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三堂会审’
程千帆坐在自己办公室的靠椅上。
办公桌上放着一瓶开了口的威士忌。
确切的说是半瓶威士忌。
他已经喝了半瓶了。
酒瓶旁边的烟灰缸里,已经堆了好些烟蒂。
程千帆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烟卷,深深吸了一口,鼻孔喷出两道烟气。
回到办公室已经一个多小时了,他便一直抽烟、喝酒,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进来。”程千帆沉声说道。
李浩推门进来,看了一眼烟雾缭绕的办公室,也看到了帆哥阴沉的脸,他转身将房门关上。
“怎么样?”程千帆在烟灰缸里用力摁灭了烟蒂,问道。
“汪康年的人招了。”李浩说道。
“说。”程千帆的身体勐然坐直,冷声问。
“有人招供,他们此行的目的是抓捕电报厅的一个叫做苗圃的女红党的。”李浩说道。
“女红党?”程千帆皱着眉头,眼神中厉芒闪烁,“公文包里的手榴弹的事情怎么说?”
“他们不承认袭击帆哥你的事情和他们有关。”李浩也是面色阴沉,“汪康年表示,这一切都是误会,他们是冲着红党来的,其他的事情和他们无关。”
“误会?”程千帆冷笑不已,“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情!”
……
“我再去审讯,我亲自用刑。”李浩咬牙切齿说道,“两个小时,两小时我一定撬开他们的嘴巴。”
听闻帆哥在维也纳舞厅门口遇到袭击,险些被‘炸弹’炸死的消息,李浩吓坏了。
好在随后的消息传来,程千帆是侥幸逃过一劫,并没有受伤,这让李浩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是后怕不已。
李浩发誓不会放过背后的凶徒,一定揪出幕后黑手,为帆哥报仇。
任何人要害帆哥,他都不会放过。
“浩子,你认为汪康年说的话有几分可信?”程千帆面色冷峻,手指轻轻敲击桌面。
“他们此行的目的是抓捕电报厅的女红党,这话不像是假的。”李浩想了想说道。
“那个苗圃是不是有问题,是不是红党,这应该不难查。”程千帆沉吟片刻,说道。
他揉了揉太阳穴。
“供词是否可信,就看他们说的那个苗圃是红党,有无证据了。”停顿片刻,程千帆冷哼一声,说道。
“交给我了,帆哥。”李浩说道。
地下党之所以难抓,是因为没有暴露,一旦暴露了,再追朔查询此人有无问题,则容易的多。
“只要不死人就行。”程千帆寒声说道。
“明白。”李浩目露凶光,说道。
当然,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审讯汪康年这一伙人。
这帮家伙是投日汉奸,他对这些人本就深恨之,没有手下留情的道理,更何况这些人极可能涉嫌意图谋害帆哥,李浩更是恨得牙痒痒。
……
“即使是能证明他们说的抓捕女红党是真的,这也并不能排除他们和袭击帆哥你的事情无关。”李浩继续思忖说道。
“帆哥你杀了汪康年的手下,打伤了他,他一定怀恨在心,不能排除他借着抓红党的借口,暗中进入法租界对你下手的可能。”
“是啊。”程千帆拿起烟盒,想要拿烟抽,看到烟盒是空的,他将烟盒握在拳心,冷声说道,“换做我是汪康年,定然要报此仇。”
“公文包的事情查的如何了?”程千帆问道。
“暂时没有什么头绪。”李浩皱眉,摇头,说道,“公文包是在维也纳舞厅后门的河沟里找到的,里面的东西已经不见了,对方没有留下什么线索,也没有目击者。”
“换了我的公文包,并且随手丢弃,并不怕后续追查,这说明这个人对自己的身手很有信心。”程千帆脸色铁青,“更说明此人笃定我必死无疑。”
“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换了我的公文包,此人不仅仅要胆大无比,还要身手敏捷。”程千帆思考说道,随之脸色阴沉说道,“浩子,查一下那些三只手,特别是有名有号的那种。”
“是。”李浩点点头,帆哥怀疑是能耐不俗的三只手经手的,他认可帆哥的这个推断。
这些见不得光的三只手,外人找不到,巡捕房自然能找到。
找有名有号的三只手,一方面是这些人能闯出名号,也说明他们本身能耐不俗,有可能便是动手之人。
即便和他们无关,巡捕房直接向这些偷盗界的头脸人物施压,鼠有鼠道,由他们内部自己去找人,效果更好。
“特别是查一下最近有没有手头比较紧的家伙。”程千帆从抽屉里取出一包烟,拆封,拿了一根叼在嘴里,说道。
“手头比较紧?”李浩略一思索,便明白帆哥的意思了。
胆敢接受某方面人物的招揽,对‘小程巡长’动手之人,必然是被重利诱惑,乃至是走投无路的选择。
看着李浩急匆匆离开,程千帆手中旋转,把玩着点燃的香烟,目光闪烁,陷入沉思。
“巡长,金总来捕厅了,请您过去。”
“晓得了。”程千帆整理了一下警服,拿起帽子,说道。
……
法租界巡捕房政治处查缉班副班长皮特、中央巡捕房三巡巡长程千帆遭遇‘炸弹’袭击以及枪手围袭,皮特更是在枪战中负伤。
此事引起法租界巡捕房震动。
中央巡捕房代理总巡长金克木。
法租界政治处查缉班班长席能,翻译修肱燊随同。
还有法租界巡捕房警监费格逊阁下的特别助理坦德先生。
三方联合召见了三巡巡长程千帆,表达慰问之意,并且详细问询此事。
程千帆如实汇报了直至目前的审讯结果。
“抓捕电报厅的女职员苗圃?”金克木问道,“他们说这个女人是红党,有证据吗?”
程千帆正要回答,此时,总巡长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进来。”金克木沉声说道。
李浩进来了,朝着众法租界巡捕房高层敬了个礼,然后走到程千帆的身边耳语两句,将一张纸递给他。
……
程千帆露出惊讶之色,挥了挥手,示意李浩退下。
随后,他展开手中的这张纸,定睛一看,先是露出一抹一闪而过的喜悦,旋即微微皱眉。
“怎么了?”金克木问道。
“报告金总。”程千帆将手中的这页供纸呈上,“汪康年招供了,他们不仅仅这次试图在租界秘密抓捕苗圃,此前,他们还曾经潜入租界,秘密逮捕了一个人。”
“你继续说。”金克木接过供纸,低头看,同时说道。
“大道市政府警察局侦缉科潜入法租界,秘密掳走了一个男人,后来他们对此人严加审讯、威逼利诱,此人招供自己是红党南市交通站的交通员童学咏,也正是此人供述电报厅的女职员苗圃是红党。”
修肱燊在为席能以及坦德翻译,此时此刻,听得红党被抓和招供之事,他看了程千帆一眼,明白这小子刚才看口供内容的时候为何眼眸中喜色一闪。
“大道市政府警察局?”坦德冷哼一声,脸上露出讥讽之色。
“坦德先生,席能阁下。”金克木看了看两人,表情严肃说道,“这个所谓的大道市政府警察局,依仗日本人撑腰,三番两次潜入法租界,行秘捕之事,这是对法租界的权威的挑衅,是对我巡捕房的严重挑衅。”
程千帆在一旁闻言,也是不禁为金克木的这番话暗暗叫好不已。
金克木的目的自然是要遏制日本人以及日本人支持的大道市政府警察局在法租界的扩张和恶行,但是,他半点没有表现出自己的反日思维,而是以维护法租界的权威和巡捕房的权威为理由。
这话很有用。
法国人最看重的便是面子。
果然,无论是坦德还是席能,都是露出不愉快的神情,尤其是坦德,言语中更是对于大道市政府极尽鄙薄。
“此事,我会亲自向费格逊阁下汇报。”坦德冷冷说道,“金总巡长,以后碰到大道市政府的人,一律先抓捕。”
法租界当局对于日本人确实是颇为忌惮,但是,大道市政府?
日本人养的一条狗而已,而且这条狗并不为法租界和公共租界承认!
“明白。”金克木点点头。
听到坦德只是提及大道市政府,并没有提及大道市政府背后的日本主子,金克木略失望,不过,面色上并无异常。
……
“程巡长,你认为偷换了你的公文包,想要炸死你和皮特的人是汪康年?”席能问道。
“此前汪康年带人越境进入到法租界,意图行不轨之事,其一名手下被我开枪击毙,汪康年本人也被我击伤,我怀疑汪康年由此怀恨在心,意欲加害于我。”程千帆沉声说道。
“你说的那件事,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坦德在一旁闻言后,对于程千帆所讲述之事,表现出较为浓厚的兴趣。
程千帆便将事情简明扼要讲述:汪康年带了手下潜入法租界,鬼鬼祟祟,被英明神武的小程巡长发现,双方发生冲突,小程巡长丝毫不顾忌对方所谓大道市政府警察局的来头,击毙一名暴徒,击伤了汪康年,后者带人狼狈逃出了法租界。
“汪康年的背后是日本人,你可知道?”坦德问。
“属下的背后是巡捕房,是法租界,是强大的法兰西共和国!”程千帆毫不犹豫,大声说道。
“非常好!非常好!程巡长,你是一位正直、忠诚的警官!”
坦德闻言,非常高兴。
他对席能和金克木说,法租界需要的便是小程巡长这般效忠法兰西,勇于同邪恶势力斗争的优秀警官。
一旁的金克木微笑附和,席能也是对程千帆颇多夸赞。
两人皆知道程千帆实际上和日本人关系也是颇为亲近的,但是,此时此刻,双方都选择性的遗忘了这一茬,没有人向坦德提及此事。
……
“对于公文包被掉包,并且安放了手榴弹之事,你怎么看?”
“属下对此丝毫未曾察觉,完全不知公文包是何时被人掉包了。”程千帆露出惭愧之色,“属下不够警觉,并且险些连累了皮特,心中愧疚不安。”
“你也是受害者,不必介怀,皮特现在怎么样了?”
“属下将皮特中尉送去警察医院动手术,并且通知了皮特中尉的家人。”程千帆说道,“属下询问了医生,皮特中尉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属下等待琳达女士抵达医院后,便离开了医院,誓要缉拿凶徒归桉,为皮特中尉报仇。”
程千帆说一句,修肱燊便翻译一句。
无论是席能还是坦德,听了这些话,都是点点头。
特别是坦德,上次此人召见程千帆问话的时候,对程千帆的态度还是颇为冷澹的,此时面色温和不少。
“有证据证明袭击桉和汪康年有关吗?”金克木问道。
“暂时还没有直接证据表明手榴弹之事和汪康年有关。”程千帆摇摇头,“不过,汪康年的手下首先开枪向我和皮特中尉射击,这是事实。”
几人交头接耳讨论一番,又询问了几句话,便示意程千帆可以离开了。
坦德甚至还破天荒的再度以较为温和的口吻宽慰了程千帆一番,表示法租界当局一定不会放任任何人对巡警的袭击,此事一定会调查到底,给他一个交代。
……
程千帆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关上门。
他的脸色无比的凝重。
苗圃暴露的原因查清楚了,竟然是我党南市交通站的交通员童学咏的叛变。
汪康年面对李浩的严刑审讯,没有撑太久,很快就招供了。
程千帆对此并不感到意外,汪康年经不住严刑拷打,背叛了党务调查处,投靠了日本人,甚至因为此人的背叛和招供,最终导致覃德泰撤离上海,整个党务调查处上海站几乎被特高课一锅端。
这种人贪生怕死,受不得拷打,能够招供一次,便能招供第二次。
他暗中引导李浩对汪康年等人用刑,表面上是要查清楚对方说目标是女红党苗圃的证据,实际上也是一个巧招,以兹来搞清楚苗圃暴露的真正原因。
地下交通站的重要性母庸置疑,其保密级别也极高,童学咏的叛变可能对南市党组织带来极大的威胁。
不过,有一点程千帆有些迷惑,‘水仙花’是一直在法租界潜伏的,怎么会和南市的交通员有联系,并且最终导致其被招供出卖。
程千帆拉起百叶窗,推开窗户,将茶杯里的茶叶直接从自己左侧的窗户倒了出去。
坐在墙角晒太阳、嗑瓜子的老黄眼角余光瞥了一眼。
约莫五六分钟后,他拍了拍屁股,回到了医疗室。
程千帆这边熘熘达达来到院子里,脸色阴沉的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然后便被拎着酒瓶的老黄喊住了。
“程巡长,看到你没事,老黄我可算是放心了。”老黄举着酒瓶,笑着问,“喝一杯压压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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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演技
“你没事吧。”老黄给程千帆倒了一杯酒,问道。
程千帆拿起酒杯,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叹口气,“死里逃生啊。”
说着,他呸呸呸的将嘴巴里的酒水吐出来,然后扭头向门的方向,对着阳光,低头看了看酒杯,“老黄,风大,门关上,你这门上的灰都落酒里了。”
老黄便嘟囔着说,酒里有灰尘,这才够味道,不过,终究还是起身将门关上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竟然用上这种办法!”老黄压低声音问道,表情凝重。
事情传得很快,大头吕带人返回巡捕房之前,便有目睹了爆炸和枪战的热心市民奔走相告:
小程巡长去维也纳舞厅高乐,没想到他的公文包里竟被人放了‘炸弹’,只可惜老天不长眼,小程巡长竟然逃过一劫,没挨炸。
老黄闻听此事,便去茅厕撒尿,回来的途中经过程千帆的办公室窗前,他看到小程巡长的办公桌上放着的台历上面画了三个圈。
他大摇大摆的离开巡捕房。
老黄不担心有人怀疑他,他要么是在喝酒,要么是在去买酒的途中,消失不见了是常事。。
随后,老黄便来到距离巡捕房约莫两华里的一个房子,这是他以别人的名义暗中租下的房子。
在这里,老黄取了一个和程千帆的公文包一模一样的公文包,速速离去。
这个公文包,便是巡捕们后来在维也纳舞厅附近的河沟里发现的那个公文包。
……
程千帆实际上有三个一模一样的公文包。
其中自己家里会有两个公文包,老黄这里会有另外一个。
三个公文包,他会轮番使用。
并且会很细心的‘维护’,以最大限度的保持三个公文包看起来一模一样。
公文包里的手榴弹,便是程千帆为了意外情况准备的,主要目的是制造混乱,当然,如果有必要的话,这枚手榴弹也会成为‘火苗’同志的光荣弹。
这个预案安排并非完美的,只适应于程千帆在法租界境内,并且距离中央巡捕房距离越近越好,如此才能够给老黄去完成补救的时间。
事实上,最合适来做这个补救工作的人便是经常跟随在程千帆左右的李浩。
不过,程千帆考虑再三,还是没有选择浩子来做这件事。
浩子不是党内同志,因为无法确定这种突发意外情况是否是涉及到红党,所以,安全起见,不能用李浩。
譬如说今天这件事,若是安排李浩来补救,那么,李浩事后得知事件内情竟然涉及到汉奸汪康年带队抓捕红党之事,难免会心生疑惑,极可能会怀疑他和红党有关系。
……
“汪康年此行的目的是带队秘密抓捕电报厅的女职员苗圃。”程千帆喝了一口酒,低声说道,“这是我们的同志。”
“跑掉没?”老黄急忙问。
“跑掉了。”程千帆便简明扼要的讲述了事情经过。
“运气不错。”老黄笑了笑,露出满口的黄牙,说道。
程千帆知道老黄说的运气不错是什么,指的是他的公文包内今天放了手榴弹:
手榴弹并非一直会放在公文包里,只是程千帆认为有必要采取某种预防措施的情况下,才会放进公文包。
至于说何时有必要,这完全是程千帆自己来把握。
老黄看到程千帆办公桌台历上的三个圈正是代表了手榴弹:
说明程千帆今天放了手榴弹在公文包里。
这是程千帆专门给老黄留下的暗号信息。
说着,老黄又皱了皱眉头,“没有违反组织纪律吧。”
‘火苗’同志的身份高度保密,从情理上来说,程千帆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同志被抓捕,选择果断出手相救,这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从组织纪律而言,‘火苗’太重要了,为了‘火苗’的安全,程千帆最好什么都不要做。
即便是要行动,也要格外小心,并且要绝对确保自身安全的前提下。
很显然,今天的情况很危险,程千帆的行动很冒险,不符合确保自身安全的前提的要求。
……
“这个人,必须救。”程千帆说道。
老黄点点头,没有再问。
‘火苗’既然说必须救,自然有他的理由,应该是其中内情属于机密,不便说出来。
‘火苗’虽然年轻,却是久经考验的老党员了,有着严格的组织纪律性,不会做违背组织纪律的事情。
“你搅了汪康年的抓捕计划,并且还抓了汪康年,三本那边你打算如何应对?”老黄问道。
“我已经有所准备,不必担心。”程千帆没有过多解释,时间紧迫,他看着老黄,表情严肃说道,“苗圃的暴露,是因为叛徒的出卖。”
老黄脸色一变。
上海党组织数次遭受极大的损失,都是因为党内出现了叛徒。
……
“南市交通站的交通员童学咏叛变,是他出卖了苗圃。”程千帆表情严肃说道,“老黄,你即刻想办法离开巡捕房,向‘蒲公英’同志汇报这个情况。”
“好,我一会就想办法离开。”老黄点点头,他是众人眼中的酒鬼,没有呆在医疗室,有时候会找不到人,这是常有的事情,不会引起什么怀疑。
“一定要注意安全。”程千帆皱眉,表情凝重说道,“就在昨天,我们有一个同志被特高课杀害,此事也怀疑和汪康年有关,此外,童学咏是因为什么原因暴露,进而被汪康年抓捕,这些暂时都是迷。”
他喝了一口酒,说道,“这给我的感觉很不好,一切多加小心。”
“我会注意的。”老黄郑重点头。
他明白‘火苗’的意思,事情有些诡异,看不透,这种情况下,小心驶得万年船。
……
在三本次郎的办公室里。
三本次郎脸色阴沉,他正在聆听荒木播磨的汇报。
“巴格鸭落!”三本次郎将办公桌上的一摞文件一推,落在地面,他气的咬牙切齿骂道。
“我再三对宫崎健太郎这个家伙说过,不要再针对汪康年,他明面上答应,暗地里还是放不下对汪康年的成见。”三本次郎怒气冲冲说道。
“课长,这次恐怕不是宫崎君去找汪康年的麻烦。”荒木播磨思忖说道,“会不会是汪康年私下里对宫崎君动手?或者说宫崎君公文包里的手榴弹便是他安排人放的?”
“可能性不大。”三本次郎沉着脸,思考片刻后摇头,“汪康年现在的精力都在他抓捕的那个红党身上,他的最终目标是红党陈州,这个人也许内心深恨程千帆,也想着要报仇,但是,不会因私废公,影响到工作。”
荒木播磨冷笑一声,他不太认同课长的看法,按照课长所说,汪康年是大公无私、能力很强之人,这显然不可能。
一个人如此贪生怕死,谈何优秀?
