔首,说道。

    程千帆仔细思忖,他苦笑着摇摇头,“老师,学生愚钝。”

    “金克木!”今村兵太郎说道。

    “金克木——”程千帆皱眉思索,旋即眼眸一亮,崇敬的目光看向今村兵太郎,“老师明鉴!”

    他露出叹服而又自愧的表情说道,“是了,金克木是三巡的老长官,现在更是巡捕房的总巡长,如此,我离开三巡之后对三巡的影响力,恐怕并不会如我所想象的那般强大。”

    说着,他朝着今村兵太郎鞠躬,“老师总能窥探入里,学生远不及也。”

    今村兵太郎矜持一笑,点头示意程千帆继续。

    “三本课长虽然远不及老师之敏锐,不过,料想应该不可能看不到这一点,不过,他依然计划安排学生谋取副总巡长一职。”程千帆皱眉思索。

    “学生此前并未意识到此中深意,经老师提点后,略开茅塞。”程千帆踱步说道。

    “想来应该是因为在三本课长的眼中,属下对三巡的直接掌控力与否,对于特高课而言,虽然也是有重要作用的,但是,相比较属下升任副总巡长后所能接触到的更高级别的情报,孰轻孰重,三本课长自有他的看法和选择。”

    “还有呢,你继续想一想。”今村兵太郎鼓励说道。

    “还有就是——”程千帆皱眉,思忖,眉头没有舒展,反而更加皱眉,叹口气,“我来当副总巡长,是上官梧无法当总巡长的情况下,从对帝国的忠心而言,这是最佳、也是最可靠的补救之策。”

    ……

    今村兵太郎轻轻抚掌,露出满意的笑容,“健太郎,我很欣慰,不枉我对你悉心教导,你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分析出此中深意,很不错。”

    说着,今村兵太郎高兴的拍了拍‘宫崎健太郎’的肩膀,“这一年多以来,你的进步很大,我心甚慰。”

    “都是老师教导的好。”程千帆带着诚挚和感激的目光,谦虚说道。

    “你本来便聪慧,只是没有受过系统、正规的教学和培养。”今村兵太郎微笑说,“我只不过是为你开启一扇窗,是你自己的眼睛在看世界。”

    “宫崎此前懵懵懂懂,此前不惧辛苦,深入中国内地,为帝国探路,置生死于度外,但是,眼界短浅,只能够看到眼前,没有老师,学生目光所至,依然是浅薄的。”程千帆动情说道,“老师不仅仅为学生打开眼睛之窗,更是打开了心目之窗,灵智之窗。”

    “外交、地理、情报分析、各国政治,等等。”程千帆双目含泪,“老师乃大才,是帝国顶尖的外交官,此两百三十三天的教导,是学生做梦都不敢想象的。”

    听到‘宫崎健太郎’竟然将日期记得如此清楚,今村兵太郎也不禁动容,他却是不曾去计算过教导他有多少天了。

    今村兵太郎‘好为人师’,长期以兹培养年轻人才。

    他心中感叹,自己是很多人的老师,但是,对‘宫崎健太郎’,自己是他最在意和尊敬的老师啊。

    “请老师原谅学生的粗鄙之言。”程千帆恭敬鞠躬,“现在的宫崎健太郎的前程,是以往的宫崎健太郎所不敢想象的,此皆是老师教导之功劳。”

    “健太郎。”今村兵太郎感慨良多,拍了拍‘宫崎健太郎’的肩膀,“请继续努力吧,老师希望看到你令我大吃一惊的那一天。”

    ……

    “健太郎,即便是履新副总巡长,你要牢记,必须尽全力掌控三巡。”今村兵太郎沉声说道,“你的手中必须掌握一支精干力量。”

    岩井公馆即将正式开馆,作为新成立的特务机关首脑,身位日本外务省数得着的驻华高级外交官的岩井英一,在外交、政治、经济、文化领域有着天然的高起点,但是,在军事力量方面有着天然的短板。

    在这种情况下,‘宫崎健太郎’在法租界巡捕房如果能掌握一支‘可靠’的行动力量,对于岩井公馆,特别是对于今村兵太郎而言非常重要。

    “是。”程千帆点点头。

    金克木在中央巡捕房的威望并不如你所想象的那般强大。”

    “在两年之前,常遇春和袁开洲都曾经同金克木竞夺过副总巡长,现在金克木更进一步荣升总巡长,此二人心中不可能全无芥蒂。”

    ……

    “还有一点,虽然金克木是三巡前任巡长,对三巡颇有影响,但是——”今村兵太郎看着‘宫崎健太郎’,“健太郎,现在的三巡对你马首是瞻,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你思考过吗?”

    “金钱、利益!”程千帆立刻回答说道。

    “正是如此。”今村兵太郎赞许说道,“你能一开始便想到以黑市生意、商业运作构筑一个金钱脉络,将三巡的部属纳入进来,确实是一个妙招。”

    “外人只以为我贪财。”程千帆感激说道,“只有老师懂我!”

    他心悦诚服,鞠躬行礼说道,“此前千头万绪,学生心中着实担忧,但是,经过老师抽丝剥茧的分析,学生豁然开朗。”

    今村兵太郎心中得意,矜持颔首。

    ……

    程千帆不着痕迹的转变话题,恭恭敬敬的向今村兵太郎汇报他向三本次郎建议安排一个中间人来操作的策略。

    对于这个话题,今村兵太郎果然很感兴趣。

    两人讨论了安排何人来当这个中间人最合适。

    程千帆连续‘提名’了几个著名的亲日派人物,不过,都被今村兵太郎否决了。

    看着‘宫崎健太郎’疑惑不解的表情,今村兵太郎并未解释。

    今村小课堂的开卷小测验再度开考。

    程千帆思忖片刻,提出了自己的猜测:老师,学生明白您的意思了——

    最好是安排一个在外人看来并不亲日,甚至是有一定程度上的仇日迹象的中间人。

    如此,可以最大限度的避免法国方面的警惕和怀疑。

    也更加能够令法国人信任。

    今村兵太郎闻言,满意的点点头。

    “老师大才。”程千帆由衷佩服,“法国人断然看不破此中关节。”

    不过,他随后皱了皱眉头,苦笑一声,“如此,学生倒是没有什么头绪了,学生对此不甚了解。”

    今村兵太郎笑而不语。

    “看来老师胸中早有丘壑了。”程千帆见此,惊叹说道。

    “你等着。”今村兵太郎微笑说道,“我这里有一份名单,是帝国正在争取招揽的上海各界名流名单。”

    程千帆面色惊讶,心中去犹如石头落地,大定。

    自特高课课长三本次郎始,至岩井英一的第一助手今村兵太郎。

    他面对两种截然不同风格的日方特务机关首脑、高层,以不同的方式应对。

    此番操作,看似水到渠成,没有什么危险,实则是殊为不易,堪称在钢丝绳上跳舞。

    没有前期一步步的小心构建,他但凡稍稍表露、提及这份名单,都会立刻引起怀疑。

    要做到水到渠成,谈何容易。

    此为特工最渴望的完美状态。

    唯一的意外是,竟然拜师今村兵太郎。

    此可谓是一个意外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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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9章 老师高见

    一辆黑色的尼桑小汽车停在马路边的路灯下。

    一名西装革履、头戴礼帽的青年男子敲开了今村兵太郎别墅的房门。

    此人是苏文西的秘书。

    苏文西看着自己的秘书恭恭敬敬向今村小五郎鞠躬行礼。

    两人说了两句话,今村小五郎似是朝着车子这边看了一眼,苏文西下意识的点头弯腰,然后才意识到自己是坐在车子里。

    再去看,今村小五郎已经进门去,房门也已经关闭。

    ……

    “市长,今村阁下正在会客。”秘书小跑着回来汇报说。

    “小许,小五郎先生有说今村阁下几时会客结束吗?”苏文西立刻问道。

    小许摇摇头,他不知道。

    “愚蠢,你就不能问一下。”苏文西骂了句。

    小许低着头挨训,问题是他不敢问啊。

    “市长,我告诉小五郎先生,说市长请求拜见今村阁下,多晚都可以。”小许赶紧说道。

    “小五郎先生怎么说?”苏文西立刻问道。

    “他一听是市长您来拜访,欣然同意了,说可能要劳烦您久候。”小许说道。

    “小五郎先生太客气了。”苏文西的脸上绽放笑容,高兴说道。

    小许谄媚一笑,“还是市长您的面子大,传闻这位今村小五郎先生深受今村兵太郎阁下的信重,地位不低,很多人的面子都不买,但是,对您却依然客客气气的。”

    实际情况和他所说的出入极大,待他将市长送的礼单奉上之后,小五郎先生的脸上才挤出一些笑容,并且原话翻译过来便是:苏市长愿意等,就等着吧,动静小点,不要打扰先生会客。

    ……

    闻听此言,苏文西的脸上露出几分自得笑容。

    “你对小五郎先生说了吧,我便不进去打扰了,在外面等候。”苏文西问道。

    “说了。”小许赶紧说道,“小五郎先生再三说邀请您进屋等待,我帮您推迟了,说不便打扰今村阁下会客,在外面等候也一样。”

    “唔,做得不错。”苏文西满意的点点头,摇上了车窗。

    车窗关闭,也关闭了他脸上的笑容。

    他苏某人不是傻子,知道自己目前的情况,日本人不会对他如此客客气气。

    不过,他只能假装听不出来。

    甚至于小许也在假装不知道他这位‘大道市政府’市长已经猜测出‘真相’。

    无他,皇帝的新衣,面子尔。

    苏文西叹口气,眉头紧锁。

    ……

    “老师,若能将名单上的这些人悉数招揽,对于帝国掌控上海滩,可谓是作用极大。”程千帆放下名单,语气振奋说道。

    “这些人,有文化界的名人,有教育界的知名人士,有商界名流,有租界人脉极广的探长,有上海滩帮派人士,有知名律师,各色商会头脑,还有下野的寓公、政客。”程千帆越说越激动,“老师,这份名单是何人所拟?堪称绝妙!”

    今村兵太郎矜持一笑,押了一口茶。

    程千帆惊讶中带着恍然大悟状,然后便又带了几分惭愧,“学生真是愚钝,早该想到的,如此一份涵盖极广,针对性极强的名单,除了老师,其他人断然做不到面面俱到。”

    “健太郎,你啊,滑头。”今村兵太郎微笑说道,“你知道是我拟定的名单,故意拍老师的马屁。”

    “老师此言,健太郎不敢苟同。”程千帆正色说到,“正所谓长辈、师长举贤不避亲,同理,学生不能因为担心被误会是谄媚之言,而将对老师之由衷敬意和佩服藏之于心中。”

    “这份名单确实是堪称绝妙,学生越是思量,愈发惊为天人。”程千帆表情无比认真的样子中带了一丝学生对老师的亲近笑意,“情难自禁,不夸一夸老师,健太郎心中憋得难受。”

    “你啊你。”今村兵太郎哈哈大笑。

    他指着程千帆,“那你便说一说,有哪些绝妙之处?”

    程千帆看着笑容满面的今村兵太郎,心中立刻明了:

    这是还没有被夸爽,继续、不要停的意思。

    当然,也可以理解为老师对学生的新一个考究。

    ……

    “老师请看。”程千帆指了指名单上的一个名字,“李崞劼,此人是前清政府李中堂的长孙,出身不俗,此人背后干系不小,不少北洋军阀和老政客看在那位李中堂的面子上,对李崞劼都是颇为照料的。”

    “属下在巡捕房看过李崞劼相关卷宗,当年李崞劼被国府抓捕入狱,据说是段芝泉亲自向常凯申说情,常凯申被迫释放了李崞劼。”

    这件事当初闹的风言风语,传闻是国府看上了李崞劼的轮船招商局,一开始说要派一个人来招商局监督。

    李崞劼没有顶住压力,同意了。

    不过,他很快便意识到国府不仅仅是要监督,而是要将他的招商局一口吞下。

    他本人同国府派来之人赵总办的怨尤、摩擦越来越大,后者在招商局近乎独揽大权。

    如是,李崞劼不再忍耐,他找了王亚久。

    王亚久对于杀常凯申的人非常来劲,二话没说便答应。

    很快,王亚久便派人干掉了赵姓总办。

    常凯申震怒,下令抓捕李崞劼。

    人是抓了,但是,审了两三年才有结果,原因是北洋老军阀、政客等等李中堂的遗荫,纷纷出来游说。

    拖拖拉拉两三年,终于有了审判结果,判了刑,段芝泉却又出来亲自求情,常凯申也不得不捏着鼻子放人。

    ……

    “此人出身不凡,牵连诸多中国军阀、政客,便是段芝泉这等人,也都对李崞劼颇为照顾,此外,他对于常凯申是有罅隙旧怨的。”程千帆越说越振奋,眼眸发亮,“老师高见,此人确实是绝佳拉拢人选。”

