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9章 鹰森彻
程千帆向坂本良野使了个感激的神色。
坂本良野微微点头回应。
两人随之相视一笑。
今村兵太郎咳嗽一声,又冷哼一声,“良野、健太郎!”
你们两个臭小子,在那里挤眉弄眼的,当我眼瞎看不见是吧?!
程千帆便笑着,向今村兵太郎说道,“老师,坂本君乃有为君子,既然他这般说,那我也便找了遮掩错处的台阶了。”
今村兵太郎便佯怒,摇头叹息,“你们两个家伙!”
程千帆和坂本良野也哈哈笑起来。
今村兵太郎的脸上也是笑意,好为人师的今村参赞实在是太喜欢这种学生、子侄相亲友爱的表现了。
“你与川田家族的那位小少爷关系不错。”今村兵太郎看了宫崎健太郎一眼,说道,“闲来无事的时候,可以多走动。”
“是,学生明白。”程千帆点点头,说道。
千北原司是负责调查他之人,不过,这件事归根结底要着落在三本次郎身上,三本次郎是川田家族的家臣,这便是宫崎健太郎发挥自己与川田笃人的友谊作用的时刻了。
“健太郎。”今村兵太郎看着宫崎健太郎放下暖水壶,他示意健太郎自己也倒水喝,继续说道,“你毋需担心什么,你的清白,你对帝国,对添皇陛下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
他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嗓子,“一切有我,有总领事先生。”
“是。”程千帆用力点头,“见到老师,我心中就有了无限的底气和勇气,任何魑魅魍魉在老师您面前都无所遁形。”
“什么话?”今村兵太郎瞪了宫崎健太郎一眼,“三本君的调查也是出于对你的保护。”
“是。”程千帆说道,只是那语气多多少少有些言不由衷。
今村兵太郎笑了笑,倒也没有继续批评,遭受如此委屈,健太郎有些脾气是正常的。
他看到宫崎健太郎欲言又止,便说道,“有什么就说,吞吞吐吐做什么?”
“老师,我就是忽然想到的。”程千帆说道。
“想到什么了?”今村兵太郎好奇问道。
“严格说起来,这种针对我的莫须有的调查是源自内藤小翼。”程千帆皱着眉头,边思忖边说道,“内藤君不幸罹难后,特高课那边的菊部宽夫,嗯——”
他停顿了几秒钟,继续说道,“这位菊部君此前与我的关系虽难说亲近,倒也还算相处融洽,却是不知何日,菊部宽夫便开始与我关系恶劣,且暗行调查。”
“然后菊部宽夫被杀,千北原司又接着瞄上你了。”今村兵太郎说道,“你想要表达什么?是想说要调查你的人都不得好死吗?”
坂本良野看到好友宫崎几乎是下意识的点头,然后反应过来了又赶紧摇头。
“老师,我的意思是——”程千帆说道,“从内藤君到菊部君再到千北原司,为何一直盯着我不放。”
他苦笑一声,“学生自忖并无什么不妥当之处,更没有什么容易引起误会的地方,我就是琢磨着,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你到底要说什么?”今村兵太郎不耐烦问道,健太郎说话颠三倒四的,他都有些迷糊了。
“我在想,三本课长对我素来是信任的,这次竟然同意千北原司对我的试探和调查,这其中一定有原因的。”他看着今村兵太郎,“老师,我的意思是,这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令三本课长产生了误会。”
“你的意思是,你身上的一些事,或者是言行,本身并无问题,只是在特定的时间和场合,却引来了误解。”今村兵太郎说道,“而这样的误解,使得三本君点头允许对你展开秘密调查。”
“是,是,是的。”程千帆擦拭了额头的汗水,激动说道,“就是这个意思。”
他看向今村兵太郎的眼眸中带着崇敬之色,“学生愚钝且口舌蠢笨,还是老师一语中的。”
“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今村兵太郎思忖说道,他越是琢磨,越是觉得宫崎健太郎这般说法颇有道理,也许真相正是如此也说不定。
“好了,这件事我会安排调查的。”今村兵太郎说道,“一有消息,我会告知你的。”
听得今村兵太郎这般说,程千帆的脸上露出高兴笑容,整个人也似乎终于放松下来了。
“你啊,不要什么都指望我这个老师。”今村兵太郎微哼了一声,心中却是满意。
程千帆便嘿嘿笑。
“如果那个千北原司继续针对宫崎君,不对,不是如此,千北原司应该会继续调查宫崎君的。”坂本良野说道,“今村叔叔,只能被动挨打,这会令宫崎君非常被动。”
他想了想说道,“我建议宫崎君面对千北原司的骚扰的时候,可以采取反击。”
程千帆看着坂本良野,目光中满是感激和激动之色,也好似在说:
坂本君,你从未如今日这般会说话!
“有人跟踪‘小程总’,或者意欲对‘小程总’不轨,你一般会怎么处置?”今村兵太郎看了坂本良野一眼,然后问宫崎健太郎。
“多半是装进麻袋里,扔黄浦江喂鱼。”程千帆想了想,说道。
“倒也不必这般。”今村兵太郎说道。
“老师,我明白了。”程千帆秒懂,高兴说道。
……
“好极了。”陈功书振奋拍案。
齐伍此前来沪,传达了戴春风关于上海特情处与上海区联合行动,主以特情处提供情报、上海区负责动手的方式,以兹铲除王鉄沐、陈明初等叛徒。
陈功书内心是是拒绝的,尤其对于肖勉荣升少将处长,这令自诩为特务处元从干城的陈功书颇为不,尤感憋屈。
事实上,自从来到上海后,陈功书便无时无刻不在琢磨如何制裁叛逆,并且一直都在暗中谋划、行动。
而且,他的这种坚持行动是已经有了成效的。
只不过,陈功书自感戴春风看重肖勉以及特情处犹在上海区之上,他心中非常不舒服,故而陈功书并未在齐伍面前吐露自己的安排和计划,他要等计划成功之后,在戴春风面前狠狠地露个脸,让戴老板知道在上海滩,他陈功书与肖勉孰优孰劣。
现在,他所期待的好消息有了反馈和证实。
“陈明初怎么说的?”陈功书问道。
“陈明初说。”毕先登说道,他想了想,一字不落的复述了陈明初的话:
我是戴先生的学生,我会背叛他吗?
戴先生有所不知,我们是被郑利君那厮逼迫的走投无路,这才走到了这一步,我们并不是真的投靠汪填海和日本人。
可是重庆方面却不分青红皂白,也不做调查,偏听偏信,直接就去湖南把我全家抓起来了。
好吧,就算是我做了汉奸,那也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关我家人何事?我是父母妻儿做错什么了?
毕先登将陈明初的话语复述,简直是惟妙惟肖。
陈功书看了毕先登一眼,自己这位情报一组组长的记忆力不错。
是的,上海区秘密接触陈明初了。
上海区要暗杀陈明初,安排一个人假扮拉二胡的算命瞎子在七十六号附近,此人却是被陈明初所识破。
只是没想到陈明初并未抓人,而是假装要算命,却是悄然对算命瞎子说:滚!再有下次,我抓人了!
如此,情报一组的这个组员才逃过一劫,随后毕先登将这个情况汇报与陈功书。
陈功书大惊,然后经过分析他认为陈明初这次放了情报一组的弟兄一马,此说明香火情分还在。
进而,陈功书得出了陈明初似乎并非完全铁了心当汉奸,似乎有可能挽救的判断。
于是,陈功书做了个大胆的决定,他安排情报一组派员主动接触陈明初。
情报一组组长毕先登经过考虑,派了先前那个假扮算命瞎子的同志再度出现在极司菲尔路。
陈明初再度看到这个算命瞎子,果然生气,他直接找过来威胁说要抓人了,也就在这个时候,该组员直接向陈明初表达了组长要与其秘密见面的意思。
如此,毕先登竟然真的同陈明初秘密见了面。
可以说,毕先登是抱着赴死之心与陈明初见面的,而陈功书也业已做好了切断上海区与毕先登的联系的准备了。
却是没想到毕先登并未被陈明初出卖,这次会面是成功的,毕先登安全回来了。
“陈明初答应了没有。”陈功书急切问道。
毕先登此番与陈明初见面,肩负两个重要使命:
一,劝说陈明初反正,可就势潜伏在七十六号,行反间工作。
二,找机会谋大事,暨诛除汪填海。
“陈明初没有同意。”毕先登说道,“不过,他也没有拒绝。”
“他开出了条件。”毕先登表情严肃说道。
“什么条件?”陈功书大喜。
倘若陈明初一口便答应,他反而怀疑,现在陈明初开出条件,陈功书反而大喜,这说明陈明初是动心了的。
“陈明初表示,‘请戴先生先释放家人’,然后才好商讨后续工作。”毕先登说道。
“只有这个条件?”陈功书问道。
“只有这个条件。”毕先登点点头,“陈明初说,他不是汉奸,所以放了家人乃应有之举,其他要求自不必。”
“好一个陈明初!”陈功书击节赞叹。
此时此刻,他愈是琢磨,愈是觉得陈明初是有诚意的——
此事可行。
大事可期!
陈功书说做就做,他趴在桌面上,掏出钢笔刷刷刷写了电文,然后叫了电讯处密电员,“即刻发往重庆。”
“是!”
陈功书心情大畅,什么特情处,老子根本不需要他们,只凭上海区己身便可成功铲除叛逆。
不,不止如此,若顺利说服陈明初,成功诛除汪填海,此乃不世之功,岂是肖勉以及特情处此等幸进之辈可堪比拟的?
……
春风得意楼。
坂本良野送程千帆回巡捕房,程千帆则顺邀坂本良野来春风得意楼吃茶。
“坂本君,多谢。”程千帆向坂本良野真诚道谢。
今天坂本良野多次仗义执言,甚至可以说是不惜冒着惹恼今村兵太郎的风险为他说话,这令宫崎健太郎感激不已。
“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坂本良野说道,“你我是好友,我自不能袖手旁观。”
他自是不会对好友说出他当时的真实想法:
他当时有难以遏制的冲动,那就是参与进去,参与到好友宫崎健太郎的工作中去。
这种参与不是那种真正的从事特务工作的参与。
而是以一个客观却又真实有效的‘旁观者’的身份参与,这种客观且真实有效的参与,当时在坂本良野的心中甚至有了一个非常立体的场景描述:
在宫崎健太郎感到困苦,甚至在那么一个瞬间,这位为帝国隐姓埋名、忍辱负重的优秀特工的心中隐隐有无助之感萦绕的时候,一个人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为他说了公道话。
这个人就是宫崎健太郎最好的朋友鹰森彻……
鹰森彻就是坂本良野为在‘’中所起的名字,当然,这只是初步设想,他还在犹豫将来若果然著写此作品,自己是否要‘真名出场’。
只是,他超喜欢鹰森彻这个名字,这是他曾经用过的笔名,并且想继续使用。
“对于这个千北原司,宫崎君打算如何应对?”坂本良野好奇问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是而已。”程千帆微微一笑。
他压低声音说道,“要出手的是程千帆,与宫崎健太郎何干?”
“是啊,是啊。”坂本良野点点头。
在今村公馆的时候,他也听明白今村叔叔的那些言语暗示了。
坂本良野不禁也是感慨,若是放在三年多以前,也就是他刚来上海的时候,他是决然听不懂也看不透这些‘语言的艺术’的。
现在嘛,他觉得自己进步很大。
只是这种进步,令坂本良野欣喜之余,又不免有些莫名的惆怅。
……
“那个人是谁?”千北原司放下手中的望远镜,问身边的小野航。
“是帝国驻上海总领事馆的二等秘书坂本良野。”小野航说道,“坂本良野是今村兵太郎参赞阁下的助理,他还有一个身份。”
“什么身份?”
“他是帝国著名的文学大家坂本长行教授的幼子。”小野航说道。
“原来是他。”千北原司有些惊讶。
他自是知道坂本长行教授的大名的,这位坂本教授乃帝国著名大文豪,在帝国内部颇受欢迎和尊重,据说甚至是内阁的一些长官们也都和这位大文豪颇有些交情。
“丙先生有动静没有?”千北原司问道。
“没有。”小野航摇摇头。
千北原司不禁皱眉,他今天并非专门来监视宫崎健太郎的,他的目标是可能出现在春风得意楼的‘丙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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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区要策反叛徒陈明初,并且安排人与其接触,此等行为并非作者杜撰,历史上正是如此,所以大家别说作者降低军统智商啊。
第860章 春风得意楼
“对于这位‘丙先生’,你认为他应该是从事什么工作的?”千北原司问小野航。
他一直在琢磨这位神秘的‘丙先生’,试图为此人做一个预设推断。
“虽然只是丙字号的茶房,不过春风得意楼是法租界非常有名的茶楼,属于高档茶楼。”小野航说道,“所以,能够受用的起丙字号茶房的,应该不算差钱。”
说着,小野航停顿了一下,“不过,虽然也许不差钱,但是也不是有钱人。”
千北原司微微颔首,他的脑海中已经在锁紧‘搜索’条件:
一个小康之家的男主人,手里有些余钱可以来茶楼吃茶。
同时应该是一个颇讲究的人,或者说,这个人的身份若是出现在环境逼仄的茶楼,是违和的。
至于说为什么是男主人,这完全属于千北原司的下意识判断:
一个有家室的男人,更易于潜伏,当然,这一条非必要条件。
千北原司此番从南京来到上海,其中一个重要工作就是搜捕这位神秘的‘丙先生’。
这位神秘的‘丙先生’是南京特高课秘密调查冈田俊彦真正死因时候的收获。
是的,虽然冈田俊彦死于新四军卑劣的偷袭的说法在官面上得到承认,但是,冈田俊彦真正的死因一直在秘密调查。
特高课从丁目屯的手中要来了高尧的尸体。
此人被认为与冈田室长之死有直接关系。
当时被众特工搜捕多日而不得的高尧,意图偷偷摸摸藏进采买粮食蔬菜干果卡车里偷偷溜出老虎桥,却是被一名特工发现。
该特工不动声色喊来了帮手围捕高尧。
在逃跑无望的情况下,高尧用一把匕首自杀了。
此人这种在绝境情况下果断自戕的行为,引起了千北原司的注意。
直觉告诉千北原司,这个高尧一定大有问题。
南京特高课对高尧从上海来到南京后的行踪进行了缜密细致的回溯调查。
此人是汤炆烙的手下,基本上一直都随队行动。
不过,汤炆烙小组有组员检举了一件事,那就是高尧在来到南京的第二天,当时他们路过夫子庙,高尧说要去买烟。
这名组员却偷偷注意到高尧在一个烟杂店迅速买了香烟后,又进了一个书店,然后在书店里呆了几分钟后才出来。
千北原司立刻断定其中有问题。
一个打打杀杀的七十六号特工,买了香烟不赶紧回去和同僚汇合,却进了书店?这不合理。
南京特高课当即突袭包围了这家‘达贤书店’。
经过连续三天三夜的审讯,包括书店东家以及伙计在内的三人中,书店东家受刑过重死掉,一个伙计直接疯掉后被处决,另外那个书店伙计受刑不过开了口——
达贤书店是红党南京方面的一个秘密情报站。
书店东家文校徵是情报站站长,那个疯了后被处决的伙计确实是什么都不知道,而受刑不过、奄奄一息开口的这人名叫张会,是文校徵的下线和助手。
张会只是一个小喽啰,他只知道文校徵这个站长,对于红党的其他事情都一无所知。
而且,张会当时的意识已经开始有些模糊,开口说的事情也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有些杂乱无章。
最重要的是,张会当时也受刑严重,尽管开口后经过紧急救治,还是很快就伤重不治了。
不过,细心的千北原司从张会的杂乱无章的口供中发现了一个看似不起眼的细节:
文校徵曾经在两个月前去了一趟上海,他还带了没有吃完的点心给两个伙计品尝。
而这些点心是‘老朋友请东家吃茶的时候买的’。
一个直至被折磨死都不曾开口的硬骨头红党的老朋友会是什么身份?
千北原司觉得自己可以有更多的期待!
文校徵在两个月前来上海后的行踪,看似很难查勘,不过,千北原司却另辟蹊径,反而有了收获。
文校徵显然是一个谨慎的人,而他的这个谨慎的习惯却留下了被追踪的线索——
文校徵为了避免被盘查怀疑,他是有正当理由来上海的,暨来上海进货。
而且,以文校徵的谨慎,他来上海后必然会去此前熟悉的大书局走一趟的。
千北原司通过三本次郎给他安排的手下的辛苦调查,找到了那个与达贤书店有生意往来的瀚林书局。
瀚林书局的伙计证实确实有南京一个叫做达贤书店的小书店的东家来进货,只可惜正好那位文校徵先生要买进的书籍缺货,瀚林书局这边便让文校徵留了他下榻旅馆的电话,以方便联系。
后来瀚林书局这边一直缺货,还特意打电话到文校徵下榻的旅馆向其道歉。
如此,根据这个线索,千北原司便确定了文校徵在当时在上海的落脚点。
然后以文校徵下榻旅馆为中心、向外扩散进行地毯式的秘密搜寻,从五家茶楼中,如同抽丝剥茧一般甄别排除,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了春风得意楼——
春风得意楼的海棠糕很出名,卖的走俏,老主顾惯会提前打招呼预订。
春风得意楼的伙计对此是有印象的,一位客人要买海棠糕,被告知卖完了,便解释说要请南京来的朋友品尝,正好有一位老客听到这话,便主动将自己预订的海棠糕让给这位客人。
因为有这件事,春风得意楼的伙计对那位客人有印象,还记得他们当时要的是丙字号茶房,并且后来连续几个月的月中的时候,那位先生都曾来春风得意楼饮茶,并且都是使用丙字号茶房。
至此,这位神秘的‘丙先生’正式进入到千北原司的捕猎范围。
今天是十二月十五日,千北原司推测那位神秘的‘丙先生’最可能在今日来春风得意楼饮茶,所以他今天亲自坐镇指挥抓捕。
……
千北原司又拿起望远镜看向春风得意楼。
他的眉头皱起来。
程千帆在春风得意楼吃茶,这是一个‘非常珍惜自身生命’的家伙,春风得意楼的外面停了两辆车,一辆车是程千帆的座驾,一辆车是程千帆的保镖车辆。
现在马路边的车子旁有两个保镖在抽烟,还有三个保镖进入春风得意楼内部保护。
“这个胆小如鼠的家伙。”千北原司骂了句。
他不禁担心程千帆的存在以及这种做派,会引得那位‘丙先生’的警惕,乃至是会惊走这位‘丙先生’。
“那个候魁元……”千北原司说道。
他询问那个认识‘丙先生’的茶楼伙计。
“室长放心,侯魁元就在茶楼上工,我已经吩咐柳谷在茶楼控制,只要‘丙先生’到茶楼喝茶,侯魁元就能认出来。”小野航说道。
千北原司点点头。
然后,他又皱眉,面色阴沉不定。
“计划更改。”千北原司说道,“不必等到‘丙先生’进丙字号茶房了,只要这个人出现,只要看到这个人,即刻动手。”
他还是担心宫崎健太郎那个做事嚣张的家伙会惊走‘丙先生’,他决定更改抓捕计划,只要‘丙先生’出现在街面上,只要侯魁元能认出、确认目标,就即刻抓捕。
“是。”小野航说道,他就要去春风得意楼向柳谷研一下达最新的指令。
“等一下。”千北原司将望远镜随手交给一个手下,沉声说道,“我亲自过去。”
他决定去茶楼饮茶,亲临一线,如此才可第一时间掌握情况,临机指挥,这次务必要抓获这位神秘的‘丙先生’。
“哈依。”小野航说道。
实际上,他觉得千北原司并无必要亲临一线指挥,只不过,小野航是了解自己这位室长的,这是一个有着强大自信心的长官,做事风格强势,千北室长决定了的事情,作为下属只有无条件服从的份,绝对不可以有质疑和意见。
……
李浩站在二楼,他的手中夹着烟卷,目光随意的打量着四周。
“胖头。”他朝着春风得意楼的一个伙计喊道。
“浩哥。”胖头来到木楼梯口,抬头向上看,面上带着讨好的笑容。
“去,弄一份海棠糕,一壶热茶,一碟干果给我。”李浩嚷嚷说道。
“晓得嘞。”胖头赶紧笑着答应,“我这就亲自给浩哥送过去。”
“快点。”李浩没好气说道。
“晓得嘞。”
不一会,胖头一只手拎着一壶茶水,另外一只手拎着食盒上了二楼。
“浩哥,这是我从崔阿欢那里先拿了的海棠糕。”胖头表功说道。
“崔阿欢?”李浩看了胖头一眼,“他没说什么?”