对于贪生怕死的汪康年,荒木播磨的内心是极度鄙视的。
……
“但是,也不能排除是汪康年安排人想要炸死宫崎君的可能,毕竟在汪康年心中,他现在背靠大日本帝国,而程千帆只是法租界的巡长,杀了便杀了。”荒木播磨继续说道。
三本次郎微微皱眉,他不得不承认,荒木的说法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此外,即便手榴弹不是汪康年所放的,但是,当时那种情况下,宫崎君大难不死,随后便看到了和他有仇的汪康年在现场,他很难不怀疑此事和汪康年有关。”
看到三本次郎再沉思,荒木播磨继续说道,“也许汪康年是无辜的,他没有派人暗杀宫崎君,且因为宫崎君的行为,导致汪康年被抓,但是,这件事至多只能算是误会。”
“这件事,客观的说,宫崎君是没有什么责任的,他遭遇暗杀,险些遇害,他才是最大的受害者。”荒木播磨说道。
三本次郎此前愤怒,是因为他认为宫崎健太郎那个家伙不老实,不听从他的命令,明明他已经警告宫崎不要去动汪康年了,宫崎健太郎却阴奉阳违。
故而,他实在是气急。
现在,经过荒木播磨的分析,三本次郎冷静下来。
荒木的分析还是有道理的。
三本次郎易地而处思考,自己若是宫崎,那种情况下也极可能认为要暗害自己的人便是汪康年,然后便难免会做出过激举动。
如此,他心中的怒气消散不少。
……
“课长,宫崎健太郎来了。”小池敲门进来,汇报说道。
“荒木君,你先出去吧。”三本次郎说道,随即冷哼一声,“让宫崎这个鲁莽的家伙进来。”
“是。”荒木播磨和小池鞠躬,退出了办公室。
荒木播磨和门外等候的宫崎健太郎打了个照面,两人隐蔽的交换了一个眼神。
“课长说你太鲁莽了。”荒木播磨低声说道。
程千帆闻言,心中长舒了一口气。
朝着荒木播磨露出感激之色。
在来特高课之前,他先联系了荒木播磨,‘如实’向荒木播磨讲述了此事,请荒木播磨帮忙在三本次郎面前敲边鼓,为他说几句‘公道话’。
荒木播磨被程千帆的诚意所打动,慨然表示愿意为朋友仗义执言。
……
三本次郎阴沉着脸,他聆听了宫崎健太郎的汇报,此间过程中,他一言不发。
“给我一个你下令抓捕汪康年的理由。”三本次郎冷冷说道。
“汪康年必须抓。”程千帆说道,他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三本次郎的脸色,“课长,不是属下公报私仇,汪康年人的开枪袭击了我和皮特,并且击伤了皮特,他是必然要被抓起来的。”
“与其等皮特下令抓人,不如我先开口。”程千帆说道。
“你不仅仅抓了人,还拷打了汪康年。”三本次郎没有被宫崎健太郎的三两句解释所迷惑,表情不善的质问道。
面对三本次郎的质问,宫崎健太郎脸色连连变化,既有害怕,还有愤怒,还有委屈。
“你遇到手榴弹暗杀,险些丧命,惊恐不安,此时你看到了汪康年,想到此人和你的仇怨,当时你脑子里想的就是汪康年便是幕后指使。”三本次郎冷声说道,“所以,你当时根本没有考虑那么多,直接就下令抓人,拷打汪康年。”
程千帆的表情有些难堪,额头开始冒汗。
“你当时根本没有考虑到汪康年必须要被抓捕这个原因,你就是在报复,你认为汪康年要杀你。”三本次郎盯着程千帆的眼睛看,冷冷说道。
宫崎健太郎在课长阁下睿智的眼眸的逼视下,脸色难看,最终只能立正,鞠躬,垂头丧气说道,“课长明鉴万里,属下不敢再狡辩。”
看到宫崎健太郎惊恐不安、垂头丧气的样子,三本次郎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
“头抬起来!”三本次郎猛然厉声说道。
“哈依!”宫崎健太郎站得笔挺,抬起头。
“我生气的不是你对汪康年做了什么。”三本次郎冷哼一声,“我生气的原因是,一颗手榴弹便令你吓成那个样子,手脚哆嗦,连站都站不稳了,真是给我丢人。”
“属下令课长失望了。”程千帆露出惭愧无比的表情,鞠躬,垂头说道。
三本次郎冷哼一声,将宫崎健太郎晾在那里,约莫几分钟后才开口说道,“你的公文包是如何被掉包的?”
程千帆的回答和在巡捕房的回答却并不相同。
他露出思考之色,说道,“公文包是我从巡捕房带出去的,再出门之前,我还检查过。”
“此后,公文包一直没有离开我身边。”他皱眉说道,“基本上可以确定,公文包应该没有离开我的视线范围,这也是属下非常不解的地方。”
“蠢货!”三本次郎骂道,“自己的公文包都能被人掉包,你在特训班都学习了什么!”
“报告课长,属下枪法进步很大,搏斗水准也提升很多。”程千帆立刻说道,表情还略得意,然后便看到三本次郎阴冷的表情,赶紧闭嘴。
三本次郎揉了揉太阳穴。
宫崎健太郎在特训班的时候,将几乎全部精力都用在提升个人武力上了,枪法和厮杀搏斗进步很大,令教官都赞不绝口。
不过,其他的专业能力的学习上,宫崎健太郎的表现便只能说是一般了。
三本次郎明白为何是这种情况,宫崎这个家伙一直受到特高课其他特工的歧视,这家伙心中憋着一口气,发誓要提高自己,令其他人对他刮目相看。
而很显然,在宫崎这个家伙的脑子里,枪法精准和搏斗能力强,便是一个强大特工的标志。
或者也可以说,这两项是宫崎此前的短板,故而他非常重视提高。
……
就在此时,程千帆露出了一丝思考和游移不定的神色。
“想到什么了?”三本次郎问道。
“对方准备很充分。”程千帆想了想,表情愈发凝重,“被掉包的公文包,款式和样子和我的公文包几乎是一模一样,就连外表的一些痕迹也相仿。”
“此外,公文包拎在手里的重量也差不多。”
说着,他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恐,咬牙切齿说道,“这个人是要置我于死地,可谓是谋划已久,早就做好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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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睚眦必报’
宫崎健太郎眼眸中的惊恐之色,尽管很快被掩饰下去,不过,依然被老辣的三本次郎看出来了。
这个胆小鬼!
“够了,宫崎君!”三本次郎呵斥说道,“作为帝国勇敢的特工,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课长,属下不是惊慌。”宫崎健太郎还在竭力狡辩,“属下只是想到有人竟然隐藏极深,处心积虑要害我,我却一直没有察觉到,感到不寒而栗,且惭愧不安。”
三本次郎冷哼一声,到底是给宫崎健太郎留了一点点颜面,没有再继续揭穿这个怕死的手下。
此外,宫崎健太郎的话也引起了他的思索。
按照宫崎健太郎的所说,这次暗杀可谓是准备相当充分,对方这是处心积虑要弄死宫崎。
不,确切的说是要弄死程千帆。
客观的说,公文包被掉包都不知情,也许不是宫崎表现的多么糟糕,而是对方以有心算无心,太过狡猾。
……
“你的公文包里有什么?”三本次郎突然问道。
“有几份档案资料。。”程千帆思忖说道,“虽然都是涉密资料,不过,都是刑事卷宗,没有其他的价值。”
说着,他看了三本次郎一眼,“还有一套古钱币。”
“什么古钱币?”三本次郎立刻问道。
“金锭。”程千帆露出心痛不已的样子,咬牙切齿说道,“明朝嘉靖四十年十月内户部造,五十两足色的金锭。”
三本次郎看着宫崎健太郎心痛、恼怒的样子,气的骂道,“你满脑子都是金钱,能不能将精力放在工作上!”
此时,程千帆抬头,看向三本次郎,小心翼翼说道,“下个月便是课长您的生辰,属下,属下……”
正在骂人的三本次郎闭嘴了。
他先是有些惊讶,没想到宫崎君竟然记得他的生日,很显然,这是宫崎君暗中打听到的。
然后,这金锭便是宫崎君为他准备的生日礼物?!
他突然觉得自己能够理解宫崎健太郎丢失了金锭后的痛苦心情了。
在宫崎的心中,当不仅仅是因为钱财的损失,这还包含那满满的未曾表达出来的沉重心意啊!
……
“庸俗!”三本次郎冷哼一声,呵斥说道。
程千帆毕恭毕敬的站好,不敢说话。
“帝国征服支那的脚步不会停歇,我每日工作繁多,哪有时间过生日。”三本次郎叹息一口气,摇摇头说道。
“课长为帝国殚精竭虑,堪称帝国军人的楷模。”程千帆表情无比认真说道,十分恭敬的鞠躬,“您辛苦了。”
“效忠添皇,征服支那,是吾辈帝国军人的使命!”三本次郎沉声说道,“这是帝国赋予我们这一代人的使命,帝国本土太小了,我们的使命便是为帝国民众获得更多的土地和生存空间!”
“伟大的大和民族,终将统治这广袤富饶的土地,大和民族是世界上最高等的民族!”程千帆的眼眸中闪烁着狂热之色,“卑劣的支那人,只配成为我们的奴隶!”
三本次郎满意的看着宫崎健太郎。
特高课内部似乎隐隐有一个声音,说他是因为宫崎健太郎的溜须拍马,乃至是贿赂,才对此人另眼相看。
这都是谣传,是无稽之谈。
如此优秀、忠诚的年轻人,哪个长官不喜欢?
……
“你可知道,因为你和汪康年发生了冲突,导致汪康年要抓捕的红党逃脱了。”三本次郎看了宫崎健太郎一眼,说道,“若非因为你是帝国特工,你若是一个支那人,我都要怀疑你有意放走红党。”
程千帆仔细的捡起地上掉落的文件,放回到三本次郎的办公桌上,并且认真且仔细的摆放好。
“属下当时在舞厅陪着皮特喝了点酒,皮特那个家伙极为喜欢黄金,属下也是有心向皮特卖弄一番那得之不易的金锭,故而想着要打开公文包,然后便看到了已经拉弦的手榴弹,整个人都吓坏了,根本没有顾得上去注意汪康年。”程千帆苦笑一声说道。
他不着痕迹的将‘得之不易’四个字和‘金锭’这两个字咬字稍稍重了一些。
说道这里,他的脸色又是一变。
“怎么了?”三本次郎问道。
此外,听着宫崎健太郎一口一个金锭,三本次郎也是烦躁不已。
“这金锭是好宝贝,属下也是得之不易,且这金锭是……”程千帆停顿一下,说道,“以属下的习惯,自然是要回到家中或者是办公室,独自一个人仔细欣赏,品鉴。”
“你的意思是,对方对你的习性也是颇为了解,知道你不会让其他人碰公文包,会在无人处打开公文包,如此定然会炸死你。”三本次郎明白宫崎健太郎的意思了。
“正是如此。”程千帆眼眸中闪过一丝后怕,更多的是愤怒和狰狞之色,“此人如同一条毒蛇,令人心悸不安。”
“有怀疑对象吗?”三本次郎问道。
“程千帆行事作风颇为粗犷,仇家不少。”宫崎健太郎讪讪一笑,说道,“一时之间,怕是很难判断。”
三本次郎皱了皱眉,宫崎这个家伙,以程千帆的名义疯狂敛财,且手段颇为凶残,得罪了不少人,可以说,想要弄死他的人不在少数,确实是很难查。
“这件事我会派人调查的,你自己也要仔细盘查,争取尽快揪出这个幕后凶手。”三本次郎说道。
“是。”程千帆点点头,随后却是嘀咕了一声,“也许就是汪康年那个家伙。”
然后便被三本次郎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
“巴格鸭落!”
……
“汪康年这种人不可信。”程千帆表情不屑说道,“这个人极度贪生怕死,对帝国不忠。”
三本次郎冷哼一声,同时有些头疼不已。
不管要暗中加害宫崎健太郎的是否是汪康年,经此一事,宫崎这个家伙和汪康年之间可以说是结下死仇,水火不相容了。
“课长,汪康年在巡捕房的刑讯室,招供了。”程千帆说道。
“他招了什么?”三本次郎问道。
程千帆见状,果断再落下一子,“用支那人的话说,是竹筒倒豆子,一个不留!”
说着,便将汪康年招供的口供,极为仔细的向三本次郎娓娓道来。
“巴格鸭落!”三本次郎瞪了宫崎健太郎一眼,骂了一句。
这个家伙讲述这些的时候,不经意间流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显然是对于有机会向汪康年落井下石暗中高兴。
宫崎这个家伙,完全不考虑大局,满脑子只有和汪康年的私人恩怨。
当然,他更加愤怒的是汪康年的行为。
他当然知道此人贪生怕死,不过,此人此前是从国府党务调查处叛变投靠了大日本帝国,三本次郎对此自然是乐于见到。
但是,此时此刻,得知汪康年在巡捕房的刑讯室招供,此时的感受自然别有一番滋味。
“贪生怕死的支那人,背叛帝国,这种人不可信,该杀。”程千帆继续添油加醋说道。
三本次郎瞪了宫崎健太郎一眼。
对于汪康年这样的投靠帝国的支那人,这种行为也许还谈不上背叛帝国。
或许,即便是有背叛嫌疑,但是,也不能便因此杀掉汪康年,若是如此,对于以后支那人投靠帝国会产生不好的影响。
愿意投靠帝国的,自然都是贪生怕死之人,真正不怕死的人,都是和帝国作对的死硬分子。
帝国既然招揽了这些人,就要容忍他们的贪生怕死。
但是,宫崎健太郎有半句话说的是对的,这些贪生怕死之徒,可以用,但是,这些人不可靠,不可信。
“汪康年的行为确实可恶,不过,关于他的处理,我自有决断。”三本次郎看着宫崎健太郎,“你也就不要继续添油加醋了。”
被看破心思的程千帆,讪讪一笑,说了句,“属下不敢,课长明鉴万里。”
三本次郎摇摇头,宫崎这个家伙,此前一直以宫俊这个中国人的身份在支那内陆游历,后来以程千帆的身份潜伏,在支那呆的久了,其言语做派,越来越像是一个圆滑精明、嘴巴甜如蜜的支那官员了。
……
“对于这个已经招供的支那红党童学咏,你怎么看?”三本次郎突然问道。
“属下假扮程千帆,在巡捕房工作以后,因为支那政府和红党再次合作的关系,法租界内部对红党的查缉力度相对减弱,所以,我较少会有机会参与侦办涉红案件。”程千帆皱眉思索,说道。
“不过,属下曾经研究过巡捕房的内部档案,其中便有此前巡捕房缉拿红党的卷宗。”
“红党一直面对国府、租界当局的围剿,多次遭遇重大打击,但是,他们就如同野草一般,只要没有斩草除根,只要给了他们阳光和空气,很快便又野蛮生长。”
程千帆凝眉说道,“而且,从这些反反复复的搜捕中,应该说他们是积累了一些经验教训的。”
“其中有一点,那便是红党现在非常重视单线联系,不同地区,不同的部门之间,很少发生横向联系。”程千帆露出疑惑之色,“从背叛帝国的汪康年的口供中可见,他们抓住的童学咏是红党南市交通站的交通员。”
“而汪康年这次要抓捕的苗圃,她是在法租界潜伏的红党。”程千帆摇摇头,“这两个人之间如何会发生联系的?这并不符合我对红党的研究和认知。”
三本次郎满意的点点头。
宫崎这个家伙,只要是精力放在工作上,脑子很机灵的。
这个家伙现在反应如此迅速,其中多半原因是他要趁机好好表现,同时最重要的是可以暗中暗中对汪康年夹枪带棒的落井下石。
三本次郎将这一切看的通透。
“你的分析是有道理的。”三本次郎点点头说道,“以我对红党的了解,这种情况确实也是有些蹊跷。”
“课长,要知道答案很简单。”程千帆微笑说道,“问童学咏就是了。”
“嗖的斯累(そうですね)!”三本次郎面露笑容点点头,“如此,你随我去见一见这个支那红党。”(PS2)
……
前往刑讯室的途中,程千帆面色平静。
他的脑海中则在快速思索。
汪康年是如何抓住童学咏的,这是他心中的一个谜团。
童学咏的叛变,险些给我党带来巨大危险。
不过,目前来看,因为他已经得知童学咏的叛变,并且安排老黄立刻向组织上示警,所以,童学咏的危害是有限的,可控的。
反而,童学咏为何会暴露,以至于被汪康年抓住,这才是程千帆更加关注的地方。
此前,当三本次郎主动提及童学咏之后,他心中早有准备,即刻在暗中不着痕迹的引导。
如他所愿,三本次郎选择带他来见童学咏。
这将是一个机会,一个揭开谜底的机会。
……
在距离刑讯室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三本次郎停下脚步,程千帆也跟着停下。
一名特高课的特工走过来,将一个文件袋递给三本次郎。
“这是汪康年审讯童学咏的笔录口供。”三本次郎随手将文件袋递给了程千帆,“你仔细看一看,一会由你来盘问童学咏。”
“是。”程千帆心中狂喜,但是,面色很自然,双手接过文件袋。
他打开文件袋,入目仔细
他本以为笔录上会有关于童学咏被抓的一些信息纰漏,由此他可以以兹来作为侦查情报。
不过,令他失望的是,笔录只记录了审讯童学咏的过程,并没有提及其他。
程千帆的表情一变,随之露出一丝笑容,“没想到这个支那红党开口之前,竟还是一个顽固分子呢。”
说着,他指了指卷宗,“不过,是人便有弱点,这个女孩便是童学咏的弱点。”
说着,他啧啧出声,“汪康年这个背叛帝国的家伙,能想到抓捕童学咏的女儿来威胁,倒也不算是白痴。”
“好了,宫崎君,汪康年是否背叛了帝国,不是由你来审判的,你不要来来回回就是那句话。”宫崎这个家伙把那句话翻来覆去的说,这令三本次郎烦躁不已,终于还是忍不住了,训斥说道。
宫崎这个家伙,真是睚眦必报,记仇的厉害。
“哈依!”程千帆立正,低头,鞠躬说道。
他垂下的眼眸闪过一道寒芒,童学咏背叛组织,背叛人民,出卖同志,此固然可恨。
不过,客观的说,童学咏经历了严刑拷打,始终没有屈服。
直到汪康年命人抓来了童学咏的女儿。
童学咏才开口招供,出卖了苗圃同志。
汪康年用童婷婷来威胁,这种行为更是令人不齿,简直是畜生不如。
来到刑讯室门口,程千帆将笔录口供放进文件袋,抬起头,露出阴鸷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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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试探(大家元宵节快乐)
汪康年留在刑讯室的手下都已经被提前调开了。
这是为了保护宫崎健太郎的隐蔽身份,三本次郎心思缜密,自然会将这些细节提前考虑到位。
荒木播磨已经在刑讯室内等待。
“宫崎君。”
“荒木君。”
两人相视一笑,握手。
“荒木君,人呢?”程千帆问荒木播磨。
他扫了一眼,没有看到有人在用刑。
“宫崎君,这边请。”荒木播磨说道。
在刑讯室进深左侧,有一个小门,打开小门,进去便看到两个环境相当不错的‘雅间’。
和刑讯室的电椅、木桩、老虎凳等比起来,这两个有草席、褥子、破棉被,小凳子,甚至有略瘸腿的书桌的牢舍,堪称是奢华的雅间了。
这两个‘雅间’是为已经招供、还没有来得及进一步进行安置的‘犯人’临时准备的优待牢舍。
当然,此地还有一个作用,那便是对某个被抓捕之要犯用刑之前,先将其关押在此处,令此人聆听、观摩对其他人用刑的惨烈场面。
这种一门之隔便是天堂和地狱的环境,对于意志不坚定分子,能够形成最直接的视觉、听觉和心理上的冲击。
一些人甚至不用再用刑,便会直接心理崩溃,开口招供。
……
两个牢舍是挨着的。
一个牢舍内,一个五六岁的小囡囡此时睡着了。
小姑娘蜷曲在紧挨着隔壁牢舍的草席、褥子上,身上裹紧了小被子,小脸上还残留有泪花。
在隔壁的牢舍内,一个戴了眼镜的男子坐在地上,安静的坐着,看着自己的女儿。
开门的刹那间,光影投在他的身上,程千帆有一种错觉,这个人身形句偻,此人看过来,眼眸中没有什么光彩,这令程千帆想到了一个词语:行尸走肉。
……
“童学咏,你的身份是红党南市交通站的交通员,为何会认识在法租界潜伏的苗圃?”程千帆走到牢舍边,居高临下的看着童学咏,开门见山问道。
“你是谁?”童学咏先是看了荒木播磨一眼,然后盯着程千帆看,问道。
进来的这几个人,其余人都身着日军军装。
其中那个矮胖子明显是日军军官,且级别不低。
按理说,这几个人中以那个日军军官级别最高,但是,走到前来问自己话的反而是这个没有穿军装之人。
这个人一身西装,套着风衣,眼眸阴鸷。
“回答我的问题。”程千帆微微皱眉,似乎对于童学咏不答反问有些不满。
他的内心却是一凛,刚才童学咏看向荒木播磨,而不是看向明显是领导者的三本次郎。
这是童学咏下意识的反应。
为何会有这个下意识的反应?
……
童学咏的眼眸闪烁,没有说话。
程千帆冷笑一声,右手一伸。
荒木播磨会意,将自己的南部十四式配枪递了过去。
程千帆关闭保险,枪口直接对准正在熟睡的小女孩。
“说。”他冷冷说道。
“你们除了拿孩子来威胁我,还有什么本事?”童学咏愤怒质问。
“三!”程千帆表情阴狠,冷冷说道,“二……”
“苗圃曾经在几年前被借调在南市工作过。”童学咏愤怒的盯着程千帆,似乎是陷入了某种回忆,“她在南市工作时间不长,所以,南市的同志大多数不认识她。”
“你为什么能认识苗圃?”程千帆冷声问道。
“国府军警宪特大搜捕,苗圃从南市连夜撤回法租界,是通过交通站安排的交通线,确切的说,是我送苗圃回法租界的。”童学咏说道。
“前段时间,我有一次来法租界办事情,路过电报厅,认出了苗圃。”
程千帆点点头,这便可以解释为何南市交通站的交通员童学咏开口招供,竟然是供出了在法租界潜伏的苗圃。
……
程千帆皱着眉头,盯着童学咏看,陷入思考。
他现在迫切想要知道童学咏是如何被捕的。
是有其他叛徒的出卖?