    “若是能说服李崞劼投靠帝国,牵一发而动全身,对于帝国拉拢更多的中国大小军阀、政客,有着不小的榜样力量和影响力。”程千帆赞叹说道。

    他是真的在感叹。

    今村兵太郎亲自制定的这份名单,越是研究,越是令他脊背发凉。

    便以李崞劼为例,此人从轮船招商局董事会会长、总经理一职卸任后,稍显沉寂。

    便是力行社特务处这边都忽略了此人,戴春风此前曾发文特务处上海站以及上海特情组,列出了一份需要关注的名单,要求各方注意,严防这些人投靠日本。

    这些都是在上海滩乃至是全中国都颇有影响力和名气之人,有些人对日态度颇为强硬,有些则态度暧昧。

    不管这些人此前对日态度如何,戴春风的意思是,人是会变得,一旦此些人投靠日本人,影响极为恶劣。

    但是,近来颇为安静的李崞劼并没有在这份名单中。

    由此可见今村兵太郎对于这份名单确实是煞费苦心了。

    ……

    “健太郎,你很努力,很不错。”今村兵太郎欣慰的点点头。

    不仅仅是因为宫崎健太郎分析的头头是道,他更看重的是宫崎健太郎对巡捕房档案的熟稔,这说明宫崎健太郎非常勤奋,非常努力。

    特别是当这一切都是在他的悉心教导下的成果。

    他这个做老师的非常欣慰。

    程千帆正考虑着是否要择机套话,打探日本方面招揽李崞劼等名单上的重要人士的进展。

    就在这个时候,今村小五郎拎着暖水瓶上楼。

    “小五郎先生是半师,怎可劳烦。”程千帆接过暖水瓶,抢着做活。

    “健太郎是我的学生,是自己人。”今村兵太郎也是微笑说道。

    “哈哈,那我便趁机偷个懒。”今村小五郎微笑着说道,不过,他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惊讶,没想到这个宫崎健太郎竟然如此得兵太郎的信任,他此前本以为今村兵太郎收徒宫崎,是行招揽之意,现在看来,兵太郎似乎是对宫崎健太郎真的极为喜爱和欣赏。

    “刚才什么人来了?”今村兵太郎问道,此前有门铃声响起。

    “大道市政府市长苏文西来拜访。”今村小五郎说道。

    程千帆放下暖水瓶,他敏锐的注意到,今村小五郎说话的时候嘴角微微翘起,这是蔑笑,显然是对于这个所谓的上海临时市政府市长颇为轻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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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0章 名单

    苏文西!

    程千帆脑海中迅速浮现此人的相关资料。

    去年十一月初,上海沦陷。

    日军占领了华界。

    租界沦为孤岛。

    上海是中国最大的城市,更是远东最大的经济、金融中心,日寇对上海极为重视,甫一占领上海,便紧急成立了一个临时伪政权。

    在淞沪会战还没结束的时候,曾任福建省财政局局长、广东国民政府民政司司长,毕业于日本早稻田大学的苏文西便开始在浦东一带积极活动。

    此人积极组建维持会协助日军占领。

    淞沪会战结束以后,日本人一时之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便酬功将伪市长的帽子扔给了摇头乞尾的苏文西。

    ……

    去年十二月初,苏文西在日本人支持下,在浦东成立了‘大道市政府’。

    所谓大道,出自《礼记》: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如此煌煌大气之名,被汉奸盗用为伪政权名字,实在是恬不知耻。

    苏文西就职大道市市长一职,随即便发布了《上海市大道政府暂行组织法》,要求原国府公职人员七日内必须到岗,否则严惩不贷,同时强迫上海滩大小报馆全文报道、庆祝大道政府成立的消息。

    此外,苏文西的大道政府行文法租界、英美租界当局,要求租界方面承认大道政府是上海唯一合法政权,驱逐国府方面在租界的人员,不过,租界方面对此保持冷淡处理,并不配合。

    苏文西的伪“上海市大道政府”下辖14个区。

    不过苏文西这个伪市长的命令经常出不了浦东。

    不仅仅租界方面不承认他的伪政权,其他的汉奸也多不怎么买他的账。

    甚至于一手扶持他上台的日本人,也对他态度较为冷淡,认为此人资历不足,能力有限,上不了台面。

    目前,日本方面正在谋划在南京筹备伪政权,并且传闻将要派人取代苏文西的上海市长一职。

    故而苏文西最近上蹿下跳,想要接触、讨好日本方面的高层,保住自己的伪市长一职。

    ……

    “健太郎,你对苏文西此人怎么看?”今村兵太郎问道。

    “武汉政府方面说此人‘沐猴而冠’。”程千帆思忖片刻,说道,“此话虽然难听,却不乏道理,究其原因,苏文西此人资历不足,影响力有限,且此人是福建人,此前多在福建、广东任职,在苏浙沪并无根基,严格说起来,并不是上海市长的合适人选。”

    今村兵太郎看了宫崎健太郎一眼,似乎是惊讶于他的言辞犀利。

    “这些话学生也只在老师面前说。”程千帆恭敬说道。

    今村兵太郎点点头,明白宫崎健太郎的意思,这是因为两人现在是师生关系,所以言语间便少了几分顾忌。

    对此,今村兵太郎内心是高兴的,这说明宫崎健太郎是真的尊敬他,视自己为老师,无话不可谈。

    ……

    “那依你之见,我要不要见一见此人?”今村兵太郎微笑问道。

    “见一见也可以。”程千帆的嘴角露出一抹骄傲的笑容,“中国人骨子里都是贪生怕死、追逐名利,此人虽然能力不足,但是,一直为帝国奔走,不能说是一条好狗,但是,胜在还算忠心。”

    今村兵太郎赞许的点点头,宫崎健太郎所言,正是他所想,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宫崎健太郎,这个年轻人进步飞速,头脑聪明,分析问题也多能直指问题关键,非常不错。

    对于自己的教导成果,今村兵太郎可谓是颇为满意的。

    ……

    “健太郎,你认为三本君会选择何人来做这个中间人?”今村兵太郎将话题拉回,问道。

    “很难猜。”程千帆皱眉,摇摇头,“三本课长并未透露什么风声,不过,以属下对三本课长的了解,他应该会选择一个极为听话之人。”

    今村兵太郎微微颔首,这确实是符合三本次郎那个家伙的性格,此人掌控欲极强。

    “若是老师来运作此事,老师会选择何人?”程千帆轻声问道。

    今村兵太郎微微一笑,指了指名单上一个名字。

    程千帆微微错愕,然后面上露出思索之色,最后是敬佩之色,“老师深谋远虑,令学生叹为观止。”

    “且拭目以待,也许三本君胸有成竹了呢。”今村兵太郎面上露出温和的笑容。

    此事是特高课在背后操作,今村兵太郎决定暂时静观其变,他和程千帆研究名单,也是未雨绸缪。

    此外,也有向程千帆通气之意。

    宫崎健太郎汇报三本次郎密谋安排上官梧谋取中央巡捕房总巡长之事的时候,今村兵太郎能够感受到宫崎健太郎内心中应该是有些愤懑的。

    此事事关巡捕房,三本次郎却没有向宫崎健太郎这个中央巡捕房巡长的下属通气,宫崎不可能没有怨言。

    念及此,这也是今村兵太郎为何会主动告知宫崎健太郎名单之事的原因。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更何况,现在宫崎健太郎成为了他的学生,堪称已然是他的嫡系,今村兵太郎对他自然更多了几分亲近和信任。

    ……

    门开了。

    坐在车子里闷闷抽烟的苏文西立刻打起精神看过去。

    透过车窗,可以看到今村小五郎送客人出来。

    此人戴了帽子、面部有口罩,风衣的领口竖起来,再加上光线不佳,看不得面貌,只能粗略判断应该是一个年轻人。

    “此人是谁?”苏文西问道。

    今村小五郎亲自送此人,且远观可见,今村小五郎与此人颇为熟稔,两人说话间,今村小五郎甚至面带微笑的拍了拍此人的肩膀,后者鞠躬行礼,挥手作别。

    “不清楚。”小许皱眉说道,“市长,要不要安排人跟着?”

    “罢了。”苏文西摇摇头。

    仅以所见,便可以初步判断此人同今村兵太郎的关系颇为亲近,若是跟踪此人被发现,惹怒对方,可不大妙。

    关键时刻,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

    就在此时,此人走了两步,看向了这边的车子,摘下礼帽,微微点头致意,随之转身离开,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苏文西见状,心中一动,似乎此人对自己的态度不错,若是能结识此人……

    罢了,此人将自己包裹的如此严实,必然不想被人认出身份,还是不要横生枝节。

    不过,苏文西心中暗暗记下此事,自己若是能收获今村兵太郎阁下的信任和友谊,日后未尝不能和此人相识,引以为助力。

    ……

    程千帆转了几个巷子,再度出来后,已经远离今村兵太郎的别墅。

    他随手招了辆黄包车。

    半小时后,在一个电报厅门口下了车。

    程千帆紧了紧风衣领口,在电报厅要了个电话。

    看了一眼正在埋头看桃色小报的工作人员,程千帆将一张纸币放在桌子上,转身就走。

    十余分钟后,程千帆出现在另外一个巷子口,一辆黑色的小汽车停在了他的身旁。

    “我需要立刻见到彭书记。”程千帆沉声说。

    “出了什么事?”开车的路大章熟练的起步,低声问道。

    “日本人要对彭书记下手了。”程千帆眉头紧锁。

    尽管没有来得及从今村兵太郎的口中打探到包括李崞劼等人的对日态度,不过,他却是赫然看到有几个名字的后面被用红笔圈起来,打了叉叉。

    很显然,这是严词拒绝日本人拉拢之人,惹怒了凶残的日寇,侵略者打算对他们下狠手了。

    其中在彭与鸥的名字后面,便有一个大大的叉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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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1章 今村小五郎

    “市长,现在过去吗?”天太冷了,小许哈了哈手,探着脑袋看向车窗内,问道。

    “等一会。”苏文西面无表情说道。

    客人刚走,便骤然登门,不太礼貌,且会给人以不够稳重的印象。

    他无需刻意营造一直在等候的‘乖巧’形象,今村小五郎眼睛不瞎,送客的时候自然能看到这边的小汽车。

    但是,今村小五郎并没有任何表示,甚至是没有朝着这边正儿八经瞧一眼。

    苏文西便思忖,即刻登门拜访并不合适,极可能今村阁下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稍等片刻再登门,最佳。

    苏文西心中叹口气,他对待亲娘老子都没有如此缜密的心思和耐心,天可怜见,日本人若是不对他好一些,便忒不是东西了。

    ……

    书房。

    今村小五郎端着一杯咖啡进来。

    今村兵太郎实则喜咖啡甚于品茶。

    只不过,他从不曾在外人面前显露自己的这个嗜好。

    今村兵太郎用咖啡勺轻轻搅动咖啡,抬头看向今村小五郎,“你如何看宫崎健太郎?”

    “奸猾,善于伪装。”今村小五郎毫不客气说道。

    “噢?”

    “宫崎在三本次郎面前,故意表现出极为贪财、更多的是考虑他的生意的样子。”今村小五郎冷冷说道,“他在三本次郎面前也有藏拙之意。”

    “所以,你认为他在三本面前是那副模样,在我面前又表现出极为聪明、努力,完全是一副帝国优秀青年的样子,是虚伪和有所图?”今村兵太郎问道。

    “难道不是吗?”今村小五郎反问。

    “小五郎,你看问题还是流于浮面。”今村兵太郎轻笑一声,摇摇头。

    “宫崎健太郎在三本次郎面前不是伪装,那是他的本性。”今村兵太郎继续说道,“贪财和好色是人的本能欲望,只是有的人能够很好的压制自己的欲望,有的人不能或者是不愿意去刻意压抑自己。”

    “宫崎健太郎不是专业特工出身,他这样的人在特高课天然便会受到歧视,且三本次郎秉性严苛,尤其推崇专业素质,他可能会因为某些私人原因而对宫崎健太郎亲近,但是,三本次郎不会在公务以及晋升一事上徇私,所以,宫崎健太郎在特高课很难有更好的前途。”

    “宫崎应该也深知这一点,这是一个很潇洒的年轻人,他既没有压制自己的欲望天性,此外,据我所知,宫崎健太郎对特高课任务一直完成的很好。”

    今村小五郎点点头,根据他所掌握的情况,尽管宫崎健太郎似乎更加专注于他的生意,但是,确实是在工作上并无差错。

    ……

    “宫崎健太郎很好的掌握了一个平衡点。既能够赢得三本次郎的一定信任,又不至于令自己涉入太深。”今村兵太郎说道。

    “这是怕死,他怕自己表现出色,然后会被安排更加危险的任务。”今村小五郎冷笑说道,“为了帝国的荣耀,帝国特工不应该首先考虑仕途晋升,哪怕是一辈子当最普通的特工,也应该甘之如饴。”

    “人和人不同,你不能要求每个人都像你这般。”今村兵太郎皱了皱眉头,“只要心中有帝国,在这个前提下,每个人都有寻找最适合自己的环境和平台,能够最好的发挥自己的能力的选择权。”

    “所以,今村阁下的意思是,宫崎健太郎早已经做出了选择,他在特高课和岩井公馆之间选择了岩井公馆?”今村小五郎反问。

    “确切的说,健太郎选择了我这个老师。”今村兵太郎的脸上露出自得的笑容,“在我这里,不看重所谓的专业出身,给了他发展的平台和机会,此外,健太郎也是吉田阁下的信徒,这是精神层面的共鸣。”

    “最重要的是,我待宫崎健太郎以诚。”今村兵太郎温和笑说,“两百多天的教导,我从未藏私,宫崎是感性之人,我看得出来,他是发自内心的尊敬我,视我为师。”

    “你这是被宫崎健太郎的奉承话和金钱给迷惑和收买了。”今村小五郎嗤笑说道。

    今村兵太郎面部肌肉抽了抽,“今村小五郎大尉,请注意你的用词。”

    “哈依。”今村小五郎鞠躬,低头。

    ……

    今村兵太郎的脸色缓和,喝了一口咖啡,问道,“如此……有问题吗?”