“他哪敢说什么。”胖头说道,“浩哥你要吃他的海棠糕,那是他崔阿欢的福气。”
“咛只小赤佬,会说话。”李浩指了指胖头,笑着说道。
胖头笑的更开心了。
李浩就那么的笑着看着胖头,似笑非笑,就那么的看着。
这令胖头开始紧张,他脸上的笑容从开心变成讪笑,“浩哥,我,我。”
“嗯?”李浩低头吃了一口海棠糕,满意的点点头,然后看了胖头一眼,“没什么要说的?”
然后他摆摆手,“去吧。”
“有,有,有。”胖头吓坏了,大冷天里,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
他一脸急切,“浩哥,我有事情要告举。”
“告举谁啊?”李浩似笑非笑,“想好了,话出你口,入的我耳。”
如果程千帆此时此刻看到这一幕的话,一定会轻笑摇头的,因为此时此刻李浩说话的表情、动作,乃至是言语都与他颇有几分相似。
“晓得,晓得,我只对浩哥讲,勿晓得什么其他人。”胖头忙不迭说道。
“说吧。”李浩弹了弹烟灰,小拇指挠了挠头皮。
……
咕噜噜。
罗延年摸了摸肚皮,他冲着身旁的同事笑了笑,“看来这肚皮也馋春风得意楼的茶水点心了。”
他现在的掩护身份是报馆的编辑。
上海华界沦陷前,报馆编辑的日子还算勉强能过得去。
现在华界沦陷,租界里人挤人,大家的薪金也比以往少了,罗延年的日子自然越过越不如前了。
不过,每个月月中发放上个月薪水的时候,便会来春风得意楼吃茶,好生受用一番,然后后面便要开始精打细算过日子了。
同事老翟调侃他,干脆连这顿吃茶也省了,最起码省下来的钱还能多买些米面。
罗延年便直摇头,说了什么‘人总要活得像个人样’、‘这壶茶,一块点心便令我的灵魂得到了舒活’之类的话。
老翟便笑了,然后点头,因为他也是这般想的,他决定和老鲁以后每个月月中的时候互相换着请客,这样两个人喝一壶茶,还能省下一壶茶钱哩。
就是不知道老鲁是否愿意两个人吃一块海棠糕。
他想了想,觉得老鲁应该大抵是不愿意的:
两个人喝一壶茶,倒是还说得通。
两个人一块海棠糕,便是伙计都会斜眼看人的,老鲁会觉得没有腔调,丢煞人。
“你还比说,春风得意楼的海棠糕啊,我这只是想一想,就满嘴生津啊。”老翟笑着说道。
罗延年哈哈大笑,前面没多远路口右拐,再走百余步,就到春风得意楼了。
……
“上一壶六安瓜片,干果瓜子点心看着来点。”千北原司打了个哈欠,对迎上来的店伙计说道。
他的目光同柳谷研一在空中有个触碰,后者有些惊讶,没想到室长竟然亲自来茶楼了。
千北原司微微摇头,示意无事,柳谷研一这才放下心来。
这边小野航则假作柳谷研一迟到的朋友,径直来到柳谷研一的桌子边坐下,传达千北原司室长的最新指令。
……
“你是说,侯魁元发了一笔横财。”李浩点燃一支烟卷,轻轻吸了一口,看着胖头问道。
“是马上要发财了。”胖头赶紧笑着‘纠正’说道。
“唔。”李浩点点头,“说说吧,怎么回事。”
“具体的,阿拉也勿晓得。”胖头说道,“是侯魁元自己喝醉了说漏嘴了,说是有人要他帮忙找人,找到人会给他一笔赏钱。”
“找人?”李浩心中一动,“找什么人?”
“勿晓得哇。”胖头摇头,“第二天醒酒了,我试着问话,侯魁元直摇头,说没这回事。”
“刚才怎么回事?”李浩打了个哈欠,然后他将烟卷摁灭,用手捏碎核桃,仔细小心的将核桃仁送进嘴巴里,淡淡问道,“做事情笨手笨脚的,想什么呢?”
就在他喊胖头送茶水点心上来前,胖头在下面心不在焉的,险些碰到客人,这便引起了李浩的注意——
胖头这个瘪三,惯会讨好客人的,怎会如此毛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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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字呢,没时间看比赛,刚看了一眼上半场比赛的数据和球迷评论,踢的什么玩意。
第861章 好主意
“我在盯着侯魁元。”胖头说道。
“什么意思?”李浩问道。
“就是我看到侯魁元今天老是看向门口……”胖头说道,他挠挠头,试图组织合适的表达语言。
“你怀疑侯魁元要找的那个人今天会来茶馆?”李浩心中一动,问道。
“是,是,是。”胖头猛点头,“不愧是浩哥,我也是这么想的。”
“侯魁元是不是三角眼的那个?”李浩问道,他对这个人是有些印象的。
“是的。”胖头点点头。
“去吧。”李浩说道,“记住了,这件事不要再对任何人提及。”
“浩哥,需要我继续盯着侯魁元吗?”胖头忽而问道。
李浩看了胖头一眼,想了想,微微点头。
然后,他从兜里摸出钱夹子,抽出两张纸钞。
胖头露出讨好、期待的笑容,目光直勾勾在钞票上面。
“拿去。”李浩哈哈一笑。
“谢浩哥。”胖头赶紧接过钞票,小心的收好,美滋滋的离开了。
……
李浩手里抓着一把瓜子,顺着木质楼梯下来,就在一口楼梯口的下口处,李浩朝着一个络腮胡子的男人招了招手,“崔老板。”
“浩哥。”崔阿欢一路小跑过来,冲着李浩抱了抱拳,“有事尽管吩咐。”
“行啊,这一身行头。”李浩上上下下打量着崔阿欢,“现在人模狗样了。”
“都是浩哥给俺脸,赏口饭吃。”崔阿欢脸上是讨好的笑,敬了一支烟卷。
李浩与崔阿欢聊得热络,不时地被崔阿欢那恭维的马屁拍得哈哈笑。
他的余光则是在一楼茶厅扫过,很快他就看到了侯魁元。
侯魁元站在靠近入门的位置,在擦拭桌面。
李浩的嘴角扬起了一抹笑意,他注意到侯魁元手中的抹布一直在擦拭那一块地方,其眼睛老是会下意识的看向门外方向。
胖头说的没错,这侯魁元这是在找人。
咦。
李浩心中轻咦了一声,他有了一个细节上的发现:
侯魁元不时地看向门口,然后不一会这个家伙的目光会投向西北向的桌子,他会摇摇头,然后坐在那张桌子的茶客则微微点头,然后拿起茶杯慢慢喝茶。
这个人有问题。
……
“坂本叔叔在《朝日新闻》的那篇文章引起了热议。”程千帆与坂本良野碰杯,说道,“据其所知,尤其是军部那边,对教授的提议大为赞好。”
“什么文章?”坂本良野有些懵逼。
他这段时间一直都在搜集资料、素材,打算写一篇关于在上海生活的帝国侨民题材的中篇,并未去关注自己父亲的作品。
程千帆指了指坂本良野,笑着说道,“下次我见到坂本叔叔,一定将这件事如实以告。”
说着,他便向坂本良野介绍了坂本长行那篇发表在日本国内的《朝日新闻》的文章。
坂本长行此前作为日本文化界的名流代表,进入到侵华日军的兵营慰问、访问,并且同一些日军士兵以及军人家属进行过沟通。
随后,坂本长行出面发文呼吁编纂《在支那玉碎英灵遗文集》,这位日本国著名的大文豪,大声疾呼该为那些在侵华战争中毙命的日本士兵出版“遗文”,以宣扬所谓“勇武”与“皇道精神”。
坂本长行在文章中疾呼,他认为这些‘日军士兵遗文’作品才是真正的“日本精神结晶”。
坂本长行的呼吁在日本国内引起了不小的反响,尤其是军方对此大加赞赏,表示会认真考虑坂本教授的真知灼见。
程千帆是在川田笃人那里看到那份来自帝国的《朝日新闻》报道的,他当时大力夸赞坂本长行的建议是‘金子一般宝贵’,心中则是冷哼、暗恨不已。
……
事实上,在侵华之事上,日本的文化知识分子双手绝少有干净的。
就以程千帆所熟悉的日本京都学派的代表伊藤恩义来说。
这位伊藤教授曾经来上海东亚同文学院讲课,程千帆当时听了这位的讲演,在讲演中,伊藤恩义大讲特讲日中友好,表示自己仰慕中华文化,愿意为日中和平贡献毕生力量。
而在中国的文化界,大家对于这位伊藤教授还是颇为尊敬的,认为这是一位“热爱中国”,“献身中国文化”的德高望重的老先生。
有些学者甚至将伊藤恩义视为日本文化界的良心,认为中日停战,中日和平的希望就在伊藤恩义这样的人手中。
殊不知,正是这位伊藤恩义,此人是在日本文化界最早鼓吹“对支那开战论”的。
此人甚至以对华访问的名义,亲身造访中国近十次,还受到过国府教育部门以及各大学府的热烈欢迎。
而实际上,就如同宫崎健太郎以游吟诗人的名义,行间谍之举一般,伊藤恩义访华最主要任务就是受外务省委托,考察中国东北状况,为预备占领刺探虚实,乃是不折不扣的“侵华国策”智囊。
“牺牲在异国他乡的军人,他们的遗文如果能够被记录下来,确实是很有意义的。”坂本良野点点头,说道。
他只是想一想,那些战死在中国的蝗军士兵,他们的肉体留在中国,腐烂,变成养分滋养这块古老的土地,而那些遗文则是这些人灵魂中最有意义的纪念,坂本良野就觉得自己父亲的这个提议确实是不错。
“坂本君,你也可以进入到蝗军的军营,与这些在异域他乡征战的勇士畅谈,了解他们的想法,或者可以帮助他们写家书。”程千帆微笑着,对坂本良野说道,“如此,也正是对坂本叔叔的声援和支持。”
“好主意。”坂本良野略一思索,点点头。
他对于研究那些蝗军士兵的遗作,还是颇有兴趣的,此外,这未尝不是一种积累素材的好机会。
……
“宫崎君,你要不要一起参与?”坂本良野想了想,问了句。
他还记得宫崎健太郎以前也是以行吟诗人的名义,在中国到处游历的。
而且,既然这个主意是宫崎健太郎提出来的,坂本良野觉得自己的好友应该也对这件事有兴趣。
“我倒是颇有兴趣。”程千帆沉吟说道,“只是我的身份……”
他摇了摇头。
“这个没关系。”坂本良野听得宫崎健太郎这么说,他也是来了更大的兴趣和热情,“这件事我来安排,一定能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的。”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程千帆高兴说道。
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进入到日本军营,岂不如同老鼠进了米缸?只是想一想,就颇为期待和兴奋。
也就在这个时候,雅间的房门被敲响。
“帆哥。”李浩站在门口,朝着程千帆暗下里使了个眼色。
“坂本君,我失陪一下。”程千帆说道。
“宫崎君,请自便。”坂本良野放下手中刚刚拿起的海棠糕,说道。
……
“能确定那个人的身份吗?”程千帆听了李浩的汇报,不禁问道。
“无法确定。”李浩说道,“不过基本上可以确定那个人应该就是让侯魁元找人的那位。”
他方才又暗中观察了一会,确认了侯魁元与那个人又有过两次眼神交流,基本上可以确认那个人就是找到侯魁元认人的‘指使者’。
“应该不止那一个人。”程千帆摩挲着下巴,略一思索说道。
他觉得基本上可以排除对方是普通的寻找亲友的可能性。
甚至于是寻仇的可能性也不太大。
直觉,亦或是熟悉的感觉告诉他,这更像是特务机关行搜捕抓人之举。
而倘若果然是这种可能,那么,对方绝对应该不只是一个人,还会有其他同伙,以备随时展开抓捕行动。
“帆哥,现在我们该怎么做?”李浩问道。
“做什么?什么都不要做!”程千帆看了浩子一眼,“对方是冲着我们来的可能性并不大,而且他们有多少人暗中潜藏,我们对此一无所知,一旦我们有什么动静,这都等于是引火烧身,很可能带来严重后果。”
“不是我们的话,那就是红党,中统的可能……”李浩说道,“也可能是冲着上海区来的。”
“静观其变,没我的命令,不可轻举妄动。”程千帆直接说道,“你这边密切关注,一有动静再报告与我。”
他的脑海中在迅速思索,推断拿人的一方以及被盯上一方分别是哪方面的。
拿人的一方,首先排除巡捕房的可能。
这里是法租界中央区,即便是赵枢理的便衣探目,想要在法租界动手抓人,都避不开他这个中央区巡捕房副总巡长。
或者说,巡捕房在法租界的任何行动,都不可能瞒得过‘小程总’,也不敢隐瞒,当然,和他大仇的赵枢理除外,不过,倘若真的是赵探长的人在做事,那他就更加不用担心了。
而排除了巡捕房的可能性,那就是七十六号、日本人的可能性居多。
当然,也不排除这伙人是重庆方面的可能,甚至无法排除这伙人是红党的可能性。
倘若是这样的话,他们要动手的目标反倒极可能是汉奸特务了。
反之亦然,倘若要动手之人是七十六号、日本特务机关等,那么,他们的目标则基本上离不开重庆方面以及红党的可能性。
程千帆点燃一支烟卷,仅凭借当下手头的贫瘠情报,实在是令他难以判断,甚至极端情况下,动手的可能是自己人,被盯上的可能是汉奸、日本人。
所以,他只能下令李浩静观其变,没有他的命令不得轻举妄动。
而从安全性来考虑,这是最稳妥的做法。
……
“出什么事情了?”坂本良野问道,“宫崎君若是有事情的话,你忙你的去吧。”
“没什么大不了的。”程千帆笑着说道,“手下人有些事情做不了主罢了。”
“宫崎君,我真的非常佩服你。”坂本良野低声说道。
“嗯?”程千帆看了坂本良野一眼,多疑的性格令他有些多想了。
“你假扮程千帆,然后竟然能够做的这么好。”坂本良野低声说道,语气中啧啧称赞。
“不过是努力做好罢了。”程千帆摇摇头,苦笑一声说道,“做我们这一行的,不怕吃苦受累,甚至不怕牺牲……”
他看了坂本良野一眼,却是忽而笑了说道,“当然,于我而言,我是不惮于表达爱惜生命的。”
坂本良野哈哈大笑。
“我最怕的就是被误解。”程千帆的表情有些落寞,“当着老师的面,我自是有些话不能多说。”
他摇摇头,“千北原司对我的调查和试探,每每想起,终究是难过和不忿。”
说着,程千帆来到窗台边,他打开了窗户,看向楼下的马路。
坂本良野听得宫崎健太郎这般说话,他有心宽慰两句,却是实在是不擅长做这个。
“实在是烦闷不可自己的话……”坂本良野说道,“那就想办法收拾千北原司一顿。”
“这怎么可以!”程千帆几乎是脱口而出,然后他看到盯着他看的坂本良野,以及那眼角的戏谑之色,程千帆这才嘿笑一声,“这位千北君的实在是神秘,便是我想要找人收拾他一顿,也是难以为之。”
“我可以试着帮忙。”坂本良野想了想,说道。
他对于这种事确实是非常有兴趣。
想到宫崎健太郎这位隐姓埋名的帝国优秀特工,因为被己方内部的无端怀疑和试探而触怒,进而展开反击,目标是他的特工同僚。
这画面、场景,只是想一想,坂本良野就颇为兴奋。
他甚至以自己将来要撰著作者的身份提前代入,只觉得如此这般,一位潜伏者竟然因为太成功潜伏引起了帝国特务机关的屡屡怀疑和调查,乃至是己方内部发声了误会的摩擦,这简直是里都——
最喜欢的情节啊。
“宫崎君,你在看什么呢?”坂本良野问道,他注意到宫崎健太郎似是在盯着下面车水如龙的马路看。
“一位漂亮的女士。”程千帆笑着说道,他指了指在春风得意楼的正门外面,一位正指挥着朋友拍摄照片的金发洋女士说道。
而他的目光则是越过这些人,投射在正朝着春风得意楼走来的罗延年的身上。
他的心咯噔一下,猛然一沉:
他知道敌人的目标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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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2章 千钧一发
程千帆认识罗延年。
确切的说,他并不知道这位同志的真实姓名,也不知道他在党内的职务,但是,他知道这是自己的同志。
当初在法租界户籍科的时候,户籍科收钱办证蔚为成风,竹林同志安排程千帆经手帮助很多同志办理过身份证件,其中便有看到过这位同志的照片。
程千帆看着那位同志,一身棉布长袍,戴着黑框眼镜,头上是一顶毛线帽子,一边走路一边同身旁的同伴说着什么。
程千帆并不知道这就是自己救过的上海市委的罗延年同志,而且是两次。
第一次是民国二十五年年初的时候,法租界巡捕房政治处计划秘密逮捕红党市委重要领导罗延年同志,是程千帆及时获悉此项抓捕行动。
他安排老廖紧急将此情报传递出来,收到十万火急之示警的彭与鸥同志立刻通知罗延年同志紧急撤离。
罗延年同志刚刚撤离不到半小时,法租界巡捕房政治处的暗探就包围了他的住处。
还有一次,就是此前野原拳儿带人搜寻电台信号那次,野原拳儿当时几乎锁定了马思南路岑旭同志的住所,恰逢程千帆担心周茹的电台暴露,他安排常晓宇巡逻缉拿不轨之徒,常晓宇将鬼鬼祟祟的野原拳儿逮捕,正好救了当时在岑旭家中的罗延年。
他只知道这位同志在法租界户政科的户籍资料中的名字:鲁伟林。
此时此刻,程千帆看着正朝着春风得意楼而来的鲁伟林,他的面色平静,与坂本良野随口说着话,心中却是焦急万分。
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同志进入陷阱,却无动于衷。
只是,他又非常清楚,他不能发出示警,他不能有任何容易引来怀疑的不合理的举动。
或者更加直白的说,这位同志倘若有机会成功脱险,也绝对不能和他扯上任何关系:
譬如说,程千帆突然大发雷霆,制造争吵事端,此事成功引起了这位同志的注意,这位同志出于谨慎和对‘小程总’的警惕,选择离开,成功逃过一劫——这种情况也是不可以的,也可能将敌人的疑惑目光吸引过来。
甚至于,在极端情况下,只要这位同志今天成功脱险了,而他程千帆就在附近,这本身就可能为他引来怀疑的目光:
哪有那么多巧合?!