还是因为某种意外?
事实上,因为意外情况而被捕,是占据了同志们被捕的一定比率的。
其中一些桉例,甚至堪称荒唐至极,令人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民国二十四年,贝当区我党地下党员霍晓琪被捕,便是被隔壁女邻居举报其是红党。
政治处派人上门搜捕,抓住霍晓琪,当场搜出了我党传单若干,机密文件两份,证实了霍晓琪的红党身份。
而事后的调查却显示,霍晓琪的女邻居举报霍晓琪是红党,纯属报复行为,此人此前压根不知道霍晓琪是红党,用巡捕房的卷宗中的话说,这纯属‘瞎猫碰到死耗子’:
女邻居有烟瘾。
大半夜敲门向霍晓琪借烟卷,霍晓琪不抽烟,自然没有。
女邻居不相信,认为霍晓琪吝啬。
似是因为烟瘾犯了,越想越气,竟然天不亮就跑去巡捕房举报霍晓琪是红党。
霍晓琪被捕后,经受了长达半个月的严刑拷打,始终坚贞不屈。
后被巡捕房引渡给国府方面,最后在龙华壮烈牺牲。
程千帆迫切想要弄清楚童学咏因何被捕,但是,他又不能明着问。
此外,他心中一直有一个疑惑,有某种不安。
他看向牢舍内,眼眸一缩,旋即恢复正常。
……
“课长,这不对劲。”程千帆微微皱眉,看向三本次郎,他是用日语说话的。
“你说。”三本次郎说道。
“童学咏是红党南市交通站的交通员,此人最了解的情报必然是关于南市红党的,特别是有关于南市红党交通站的。”
程千帆看了童学咏一眼,继续用日语说道,“但是,卷宗显示,此人却只是招供了法租界的女红党苗圃,并没有关于南市红党相关情报的供述记录。”
三本次郎走上来,拍了拍宫崎健太郎的肩膀,哈哈笑着说道,“宫崎君,不错,你能够看出其中的问题,我很欣慰。”
说着,他一伸手,荒木播磨立刻将一份较厚的卷宗递给三本次郎。
三本次郎再将卷宗递给宫崎健太郎,微笑说道,“宫崎君,你看看吧,你刚才的问题和疑惑,答桉都在里面。”
程千帆接过卷宗,没有立刻翻阅,而是看了三本次郎一眼。
“看吧。”三本次郎微笑说道。
……
此时,三本次郎的心中对宫崎健太郎是非常满意的。
他之所以主动提出来安排宫崎健太郎来提审童学咏。
一方面是要考究一下宫崎健太郎的能力。
另外就是,排除怀疑。
尽管三本次郎也赞同荒木播磨所言,宫崎健太郎抓了汪康年,直接造成了女红党苗圃趁机逃离是误会和意外。
宫崎健太郎是帝国特工,同情乃至是暗中和红党有瓜葛的可能性极低。
确切的说,三本次郎是不认为贪财好色、恶迹斑斑的宫崎健太郎和红党之间会有什么关联的。
但是,濑户内川背叛大日本帝国的前车之鉴,令三本次郎十分警惕。
濑户内川在特高课的资历比宫崎健太郎还要老,此人更是帝国很早就悉心培养的专业特工。
故而,濑户内川的叛国行为,在上海特高课内部,乃至是整个在华特务机关内部都引起了极为恶劣的影响。
所以,生性谨慎的三本次郎还是决定暗中对宫崎健太郎试探一番。
结果没有令三本次郎失望。
宫崎健太郎开门见山,毫不犹豫的用枪口指着那个支那小女孩。
三本次郎看的真切,宫崎健太郎的眼眸中是残忍,更是毫不在意,支那人的生命在宫崎这个家伙的眼中犹如蝼蚁。
三本次郎丝毫不怀疑,如果童学咏不开口,宫崎健太郎会直接开枪打死童学咏的女儿。
此外,宫崎健太郎敏锐的发现了童学咏的供词中的问题,认为童学咏有所隐瞒,没有招供南市红党的情报。
这不仅仅说明了宫崎健太郎的专业能力的进步,同时更说明宫崎对向红党的铲除态度,这进一步排除了宫崎健太郎和红党有关联的可能性。
三本次郎内心是极为满意的。
不愧是他素来看重和欣赏的年轻人,没有令他失望。
自己看人的眼光还是很准的。
……
程千帆打开卷宗,仔细看。
卷宗里详细整理、记录了童学咏从被捕到被审讯的整个过程。
这才是关于红党童学咏的最详尽、真实的卷宗。
其中,童学咏的被捕原因令程千帆心中震惊无比。
童学咏之所以被捕,是被汪康年的手下小四认出来了。
小四此人精通摄影,且分析观察能力、记忆力极强。
此前汪康年带领党务调查处捕杀红党,他都会安排小四暗中拍照,大量的拍照。
这些照片,有的是直接确定现场红党的证据。以兹为铁证,可作为审讯、定罪的辅助。
有的能够锁定一些逃离的红党,这些被暗中拍照,露了相貌的红党,即便是东躲西藏,也更加容易抓捕,其中不少人都在后续被逮捕‘归桉’。
剩下的便是一些没有拍到正面,或者是因为被拍摄者果断撤离上海,抓无可抓,等等原因造成的看似无用的大量照片。
但是,就是这些看似无用的照片,却依然能够蕴含线索。
童学咏便是因为类似的照片而暴露,最终被抓捕的。
……
小四喜欢随手拍摄街景、人文。
有时候,随便抓拍的一张照片,都极具美感,颇有韵味。
这一日,他的相机锁定了一个牵着女儿的小手,在一个糖人面摊上驻足的男子。
小女孩漂亮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糖人,当父亲的疼爱的眼神看着自家女儿。
一开始,小四是沉醉于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疼爱的瞬间,这是打动他的瞬间。
不过,相机镜头下,男子侧身影像令他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小四暗中拍摄了多张此男子的侧面照,同时吩咐手下暗中跟踪此男子。
随后,小四回去后,迅速洗出照片。
他又从自己那海量的旧照片中翻出了一张照片:
这是党务调查处在一次抓捕行动中,一个逃脱的红党的侧面照。
经过仔细比对,小四作出判断——此二人是同一人。
然后便有了童学咏在街面上突然被抓捕的情况出现。
甚至于暗中抓捕了童学咏的女儿,以此来胁迫童学咏招供,这也源自于小四的建议:
那个令他沉醉的父女情的瞬间,令小四觉得大有文章可做。
一个如此疼爱自己女儿的男人,这个女孩便是这个红党最大的软肋!
程千帆心中暗凛,此前汪康年跟踪路大章,程千帆开枪击毙了丁乃非后,便突然后悔,他觉得自己更应该击毙汪康年身边的那个身材瘦削的年轻人。
从汪康年对待此人的态度来看,此人在汪康年心中的份量不同于其他人。
他当时猜测此人可能是汪康年的亲友,却是没料到这个叫做小四的年轻人,能够令汪康年另眼相看,恐怕原因便是因为其竟然有如此能力!
这个小四太危险了!
程千帆心中暗暗记住此人。
……
他继续看卷宗。
事实上,汪康年带队出发去逮捕苗圃之后,并没有中断对童学咏的盘问。
此人颇为乖觉,离开之前,特别特意派人去通知、请来了荒木播磨,请荒木播磨来盘问童学咏有关南市红党的情报。
“马屁精。”程千帆冷哼一声,轻声说道。
汪康年这是向荒木播磨示好。
已经开口的童学咏,很难再抵抗盘问,南市红党的情报不难获得,这便是属于荒木播磨的功劳了。
程千帆曾经听小池谈起过荒木播磨和汪康年叛变之时的场景。
彼时的汪康年还有些放不开,比他的顶头上司吴山岳差远了。
没想到,现在的汪康年已经非常熟稔如何当一个优秀的汉奸了。
只有日本人的认可才是最重要的,只有日本人认可的功劳才是功劳。
他自己去抓捕‘可能是小虾米’的苗圃。
选择将大鱼留给荒木播磨。
看似是少立功,实则能够讨得荒木播磨的认可和欢心,比立下大功劳还更加实际。
蓦然,程千帆眼眸一缩,心中一凛:
他看到了童学咏后续招供的关于南市红党的口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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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急请假
社区突然紧急通知,第二轮核酸检测开始,现在出去排队。
今天能否更新,暂时无从得知。
大家见谅。
苏州加油。
第108章 行动
程千帆的目光停留在卷宗上。
童学咏将南市交通站卖了个彻彻底底。
南市交通站地址,薛家浜七十二号。
南市交通站书记,乐启文。
南市交通站站长,商家泉。
南市交通站副站长,童学咏。
南市交通站组员:李友、范中奇、郭琪庵、刘袤。
程千帆看了童学咏一眼,没想到此人竟然是南市交通站的副站长。
然后他便看到卷宗里被荒木播磨特别用红墨水划线的一句话,内容是:
南市红党拟定于今晚二十时在交通站附近的匡家旅馆召开秘密会议,商讨宣传‘反日’,声援徐州战场,同时预备组建川沙‘反日’游击队等相关事宜。
届时,南市红党相关领导,以及交通站书记乐启文、站长商家泉等人都将参加该秘密会议。。
程千帆震惊无比,心忧不已。
他只觉得手中的卷宗是如此的沉重。
他又翻页,后面是一连串的名字,都是童学咏预估的极可能参加此次会议的南市红党名单。
如果说特高课是刽子手,那么,这便是一份透露着血腥味的处决名单!
‘火苗’的手指弹了弹纸张,发出啪的声响,就像是枪声乍起。
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现在是下午十五点三刻,距离南市红党之秘密会议还有四小时另一刻钟的时间。
……
“课长,如若情报属实,经此一役,我们可以一仗肃清南市红党。”程千帆啧啧出声,面露喜色,兴奋说道。
三本次郎面带笑容,看着宫崎健太郎,“宫崎君,此次行动,你随队参加吧。”
“哈依!”程千帆先是一愣,然后表情认真,微微鞠躬说道。
他明白,他看了卷宗,等于是知道了特高课的抓捕行动计划,保密起见,三本次郎是不会放他离开的。
不过,三本次郎突然安排他参与此处抓捕行动,还是令程千帆颇为惊讶。
可能是三本次郎安排他多参与特高课的行动,以兹增加熟悉和锻炼。
也可能,这是多疑的三本次郎的又一次试探?
程千帆瞥了一眼童学咏,又看了一眼熟睡的小姑娘。
“童先生,令嫒端地是一个小美人胚子啊。”程千帆微笑说道。
“你要做什么?”童学咏警惕的看着程千帆,然后冲着荒木播磨说道,“荒木先生,我已经将我知道的都说出来了,你答应要确保我女儿的安全的。”
荒木播磨笑而不语。
“童先生,你误会了。”程千帆摇头,露出温和的笑容,“在下是发自内心的夸赞,由女观母,尊夫人一定是一位极为漂亮的女子。”
童学咏闻言,双目通红,几乎出离愤怒,他知道日本人是禽兽,却没想到日本人竟然如此禽兽不如。
“婷婷的妈妈生病死了。”童学咏咬牙切齿说道。
“太可惜了。”程千帆摇摇头,露出遗憾的表情,“红颜薄命啊。”
“童先生。”荒木播磨此时终于开口说话,“我的这位朋友平素便喜欢开玩笑,你不要介意。”
童学咏冷哼一声。
“童先生,我答应了会确保令嫒的生命安全,便一定会做到的。”荒木播磨微笑说,“请相信大日本帝国对待朋友的诚意。”
……
广华书店来了一个一身长袍棉褂,脖子上系着灰布围巾,脑袋上戴着圆帽的中年男人。
男子鼻梁上架着一副小圆眼镜,有些掉漆的眼镜链子垂下来。
不过,全身上下干干净净,一看就是非常讲究卫生的先生。
“这位先生,您要买什么书?”小伙计赖叁鸣上前问道。
“鄙姓高,和你家东家王钧先生约好了。”中年男子说道,“我同他约了《渊明先生概论河阳纪》,不知道到了没有。”
“您是高辅仁先生?”小伙计想了想,想起来来者是谁了,态度愈发恭敬,“到了,到了,《渊明》到了。”
小伙计停顿一下,微笑说道,“还有就是,东家说了,您上次说要找的《咸文语林论抒备要记》也已经到了。”
“好极了。”中年男子抚掌赞叹,“前面带路。”
如果小伙计没有提及《咸文语林论抒备要记》,则说明有情况,中年男子便会直接拿了书走人。
现在有了后面这句,说《咸文语林论抒备要记》这本书找到了,说明一切安全,王钧正在书店。
……
小伙计将高辅仁引请到后院居处。
王钧和中年男子对视一眼,两人熟络的拱手,寒暄。
进了屋。
王钧警惕的看了看外面,随即关上门。
“‘蒲公英’同志。”
“‘钢琴’同志。”
两人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这幅装扮非常不错。”王钧再度看了高辅仁一眼,“外人即便是不经意看到,也决然联想不到你是谁。”
随后,他表情严肃,“出什么事了。”
“出事了。”高辅仁表情凝重,点头说道,“汪康年的侦缉队抓捕了南市交通站的童学咏,童学咏已经叛变,并且招供了在法租界檀香山路电报厅工作的苗圃同志。”
“什么?”王钧大惊。
他知道苗圃的身份,苗圃同志是彭与鸥同志的儿媳,这倒也不算什么,我党不讲究裙带关系,最重要的是,苗圃同志是冯嘉樟烈士的遗孀。
冯嘉樟同志已经在东北牺牲,只剩下苗圃同志孤儿寡母。
“‘火苗’同志当时正在附近,他看到事态紧急,便果断制造了混乱,苗圃同志趁机逃走了。”‘高辅仁’说道,随后便简明扼要的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高辅仁一直在观察,他注意到,‘蒲公英’同志再听说‘火苗’未经请示、‘临时擅自行动’,制造混乱,营救了苗圃同志的经过,眉头微微皱起,很快舒展开来,也并没有对‘火苗’同志的行为提出批评,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气。
由此他得出判断,苗圃同志的身份定然有其隐秘之处,‘火苗’同志的‘擅自行动’是可以被接受和认可的,并未违反组织纪律。
……
“‘火苗’同志的判断是,童学咏不可能只出卖了苗圃同志,此人是南市交通站的人员,他最熟悉的是南市方面。”‘高辅仁’继续说道。
“童学咏的身份很关键,意味着他认识南市很多同志,甚至是会掌握一些机密情况。”王钧表情凝重点点头,“你即刻回去,一定要注意安全,我这边会立刻向组织上汇报,启动应急预案。”
事态紧急,两人没有多余时间再交谈。
‘蒲公英’同志取出了两本书,一本是《渊明先生概论河阳纪》,一本是《咸文语林论抒备要记》,递给了‘高辅仁’。
“保重!一切小心。”
“保重!多加小心!”
两人再度握手。
……
门开了。
“阿赖,你送一送高先生。”王钧吩咐说道。
“高先生这边请。”小伙计满脸堆笑说道,“看您这高兴,我也开心,一看先生您就是爱书之人。”
“这两本书,我约了好些日子了,终于到了。”高辅仁高兴说道,拍了拍手里的书,“你家东家说能帮我搞到书,果然说到做到。”
说着,他竖起大拇指,极为高兴的样子。
……
约莫三刻钟后。
邹氏诊所。
患有‘脾胃失调’导致‘跑肚’的王钧来到诊所复诊。
诊所不大,生意一般,此时没有其他病人。
邹医生安排一个伙计在外面诊室盯着,引着熟客病人来到里间的一个房间,奉上香茗细谈。
“王老二,服了药,现在好些没?”化名‘邹旭’的房靖桦正在号脉,微笑着问道。
“多谢,多谢,服了药以后好多了。”王钧高兴说道,随即他压低声音,“出事了,南市交通站的童学咏被汪康年的人抓捕,已经证实叛变。”
“消息可靠吗?”房靖桦脸色一变,沉声问道。
南市方面将于今日晚间召开南市常委会议,王钧是知晓这件事的。
童学咏作为南市交通站副站长,此人是有资格知道此次会议的。
“童学咏出卖了法租界电报厅的苗圃同志,万幸遇到‘火苗’同志在附近,他果断制造混乱,苗圃同志才得以趁乱逃离的。”王钧说道,“‘火苗’同志制造了和汪康年那伙人马的冲突,双方发生枪战。”
王钧快速讲述了当时的情况。
“枪战发生后,增援的巡捕抓捕了包括汪康年在内的数人。”
“巡捕房随后审讯了汪康年。”
“汪康年受刑不过,很快便交代了他们此行是来到法租界秘密逮捕苗圃。”
“进而,汪康年又交代了此前秘密抓捕童学咏,以及此人出卖苗圃,叛变投日之事。”
房靖桦会不时地询问,王钧则补充细节,很快,‘包租公’同志的脑海中便对此事有了较为清晰的链条。
……
看到房靖桦表情无比凝重,王钧也是心中一沉,“问题很严重吗?”
“非常严重,可谓是十万火急。”房靖桦一边说话,一边换外套,“南市方面原定于今晚召开重要会议,童学咏应该是知情人员。”
说着,他摸出怀表看了看时间,“事态紧急,我就不留你叙话了。”
“路上小心。”王钧沉声说道。
“放心,我会小心的。”房靖桦点点头,他看着王钧欲言又止,问道,“还有什么事情?”
“先是大壮牺牲,童学咏叛变,苗圃险些被抓。”王钧表情凝重说道,“这一切都在短时间内出现,非常突然,这背后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我觉得有必要尽快查清楚。”
“你是怀疑组织内部有奸细?”房靖桦立刻明白了王钧的意思,问道。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王钧沉声说道,“‘火苗’同志安排‘钢琴’同志来报信,也表达了类似的疑惑。”
“此事我会安排内部排查的。”房靖桦同样是表情凝重,沉声说道。
如若我党内部真的潜伏了这么一名奸细,此人隐藏之深,可见一斑,只是想想,便不寒而栗。
……
虹口区。
特高课秘密驻地。
荒木播磨一身日军军装,双手按着指挥刀,站在楼下的院子里。
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又抬起头看了看天空。
在他的身旁,程千帆一身白大褂,斜挎着南部十四式的乌龟壳枪盒,脑袋上戴着日军军帽,臂膀上箍着红十字标志,面部戴着口罩,一幅随军军医的装扮。
特工、宪兵们依次登上篷布军用卡车。
“宫崎君。”荒木播磨说道。
程千帆扭头看过去,眼眸依稀可见是跃跃欲试的神情。
荒木播磨见状,便笑了说道,“看来宫崎君是迫不及待行动开始了。”
“能够光明正大的抓捕、击杀支那人。”程千帆眼眸中闪烁莫名神采,口罩下,他咽了口口水,下意识舔了舔嘴唇,“快意人生,莫过于此。”
“哈哈哈。”荒木播磨闻言,哈哈大笑。
一名特工跑过来,向荒木播磨敬礼。
“出发!”荒木播磨意气风发,一挥手,说道。
荒木播磨指了指中间的那辆军卡,“宫崎君,你上那辆车。”
程千帆看向中间那辆军卡,点点头。
随后,荒木播磨自己上了靠前的那辆军用卡车。
……
程千帆登上中间的那辆军卡,用力关上门,整个副驾驶舱都可以听见轰隆隆的马达声。
旁边坐着一位日军宪兵军曹,看过来。
“寺岛信一,帝国驻沪上第三宪兵大队。”
“宫崎一夫,军医。”程千帆微微点头,淡淡说道。
寺岛信一见状,微微皱眉,却也并没有说什么。
军医都是高学历,这帮家伙向来眼高于顶,不太好相处,他早就见怪不怪了。
南市,薛家浜七十二号。
南市交通站书记乐启文面色略焦急,正在询问一位年轻的同志,“阿奇,学咏同志还没有回来?”
“乐书记,还没有。”范中奇是一个圆脸的小胖子,微笑说道,“今天是婷婷的生日。”
闻听此言,乐启文一拍脑袋,“看我这脑子,忙的忘记这茬了。”
他从身上摸出一张法币,“去,买点糖果零嘴。”
“欸,欸。”范中奇高兴的接过钞票,出门去买糖果。
乐启文则是叹口气,“三年了!”