    “没有。”今村小五郎摇摇头说道,“我除了能以宫崎说奉承话,以及他用金钱来诱惑你这两点,以此来攻讦这个年轻人……”

    今村兵太郎咳嗽了一声。

    今村小五郎摇摇头,改口,“有些话,也许看似是奉承话,不过,考虑到宫崎也许真的对你非常尊敬,那些肉麻的话,也许确实是发自内心,算不上是拍马屁。”

    “所以,基本上来说,宫崎健太郎暂时没有疑点,不像是效忠三本次郎,假意投靠我们这边,以兹来打入岩井公馆的。”

    斟酌一二,今村小五郎点点头,总结说道,“应该算是比较可靠,可以培养的年轻俊彦。”

    “你看人眼光素来毒辣,如此我便放心了。”今村兵太郎微笑说道。

    “苏文西还在外面等候,此人你是否要见一见?”今村小五郎询问说道。

    “一刻钟后,我下去见他。”今村兵太郎看了看腕表的时间,说道。

    “明白了。”

    ……

    看着今村小五郎离开,听着走廊里的脚步声,今村兵太郎的脸色连连变化,终究化作一声叹息。

    今村小五郎实则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确切的说是他的父亲大人在外的私生子。

    今村小五郎的母亲是仓妓出身,这个‘孩子’的诞生就是一个意外。

    父亲大人一直不愿意承认这个私生子的存在,认为今村小五郎身上的一半血脉是肮脏的。

    今村兵太郎五岁、今村小五郎十一岁那一年,他这个私生子哥哥亲手杀死了仓妓母亲,以示和另外那一半的肮脏血脉诀别。

    如此,父亲大人才终于承认了这个私生子,并且寄养在家族旁系。

    尽管未曾亲见,但是,今村兵太郎知道,随后今村小五郎受到的教育便是保护和辅佐他,是他的家臣。

    对于这样的一个有着弑母行径的今村小五郎,今村兵太郎这个受过现代高等教育以及完整的本家贵族体系教育的高级外交官的感情是较为复杂的。

    不过,今村兵太郎知道,这个‘兄长’是他几乎可以无限信任之人。

    ……

    车子似乎是压到了一个石块,有一个较大的颠簸。

    “我们可能被人跟踪了。”路大章看了一眼后视镜,沉声说道。

    程千帆没有说话,面部表情甚至没有什么变化。

    他在等,等路大章给出进一步的信息。

    “我们后面那辆车。”路大章说道,“应该在我来接你的路上便跟着我了。”

    程千帆仍然没有任何举动,更没有扭头去看,他慢条斯理的点燃一支烟。

    “尽管这辆车中途应该换过车牌,但是,车灯暴露了他们。”路大章说道。

    这辆车的右侧车灯有问题,不如另外一侧的车灯明亮。

    尽管这也许是巧合,但是,特工从来不相信巧合。

    “准备。”程千帆轻声说。

    路大章立刻会意,车速放缓。

    程千帆打开车窗,刺骨的寒风立刻裹挟进来。

    将还有三分之一的烟卷扔出去。

    同时扔出去的还有一个空洋火盒。

    随后,路大章猛然踩油门、提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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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2章 紧急应对

    时间往前回溯几分钟。

    汪康年面色阴沉的坐在小汽车里。

    “看清楚上车的是谁没?”他问。

    “戴着礼帽,面部有口罩,风衣竖起来,上车的动作迅速,实在是看不清面容。”小四摇摇头。

    坐在副驾驶的丁乃非扭头问,“组长,你怀疑路大章有问题?”

    “还不确定。”汪康年轻轻摇头,“查一查就什么都清楚了。”

    汪康年坚定的认为邹凤奇遇刺案和红党‘陈州’有关。

    这一天多的时间里,他一直在研究资料卷宗,这些都是党务调查处查缉红党的绝密卷宗,党务调查处被日本人一锅端,他们现在吃日本人的饭,这些卷宗也被归入特高课的档案室。

    汪康年重点研究‘陈州’最近的一次行动轨迹。

    这便是一年半前的台拉斯脱路枪击案。

    ‘高度疑似陈州’的红党,单枪匹马营救了包括那位‘王部长’和阿海在内的四名红党。

    这也是他和红党‘陈州’的唯一一次交手。

    反复研究卷宗,脑海中就好像放电影一般回忆起当时之事。

    一个人的名字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时任法租界霞飞区霞飞路巡长的路大章。

    ……

    枪战结束后,路大章带着所部巡捕姗姗来迟。

    汪康年当时对此也有过揣测:

    路大章可能早就带人抵达现场附近,只是巡捕大多贪生怕死,等到枪响结束后才假模假样的出现收拾残局。

    这属于相对合理,没有什么疑点的,故而在当时汪康年并没有怀疑路大章有什么问题。

    不过,现在重新模拟了当时的案情,汪康年心中对路大章起了一丝怀疑。

    他安排手下人暗中调查,据当时跟随路大章一起处警的巡捕处打听到的消息,路大章一直带队,并没有脱离过手下的视线,所以,路大章不可能是‘陈州’。

    不过,一个叫做费佲的小巡捕被套出话:

    疑似‘陈州’之人翻墙逃跑,费佲看到后,想要立功上去追赶,却被路大章阻止,说他看错了,其他巡捕也附和说没有人经过,此外,路大章还打了他一巴掌。

    汪康年暗中思忖,从路大章以及其他巡捕的立场来看,他们假装没有看见‘陈州’,是摄于这名红党的超强武力,贪生怕死。

    这倒是可以解释的通。

    并没有证据表明路大章有问题。

    但是,汪康年做事极为谨慎,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丝疑点。

    万一呢?

    万一路大章是红党,是‘陈州’的同伙,他故意假作怕死,堂而皇之的纵敌逃脱呢?

    甚至于,如果‘陈州’以及其他那几名红党被党务调查处抓住了,路大章完全可以适时的出现,和党务调查处对峙,要求将红党带走,交给租界巡捕房处置。

    现在,汪康年要做的就是查路大章,此人到底是人是鬼,查一查便清楚了。

    地下党隐藏极深,那是因为他们没有被盯上,一旦被盯上,总归会露出蛛丝马迹的。

    ……

    “跟紧了。”汪康年沉声说。

    “是!”开车的手下点点头。

    “有东西扔出来了。”丁乃非突然喊道。

    只看到前面的车子的后排车窗打开,扔下了两个东西。

    一个冒着火光,应该是烟蒂。

    还有一个东西看不清。

    “减速!”汪康年神情一动。

    车速放缓。

    不等车子停稳,丁乃非飞速下车,捡起前车丢下的物品,一个快速奔跑,再次回到车上。

    “组长,是洋火盒。”

    丁乃非将洋火盒扭头递给汪康年。

    ……

    “空的。”汪康年打开来看,空的。

    “加速,跟上。”汪康年叮嘱说,随即他一抬手,小四将手电筒递给他。

    这是极为普通的飞马火柴盒,盒面左侧是飞马火柴,右侧是注册商标,底部是江苏上海振兴造厂。

    除了这些之外,并无其他字迹,也没有特别的标记。

    汪康年皱了皱眉头。

    “洋火用完了,随手扔的吧。”丁乃非说道。

    汪康年没有说话,丁乃非所言,确有这个可能,且可能性极大。

    不过,要以防万一。

    他随手将洋火盒递给了小四,“回去化验检查一下。”

    “是!”

    ……

    “十五,十四……十九八七……六五四。”

    程千帆低声默数。

    “跟上来了。”路大章看了一眼倒车镜,说道。

    “十一秒!”程千帆说道。

    路大章点点头。

    两人此时心中都明白,路大章的怀疑没有错,对方确实是跟踪他们的。

    刚才路大章加速,远离了对方,随后再恢复正常车速。

    对方下车取走洋火盒,然后再加速跟上来,正好约莫十秒钟到十五秒钟之间。

    如果他们没有下车取洋火盒,只需要几秒钟的时间便可以再度跟上来。

    这说明对方不仅仅是确实是在跟踪他们,且基本可以排除江湖人物,极有可能是特工。

    只有特工,才会对程千帆扔出窗外的东西感兴趣。

    ……

    “去麦兰码头的货仓。”程千帆果断说道。

    敌人跟踪了路大章,他们必须为这次‘偷偷’会面找一个合理的理由。

    “得了。”路大章笑着说道,“感谢‘小程巡长’让我又赚了一笔。”

    程千帆闻言,哈哈笑起来。

    他和老黄以及路大章之间的配合非常默契。

    三人之间曾经多次密谈,针对各种意外情况准备了许多预案。

    程千帆一说去麦兰码头的货仓,路大章立刻默契的知道该采取何种应对方案。

    路大章此人交游广阔,和江面上、太湖上那些神龙不见摆尾的朋友素有往来。

    有些朋友会托路大章帮忙在黑市上购买枪支弹药等‘违禁品’。

    有朋友请托路巡长帮忙牵线买东西,他便找到了神通广大、同时也是法租界有名的黑市商人的小程巡长,这很合理。

    鉴于买家的身份见不得光,‘小程巡长’乔装打扮一番,偷偷摸摸的出来见路大章,这也很合理。

    ……

    “水上飞。”

    “水上漂。”

    “三水王。”

    “蠡老三。”

    路巡长说了几个素来霞飞区巡捕房有联系的几伙水匪、山大王的名头。

    “你觉得哪个合适?”程千帆问。

    “蠡老三吧。”路大章思忖片刻,说道,“蠡老三的人马,去年年底和日本人发生了冲突,被打散了,现在正在重新招兵买马。”

    “和日本人打起来了?”程千帆来了兴趣。

    “去年国军大溃败,日本人一路追赶,蠡老三招揽了一些溃兵,被维持会的人报告给了日本人,日本人便把他当成国军清剿了。”

    程千帆微微皱眉,他现在是日本特工的身份,向‘蠡老三’这样同日军打过仗的人卖武器弹药,一旦被查实,对他是有影响的,当然,影响也不大,他完全可以推脱不知道这一伙人和日军交过手,

    小程巡长极度贪财,有生意上门,岂有不做之道理。

    当然,没有隐患最好不过。

    最重要的是,程千帆相信路大章,他能考虑到的,路大章不可能想不到。

    “我得到的情报是,蠡老三和日本人打了一仗后,吓怕了,认为现在是日本人的天下,他有意投靠日本人。”路大章微笑说道。

    “这老家伙知道有人有枪才会受重视,似乎是打算招兵买马后再投奔日本人,也好在日本人那里谋一个好位子。”

    程千帆嘴角一扬,露出笑容,“那我们确实是要帮蠡老三壮一壮声势嘛。”

    路大章会意,哈哈一笑。

    “这老东西现在正在苦于无法联系上日本人呢,他害怕日本人不分青红皂白再灭了他。”他继续说道。

    程千帆眉毛一挑,朝着开车的路大章拱拱手,“也要谢谢路巡长,给我在日本人面前立功的机会。”

    “还请小程巡长在日本人面前为蠡朋友多多美言几句。”路大章微笑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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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3章 ‘小程巡长’码头逞威

    路大章按了下喇叭。

    码头的一名守卫小跑着过来查看。

    坐在后排的程千帆落下车窗。

    “程巡长。”守卫脸上赶紧露出笑容打招呼。

    “三愣,辛苦了。”程千帆扔出一包烟。

    三愣稳稳地接住,唱了个喏,“谢程巡长赏。”

    说着一摆手,有人拉着绳子将栏杆抬起来。

    程千帆哈哈大笑,摆摆手,车子启动,一踩油门进了码头。

    “这个岗哨是新增加的。”程千帆解释说道,“租界巡捕房被去年的那场战事弄怕了。”

    “你的人?”路大章随口问道。

    “麦兰巡捕房招揽的帮闲,施了些好处,算是半个眼线。”程千帆淡淡说道。

    车子一路直行,到了货仓门口,两人下车。

    “帆哥,这大冷天的,您怎么过来了?”看守货仓的手下看到小程巡长过来了,赶紧上前迎接。

    然后看到跟在身边的路大章,也赶紧弯腰行礼,“路巡长。”