……
有一个声音在他的心底,发出嘶哑的呐喊。
你不能那么冷血。
不能见死不救啊!
程千帆点燃一支烟卷,他在观察楼下的情况,希望可以找到能够以兹利用的机会。
马路对面是他的座驾和保镖车辆,他的几名手下在车边抽烟说话。
此时此刻,程千帆迫切希望鲁伟林能够被他的手下惊走。
不过,他也知道这种可能性不大,小程总的车牌号很多人都知道,而他喜欢来春风得意楼吃茶,这在法租界不是什么秘密,这不足以构成令一位久经考验的同志即刻遁走的条件,相反,本来打算去做某事,突然转身离开,这反而是反常的。
楼下的马路行人如织,车水马龙。
有货郎挑着担子从对面的杂货铺离开,这是来此进货的。
斜对面的理发馆,修面的人坐在店门口的躺椅上,面上盖了温热的毛巾,正在享受难得的艳阳。
那位正在拍照的金发碧眼的洋婆子忽而指着一个摊子大呼小叫。
那是一个糖炒栗子的摊子。
程千帆嗅了嗅鼻子,空气中飘荡着炒栗子的香气。
“好香啊。”坂本良野凑到窗口,也是随同程千帆的动作吸了吸鼻子,高兴说道。
“坂本君喜欢吃?我叫人买来与你。”程千帆不等坂本良野回答,他即刻说道。
“是宫崎君你嘴馋了吧。”坂本良野哈哈笑道。
“喂。”程千帆冲着楼下喊道,他的手指也指下来。
……
鲁伟林正与同事老翟聊着报馆的事情,忽然听得一声‘喂’。
然后他抬头,就看到了春风得意楼的三楼包间的窗口的位置,那位‘小程总’的脸。
并且程千帆的手指朝下面指着,似乎是指着他,又或者只是指着他这个方向。
鲁伟林心中一个警觉。
然后他一回头,便看到自己身后不远处停着的小汽车,他认得那个车牌,那是程千帆的座驾。
程千帆是春风得意楼的常客,这位‘小程总’来春风得意楼太正常了。
侯平亮快步跑过来,朝着楼上喊道,“帆哥。”
“去,买二斤栗子送上来。”程千帆指着那糖炒栗子的摊子,说道。
“好嘞。”
鲁伟林那提起的心放下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的心猛然一沉,他注意到有人朝着自己走来,不,确切的说是围过来。
是程千帆要抓自己?
自己暴露了?
罗延年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此刻被敌人盯上了。
……
“是那个人吗?”小野航凑到了侯魁元的身旁,问道。
此时此刻,柳谷研一已经带人冲出去抓人了。
“是,是他。”侯魁元直点头,他的面孔因为激动而涨红,想到即将到手的钱财,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很好。”小野航微笑着,拍了拍侯魁元的肩膀,“放心,该你的赏钱,一毛都不会少。”
他看向外面,柳谷研一带着特高课的手下,已经从前后左右包抄向那位‘丙先生’。
……
罗延年的心如同坠入冰窟。
他知道自己被包围了。
不过,他不愿意坐以待毙。
他看了看四周,远处有两个巡捕正在抽烟说话。
而距离他约莫十几步,有一个金发碧眼的洋婆子正端着照相机稍远处的糖炒栗子铺子,也可能是在拍摄这行行走走的人,拍摄这乱世间的烟火气。
罗延年立刻做了个决定。
“老翟,你先上去,我去买半斤栗子。”罗延年说道。
“老鲁,你今天破费了啊。”老翟高兴说道,脚下却是并不停留,快步走向春风得意楼,唯恐自己走慢了要分担买栗子的钱。
罗延年笑了笑,他快步走向糖炒栗子的摊子,却是突然脚下一个拌蒜,身体向前倾,正好撞向了正在拍照的金发洋婆子,他惊慌之下的手高高抬起,正好将洋婆子手中的相机打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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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补,就一定补的啊,读书人的事,怎能不算数?
你们啊,可劲儿奚落我,七嫂看书评也跟着你们奚落我——今天总计八千字,四千字是今天的,四千字是昨天的。
第863章 机智的同志
“这是我来到这座远东最繁华大都市的第二个月,这是一座我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魔幻城市。”
“在来远东之前,我研究过上海的历史,这座城市的绝大部分已经处于被日本人占领的状态下。”
“彼得陪着我在日本占领区游历,他告诉我那以前叫华界,得益于彼得的帮助,他会告诉我,这里是南市,这里是闸北,这里是虹口,这里是浦东,这里是杨树浦……这些地方通往租界的关卡那里,可以看到铁丝网,看到端着刺刀的日本兵,他们牵着凶神恶煞的大狼狗,虎视眈眈的盯着每一个过关卡的中国人,我看到有些男人、女人会在过关卡的时候被抓走,皮特面色悲伤的告诉我,那些人可能会永远失踪。”
“今天我来到法租界,这是法兰西人在上海占据的一块地盘,这里的繁华景象令人惊叹,难以想象租界的周边都是沦陷地带。”
“彼得告诉我,租界被日本占领区团团包围,就像是一座孤岛,我觉得这个比喻很贴切。”
“和我在日本占领区的有些凋敝的景象不同,租界非常繁华。
街道上,车水马龙,商店林立,饭店酒吧,应有尽有。
这里的文化娱乐也十分丰富,有电影院、剧院、舞厅、赌场等,吸引了各色人等。
彼得告诉我,在这块狭小的地盘,挤进了一百多万人口,这是不可思议的数字。
他还以骄傲的口吻告诉我,在这里名流、富豪、艺人、文人等也纷纷涌现,创造了许多轰动的事件和传奇的故事。
时尚、艺术、文学等也达到了一个高峰,彼得骄傲的说,在这里,上海依然引领着整个中国乃至亚洲的潮流。
值得一提的是,彼得会特别强调,租界是中国的,只是暂时租界给法国人、英国人、美国人、意大利人,我觉得他似乎是格外在意自己站在中国的土地上这件事。”
“今天在法租界的一座茶楼的外面,发生了一件恐怖的事情——我可能被一个臭名昭著的犯罪团伙盯上了。”
“我当时正拿着照相机拍摄一个小吃摊位前的人群,一个男人突然撞过来,他险些撞倒我,好在彼得拉住了我,而我手中的相机则没有这种好运了,相机从我的手中脱落,直接落在了地面上……”
珍妮艾丽佛放下了手中的钢笔,喝了口可口露,她的记忆回到了白天发生事故的时刻。
……
珍妮艾丽佛看着一脸惊慌,忙不迭向自己道歉的男子,她有些傻眼。
这个意外来得太突然了,她似乎有些懵了。
“我的相机。”珍妮艾丽佛终于发出惊呼声,她赶紧去捡起那肯定摔坏了的相机。
“咛只小赤佬。”彼得一把抓住了肇事者,“咛走路勿有眼?”
“对不住,对不住,没看到,对不住。”罗延年不停的拱手、作揖道歉。
“对不住就行了?”彼得气愤说道了,“赔钱!”
“我赔!我赔!”罗延年赶紧说道。
“你赔!你赔得起吗?”彼得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个男人,“咛阿晓得这玩意多少铜钿?”
罗延年眼珠子一转,然后看了看远端,就准备要挣脱开拉扯逃跑。
他鬼鬼祟祟的表情被彼得看在眼中,彼得早有防备,他死死地扯住肇事者的衣服,同时彼得顺着肇事者方才的目光看过去,正好看到远处的巡捕,他立刻挥手大声呼喊,“巡捕,巡捕,这里有人闹事。”
似乎是担心巡捕不理会、不重视,彼得抓住罗延年的衣服,将其扯过来,然后指着身旁的珍妮艾丽佛喊道,“美利坚人,美利坚小姐,她的相机被打坏了。”
果不其然,听得彼得这般呼喊,方才只是看过来却似乎并不打算有什么动作的巡捕,此时此刻才开始小步跑过来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柳谷研一带人冲了过来,他对揪住‘丙先生"的彼得说道,“我们是巡捕房便衣探目,这个人交给我们了。”
彼得疑惑的打量着这几个人,也就在这时候,他感觉到被自己抓住的肇事者在挣扎,又听得这人以雀跃的语气说了句,“三弟,救我。”
彼得吓了一跳,然后立刻意识到了,这伙人原来是一起的,若非这个被自己揪住的肇事者是笨蛋,情急之下说秃噜嘴了,他差点真的相信这些家伙是便衣探目。
柳谷研一听得‘丙先生"这般说话,脸色一变,心知不妙。
果然,然后他就看到揪住‘丙先生"的家伙扯开了嗓子冲着正小跑过来的两个巡捕喊道,“巡捕,这几个瘪三是一伙的,他们是一伙的,快,快抓住他们。”
……
三楼的窗口,程千帆将这一切看在眼中。
鲁伟林同志在面临敌人围捕的情况下,并未慌里慌张,而是在电光火石间想到了这么一个‘围魏救赵"的办法。
程千帆认得那个洋婆子手中的相机,这是德国的福伦达双反相机,价值不菲。
洋婆子。
价值不菲的相机。
鲁伟林同志选择的‘碰瓷"对象非常合理。
这位鲁伟林同志确实颇是有急智。
并且鲁伟林选择以这种方式来寻求脱险,这鬼使神差的也也给了他这位中央巡捕房副总巡长介入此事的机会。
不过,现在还并非介入的时机,程千帆在等,他在等那两个巡捕赶到事发地点。
而在此之前,程千帆最担心的是鲁伟林同志被敌人直接掳走,那种情况下,他根本来不及做什么。
然后程千帆就惊讶的看到这么一幕:
不知道那个鲁伟林说了什么,那个揪着鲁伟林的衣服的男人突然很激动的冲着巡捕喊,并且指认鲁伟林与那伙人是同伙。
程千帆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他大约能猜到鲁伟林同志采取了什么手段了。
在心中,程千帆对这位‘鲁伟林"同志的机智赞叹不已。
这是一位很有经验、临危不乱的同志。
自从当年‘黎明"背叛革命后,上海红党遭遇毁灭性打击,此后上海红党更是在重建、被摧毁、重建、再度被摧毁的反复循环中,很多同志就这么牺牲了,他们的牺牲多因为斗争经验不足,敌人根本没有给同志们进步成长、积攒经验的机会,这可以说是一个近乎无解的命题。
所以,在程千帆这么一位特科‘老同志"的眼中鲁伟林同志这样的表现堪称惊喜。
愈是如此,他愈是舍不得这么一位出色的同志落入敌人的魔掌。
……
“怎么了?”坂本良野问道,他注意到好友嘴角的笑容。
“这个人倒霉了。”程千帆指着楼下那正被人揪着衣服的鲁伟林说道,“福伦达双反相机,他不一定赔得起。”
坂本良野打量了一眼肇事者的衣着,点了点头,“确实是赔不起。”
他也有一款福伦达双反相机,自是知晓这款德意志相机的价格,那个衣着普通的男人不像是能赔得起的。
“那伙人是做什么的?”坂本良野指着似乎正准备抢人的几名西装男子问道。
“咦?”程千帆轻咦了一声,然后他笑出声来,“原来是个小瘪三。”
他吸了口烟卷,淡淡地吐出烟气,“而且是一个蠢到家的小瘪三。”
“怎么?”坂本良野问道。
“那个人应该不是不小心撞到相机的,他本意是故意撞过去,然后抢夺相机的。”程千帆指着下面说道,“只是那个小瘪三太过蠢笨,竟然没有抓住相机,反而把相机打坏了。”
他指了指那伙西装男子,“那几个应该和肇事者是一伙的,我怀疑他们假装巡捕探目,想要借着将人提走的机会,将那个笨贼救走。”
“应该是这样的。”坂本良野点点头,“我刚才好像听到那人喊他们是一伙的。”
“是么?我没听到。”程千帆摇摇头,他的目光投在那胸脯鼓鼓囊囊的洋婆子身上。
坂本良野见状,也是不禁笑了。
自己这位好友,贪财好色,俗到家了,不过,正是这样的宫崎健太郎是他的好友啊。
“这里是你的辖区吧。”坂本良野指着下面乱糟糟的情况,说道,“程总,我觉得你应该下去处理一下。”
此时此刻,下面已经乱成一锅粥:
几名西装男子似是想要在巡捕跑过来前,将鲁伟林带走,而被人揪着衣服的鲁伟林一个不小心摔倒在地,他倒地的时候一个扫堂腿,将两个敌人铲翻在地上。
然后作势要起身逃跑,却是正好撞进了洋婆子的那个中国同伴的怀里,被对方死死地抱住了。
而其他西装男赶紧过来抢人,此时此刻,巡捕也赶到了,两人一边吹着口中的哨子喊增援,一边挥舞着手中的铜头警棍,打的西装男子嗷嗷乱叫。
“敢在我的地盘上闹事,活腻味了。”程千帆冷哼一声,“坂本君是在这里稍坐,还是一同下去看看热闹。”
他现的心中在为鲁伟林同志的精彩表演喝彩,现在这乱糟糟的局面,以及此前的一系列前因后果,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即便是他此刻出手,也能够最大化的减轻可能招来的嫌疑——
他完全是被迫出手。
“一起下去吧。”坂本良野说道。
他对于好友宫崎健太郎的‘程千帆"状态非常感兴趣,难得碰到这位法租界大名鼎鼎的‘小程总"出手,他自然不会错过观摩机会,这些都将成为他未来那篇长篇小说的素材。
……
春风得意楼二楼雅间,窗口。
“巴格鸭落!”千北原司看着楼下这混乱的场景,他不禁气的骂道。
‘丙先生"出现了,并且被成功锁定。
然后剩下的就是抓捕了。
千北原司对于抓捕本是放心的,七个人的抓捕小队,从四面八方包抄,抓一个毫无防备的红党嫌犯,不应该有问题。
但是,此时此刻,本该顺利的抓捕,却搞成了楼下这般混乱情况,这令千北原司气的火冒三丈。
这位‘丙先生"端的是狡猾。
千北原司自然是看得清楚,也早看明白是什么情况:
‘丙先生"警惕觉察到了危机,他故意去碰撞那个白人女人,并且成功碰掉了女人手中的相机,以兹制造了事端,并且随后制造了这般混乱局面。
也正因为此,在千北原司的心中,他调高了对于这位‘丙先生"的重视程度。
如此狡猾的‘丙先生",显然是久经考验的老资格红党——
这应该是一条大鱼,一条比他之前所想象的还要重分量的大鱼。
千北原司双手扶着窗台,目光死死地盯着下面,尽管场面混乱,这令他愤怒,不过,他对于成功抓捕‘丙先生"还是有信心的。
也就是这个时候,千北原司看到宫崎健太郎和那位坂本长行的幼子结伴下了楼,两人在几名保镖的拱卫下,走向了乱糟糟的事发地点。
千北原司的面色一变……
……
看着乱糟糟的局面,又看了一眼帆哥,以及帆哥身边的小日本坂本良野,李浩目光闪烁。
“帆哥。”侯平亮迎过来,他的手中拎着牛皮纸袋装着的糖炒栗子。
空气中顿时浓郁着栗子的香气。
“怎么回事?”程千帆面色阴沉,沉声说道。
“看起来像是那个瘪三要抢相机,只不过太笨了,失手了。”侯平亮方才已经询问了情况,掌握了第一手情报,即刻汇报说道,“那个瘪三被事主抓住了,这几个家伙冒充我们巡捕房的便衣探目,想要将人救走,只是被人识破了。”
“和我猜的差不多。”程千帆扭头对身旁的坂本良野说道,语气中不乏炫耀的得意。
坂本良野就笑了,他朝着自己好友竖了竖大拇指。
“程总。”
“程总!”
两个巡街巡捕看到小程总驾到,赶紧过来敬礼见驾。
“情况是小猴子说的那样的吗?”程千帆问道,他需要再度确认。
“是,程总。”一个巡捕说道,“情况就是猴哥说的那样的。”
程千帆走上前,随着他走过去,众手下持枪,用黑洞洞的枪口将众不忿的西装男子控制。
然后,程千帆一把揪住鲁伟林的头发,不理会这人的嗷嗷喊疼,将人揪起来,“咛只瘪三,晓得这是什么地方吗?来这里做戏?”