三年前,樊丽萍同志被党务调查处的特务抓捕,经受严刑拷打,始终忠于党,忠于人民。
最终被押往南京,在雨花台英勇就义。
樊丽萍正是童学咏同志的妻子,是婷婷的母亲。
这位值得敬佩的女同志牺牲的时候,婷婷刚刚断奶,一晃,三年多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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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加油!
另外,还是有读者大大在担心,说房靖桦如此便会知道程千帆的身份,很危险。
那个,此前彭与鸥离开上海那一章便提及,报请总部批准后,总部同意向房靖桦通报了火苗的身份的。
房靖桦是上海高层领导,他是够资格知道火苗的身份的。
只是他事情很多,不便直接指挥火苗党小组,故而总部另外安排王钧作为火苗的上线。
再度提醒一下,前文提到过,王钧(蒲公英)和房靖桦(包租公)都是知道小程巡长的身份的啊。
另外,整个上海也就只有‘包租公’和‘蒲公英’知道‘火苗’党小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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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有奸细
繁花成衣店。
一个外出送衣物的小伙计回来了。
“小苗回来了啊。”有正在店里挑选款式的女客和小伙计打招呼。
小苗约莫十三四岁,据说是成衣店的东家孟繁花的远房亲戚,个子不高,颇为俊俏,不过,眼中无神,不爱说话,有些傻里傻气的,女客们都喜欢逗一逗这孩子。
小苗憨憨一笑,很有礼貌的鞠躬,然后便直接进了后院。
……
后院,里屋。
“打听清楚了。”小苗接过熊嘉尚递过来的水杯,喝了一口水,说道,“当时确实是有特务去抓苗大姐。”
“是大道市政府警察局侦缉队的人,带队的是汪康年那个狗汉奸。”
“说来也巧,那个该死的程千帆和法国大鼻子当时在维也纳舞厅门口。”小苗一拍手,“据说是程千帆的包里被人放了炸弹,谁成想这狗贼命大,发现了炸弹,将公文包扔出去了。”
“这一扔不要紧,公文包正好落在了侦缉队的汪康年身旁。”小苗幸灾乐祸说道,“汪康年赶紧躲,不过,没躲过去,炸弹炸伤了汪康年。”
“汪康年被炸了,他的手下自然不干了,他们也顾不上抓苗大姐了,就这么稀里湖涂的和程千帆以及那个法国大鼻子打起来了。”
“打的这叫一个天昏地暗啊。”
“后来是程千帆的手下赶来增援,抓了汪康年和他的手下。”小苗露出遗憾的表情,“可惜了,无论是程千帆还是汪康年都没死,这俩狗贼,谁被打死了都成啊。”
……
薛家浜七十二号这个交通站,实际上是一家菜饭店。
招牌上写着‘老乐家’三个字,代表店号。
所谓菜饭,是用青菜、猪油等等混合煮,闻之香味扑鼻,鲜美无比,最后再加上一勺浇头,简直是馋死个人呐。
一碗菜饭售卖三毛钱,童叟无欺。
倘若是再加五分钱,会多一份猪油渣,那个香得嘞。
……
“来一碗菜饭,多放猪油。”一个中年男子走进店内,跺了跺脚,搓了搓手,哈哈气,喊道。
“好嘞,菜饭一碗,多放猪油。”乐启文抬头看了来客一眼,冲着小伙计李友喊道。
他的面上带着生意人特有的温和笑容,心中却是勐然一凛。
吃客是市里的康二牛同志假扮的。
康二牛突然来南市交通站,定然是有极为重要的事情。
康二牛从身上摸出瘪瘪的烟盒,从里面捉出一支皱巴巴的烟卷,叼在口中,又摸了摸烟盒,这还不算,随后又不甘心的眯着眼、看了看烟盒,确认烟盒空了,才摇摇头将烟盒随手放在了柜台上。
“掌柜的,借个火。”
乐启文划了一根洋火。
康二牛将脑袋凑过来,双手拢起来,遮挡风。
“出事了。”康二牛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量说道,确切的说是做了个口型。
随后他用力抽了几口烟卷,唯恐点燃的烟卷会熄灭。
……
此时此刻,小伙计李友端着一碗菜饭过来,放在长桌上。
康二牛高兴的搓搓手,走过去坐下,端起碗,快子搅拌一番,一阵热气和香味散开来。
他咽了口口水,便呼噜噜朝着嘴巴里拨送,半分钟不到,便去掉半碗饭。
这边,乐启文拿着抹布擦拭柜台,悄悄取走台面上的空烟盒。
“老板,糖蒜有吗?”康二牛抹了抹嘴巴,问道。
“送两瓣糖蒜。”乐启文喊道。
在小伙计送上糖蒜的时候,他已经来到了里屋,拆开空烟盒,右手仔细摸索,很快便找到一张纸条。
“童学咏叛变当汉奸,会议立刻取消,立刻通知所有同志撤离!”
乐启文脸色一变。
这个消息实在是太惊人了。
不仅仅是震惊于出了叛徒,更让他想不到的是叛徒竟然是童学咏。
乐启文划了一根洋火,将纸条点燃,扔进了火盆里。
想了想,他又将空烟盒也烧掉。
……
再回到前堂的时候,乐启文随意的看了一眼,康二牛已经吃完菜饭离开了。
“东家,我回来了。”范中奇拎着二斤条酥回来了,“这是条酥。”
他扬了扬条酥,又拍了拍口袋,“还有十二颗水果糖。”
“阿奇,刚才有老乡来报丧,三叔走了。”乐启文表情有些沉重,悲伤。
他看了看外面已经有些灰暗的天空,“关门打洋吧。”
范中奇脸色一变,“晓得嘞,东家。”
很快,门板上好,一块‘家有急事’的木牌也被挂在外面。
周围的店家看了一眼,都没有太在意,谁家没有个急事,再说了,这大冷天的,眼瞅着天要黑了,提前打洋也说得过去。
……
一个小时后。
匡家旅馆。
一队凶神恶煞的日本宪兵和特高课的特工冲入了旅馆。
旅馆东家、伙计,房客吓坏了。
有人吓得失了魂,尖叫着、没头苍蝇一样跑,荒木播磨直接一枪打在此人的胸膛上,尖叫声没了。
程千帆看了一眼这个无辜惨死的可怜同胞。
他的眼帘垂下,摇摇头,右手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枪盒,似乎是有些遗憾自己没有先开枪。
“宫崎君,一会抓住红党,审讯完毕后,我给你一个练练手。”荒木播磨见状,微笑说道。
……
这个时候,一名特高课的特工跑到荒木播磨身边,汇报情况。
荒木播磨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
“继续搜!”他一挥手。
根据童学咏的供述,红党将使用旅馆的202号房间作为秘密会议点。
但是,此时此刻,二零二房间空无一人。
“会不会是对方临时换了房间?”程千帆皱眉说道。
从事潜伏工作的人员,都是极为警惕的,为了安全起见,临时更换房间,这是常有的事情。
“希望如此吧。”荒木播磨沉着脸说道,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并不是对方临时更换房间,对方早已撤离,甚至是压根没有来参与会议——此次行动失败了。
因为除了他开的那一枪之外,再没有枪声响起,也没有反抗、搏斗的声音。
……
就在此时,负责围捕附近的薛家浜七十二号暨‘老乐家’菜饭店的特高课特工来汇报。
老乐家菜饭店大门紧闭,他们是破门而入的。
店内却已经是空无一人。
“巴格鸭落!”荒木播磨脸色铁青。
程千帆也是脸色阴沉,愤怒的拍了拍自己的王八壳枪盒。
“所有人抓回去。”荒木播磨吩咐说道。
尽管他几乎可以确定现在被抓住的这些人中没有红党,但是,荒木播磨依然不死心,万一有还没有来得及撤离的红党在其中呢?
再说了,卑劣的支那人而已,抓了就抓了,正好他有偌大的火气,杀几个支那人发泄一下。
不理会店主、伙计、房客的求饶,日军宪兵用枪托砸,用脚踹,驱赶着,如同驱赶牲口一般,将众人押上了篷布军卡。
……
老乐家菜饭店。
荒木播磨、程千帆以及一众特工、宪兵正在现场搜查。
旅店只是红党召开会议的临时场所,有价值的线索不多。
这家菜饭店是红党的南市交通站,相比较而言,尽管交通站的红党已经逃离,但是,这里毕竟是他们苦心经营、日常生活的场所,对方仓促撤离,可能留下一些有价值的线索。
“宫崎君,你怎么看这件事?”荒木播磨问道。
“消息走漏了。”程千帆表情灰暗。
因为是第一次参与特高课的行动,宫崎健太郎似乎还打算大展身手,好好表现一番呢,却是没想到是这般结果,这令宫崎健太郎的表情显得有些气急败坏,或者说是败兴不已。
荒木播磨点点头,他也有这个怀疑。
红党既然计划在今晚召开秘密会议,没有极为紧急的事情,他们是不会临时取消会议的。
此外,对于红党来说,一个已经隐蔽多年的交通站是非常宝贵的,没有十万火急的情况,是不可能放弃的。
十万火急之事!
提前收到示警,得知己方出了叛徒,这应该是最十万火急之事!
……
两人来到里屋。
屋内的陈设很普通,也较为简陋。
有日军宪兵将床板掀起来,用刺刀在地面上戳。
特高课的特工则选择用枪柄在地面上、墙壁上敲击,查看是否有空鼓声音。
荒木播磨的注意力则放在了书桌边的火盆上面。
宫崎健太郎则在检查书桌,箱柜。
他打开了一个有些掉漆的方正大柜。
里面都是被褥,旧衣物等物品。
这令宫崎健太郎颇为失望。
就在此时,他在柜子的底部似乎是发现了什么。
宫崎健太郎飞速的看了看四周,捞起这个东西在光亮处看,这是一个银壳的怀表。
他眼中一亮,趁着其他人不注意,迅速的将这只怀表,放进了身上的医药箱里。
然后,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继续搜查。
他这个偷偷摸摸的动作,被荒木播磨看在眼中,他面色复杂的看了宫崎健太郎一眼。
这只是一个银质外壳的怀表,应该并不是那么值钱。
宫崎君这两年捞了不少钱了,怎么还如此,如此——上不来台面?
……
荒木播磨走过来,拍了拍正煞有介事的搜查的宫崎健太郎的肩膀。
程千帆扭头看向荒木播磨。
荒木播磨指了指宫崎健太郎的医药箱。
“宫崎君。”荒木播磨小声说道,“请将证物交给我。”
程千帆愣了下,竟毫无羞愧之意,点点头,表情认真,“荒木君,我发现了一个可能比较重要的证物。”
说着,将手探入医药箱,将这只银质外壳的怀表掏出来,放在了荒木播磨的手中。
荒木播磨拿起手表,打开来看,仔细检查了一番,没有发现有什么特殊之处。
随后,他想了想,又将怀表递还给了宫崎健太郎,“宫崎君,你留着吧。”
程千帆没有客气,直接将怀表放回医药箱,笑着说道,“那我就收下了。”
荒木播磨摇摇头,叹口气,“宫崎君,你什么都好,就是把钱财看得太重了。”
“错了。”宫崎健太郎摇摇头,露出真诚的笑容,“我把钱财和朋友看的一样重。”
荒木播磨看了宫崎健太郎一眼,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
荒木播磨蹲下来,盯着火盆看。
火盆里是纸张燃烧后的灰尽,此外,对方将灰尽搅拌过,形成破坏。
很显然,对方是从容销毁机密文件后离开的,想要找到有价值的线索,很难。
“荒木君,你认为这个火盆有问题?”程千帆问道,他也蹲下来看了看,“基本上都烧没了。”
这个时候,荒木播磨很小心谨慎的翻动灰尽。
“咦?荒木君,你别动。”程千帆惊呼一声,他从自己的医药箱里取出了一个镊子。
然后,他用镊子小心翼翼的从里面夹出了燃烧不充分的残片。
“这是?”荒木播磨皱着眉头,“看起来像是没有完全燃烧的香烟盒。”
“确实是香烟盒。”程千帆点点头,“确切的说,是老刀牌香烟的香烟盒。”
两人盯着这香烟盒残片看了看,议论了两句,荒木播磨便先将‘证物’收起来,继续搜查。
……
深夜。
军卡返回特高课驻地。
三本次郎站在阳台,看着军卡的车灯穿透夜色,开回到院子里。
随着军卡的归来,院子里也亮起灯光,提供照明。
三本次郎眯着眼睛看。
他看到荒木播磨脸色阴沉的下车。
一身军医装扮的宫崎健太郎同样是脸色很不好。
三本次郎的脸色也阴沉下来。
上海特高课课长办公室。
“说说吧,怎么回事?”三本次郎冷冷的打量了荒木播磨一眼,又扫了一眼一脸悻悻然、阴着脸的宫崎健太郎。
荒木播磨表情难堪,深深一鞠躬,“课长,行动失败,是我的责任。”
荒木播磨首先承认错误,将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
尽管他高度怀疑行动失败的原因是因为消息走漏,但是,熟悉三本次郎性格的他知道,如果自己一上来便推卸责任,拿消息走漏来说事,必然会令三本次郎勃然大怒。
只能先乖乖承认错误,然后再想办法解释。
“巴格鸭落!”三本次郎冷哼一声,露出凶狠的表情,“猎物已经进了圈套,被陷阱套住,猎人就像是郊游一般的去取猎物,你却告诉我,陷阱没了,猎物跑了?”
他横了荒木播磨一眼,“荒木君,你太令我失望了!”
“课长。”程千帆突然开口说道。
心情不佳的三本次郎冷冷的看向发声的宫崎健太郎。
“行动失败,主要责任并不在荒木君!”程千帆说道。
三本次郎那阴鸷的眼神盯着他,这给了宫崎健太郎不小的压力,他额头上冒汗,不过,最终还是咬牙继续说道,“属下认为,极大可能是消息走漏了!”
他停顿一下,深吸一口气,表情逐渐变得坚定,眼眸中闪烁着愤怒的光芒,沉声说道,“属下怀疑有奸细。”
“所有知道这次行动的人,都是值得怀疑的对象!”他的表情无比凝重、肃杀,杀气腾腾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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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汪康年的真实身份
荒木播磨低着头,聆听三本课长的训斥。
他没有去看宫崎健太郎,这并不妨碍一股感激之情在他的内心涌起。
宫崎君本可以不开口,他可以就那么一直保持沉默的。
此次行动失败,主要责任自然是荒木播磨这个行动指挥官。
宫崎健太郎只是被临时安排参与行动而已,并不需要担责。
但是,关键时刻,面对盛怒的三本次郎,宫崎健太郎却能够勇敢的站出来,为他辩解。
是的,他在内心中用了‘勇敢’这个词语,面对盛怒之下的三本次郎,此时站出来说话,这需要极大的勇气。
这令荒木播磨内心感动不已。
同时,这也令荒木播磨心中有些惭愧。
……
三本次郎看着宫崎健太郎,面色阴沉。。
宫崎健太郎微微低头,不敢与课长对视,不过,表情却依然那么坚定。
“你有怀疑对象吗?”三本次郎沉声问道。
宫崎健太郎抬头,看着三本次郎课长,重复了自己刚才所言,“所有知道此次行动的人,都是值得怀疑的对象。”
三本次郎双手撑在办公桌面上,抬头看着这名手下,“也包括我吗?”
宫崎健太郎略一低头说,“原则上是如此。”
不过,停顿一下,他表情无比认真的说道,“但是,属下敢以性命担保,课长您是绝对没有问题的,您对大日本帝国的忠心,天地可鉴。”
三本次郎盯着宫崎健太郎看,被气笑了,自己对帝国的忠心,还需要宫崎你这个家伙来作保?
他的手指指着宫崎健太郎,气极反笑,摇头。
只是,就那么看着宫崎健太郎无比认真的表情,三本次郎面上的表情逐渐恢复凝重。
宫崎认真的表情仿佛会说话:
他是真的愿意,甚至如果必要的话,真的会选择用生命作保——
为自己的顶头上司三本次郎对帝国的忠诚作保!
下属为长官的忠诚作保?
荒唐,可笑!
但是,此时此刻,三本次郎却没有再笑,更没有生气。
……
“宫崎君,多谢。”三本次郎微微低头,正色说到,“我很欣慰,这说明我对帝国所做的工作,是合格的,赢得了你们的尊重和信任。”
“是课长做了伟大的榜样。”宫崎健太郎的表情是那么的真诚,“我们都以您为目标,以您为荣!”
“诸君,为了帝国,为了昭和之光闪耀寰宇,一起努力吧。”三本次郎深深的看了宫崎健太郎一眼,露出欣慰的笑容,微微颔首,说道。
“昭和之光,闪耀寰宇!”宫崎健太郎声音不高,但是,极为有力度,眼神仿佛闪烁着光芒。
一旁的荒木播磨也被‘感染’的热血沸腾,跟着呼喊口号。
“昭和之光,闪耀寰宇!”
甚至就连门口值班的卫兵也被惊动,推门进来看:
‘灯光下,宫崎一夫的眼睛仿佛也在发光,这是一个对帝国无比忠诚的勇士发自内心的呐喊!’(PS2)
三本次郎挥了挥手,卫兵一脸恭敬的退下。
三本次郎兴致颇高,又带领荒木播磨和宫崎健太郎喊了几句口号,因为此次抓捕行动失败而导致的郁闷情绪得到缓解,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好多了。
挥舞着右臂高喊口号的荒木播磨看向自己的朋友宫崎健太郎的眼神都变了。
他第一次有了自己不如宫崎君多矣的感觉。
……
“宫崎君,请继续。”三本次郎微笑着,点头说道。
“客观的说,知道此次行动的所有人都是值得怀疑的对象。”宫崎健太郎沉声说道。
“但是,这只是一个概率学上的说法,实际上,我不认为自己的同僚会出卖帝国。”宫崎健太郎说着,指了指荒木播磨,“荒木君,先后多次负伤,为帝国流血流汗,不畏牺牲,可谓是屡立战功。”
荒木播磨一挺胸膛。
“小室君,来支那好几年了,亲手杀死过十多名支那反抗分子。”
“成海君,曾经英勇负伤。”
“八尾君。”宫崎健太郎停顿片刻,朗声说道,“尽管我对他并不熟悉,但是,我能看得出来,这是一位随时愿意为添皇陛下效死的勇士!”
说着,他表情郑重的摇摇头,“我不知道谁是走漏消息的奸细,但是,我知道,特高课的勇士对帝国的忠诚,天地可鉴!”
“我同意宫崎君的看法!”荒木播磨也立刻跟着说道,“必然是有人走漏消息,但是,不会是特高课内部之人。”
……
三本次郎没有理会荒木播磨,而是看着宫崎健太郎,“宫崎君,你提了很多人,为何没有提及自己?”
“不需要。”宫崎健太郎摇摇头,目光直视三本次郎。
这是多么纯净却又能够让人感受到那沉静之下的火热的目光啊。
三本次郎觉得自己从这目光中看到了狂热、虔诚,还有年轻人的朝气蓬勃。
他听见宫崎健太郎用低沉而有力的声音说道,“因为我相信,毋需我多言,课长明白我对添皇陛下的忠心,知道我对帝国的热爱!”
三本次郎的脸上浮现出高兴、满意的笑容,他没有说话,只是用力的拍了拍宫崎健太郎的肩膀。
……
消息走露。
有奸细。
这才是此次行动失败的根本原因。
三本次郎、荒木播磨以及宫崎健太郎一致认同这个判断。
特高课内部都是日本特工,出卖帝国的可能性极低,这也是三人的共识。
那么,问题来了,消息是何人、何时泄露的?