    路大章点头回应。

    “阿蒙,有情况没?”程千帆哈了哈手。

    “没有。”阿蒙摇摇头,“弟兄们盯着呢,眼都不眨一下。”

    说着,他恭维说道,“再说了,帆哥您在法租界的虎威,谁敢来咱这闹事。”

    “不可大意。”程千帆微微颔首,“开门。”

    “是!”阿蒙摸出钥匙,三把钥匙,依次打开三把重锁,用力推开货仓的门。

    吱吱呀呀的硌牙声音,在寒风中格外的刺耳。

    “烫壶酒,弄点下酒菜,大冷天的,弟兄们暖暖身子。”程千帆从身上摸出两百法币,“没什么事情,不要进来打扰我和路巡长谈事情。”

    “明白。”阿蒙接过钱,喜滋滋说道,“谢谢帆哥。”

    其余几名手下也是一阵欢呼,齐声感谢帆哥。

    “不许醉酒。”程千帆瞪了众人一眼,说道。

    “不敢!润润口。”阿蒙嘿嘿笑着说道。

    ……

    “组长,不能再靠近了。”丁乃非警觉的看了一眼前面的情况,扭头说道。

    经历了去年麦兰码头的战事之后,如今的码头可谓是戒备森严,不仅仅有巡捕不时地过来巡逻,入口处还增加了一个岗哨。

    此外,货仓主家也多雇佣了护卫队,给队员办理了枪证,荷枪实弹巡逻。

    据说帮派上也打了招呼,谁敢对码头货仓动手,便是‘人神共愤’。

    “乃非,你下去打探一下。”汪康年沉声说,“小心点。”

    “恩。”丁乃非二话没说,下车,假作是整理腰带,将勃朗宁手枪揣在腰间,紧了紧身上的棉袍,遮住了手枪,嘴巴里叼着一支烟,摸出打火机点燃,溜溜达达的晃荡过去。

    ……

    货仓里。

    程千帆说,路大章用心记。

    作为特科当年的王牌情报人员,路大章的记忆力极强。

    “这份名单上的人,涵盖文化、教育、商界、帮派、政界、下野军阀、名流世家。”路大章表情凝重,“今村兵太郎这个人确实是颇有水平,此人对上海滩非常了解,或者是做过细致的研究。”

    “现在的问题是,名单我们拿到了,但是在同志相关人员之前,必须加以甄别。”程千帆表情十分严肃。

    “我们暂无从得知名单上哪些人坚决拒绝和日本人合作,哪些人摇摆不定,又有哪些人已经暗中投靠了日本人。”他手中转着烟卷,轻声说道。

    “必须搞清楚。”路大章赞同说道,“虽然不知道名单有几份,是今村兵太郎独存一份,还是有其他人也掌握这份名单,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这份名单极为机密。”

    他搓了搓手,跺跺脚,继续说道,“组织上此前也有过尝试,但是,并没有能搞到这份名单。”

    “就怕一时不察、向汉奸通报了消息,汉奸向日本人报告,如此的话,今村兵太郎刚刚给你看了名单,消息紧跟着便泄露,虽然你是日本人的身份,但是,很难说会不会怀疑到你的身上。”

    “甄别的事情,可以交给组织上。”程千帆表情凝重,“一定要格外慎重。”

    “明白。”

    “被日本人画了圈,名字后面打了叉叉的人员,可以提前通知,建议尽快撤离。”

    程千帆说话间,指了指梯子。

    路大章会意。

    ……

    货仓很大,有五六间屋子那么大,两人搬着一个梯子到了最里边的墙角。

    他爬上梯子。

    路大章两步走过去,关了靠里的白炽灯。

    货仓靠前的空间依然亮灯,不过,两人所出的位置立刻变得灰暗。

    程千帆举起望远镜往外看。

    夜色中,光线不佳,观察情况不理想。

    程千帆并不着急,他重点关注码头出入口不远处的路灯附近区域。

    为了防止匪徒隐藏,法租界巡捕房在码头出入口附近下大力气安置了许多路灯。

    此时,他看到一个人小跑着过来了,是三愣。

    程千帆从楼梯上下来,脸上带着笑,“路巡长,陪我走一遭,帮帮场子吧。”

    路大章哈哈大笑,“小程巡长相邀,敢不从命。”

    ……

    邦邦邦。

    货仓大门被用力拍打。

    “进来。”

    阿蒙推开门进来。

    “什么事?不是说了,没事不要打扰吗?”程千帆手里拎着一把中正式步枪,板着脸说道。

    “帆哥,岗哨的三愣来报告,说有人跟踪您。”阿蒙说道。

    程千帆闻言,阴沉着脸,“让三楞进来说话。”

    “程巡长。”阿蒙弯腰,抱了抱拳。

    “你说有人跟踪我?”程千帆沉声问。

    “程巡长您的车子刚进来,后面就跟着来了一辆小汽车,车子停在了外面,下来一个人过来向弟兄们打听情况。”

    “都打听什么了?”

    “那人打听程巡长您的车子去了哪里,车子里都有谁。”

    “你们怎么回答的?”

    “我安排弟兄们胡乱应付着,就赶紧来报告了。”

    程千帆从兜里摸出一块大洋,拇指一弹。

    三楞熟练的接住。

    “我倒要看看,哪个瘪三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程千帆冷哼一声,“阿蒙。”

    “帆哥,我在。”

    “召集弟兄们,抄家伙。”

    “明白!”阿蒙狞笑一声,“敢招惹帆哥,这帮瘪三活腻味了。”

    ……

    “侧恁娘。”丁乃非骂骂咧咧的走开了。

    上了前排副驾座。

    “打听到什么了?”汪康年沉声问道。

    “囊球的,这帮看守一个个奸猾似鬼,前言不搭后语。”丁乃非骂道,“拿了老子的钱,却半点口风不漏。”

    汪康年闻言,沉思片刻,“倒也不是没有收获,这些人愿意帮路大章遮掩,说明路大章经常来此地,这本身便是一个信息。”

    “至于说路大章车里那人是谁,此人既然来了码头,总归会露面,届时安排人细细打听就是了。”

    就在此时,只看到码头大门口开出一辆车子,车外两侧分别站着两个保镖,在车子后面,由十余人跑步跟上。

    看车牌正是路大章的车子。

    “快走。”汪康年大惊,喊道。

    司机就要开车掉头。

    哒哒哒。

    一梭子子弹打在了车前盖上。

    司机心一慌,熄火了。

    开出来的那辆小汽车一个甩尾卡在了汪康年座驾后面,挡住了退路。

    丁乃非就要掏枪冲出去。

    “蠢货,别动。”汪康年立刻吩咐手下。

    ……

    “下车!”

    十余人双手端着毛瑟手枪,将王康年的车子团团围住。

    “组长,要不要冲出去。”丁乃非手中握着枪,咬牙切齿问道。

    “冲个屁!”汪康年脸色铁青,一咬牙,“下车。”

    “组长!”丁乃非低声吼道。

    “下车。”汪康年板着脸,“我们是为日本的办事的,他们不敢拿我们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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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4章 嚣张跋扈程巡长

    寒风凌冽。

    汪康年探头下车。

    立刻感觉到一股寒风朝着脖子里钻。

    他解下自己脖子上的围巾,系在了小四的脖子上。

    丁乃非和司机将两人护在中间。

    汪康年跺了跺脚,右手伸向兜里。

    “别动。”阿蒙枪口一抬,冷冷说道。

    “烟瘾犯了。”汪康年从身上摸出香烟盒,慢条斯理的抽出一根烟,叼在嘴中。

    身旁的小四摸出打火机,拨动转轮,帮他点燃。

    轻轻吸了一口,汪康年这才抬眼看向包围他们的十余名枪手,弹了弹烟灰,“诸位,这是做什么,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

    砰!

    一声枪响。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汪康年咬着牙,忍着疼痛,左手抱住自己的右手臂,满眼的不敢相信。

    素来思绪缜密、精于算计的汪康年此时是有些发懵的。

    己方已经乖乖下车了,也并无反抗之意。

    不是应该上来询问身份,双方自报家门的么?

    怎地竟直接开枪了!

    然后,巨大的愤怒和耻辱感在他的内心翻腾:

    在党务调查处的时候,大上海在国府手中,他们向来横行无忌,从来没有中枪。

    现在,大上海是日本人的天下,后台更加硬,竟然有人敢对自己开枪?

    是谁?

    路大章?

    一向以人缘好和好脾气著称的路大章有这个胆子?

    “侧恁娘!”丁乃非看到汪康年中枪,双眼赤红,从腰上拔出勃朗宁手枪,就要抬起。

    “乃非,放下枪。”汪康年急忙喊道。

    丁乃非恨恨的看了十余名包围者手中的短枪,无奈的放下。

    就在此时,十二名枪手散开,每侧各有六人,让开了一条通道。

    咔咔咔。

    皮鞋踏在结冰的水泥路上的闷响声。

    汪康年抬头去看,便看到一个西装革履,风衣竖起的青年男子一步步走来,在他的身侧正是路大章。

    “程千帆!”

    汪康年眼眸一缩,他万没想到上了路大章的车子的那个男人竟然会是程千帆。

    此时此刻,程千帆的手中举着一把中正式步枪。

    嘴中叼着一支烟。

    随着步伐的迈动,香烟忽明忽暗。

    走到近前。

    “这不是道格诊所的汪医生么?”程千帆微笑着,随手将自己手中的步枪扔给了阿蒙。

    说着,小程巡长嘴角勾起,微微抱拳,“抱歉,抱歉,你抽烟的样子我很不喜欢,本想要打你嘴巴叼着的香烟的,无奈本人枪法不精,没打中。”

    “汪某人倒要感谢程巡长的枪法还不算太差劲,没有直接打中我的脑袋。”汪康年强忍怒火,嘲讽说道。

    “借你吉言,下次再跟踪我,我瞄你下巴,打你脑袋。”程千帆说道,他上前一步,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客客气气说道,“汪医生,你这是改行了?不阉猫猫狗狗了?”

    说着,他提起右手,拍了拍汪康年的肩膀,“你这又是手枪,又是开着小汽车,跟着我来到码头——”

    停顿一下,微笑着的小程巡长猛然抬起右手,抡圆了,直接一个大嘴巴子抽在汪康年的脸上,“——所谓何事啊?”

    汪康年没想到此人说笑着,突然抬手打入,直接被打的眼冒金花,原地转了半圈,幸而被小四和司机郭楼扶住了。

    丁乃非一旁见状,嗷吼一声,就要扑上来。

    旁边的路大章伸出一脚,直接将丁乃非踹倒在地。

    小程巡长的手下们立刻围上来,对着地上的丁乃非一顿猛踹。

    ……

    “住手!”

    “住手!”

    汪康年怒火中烧,吼道。

    向来自得于自己的谋算的汪康年,现在脑瓜子都还是嗡嗡的,自从下车之后的这一连串的发展,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没人理会他。

    “我说了,住手!”汪康年表情狰狞,扯着嗓子吼道,“程千帆,我们是大道市政府警察局的,是为大日本帝国皇军办事的,你若不想惹上麻烦,立刻住手!”

    程千帆看向汪康年。

    汪康年愤怒的眼眸也正看着他。

    他看到程千帆眼眸中的惊讶,还有一丝鄙薄。

    程千帆一抬手,“好了。”

    众手下住脚,退回到小程巡长两侧。

    “大道市政府警察局?那是什么玩意?”程千帆呵呵笑着,原地半转身,看着自己的手下们。

    众手下立刻七嘴八舌说起来。

    “没听说过啊。”

    “俺只知道法租界帆哥最厉害。”

    “大什么道?”

    “程巡长,这是苏文西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吧。”冷风一吹,路大章的咳嗽毛病犯了,他咳嗽一声说道。

    程千帆皱了皱眉头,似乎是不满意路大章的态度,不过,终究是点点头。

    “汪医生,不不不,应该称呼一声汪——”程千帆皱了皱眉头,“你他娘的到底是什么来头?”

    “汪康年,大道市政府警察局侦缉科副科长。”汪康年冷冷说道。

    “汪副科长。”小程巡长毫无诚意的拱拱手,“说吧,为什么跟着我的车?”

    “误会。”汪康年咬着牙,忍着右臂的疼痛,挤出一丝笑容,“我侦缉科得到情报,有一伙反日分子潜入租界,对方使用的车牌正是路巡长的车牌。”

    “好你个路大章,你竟然还是反日分子呢!”程千帆扭头看向路大章,作出惊讶样子。

    “程老弟,这话可不能乱说。”路大章连连摆手。

    “他说的!”程千帆右手一指汪康年。

    “汪副科长。”路大章表情严肃,带着一丝焦急之色,同时还有一丝狠厉之色看向汪康年,“饭不可以乱吃,话更不能乱说!反日分子这么大的帽子,路某人可戴不起!”