说着,他直接给了鲁伟林同志一巴掌,“说,做什么的?”
鲁伟林似乎是被这一巴掌打懵了,也被吓住了,这个蠢笨的‘抢匪"竟然直接交代了:
他说他是良善市民,他身不由己,是姜骡子的人逼他出来做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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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4章 姜骡子无处不在
罗延年现在已经知道是什么要抓自己了。
就在方才,有一个西装男在被巡捕用铜头警棍打的时候,下意识的说了句日语。
尽管只是那么一句,也许巡捕都没有听到,不过,一直保持高度警觉的罗延年听到了,也便确定了敌人的身份:
最大之可能是上海特高课的日本特务。
或者是其他日本特务机关,甚或是是日本宪兵机关。
不管是日本人的哪一个宪特机关,这都足以说明此时此刻的形势危急:
以法租界当局对日本人的软弱态度,罗延年判断,倘若是日本人强硬要求的话,巡捕不一定敢阻拦,极可能他会就这么的被日本人从法租界抓走。
罗延年知道自己必须尽一切可能去避免这种情况出现。
相比较而言,他宁愿被巡捕房的人抓走,这也是他方才故意去碰掉那个外国女人的相机的原因。
现在的情况下,他知道自己必须制造出一个自己只能被巡捕抓走的条件:
暨,即便是日本人强烈要求,巡捕房这边都不会同意日本人把他带走的情况。
罗延年的脑筋极速转动,他即刻便想到了‘姜骡子"这上海滩头号江洋大盗。
姜骡子是被法租界巡捕房警务总监发誓要抓捕归案的江洋大盗,是在法租界当局那里都挂上号的匪类。
任何涉及到姜骡子匪帮之人,法租界巡捕房都会重视,也必须重视。
即便是程千帆这个反革命亲日,光天化日之下,尤其是面对法租界当局的严令,他也不敢将他交给日本人!
此外,据他所知,姜骡子的人在法租界中央区也多次犯案,和这位小程总也是仇恨颇深的。
所以,罗延年当即便想到了‘碰瓷"江洋大盗姜骡子,以兹避免直接落入日本人的手中。
……
“你说你是姜骡子的人?”程千帆目光炯炯的盯着鲁伟林。
周围的人顿时觉得小程总的眼睛仿若会发光一般。
两个巡捕也是精神为之一振,此案竟然事涉上海滩头号江洋大盗姜骡子!
他们也最能理解小程总为何如此激动。
姜骡子可是警务总监费格逊阁下点名行文要的头号悍匪,甚至于法租界当局直接就有抓捕姜骡子的高额悬红,任何有可能帮助抓捕姜骡子的情报,都足以令巡捕房上下‘激动万分"。
“我不是姜骡子的人。”罗延年赶紧摇头。
“嗯?”程千帆面色阴沉下来。
“程总,我是被姜骡子的人挟持逼迫的。”罗延年赶紧说道,他手指头一指正被枪口指着、不敢动弹的西装男们,“程总,他们就是姜骡子的人。”
“你说他们就是姜骡子的人?”程千帆指了指众西装男,冷哼一声,问道。“姜骡子的人什么时候穿西装打领带了?”
“真的,程总。”罗延年一脸急切,急切中带着老实,老实中带着诚恳之色,他手指指向居中的那个西装男子,“这个人,这个人是姜骡子匪帮的六当家。”
“姜骡子匪帮的六当家?”程千帆扭头看向那个西装男。
柳谷研一急的满头大汗,有心辩解,却因为嘴巴被堵住,只能呜呜咽咽,无法讲话。
这些西装男被控制后,李浩一声令下,这些人的嘴巴就被用抹布堵住了,除非抹布被拿下,这些人只能干听着、讲不出话。
此并非奇怪做法,巡捕若是捕获多名嫌犯,会尽快找东西堵住其他没有正被讯问之人的嘴巴,以免他们串供,亦或是有人以言语威胁其他同伙。
只不过,似乎小程总的人特别熟稔此事,竟然都随身带着堵嘴巴的抹布。
程千帆只是看了一眼呜呜咽咽的西装男,就没有再理会。
他的心中对李浩的机灵很满意。
“我暂时相信你他们是姜骡子的人。”程千帆看向鲁伟林同志,“这位,这位姜骡子的六当家让你做什么?”
听得程千帆这般问,罗延年的脸上露出惊惧交加的表情,还糅杂了几分恨意,“他们盯上了这位洋女士,威胁让我去碰掉这位洋女士的照相机。”
“买糕的!”一声女声尖叫喊道。
程千帆扭头看过去,是那个洋婆子。
……
珍妮艾丽佛此时已经从彼得的口中,得知了这些人话语中提及的姜骡子是什么人。
听到这个人说自己被姜骡子匪帮盯上了,珍妮艾丽佛不禁惊呼出声。
“为什么是撞掉那位女士的相机,而不是抢夺相机?”程千帆露出不理解的神色,同时还有几分窝恼之色,“为什么不直接抢了相机?”
“我也很奇怪。”罗延年说道,“那位姜骡子的六当家说,相机是死物,人是活物。”
他说话的时候看向珍妮艾丽佛。
珍妮艾丽佛皱着眉头,她在思考这话的意思,尽管她的中国话还算不错,但是,‘死物"、‘活物"的意思,还是令她有些迷糊。
“艾丽佛小姐,这意思是,他们要的不是相机,是要抓你。”彼得在她的身边解释说道。
“奥,买糕的。”
“你的意思是,他们是要抓这位女士?”程千帆露出惊讶之色,指了指一旁的珍妮艾丽佛问道。
“是的。”罗延年点点头。
“要抓人,这和撞掉相机有什么关系?”程千帆微微皱眉,不解问道。
“撞掉了相机,这位洋小姐一定会让我赔钱。”罗延年说道。
程千帆点点头,他打量了一下鲁伟林的衣装,“恐怕你赔不起。”
“他们说了,要的就是我赔不起。”罗延年苦笑一声。
“你的意思是?”程千帆若有所思。
“程总明见,您应该也猜到了。”罗延年说道,“按照他们的吩咐,我赔不起相机,会和这位洋小姐约好时间地点,另行赔钱,或者洋小姐不愿意放我走的话,今天就可以带洋小姐跟着我,我去取钱、借钱,赔她的相机。”
“然后,这实际上是陷阱。”程千帆指了指西装男,“这些个家伙会早就等候在陷阱,趁机绑架这位女士?”
“不愧是程总。”罗延年的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他们就是这么吩咐,不,是逼着我这么做的。”
“噢,买糕的。”苦主洋小姐不断惊呼,“噢,买糕的。”
程千帆的眉头紧锁,他看了一眼‘买糕的"不断的洋小姐,然后一会看向鲁伟林,一会看向那一伙被用枪口控制住、嘴巴也被堵住的西装男,似乎在琢磨鲁伟林所言的真实性。
“我觉得可能性极大。”坂本良野在宫崎健太郎的耳边说道,“整件事的讲述非常圆满成熟,无论是逻辑性,还是这个人的言语表现都很合理。”
程千帆看着他。
坂本良野点点头,“我认同他说的。”
程千帆又看向鲁伟林同志。
鲁伟林一脸苦相,忐忑不安的搓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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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5章 两个挡箭牌
“室长。”小野航站在千北原司的身旁,低声说道。
千北原司抬起手,小野航立刻闭嘴。
他看着楼下这乱糟糟的局面,目光阴鸷。
“小野。”
“哈依。”
“你来说说,这位‘小程总"在这个时候出现,会不会太巧合了?”
“室长。”小野航摇摇头,说道,“春风得意楼是巡捕房高层喜欢来的地方,据我所知,不仅仅是程千帆,还有金克木、袁开洲、梁遇春等人也都喜欢来这里吃茶用餐。”
他对不太了解情况的千北原司介绍说道,“这是一家中国前清时候就开的老字号,很有名气,那位选择这样一个地方来招待坂本良野,属下认为并无可疑。”
千北原司点了点头。
小野航知道千北原司在琢磨什么,他提醒室长说道,“室长,咱们的人都被堵住了嘴巴,所以宫崎此刻并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也不知道要抓的人是什么身份。”
千北原司皱着眉头点头,程千帆的手下抓人、堵嘴巴的动作娴熟的令人惊叹,这直接造成了现在这种混乱局面。
他又看了楼下一眼,对小野航说道,“小野,你下去见宫崎,命令他放人,将‘丙先生"交给柳谷带走。”
“以室长您的名义?”小野航有些踟蹰。
“不。”千北原司摇摇头,微微一笑,“以荒木播磨的名义。”
他习惯隐藏于黑暗之中,暂时并不打算出现在台前。
“哈依。”小野航说道,不过,走了两步他又走回来,说道,“室长,如果宫崎不放人呢?”
“那就说明他有问题。”千北原司目光阴冷,“说明他对帝国不忠诚。”
他自然知道众目睽睽之下,‘程千帆"屈服于帝国的压力,这会令程千帆的威信受到影响,也会令程千帆在法租界那边难做,但是,这关他何事?!
“室长,‘丙先生"信口雌黄,污蔑柳谷他们是姜骡子的人。”小野航说道,“事涉姜骡子,我担心即便是宫崎想要放人,也很难那么做。”
他知道千北原司对于姜骡子的‘辉煌事迹",对于此人在上海滩造成的巨大影响不太清楚,正打算为千北原司普及一番。
“速去。”千北原司冷声说道,“我知道姜骡子,正因为知道,才应该快刀斩乱麻。”
他有些着急了,因为他看到有巡捕赶来增援了,程千帆随时可能下令巡捕将相关人等押走。
“哈依。”
……
“程总。”带队增援的是法租界中央巡捕房一巡副巡长齐中凯,他向程千帆敬了个礼。
程千帆回了个礼,然后转过身微笑着面对洋婆子。
这位花旗国的洋婆子已经从同伴口中了解到了‘姜骡子"这个名字,在法租界意味着多么恐怖的事情,此时此刻吓坏了,她向英俊的警官求助,兼语气激烈的控诉自己对于法租界治安混乱的不满。
“艾丽佛小姐,请放心。”程千帆说道,“法租界治安良好,尤其是中央区,几能做到道不拾遗夜不闭户,今天的事情只是一个意外。”
“据我所知,姜骡子匪帮在中央区已经接连犯下大案。”彼得在一旁愤愤说道。
程千帆恶狠狠的瞪了这个拆台子的家伙一眼,然后继续宽慰金发碧眼的洋婆子,“事实上,艾丽佛小姐,险些遭遇了这样恐怖的事件,而你现在是安全的,这反而可以说明我中央区的治安是极佳的,是可以信赖的。”
“程总,官字两个口——”
程千帆看向彼得,目露凶光。
咕咚,彼得艰难的咽了口唾沫,他闭嘴了。
“这位警官,不仅仅我险些遭遇绑架,你似乎还正在威胁我的同伴。”珍妮艾丽佛注意到了这位英俊的警官威胁彼得的目光,皱眉说道。
“我威胁你了吗?”程千帆微笑着,看向彼得。
彼得先是沉默,然后在程千帆的笑容目光注视下,摇了摇头。
“浩哥,什么情况?”齐中凯凑上前,给李浩递了一支烟,笑着问道。
李浩向齐中凯介绍了情况。
“姜骡子的人?”齐中凯惊呼一声,眼神中也露出兴奋光芒。
李浩点点头,他指了指已经被绑缚了双手的一众嫌犯,“帆哥说了,把人先带回去。”
“先不要让他们开口说话。”李浩朝着那些人嘴巴里堵嘴抹布使了个眼色,说着他压低声音,“严密关押,没有帆哥的命令,谁都不可以审讯和接触。”
“明白。”齐中凯微笑着点头。
事涉姜骡子,此乃通天大案,如此大功,‘小程总"岂会容许他人不打招呼就分润功劳。
“艾丽佛小姐。”程千帆看了一眼齐中凯与李浩,然后对珍妮艾丽佛说道,“你需要随我一同回巡捕房做一个正式的笔录。”
“艾丽佛小姐现在不太舒服,我们要先回旅馆。”彼得赶紧说道,“等艾丽佛小姐身体好些,我们再去巡捕房,或者你们的人可以来旅馆……”
“抱歉。”程千帆摇摇头,他指了指不远处自己的座驾,“艾丽佛小姐,请配合我的工作。”
他现在还无法确定这伙敌人是哪方面的,不过,是极司菲尔路七十六号亦或是日本特务机关的可能性居多。
这也就意味着他随时可能面对日本方面的压力,让他放人,以及将鲁伟林同志交出去。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出现,程千帆必须把这个洋婆子一同弄到巡捕房去。
如此,方可确保鲁伟林同志可以顺利被抓到巡捕房——
倘若敌人此时此刻,亦或是去巡捕房的途中来接洽他放人,这个花旗国的洋婆子必然不会同意,这是最好的挡箭牌,珍妮艾丽佛这个洋婆子甚至是比‘姜骡子"匪帮的名号还要有用的挡箭牌。
然后就是笔录的重要性了。
及至到了巡捕房,将鲁伟林同志收押之后,这个时候日本人出来交涉要求放人、交人,这种情况下,珍妮艾丽佛这个洋婆子苦主的笔录则可以发挥作用,是程千帆拒绝放人的正当理由。
事涉姜骡子匪帮,苦主是花旗国洋婆子,鲁伟林同志在如此紧急情况下、电光火石般的机智应对,此两大护身符,程千帆自然懂得秘密配合好。
……
“程副总。”
程千帆扭头看过去,是谁人这么不会说话?
他朝着李浩努努嘴,示意李浩过去看看什么情况。
与此同时,程千帆不着痕迹的向珍妮艾丽佛更加靠近。
他自然已经猜到了来人的目的。
程千帆看到来人对李浩说了句什么,李浩脸色微变,看过来。
“什么事?”程千帆问走过来汇报的李浩。
“帆哥,那家伙说他是特高课的,要我们放人。”李浩大声说道。
程千帆咳嗽了一声,瞥了一眼竖起耳朵偷听的彼得。
李浩赶紧压低声音,“还说他是荒木播磨的人。”
李浩指了指此时此刻已经被齐中凯押解着,准备押往中央巡捕房的众西装男,“他说那些家伙是特高课人,还说另外那个人是抗日分子,是他们要抓捕的人。”
抗日分子?
程千帆看了李浩一眼,心中一动。
特高课?
程千帆心中点头,这与他的猜测是相符的。
“荒木的人?”程千帆看向那人。
“是的。”李浩点点头,“他说他叫小野航。”
小野航?
程千帆皱眉,他印象中荒木播磨的手下中并无小野航这个名字。
是化名?
程千帆心中摇头,不会是化名。
对方没必要临时取一个日本化名来骗他。
也就是说小野航这个名字是真的。
只是,这个人……这个人有可能并非是荒木播磨的人,这人有可能是故意说他是荒木播磨的人。
特高课内部都知道他和荒木播磨是好友,这是打着荒木播磨的旗号来行事。
这个小野航,他自己显然是没胆子冒充荒木播磨的人的,他的好友荒木可不是什么好脾气。
那么,必然是有人下令小野航这么做的。
而这个人应该就是敌人的这次抓捕行动的现场指挥官。
此人此时此刻应该正躲在暗处——
最可能的就是……
程千帆瞥了一眼春风得意楼。
这个人会是谁呢?
……
程千帆眼角余光瞥到彼得正在洋婆子珍妮艾丽佛的耳边低语什么。
他注意到珍妮艾丽佛那刚刚稍稍稳定下来的情绪又有激动的倾向了,看过来的目光也带着愤怒之色。
程千帆清了清嗓子,他走向了珍妮艾丽佛,“艾丽佛小姐,你受惊了。”
他微笑着,“不过,今天的事情可能是个误会,自从法雷尔夫妇的惨案发生后,我法租界巡捕房知耻后勇,一直致力于打击犯罪,遏制暴力事件,所以,你大可放心,法租界,尤其是我中央区的治安是值得信赖的。”
“噢,买糕的。”
程千帆不提法雷尔夫妇的惨案还好,听了这话,珍妮艾丽佛更是花容失色。
方才彼得向他介绍了上海滩头号江洋大盗姜骡子的罪行的时候,就重点介绍了法雷尔夫妇惨案,这对法国夫妇被‘姜骡子"匪帮绑票后,惨遭杀害,其中法雷尔夫人更是遭遇了令人发指的侮辱。
“艾丽佛女士,请冷静。”程千帆说道。
“我无法冷静。”珍妮艾丽佛说道。
“艾丽佛女士,你现在身体不舒服的话可以先回旅店……”程千帆说道,一副恨不得赶紧将珍妮艾丽佛打发走的语气。
果然!
联想到方才这人还坚持要自己去巡捕房做笔录,现在却恨不得自己现在就可以离开。
珍妮艾丽佛现在非常确定,正如彼得方才所说,这位巡捕房的高级警官是受到了日本人的压力,要放走这些图谋对她有绑架罪行的罪犯!
“不,我可以去巡捕房做笔录。”珍妮艾丽佛说道。
“艾丽佛小姐。”程千帆皱眉,“你不舒服的话,就请先回旅店,我可以在合适的时间派人去旅店帮你做笔录。”
“不,我现在没有不舒服。”珍妮艾丽佛摇摇头,语气坚决,“警官先生,我们现在去巡捕房。”
说着,她指了指那些本该被押走,此时此刻正在被控制着、在一旁等候发落的罪犯,“我要看着他们被抓回去。”
“艾丽佛小姐……”程千帆看着珍妮艾丽佛,眉头微皱,似乎是在思考继续劝说的理由。
“警官先生。”珍妮艾丽佛凑近了,她的鼻翼几乎要贴着程千帆,她压低声音说道,“如果你敢听从日本人的吩咐放人,我会打电话给雷德尔叔叔。”
“凯文雷德尔先生?”程千帆脸色一变,沉着脸问道。
珍妮艾丽佛没有回答,她不再理会程千帆,而是高昂着脖颈,径直走向了停在远端的小汽车。
……
“巴格鸭落!”千北原司脸色铁青。
他看到宫崎健太郎脸色铁青的看着那个白人女子的背影,然后宫崎健太郎一挥手,示意巡捕将柳谷研一等人以及‘丙先生"都押走了。
“程总!”
“程总!”
小野航不断呼喊。
“程总,你在做什么,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小野航急切喊道。
啪!
程千帆走过来,他直接狠狠地一巴掌抽在了小野航的脸上。
然后没等小野航反应过来,一把揪住小野航的衣领,压低声音,冷声说道,“蠢货!”