“事实上,对方根本不需要知道我们要在匡家旅馆对南市红党动手。”三本次郎脸色阴沉,说道,“红党方面的人只需要得知我们抓住了童学咏,便会立刻向南市方面发出示警。”
皱眉苦思的宫崎健太郎闻言,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他的眼睛一亮,赞叹说道,“课长高见,一句话令我茅塞顿开。”
三本次郎朝着宫崎健太郎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从童学咏被抓、招供开始,红党方面通过某种途径得知此事,便立刻启动紧急预案,暗中通知南市方面取消了会议,紧急撤离。”宫崎健太郎思忖说道。
“不对。”荒木播磨摇摇头,“宫崎君,时间节点不对。”
说着,他看向三本次郎,“课长,时间节点甚至可能进一步提前,童学咏被捕的那一刻开始,便可能走漏消息了。”
“荒木君,我不认同你的判断。”宫崎健太郎思忖说道,“我看了审讯卷宗,童学咏被捕之后,经受了严刑审讯,如若是他刚被捕的时候消息便走漏,那么,这便不能解释为何汪康年去抓捕苗圃的时候,这个女红党并没有收到示警信息的情况。”
“这是特殊情况。”荒木播磨摇摇头,“宫崎君你还记得吗?按照童学咏所说,他本不应该知道在法租界潜伏的苗圃。”
“我明白了。”程千帆思忖,点头,“红党方面并不知道童学咏无意间认出了苗圃,所以,即便是示警,也不会考虑到向苗圃示警。”
说着,他佩服的目光看向荒木播磨,“荒木君考虑问题更加细致,宫崎自叹弗如。”
然后,宫崎健太郎看向三本次郎,表情凝重说道,“课长,关于内奸的身份,属下有一个猜测。”
……
“你说。”
“汪康年的大道市政府警察局侦缉队。”说着,他停顿一下,作思考状,缓缓说道,“甚至不排除是汪康年本人。”
三本次郎本来是点头,因为他现在也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汪康年的侦缉队:
特高课是没问题的。
那么,直接抓捕童学咏的侦缉队队员中,便值得怀疑了。
不过,旋即他又听到宫崎健太郎竟然将奸细的帽子甩手扣在了汪康年的脑袋上,三本次郎气坏了,“巴格鸭落。”
三本次郎气的骂道,“你的脑子里是稻草做得吗?!”
“巴格鸭落!”
“满脑子都是和汪康年的私怨!”
“时刻不忘记落井下石!”
三本次郎指着宫崎健太郎的鼻子便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
挨骂的宫崎健太郎不敢吭声。
一直是毕恭毕敬的鞠躬,低头,乖乖挨训。
待三本次郎骂完之后,他才敢挺直腰,抬起头,站好,不过,眼神中还是带着不服气。
三本次郎一看,更加生气。
他气的不是宫崎健太郎怀疑汪康年,事实上,即便是宫崎这个家伙因为个人仇怨故意攀诬汪康年,他也不会太在意。
他生气的是,他已经再三叮嘱宫崎健太郎暂时放下和汪康年的过节,但是,宫崎这个家伙太记仇了,嘴上答应的好好的,言语上却始终没有放弃任何对汪康年落井下石的机会。
他生气的是这个。
……
“你告诉我,你怀疑汪康年的理由是什么?”三本次郎冷哼一声,说道。
“没有理由,属下只是觉得侦缉队有奸细的可能性极大。”宫崎健太郎瓮声瓮气说道,“既然侦缉队可能有奸细,为什么不能是汪康年这个侦缉队的队长呢?”
三本次郎面色一沉,这是什么逻辑?
不过,就在他准备训斥宫崎这个家伙的时候,却是神情微变,到了嘴边的训斥之语也回去了。
“课长,我赞同宫崎君的看法。”荒木播磨说道,“宫崎君不是心胸狭隘之人,关键事情上,他还是公私分明的。”
说着,他看向三本次郎,“正如宫崎君所说,既然侦缉队有奸细,为什么这个奸细不可能是汪康年?”
是啊。
为什么不能是汪康年?
三本次郎也陷入了沉思。
“课长,属下一直有一个疑惑。”宫崎健太郎看着三本次郎,小心翼翼问道。
“什么疑惑?”三本次郎说道。
“根据课长您所言,汪康年一直致力于抓捕红党,尤其是此人对红党特科红队的行动高手‘陈州’非常感兴趣,可谓是死咬着不放。”宫崎健太郎露出思索的表情,“这一点我曾经很不解。”
……
“有什么不解的?”三本次郎看了宫崎健太郎一眼。
“汪康年投靠了帝国,为特高课效力,我们特高课的主要对手是国府力行社特务处,红党对我们的威胁并不大,此人为何却一直咬着红党不放?”
宫崎健太郎边思考边说道,“会不会……”
“党务调查处的支那人长期以来的工作便是抓捕红党,他们对付红党很有经验,重点对付红党,这是发挥他们的强项。”三本次郎打断宫崎健太郎的话,说道,“这是我点头允许的。”
“课长,党务调查处对于他们的兄弟单位特务处同样很熟悉的,另外——”宫崎健太郎苦笑一声说道,“属下还没有把话说完呢。”
“说吧。”三本次郎淡淡的说道,虽然他的内心因为宫崎的那句话,以及荒木播磨随后的那些话对于汪康年已经不是那么斩钉截铁的信任了,但是,他还是怀疑宫崎这个家伙仍然想着对汪康年落井下石。
……
“汪康年一直将目标对准红党,他此前更是多年来一直专注于追捕‘陈州’。”宫崎健太郎说道,“但是,据我所知,汪康年曾经多次无限接近抓到‘陈州’,但是,却始终和此人失之交臂。”
宫崎健太郎越说越兴奋,他先是看了荒木播磨一眼,又看向三本次郎,“属下就产生了疑问和思考,会不会——”
他的声音提高,“会不会汪康年的真实身份其实是红党!”
三本次郎惊呆了,他没想到宫崎健太郎这个家伙饶了这么一大圈,最后竟然得出了这个一个荒谬的判断和结论。
汪康年的真实身份是红党?
这怎么可能?
他看向宫崎健太郎的表情再次阴沉下来。
宫崎这个家伙,为了报复汪康年,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胡乱攀诬!
这个揣测,自己要是信了,简直就是对他的智商的羞辱。
“课长。”宫崎健太郎似乎是沉浸在自己的推测中,没有注意到三本次郎的表情,他继续说道,“属下的推测是,有没有可能汪康年是红党安排的隐藏极深的特工。”
“此人此前的目的是打入党务调查处,一方面是搜集情报,另外便是要重点保护‘陈州’这名王牌特工,而正是因为汪康年的暗中保护,‘陈州’才能够屡屡从国府的抓捕中逃脱。”
“而现在,汪康年的新任务便是以党务调查处行动股组长的身份投靠帝国,暗中打入我特高课内部。”
宫崎健太郎越说越兴奋,甚至开始来回踱步。
此刻,他停下脚步,满眼期待的看向三本次郎,“课长,我的分析有道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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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陈州是……
邹氏诊所。
房靖桦吹了吹茶杯里的茶叶,轻轻押了一口茶。
“出现了意外情况。”一名脸庞瘦削的年轻男子弹了弹烟灰,说道,“就在我和同志们准备动手营救苗圃同志的时候,程千帆惊慌失措的扔掉了他手中的公文包。”
“然后公文包便爆炸了,随后,汪康年的手下便和这位小程巡长以及那个法国人皮特发生了枪战。”
“所以,并不需要我们动手营救,苗圃同志便趁乱成功撤离了。”
房靖桦嘴巴里嚼了嚼茶叶,咽进肚子里,“虽然是意外情况,不过,这是好事,这比我们的计划还要更加完美,也更加能够令敌人相信。”
说着,他微笑说道,“高兰,我们的运气不错,这名恶名昭昭的小程巡长倒是无意间帮了我们一把。”
“汪康年的人没有能开枪打死程千帆,程千帆扔出去的公文包也没有炸死汪康年。”高兰抽了一口烟,笑着说道,“这俩人死了一个才好呢。”
……
“苗圃同志现在在哪里?”房靖桦问道。
“在熊嘉尚同志那里,嘉尚同志并不知道这个计划,她一度对于苗圃同志如何能够从敌人的抓捕中成功逃离表示怀疑,后来还安排了交通员小苗出去打听情况。”高兰说道。
“一定要保护好苗圃同志和小可的安全。”房靖桦表情严肃说道,“苗圃同志已经暴露,要尽快安排她和孩子撤离上海。”
“已经在安排了。”高兰说道,“只是时间上要稍稍推迟一些,我们需要等待熊嘉尚同志汇报苗圃同志险些被敌人抓捕之事以后,再做行动,不能提前做出反应。”
“有‘字典’同志的消息吗?”房靖桦点点头,随后问道。
“暂时无法联系上。”高兰皱眉,想了想后,继续,说道,“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搞不清楚大壮的暴露和牺牲同‘字典’同志之间是否存在什么关联。”
“我相信‘字典’同志对党和人民的忠诚。”房靖桦沉声说道,“大壮的牺牲,应该是一个意外情况。”
说着,他郑重说道,“高兰,你记住了,秘密潜伏战线的同志,非常不容易,他们所处的环境,遭受的情况,都是我们无法想象的,如果连我们都不信任他们,怀疑他们,那么,将来就更加没有人能够证明他们是人是鬼了。”
……
繁花成衣铺。
苗圃轻轻抱起已经睡着的儿子。
冯小可勐然惊醒,慌张的摸向自己的兜里。
“怎么了?”苗圃问。
然后她便看到儿子从兜里摸出水果糖,高兴的拿给她看。
“怎么没吃啊?”
“我要留着,见到阿爸,给阿爸吃。”冯小可笑的灿烂,说道。
苗圃将儿子抱在怀里,鼻头一酸,泪水险些没忍住。
……
程千帆坐在黄包车上。
黄包车夫卖力的奔跑。
他的大脑也在快速的奔跑。
他不知道自己那番话能够起到多大的影响,是否会令三本次郎怀疑汪康年的‘真实身份’。
他本就是抱着有枣没枣打三竿的心态。
如果能够令三本怀疑汪康年最好,即便是三本次郎现在没有生疑,但是,他的这番话也不可能半点效果都没有:
这些话,即便是不能成为一颗钉子,也会成为三本次郎心里不起眼的一根刺,也许这根刺一直不会起作用,但是,在某个合适的时刻,合适的场合,却可能发挥奇效。
……
一辆小汽车在路边停下。
“就这了,停下吧。”程千帆对黄包车夫说道。
他下了车,随手将车费放在座位上,“不用找了。”
在车夫千恩万谢中,小程巡长上了车子。
“帆哥。”李浩说道。
“三本次郎临时更改了决定,安排我明天再和阮至渊见面。”程千帆摇摇头说道。
“那现在去哪里?”李浩问道。
“去沉大成糕点铺。”程千帆想了想说道,若兰爱吃条头糕,小宝,恩,小宝什么好吃的都喜欢吃。
“是。”李浩按了下喇叭,‘驱赶’了横穿马路的路人,一个掉头,朝着沉大成糕点铺子的方向开去。
“什么味道?”程千帆嗅了嗅鼻子。
“我买了些小杂鱼,放后备箱的小桶里了。”李浩笑着说道。
“得亏你还记着。”程千帆笑了说道,小宝提了好几次,要他给猫咪买小鱼吃,程千帆却老是忙的忘记了。
程千帆今天特别提前告诉了李浩,要他抽空去买一些小杂鱼,浩子对他吩咐的事情自然不会忘记。
……
虹口区。
特高课秘密驻地。
“荒木君,你对于宫崎的那番分析怎么看?”三本次郎的办公桌上放了一枚高脚杯,他的目光盯着杯中的红酒看,他喜欢红酒,更确切的说是喜欢红酒的颜色。
“我认为宫崎君的分析还是极为有道理的。”荒木播磨说道。
“噢?”三本次郎看了荒木播磨一眼。
“汪康年严刑拷打童学咏,童学咏开口了,按照常理,以汪康年一直以来所表现出的对红党的痛恨态度,他应该继续审问,争取挖出更多的情报,达到对红党造成更大杀伤的目的。”
荒木播磨思考说道,“但是,他却急匆匆的带队去抓捕那个女红党,转而请我来继续审讯童学咏。”
“你怀疑汪康年表面上是故意将功劳让给你,实则是方便自己脱身,进而能够找到机会向红党示警?”三本次郎擎着酒杯,晃动着,问道。
“一定是这样。”荒木播磨点头说道。
……
“那你如何解释童学咏本身便是汪康年所抓捕的这件事?”
“童学咏的暴露是源自汪康年的手下小四的发现,这并非汪康年能够控制的情况。”
“为何要等到童学咏开口了才去向红党通风报信?”三本次郎立刻问道。
“因为红党组织内部是极少发生横向联系的,即便是汪康年也不认识童学咏,只有当他知晓童学咏的身份之后,他才能够有的放失的发出示警。”荒木播磨立刻说道。
三本次郎陷入沉思,他刚才不断地加快语速提问荒木播磨,荒木的反应和回答还是令他满意的。
同时,荒木播磨这番话也令三本次郎再度泛起沉思。
此前,宫崎健太郎的那番话,三本次郎初闻之下,鉴于宫崎这个家伙和汪康年的矛盾,他没有太在意。
但是,略一思索,三本次郎却又觉得:
宫崎健太郎的那番话,似乎……还是有点道理的。
然后,他越是琢磨,竟然感觉……逻辑清晰,甚是有理。
特别是现在,荒木播磨的这番话,三本次郎仔细分析、思考,竟然觉得越来越有道理了,他的心中甚至已经去想:
莫非,汪康年真的是红党?!
就在此时,他看到荒木播磨的表情有些异样。
“怎么了?”三本次郎问道。
“课长,我突然有一个极为大胆的猜测。”荒木播磨表情振奋,说道。
“说吧。”
“汪康年一直咬着红党王牌特工‘陈州’不放,却一直没有能够抓住对方,且多次和对方失之交臂,看似很惋惜,但是,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很简单。”荒木播磨眼睛放光,说道:
“汪康年便是陈州!陈州就是汪康年在红党内部的代号。”
……
延德里。
夜已深。
李浩将帆哥送到家,他拎着小桶递给帆哥,便开车离开了。
小宝看到哥哥拎着整整一小铁皮桶的小杂鱼,高兴的欢呼。
随后,看到了沉大成糕点铺的条头糕,更是高兴的跳了起来。
猫咪围着铁皮小桶,也是一直喵喵叫。
小宝吃条头糕,眉开眼笑。
猫咪蹭了蹭程千帆的裤腿,随后也跑过去专心享用小鱼。
程千帆坐在椅子上看着这一幕,脸上是温和和满足的笑容。
然后他看向白若兰。
“别动。”
程千帆起身,用手指揩拭了若兰嘴角的糕点屑,没有舍得扔掉,塞进自己的嘴巴里。
饶是老夫老妻了,白若兰依然羞红了脸。
小宝在一旁捂住眼睛,“哎呀。”一声怪叫。
程千帆便哈哈大笑起来,此时此刻的他,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放松和舒心。
他便这么轻松写意的和妻子聊着,看贪嘴的小宝吃糕点,看猫咪吃鱼。
“我去书房了,你们也早些休息。”程千帆看了看腕表的时间,和若兰以及小宝打了声招呼。
看到程千帆上楼,猫咪的口中咬了一只小杂鱼,嗖的一下窜在他前面,抢先进了书房,然后便守在了窗台。
……
书房。
程千帆的手中把玩着一支香烟。
他的表情时而沉思,时而疑惑,时而似又豁然开朗,时而又苦苦思索。
童学咏叛变、开口以后,没有先向敌人交代南市交通站的情况,而是先出卖了在法租界潜伏的苗圃。
尽管卷宗里显示,童学咏后来交代说,他是下意识的先交代苗圃的事情,因为他觉得苗圃在法租界潜伏,可能有更高级别的隐秘身份。
不过,程千帆依然觉得有些疑惑。
也许在日本人那边,童学咏的供词没有问题,交代的问题的先后之分并不代表什么。
但是,作为红色的一员,程千帆却知道这其中有不太合理之处。
苗圃是彭与鸥离开上海前特别安排留给‘火苗’的紧急联系人。
‘火苗’的重要性意味着苗圃的身份必然不能有瑕疵和疏漏之处,故而苗圃被安排去南市短期工作,并且和南市交通站有直接接触的经历,这本身便不合理。
此外,童学咏和苗圃是两条线上的潜伏人员,发生横向联系的可能性极低,更别提苗圃竟然还被童学咏无意间认出来了。
然后便是,童学咏如若叛变,一般而言,叛徒下意识、第一个交代的情报,必然是他最熟悉的环境的情报,这能够在最短时间造成最大化的打击,赢得新主子的欣赏和青睐。
具体到童学咏的身上,便是南市交通站的情报。
所以,童学咏为何先交代了苗圃的情况,这是一个令‘火苗’感觉有些不解的地方。
童学咏难道就不怕夜长梦多,他再晚一些交代南市的情报,红党这边已经从某些渠道发现了端倪,提前撤离?
如此,他叛变之后最大的价值便没了。
……
“看来,濑户内川的‘背叛’,令三本次郎有些杯弓蛇影。”程千帆心中想到。
今日和三本次郎的会面,他再度经受住了三本次郎的暗中试探和考验。
他在盘问童学咏的时候,注意到童学咏曾经下意识的看向荒木播磨。
这令他心中警惕。
他当时便在心中猜测,童学咏极可能已经再度被审讯,且已经交代了更多的情报。
他此前在三本次郎手里看到的审讯卷宗是假的,确切的说是不完整的。
这是因为他今天和汪康年的冲突,间接导致了红党苗圃的逃离。
故而,三本次郎有些起疑心,这是要试探他。
此外,他在某个瞬间看向牢舍内的时候,看到了童学咏揉了揉鼻子的时候,下意识的嗅了嗅手指,这是烟瘾很大的人,犯烟瘾的时候的一种下意识举动。
通常这种情况下是刚刚抽完烟,或者是比较接近的时刻抽了烟,手指还残留有烟草的味道。
童学咏刚才抽烟了?
两个细节一对照,程千帆立刻得出了判断。
他及时指出来童学咏的口供不对劲,缺少了南市红党和南市交通站的情况,而这将是特高课一举铲除南市红党的大好机会。
他的这个选择显然是正确的。
他再一次成功的通过了三本次郎的暗中试探。
当然,若是他没有提出这个问题,也并不能说会被三本次郎认为有问题,毕竟他此前一直以来的表现没有任何问题。
但是,生性多疑的三本次郎的心中定然会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潜伏特工一旦被怀疑,哪怕是一丝丝怀疑,都意味着将来可能暴露:
这一枚怀疑的种子,一旦生根,在将来某个时刻便可能发芽,对他带来巨大的安全威胁。
程千帆眉头微微皱起,三本次郎极为阴险狡猾,且生性多疑,此后面对三本次郎的时候,他必须更加谨慎小心。
……
程千帆点燃自己的手中一直把玩的那一支香烟,轻轻抽了一口。
在参与抓捕行动之前,他和三本次郎的那次会面,还有一个细节值得推敲。
确切的说,是引起了他的极大兴趣。
当时,三本次郎训斥他的时候,斥责他‘胆小无比,一颗手榴弹便令他吓得哆嗦,站都站不稳了’!
就是这句话,看似很正常的一句话,却引起了程千帆的警觉和浓重的兴趣。
此次被‘手榴弹’袭击事件,包括随后同汪康年的手下的枪战,程千帆尽管表现的情绪激动,颇为躁动不安,但是,在外人面前,绝对没有表现出吓得哆嗦、甚至是站不稳的样子。
相反,小程巡长当时是非常强势、霸道的。
什么时候表现出吓得哆嗦,站不稳?
只有一个时刻:他在医院里警觉到被人窥伺,在医院为他安排的休息室,在这个私密环境中,他才故意表现出了胆小后怕、哆哆嗦嗦站不稳的样子。
如此,三本次郎的这句看似没有问题的随口训斥之语,实际上蕴含了极为重要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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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警察医院
程千帆起身,踱步。
他来到窗台边。
夜色如墨。
没有星月。
起风了,吹在人身上有种刺骨的冷。
他弹了弹烟灰,风一吹,有烟灰飘落在猫咪的身上。
程千帆的脸上露出歉意的表情,将猫咪抱过来,轻轻拍打了两下。
继续回到窗台边趴着的猫咪看了一眼主人,将脑袋移向窗外。
有脚步声传来,猫咪的耳朵竖起来。
是白若兰带着小宝上楼梯的声音,猫咪竖起的耳朵又放下,还打了个哈欠,舔了舔猫爪子。
程千帆新取了一支烟,在右手中翻花一般转动,左手则捏着猫爪子玩耍。
猫咪回头看了他一眼,喵呜一声,似是有些不满。
程千帆转而撸起猫儿,猫咪这才满意。
……
程千帆现在可以确定一点,当时在台拉斯脱路警察医院用望远镜观察自己的人,必然和日本方面有关联,确切的说是极可能和特高课有关。
有两个可能,其一,是有特高课的人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或者是因为某个任务,当时正在台拉斯脱路医院,或是潜伏在此处,或是意外在此,总之此人注意到了他,并且用望远镜观察他。
随后,此人将观察到的情况汇报给了三本次郎。
还有一种可能,当时三本次郎本人正在法租界警察医院,甚至于用望远镜观察程千帆是就是三本次郎本人,最不济三本次郎也是就在现场。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三本次郎在医院,他悄悄前往台拉斯脱路警察医院所谓何事?
找(见)人?