    “路巡长误会了,以我们对路巡长的了解,你自然不是反日分子,这是对方冒用了你的车牌,以至于产生了误会。”

    “下次搞清楚!”路大章沉声说。

    “路巡长此次误会,汪某深表歉意。”汪康年左手扶着右臂,抱拳。

    “再有下次,我路大章也不是什么人都能上来踩一踩的!”路大章冷哼一声。

    “误会,误会,下次不会了。”汪康年微笑,说道。

    汪康年再度抱拳,“既然误会解开了,汪某便告辞了。”

    说着,就要带人上车离开。

    “我说让你们走了吗?”程千帆冷冷说道。

    随着他话音一落,众手下立刻齐齐举枪,将汪康年四人拦住。

    “路巡长,他们可是跟踪我们啊,还带着枪。”程千帆扭头看了路大章一眼,“你路老哥素来心善,佛手仁心,我告诉你,不行了,这世道,要活得好,活的潇洒,得心狠!”

第055章 杀一野狗尔!

    “程巡长,这是何意?”汪康年阴沉着脸,深吸一口冷空气,看向程千帆。

    “为什么跟踪我?”程千帆一抬手,阿蒙取出一支烟递过来,他又一耸肩,一个手下拨动打火机,点燃香烟。

    “程巡长,汪某已经解释清楚了,此系误会,我们并无意跟踪路巡长。”汪康年沉声说。

    “我问的是,为什么跟踪我!”程千帆嘴巴叼着香烟,压着嗓音说道。

    “程巡长,我再说一遍,此事汪某已经解释的很清楚了,请不要无理取闹。”汪康年阴鸷的眼眸看着程千帆,“汪某处处忍让,程巡长不要得寸进尺!”

    “程老弟,汪副科长已经解释清楚了,不如且放他离去,改日汪副科长再做东,当面向你赔罪!”路大章在一旁劝说道。

    “路巡长,他们可是跟踪我啊,还带着枪,我这人怕死的。”程千帆扭头看了路大章一眼。

    “你路老哥素来心善,佛手仁心,众人交口称赞!”

    说着,他竖起大拇指。

    随后,拇指摇了摇。

    “我不一样。”小程巡长嘴唇微动,烟灰掉落,“我怕死,我还没享受够呢,路老哥,我告诉你,你那一套不行了,这世道,要活得好,活的潇洒——得心狠!”

    说着,他pia一口将嘴中的香烟吐掉,拔枪。

    ……

    砰!

    砰!

    丁乃非完全没想到对方会骤然开枪,他腹部连中两枪,痛苦的倒在地上。

    汪康年也惊呆了,这人莫不是疯了?

    “组长,救我,我好疼。”丁乃非咧着嘴,口中大口的鲜血涌出。

    汪康年看着程千帆狰狞的面容,心中又惊又怕又怒又恨,“程千帆!你——”

    十几名枪手立刻枪口对准汪康年。

    汪康年想要移动脚步去阻止,腿上却仿佛灌了铅一样沉重。

    “小赤佬,敢拿枪指着我!”小程巡长两步上前,表情残忍且狰狞,对着还未死透的丁乃非继续开枪。

    砰砰砰!

    咔咔咔!

    弹匣打空!

    丁乃非整个人腹部就像是马蜂窝一样!

    ‘发泄’完毕的小程巡长大口喘气,眼眸闪烁残忍的兴奋,将配枪随手扔给一名手下,他抬起头,冷冷看向汪康年,“你说什么?”

    ……

    丁乃非死了。

    汪康年阴狠的眼眸看向程千帆,最终,这位前党务调查处行动股组长、现任大道市政府警察局稽查科副科长一言不发,命令小四和郭楼将丁乃非的尸身抬进了小汽车。

    汪康年咬着牙,挣扎着拱拱手,头也不回的扭身上了车。

    “帆哥,斩草除根,要不要……”阿蒙凑到近前,恶狠狠说道。

    “放他们走。”程千帆淡淡说道,他看着汪康年的车子掉头,一个油门,消失在夜色中。

    “这个仇算是结上了,很好,很好啊。”他在心里说。

    “程老弟,你这又是何必呢,上海滩现在总归是日本人的天下。”路大章深深地看了小程巡长一眼,摇头,叹息说道。

    “路巡长错了,这里是法租界,是法国人的天下。”程千帆面色平静说道。

    “日本人,我不敢得罪,一个狗腿子而已,杀了又何妨。”

    众人听到小程巡长喃喃说道。

    程千帆扭头看向远处,这是巡逻的麦兰巡捕房的巡捕姗姗来迟。

    ……

    “什么人开枪?”麦兰巡捕房苏稚康所巡第三小队小队长曾杰板着脸吼道,然后便看到了被众多手下拱卫的程千帆,以及他身旁的路大章。

    “程巡长,路巡长。”曾杰的脸上立刻露出笑容,敬礼,“敢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有暴徒拿枪指着我,被我毙了。”程千帆淡淡说道。

    “程巡长真会开玩笑。”曾杰讪讪一笑。

    “我这人极少开玩笑。”程千帆一伸手,阿蒙立刻递上一支烟。

    小程巡长再一扭头,一个手下拨动打火机转轮,点上。

    轻轻吸了一口,呼出一口烟气,小程巡长冰冷的眼眸盯着曾杰。

    “敢问程巡长,贼人尸首呢?”曾杰问道。

    闻听此言,程千帆冷峻的面容上浮现一丝笑容,“程某人身为执法人员,岂能知法犯法,打死了一只野狗而已。”

    “野狗……着实可恶。”曾杰笑着说道,“能死在程巡长你的枪下,也算是它的造化。”

    “哈哈哈!”程千帆哈哈大笑,嘴巴叼着烟卷,上来拍了拍曾杰的肩膀,“好小子,会说话,有前途。”

    说着,小程巡长嘴巴微动,烟灰落下,他便将香烟随意的夹在手上,火星忽闪忽闪的右手摆了摆,“走了。”

    众手下手枪,前后拱卫着小程巡长离开。

    曾杰看过去,隐约听到路大章巡长在劝说,好似再说‘不该开枪杀人,万事留一线’之类的话。

    小程巡长声音低沉,说了什么他没有听清楚。

    “队长,怎么办?”由巡捕凑过来问道。

    “没听程巡长说吗?杀了一只野狗而已!”曾杰羡慕的目光看着被众手下拱卫离开的背影,一挥手,“太平无事,收队!”

    ……

    夜色深沉。

    小汽车停在了苏州河畔不远处的马路边。

    程千帆落下车窗,任凭寒风吹进来。

    久久无语。

    路大章将一支烟塞进他的嘴巴,划了一根洋火,火苗被风吹灭,他又划了一根,双手拢起,将香烟点燃。

    “心里舒服了?”路大章问。

    程千帆闷闷的抽烟,很快,半支烟下去了,他连连咳嗽。

    咳着咳着,眼泪都出来了。

    他手指夹住香烟,嘶哑着嗓子,“我真想,真想一枪崩了汪康年那混蛋!”

    “我知道。”路大章点点头。

    汪康年此人是党务调查处老牌特务,牺牲在他手中的同志,有名有姓可查的便有八人。

    其中就包括‘火苗’同志的交通员老廖同志。

    更别提此人现在投靠了日本人,是铁杆汉奸。

    “‘飞鱼’同志,你没有埋怨我意气用事?”程千帆将烟蒂扔出窗外,看那残余的火星在风中滚动。

    “虽然你我搭档不足一年,但是我了解你,你不是意气用事之人,你是久经考验的‘火苗’同志。”路大章深吸一口烟,却是引得一阵咳嗽。

    “你确实是无比渴望杀死汪康年和丁乃非等人,你也确实是杀了丁乃非,但是,我相信,你有你的理由,定然能转圜此事。”

    “是啊,是啊,是啊。”程千帆低着头,喃喃自语,“我便是这么一个冷血无情之人,便是报仇也考虑那么多,有所取舍,只能杀了这么一个小卒子!”

    程千帆抬起头,已然泪流满面,“你知道吗?日本人折磨杀死了一个小姑娘,我却只能冷血的命令手下将尸体丢弃,多好的年纪,一个花儿一般的姑娘,被糟蹋死了,连入土为安都不得,我的心便是这么冷啊。”

    “面对日本人,我还得厚颜无耻的称赞杀得好,多杀中国人。”

    “我对日本侵略者下跪,敬茶,奉其为师。”

    年轻的老特工看着自己的战友,自言自语,“我这种人,我这种人……”

    “我心里疼得紧啊。”他扭头看向苏州河,看那河中的灯火,那是日军炮艇的灯光。

    一滴泪,顺着年轻的‘火苗’的脸颊,轻轻滑落,重重的摔的四分五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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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6章 小四

    车子在夜色中飞速疾驰。

    “组长,去哪里?”郭楼一边开车一边问。

    汪康年没有回答。

    他咬着牙,额头直冒冷汗。

    “去医院。”小四说道。

    司机郭楼还要问,便听见小四语气坚定再度说,“医院!”

    郭楼点点头,前面路口一个左拐,进入另外一条马路,再度猛踩油门提速。

    车子里一片死寂,只有汪康年咬紧牙关、忍着疼痛发出的牙齿咯咯咯的声音。

    他的手臂中枪处被用围巾包扎,黑白相间的围巾,已经被血浸透。

    “小四。”汪康年发出嘶哑的低音。

    “哥,我在。”小四低声说。

    “你说,程千帆……”失血造成汪康年说话吃力。

    “哥,你别说话,我来说。”小四声音很轻,“你是想说,程千帆怎么敢开枪的是吗?”

    汪康年的脑袋轻轻点了点。

    ……

    “我们此前都没有想到上了路大章的车子的那个人会是程千帆。”小四微微皱眉,边思忖边说,“程千帆是中央区的巡长,路大章是霞飞区的巡长,这两个人私下里接触,完全可以大大方方的。”

    他关切的看了汪康年一眼,脑筋疾速开动,继续说道,“但是,程千帆戴了帽子,口罩,风衣竖起,很显然他是不愿意别人看到他和路大章的此次会面。”

    “如果程千帆今天没有露面,而是我们后面查到路大章车子里的是他,我们有理由怀疑他和路大章之间有不可告人的接触,是有问题的,甚至于可以部分佐证,哥你怀疑路大章的侦查方向是对的。”

    “但是,程千帆不仅仅露面了,此人果然如同传闻中的那般嚣张跋扈。”小四停顿一下,思考说道,“他一出现就打了你一枪。”

    他关切的看了汪康年一眼,看到汪康年用力咬着牙齿,这不仅仅是忍着枪伤疼痛,更是恨意。

    “最后,在得知我们是大道市政府侦缉科的人的情况下,程千帆依然开枪打死了丁大哥。”小四说道。

    汪康年发出一声呻吟,确切的说是低吼,犹如受伤的野兽。

    “程千帆的这种行为,现在来看,最大之可能是发泄。”小四说道,他摸了摸汪康年的额头。

    “继续……”汪康年咬牙说道,因为失血,他现在脑子不太灵醒,小四便是他此时的脑子。

    ……

    “刚才我说,如果程千帆今天不露面,则路大章是有问题的,程千帆也有疑点,两人之间有某种未知的隐秘联系。”小四推了推眼镜镜框,继续说道,“现在,程千帆的嚣张跋扈行径则初步否决了这个判断。”

    “如此的话,我推测程千帆和路大章之间虽然有某种秘密接触,且这种接触是见不得光的。”

    “但是,当真正见光的情况下,对于两人来说,却又不是足以伤害、动摇两人根基的困扰。”

    “鉴于两人此行的目的地是货仓,我猜测应该和货物交易有关。”

    “且最可能的便是军火、药品等违禁品。”

    “上海滩现在是日本人的天下,这些违禁品的交易是严厉打击对象,一旦被曝光……这两个人是巡长,日本人的手伸不进租界,法国人也不可能允许日本人拿下两个巡长,但是,封仓是肯定的,人也可能被处分,这将给两人带来某种麻烦。”

    “钱!”汪康年嘶哑低声说。

    “是的,金钱。”小四点点头,“程千帆此人极度贪财,我们此举可能会给他造成不小的金钱损失,将金钱看得很重的程千帆恼羞成怒。”

    “无论是向哥你开枪,还是打死了丁大哥,都是程千帆在泄愤。”小四说着低头去听,听到汪康年说,‘烟。’

    他从汪康年的身上摸出烟盒,拿出一支烟放进汪康年的嘴中,又摸出打火机点燃。

    汪康年呼吸急促,轻轻抽了一口,剧烈咳嗽,两眼几乎翻白。

    小四赶紧又将香烟拿掉。

    ……

    他看到汪康年张嘴说话,声音太低了,他听不真切,立刻弯下腰,凑上去。

    “烟,刺激。”汪康年咬牙低说。

    啊,弄错了。

    小四立刻明白了,刚才汪康年不是要抽烟,是要说香烟这个线索。

    “哥,你是说,你下车之后,抽烟的样子惹怒了程千帆?”小四低声问。

    汪康年微微点头。

    小四沉默,思索,稍许之后,他点点头,“哥,你的分析是对的。”

    他想起了一个细节:

    一向秉承‘做事留一线’的路大章愿意放他们离开,但是,程千帆却下令手下拦住他们。

    那个时候,程千帆有一个动作,他一抬手,一个手下给他递烟,一耸肩,一个手下给他点烟!