说着,他又一脚将小野航踹翻在地,头也不回的在众保镖的拱卫下,朝着自己那已经坐了洋婆子的座驾走去。
二楼。
千北原司的脸色愈发难堪。
他愤怒异常。
千北原司一拳打在窗台上,气的直咬牙。
不过,看着程千帆上了小汽车,看那小汽车远去,千北原司竟能很快的压制怒气,面色逐渐缓和。
宫崎健太郎是一个聪明的家伙,他既然敢拒绝,自然是有原因的,是有解释的理由的。
这甚至无关于他正在对宫崎健太郎进行的调查,相反,正因为宫崎知道他正在受到调查,在这种情况下,宫崎健太郎敢拒绝放人、交人,反而愈发说明这个家伙有合理的解释。
“宫崎与你说了什么?”千北原司看了一眼小野航那已经有些肿胀的脸孔,问道。
他方才看到宫崎健太郎揍了小野航后,靠近他说了什么,应该是在告知原因。
“他说……”小野航脸色难堪,“宫崎骂我是‘蠢货"。”
“嗯?”千北原司盯着小野航的脸孔看,“没了?”
小野航木然点点头。
啪!
千北原司一个大耳刮子抽了过去……
多日来积压的负面情绪在此刻爆发,他一把揪住小野航的衣领,反反复复、来来回回的抽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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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6章 鱼鳔
千北原司心里明白。
‘丙先生’故意在光天化日之下‘指认’姜骡子匪帮,事涉姜骡子,宫崎健太郎很难同意放人,此其一。
‘丙先生’故意碰瓷的女子是白人女子,且从其衣着仪表来看,这个白人女子可能出身不凡,事涉西洋人,宫崎健太郎会很难做,很难同意放人,此其二。
故而,对于宫崎健太郎拒绝释放柳谷研一等人,坚持要将‘丙先生’带走,千北原司是理解的。
不过,理解不等于他会原谅。
正因为明白其中的关节,千北原司反而会更加生气:
宫崎健太郎是特高课潜伏在巡捕房的特工,一切要以特高课的利益,以帝国的利益为第一要务。
即便是有些事情做了会带来非常不好的负面影响,但是,这难道不是你宫崎健太郎用尽的义务吗?
“课长,这件事我们应该尽快请课长出面……”小野航捂着被抽肿了的脸颊说道,“请课长向法租界巡捕房施压……”
“你在教我做事?”千北原司冷哼一声,看着小野航。
“属下不敢。”小野航赶紧立正,低头,闭嘴。
千北原司冷冷看了小野航一眼,径直拉开雅间的门走了出去,小野航赶紧亦步亦趋跟着。
两人与楼下的两个手下汇合,穿过一楼大厅。
就在两人走出一楼大厅门口的时候,在远端的一个角落,李浩按动了手中的快门。
珍妮.艾丽佛女士的相机作为案件相关物证,是需要暂时被巡捕房收押的,程千帆当时拿在手中摆弄了两下,他发现相机虽然确实是摔坏了,只不过并非摔的不能用了。
所以,李浩奉程千帆的命令中途折返,早就守候在春风得意楼的外面:
那个自称叫小野航的日本人回了春风得意楼,帆哥推断小野航的长官应该就藏身春风得意楼,他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争取能够拍下此人的相貌。
千北原司微微皱眉,他仿佛听到了什么声音。
不过,街上车水马龙的,他环视了一眼,却是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
薛华立路二十二号。
程千帆安排鲁玖翻给鲁伟林,以及被其指认为姜骡子匪帮六当家及其手下的众西装男录口供。
此外,对于令他头疼的珍妮.艾丽佛,程千帆派一个手下去喊来了苏哲,安排苏哲给珍妮.艾丽佛做笔录——
苏哲会说英吉利语,经常在巡捕房充当翻译。
苏哲对于程千帆的这个安排非常不满,他来到‘小程总’的办公室闹了一通。
气的‘小程总’勃然大怒,一个电话打给了金克木金总,最终在金总的命令下,苏哲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揽下这个活计。
巡捕房的巡捕都嘀嘀咕咕,大家知道这是‘小程总’故意为难与其有过节的苏哲,事涉洋人,且那个洋婆子面色愤愤不平,显然谁凑上去都不会有好脸色的。
……
安排好了这一切,程千帆难掩疲惫,他在窗口朝着医疗室喊了一嗓子,要老黄来给他推拿捏肩。
大中午就喝的微醺的老黄,拎着自己的一套家伙事上来为‘小程总’服务。
程千帆简明扼要的讲述了发生在春风得意楼的惊险之事。
“鲁伟林?”老黄摇摇头,他对于这个名字并无什么印象,当然,大概率这是化名,在党内的真实姓名他们并不知晓,“我一会就把情报送出去。”
“所以,你怀疑李浩故意向你隐瞒了特高课指认鲁伟林是红党的事情?”他又问。
“有这种可能。”程千帆点点头。
程千帆判断,小野航极可能对李浩说的是‘鲁伟林是红党’,而李浩转过头对他说的是‘抗日分子’这个词。
“他应该是担心直接说了是红党,你这个仇视红色的家伙会见死不救。”老黄立刻明白了,点点头说道,“李浩是不是有亲近红色的……”
“应该只是出于同为抗日袍泽的出发点。”程千帆说道,然后他表情严肃说道,“我身边的人,要绝对禁止成为发展对象。”
老黄点点头,他表示理解,戴春风的爱将、军统上海特情处处长的亲信,绝对不能染红。
“所以你安排李浩守在春风得意楼,想办法给小野航的上司拍照?”老黄问道。
程千帆点点头,不愧是与其默契度极高的老黄,一点就透。
他安排李浩守在春风得意楼的外面,确实是为了拍到小野航的长官暨特高课此次行动的指挥官的照片,此外,他还有一个考虑:
暂时将李浩支开,如此,程千帆也便可以以合理的理由暂时避开去询问,或者是进一步从李浩这里确认关于日本人对鲁伟林的身份的定性。
如此,他这边才可继续营救鲁伟林同志,不然的话,一旦他从李浩的口中最终获知日本人指认鲁伟林是红党,那么,骨子里仇视红色的程千帆,将会毫不犹豫的、恨不得即刻便将鲁伟林交给日本人,以日本人之手行介绍杀人之举。
程千帆与老黄相视一笑。
一件看似非常简单的小事,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必须做那最会弯弯绕的精细人。
“你这边不能再耽搁了,你最好现在就去特高课。”老黄帮‘火苗’同志按压脑袋,说道。
“唔,这就准备去虹口。”程千帆说道,“你这边即刻向组织上示警,请他们开展营救工作。”
“那个珍妮.艾丽佛认识凯文.雷德尔,她是苦主,如果珍妮.艾丽佛愿意帮忙的话……组织上可以在这方面入手。”程千帆坐起来,他又补充了一句,“还有就是,金克木。”
老黄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然后程千帆起身穿上外套,他看到老黄并未离开,“怎么?”
“钱。”老黄做了个数钱的手势动作,“相机打坏了要赔的。”
程千帆先是一愣,然后笑了。
是了,那位同志打坏了珍妮.艾丽佛的相机的赔偿款,这个还真得他来掏,组织上急切间也许真的拿不出这笔钱。
“多的用来跑关系。”程千帆取了一叠钱递给老黄,又拿了十根小黄鱼递过去,“程千帆贪财的嘞。”
“这钱你敢收?”老黄笑着问。
“为什么不收?”程千帆反问。
要放人的会是金克木,他这边自然是竭力反对,只不过反对无效罢了,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拿钱啊。
鲁伟林最终会被释放,只说这一点,谁敢指责‘小程总’拿钱不办事?
结果好,过程不重要。
……
侯平亮开着车,眼看着就要驶出中央巡捕房的院子,就看到一辆小汽车开进来。
“帆哥,是皮班长。”侯平亮说道。
皮特已经正式履任法租界巡捕房政治处查缉班班长一职。
“皮特。”程千帆心中一动,摇下车窗。
随后,果然如他所料,皮特也快速摇下车窗,喊住了他。
然后皮特将车子停在了院子里,走过来看到程千帆没有下车,他便趴在了车门上说话。
“什么事?”程千帆语气焦急问道。
“我现在有事情,你替我去一下仓库。”皮特说道。
“我有事情要忙。”程千帆皱着眉头,说道。
实际上他心中舒了口气,这便是他故意冒头,诱使皮特喊住他的原因。
他要尽量以正当理由拖延去特高课见三本次郎的时间:
皮特现在正和一个从罗马来上海的新寡之妇打得火热,确切的说,正是恋奸情热的时候。
而今天是皮特要去仓库盘账的日子,以皮特的脾性,若是能抓程千帆去帮忙盘账,他自己便可以假借去盘账的名义、以兹避开妻子琳达的盘查,正好可以和那个罗马寡妇幽会。
并且,以程千帆对皮特的了解,这个家伙一定会这么做的,没有什么比和女人幽会更重要的了。
“还有比赚钱更重要的事情?”皮特使了个眼色,一副我还不懂你的意思,然后直接将一把钥匙扔给程千帆,“五号仓库的保险柜钥匙,我有急事,你去帮我走一趟。”
说完,他生怕程千帆拒绝一般,慌里慌张的离开了。
“皮特。”程千帆大声喊。
皮特回来了,程千帆心中咯噔一下,心说早知道自己就不喊了。
然后他就看到皮特将车钥匙扔了过来,“开我的车去。”
然后,皮特转身就走。
“皮特!”程千帆怒了,喊道。
他越是喊,皮特跑的越快。
“帆哥,那现在去哪里?”侯平亮问道。
“五号仓库。”程千帆闷哼一声,无奈说道。
皮特说得对,对于程千帆来说,还有什么比赚钱更重要的?
他若是拒绝,岂不是令皮特起疑心?
这个理由,便是当着三本次郎的面,他也可以理直气壮说出来。
不过,随后程千帆想了想,他将皮特的车钥匙丢给侯平亮,“去,让阿健去开皮特的车。”
“是。”侯平亮点点头,接过车钥匙,下车将车钥匙递给保镖车辆里的一个人,然后回来。
‘小程总’是不会使用皮特的座驾的,无他,皮特的车子并非防子弹的,这对于无比重视生命安全的程千帆来说是不可接受的。
在程千帆的座驾以及皮特的座驾双双离开中央巡捕房没多久,皮特开着巡捕房二巡副巡长常晓宇的车子离开了。
……
西爱咸斯路慎成里六十四号,江苏省委机关秘密所在地。
房门被敲响。
兰小虎打开门,与敲门的同志点点头,侧身让同志进来,他则警惕的看了看外面,确认没有异常后关门。
“易部长在吗?”来人急切问道,“或者谁在家?”
“易部长在呢。”兰小虎说道,“非凡同志,请跟我来。”
唐非凡点点头,跟着兰小虎上了二楼,敲响了一个房间的门。
“非凡同志。”易军与唐非凡握手,“出什么事情了?”
他注意到唐非凡表情非常凝重。
“进去说。”唐非凡说道。
易军点点头,然后冲着兰小虎使了个眼色。
随后房门关上,兰小虎则留在门外警戒。
……
“罗延年同志出事了。”唐非凡说道。
“什么?”易军脸色一变。
罗延年是上海市委委员,是上海地方党组织高官,同时也是江苏省委的领导同志,罗延年同志若是出事了,麻烦就大了。
“‘鱼鳔’送出情报,罗延年同志现在被巡捕房收押。”唐非凡说道。
听到唐非凡说罗延年被巡捕房收押,易军稍稍舒了一口气,他最担心的就是罗延年同志落在了日本人的手中,那才是最糟糕的情况。
不过,旋即他的表情有复为严肃,因为情报是‘鱼鳔’送出来的。
如果只是因为寻常事情导致罗延年同志被巡捕房收押,那么送出情报的会是另外一条线的同志,而不是‘鱼鳔’。
非紧急情况,‘鱼鳔’同志不会妄动的。
“罗延年同志说他受到姜骡子匪帮的威胁,不得不帮助姜骡子的人去绑架一个洋婆子。”唐非凡说道,他将‘鱼鳔’同志所掌握的情况向易军同志进行了通报。
易军同志愣住了,什么乱七八糟的。
然后他瞬间就反应过来了:
罗延年同志必然是被敌人盯上了,为了脱身,为了自己不落在敌人手中,这是罗延年同志紧急情况下的脱身之策。
“知道是什么人盯上了罗延年同志吗?”易军问道。
这一点很重要,是大道市政府警察局?极司菲尔路七十六号?亦或是日本人的上海特高课?或者是梅机关的人?
弄清楚是哪方面动的手,才可有的放矢。
“暂时无法确定,只知道大概率是日本人。”唐非凡说道,“‘鱼鳔’同志正在想办法,争取能够和罗延年同志见一面。”
“可以。”易军点点头,“不过,一定要注意安全。”
“有件事可能有用。”唐非凡说道,“‘鱼鳔’同志给那个叫珍妮.艾丽佛的洋婆子录笔录,根据他和这个女人的初步接触,他判断这女人是同情我们的抗日斗争的。”
他接过易军递过来的搪瓷缸子,喝了口水,继续说道,“此外,珍妮.艾丽佛的叔叔是凯文.雷德尔,这个人是在公共租界的花旗国商人中颇有地位。”
也就在这个时候,房门被敲响。
易军打开门。
兰小虎将一个信封交给了易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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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7章 斗法
唐非凡看着易军同志手中捏着一枚信封进了里间。
规矩他懂,他什么都没有问,老老实实在外面等着,兼做警戒。
很快,里间隐约有焚烧纸张的味道传出来。
唐非凡便松了一口气,这纸张字眼还是烧掉来得放心。
虽然他知道易军同志是老革命了,比他还有经验,还是免不了下意识的操心,前年‘农夫"同志来上海,与上海和江苏省委的一些同志秘密会面,就特别叮嘱从事地下工作的同志一定要牢记一句话:
淹死的多是会水的。
所以,愈是老同志,愈是要谨慎,时时自省。
……
“罗延年同志是被特高课的人盯上了。”易军出来对唐非凡说道。
“确定了?”唐非凡颇为震惊。
看到易军同志点头,唐非凡便知道这个最新的情报应就在方才兰小虎同志送进来的那个信封里的。
很显然,这必然是另外一条隐蔽战线上的同志送出来的情报。
相比较‘鱼鳔"的情报,这条线上的情报更加详实。
不过,这条线上的情报不如自己手里的‘鱼鳔"同志的情报来得迅速及时。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这条线上的同志需要花费时间,去查证那个关于敌人身份是特高课的重要情报,所以便耽搁了时间。
现在是刚刚查到敌人的身份,则便即刻将情报送出来了。
此外,这条线上的同志竟然能够查实敌人的身份,这是‘鱼鳔"此时都未能确定的情报,这说明这条线上的同志同样隐藏在敌人内部?
不过,唐非凡推断应该不是在巡捕房内部,最起码不会是在法租界中央巡捕房,作为金克木的助理,‘鱼鳔"同志已经是我党在中央巡捕房最高级别的潜伏者了,此外,作为直接接触珍妮.艾丽佛"的人,‘鱼鳔"同志是巡捕房最了解情况的人。
那么,送出这份情报的同志在哪条线上?
巡捕房政治处?
亦或是类似七十六号这样的汉女干机构?
甚至是日本特务机关内部?
……
易军同志看了唐非凡同志一眼,他自然知道以唐非凡同志的经验和能力,只是从他那句话便可推断出很多东西的。
不过,有一个细节是唐非凡同志所不知道的:
此情报是通过死信箱传递的,尽管是通过紧急渠道的死信箱,但是,这依然是需要耗费时间的,所以,唐非凡同志若是通过这个细节上去推断什么的话,得出的将会是错误的时间判断以及以兹所产生的其他的错误推断。
这也是易军没有避讳唐非凡同志的原因,他是故意释放容易造成错判的信号的。
这自然并非他不信任唐非凡同志,更不是因为唐非凡同志有问题。
情报工作,虚虚实实,对所有人都好。
随后,易军也表现出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继续谈及过多的样子,他对唐非凡说道,“现在的情况基本上摸清楚了,罗延年同志被上海特高课盯上了,现在已经落在了程千帆的手中,我们必须发动力量,迅速展开营救工作。”
“我同意。”唐非凡说道,“程千帆这个人,基本上已经确定是跟着汪填海走的,最重要的是,这个人极度亲日,我担心他会将罗延年同志交给日本人。”
“所以要快。”易军点点头,表情严肃说道,“安排可靠人士接触金克木,这位金总是支持抗日的,请金总帮忙释放罗延年同志。”
“可以。”唐非凡点点头,当年阿海同志被程千帆的手下抓捕审讯,组织上就是打通了金克木的关系,成功营救阿海同志。
“还有,那位珍妮.艾丽佛小姐,她是同情抗日的,所以我的意思是也要接触一下……”唐非凡想了想,又说道。
“我会安排的。”易军点点头说道,他递给唐非凡一支香烟,“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我建议可以请郑智色彩淡薄的朋友,去尝试接触程千帆。”唐非凡想了想说道,“这个人在法租界的权势很大,在一定程度上,倘若程千帆坚持不放人的话,金克木也很难做。”
他划了一根洋火,点燃了烟卷,轻轻抽了一口,“程千帆不是爱财吗,我们也贿赂一下他,主要目的不是让他点头放人,他能够不是那么坚决反对放人,那就是成功了。”
“你的这个提议很中肯,也很关键。”易军点点头,“程千帆的态度确实是非常重要。”
他轻笑一声,“虽然我们都恨不得除掉这个极端仇视革命的‘小程总",不过,这个人还是有一点值得称道的,只要收钱了,就基本上不会食言。”
易军想了想说道,“不过,直接接触程千帆……这个就没必要了。”
他对唐非凡说道,“这个人是仇视红色,亲近日本人的,直接找他的话,风险太大。”
易军思忖着,“我们还是走金克木的关系,不过,可以请那位金总帮忙将我们的诚意转达到程千帆那里。”
“这个办法好。”唐非凡点点头,“我们甚至可以想办法请金克木先生帮忙,先行释放老罗,同时做出用钱抚平程千帆怒火的姿态。”
说着,唐非凡停顿了一下,“只是……”。
“怎么了?”