安排事情?
如果三本次郎当时不在警察医院,那么,当时在医院暗中窥探观察他的那个人是谁?此人因何出现在医院?
程千帆划了一根洋火,点燃香烟,轻轻吸了一口。
看来,台拉斯脱路警察医院里有着不为人知的隐秘之人、隐秘之事啊。
……
第二天上午。
小程巡长坐在车子里,打着哈欠。
李浩开着小汽车,熟练的一个右拐弯,切入了薛华立路。
距离中央巡捕房的大院子还有约莫一华里的时候,程千帆瞥了一眼窗外,他看到一辆黑色的雪铁龙小汽车停在了路边。
车子前引擎盖打开,一个人正在修理车子。
当两辆车交错而过的时候,修车的男人抬起头,用挂在脖颈上的毛巾擦拭了额头的汗水,清晨的阳光穿过道边树的枝枝丫丫,投在了此人的身上。
斑驳的阳光下,程千帆认出了这个男人。
高兰!
杭城红党的行动队队长,曾经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浙西游击区特务团手枪连连长。
高兰是‘包租公’在杭城时候的手下大将,不知道什么时候竟也调派来到上海了。
看到高兰。
程千帆便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一天在杭州卖鱼桥码头发生的事情。
他想起了当街鸣枪、用自己的生命发出示警的那名地下党员。
想到了这名同志牺牲前嘴巴里呢喃的‘对不起’。
……
程千帆垂下眼睑。
他没有和高兰发生目光上的交集。
他不认为高兰是在此地特意等他。
‘火苗’的身份是高度机密,‘包租公’是决然不可能向高兰透露他的身份的。
还有一点,那便是房靖桦并不知道他认识高兰。
此前,程千帆回归组织的调查过程中,组织上只是以结果来倒查,证实了杭城红党方面确实是收到了示警情报。
没有向杭城红党方面透露更多细节,故而,房靖桦当时并不知道传递情报之人是谁,更不知道具体细节。
此后,房靖桦调来上海工作,彭与鸥在离开之前向房靖桦通气,告知了‘火苗’的潜伏身份,但是,也并未就前情之事的细节相告。
所以,房靖桦不知道他识得高兰。
那么,高兰出现在中央巡捕房附近,只有两种可能,一个是来此执行某个任务,或者是这纯属意外,实际情况就是高兰的车子抛锚了。
……
“浩子。”程千帆吩咐说道。
“帆哥,你说。”
“通知桃子,今天下班后老地方等我。”
“明白。”李浩点点头。
程千帆决定对台拉斯脱路警察医院进行调查。
不过,他不方便过多的露面,此事只能交给手下去做。
在上海特情组的下属中,程千帆对乔春桃的能力最欣赏,且桃子会日语,此事交给桃子去办,他最放心。
……
“汪康年可能要被释放了。”
甫一到巡捕房,程千帆去拜见代理总巡长金克木,便被告知了这个消息。
就在昨天深夜,大道市政府向法租界当局提出严正抗议和交涉,要求法租界释放大道市政府警察局侦缉队队长汪康年以及其手下一行多人。
法租界当局压根没有理会,他们是不承认这个所谓的大道市政府的。
不过,就在今天一大早,日本驻沪上总领事馆副总领事岩井英一亲自造访法租界,就此事进行了严正交涉。
日本方面态度强硬。
法租界当局尽管心有不甘,但是,也不敢太过激怒日本方面。
最终,在日本人有选择的让了一小步的情况下,法租界当局也让步了:
大道市政府愿意向在此次误会事件中不幸被误伤的皮特先生支付医药费和一定的慰问金。
法租界当局见好就收,已经松口,同意释放汪康年等人。
是的,掏钱赔钱的是大道市政府,此事和日本方面没有任何关系,尽管如此,日本方面依然是很抠字眼,只同意大道市政府用了‘慰问金’的字眼,而不得使用‘赔偿金’这三个字。
……
“太荒唐了。”程千帆闻言,情绪有些激动,“是他们先开枪袭击皮特和我的,怎么能就这么放了他们?”
“此事已成定局。”金克木摇摇头,“日本人气焰嚣张,租界当局也不好太过刺激他们。”
“此例不可开啊,金总。”程千帆急切说到,“这次他们对皮特和我动手,都能够如此轻松放过,以后那还了得?”
“有意见你和费格逊警监去说,和我说没用。”金克木没好气说道。
同时,他的内心是既愤怒又有些高兴的。
愤怒的是日本人气焰嚣张,就连法国人现在也得避其锋芒。
高兴的是,谨以此事件来说,汪康年是日本人的狗,日本人强压法租界放人,这势必令遭遇了袭击的程千帆很不满。
如果经过此事能够令程千帆和日本人的关系出现裂痕,甚至是令程千帆看清楚日本人的险恶面目,双方因此而结怨,这反而是一件好事了。
……
“我就不信了,没有说理的地方去了!”程千帆义愤填膺说道,“这法租界还是不是法国人的天下了?!”
看着程千帆愤而离去的背影,金克木嘴角扬起一抹弧度,摇摇头。
大约几个小时后,金克木收到了消息。
大道市政府方面除了向法租界政治处的皮特中尉支付医疗费和一定的慰问金之外,又增加了一项开支:
他们向此处误会事件中受到惊吓的中央巡捕房三巡巡长程千帆支付一笔关怀慰问金。
金克木的表情有些僵硬。
他本以为程千帆是因为日本人包庇汪康年而愤怒。
却是没想到,程千帆暴跳如雷的原因和他所想的不同。
……
“凭什么皮特有慰问金,我没有?”程千帆和袁开洲吃酒,打了个酒嗝,说道。
凭什么?
就凭他皮特是法国人,咱们只是中国人。
袁开洲心中想到。
不过,程千帆竟然真的从所谓的大道市政府那里要来了受惊吓慰问金,这着实令袁开洲惊讶不已。
“程老弟,老哥我对你是佩服的五体投地。”袁开洲竖起大拇指,“能够让日本人低头,你是这个。”
“什么日本人?”程千帆唆了一口酒,“是大道市政府。”
“对对对,是大道市政府。”袁开洲哈哈大笑。
两人又吃酒闲谈了好一会,程千帆才告辞离开。
看着程千帆离开的背影,袁开洲的笑容收敛,陷入了沉思。
程千帆突然找他吃酒,这令他颇感惊讶。
虽然客观来说,两人关系不远不近,一起吃酒倒也不算太意外,但是,袁开洲不敢大意。
莫不是自己暗中派人调查程千帆的事情走漏了风声?
总不能真的只是专门来一起吃酒、顺带着骂梁遇春的吧。
……
程千帆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也是摇摇头。
他此前在自己办公室看到梁遇春的车子经过路边的时候,停了下来,和正在修车的高兰说了几句话。
随后,高兰便修好车,驾车离去。
程千帆将这一切看在眼中。
不过,他没有轻举妄动。
一方面,组织上对于潜伏者有着严格的纪律要求,不能未经允许擅自发生任何横向联系:
即便是意识到某个人可能是自己的同志,也要假装没看出来,更不可有直接或者间接的刻意接触。
程千帆自然不会犯错误。
他选择冷眼旁观。
至于他去找袁开洲吃酒,则是特意‘交好’,袁开洲和梁遇春的关系也不算好,两人之间素来多有龃龉,程千帆趁机在袁开洲的面前骂了梁遇春几句,引起袁开洲的‘共鸣’。
不着痕迹,柔风细雨,小心经营,以为后用,这是‘火苗’的行事作风。
一些看似没有什么意义的行为,将来可能会有大用。
……
汪康年是下午的时候被放出来的。
本就被小程巡长暴揍,又遭遇了刑讯,汪康年样子有些凄惨。
他躺在了担架上,被大道市政府警察局的人抬着。
小四站在担架旁边,不时地弯腰询问汪康年的情况。
“大哥,程千帆来了。”小四突然弯腰对汪康年说道。
担架停了下来。
小四扶着汪康年抬起头。
汪康年便看到小程巡长从一颗法桐边上走过来,慢慢悠悠的走着,手里还拎着一包东西。
下午的阳光照射下来,此人挺拔的身影看在汪康年的眼中,却是那么的面目可憎。
走到距离担架还有十几步远的时候,小程巡长停下脚步,将手中那包东西高高拎起,“汪队长,这是我特意为你抓的药,对治疗跌打损伤有奇效。”
他微笑着,笑容温和,“你放心,用了我的药,保管好得快。”
汪康年的眼珠子都是红的,盯着程千帆看。
他的嘴巴动了动。
小四走过来,双手要接过药包,“大哥说谢谢程巡长的好意,来日定当厚报。”
“客气了。”程千帆嘴角扬起一抹弧度,完全无视了小四伸过来的双手,而是直接将手中的药包一抛,一个抛物线后,药包正好落在担架上,砸在了汪康年的身上。
汪康年被砸的引动了伤势,发出一声惨叫。
小四怒极,眼眸中满是恨意看向程千帆。
不过,他没有轻举妄动,而是转身走到担架边上,看向汪康年。
汪康年咬着牙,点点头。
“走!”小四恶狠狠的瞪了小程巡长一眼,咬牙喊道。
看着汪康年一行人离开的背影,程千帆挥了挥手,“汪队长,一路走好!”
……
巡捕房对面的一个茶摊。
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正惬意的摇着头,右手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打着拍子。
二胡音停歇。
男子一仰脖子将碗里的茶水一饮而尽,随后放了一元法币在桌面上。
“五毛钱茶钱,五毛钱给那位老者。”男子指了指拉二胡的瞎老人,说道。
“吓吓农,吓吓农。”
“大慈大悲的善人啊。”
抹了抹嘴巴,男子又瞥了一眼中央巡捕房大门的方向,看着程千帆的背影,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
“谷口君,你的这个学生,啧啧。”他轻轻摇头,“鱼肉乡里、贪财好色的‘小程巡长’。”
男子走开了一段距离后,才随手一伸手招了一辆黄包车。
“先生,您去哪里?”
“劳驾,台拉斯脱路警察医院。”男子微笑说道。
半小时后,此人离开没有多久,‘小程巡长’便收到了街面上传达上来的情报。
中央巡捕房大门对面茶摊,长期在此拉二胡的老瞎子汇报了一个情况:
有人在暗中打听小程巡长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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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暗查
程千帆从巡捕房的小门出去,踏着柏油路面,来到了一个巷子里。
拉二胡的老瞎子正在吃烧饼,一口烧饼,一口水,有烧饼渣落在地面,老瞎子看不见,却似乎能感觉到。
他低头,用手在地面上摸索,捏了一些尘土放进嘴巴,喝了一口水便咽下去了。
“你吃了土。”程千帆说。
“程巡长来了,快请坐。”老瞎子赶紧起身,将自己坐着的马扎让出来。
程千帆没有客气,接过马扎,大马金刀的坐下。
“说说吧。”小程巡长的身体靠着墙壁,他点燃一支香烟,轻轻抽了一口,抬头看了看天空,露出惬意的表情。
“那个人应该三四十岁,说话带着北方口音。”老瞎子思考说道。
“能听出来是北方哪里的口音吗?”程千帆问。
“河北?北平?”老瞎子咬了口烧饼,说道,然后自己又摇摇头,“有点像是北平话,又不是太像。”
“关外人?”程千帆想了想,问道。
“有点像。”老瞎子点点头。
“还有什么?”程千帆问道。
“我用五毛钱从老胡那里换来了一元法币。”老瞎子说道,老胡便是茶摊摊主。
说着,老瞎子从身上摸出一张法币,递给程千帆。
程千帆接过来,仔细看了看,很平常的一元法币,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不过,他还是将这一元法币收起来,又从钱包里摸出两元法币递过去,“做得不错,赏你了。”
“多谢。”老瞎子接过法币,粗糙的手指摸索了一番后,脸上露出笑容,说道。
程千帆起身,他将一支香烟塞进了老瞎子的嘴巴里,没有再说什么,直接转身离开。
老瞎子将嘴巴里的烟卷拿出来,宝贝的拿到鼻尖嗅了嗅,露出欣喜的神色,然后夹在耳后。
听着小程巡长离开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老瞎子将烧饼咬在口中,双手抱了抱拳,这才将小马扎拉过去,自己一屁股坐上去,露出满足的笑容。
冬日的阳光照射在他苍老的身体上,老瞎子几口吃完烧饼,又习惯性的从地上捏了灰尘吃进嘴巴,喝了几口水,起身拎起自己的二胡,摸着墙根走,速度竟不慢。
……
程千帆回到三巡巡长办公室,他将鲁久翻叫进来。
“顾家姨婆,这个月扣十元法币。”程千帆冷冷说道。
“顾姨婆家里出了点事……”鲁久翻求情说道,顾家姨婆向来表现不错,是他手下的得力干将,不然也不会被安排在茶摊这个地方。
“出了事,就该罚,做不了,就滚蛋。”程千帆摇摇头,“有的是老太婆愿意做这个。”
鲁久翻看着巡长铁青着脸,不敢再替自己的老太婆碰瓷团队成员求情,只能恨恨地骂道,“这个老不死的,活该!”
他已经听说了,此前茶摊来了个生面孔,吃了两碗茶,竟然掏了一元法币付钱兼打赏拉二胡的那个老瞎子。
只可惜,负责这个茶摊的碰瓷业务的顾家姨婆,因为自家孙子生病了,今天没有在岗。
这可是难得的肥羊,竟然就这么放走了,鲁久翻自己想了想也觉得甚是心疼。
“出去。”小程巡长皱眉,冷冷说道。
鲁久翻赶紧出了办公室,轻轻将房门带上。
他现在愈发懊丧了,巡长看起来很生气,这证明了一点,今天错过的那条肥羊,应该非常有油水。
……
程千帆摇摇头,可惜了。
老瞎子是真瞎子,不是坑蒙拐骗的假瞎子。
正因为是真瞎子,才更加没人会小心防范。
老瞎子看不到,按照惯例,还有顾家姨婆这个后手在茶摊。
好巧不巧,那个顾姨婆今天不在岗。
当然,茶摊吃茶的其他人,包括摊主在内,自然也见过那个人的样子的,只是,打听起来不如自己手下那么便利。
这个时候,李浩在外面敲门。
“巡长,是我。”
“进来。”
李浩进来的时候,便看到帆哥正在研究一张一元法币。
“打听到了什么?”程千帆没有抬头,问道。
“那个人个子不高,大约四尺六寸。”李浩说道,“短发,身上穿着长袍棉大褂,说话是北方口音。”
“这人离开茶摊后,去了哪里?”程千帆问道。
“我打听了,这人叫了辆黄包车,车夫是麻飞。”李浩说道,“麻飞这家伙许是去别地跑活了,还没有回来。”
“麻飞一回来,就去问话。”程千帆抬起头,说道。
“是!”
……
程千帆拿起那一元法币,放在鼻尖闻了闻。
他露出思索的样子,将法币随手递给李浩,“你闻一闻,是不是有一股澹澹的味道。”
李浩接过去,仔细去嗅闻,点点头,“没错,仔细闻的话,确实是有很澹的味道。”
两人都是皱眉思索。
钞票一般是贴身放的,钞票上的味道,有着较强的参考价值和指向性:
此人的居住环境?
工作环境?
或者是去过某个特殊的地方,这个地方有这较为强烈的味道,故而能够留下残留的印记?
这味道有些熟悉,只是太澹了,令人无法第一时间作出判断。
这个时候,程千帆便瞥到老黄穿着白大褂,坐在医疗室门口晒太阳。
“消毒水!”程千帆心中一动。
他将钞票靠近鼻尖,再度仔细嗅闻:
是澹澹的消毒水的味道。
没来由的,许是因为自己脑子里一直想着三本次郎可能去过警察医院的事情,程千帆的脑海中立刻将这个人和台拉斯脱路警察医院联系在一起。
当然,这只是一种下意识的猜测,可能猜错,可能是对的,还需要进一步证实。
“找到麻飞,问清楚那人去了哪里。”程千帆表情严肃说道,“注意保密和安全。”
“明白。”李浩点点头,从帆哥的表情,以及第二次就此事下达命令,他意识到这件事的重要性。
……
阮至渊来到的时候,楼莲香正在饶有兴趣的看着侯平亮和自家小丫鬟说话。
她自然看的出来这个外号叫‘小猴子’的巡捕喜欢自家丫鬟。
楼莲香也找人暗中打听了,这个侯平亮在巡捕中属于风评还算不错的,虽然也吃拿卡要,但是,没有什么太大的恶迹。
唯一令楼莲香觉得有顾虑的是,这个人是程千帆那个贪财好色的家伙的手下。
侯平亮正在讲故事逗阿娟开心。
他讲的是孔家小姐前些年大闹上海滩,因为在跑马场被大兵围住了,直接向常凯申告了状,导致堂堂上海警备司令部司令挨了处分,被调职离开上海这个金银山的事情。
这件事侯平亮也只是听同僚闲暇时聊起过,也只是道听途说。
他讲的有一搭没一搭的。
阿娟却听得有津有味,什么孔家小姐,什么委员长,什么上海警备司令部司令,这些距离她太遥远,没想到小猴子竟然知道这些大人物的事情,这令阿娟对侯平亮还是颇为刮目相看的。
一旁听着的楼莲香则是露出笑容。
这个小猴子大吹法螺,讲的没边了。
什么孔二小姐是公主,一句话,常委员长派出贴身侍卫来营救,然后是圣旨(电报)一来,堂堂上海警备司令被吓得尿裤子,这小子真能胡诌。
……
听着,听着,楼莲香打了个哈欠,觉得无趣。
她又想起自己现在的处境。
她在为阮至渊担心。
自家老爷为了保护她,被迫投靠了日本人,这令这个女人感动无比,对男人更加死心塌地。
但是,当汉奸是数典忘祖的,是死了都进不了祖坟的。
楼莲香又为阮至渊担心无比。
她也在为自己的苦命自怨自艾。
楼莲香都想着,如果自己死了,自家老爷是不是就可以不受到日本人的要挟了?