    似乎是故意耍帅。

    这个行为看似没有问题,但是,仔细思量之下,极可能是在针锋相对的回应汪康年下车之后的抽烟派头。

    “程千帆心狠手辣,且年纪轻轻便春风得意,他看不惯哥你下车之后的做派。”小四轻声说道,“他那个时候已经决意要杀死我们中的一个人了,那一套耍帅行为是他故意所为,针锋相对的回应,他看不惯哥你。”

    “他不敢杀哥,丁大哥此前鲁莽的拔枪,这给了他杀人的借口。”小四看向汪康年,发现汪康年脸色无比苍白,他急忙说道,“哥,你坚持住,马上到医院了。”

    汪康年眼眸低垂,看着他。

    小四明白他的意思。

    他继续说道。

    “程千帆杀人的原因,除了恼羞成怒的发泄之外,应该还有一个,那就是立威。”

    “正如他一直追问我们为何跟踪他,这说明他对于被人跟踪之事非常在意,这是要杀一儆百。”

    汪康年的阴冷的眼眸散发出一丝满意。

    在他的手下中,最重要的那一个并非他的头号大将丁乃非,而是看似不起眼的小四。

    程千帆杀了丁乃非,这令汪康年非常悲痛。

    若是被杀的不是丁乃非,而是小四的话,汪康年对程千帆的恨意将达到疯狂的地步。

    ……

    “汪康年不能动,他现在在三本面前颇受重视,这个情况我是知道的。”程千帆闷闷的抽烟,“若是杀了汪康年,三本必然会生疑。”

    “所以,只能杀他的手下来发泄和立威。”

    “汪康年极为阴险狡猾,你我这次接触被撞破,他必然会继续追查。”

    “我们假定了是为了军火交易而接触这个借口,那么被撞破之后,此事可能暴露,正常来说,我会损失一笔生意,甚至被查封货仓。”程千帆冷笑一声,“极度贪财的小程巡长若是不闹成羞怒发泄一番,那就不是我了。”

    “立威。”路大章没有抽烟,手中捏着一支烟,“你要给对方一种杀一儆百的印象,你要表示出,你极度不喜欢被人跟踪。”

    “是的,立威是必然之举。”程千帆轻轻吐出一口烟气,“我的身份决定了,我要最大限度排除被人跟踪,我杀丁乃非,就是警告所有人,不要跟踪我,日本人的狗我都敢杀,其他要跟踪我的人掂量着来!”

    “日本人那边……”路大章问出自己关心的问题,尽管他相信自己的战友,知道‘火苗’同志不会因为怒火而失去理智之人,但是,总归是要问清楚的。

    ……

    “不会,丁乃非就是日本人的一只狗,宫崎健太郎骨子里是日本人,中国人的命在他眼里根本不算什么,被自己的狗跟踪,他因为可能遭受的金钱损失,一时生气杀了这只狗,这是正常的行为。”程千帆嘴角上扬,鄙薄说道。

    “三本不会因为我杀了一只狗而责难与我。”程千帆说道,“在日本人心中,中国人的命不是命,哪怕是投靠他们的汉奸。”

    “如果三本因为我杀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汉奸便责罚与我,甚至会引起其他特高课特工的不满。”

    “还有就是,我只是对日态度亲近而已,又不是汉奸,汪康年等人,日本人的狗而已,带着枪来我法租界,跟踪我,我不杀一两个人,我的话在法租界还管用?”

    “在上海滩,要比的就是谁够狠!我首先要维护住我在法租界的地位!日本人也不需要没有本事的亲日分子嘛。”程千帆长冷笑说道。

    “小程巡长权势滔天。”路大章竖起大拇指。

    “再说了,以我和三本的‘交情’。”程千帆轻笑一声,“他不可能因为些许‘芝麻大’的事情责罚于我。”

    “金钱喂饱的交情吧。”路大章笑说。

    程千帆看着江面上,轻轻吸了一口烟,嘴角扬起一抹弧度,继续说道,“此外,可能在三本看来,我杀了丁乃非,非但无错,还有功呢。”

    路大章咳嗽、最好避免抽烟,他低头嗅了嗅烟卷,扭头问,“副总巡长的事情?”

    “是的,一个小汉奸的命,换来法国人的欢心,三本高兴还来不及呢。”程千帆说道。

    说到这里,他停顿一下,突然说道,“其实,我还想杀汪康年身边那个瘦瘦小小的眼镜。”

    说着,他叹息一声,“可惜,没有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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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7章 必须除掉毒蛇

    “那个人?”路大章思索,脑海中浮现出汪康年身边那个身材瘦削、个子不太高的小年轻。

    “这个人有什么特别之处?”路大章问。

    他当时的注意力在汪康年身上,没有太关注和研究这个眼镜年轻人。

    “我击伤汪康年,杀丁乃非,还有一个原因。”程千帆没有直接回答。

    他将烟蒂扔出窗外。

    “制造我与他之间的矛盾,最好是生死大仇。”一抹月光落下,程千帆的眼眸中仿佛闪烁光芒。

    “汪康年太危险了,你是故意制造和此人的巨大矛盾,如此的话,汪康年即便是发现一些蛛丝马迹可能牵扯到你,你也可以说是汪康年公报私仇。牵强附会攀诬与你。”路大章立刻会意,说道。

    程千帆点点头,他伸了伸肩膀。

    他实在是太满意和路大章以及老黄交流的这种感觉了,不仅仅是因为两人是革命同志,是战友,更因为这种默契。

    三人都是顶尖特工,你说一句,我立刻便能理解,跟上节奏。

    ……

    “看到从小汽车出来的是汪康年,我便决意要伤汪康年,杀一个人了。”程千帆说道。

    “此前我从三本次郎处得知,汪康年坚持认为动手刺杀邹凤奇的人是红党‘陈州’。”他看着路大章说道。

    路大章脸色微变,两人还没有来得及就此事进行沟通和交流,故而他不知道这件事。

    “汪康年怎么会怀疑到‘陈州’身上?”路大章不解问道。

    明明是力行社特务处动的手,汪康年竟然会想到是红党的身上,事实上,以红党的行事风格和实力,现在极少会有类似制裁行动,所以,汪康年的这个怀疑,不合常理啊。

    “汪康年坚定认为邹凤奇被杀同‘陈州’此前的相关案件有些相似。”程千帆摇摇头,“其中一个理由是被杀者都是头部中弹,一枪毙命。”

    “这是你的行事习惯?”路大章问。

    “是下意识的习惯,打脑袋最致命。”程千帆点点头,说道,“没想到汪康年如此细心狡猾,发现了这个细节。”

    “当然了,仅凭这个细节,不足以说明动手之人是‘陈州’,这更多的是汪康年的直觉,汪康年我们这种人,非常相信直觉。”

    “所以,你今天开枪打死丁乃非,选择的是打腹部。”路大章说道。

    “恩。”程千帆点点头,“我要一步步在汪康年的心中预设我的风格。”

    ……

    “你怀疑汪康年今天跟踪我的车子,是因为汪康年怀疑我和‘陈州’有牵扯?”路大章捕捉到了问题的关键,问道。

    “一开始没有想到这一点,不过,看到车站路是汪康年,便有了这个猜测。”程千帆眉头微微皱起,“前年的台拉斯脱路,我救了同志们,顺利脱险,这件事老路你记得吧。”

    “我记得,我带队躲在附近巷子里,远远看着你翻墙跑了,那个时候可是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陈州’竟然是你。”路大章说道。

    “汪康年一直咬着‘陈州’不放,而这次是他和‘陈州’的唯一一次正面接触。”程千帆又摸出一支烟,转动打火机转轮,点燃了,轻轻吸了一口,“汪康年此人极度缜密和自信。”

    “缜密,说明他习惯从细节上寻找蛛丝马迹,自信则说明他更愿意相信自己亲眼看到,亲自经历的。”程千帆语速很慢,边说边思忖。

    烟卷的火光忽闪忽闪,映照了年轻的特工的脸庞和眼眸,他呼出一口烟气,继续说道,“故而我推测,汪康年会研究过往档案,从细节上入手,进一步巡长‘陈州’的相关线索,而台拉斯脱路的枪击案,是他唯一一次和‘陈州’交手,所以,这件事会成为汪康年重点研究对象。”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当时带队正好在附近巡逻,汪康年扩大了怀疑范围,尽管也许我本身并没有漏出破绽,但是,谨慎的汪康年还是将我列入怀疑对象了?”路大章说道。

    “确切的说,是在此前的研究对象没有进展的情况下,汪康年扩大了怀疑对象。”程千帆微微点头,“老路,正如你所说,汪康年并没有抓住你的把柄,他只是广撒网式的怀疑。”

    “但是,我也不能大意。”路大章沉声说。

    “是的,干地下工作的,最怕被人盯上,所以,老陆,你最近要格外小心。”程千帆说道。

    “我明白。”路大章点点头。

    ……

    “回到刚才那个问题,我之所以说还想要除掉眼镜,是因为直觉告诉我,这个人对汪康年来说极为重要。”程千帆眼眸闪烁异样神采,“要和汪康年不死不休,杀了这个眼镜,也许比杀了丁乃非对汪康年的触动还要更大。”

    “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路大章问。

    “围巾。”程千帆缓缓地说到,“下车的时候,夜风寒冷,汪康年缩了缩身体,但是,他却是取下他自己的围巾,给身边的眼镜戴上,给我的感觉是两人不仅仅是上峰和手下的关系那么简单。”

    “我怀疑这两个人之间应该有更密切的关系,恩,眼镜极可能是他的亲友,且是汪康年极为重视的亲友。”程千帆说出了自己的揣测。

    “还有就是,直觉,直觉告诉我,这个安静的戴眼镜年轻人很危险。”程千帆表情严肃,“这应该是一个善于动脑子的特工,你我都知道,干我们这一样,有脑子的比只有蛮力的要危险得多。”

    路大章仔细回忆,终于想起了这个被他忽略的细节。

    他看向自己的年轻战友,心中敬佩不已。

    “厉害。”路大章竖起大拇指,微笑说,“文武双全小程巡长。”

    ……

    “经过今日之事,我已经算是和汪康年结下大仇,所以,短期内汪康年即便是查到我身上,我也无惧,甚至可以肆无忌惮的反击。”程千帆沉吟说道。

    “汪康年还在党务调查处的时候,就曾经多次暗中调查过我。”程千帆眼眸闪烁杀气,“不过,我早有准备,没有露出破绽,反而向戴春风汇报过这件事,告了党务调查处一状。”

    “同时,这也可以在戴春风那里预先打个埋伏,他此后不会轻易相信党务调查处对我的怀疑和调查。”

    “不过,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这个人给我的感觉很不好。”程千帆皱眉说道。

    “这个人太阴险狡猾了,就像是一只毒蛇,一直咬着不放。”路大章表示同意,“最好的办法就是除掉汪康年这个汉奸,以今日之见,汪康年是铁了心为日本人做事情了。”

    “动手是肯定要动手的。”程千帆嘴角上扬,“特务处刚刚除掉邹凤奇,又袭击了日本人的军马场,现在风声有些紧,等风声过去再说。”

    路大章闻言,忍俊不禁。

    ……

    “笑什么?”程千帆瞪眼,“国红合作,红党‘火苗’提供情报,特务处‘肖先生’负责安排动手,堪称完美合作典范。”

    路大章憋不住,哈哈笑起来。

    “老路,经此之事,你我应该进入到汪康年的视线,所以短期内我们都要杜绝和组织上接头。”程千帆吩咐说道,“我会安排老黄去见‘大表哥’。”

    “明白。”

    两人又就‘蠡老三’求购军火,以及有意投靠日本人之事进行了沟通,对好了‘口供’,随后路大章开车将程千帆送回了法租界中央区。

    ……

    虹口区。

    上海特高课总部。

    荒木播磨急匆匆走近三本次郎的办公室。

    “课长,汪康年受伤了,他的一个手下也被打死了。”荒木播磨汇报说道。

    “可是发现了‘陈州’的踪迹?”荒木播磨大喜,从座位上起身问道。

    汪康年一直坚信行刺邹凤奇的是红党陈州,并且一直在朝着这个方向调查,现在骤然听闻汪康年‘遇袭’,三本次郎大喜,他第一反应便是汪康年的追查有收获了。

    “不是。”荒木播磨面色古怪,“击伤汪康年,击毙他一个手下的人,正是宫崎君。”

    “宫崎健太郎?”饶是阴险狡诈的三本次郎也是惊愕不已。

    “确实是宫崎君。”荒木播磨点头说道。

    “汪康年怎么会去招惹宫崎?”三本次郎皱着眉头,沉声问。

    “具体情况暂时还不清楚。”荒木播磨摇摇头。

    “汪康年在哪家医院?”三本次郎冷冷问道。

    “平凉路的帝国陆军兵站医院。”荒木播磨说道。

    三本次郎露出惊讶之情,平凉路的兵站医院可以说是上海日军目前最好的医院之一。

    ……

    六年前,帝国的白川义则将军遭受朝鲜‘凶徒’投掷炸弹重伤,随后便是被被送进平凉路的日本兵站医院。

    但是,在这一家日军在上海最大、医疗条件最好的医院,也并没能挽救白川义则将军的生命。

    以汪康年的身份,怎会有资格进入平凉兵站医院治疗的?