“现在最大的困难在于……”唐非凡皱起眉头,“程千帆很贪财,这个人的胃口很大,我们的经费不足以……”
“是啊,三瓜俩枣的,程千帆是看不上的。”易军点点头,皱着眉头,然后表情严肃,说道,“钱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我手里还有十几块钱……”唐非凡说道,他知道组织上经费非常紧张,易军同志甚至不得不把自己的薪水拿出来补贴经费,要筹集能够被那个万恶的‘小程总"勉强入眼的钱财,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你的钱还要留着给汝英同志抓药呢。”易军说道,唐非凡同志的妻子钱汝英同志身体一直很不好,那是当年在浙西山区啃树皮、草根打游击时候落下的病根,需要长期抓药吃。
他制止了还要说什么的唐非凡,抬手说道,“好了,就这么决定了,钱的事情我能搞得定。”
唐非凡看了易军同志一眼,印象中,因为钱财带来的窘迫,易军同志总是愁眉苦脸。
而此时此刻,他莫名觉得易军同志抬手的动作颇有力,似乎很有底气的样子。
看来老易说能顶得住,并非虚言?
这是有哪位爱国商人为抗日捐款了?
……
华灯初上。
虹口,特高课。
“还没回巡捕房?好了,我知道了。”荒木播磨皱起眉头,“程总回来后,劳烦转告他一声,鄙姓黄。”
挂掉电话,荒木播磨看向三本次郎,“课长,巡捕房那边说宫崎君还没有回来。”
“他去哪里了?”三本次郎问道。
“应该是去仓库了。”荒木播磨说道,“不过,‘玖玖商贸"有六个仓库,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宫崎君具体去了哪个。”
“愚か者(蠢蛋)!”三本次郎气的骂了句。
荒木播磨心中也是为好友着急,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情,且与宫崎健太郎直接有关,这个家伙竟然消失不见、并没第一时间来特高课汇报,这显然是不应该的。
“课长,巡捕房那边怎么说?”荒木播磨转移话题,问道。
三本次郎摇摇头。
在暂时无法联系上宫崎健太郎的情况下,三本次郎在与千北原司沟通后,决定通过外交渠道向巡捕房施压。
三本次郎联系了帝国驻沪上总领事馆的书记官清水董三,请清水董三与法租界当局接洽,抗议巡捕无端逮捕帝国公民,要求法租界中央区巡捕房释放帝国公民柳谷研一等人,并且将正在被大道市政府警察局缉拿的嫌犯鲁伟林引渡给大道市政府警察局。
对于帝国外事部门提出的要求,法租界当局表示该案涉及江洋大盗姜骡子,此乃刑事大案,很多情况还在调查,对于日本方面的说法,他们需要甄别核实。
一句话,法租界方面说好听点叫婉拒,直白说就是拒绝放人。
“课长,实际上我们不应该这么急切通过外交渠道接触对方。”荒木播磨想了想,还是说出了自己的观点,“我们本来可以通过宫崎君这里,以不太引人注目的方式秘密解决此事,现在这件事已经上升到更高层次,我们再想要……”
“不,荒木,你错了。”三本次郎摇摇头,说道,“外交途径是正确的,只是结果不如意罢了。”
荒木播磨都能想到的,他岂会事先想不到?
他之所以直接选择外交途径向法租界施压,就是想要快刀斩乱麻,希望可以逼迫法国人早些放人——
因为‘丙先生"的碰瓷行为,此事涉及到珍妮.艾丽佛这个花旗国女子,又牵扯到了所谓的江洋大盗‘姜骡子",这种事拖得越久,愈是难为。
而且,因为那两个原因,三本次郎早已经明白,即便是他也不好直接下令宫崎健太郎放人,宫崎以程千帆的身份潜伏在巡捕房,他可以亲近帝国,但是,在这种法租界当局、巡捕房高层都知道了,且涉及面很广,很复杂的事情上,程千帆有些事情不能做。
所以,外交途径的迅速介入是三本次郎果断作出的决定。
只是法国人这次并没有退让。
“是我建议课长直接以外交途径向法租界施压的。”千北原司说道,“如果能快刀斩乱麻让巡捕房放人、交人,这自然是再好不过。”
他看着荒木播磨,目光闪烁,“即便是法国人不愿意放人,也不能说是失败,因为我们达成了另外一个目的。”
荒木播磨不喜欢千北原司的表情眼神,他觉得千北原司看向他的目光似乎,似乎……怎么形容呢?
荒木播磨觉得千北原司那目光似乎带有‘智商上的优越感",就仿若是聪明人看傻子的表情。
他的眉头皱起,面色阴沉,不过,最终还是问了句,“什么目的?”
……
千北原司的嘴角翘起,笑容更盛,他就喜欢类似于荒木播磨这种,明明看出来他在嘲讽鄙薄了,却又不得不请教的样子,这会让他有一种智商上的优越感,以及掌控一切的成就感。
“可以避免红党营救‘丙先生"。”千北原司说道,他面带自得的笑容,“‘丙先生"故意制造这些事端,其目的不仅仅是从我们的抓捕中逃免,更是为了随后红党对他的营救创造条件。”
“我明白了,‘丙先生"被巡捕房带走,这也给了红党营救的机会,他们一定会抢在‘丙先生"被巡捕房交给我们之前救人的。”荒木播磨点点头,“如果这件事仅限于在中央区巡捕房内部,那么,考虑到金克木对帝国的不友好态度,红党很可能通过金克木实现对‘丙先生"的释放。”
“而现在,清水先生直接与法租界当局接触,使得此事被曝光,直接脱离了法租界中央区的掌控,这种情况下,即便是金克木有心帮助红党救人,他也不好操作此事了。”荒木播磨说道。
荒木播磨看向千北原司的眼神有了细微的变化,虽然他不喜欢这个家伙,但是,荒木播磨也不得不承认,千北原司确实是非常聪明,非常有本事,他都没想到课长直接请外事部门出面的背后还有这样一番目的和考虑。
“荒木君果然很聪明。”千北原司抚掌,赞叹说道,“一点就透。”
荒木播磨想要一拳打烂千北原司的嘴角。
就在这个时候,小池敲门进来了。
“课长,宫崎君来了。”小池汇报说道。
三本次郎看了千北原司一眼,是否在宫崎健太郎的面前露相,他选择尊重千北原司的选择。
千北原司没有说话,直接去了办公室的内间休息室。
“让他进来。”三本次郎这才说道。
……
程千帆站在门口等待三本次郎传唤,他平静的面容下,是焦躁万分。
就在方才,小池向他透露了一个消息:
课长已经请总领事馆的清水董三与法租界当局接触,要求法租界当局放人、交人。
日本人竟然直接选择外事介入,这是程千帆没有预料到的。
当然了,法国人拒绝了日本人的要求,这也令程千帆首先是松了一口气。
只是,旋即,程千帆的心中一沉。
他立刻意识到了日本人看似鲁莽之举的背后,实际上是精心设计的技俩。
组织上想要通过金克木营救‘鲁伟林"同志的计划,恐怕很难顺利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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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8章 种一根刺
“课长,特高课在中央区有行动,为何没有事先与我通气?”程千帆面露不满之色说道。
三本次郎本要质问宫崎健太郎下午去了哪里,没料到却是被宫崎反问。
这令三本次郎有些不满。
荒木播磨看了好友一眼,他能够理解宫崎健太郎的不满。
宫崎健太郎以程千帆的身份潜伏在巡捕房,其中一个重要作用便是特高课在法租界有行动的时候,有宫崎健太郎这个自己人,行事非常方便。
当然,最重要的是,反日力量很多都躲在租界活动,法租界有什么风吹草动,帝国这边也能够第一时间掌握。
此次行动,千北原司并未知会宫崎健太郎,在宫崎健太郎的角度,这自然是非常不能接受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意味着宫崎健太郎的价值没有被体现,而对于宫崎来说,他的价值被忽视,则意味着他在课长心中,在特高课的地位的降低。
“你这是在质问我吗?”三本次郎面色不善说道。
“属下不敢。”程千帆低着头说道,只是,眼眸中的愤懑之色,还是难以完全掩饰。
三本次郎注意到了宫崎健太郎的表情,他的心中也是不禁沉思。
很显然,宫崎从铃木庆太口中得知其被试探和调查后,必然是心中愤懑,又适逢此次行动没有通知宫崎,这难免会加大宫崎健太郎心中的愤懑情绪。
想及此处,三本次郎心中的怒气也消散不少,宫崎健太郎有脾气就对了。
甚至换个角度来看,三本次郎觉得宫崎健太郎这般愤懑闹脾气,反而是好事,这说明宫崎健太郎对他这个课长还是下意识的亲近的,若是宫崎健太郎表现的非常隐忍,那反而说明是疏远了。
是的,在三本次郎的心中,虽然他支持千北原司对宫崎健太郎的调查,但是,他自然还是希望宫崎健太郎是没有问题的。
特高课出了濑户内川那个叛国者,若是再有一个宫崎健太郎有问题,那问题就非常严重了,他这个上海特高课课长将难辞其咎。
“此次行动是突发,出于保密需要,当时没有来得及通知你。”三本次郎淡淡说道,然而话一出口,三本次郎就知道不妙。
果然,宫崎健太郎面色灰暗,说了声,“哈依。”
荒木播磨在一旁看的真切,他知道课长那一句‘出于保密需要",这话令宫崎君难免多想了。
“宫崎君,我下去打电话到巡捕房,你人不在,你去哪里了?”荒木播磨开口问道,帮课长转移话题。
三本次郎看了荒木播磨一眼,现在之荒木播磨,与三年前相比,说话好听,人也更机灵。
“我本计划中午就来虹口向课长汇报情况的。”程千帆便露出懊恼之色,“却是不曾想在临出门的时候遇到了皮特,然后就被皮特甩了事情给我。”
“皮特?他要你去做什么?”荒木播磨问道。
“皮特请我代他去仓库查账。”程千帆解释说道,“他直接把工作丢给我,再三请我帮忙。”
他冷哼一声,露出对这个法国朋友的不屑之色,说道,“这家伙还让我安排人把他的车子开到仓库,以兹掩人耳目。”
“他趁机去幽会情人了?”三本次郎皱眉问道,通过宫崎健太郎此前的讲述,他对这个皮特的脾性也是略知一二。
“课长明见。”程千帆点点头,“据我所知,这家伙现在正和一个从罗马来的寡妇打得火热。”
三本次郎点点头,以程千帆与皮特的关系,皮特这种请托帮忙,宫崎健太郎除非是有可以拿得出来说道的紧急事务,否则的话,确实是很难有理由推脱。
“荒木,你与宫崎说一下今天的抓捕情况。”三本次郎对荒木播磨说道。
“哈依。”
……
程千帆看了荒木播磨一眼。
他心中疑惑,莫不是他此前的猜测是错误的?
特高课今天抓捕鲁伟林同志,确实是荒木播磨指挥抓捕?
“此次抓捕行动,目标是‘丙先生"。”荒木播磨说道,“宫崎君应该也知道了,就是那个打落白人女子的相机,制造混乱试图逃脱的男子。”
“‘丙先生"?”程千帆思索着,“这个代号倒是奇特,莫不是还有甲先生?乙先生?”
“不是。”荒木播磨摇摇头,“只因为此人喜欢在春风得意楼的丙字号雅间吃茶。”
“原来如此。”程千帆点点头。
他心中一动,‘丙先生"这个代号,蕴含了很多情报——
如此看来,鲁伟林同志被敌人盯上,或者说,敌人能够守在春风得意楼等他入彀,应该便是因为敌人掌握了他吃茶的习惯。
甚至于,不排除敌人便是通过茶楼来找人的可能性。
……
“这人是红党?”程千帆又问道。
“基本上可以确定是红党。”荒木播磨说道,“南京方面有红党落网,线索一路追溯到了上海。”
这就是了。
程千帆心中暗自点头,今村兵太郎那边‘提供"的情报显示,千北原司此前是在南京方面工作的,现在来了上海:
程千帆思考着,他有理由判断千北原司在南京就是负责调查荒木播磨口中的那件涉及到红党的案子的,然后顺藤摸瓜来到上海继续追缉查勘。
只是,此人却是因何盯上了他?
这是程千帆暂时摸不透的。
蓦然,他心中一凛,莫不是千北原司怀疑他通红色?
是南京那边出事了,进而牵扯到了他的身上?
程千帆心中摇了摇头。
即便是在特科的时候,他也是在上海活动,和南京那边没有什么牵扯。
而特科被敌人破获后,‘火苗"的身份更加神秘,更是和南京那边毫无牵扯。
他现在唯一和南京能扯上关系的,便是以楚铭宇随员的身份参加了汪填海的南京访团。
且,或者说最重要的是,他现在的身份是日本人宫崎健太郎,日本人若是怀疑他的红党身份,那么,首先便意味着日本人知道他是真正的程千帆,而并非宫崎健太郎。
以程千帆的观察和揣测,这种情况应该暂不存在。
程千帆心中稍定。
三本次郎注意到宫崎健太郎的表情,不禁问道,“怎么了?”
“我只是觉得奇怪。”程千帆轻笑一声,“南京的支那人被帝国杀的人头滚滚,连普通的支那人都很少见了,竟然还有红党活着?”
“应该是后来到南京的。”荒木播磨说道,“好了,宫崎君,南京那边的情况不需要我们操心,现在的问题是,你的人将这位‘丙先生"以及柳谷研一等人一起抓去了巡捕房。”
“课长,不是我推卸责任,此事实在是不能怪我。”程千帆看向三本次郎,“那个,嗯,‘丙先生",他撞坏了花旗国女人的相机,还指认我们的人是姜骡子的人,说是我们的人威胁他去故意碰瓷珍妮.艾丽佛,然后趁机找机会绑票。”
他摇摇头,“此事涉及花旗国女人,且这个女人认识公共租界的凯文.雷德尔,又和姜骡子有关,众目睽睽之下,我根本别无选择。”
“你做得对,我并未有责难之意。”三本次郎摇摇头,“我已经请清水君出面,要求法租界放人,不过法国人拒绝了。”
“课长为何如此着急通过外交渠道?”程千帆露出不解之色,“如此就难办了,这件事如果没有通达高层的话,我这边倒是可以暗中操作一番,现在这样子,我即便是有心悄悄放人也做不到了。”
他的表情中还有一丝埋怨之色。
三本次郎心中冷哼一声,宫崎这个家伙假扮程千帆倒是有滋有味,这是确实是把法租界中央巡捕房当成他的地盘了。
“这个我来解释。”荒木播磨说道,“‘丙先生"宁愿被巡捕抓走,实际上是给自己留了被营救的机会。”
“荒木君是说金克木?”程千帆思忖说道。
“是的。”荒木播磨点点头,“课长此举,等于是直接断绝了红党试图通过金克木营救‘丙先生"的可能性。”
他看着宫崎健太郎,“而我们这边有你在巡捕房,即便是‘丙先生"暂时不会被引渡给我们,你这边也可以直接审讯。”
荒木播磨表情严肃,“宫崎君,我们需要口供,要尽快撬开‘丙先生"的嘴巴。”
“我尽力。”程千帆点点头,“这些红党多是硬骨头,要在短时间内让他们开口并不容易。”
他看向三本次郎,“而且有金克木在,巡捕房我并不能真的为所欲为。”
“而且——”他表情严肃说道,“‘丙先生"的价值在于迅速、秘密抓捕,现在事情闹成这样子,红党那边显然也会做好准备,他们应该已经与‘丙先生"进行切割,将与其有联系之人都进行转移。”
三本次郎和荒木播磨都是点点头,他们显然也知道这一点,可以这么说,没有第一时间成功秘密逮捕‘丙先生",此人的价值就大打折扣了。
“审讯‘丙先生"要抓紧。”三本次郎说道,“另外,尽快释放柳谷研一等人。”
“哈依。”程千帆恭敬说道,“我会与政治处沟通。”
他看着三本次郎,“最起码有我在,柳谷等人不会受到苛待。”
三本次郎点点头,他看向荒木播磨,“荒木,这件事交给你来负责,具体细节你和宫崎去沟通。”
“哈依。”
“哈依。”
两人立正敬礼,看到三本次郎摆摆手,都是毕恭毕敬的退下。
“你在想什么?”三本次郎问千北原司。
千北原司从里间出来后,眉头皱起,陷入思考之中。
“荒木说‘丙先生"是红党,线索是从南京追溯过来的。”千北原司说道,“这个时候宫崎健太郎的表情有些不对劲。”
他方才一直在里间透过一个秘密观察孔观察外面,尤其是注意宫崎健太郎的表情,整个谈话过程中,宫崎健太郎的言语表情都并无问题,除了他刚刚提及的那时刻。
“除了这个,可有其他问题?”三本次郎问道。
千北原司摇摇头。
“帝国攻陷南京的时候,宫崎兴奋不已,大醉一场。”三本次郎说道,他并不认为千北原司指出的这一点有问题——
他当时也注意到了宫崎健太郎的表情异样,不过,宫崎健太郎给出的解释得到了他的认可,他了解宫崎健太郎,那番话很符合宫崎的脾性。
千北原司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他眉角忽而有一丝异样,直接告诉他自己应该是发现了什么,或者说是有什么感悟,只是他一时之间却抓不住。
这种感觉令千北原司心烦意乱,他最讨厌这种明明即将抓住某个灵感,却又差了那么一点点的感觉了。
……
荒木播磨的办公室。
“荒木君,小野航是你的手下?”程千帆接过荒木播磨递过来的烟卷,直接问道。
在从三本次郎的办公室出来,走向荒木播磨的办公室这几十步的时间里,程千帆的脑海中考虑过好几种如何与荒木播磨沟通,以兹套取情报的方案。
他最终决定开门见山,有什么问什么。
在情报机关,如此做看似不妥,不过,以宫崎健太郎和荒木播磨的好友关系,如此反而最合适。
“我方才还在琢磨,你会不会忍住不问我。”荒木播磨哈哈大笑,说道。
“换做是其他人,我不会问。”程千帆点燃烟卷,轻轻吸了一口,鼻腔呼出淡淡的烟气,他的语气也是淡淡的。
荒木播磨微笑点头,他很满意好友的这个态度。
“小野航不是我的人。”荒木播磨摇摇头,“抓捕‘丙先生"的行动,也并非我指挥的。”
“是谁?”程千帆当即问道,他的面色阴沉,他看着荒木播磨,“此人竟然狡称荒木君……”
荒木播磨心中暗自点头,这便是他所了解的宫崎君,宫崎实际上对于抓捕之事兴趣不大,他生气的原因在于有人冒充好友荒木。
这令荒木播磨开心,这是好友宫崎重视两人之间友谊的态度。
“千北原司。”荒木播磨说道,“事实上,我早应该与你说说这个人的,只是……”
荒木播磨露出一丝苦笑,苦笑中带着几分惭愧之色。
然后他惊讶的捕捉到好友的表情中并未有惊奇之色。
“你知道千北原司?”荒木播磨惊讶问道。
程千帆点点头。
看到荒木播磨的表情,他心中一动,他觉得自己可能遇到了一个机会,一个好机会:
在荒木播磨与三本次郎之间埋下一根刺的机会。
“荒木君不知道?”程千帆一脸愕然,然后似乎又长舒了一口气,整个人的情绪也肉眼可见的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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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9章 活该
我不知道什么?