不过,想到要死,她又有点怕。
她不怕死,她怕疼。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铃声响起。
正在讲故事的侯平亮就要献殷勤的帮助阿娟接电话,楼莲香见状,赶紧抢在了两人之前,几步上前拿起了话筒。
“好的,我知道了。”楼莲香轻声说道。
挂了电话,楼莲香看向侯平亮。
小猴子很识趣,讪讪笑着,“楼小姐,您忙,我就先告辞了。”
说着,又恋恋不舍的看向丫鬟阿娟,想要说些讨喜、亲近的话,到了嘴边便成了,“下次还带你去吃活珠子。”
阿娟一跺脚,转过身去,不理会侯平亮。
侯平亮红着脸,戴上警帽,逃一般的离开了。
他没有注意到,在他身后的楼莲香听到‘活珠子’的时候,目光失神,暗澹。
……
程千帆将自己的靠椅拉过来,放在窗边。
小程巡长坐在椅子上,慢条斯理的修剪一支雪茄,眼角的余光会透过窗户瞥向院子里。
他看到侯平亮有些忧心忡忡的从门口进来。
程千帆心中一动。
小猴子是一个天性乐观的人,能够令他患得患失、忧心忡忡的,只有楼莲香身边的小丫鬟阿娟。
“侯平亮,过来。”小程巡长在窗边喊道。
……
办公室里。
程千帆看着有些蔫蔫的侯平亮,开玩笑问道,“刚去见了阿娟?你不会又说请阿娟吃活珠子了吧。”
他也只是调侃,没料到侯平亮听了这话,脸色更加垮了。
程千帆哭笑不得,这小子怎么就不长记性呢,上次请小姑娘吃活珠子,小姑娘吓坏了,竟然还敢提这茬。
“帆哥,阿娟以后会不会都不理我了?”侯平亮哭丧着脸说道。
“打起精神来,一个女人而已,至于嘛。”程千帆呵斥说道,说着看着这个因为懵懂的爱情苦恼的家伙,没好气说道,“把经过和我说一说,我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帮你参谋一下。”
侯平亮闻言,脸色顿时好看不少。
对啊,巡长是寻花问柳的好手,有巡长帮自己,定然能找到解决办法,令阿娟不再生气。
“你啊你,阿娟害怕吃活珠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以后就不要再提这个了。”程千帆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侯平亮苦着脸,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了,脑子一抽便说了那话。
“好了,别担心了,阿娟既然愿意听你讲故事,说明她还是愿意和你相处的,以后注意就是了。”程千帆说道。
“真的?”侯平亮眼中冒光,说道。
“我的话,你还不信?”小程巡长便露出得意骄傲的样子。
侯平亮信了。
“不过,这件事你以后不要再和任何人提起了,免得阿娟不高兴。”程千帆没好气的说道。
“不会,不会。”侯平亮嘿嘿笑着说道,“我一定守口如瓶,对任何人都不说。”
“还学会用成语了,不错。”程千帆笑着说道。
侯平亮嘿嘿笑着,挠挠头。
“金总派人点卯,我帮你小子报了你出外勤巡逻。”程千帆说道,“你小子记住了。”
“谢谢巡长。”侯平亮忙不迭说道,“我今天没去阿娟那里,我出外勤了,这样正好。”
“滚蛋,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什么都能想到阿娟那边去。”程千帆骂道,将侯平亮赶出了自己的办公室。
……
待侯平亮离开后,程千帆的脸色变得无比的严峻。
他点燃了雪茄,将椅子拉回到办公桌后面,坐在椅子上抽雪茄,脑子里快速思考。
戴春风向上海特情组下达了限期除掉阮至渊的死命令。
他此前的考虑是从楼莲香的身上入手。
初步调查显示,此女心地善良,能够收留并且善待小丫鬟阿娟便是例证。
此外,楼莲香是南京人,和日本人有着深仇大恨。
而且,程千帆已经从小池的口中得知,楼莲香是被阮至渊欺骗了,阮至渊假作自己是被日本人威胁,为了保护楼莲香的安全才投靠日本人的。
程千帆的考虑是派人接近楼莲香,揭露阮至渊的丑恶汉奸面目,争取说服楼莲香和上海特情组合作,设下陷阱除掉阮至渊。
这个计划是有较强的可行性的。
不过,却也并非毫无破绽和危险。
对于楼莲香的秉性,以及得知真相后可能的选择,都是来自揣测,谁也不知道此女届时真正如何想的,内心会如何抉择。
若是此女对阮至渊死心塌地,不愿意帮助上海特情组除掉阮至渊,甚至为了保护自己的男人,暗中出卖特情组,这也并非没有可能。
现在,从侯平亮这里偶尔得知的情况,却令程千帆眼前一亮:
楼莲香接到的那个电话,显然是阮至渊打来的。
极有可能是阮至渊派人来接楼莲香去幽会。
只要跟踪楼莲香,找到两人秘密幽会之所,抓住机会,便可趁机除掉阮至渊。
程千帆越想越是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
虽然这个机会来得仓促,现在动手可能会有些准备不足。
但是,正是因为机会来得仓促,突然动手,反而能够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此外,最重要的是,这次机会是偶然性的,即便是阮至渊被除掉了,也不会有人会怀疑到程千帆的身上。
当然,程千帆绝对不能自己动手,只能安排手下人去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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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锄奸行动
一乐楼。
豪仔手里握着油饼,油饼里卷了猪头肉。
咬一口大饼,喝一口热茶,好不快意。
叮铃铃。
电话铃声响起,这是专门拉出来的电话线,一个便衣探目拿起话筒听了一句,然后捂着话筒,低声喊道,“豪哥,巡长的电话。”
豪仔喝了一口热茶,将大饼送进肚子里,舒服的打了个饱嗝,走过来接过话筒,态度恭敬说道,“巡长。”
“抓到姜骡子的尾巴没?”程千帆沉声问道。
发生在西爱咸斯路的‘张大帅’府邸的命桉,已然锁定凶徒:
二巡巡长袁开洲经过缜密的侦查,确定了悍匪姜骡子便是此桉的凶徒。
目前,法租界巡捕房已经发出通缉令,搜捕悍匪姜骡子。
鉴于姜骡子屡屡犯下大桉要桉,巡捕房警监费格逊阁下亲自开出赏格——
不论生死,捕拿姜骡子归桉者,升衔一级、全队重奖五千法币,亲手捕拿凶徒之个人,奖励两千法币。
“还没有。”豪仔摇头说道,“属下一直盯着街面上,手下人也都撒出去了,暂时没有什么动静。”
“守株待兔最起码还有个木桩子,你这样没头苍蝇一般,能抓到人才怪。”程千帆训斥说道,“要动脑子,传闻姜骡子无女不欢,这老东西憋不住的,想办法找到他相好的,盯死了。”
“属下明白了。”豪仔忙不迭点头说道。
挂掉电话,豪仔看了看周围的两个手下,“巡长说了,姜骡子可能有相好的,重点查一下半掩门,看看有没有和姜骡子暗中勾连的。”
“豪哥,要不要查夜总会?”有一个探目满眼期待问。
“你去查吧。”豪仔点点头,“被人打死了,别喊救命。”
这个探目讪讪一笑。
“脑子被大屁股舞女的腚沟子挤了?”豪仔骂道,“姜骡子见不得光,他的相好的,十之八九是那些半掩门的。”
瞪了手下一眼,豪仔没好气骂道,“笑个屁,你们俩盯着,我去买包烟。”
……
“来一包哈德门。”豪仔来到一个烟杂店,冲着铁栅栏后面的店家喊道。
大上海并不太平,抢劫成风。
一些钱钞进出较多的店铺,为了防患于未然,多会在柜台上装置铁栅。
特别是小额典当行、烟杂店这样的看似没有太多钱,但是,钱钞进出往来很频繁,大多时候钱柜不会上锁,抢劫方便,所以,这样的店面基本上都装了铁栅栏。
店家接了钞票,垫着脚靠近铁栅栏,将香烟递出来。
“立刻发信号,楼莲香准备外出,跟着她,看看这女人去哪里。”
“找四毛钱,收好。”店家点点头,递出四枚一角钱的镍币。
“注意做好隐蔽。”豪仔又叮嘱一句。
豪仔离开后,店家要了个电话,响了三声后,那边有人接听。
“太太要出门打麻将,备车。”
“明白。”
约莫十来分钟后,一辆黑色的福特小汽车停在了金神父路楼莲香的公寓下面。
一直监视楼莲香住处的特情组情报二组的特工立刻打起精神。
楼莲香和丫鬟阿娟上了车。
前车并没有注意到,在他们的身后不远不近的缀着一辆小汽车。
……
换了一身便装的程千帆来到巡捕房的院子里。
李浩嘴巴里叼着烟,他在洗车,目光会不着痕迹的瞥向院子外。
“麻飞还没回来?”程千帆叼起一支烟,走到车门边,划了一根洋火点燃,他重重地吸了一口。
“还没,我安排瘌痢头盯着呢。”李浩小声说道,然后看了一眼帆哥手里的洋火盒,略略提高声音,“帆哥,你的打火机还没修好?”
此前遇袭,程千帆又惊又怒之下,气的将自己的金质打火机都扔了,后来打火机被巡捕捡起来交给大头吕,然后被送去维修了。
“哪有那么好修的,德国进口定制的,全上海也没有几个。”程千帆摇摇头,吐了一口烟气,指着门口的方向,似乎是在就某人某事讨论,声音却是放低,“小道士还在六号点?”
“恩,带了一队人,随时候命。”
程千帆微微皱眉,前日法租界中央区例行设卡巡检,出于安全考虑,他安排豪仔带人临时去了麦兰区的六号安全点暂避,此地距离较远,恐时间上来不及。
不过,暂时不清楚阮至渊接了楼莲香去何处幽会,说不好就是靠近麦兰区的所在呢,这也说不好。
“通知桃子,令他带一队人。”程千帆说道,桃子距离此地最近,可以先调动桃子。
说着,他朝着医疗室的方向喊道,“老黄,老黄,帮我搞点润喉止咳的药。”
正在晒太阳的老黄挥了挥手,表示自己收到。
“豪仔的人会跟踪楼莲香的车子,极可能是阮至渊派人来接她的。”程千帆嘴巴里叼着烟,偏着头,说道,“豪仔的人负责跟踪和目标确认,桃子带人动手,条件允许的话,不惜一切代价除掉阮至渊!”
“明白。”李浩点点头。
他明白帆哥的意思,条件允许和不惜一切代价并不矛盾。
条件允许指的是没有埋伏,也没有日军守卫,则可以动手。
而一旦动手,则一往无前,不惜一切代价完成任务。
“告诉桃子。”程千帆勐抽了一口烟,喷出一道烟雾,说道,“做好善后准备。”
“明白。”李浩看了帆哥一眼,烟气飘散,帆哥的面容冷峻,目光深幽,令人不敢对视。
李浩却知道,帆哥不是冷血无情之人。
“那刚才那件事?”李浩问道,他还记得此前帆哥说要桃子下班后来见他之事。
“那件事明天再说。”程千帆弹了弹烟灰,“今天的一切重点放在制裁阮至渊的事情上。”
“明白。”
程千帆将烟蒂扔在地上,皮鞋踏上去踩了踩,径直朝着医疗室走过去。
“老黄,我的药呢,嗓子难受的紧。”
……
大上海水陆码头众多,交通要道凡凡,人头攒动所至,茶楼随处可见。
一乐楼比之程千帆常去的春风得意楼自然是差了几分,这只是中央区的一个中等档次的茶楼而已。
在一乐楼饮茶的,龙蛇混杂,大抵是帮里的人。
茶楼是解决问题的地方。
一般而言,茶楼之事,多有三类。
一类是公判是非,有冲突矛盾的两派人马,请了德高望重的中介人,或者是没有中介人,总之是在茶楼吃茶谈判,即所谓的‘吃讲茶’。
当是时,两帮人马聚集,且自然是人马越多越好,先是文讲,文讲讲不下来,便再约了日子武讲。
若无特殊情况,谈判之人是较少会在茶楼直接动手的,能开茶楼的,也多是在帮的,不看僧面看佛面。
第二类是偷人拐带的逃离地,被男人花言巧语诱拐的黄花闺女、深闺怨妇,多是和情人在茶楼约好,以此为私奔出发地,当然也有女方直接被男方在茶楼便发卖掉的。
第三类人便是那些闲人消磨时间的地方,这些人可能兜里没有几个鸟钱,但是,一个比一个会吹法螺,消息灵通的厉害。
故而,茶楼素来是巡捕房、探目以及各方势力关注的重点。
……
看到程千帆大摇大摆的进来,茶楼里的鼎沸声也轻了一些。
一些人自觉起身,向小程巡长抱拳问好。
有的自觉帮里资格老、地位高的人,虽然不曾起身,也是微笑着和程千帆打招呼。
“坐坐坐!”小程巡长含笑点头,双手下压。
然后便走向一个中年男子,行了个青帮的指礼,“洛六叔,好久不见,发财。”
“帆哥儿,发财,发财。”洛六叔爽朗一笑,“你这是?”
“有点公务。”程千帆指了指楼上,“洛六叔,今日消遣都算侄儿的。”
“那我便不客气了。”洛六叔哈哈一笑,“你忙你的吧。”
程千帆上了二楼,出了楼梯口,搭眼看了看,走向一个雅间。
“巡长。”正在喝茶的豪仔赶紧放下茶盅,起身敬礼。
“不是让你出去打探消息了吗?”程千帆皱眉,训斥道。
“这就去,这就去。”豪仔讪讪一笑,赶紧离开了。
这边,自有茶楼的东家赶紧安排人送来了点心和好茶,还殷勤的询问小程巡长,要不要叫一个小娘子唱曲儿。
小程巡长欣然同意。
……
约莫一个钟头后,程千帆捉住唱曲儿的姑娘的下巴,作势要亲一口,吓得姑娘瑟瑟发抖,又不敢反抗。
小程巡长蜻蜓点水的亲了亲嘴唇,哈哈笑着,将两张钞票塞进可怜的姑娘的手里,“去吧,有人欺负你,报我名字。”
可怜的姑娘红了眼睛,红了脸,吓得赶紧离开了。
程千帆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打了个哈欠。
“囊球的,这么盯着,鬼知道那个糟瘟的姜骡子在哪里猫着。”小程巡长烦躁的摆摆手,“撤了,撤了。”
两名手下看着巡长,他们自是有些不舍得,在茶楼公款喝喝茶、吃着点心,听着楼下闲人吹法螺,看在帮人吃讲茶,不要太惬意。
“买些好酒好菜回捕厅,自个儿吃喝去。”程千帆摸出几张法币,递给两个手下,“我上辈子欠你们这帮懒货的。”
“巡长仁义。”两名手下高兴说道。
“滚蛋。”程千帆没好气骂道。
带着两个手下下楼,小程巡长又过去和一些长辈先生寒暄片刻,同时接受了一部分人恭维之后,才面带微笑的离开。
“回捕厅,不要乱窜了。”程千帆叫了辆黄包车,“金总最近在抓点卯,撞在枪口上可别来烦我。”
“属下这就回去。”两人兜里有巡长给的钞票,心中欢喜,高兴说道。
……
虹口区,特高课秘密驻地。
程千帆按照约定时间来此。
荒木播磨亲自提前出来迎接他,这是宫崎健太郎第一次享受到的待遇。
“荒木君,我来晚了,实在是抱歉。”宫崎健太郎赶紧道歉。
“时间刚刚好。”荒木播磨哈哈一笑说道,右手延请,“宫崎君,请。”
“荒木君,请。”
两人谦让一番,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阮至渊来了没?”宫崎健太郎问道。
“还没有。”荒木播磨摇摇头,“我通知他的时间是半小时后到。”
看到宫崎健太郎露出不解的神情,荒木播磨解释说道,“知道宫崎君的爱好,所以请你提前来了半小时。”
“噢?”程千帆露出惊讶之色。
荒木播磨不再解释,故作神秘的笑了笑。
……
程千帆跟随着荒木播磨一路行走,来到了刑讯室。
他注意到,这并非特高课外借给大道市政府警察局侦缉队使用的那个刑讯室。
这是特高课自用的三号刑讯室。
“莫非是?”宫崎健太郎看向荒木播磨,笑着问。
“宫崎君进去便看到了。”荒木播磨指了指里面,说道。
程千帆哈哈一笑,没有再说什么,实际上却是在暗中观察,这是他第一次来三号刑讯室。
两名特高课的特工自然是认识荒木播磨的,但是,依然检查了荒木播磨拿出的一张手令,这才打开了刑讯室那道厚重的铁门。
进了铁门,还需要穿过一道楼梯走廊,才真正进入刑讯室。
走廊并不宽敞。
灯光灰暗。
刑讯室密不透风。
不时地传来了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凄惨叫声。
荒木播磨看向宫崎健太郎一眼。
宫崎健太郎的脸上有一丝丝的害怕,不过,除了害怕之外,眼眸中更多的是对这一切很感兴趣,其中还有一丝兴奋的表情。
荒木播磨笑了笑,看来自己的这个邀请是正确的,宫崎君应该会喜欢的。
……
程千帆进入刑讯室,一声惨叫声响起。
他顺着声音望过去,便看到了被绑在了条凳上的俞折柳。
俞折柳已经被严刑拷打折磨的不成人样。
程千帆因为知道俞折柳在北平被日特逮捕,已经押来上海,故而,心中已然提前判断此人可能是俞折柳。
所以,多看了几眼后,他还是认出了这个当年同他一起被抓到龙华的那名大学生。
刚才发生惨叫的俞折柳此时已经昏死过去。
就像是一块被撕扯、虐待的不成样子的破布一样,摊在了条凳上。
“这个人是?”程千帆问道,“特务处?党务调查处?红党?还是其他的反日分子?”
“一个红党死硬分子。”荒木播磨阴笑一声,说道。
程千帆摸出烟盒,划了一根洋火,点燃香烟。
他的嘴巴里叼着烟,就那样的站在那里看着备受折磨、昏死过去的俞折柳。
他的胸膛里是那么的愤怒。
满腔的怒火几乎要将他的身体燃烧成灰尽。
他重重地吸了一口,然后,鼻腔喷出两道烟雾。
烟雾中,他看到了荒木播磨看向自己的目光,也看到了俞折柳身上的血水吧嗒吧嗒的滴落。
“红党?”宫崎健太郎的嘴角扬起一抹残忍的笑意,他来到水缸边,舀起一瓢水,看向荒木播磨,问道,“是盐水吗?”
荒木播磨点点头。
宫崎健太郎便满意的笑了,走到昏死的俞折柳的身旁,居高临下的看着,然后,直接一瓢盐水泼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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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小树林
盐水渗入伤痕累累的身体,引发剧烈的神经疼痛。
俞折柳被巨大的痛楚折磨醒转,发出痛苦的惨叫声。
看着这个痛的剧烈挣扎、惨叫不已的红党,宫崎健太郎的嘴角扬起一抹异样的弧度,眼眸中也散发着快活的光芒。
就在这个时候,荒木播磨将一块烧红的烙铁递过来。
“不审了?”宫崎健太郎惊讶问道,“这个人伤势不轻,小心弄死了。”
荒木播磨笑了,“这个人是上海红党派往北平的。”
“就是荒木君之前说的那个动了各种刑,甚至是上了电刑都还不开口的那个?”宫崎健太郎颇为惊讶,说道。
“是的,本打算撬开他的嘴,可以破获上海红党。”荒木播磨表情阴沉,叹了口气,“已经用过刑了,这是一个死硬分子。”
他是审讯专家,被用刑的对象有没有可能招供,基本上过一遍刑之后,他心中便大多有初步的判断。。
这个红党在北平的时候便用尽所有刑罚,显然是死硬分子。
押解来到上海后,荒木播磨直接用刑,但是,他很快便意识到,将这个人从北平押来上海完全是多此一举,想要撬开这个人的嘴巴是不可能的。
程千帆吸完一支烟,将烟蒂扔在地上,用皮鞋鞋尖摁灭,走到了俞折柳的面前。
他弯腰,盯着俞折柳看。
俞折柳嘴里有接近一半的牙齿都被拔掉了,整个人虚弱无比,看起来随时可能咽气。
但是,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眸啊。
被折磨的肿胀的眼眶里,是一双坚强、不屈的眼眸。
那眼眸闪烁着无比坚定的光芒。
他甚至还轻蔑的一笑。
是的,因为面部肿胀,这个笑容不明显,但是,程千帆看到了。
……
“巴格鸭落!”
宫崎健太郎狞笑着,他被这个笑容激怒,他接过了荒木播磨递过来的烙铁,用力按在了俞折柳上身的伤口处。
一声惨叫后,是戛然而止,是一股肌肉烤焦的焦臭味。
看着昏死过去的俞折柳,宫崎健太郎露出折磨人之后的快意笑容,随口问道,“这个人会怎么处理?”
“要被处理掉的。”荒木播磨淡淡说道。
宫崎健太郎愣了下,明白了处理掉的意思,他随口问道,“不再审审?也许过两天就开口了呢?”
荒木播磨摇摇头,“没必要了,课长已经下令处决此人。”
说着,荒木播磨笑着说道,“这个人千里迢迢从北平押来,倒也不是全无用处。”
……
程千帆有些不解,不明白荒木播磨这句话的意思。
很快,当他看到童学咏的时候,便明白荒木播磨的意思了。
童学咏是红党叛徒,此人招供了法租界的女地下党苗圃,同时招供了红党南市交通站以及南市红党高层一次秘密会议的重要情报。
从表面上来看,此人背叛红党,投靠帝国。
但是,问题就出现在‘结果’上:
抓捕苗圃的行动,出现了意外情况,苗圃趁机逃脱。
对南市交通站以及南市红党的秘密会议的围捕,也走漏了风声,一无所获。
从结果来看,童学咏交代出的情报,却没有带来任何收获。
这很难不让三本次郎等人不产生一丝怀疑。
当然,在三本次郎看来,童学咏出卖红党是基本事实,从审讯过程来看,此人也不像是诈降。
此外,三本次郎询问了对付红党颇有经验的吴山岳,吴山岳也认为童学咏诈降的可能性极低:
红党极少诈降,他们的组织不支持、也基本上是不允许党内同志诈降,即便是被抓捕之人诈降,但是,毕竟是交代出了情报,这是洗不掉的污点,在红党组织看来,此人便是叛徒。
更何况,童学咏交代出的情报,一个是关系到一名女地下党的生命,一个更是事关南市红党整个高层,红党内部是绝对不会冒如此之大险来行事的。
吴山岳判断童学咏诈降的可能极低,不过,此人也是老奸巨猾之徒,做事情考虑周到,向来是滴水不漏。
他建议特高课可以试探童学咏一番。
宫崎健太郎看到童学咏后,明白荒木播磨刚才那话的意思,便笑了说道,“荒木君说得对,那个该死的支那人还是有点用处的。”
说着话的时候,他看了一眼童学咏,遭受过严刑拷打的童学咏明显虚弱,扶着走廊的墙壁站着,脸色发白,看不出内心里在想些什么。
……
俞折柳被处决,荒木播磨邀请宫崎健太郎一起观刑。
程千帆不知道荒木播磨是试探自己还是纯粹是正常邀请。
他只能答应,也必须答应。
故而,荒木播磨看到的是宫崎健太郎欣然应允的回应。
三本次郎下达的命令是:活埋。
宫崎健太郎主动提出来由他来挖坑。
荒木播磨笑着问,宫崎君还有如此爱好?