    “据说一开始是送往兵站医院附近的泛亚医院,偶遇了西田正雄阁下,西田阁下派人上前询问,听闻汪康年是为了帝国而负伤,便安排汪康年进入兵站医院治疗。”荒木播磨注意到三本次郎的表情,立刻解释说道。

    “西田阁下说了什么?”三本次郎立刻问。

    “西田阁下说,帝国不会让真诚的朋友流血又流泪。”荒木播磨说道。

    “备车,去兵站医院。”三本次郎沉吟片刻,说道。

    行车途中,坐在副驾驶的荒木播磨突然扭头问,“课长,西田阁下会不会因为此事训责宫崎君?”

    “荒木。”三本次郎缓缓说道。

    “哈依。”

    “西田阁下对支那人确实是素来友好。”三本次郎嘴角浮起一抹狰狞的笑容,“但是,西田阁下还有一句话,一百个一千个支那人的命,都不如一位大和子民的生命宝贵。”

    “哈依,荒木明白了。”

    ……

    薛华立路二十二号。

    李浩开着车驶入院子。

    停好车。

    程千帆下车伸了个懒腰,大声吩咐说道,“酒食拿进去,不过,告诉这帮家伙,悠着点,别喝醉了。”

    “明白。”李浩笑着说道。

    很快,捕厅里便传来了值班巡捕的欢呼声。

    “谢谢巡长!”

    “巡长四海!”

    程千帆笑着摇摇头,点燃一支烟,冷得跺跺脚,就要进入捕厅,便看见医疗室亮灯了。

    他忍不住笑着指着医疗室的门骂道,“老黄,你这老家伙,莫不是属狗鼻子的?”

    果不其然,他随后便看到门开了,老黄一边扣着棉袄扣子,嗅了嗅鼻子,一边嘿嘿笑,“有烧鸡,猪肘子,还有猪头肉,还有花雕,这么多酒食。”

    说着,他又吸了吸鼻子,“我老黄的鼻子别的不灵,就是这个……怎能闻不到?”

    “老黄,你总不能空手吃白食吧。”程千帆不怀好意的看向医疗室房间。

    “没了,真没了,我的好酒都没了。”老黄脸色一变,直摆手。

    “没了?”程千帆露出一副鬼才信你的表情,“我怎记得上次还看到有一瓶会稽山老花雕?”

    说着,径直走近了老黄的医疗室。

    老黄正在系裤腰带,一个不察,没有拦住。

    害怕自己的珍藏好酒被翻出来的老黄,一边系裤腰带,一边小跑回去。

    只听见屋里面传来老黄气急败坏的声音,“我的程巡长,我说了没有好酒了,你咋还不信呢。”

    “那是什么?”

    “程巡长,程老大,你小点声,那是我好不容易,哎呦呦……”

    咣当一声,房门关上了。

    ……

    “我说,你听,弄点动静出来。”程千帆快速说道。

    “这是从日本人那里得到的名单,你即刻去见大表哥。”

    “哎呦,这瓶酒不行。”

    “告诉大表哥,名单里应该有一部分人态度暧昧,甚至暗中投日了。”

    “这瓶吧,这瓶可是上好的。”老黄指了指一瓶酒。

    然后便是小程巡长一声嗤笑。

    “我对一部分名单进行了标注,圆圈代表对日态度强硬,半圆代表态度暧昧,打叉叉的代表疑似已经投靠日本人,什么都没标注的,表示暂时没有更多情报来判断。”程千帆压低声音,在老黄耳边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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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8章 必须铲除程千帆

    “不行,这瓶酒是我留着自己慢慢喝的。”

    “这瓶女儿红总行了吧。”程千帆不耐烦说道,然后便是瓶瓶罐罐碰撞的声音。

    “不过,你提醒大表哥,所有名单上的人物的,都需要组织上进行再次甄别。”

    “哎呦呦,我的程巡长,你轻点,别打碎了。”

    “名字被方块圈起来的,其中包括大表哥,这都是日本人准备下狠手的,必须尽快撤离。”说完,程千帆使了个眼色。

    “行行行,就这瓶酒吧。”老黄无奈的说道,然后是跺脚、叹息声,“亏大了。”

    看到巡长拎着一瓶好酒回来,老黄跟在一旁露出一副心疼样子,众巡捕都是哈哈大笑,寒夜里的空气中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不过,据说老黄在白日里便喝了两瓶酒,此时还没有完全醒酒。

    于是乎,只小半个钟头,老黄便醉醺醺的了。

    小程巡长无奈安排李浩搀扶老黄回他的医疗室休息。

    不一会,李浩回来了。

    “老黄怎么样?”程千帆问。

    “醉了,刚放在床上没多会,老黄已经开始打呼噜了。”李浩笑着说道。

    ……

    平凉路,日军兵站医院。

    一间守卫森严的办公室内。

    “将军阁下。”三本次郎向西田正雄毕恭毕敬的敬礼。

    “你去看过汪康年了?”西田正雄正在看地图,他放下手中的放大镜,随口问道。

    “是的,我询问了汪康年的下属,具体了解、核实了一下事情经过。”

    “说说你的看法。”西田正雄身体后仰,尽量贴近椅子靠背。

    “汪康年坚持认为刺杀邹凤奇之案是红党特工‘陈州’所为,他研究了前年台拉斯脱路的枪击案,扩大了怀疑范围,选择跟踪路大章……”

    “我要听的不是这些。”西田正雄摇摇头,“具体怎么查案件,我不需要知道过程,我只关心结果。”

    说着,活动了一下脖颈,盯着三本次郎看,“如果事情严重到需要我这个将军来指导你们如何查案、抓捕反日分子,这将是特高课的严重失职!”

    “哈依!”三本次郎立正,低头。

    ……

    “说说宫崎健太郎。”西田正雄双手交叉,稍稍发力,关节发出咔吧咔吧的脆响,“我记得这个年轻人,很英俊,很有朝气。”

    “是的,西田阁下,上次在特高课,您曾经在楼上看到过宫崎出现在一楼院子里,您还询问我那个英俊的小伙子是谁。”三本次郎微笑说道。

    “哈哈。”西田正雄露出笑容,“是有这么一回事。”

    “宫崎健太郎这个名字,我听说过好几次了,你详细说说这个年轻人。”

    “哈依!”

    三本次郎打起精神,毕恭毕敬的汇报。

    西田正雄似乎对宫崎健太郎颇有兴趣,不时地打断、提问。

    至始至终,两人都没有只言片语提及到‘惩罚’这个词,甚至没有再提及汪康年这个名字。

    ……

    “这么说,正是宫崎健太郎向你建议安排一个中间人的?”西田正雄问道。

    “是的,西田阁下。”三本次郎说道,“虽然宫崎这个家伙表现的不甚专业,日常也多以巡捕房巡长的身份大肆从事商业活动,不过,实际上他的工作表现是颇为优秀的。”

    “这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年轻人,在某些事务上,他有着和他的经商头脑一般出色的表现。”

    “原来如此。”西田正雄点点头,沉吟片刻说道,“因为不是专业特工出身,所以,不够规范、疏于专业,但是,在隐藏身份的工作和生活中,却是如鱼得水。”

    “正是如此。”三本次郎正色说到,“宫崎健太郎同法租界政治处查缉班的副班长皮特是生意伙伴和好友,据说查缉班班长席能也颇为欣赏他,此外,宫崎通过经商行为,很是笼络了不少人。”

    “宫崎健太郎曾经多次提供了法租界乃至是法国驻华大使馆的机密情报,都是源自这些人脉关系。”

    “非常不错。”西田正雄赞许的点点头。

    ……

    三本次郎继续讲述。

    “有趣的年轻人。”西田正雄轻笑一声,“他对支那人的态度如何?”

    “宫崎健太郎对待支那人态度恶劣,他非常赞同将军阁下的观点,认为卑劣的支那人,应该全部杀光。”

    “如此看来,宫崎假扮中国人的身份,倒是受了不少委屈。”西田正雄点点头,随后陷入沉思,稍许之后,他的脸上露出笑容,“机灵的年轻人,倒是会借题发挥。”

    三本次郎也是笑着说道,“将军阁下一眼便看穿了宫崎的小把戏。”

    “虽然是小把戏,却也许效果很好。”西田正雄颔首说道,“法国人会喜欢的。”

    说着,他摇头笑道,“三本君,果然如你说,这个年轻人是个官迷。”

    三本次郎点头笑着,表示同意,实则他内心里想的是:升官才能发财,宫崎那个家伙真正目标还是发财!

    “和法国人谈判的中间人人选是谁?定下来了吗?”

    “已经定下来了,是杨福元。”三本次郎说道,“我已经通知了杨福元,明天会和他秘密见面,具体商谈此事。”

    “上官梧之事,已经失败了一次,此次务必功成。”西田正雄表情严肃说道。

    “哈依!”

    ……

    已经是深夜。

    台拉斯脱路的一处石库门民居。

    静悄悄的巷子里,门后的警卫同志在黑暗中警觉的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地下室内,彭与鸥等江苏省委和上海市委高级领导正在召开会议。

    “‘大表哥’,这个地下室不错,巡捕和警察白天查的太严了,很多同志白天不好出来,只能晚上悄悄绕过卡口过来,现在在地下室开会,神不知鬼不觉。”一名同志高兴的说道。

    彭与鸥的嘴角微微翘起,心说,这是我们的‘火苗’同志的功劳啊。

    他面带微笑说道,“好了,同志们,再次热烈欢迎‘包租公’同志来上海工作,鼓掌就不必了,大家在心里鼓掌就可以了。”

    众人会意一笑。

    有些同志面有菜色,但是,眼睛仿佛在发光,整个人充满了昂扬的斗志。

    “下面我传达一下西北总部的会议决议。”

    所有人立刻表情严肃,严肃中带着激动和热切的光芒,准备聆听总部指示。

    ……

    “在当前的抗战形势下,我们要积极领导热火朝天的群众运动。”

    “不能搞关门主义。”

    “要积极贯彻我党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路线和政策,在各条战线、各个阶层中做好统战工作,团结最广泛的群众,使党的力量隐蔽在广泛的群众基础和社会基础中。”

    “要注意,我们要把对日本侵略者的政治斗争和争取群众的切身利益结合起来,要为沦陷区的人民群众谋福利,要让被侵略者压迫的人民群众尽可能的多吃一顿饱饭,多吃一个馒头,时刻牢记我们的使命是为人民谋幸福!”

    “对于坚决投靠日本人的汉奸、败类,我们要坚决揭发他们数典忘祖的真面目,要给予有力的……”

    就在此时,一名同志举起手,“老彭,我有个问题。”

    “老柳,你说。”彭与鸥点点头。

    ……

    “对于民愤极大、鱼肉百姓的反革命分子,我们是否可以对其镇压?这既是帮助群众解决问题,也可以避免我们的同志被其抓捕,同时也是对敌对分子形成一定的威慑力。”老柳说道。

    “我同意。”一个下巴粘着胡子的中年男子举手说道,“我举个例子,法租界中央巡捕房的巡长程千帆。”

    “此人贪财好色、勒索卡要、鱼肉市民,且极度反动。”中年男子气愤说道,“这个程千帆,是顽固反革命,仇视红色,数次抓捕过我们的同志。”

    “据我所知,前段时间,他就命令手下抓了我们的一个同志,只因为我们的同志身上有抗日传单,简直是无耻之尤,若非组织上营救得力,我们这位被捕的同志早就被程千帆交给日本人了。”

    “老罗。”彭与鸥看了一眼气愤不已的中年男子,“这个事情我们稍后再谈。”

    老罗点点头,“若是‘竹林’同志和红队还在,我早就请红队出手,安排‘陈州’除掉程千帆了。”

    彭与鸥看了老罗一眼,心中是百感交集:

    罗延年同志,前年那次大搜捕,若不是程千帆及时获悉抓捕行动,安排老廖提前示警……

    房靖桦暂时没有发言,他暗中观察,他要了解和熟悉自己以后的战友的脾性,才能够更好的合作共事。

    此时此刻,听到这个叫做程千帆的巡长似乎民愤极大,同志们也意见很大,他暗暗记在心中。

    ……

    彭与鸥瞥了一眼房靖桦。

    他心中焦急,他还在等西北总部的回电:

    他离开上海后,巡捕房‘火苗’三人党小组是独立于江苏省委和上海市委之外,直接由总部领导?

    还是可以将‘火苗’三人党小组移交给房靖桦同志?