我应该知道什么?
这意思是,有什么是我必须知道,却又不知道的?
荒木播磨被宫崎健太郎的一句话问的有些莫名其妙。
此外,他注意到了宫崎健太郎脸上的表情。
当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宫崎君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最重要的是,他注意到宫崎健太郎的情绪也好多了。
这是什么意思?
是有什么事情是宫崎健太郎知道,而他却不知道,所以宫崎心里好受一些了,所以才会情绪大好?
想及此处,荒木播磨的心情变得不太好。
“宫崎君,你指的是什么?”荒木播磨直接问道,“什么事情我不知道?”
程千帆没有直接回答荒木播磨,他连续抽了几口烟卷,这才说道,“在‘任安宁"事件中,我并不被信任,特高课内部有人在试探我……”
“荒木君可知道?”他看着荒木播磨,“对此,课长应该是知情,并未默许的。”
“我知道。”荒木播磨点点头,他观察好友,注意到宫崎健太郎眼眸中的一抹失落,然后是有愤怒的神色,他苦笑一声,紧跟着解释说道,“宫崎君,如果我告诉你,虽然我可能比你早一些知道,但是,此事从始至终我都并未参与,你相信吗?”
程千帆看着荒木播磨,他点了点头,“我信荒木君。”
“多谢。”荒木播磨说道,听到好友不假思索的说相信他,他的心中还是比较舒服熨帖的。
“荒木君,你可知道我为何相信你?”程千帆弹了弹烟灰,说道。
然后他不等荒木播磨说话,他就自问自答,“不仅仅是因为你我是好友,我自然会选择信你,还因为我忽然发现,荒木君与我一样都是被蒙在鼓里的可怜虫。”
荒木播磨皱起眉头,“宫崎君,你在说什么?”
“课长不信我。”程千帆面色有些颓然,还有些冷淡,“同样也不信荒木君。”
“宫崎君,你到底要说什么?”荒木播磨面色冷下来。
“荒木君似乎有些惊讶我为什么会知道千北原司?”程千帆的嘴角是淡淡的冷笑,“我不仅仅知道千北原司,而且还是铃木庆太主动告诉我的。”
“铃木?”荒木播磨大惊,“他是被选中执行‘鲟鱼计划"的人,他并不知道你实际上是帝国特工,他怎么会告诉你这些?”
“我不知道。”程千帆摇摇头,“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铃木庆太应该并不知道他去重庆是执行死间任务。”
他看着荒木播磨,“也许铃木庆太通过某种途径得知自己此去是一去无回,这令他的情绪受到极大影响,然后便有了那种选择。”
“他是要背叛帝国?”荒木播磨皱眉。
“为什么不可能是内部对我的又一次试探呢?”程千帆冷哼一声,故意这般说道。
荒木播磨的面色沉下来,他沉默了好一会,此虽然似乎只是好友的一句气话,不过,荒木播磨知道自己无法排除这种可能性。
“宫崎君,这件事我并不知道,也并未参与。”他看着宫崎健太郎说道。
“我知道。”程千帆点点头,他看着好友,惆怅、分么的面容中竟有了一丝笑意,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意,他对荒木播磨说道,“荒木君,我要向你道歉。”
“道歉什么?为什么道歉?”荒木播磨皱起眉头。
“我此前竟然有那么一些时刻会认为荒木君是知情者,甚至参与其中。”程千帆说道,他起身向荒木播磨郑重鞠躬致歉,“荒木君,是我错怪你了,我为自己没有能够坚信我们之间的友谊而道歉。”
荒木播磨立刻明白方才好友下意识流露出来的‘松一口气"的样子,以及其情绪转好的原因了:
这是因为知道两人之间的友谊还在,知道他没有参与调查的那种释然和欣喜。
与此同时,荒木播磨的心中又是一阵叹息,他为自己感到羞愧。
之前宫崎君误解他了,在这种情况下,宫崎君却依然对他比较亲近,在他的面前并未遮掩情绪,也并未玩心眼,有什么就直接向他发问,这说明尽管宫崎君当时一度误解他,但是,好友却并没有真正对他生恨,依然把他当做朋友。
想到自己却一直在犹豫,此前也并未主动暗中将千北原司这个人以及其情况透露给宫崎健太郎,荒木播磨的心中的羞愧之意陡增。
“宫崎君。”荒木播磨郑重说道,“是我辜负了我们之间的友谊。”
程千帆深深的看了荒木播磨一眼,他摇了摇头,“我了解荒木君,即使是你真的做了什么,我相信你也是逼不得已的苦衷。”
“荒木君。”他深深的吸了一口烟卷,“你是一位真正的军人,服从命令是你刻在骨子里的信仰。”
“我和你不一样。”程千帆苦笑一声,摇头说道,“我并非一个传统纯粹的军人出身,我这个人有些自私,我这种性格,遇到不公的时候,反而容易情绪激动,会心中有波折。”
看到荒木播磨看过来的目光,程千帆失笑一声,“荒木君,别那么看着我,我只是发发牢骚,我对帝国的忠诚天地可鉴。”
说着,他叹息一声,这一声叹息中似乎带了无尽的不解和落寞,还有那隐藏其中的愤懑:
“我是一个有很多心思,贪财好色之徒,但是,我自忖对课长忠心耿耿,当然了,这种情况下课长却不信我,我虽然愤怒,却又似乎并不如自己所想象的那么愤怒。”他看着荒木播磨,目光中写满了不理解和困惑,“但是,荒木君你不一样啊,你一直跟在课长身边,课长懂你啊,他应该信你啊,为什么会这样啊。”
“课长不信我,不信你。”程千帆喃喃自语,“为什么会这样啊,为什么这样啊。”
他就这么喃喃低语,并非是在向荒木播磨求问,更像是在自问,但是,荒木播磨却觉得好友的每一个字都仿若重锤击打在他的胸膛:
是啊,为什么啊,课长你为什么不信我啊!
这么多事都将我屏却在外!
宫崎君在误解我的情况下,都依然理解我,尊重我啊。
……
程千帆以一种漫不经心的态度与荒木播磨说好,他会在明天正式审讯‘丙先生",有什么进展会第一时间与他沟通。
荒木播磨同意了,并未质疑为何今晚不连夜审讯。
他的情绪有些低落。
程千帆‘注意到"了荒木播磨的低落情绪,他本来也是寡淡的语气,却是在离开时忽然笑了,调侃说道,“看到课长不信你,我心里实际上舒服多了。”
荒木播磨便瞪了宫崎健太郎一眼,然后看到好友笑吟吟看着他,荒木播磨也是忽而笑了。
回到车子里,程千帆想起荒木播磨的这个笑容,他的嘴角扬起了一抹弧度,他觉得自己种下的这根带刺的种子,应该是成功生根了,甚至已经有发芽的迹象了,他坐等开花、结果,收获的那一天。
……
荒木播磨站在窗口,看着宫崎健太郎的座驾驶离特高课的院子,他的面色平静中多了几分阴沉。
就这么沉默了好一会,荒木播磨摇了摇头。
首先,对于宫崎健太郎在自己的面前毫不避讳的说出这些话,荒木播磨的心中还是很欣慰的。
荒木播磨点燃一支烟卷,他就那么的想了很多。
他能够感受到好友对课长的不满。
宫崎健太郎竟然说出了怀疑铃木庆太对他说那些话,也是出于试探,这足以说明自己这位好友对于课长的成见已经到了一定程度了。
放在以往,荒木播磨知道自己大概率会将宫崎健太郎的这种态度,选择一个课长心情还算不错的时候,比较委婉的向课长汇报。
他还是希望课长与好友宫崎之间可以‘君臣相得"的。
不过,此时此刻,荒木播磨却是愈想愈觉得好友的这种想法虽然不妥,但是,是可以理解的。
甚至于,在某种程度上,对于宫崎健太郎竟然已经不知不觉间对课长的成见如此之深,荒木播磨的心底竟有那么一丝兴奋:
活该!
……
程府。
“回来了。”白若兰正在客厅和小宝一起逗弄小芝麻,看到程千帆回来了,她走过来随手接过丈夫的外套。
“小芝麻,想爸爸没?”程千帆从小宝的手中抢走了小芝麻,将儿子高高抛起,然后接住,如是三番。
小芝麻高兴的咯咯笑,然后,小孩子一激动,尿了‘小程总"一脸。
“臭小子。”程千帆作势要拍打小芝麻的屁股,他被小宝怒目相视,小芝麻也被小宝抱走了。
“去洗个热水澡吧。”白若兰捂着嘴笑说道。
“臭小子。”程千帆哈哈笑着说道,“胆子不小啊,敢在他老子头上撒尿。”
“对了,你找老黄配的牙疼药,他送过来了。”白若兰说道,她指了指茶几上的一个装了乌漆嘛黑的药水的药瓶递给丈夫。
“晓得嘞。”程千帆说道,他接过药瓶,高兴说了一句,“这个老黄别的本事没有,治牙疼确实是有一手。”
说着,他又问道,“老黄还说了什么没?”
“没啊。”白若兰摇摇头,“怎么了?”
“我就是随便问问。”程千帆笑了说道,他与妻子边走边说话,“我和老黄啊,也算是属于君子之交,不过,你也知道,求我办事的人太多了,若是这老黄有什么事情开口,我还真的一时间很难推却。”
“你啊,现在看谁都像是要找你办事情,要算计你。”白若兰没好气说道,“老黄孤家寡人一个,有你照应着他在巡捕房有酒有肉的逍遥,应不会不识趣乱开口的。”
“娘子说的是。”程千帆得意一笑,“所以啊,君子之交淡如水就是这个意思了。”
白若兰便噗嗤一笑,“是了,酒鬼老君子。”
程千帆在白若兰的臀上拍了下,引得妻子嗔了他一眼,他笑哈哈去了楼上。
取了换洗衣物,进了浴室,程千帆从兜里掏出药瓶,拔掉药瓶的小木塞,嗅了嗅药水的味道,是熟悉的味道,这可以确认这瓶药水是老黄在非受迫情况下送来的,一切正常。
然后在药水瓶子上贴了一张便签纸,上面写道:
一日三次,一次四口。
这是药水的用法用量。
程千帆的眼眸一缩,他立刻明白这‘用法用量"的意思了。
四口,暨四号人物。
三次,三代表上海市委。
如果是两次,两代表江苏省委。
程千帆与老黄、路大章一起将江苏省委、上海市委的重要领导同志编号,上海市委的四号,是罗延年同志。
‘鲁伟林"同志的真正身份是上海市委的罗延年同志。
这就难怪了。
只有罗延年同志这样的久经考验的老地下党同志,才能在那样紧急的情况下,机敏的做出那般近乎完美的应对。
然后,程千帆心中一沉,他非常清楚罗延年同志的特殊性和重要性,这是久经考验的老同志,是彭与鸥同志离开上海后,最熟悉和了解上海市委、江苏省委的情况的几位同志之一。
一旦罗延年同志落入敌手,这对于上海市委、江苏省委的安全都将带来巨大的威胁。
即便是程千帆相信罗延年同志能够挺住敌人的严刑拷打,但是,按照组织纪律,罗延年同志被捕,这本身就意味着上海市委和江苏省委必须紧急应变,而这种紧急应变是影响非常大的。
此外,罗延年这样的非常有能力的同志落入敌人手中,这本身就是革命的损失,组织的损失,是抗日力量的巨大损失。
必须想办法营救罗延年同志。
只是,在三本次郎已经通过外交渠道与法租界进行接洽的阳谋之下,想要营救罗延年同志并非易事。
程千帆草草的洗了个澡。
然后他换好衣装后,却是并没有立刻出门。
程千帆点燃了一支烟卷,细细的抽着,不紧不慢。
他竭力让自己的情绪更加冷静,思维更加清晰。
很快,程千帆摁灭烟蒂,他又取了香水在自己的身上喷了两下。
“若兰,我有事出去一下。”程千帆与白若兰抱了抱,亲了亲妻子的额头,“太晚回来的话,你就先歇息了,不必等我。”
“有事情?”白若兰惊讶问道。
“嗯,有些公务要处理。”程千帆点点头,然后从小栗子的是手里接过风衣外套和帽子,又接过公文包,急匆匆的离开了。
“刚回来就出去。”白若兰皱眉,“组撒啦。”
小栗子一幅犹犹豫豫,欲言又止的样子。
看到太太看过来,小栗子这才走过来,小声说道,“太太,我方才闻到老爷身上喷了香水。”
白若兰惊讶,她脸色微变看着小栗子,“喷了香水?我怎么没闻到?”
“太太,你是不是鼻塞又犯了啊?”小栗子问道。
“是有点鼻塞。”白若兰点点头,程太太的鼻子‘有时候"会过敏鼻塞,
“嗯。”小栗子点头。
白若兰俏脸冷下来了,冷哼一声,怒气冲冲的上楼生闷气去了,小栗子还听到太太那咬着牙齿骂出来的‘狐狸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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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0章 ‘蝉蛹’出
程千帆站在窗口,他撩起窗帘的一角往外看。
“情况很紧急?”张萍站在程千帆的身侧问道,她的肩上披着缎面羊羔皮坎肩,唇上的口红淡淡,颇有一番风情。
“很紧急。”程千帆点点头。
他从身上摸出烟夹,抽出一支烟放在口中。
咔嚓一声,张萍拨动煤油打火机的转轮。
程千帆看了一眼那一簇火苗,微微探头点燃了烟卷,他轻轻抽了一口,大拇指按压太阳穴,又强调了一句,“很紧急。”
就在这个时候,一辆黄包车停在了楼下,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下了车,她的臂弯挎着坤包,抬手抚弄了一下刘海,然后直接将车资放在座椅上,直接进了楼道里。
车夫忙不迭的冲着女人的背影鞠躬道谢,虽然这位女士很高冷,极少说话,但是,没要找零的顾客自然便是顶顶好人。
“匡小姐来了。”张萍抿嘴一笑,说道。
……
匡小琴先是回了自己家,打开了白炽灯,拉上了窗帘,然后又传来了淅淅沥沥的洗漱的声音。
不一会,‘她"轻手轻脚的离开,房间里的小夜灯开着,窗帘有了一丝丝微小的缝隙,正好可以从外面看到小夜灯的那一缕光芒。
张萍打开门,将男扮女装的赵探长迎了进来。
“路上可安全?”程千帆问。
“安全。”赵枢理点点头,“我时刻保持警惕。”
程千帆点点头,然后他嗅了嗅鼻子,“这个香水不适合你。”
赵枢理有些惊讶,他为了更加逼真的男扮女装,特别喷了女士香水,这香水有什么问题?
程千帆看向张萍。
张萍会意,她也上前嗅了嗅鼻子,然后点点头,给出了评价,“这香水档次太低。”
赵枢理恍然,匡小琴是‘小程总"的情妇张萍的闺中好友,其自身条件和品味自然不会低,档次低的香水不符合这个人设。
“是我的疏忽。”赵枢理诚恳道歉,“我以后一定注意。”
香水是他随手买的,他并不了解香水,这是被店家忽悠了。
“以后匡小琴的衣着用度,你多帮忙参谋一下。”程千帆对张萍说道,他的表情非常严肃。
“是。”张萍也是郑重点头。
“好了,时间紧迫,现在说正事。”程千帆肃然说道,他看了张萍一眼,张萍自觉离开。
有些行动,不需要她参与,她便需要避嫌。
这无关乎信任与否,这是组织纪律。
因为‘火苗"同志和‘算盘"同志的谈话可能涉及到一些不方便她知道的秘密。
……
“想不到鲁伟林竟然就是罗延年同志。”赵枢理非常惊讶。
对于罗延年同志的大名,可以用如雷贯耳来形容了。
在国红二次合作前,国党在上海大肆捕杀红党,其中罗延年的名字长期高居国党党务调查处悬红名单前列,即便是在法租界巡捕房,罗延年也属于‘红色暴力要犯"之一。
“本来按照计划,组织上可以通过疏通金克木的关系,再辅以金钱开道,争取尽快完成营救。”程千帆说道。
“这个方略没错,金总对日态度强硬,也愿意为抗日出一份力。”赵枢理点点头,他的眉头紧皱,“现在的情况是,日本人把事情捅开了,金总那边就很难做了。”
“是这个道理。”程千帆点点头,“日本特高课的荒木已经与我沟通过,他们希望我尽快审讯鲁伟林同志。”
“有亲日的程副总在,日本人确实是不需要担心什么。”赵枢理揶揄说道,然后他有些疑惑,“近来日本人并没有怎么联系我。”
“你是日本人布下的一枚闲子。”程千帆思忖说道,“实际上,他们可能对于你在七十六号的身份更加感兴趣。”
“今天先不谈这个。”程千帆表情严肃,说道,“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救人。”
“我对整个情况并不太了解,需要我怎么做,程书记尽管吩咐。”赵枢理说道。
一方面也对于此事确实是不太了解,这种情况下尽量少出主意,以免出现错判。
此外,他很清楚‘火苗"同志的能力,既然‘火苗"同志紧急联系他,自然是有任务分配下来,现在不是讨论的时候,他只需要照做就是了。
“‘蝉蛹"同志,你与易军同志见过面没?”程千帆问道。
“暂时还未直接见面。”赵枢理回答说道,“不过已经搭上线了。”
他明白‘火苗"同志要问什么,随之补充说道,“紧急联系渠道是畅通的。”
“很好。”程千帆点点头,“你随后即刻去见易军同志,请组织上连夜、即刻去拜访金克木。”
他的表情无比严肃,“同志,请务必直接告诉易军同志,必须说服金克木今夜就释放鲁伟林。”
“不是说日本人已经通过外事渠道与租界当局接触了么?”赵枢理皱眉,“这种情况下,金克木即便是愿意为抗日出一份力,恐怕也不会冒着违反法租界当局的命令、触怒当局的危险来帮我们。”
“谁说金克木已经收到租界当局的什么指示了?”程千帆微微一笑,说道。
“日本人不是……”赵枢理说道,然后他闭嘴了,他仔细琢磨‘火苗"同志这句话,瞬间他明白了。
日本人确实是很阴险狡猾,他们猜到了罗延年同志故意制造被巡捕抓捕之事,并且为巡捕房提供了必须抓捕的理由,其目的就是给组织上营救争取时间和机会。
故而,日本人直接将事情捅开了,如此的话,即便是如金克木这样的愿意为抗日出一份力的巡捕房高层,也是很难再有所行动了。
但是,这有一个时间差。
金克木明早才会去巡捕房上班,以法国人的官僚作风,他们不会在下班之后还做事,更不会为日本人加班做事,所以,在金克木那边来说,他极可能还未接到来自法租界当局的正式通知。
也就是说,在明天上班接到正式通知之前,对于鲁伟林的处置权利,依然还掌握在金克木手中,确切的说是依然完全掌握在金克木手中。
即便是金克木今夜突然下令释放鲁伟林,法租界当局也不可能因此而处分金克木,因为金克木没有接到通知,他‘完全不知情"。
这就是时间差。
“我明白了。”赵枢理兴奋说道,他想了想,对程千帆说道,“而且,即便是明天法租界当局知道金克木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释放了罗延年同志,法租界当局不仅仅没有理由处分金克木,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许他们还乐于见到这种事情发生呢。”
程千帆也是笑了点头。
赵探长说得没错,随着日本人一步步咄咄逼人,法国人实际上对于日本方面的不满也是逐渐累积,他们不敢和日本人公开撕破脸,但是,若是能够令日本人吃一个闷亏,法国人是乐于见到的,尤其是这个闷亏从流程上来说完全很合理。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组织上如何说服金克木深夜紧急帮忙。”赵枢理说道。
组织上深夜造访金克木府上,请求金总帮忙深夜救人,这必然是需要有一个说法的。
这种情况下,组织上是不能诓骗金克木的,自然是要以诚相待。
得知此种情况,金克木是否愿意帮忙?