宫崎健太郎略兴奋的笑着说,“想到我挖的这个土坑,要活埋一个支那人,便有些兴奋。”
荒木播磨哈哈大笑,说,宫崎君既然喜欢,那便依你。
……
这是特高课驻地附近的一个小树林。
程千帆握住铁锨,神情雀跃,卖力的挖着坑。
他看到俞折柳被押过来了。
俞折柳是被特高科特工用床板抬过来的。
敌人就如同扔下待宰的羔羊一般,将俞折柳从床板上掀起来,落在一棵树旁。
然后,他还看到童学咏走过去,蹲下来看着俞折柳。
童学咏似乎是说话了,不过,距离有些远,程千帆没有听到。
荒木播磨听到了,他听到童学咏问俞折柳,“值得吗?”
俞折柳忍着痛楚回答,“值得!”
“活着不好吗?”童学咏沉默片刻,又问,“你自己不怕死,也要为家人考虑。”
俞折柳的脸上绽放笑容,“我的家人,爱人,四万万同胞,只会为我感到骄傲。”
……
“坑挖好了。”宫崎健太郎丢下铁锨,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喊道。
两名特高课的特工架起俞折柳,朝着这边走来。
夕阳的光影穿过枝枝丫丫,投在俞折柳的身上。
在程千帆的眼中,这名比他还要年轻两岁的同志,那被敌人搀架前行的身形是那么的挺拔。
俞折柳竭力挺直脊梁,像一棵松树。
两名特高课特工要将俞折柳扔下坑里。
宫崎健太郎勃然大怒,“我来!”
两人看向荒木播磨。
荒木播磨招了招手,示意两人回来,一切交给‘宫崎一夫’。
他邀请宫崎健太郎观刑,没有那么复杂的考量,并没有想着要试探什么,出发点很直接,这个‘冥顽不灵’的红党便是一个玩具,是他送给宫崎君发泄虐待的玩具。
只要宫崎君高兴,想怎么玩都行。
……
程千帆将俞折柳搀扶到坑里。
他自己则从坑里爬出来,站在坑边看了看。
然后又跳下坑里,将俞折柳的身体扶了扶,令其靠在土坑的一个侧壁。
看了看,又后腿半步,双手叉腰,似乎是在欣赏着。
因为是背对荒木播磨,荒木播磨只能看到宫崎健太郎的背影,不过,他看到宫崎君点点头,似乎是对于这种摆放姿态很满意的样子。
时间往前回溯半分钟。
程千帆看着虚弱的俞折柳,这名虚弱的同志即将面临死亡,他的眼眸中毫无惧色,只有坚决的光芒,还有一丝不舍。
他爱他的祖国。
这是最大的不舍。
程千帆心中明白,因为他们是同类。
……
“麦子同志,一路走好。”程千帆看着俞折柳,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他便看到了俞折柳的眼眸中流露出震惊无比的神色。
因为被程千帆遮挡,不用担心俞折柳的表情被其他人看到。
俞折柳笑了。
他笑得开心。
‘麦子’是他的代号,是他在上海时候的代号,北平那边并没有掌握他在上海这边的身份信息,更不可能知道他在上海的代号。
他是那么的开心。
埋葬自己,送自己上路的竟是自己的同志!
这是莫大的惊喜!
临死之前,身边有自己的同志,哪怕这名同志身上穿着的是敌人的衣服,他也不介意。
他是那么的开心!
他不孤独!
“严守秘密!”俞折柳迅速调整自己的面部表情,他低声说。
“永不叛党!”程千帆说。
两人的目光对视着。
然后,程千帆转身爬出坑,头也不回的离开。
坑里面,俞折柳看着程千帆的背影,骂道,“狗汉奸,小鬼子,你们终将埋葬在全国抗日军民的汪洋大海中!”
宫崎健太郎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冷哼一声。
随后他走到荒木播磨身边,如同夸耀自己的杰作一般,指着土坑的方向,对荒木播磨说道,“荒木君,你看,这个支那人像不像是一棵树,脑袋是树苗。”
荒木播磨看了一眼,哈哈大笑,“宫崎君,你真会玩。”
“请吧,童先生。”宫崎健太郎则转过身,看向童学咏,微笑说道。
童学咏苦笑一声,没有说话。
他拖着一把铁锨,和另外两名特高科特工一起,朝着土坑走过去。
……
程千帆点燃一支香烟,深深吸了一口,呼出一道烟气。
他看到斑驳的光影落在俞折柳那露出坑面的脸孔上。
他的目光是那么的坚定,没有一丝的怯懦。
土块随着三把铁锨的起落,不断的落下。
这个时候,俞折柳开始唱歌,因为有泥土会进嘴巴里,他唱的断断续续。
他唱的是‘义勇军进行曲’:
起来!
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把我们的血肉,
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中华民族到了
最危险的时候,
每个人被迫着
发出最後的吼声!
土坑被迅速的填充,很快,泥土接近了俞折柳的上半身。
他的声音逐渐放低,他快要发不出声音了。
程千帆随后听到了俞折柳留在这个世上的最后两句话:
红党万岁!
人民万岁!
后面还有半句话,他没有听到,因为泥土已经没到了俞折柳的脖颈,他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
就在此时,荒木播磨突然冷笑一声,拔出枪,走过去,将手枪放在了童学咏的手中。
童学咏默然接过短枪,看了一眼坑里的那颗脑袋,一咬牙。
砰!
他一枪打爆了俞折柳的脑袋。
荒木播磨哈哈大笑,拍着童学咏的肩膀,“童先生,不错,从现在开始,你收获了帝国最真挚的友谊。”
童学咏苦笑一声,转过身哇哇的呕吐。
荒木播磨鄙视的看了一眼,上去直接搀扶,不,与其说是搀扶,不如说是强行掳夹着,就这样将童学咏弄到宫崎健太郎身边,随手扔在了地上。
“我们走吧。”荒木播磨又鄙视的看了童学咏一眼,朝着宫崎健太郎说道。
“他最后说了什么?”宫崎健太郎问童学咏。
“什么?”童学咏还在吐,抹了抹嘴巴,问道。
“那个红党,他最后说了什么,我没有听清楚。”宫崎健太郎不耐烦的说道。
“名字。”
“什么?”
“名字,好像是一个女人的名字。”童学咏说道,继续吐。
宫崎健太郎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随同荒木播磨离开。
在他的身后,是还在呕吐的童学咏。
在童学咏的身后,两名特高课特工已经将土坑完全填上。
除了当事人,没有人会再知道,在这块土地下刚刚埋葬了一名忠于党,忠于人民,将生命和全部都献给了这块土地的红色战士!
他是那么的年轻!
……
程千帆回到荒木播磨的单独办公室。
“宫崎君,尝尝,这是我的朋友从杭州寄来的茶叶。”荒木播磨说道。
“荒木君的这位朋友,想必也是帝国的勇士。”宫崎健太郎微笑说道,“勇士相赠,定然是好茶。”
荒木播磨哈哈大笑。
就在此时,刚才填土埋葬俞折柳的一名特高课特工回来了。
“童学咏怎么样了?”荒木播磨问道。
“吐完了。”特工回答说道,“现在送回监舍了,他提出来要喝酒,还要吃肉。”
“还说什么了?”荒木播磨问。
“他说他现在可以睡个好觉了,不用担心他和女儿的安全了。”特工想了想说道。
荒木播磨闻言,思索片刻,点点头,“满足他的要求。”
“宫崎君,你怎么看?”荒木播磨看向宫崎健太郎。
“目前来看,这个人尽管可能是因为他的女儿被胁迫,被迫背叛红党的,但是,应该并非是诈降。”宫崎健太郎思忖说道。
荒木播磨点点头。
“不过,终究一开始是被胁迫而投靠帝国的,这样的人,我们既要用,也要防着。”宫崎健太郎继续说道。
荒木播磨便哈哈大笑,“宫崎君,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宫崎健太郎只相信帝国同胞,对于支那人一直不相信,始终报以戒心。
即便是三本课长,提起宫崎君的这种行为,也是摇头苦笑。
当然,荒木播磨知道,课长内心里其实是颇为欣赏宫崎君的这种思想的。
“这个阮至渊,怎么还没来?”宫崎健太郎看了看腕表的时间,冷哼一声说道,“卑劣的支那人,没有时间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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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再见,同志!
“不过,终究一开始是被胁迫而投靠帝国的,这样的人,我们既要用,也要防着。”宫崎健太郎继续说道。
荒木播磨便哈哈大笑,“宫崎君,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宫崎健太郎只相信帝国同胞,对于支那人一直不相信,始终报以戒心。
即便是三本课长,提起宫崎君的这种行为,也是摇头苦笑。
当然,荒木播磨知道,课长内心里其实是颇为欣赏宫崎君的这种思想的。
“这个阮至渊,怎么还没来?”宫崎健太郎看了看腕表的时间,冷哼一声说道,“卑劣的支那人,没有时间观念!”
荒木播磨闻言,也是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眉头皱起来。
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半小时了,阮至渊还没有到达。
“可能出事了。”荒木播磨沉着脸说道。。
看着宫崎健太郎不解的目光,荒木播磨解释说道,“你没有和这个人接触过,不太了解,这是一个非常贪生怕死的聪明人。”
宫崎健太郎点点头,露出恍然的表情。
这样一个贪生怕死的聪明人,或者说是帝国的一条狗,受到主人的召唤,是不可能、也不敢不守时的。
“两种可能。”荒木播磨皱眉说道,“一种是遇到了意外情况。”
意外情况指的是‘正常范畴’的意外,譬如说车子出了车祸,亦或是人生病了,被某些事情耽搁了。
“还有一种是阮至渊出事了。”宫崎健太郎补充说道。
荒木播磨点点头,他的步伐幅度较大,边走边说,“我去向课长汇报,宫崎君也跟着过来吧。”
宫崎健太郎点点头,跟上荒木播磨的脚步,宽慰对方说道,“按照荒木君所说,这个支那人极为怕死,这种人对于自身安全自然非常重视……”
“希望吧。”荒木播磨眉头紧皱,说道。
他有不太好的预感,阮至渊出事的可能性较大,这个家伙将国府力行社特务处上海站卖的底朝天。
虽然从结果是来看,特务处上海站只损失了包括站长郑卫龙在内的不足十人。
但是,整个上海站现在形如惊弓之鸟,几近于瘫痪,这实际上已经给特务处上海站造成了巨大的损失。
以特务处的那位戴处座的行事风格,必然对阮至渊恨之入骨,估计早就下达了必杀令。
“阮至渊熟悉特务处上海站,这是他的价值所在。”荒木播磨说道,“但是,这也是他最大的软肋。”
“荒木君,你的意思是——”宫崎健太郎思忖说道,“上海站的那些漏网之鱼同样很了解阮至渊。”
荒木播磨点点头,没有开口说话,而是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军装。
他们已经来到了三本次郎的办公室门口。
……
“报告,没有联系上阮至渊。”一名特工进来汇报说道,“女佣说阮至渊出门了。”
“什么时候出门的?”三本次郎立刻问道。
“四个小时前。”
三本次郎皱起眉头,看向荒木播磨。
“时间不对,从阮至渊的住处来这里,开车的话只需要半小时。”荒木播磨说道。
三本次郎沉着脸,点点头。
阮至渊提前三个多小时出门,所谓何事?去了何处?
就在此时,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声响起。
“我知道了。”三本次郎脸色铁青,重重地放下话筒,愤怒至极的骂了句,“巴格鸭落!”
“课长,可是有阮至渊的消息了?”荒木播磨立刻问道。
宫崎健太郎也是看向三本次郎,面色略急切。
“阮至渊被人杀死在迈尔西爱路。”三本次郎阴着脸。
“迈尔西爱路?他去那里做什么?”荒木播磨皱眉不解。
三本次郎摇摇头,这也正是他心中不解之处,同时他注意到宫崎健太郎的眼眸闪过一丝惊讶,然后是遗憾和失落之色。
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宫崎健太郎赶紧收敛这种情绪。
哼!
三本次郎冷哼一声,他大约能猜测到宫崎健太郎为何是这番表情:
阮至渊此人惯会来事,得知了宫崎的身份,必然会有所表示,阮至渊死了,宫崎这个家伙是因为少了一笔钱财进项而失望。
至于说惊讶,这也很好理解,迈尔西爱路是中央区的辖区,虽然不是宫崎健太郎的三巡辖区,中央区发生了如此大案件,他这个巡长不在巡捕房,多多少少有些说不过去。
当然,也仅仅是惊讶而已,毕竟不是他自己的防区,倒也没有太过担心。
“荒木君,你带人去现场看一下。”三本次郎沉声说道。
“哈依!”
然后,三本次郎的目光看向宫崎健太郎,“宫崎君,事发地在中央区,你也过去。”
“我这便回巡捕房。”宫崎健太郎立刻说道。
他自然不能和荒木播磨一同过去,需要先回巡捕房,换了警服之后再过去。
……
程千帆把自己的面容和所有的情绪都藏在了黄包车的篷布下,不,确切的说,同时还笼罩在还有他的口鼻呼出的烟气里。
年轻而又久经考验的‘火苗’同志,将自己的身体完全扔在了黄包车的座位上,他的嘴巴里叼着香烟,默默的抽着。
一呼一吸间,烟卷散发出火光,然后化作鼻腔呼出的烟气。
礼帽摘下,放在腿上,也遮住了帽子下面他那攥得紧紧的拳头。
亲自送自己的同志上路。
这是‘火苗’第一次经历。
眼睁睁的看着‘麦子’同志从容赴死。
他是那么的痛苦。
那么的绝望。
那么的无奈。
他是那么那么那么的悲伤无助!
最痛苦的是,他还要强行、尽一切可能压抑这种情绪,表现出符合日本人宫崎健太郎的做派。
程千帆此时只觉得自己的脑袋疼得厉害,心脏疼得紧。
他的脑海里是土坑里俞折柳同志那高昂着的头颅。
他却犹如一个邪恶卑鄙的刽子手,指着那颗头颅,同荒木播磨谈笑戏谑:看,这个支那人的脑袋,是树苗哦。
程千帆闭上眼睛。
他想起自己从坑里爬出来,转身离开的时候,俞折柳对他的破口大骂。
他仿佛能够听到俞折柳在心中的呐喊:
亲爱的同志,这是我最后能帮你的了,这是我为组织,为人民最后能做的贡献了!
程千帆发出剧烈的咳嗽,黄包车夫也降慢车速,关心的询问。
“被烟卷呛到了。”小程巡长没好气说道,“拉你的车。”
车夫好心反而挨骂,却是摄于小程巡长的淫威,不敢说什么,只能卖死力气拉车。
程千帆将烟蒂扔出去,他的嘴巴就那么无意识的张了张,似乎是要发出声音,却又终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自己这种人,还真是十恶不赦呢。
他在心里这么说道。
……
薛华立路二十二号。
天色渐晚。
小程巡长回到捕厅,便听到手下们都在议论迈尔西爱路的枪杀案。
程千帆没有停留,而是直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换装。
刚刚换好警服,房门便被敲响。
“程巡长。”
是金克木的助理苏哲的声音。
“进来。”程千帆说道。
有人推门进来,果然是苏哲。
小程巡长的脸上便多了几分笑容,“小苏啊,什么事?”
“程巡长,金总派我来通知,迈尔西爱路的案子上边很重视,请你带领三巡人马去现场增援,搜捕凶徒。”
“晓得了。”程千帆微笑点头,“金总还说什么了吗?”
“没有,就这些,请程巡长务必立刻行动,不要耽搁。”说完,苏哲转身离开。
小程巡长看着苏助理的背影,脸色阴沉下来,终于,恨恨的骂了句,“给脸不要脸!”
大头吕正好推门进来,看到巡长那阴沉的脸孔,笑着问道,“谁惹巡长您老人家生气了?”
“一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臭虫!”程千帆冷哼一声,然后骂道,“老人家?我有那么老吗?”
大头吕头大不已,苦笑一声,不知道哪个家伙惹得巡长生气,这是把火撒到他身上了。
“你带几个人,随我去迈尔西爱路。”程千帆说道。
“是!”
……
“老黄,嗓子疼,上午那药丸还有没?”小程巡长连连咳嗽,推开了医疗室的门。
老黄正在睡觉,呼噜声震天响。
被程千帆叫门吵醒后,老黄揉了揉眼睛,就要发火,看到是小程巡长,脸上的怒气也变成了笑脸。
“什么药?”
“治疗嗓子的,上午你那药丸。”
“有,有,有。”老黄打了个哈欠,拉开药柜,四下翻找。
“俞折柳同志牺牲了。”程千帆压低声音,咬着牙,声音低沉。
从老黄的手里接过用白纸包裹的药丸,程千帆深呼吸一口气,“向组织上汇报吧,此事只限于‘蒲公英’同志和‘包租公’同志知晓。”
“我知道了。”老黄点点头。
他意识到‘火苗’同志的情绪低落,他的心中也不好受,他明白,‘火苗’同志定然是亲眼目睹了自己的同志被敌人杀害,对于‘火苗’来说,这是巨大的心理折磨。
老黄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牺牲的同志最希望看到的是,我们打起精神,和帝国主义和侵略者继续战斗!”
程千帆只是点点头,没有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医疗室。
老黄皱了皱眉头,最终化作了一声长叹,说再多的话,都是没用的,只有时间和麻木的工作才能够缓解这种痛苦。
“嗓子疼,光吃药没用,少抽烟。”老黄走出门口,喊道。
程千帆没有回头,只是抬了抬手,表示自己听到了。
……
“出发。”程千帆上了自己的小汽车,沉声说道。
李浩便按了声喇叭。
随后,小汽车当先驶出大院,后面跟着一辆篷布军卡。
程千帆坐在后排座位上,他点燃一支香烟,轻轻抽了一口,然后又放下车窗。
“帆哥,老黄都说了,嗓子疼,少抽烟。”李浩说道。
“这烟啊,是戒不掉的了。”程千帆叹口气,微笑说道。
他没有问刺杀阮至渊的过程。
因为即将去案子现场,如果现场提前知道了情况,届时在言语、表情上难免会有些异样,若是被那心思缜密之辈一直关注,难免有些不妥。
潜伏工作,由不得半点大意,特别是细节上。
窗外。
街道两边的路灯已经亮起。
程千帆从后窗回看,看那一排排路灯逐渐远去。
路灯照耀着,晚归的行人步履匆匆。
程千帆回过身来,他将烟蒂扔出车窗外,右手轻飘飘的挥了挥:
……
迈尔西爱路。
程千帆带队抵达现场,甫一下车,便看到了阴沉着脸的袁开洲。
“袁老哥,什么情况?”程千帆给袁开洲递了一支烟,问道。
“死了四个,伤了三个。”袁开洲接过香烟,点燃后,狠狠地抽了一口,闷闷说道,“侧恁娘,倒了血霉了。”
迈尔西爱路是他的辖区,‘朗朗乾坤’下发生如此大案,他的压力不小。
“去看看吧。”程千帆也是抽了口烟,闷闷说道。
这是一处西洋风格的小别墅。
进了门,当先便看到两具尸体。
“都是被匕首刺死的。”袁开洲在一旁说道。
“应该是保镖。”程千帆微微点头,说道。
袁开洲也点点头,他也是这般看法。
上了二楼的卧室,便看到席梦思床上有一对男女,横尸床上。
这一对男女都身着睡衣。
女的胸膛、肩膀、下腹部,多达七八处枪口,简直是要被打烂了。
男的上半身中了三枪,也是已然毙命。
“怎么回事?凶徒似乎是对女的更加痛恨?”程千帆微微皱眉,说道。
“现场看起来是这样子的,不过,有些不合常理。”袁开洲说道,“除非是女人背着家里男人偷情,所以……”
说着,他自己也是摇摇头,看了看四周,凑到程千帆身边说,“女的是卡巴莱餐厅大名鼎鼎的楼莲香。”
说话的时候,暗中观察程千帆的表情。
小程巡长先是冷哼一声,然后看向袁开洲,似笑非笑问道,“袁老哥莫非是觉得是我因爱生恨,没有得到楼莲香,便索性……”
“没有,怎么可能,没有的事情。”袁开洲也没想到程千帆竟然如此直接,讪讪一笑,“谁不知道你小程巡长风流倜傥,多得是女人,怎么会真的在乎这残花败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