    这需要总部,需要‘农夫’同志,甚至是需要‘翔舞’同志本人来拍板。

    彭与鸥现在竟然有一种担心,若是房靖桦同志不知道程千帆的身份,以房靖桦嫉恶如仇的性格,真有可能安排锄奸行动。

    ……

    翌日。

    清晨的阳光披洒大地。

    一个临街的旅馆的二楼。

    阮至渊正在召集手下训话。

    “弟兄们,为党国尽忠的时刻到了。”

    “制裁汉奸杨福元,我愿陪同诸位一起杀身成仁。”

    说着,他指着马路边的一个茶摊,“我一会就在那里,亲眼看着诸位兄弟铲除奸邪。”

    “诸位杀身成仁,阮某人也当饮弹自戕,黄泉路下做个伴!”

    阮至渊慷慨激昂,眼眸中流露出死志。

    五名手下心中既悲切,又害怕,但是,更有几分慨然赴死之勇气。

    ……

    “阮助理,您是站长助理,是我们的上峰,您愿意陪我们一起捐躯,弟兄们还有什么好说的。”一名手下咬着牙说道,“杀汉奸杨福元,效忠党国。”

    “好兄弟!”阮至渊红了眼睛,拍了拍此人的肩膀。

    “阮助理,俺不是东西,以前没少骂你是贪生怕死的笨蛋,俺向您赔不是了。”又一名手下说道,说着,向阮至渊鞠躬,还要下跪,“俺有眼无珠,错把英雄当狗熊。”

    “不知者不罪!”阮至渊一把扶起此人,动情说道,“你我兄弟今日共赴黄泉,以身殉国,也不枉活此一生!”

    阮至渊命令五人端起酒碗,“今日行大事,除汉奸,皆明死志!”

    他从怀中摸出一把短枪,“阮某留了一发子弹给自己,绝对不会让小日本抓活口!”

    “我等亦然!”

    “我也是!”

    “绝不偷生!”

    “还有我!”

    “俺也一样!”

    阮至渊感动不已,举起酒杯,“诸位弟兄,杀身殉国,黄泉相见!干了!”

    “杀身殉国,干了!”

    众人低吼一声,仰起脖颈!

    ……

    半小时后。

    阮至渊坐在茶摊长椅上,紧张的注视着四周。

    他坐在靠里的位置,边上就是一个巷子口。

    “喂,你抖什么?”一个茶客指着阮至渊骂道。

    “麻痹症,多担待,多担待。”阮至渊强自镇定,抱拳道歉。

    就在这个时候,一辆黑色的小汽车从公寓里开出来了。

    阮至渊看清楚了车牌,眼眸瞪大,一只手扶着茶桌起身,然后,动作极为僵硬的将茶杯里的茶水泼向了路面。

    做完这个动作,阮至渊双手扶着桌面,大口喘粗气。

    几乎是他泼水的同时。

    五名装扮成水果摊贩、针头线脑挑夫的特工从身上摸出毛瑟手枪,开始疯狂射击。

    子弹如同雨点一般射向杨福元的车子。

    且按照预定计划,几乎所有子弹都集中打后排座位那个人。

    看着后排座位之人胸部连中七八枪,血肉模糊,众特工大喜。

    此时便听见警哨大作,一伙日军宪兵端着三八式步枪分成两队围堵而来。

    ……

    日军枪法极为精准,一阵枪声大作,便有三名特工被击杀殉国。

    还有一人腿部中枪,毫不犹豫的将枪管塞进嘴巴,扣响了扳机。

    “阮助理,我们来拦住,你先撤。”仅剩的一名特工喊道,他便是曾经‘误会’阮至渊贪生怕死之人,此时此刻,心中想的是要以身赴死,为阮至渊争取活命机会。

    不过,他扭头看了一眼,茶摊空荡荡的,早已不见阮至渊的身影。

第059章 刑讯室

    亚尔培路。

    特务处上海站站长郑卫龙焦躁的走来走去。

    突然,房门被推开。

    阮至渊面色沉痛的冲进来。

    “怎么样?”郑卫龙立刻问,不过,看到阮至渊的沉痛表情,他心中先凉了半截。

    “弟兄们都殉国了。”阮至渊双目含泪。

    “啊!”郑卫龙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又失败了!”

    他恨恨的一拳砸在桌面上。

    “行动成功了,杨福元当场死亡,只可惜,弟兄们——”

    “什么?”郑卫龙瞪大眼睛,眼眸中闪烁着兴奋和惊喜。

    “弟兄们奋不顾身,杀了杨福元,但是,他们一个都没有逃出来,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被小鬼子包围,为了不被鬼子抓住,崔晓光等人自杀殉国了。”说着,阮至渊嚎啕大哭。

    “是我,是我害了弟兄们,他们为了掩护我,全部殉国了!”他用力捶打自己的胸膛,“他们都是党国的好男儿啊!”

    ……

    虹口区。

    上海特高课刑讯室。

    三本次郎阴鸷的眼眸盯着被俘虏的枪手。

    枪手被绑在一根很粗的木梁棍上面,上衣被脱掉,整个上身被皮鞭抽的血肉模糊。

    枪手耷拉着脑袋,闭着眼睛。

    “招了没?”

    “没有,一言不发。”荒木播磨扔下手中的皮鞭,喘着粗气说道。

    三本次郎点点头,来到刑讯室隔壁的一间房,荒木播磨紧紧跟上。

    ……

    “说说吧。”

    “有五名枪手,三人被帝国士兵击毙,一人开枪自杀,这个人想要逃跑,被打伤后俘获。”荒木播磨说道。

    “开枪自杀?”

    “是的,那个枪手中了枪,无法逃离,果断开枪自杀。”

    “果断?”

    “是的,我勘察过现场,这个枪手没有要逃离的踪迹,原地开枪自杀。”

    三本次郎微微点头,陷入沉思。

    “还有一个情况,被帝国士兵击毙的三人中,有一人是故意起身,任凭帝国士兵击杀自己的。”

    ……

    “死士!”三本次郎绿豆大的眼眸散发精光,“这些人是抱着必死的意志来行刺的。”

    “我也认为是如此。”荒木播磨点点头,“只是很奇怪,为何最后这名被俘获的枪手没有自杀,这个人准备逃走的时候,并没有中枪,他完全有时间自杀的,他是转身逃走的时候才被击中。”

    “是啊,五名枪手,应该都是死士,为什么最后这个没有自杀。”三本次郎喃喃自语。

    “会不会看到同伴纷纷死亡,这个人害怕了?”荒木播磨说出自己的见解。

    “可能性不大。”三本次郎摇摇头,“这个人被捕后一直沉默,遭受酷刑也不开口说话,这不是怕死的人,更像是……”

    三本次郎想到了一个词语:

    心如死灰!

    这个被俘获的枪手一言不发,无论怎么用刑都不开口回答问题,不像是硬扛着不开口,更像是心如死灰。

    ……

    他看着荒木播磨,“这个人被抓住之前,有没有特别的事情发生?”

    “我明白了!”荒木播磨思忖片刻,点点头,“我这就去查!”

    半小时后,荒木播磨回来了。

    “查到了。”荒木播磨面露兴奋之色,“这个人一开始并没有逃离的打算,似是同样心存死志,他喊了一句话。”

    “什么话?”

    “‘阮助理,我们来拦住,你先撤!’。”

    “那个阮助理,抓住没有?”

    “没有,逃走了,根据调查,此人应该躲在路边的茶摊。我们查到,这个人在刺杀发生前表现异常。”

    “异常?”

    “此人腿脚发抖,似乎是心中害怕,在枪声响起后,此人第一个逃离。”

    荒木播磨闻言,露出思索之色,很快,他的脸上浮现一抹戏虐之色,他的脑海中已经有了一个画面:

    五名枪手,一个指挥官,六个人应该都是死士。

    最后这一名枪手勇敢的站出来,想要掩护指挥官撤退。

    但是,却发现指挥官早已经逃脱,这件事给这名枪手带来重大的心理打击,他这才决意逃离的。

    三本次郎知道自己找到攻破这个被俘获的枪手的心理防线的办法了。

    ……

    “自我介绍一下,三本次郎,上海特高课课长。”三本次郎脸上带着笑容,看着身上血肉模糊,鞭痕累累的枪手。

    枪手睁开眼睛,看了一眼三本次郎,随后又闭上眼睛,“你们不要再问了,我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啪啪啪!

    三本次郎抚掌,“你是一位真正的勇士!我很佩服你,只可惜,你们的长官是一个临阵脱逃的懦夫。”

    三本次郎注意到,闻听此言,这个闭着眼睛的枪手的眼皮动了动,拳头攥得紧紧的。

    他一摆手。

    荒木播磨拿起烧的通红的烙铁,贴在枪手的脸颊边。

    烙铁散发出滚滚热浪。

    枪手下意识的将脑袋用力扭向一边。

    “你是一个勇士,我相信,即便是烙铁真的烙下去,你也能够承受得住。”三本次郎语气温和,“不过,值得吗?”

    “明明是说好了一起去死的,你的长官却欺骗了你,他逃跑了。”

    “我真替你不值得,枉你还想着掩护他撤离,却没想到那是一个懦夫,他欺骗了你,欺骗了另外四个人,骗你们去死。”

    “你现在心中一定很痛苦吧。”三本次郎一摆手,烙铁烙在了木梁棍上,发出滋滋滋的声响。

    ……

    枪手拳头攥紧,整个人绷紧。

    “你现在心中既痛恨又无法理解,说好的一起赴死,为何你的长官却逃跑了?”

    “我来告诉你吧,你的长官本身便没有考虑过真的和你们一起去死,他只是利用你们,他哄骗你们发动死亡袭击。”

    “杨福元死了,你们也死了,你的长官呢?他就可以高高兴兴的向上面报喜,他用你们的命,来给自己升官发财。”三本次郎摇摇头,“可怜啊,你却还在坚持,受尽酷刑也不开口。”

    三本次郎一摆手,又一块烧的通红的烙铁放在了枪手的肩膀边。

    “我对你是否开口,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你杀了杨福元,我很生气,现在我的兴趣在于折磨你。”三本次郎冷冷说道,“我只是没想到有人会这么愚蠢。”

    说着,三本次郎使了个眼色,荒木播磨手中的烙铁稍稍触碰到枪手的肩膀。

    枪手发出一声惨叫,身体扭动。

    荒木播磨一把揪住对方的头发,不过,手中的烙铁却是移开,没有重重按下去。

    “你好好想想,你在这里遭受折磨,你的逃跑长官现在却在摆酒庆祝,他是庆祝你们杀死了杨福元吗?”

    “不,他更高兴的是你们都死了!”

    “真是又愚蠢又可怜的家伙啊。”

    说着,三本次郎阴冷说道,“言尽于此,继续用刑。”

    荒木播磨狞笑着,拎着烙铁靠近脸颊。

    ……

    蓦然。

    “我说,我说!”枪手近乎疯狂的喊道,“你要保证,让我亲手杀了阮至渊!”

    阮至渊!

    三本次郎听到这个名字,大喜,“可以,抓住阮至渊,我可以把这个人交给你。”

    “你的身份,你的长官,所有你知道的。”荒木播磨立刻追问。

    “翟猛,力行社特务处上海站行动大队四组组员,行动大队队长郑利君,四组组长叫崔晓光,就是今天开枪自杀的那个。”

    翟猛沉默了,他停顿一下。

    荒木播磨刚要开口,三本次郎摇摇头。

    “今天的行动是由上海站站长助理阮至渊亲自指挥的。”翟猛继续说道。

    说道阮至渊的名字,翟猛咬牙切齿。

    “郑利君在哪里?阮至渊在哪里?”

    “郑利君在哪里我不知道,组员是不知道队长的行踪的。”翟猛摇摇头,牵扯了肩膀的伤口,他痛的直咧嘴,“阮至渊,我知道他有一个相好的在金神父路。”

    “为什么你会知道阮至渊的行踪?”

    “阮至渊贪财好色,喜欢玩女人,我听组长提起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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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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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谍战岁月介绍:
‘火苗’、‘星火’、‘陈州’、‘青鸟’、‘琥珀’、‘程武方’、对了还有‘宫崎健太郎’,还有——
程千帆每天睁开眼睛,脑海中第一个反应就是:今天,我的身份是什么(我该穿哪件马甲)?
本书又名‘王牌特工之我的马甲数不胜数’。
深藏敌人内部的红色‘火苗’、身手敏捷、功勋卓著的红队队员‘陈州’、军统戴春凤的爱将青鸟……等等等等。
但是,他知道,他是程千帆,一个坚定的红色战士!
“黑暗里,你坚定地守望心中的太阳;长夜里,你默默地催生黎明的曙光;虎穴中,你忍辱负重,周旋待机;搏杀中,你悄然而起,毙敌无形;你的名字无人知晓,你的功勋永垂不朽……”
他的故事从1936年的初春开始……
企鹅群号:78697817我的谍战岁月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的谍战岁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的谍战岁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