“金总应该会愿意帮忙。”程千帆思忖说道,“金总深恨日本人,只要我们坦诚以告,金总必然不会埋怨,只会慷慨相助。”
“如此最好。”赵枢理点点头,他也倾向于认可程千帆的分析,金克木的大外甥在一二八淞沪抗战中为国捐躯,现在小外甥何关参加了新四军,在抗击外辱,保家卫国的大义上,金总没得说。
“这个你带过去。”程千帆从公文包中取出一个丝绸布袋。
赵枢理接过,打开来,伸手抓了一小把,在灯光的照射下,这些金币闪闪发光。
布袋里有二十枚西洋人的古金币。
“这是?”赵枢理惊讶问。
“我安排了鲁玖翻在巡捕房。”程千帆说道,“这是加码贿赂程副总的。”
赵枢理秒懂。
在中央巡捕房有一个说法,只要诚意足够,便是恶贯满盈的江洋大盗,都可以拥有‘小程总"的友谊。
上梁不正下梁歪。
与之匹配的是,中央巡捕房的巡捕有一个不成文的潜规则,只要事主出得起价格,他们甚至愿意在‘违背"‘小程总"的命令的情况下做一些事情,而他们在向程千帆上供之后,通常情况下所收获的是翌日来自小程总的一顿训斥,仅此而已。
“你算是将这一套弯弯绕玩的明明白白的了。”赵枢理笑着说道。
程千帆微微一笑,他带头捞钱,将整个巡捕房弄的愈发乌烟瘴气,其用意便是如此。
愈是贪腐,愈是乌烟瘴气,才好上下其手。
……
西爱咸斯路,富源里,三号。
这是一家日杂店。
掌柜的徐训奇正坐在柜台后面打瞌睡。
叮铃铃。
柜台上的电话铃声将徐训奇惊醒。
“你哪里?乔二奇?不在,我这是公话。”徐训奇挂掉电话,打了个哈欠,日杂店的电话也兼做公用电话使用。
电话刚刚挂好,叮铃铃的铃声又响起来。
“我说了我这是公话。”徐训奇说道。
“我找徐老板。”
“哪个许老板?言午许还是双人徐?”徐训奇打了个哈欠,问道,实际上他此时的眼眸已经清醒。
“是荀子的荀,我找的是荀老板。”
“没这个人。”徐训奇没好气说道,他此时的表情已经非常严肃了。
“错了?”电话那头的语气有些不确定。
“错了。”徐训奇吧嗒挂掉了电话。
几分钟后,日杂店的门板落下,打烊了。
很快,日杂店的后门,有人悄悄出来了。
……
半个小时后。
慎成里六十四号的门被敲响。
兰小虎与外面的人对上安全暗号,并且确认了外面的人是徐训奇,这才将房门打开。
然后他就看到徐训奇带了一个人过来,这人的风衣高高竖起,遮住了脸庞,甚至脸上还带了一个遮风的扣面巾。
“这位是荀老板。”徐训奇说道,“荀子的荀。”
兰小虎点点头,侧开身子。
荀老板侧身而入,房门随之被关上,徐训奇则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
……
易军同志已经歇息了。
罗延年同志被拘押在巡捕房,尽管目前人没事,组织上也有信心营救成功,但是,血的教训告诉大家,必须要做好最坏的准备,必须未雨绸缪。
所以,他此前一直忙碌,以避免最糟糕之情况,此时才将将休息。
“先生,有客人来访。”兰小虎敲了敲房门。
易军同志瞬间醒来,他起身来到门后,“小虎,几点了。”
“晚上九点一刻了。”兰小虎说道。
易军松了一口气,他方才看了怀表时间,现在是九点零五分。
这是他与兰小虎的约定,他问时间,兰小虎故意说快十分钟,这就是一切正常的暗号,倘若兰小虎说的是准确时间,这就说明外面有情况。
这个暗号是给易军准备时间——
在敌人闯入之前,自尽的时间。
易军这样级别的同志,尤其是其华中局情报部副部长的身份,是绝对不能被敌人活捉的。
“谁来了?”易军问道。
“是荀老板。”兰小虎说道,“荀子的荀。”
他话音未落,房门就开了。
……
易军的身上穿了外套,扣子只扣了两个,他看着站在门口的男子,“荀老板?南山窝来的荀老板?”
“白家洼来的。”男子说道,“老板有所不知,南山窝白姓居多,现在叫白家洼了。”
然后两人的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男子进了房间,随后房门关上。
兰小虎的脸上也是露出笑容,他下了楼,警惕的在楼下警戒。
“蝉蛹同志,终于见到你了。”易军同志高兴说道。
“易军同志!”‘蝉蛹"同志也是非常激动。
“一路上可安全?”易军看了一眼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蝉蛹"同志,不禁笑道。
‘蝉蛹"同志也笑了。
然后,易军同志面色一肃,“怎么这么晚来见我?可是有紧急情况?”
‘蝉蛹"同志是延州总部那边刚刚交到华中局情报部手中的,潜伏在敌人内部的秘密战线同志,双方此前刚刚建立初步联系,但是并未直接见过面。
这种情况下,‘蝉蛹"同志使用紧急联系渠道来访,必然有极为紧急情况。
“确实是有紧急情况。”‘蝉蛹"同志摘下了遮脸的扣面巾,又放下风衣衣领,表情严肃说道。
“你,你,你是……”易军同志指着‘蝉蛹"同志惊讶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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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1章 若兰训夫
易军是认得赵枢理的。
法租界巡捕房的华籍探长,手下有一帮便衣探目,在法租界巡捕房也称得上是一号人物了。
并且因为同志提供的情报,华中局情报部对法租界巡捕房的中高层人员的履历也是颇有掌握,易军便知道一些关于赵枢理的事情:
此人当初是法租界中央区巡捕房总巡长覃德泰的亲信,覃德泰系党务调查处的人,此人身份泄露被迫离沪后,赵枢理竟然没有因为覃德泰被牵连,虽然这些年一直没有再升官,但是,能够继续牢牢掌控那么一支便衣探目,也足可见此人能力不俗、且颇有根脚。
这么一个人,在目前鱼龙混杂的法租界,却也可以称得上是颇有能量的。
最重要的是,根据华中局情报部所掌握的情报,赵枢理已经秘密投靠了极司菲尔路七十六号,成为了特工总部在法租界的暗手之一,此已经足够引起组织上的警觉了。
华中局情报部就因此正式向江苏省委和上海市委发出示警,要求同志们务必加强戒备,要小心赵枢理的便衣探目。
甚至于,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赵枢理这个投靠七十六号的汉女干,已经足以引起红党华中局情报部副部长易军的关注和警惕了。
却是没想到,这样一个汉女干特务头目,竟然就是组织上隐藏在敌人内部的‘蝉蛹"同志,是自己人!
赵枢理微笑着,他能够理解易军同志的激动:
当初他见到程千帆,得知程千帆竟然是我党同志,是自己要接头的同志的时候,他的惊讶之情还要远胜于此。
“易军同志,‘蝉蛹"向您报到。”赵枢理说道,他语气激动。
“想不到啊,想不到。”易军摇头笑道,与赵枢理握手,他笑着说道,“若非几重暗语都对的上,若非我知道这些暗语基本上不可能被敌人侦知,我真的难以相信大名鼎鼎的赵探长竟然是‘蝉蛹"。”
“蝉蛹这个代号是‘农夫"同志为我取的。”赵枢理微笑说道,“此代号是二次启用。”
“欢迎你,蝉蛹同志!”易军表情严肃与赵枢理握手。
两人相视一笑,此时此刻,易军才真正确认赵枢理确实是‘蝉蛹"。
正如赵枢理所言,‘蝉蛹"这个代号是二次启用,自从此前使用‘蝉蛹"代号的同志牺牲之后,该代号是一直被封存。
事实上,只有‘农夫"同志以及‘翔舞"同志以及易军同志知道‘蝉蛹"这个代号曾经有被使用过:
是的,当年的‘蝉蛹"同志被捕后,受尽折磨,直至牺牲,都始终未曾吐露只言片语,敌人更是未曾掌握其代号,只当其人是普通红党。
易军看着赵枢理,他的目光中满是回忆和感慨,谢文章同志牺牲后,他以为再也不会见到‘蝉蛹"同志了。
‘蝉蛹"这个代号,实际上是易军同志代谢天华同志为谢文章同志起的代号。
当初易军同志打趣说谢文章很机灵,是做隐蔽工作的料子,说这话的时候,谢文章正在逗玩蝉蛹,谢天华就哈哈笑道,他就是一个玩蝉蛹的瓜娃子。
谢天华同志在四一二的时候牺牲在龙华,九年后,他的儿子‘蝉蛹"同志也牺牲在了龙华。
……
“‘蝉蛹"同志,你送来的这个情报太及时了。”易军听了赵枢理的汇报,表情严肃说道。
他的后背惊出一身冷汗,日本人太女干猾了。
以他对法国人的了解,经日本人玩了这么一手,组织上想要再通过正常渠道营救罗延年同志,已经不可能了。
好在正如赵枢理同志所说的那般,法国人做事官僚,现在时间还来得及。
“组织上有合适的人选去见金克木吗?”赵枢理问道。
“本来是计划请国华食品厂的方老板去见金克木的。”易军说道,他摇了摇头,“现在却反而不合适了。”
赵枢理点了点头,倘若是正常流程,请方国华先生出面,可以说是正合适,方家大少爷方木恒乃我党同志,方国华先生乃爱国商人,立场没问题,也愿意为抗日出一份力。
但是,此时此刻乃深夜,紧急请方国华出面帮忙时间上恐来不及,此外,紧急情况下深夜拜访和白日拜访,实际上是有极大的区别的,这并不适合请方国华出面,此事有一定危险性,一旦此事外泄,方国华身上的红党标签将会非常浓厚。
“虽然有些冒险,我的建议是,为了表达诚意,最好是我们的同志亲自登门。”赵枢理想了想说道。
“你的意思是趁机直接接触金克木?”易军闻轩知雅意。
“不,以我对金克木的了解,他是不会加入我党的。”赵枢理摇摇头,“不过,这个人不会排斥我们直接和他接触,他会将这视为诚意体现。”
易军点了点头,他的脑海中已经有了一个合适的人选。
赵枢理离开之前,将‘礼物"奉上。
“这是?”易军惊讶问道。
“罗延年同志由程千帆的亲信鲁玖翻亲自看守。”赵枢理说道,“即便是我们能够说服金克木出面放人,但是,还是要以防万一,倘若鲁玖翻出于某种考虑拒绝放人,那就糟糕了,这些西洋金币就是鲁玖翻给程千帆的交代。”
易军明白赵枢理的意思,鲁玖翻是程千帆的亲信,他必须阻止金克木放人,哪怕明知道阻止不了,也必须有这么一个态度,放在平时这不会是问题,也许鲁玖翻只是做样子,不敢真的强行阻拦,但是,时间紧迫,救人的机会只有一次,还是不要去赌这个可能性。
现在,倘若有这么一袋子西洋金币,这就是鲁玖翻给程千帆的交代,他便可顺势听从金克木的命令。
接过装有金币的袋子,与赵枢理紧紧握手,“多谢。”
且不提这些金币何其值钱,只说一点,那位‘小程总"喜收集好黄白之物,尤其是最近迷恋西洋金币,此‘礼物"可以说是正合适,‘蝉蛹"同志有心了。
“罗延年同志最好连夜离开上海。”赵枢理提醒说道。
“你说的对。”易军点点头。
罗延年同志已经露相,留在上海太危险了:
组织上连夜救人,在敌人眼中最直接的体现就是,他们可以判断出罗延年同志身份重要。
如此,敌人必然疯狂设卡拦截,搜捕罗延年同志。
所以,罗延年不能留在上海了。
……
清晨。
辣斐德路。
程府一顿鸡飞狗跳。
昨晚‘小程总"宿醉归来,清早程太太帮丈夫收拾衣物,便看到了衣领上的口红印,并且衣服上还有那女士香水味。
于是乎,一大早的便闹开了。
“我早说了,你若是真的喜欢,便纳了。”白若兰面沉似水,“我坐在那里,妹妹给我奉茶,多好啊。”
她冷笑着,“这样不明不白的出去偷腥,这算什么事?”
“哪有?别乱讲,没有的事情!”程千帆连连否认。
“那这是什么?”白若兰看到丈夫在铁证如山的情况下还敢抵赖,气极反笑,“难不成是我半夜发神经亲上面的?”
“怪了,这口红哪来的?”程千帆眼珠子滴溜溜转,“我想起来了,昨晚有个应酬,逢场作戏,一不小心蹭上的。”
“骗鬼去吧。”白若兰一个枕头扔过去。
就在这个时候,楼下客厅电话铃声响起来。
“我去接电话。”程千帆忙不迭说道。
“你站住。”白若兰银牙紧咬。
程千帆跑下楼梯,就听到小丫鬟栗子怯生生喊道,“老爷,巡捕房的电话。”
程千帆一路跑来,一把抓过电话,空中飘落枕头炸弹,他另外一只手抓住枕头,就那么夹在了胳肢窝,“我是程千帆。”
“什么?”
“我不是说了,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可以审讯,不可以接触鲁伟林吗?现在竟然——”
“你是干什么吃的?”
小栗子看着胳肢窝夹着枕头的老爷面色愤怒不已,心中不禁来了兴趣。
她就在一旁拿着抹布擦拭桌面,暗中观察,聆听。
“好了,我知道了。”程千帆一脸阴沉,冷哼一声说道。
“若兰,巡捕房有事,我要赶过去。”程千帆将胳肢窝夹着的枕头放在客厅沙发上,冲着楼上喊道,“早饭不在家吃了。”
“爱吃不吃。”楼上传来了白若兰的咬牙切齿的声音。
程千帆没有心思和妻子置气,他一脸焦急,在小丫鬟栗子的伺候下穿上外套,急匆匆朝门外走去。
“中午烧鱼,爱吃不吃。”白若兰的脑袋从二楼栏杆探出来,说道。
“晚上吧。”程千帆没有回头,直接走向汽车,随口说道。
“爱吃不吃,反正你外面也不差这一口鱼。”白若兰哼了一声,回卧室去了。
丈夫这话里的意思她听懂了,此行无有危险。
……
薛华立路二十二号。
一楼捕厅里。
甚是热闹。
打扑克的,抽烟喝茶闲聊的,看报纸的,还有买了早餐正在大快朵颐的,比那大正坊的赌档好不了哪去。
这热闹的景象随着小程总面色阴沉的进来,即刻消失了。
“这件事一定要处理好。”
“杰哥,昨天的案子处理到哪一步了?”
“对,就是这样子,不错。”
“好了,我知道了,我这就过去。”有人拿着电话话筒嗷嗷喊着。
“现在这么发达了?打电话不需要电话线了?”程千帆冷哼一声,扫了一眼装腔作势的手下们,头也不回的上了楼梯。
“你们啊。”鲁玖翻指了指众人,尤其是走过去点了点装腔作势打电话的那个,最后还是忍不住将其脑袋上的警帽拍飞,“电话线!”
待鲁玖翻气急败坏的上楼而去,楼下传来一声哀鸣声,“册那娘,啷个把电话线拔掉了。”
……
副总巡长办公室。
“行啊,老九。”程千帆斜睨了鲁玖翻一眼,“攀上金总的高枝了,不把我的吩咐放在眼里了啊。”
“帆哥,您说这话可真真是冤枉老九了。”鲁玖翻苦着脸说道。
他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烟,就要给程千帆敬烟。
程千帆冷冷扫了一眼,鲁玖翻讪讪一笑将烟卷小心翼翼的放在桌上,悻悻地收回要去掏打火机的手。
“帆哥,我拦了,没拦住啊。”他向程千帆叫屈,“金总亲自来提人,我竭尽全力阻止,只不过……”
说着,鲁玖翻看了程千帆一眼,“帆哥,那是金总,我也不能把人抓起来啊。”
“给你两个狗胆。”程千帆瞪了鲁玖翻一眼。
鲁玖翻嘿笑一声,整个人的情绪也因为这句话似是好了不少。
“帆哥,那边托金总给带了礼物。”鲁玖翻赶紧将‘礼物"奉上。
“什么礼物?”程千帆冷哼一声,“我是缺礼物的人吗?想给我送礼物的人,可以从苏州河排到黄浦江!”
说着,他打开了丝绸布袋子,入手便拿出了黄鱼,然后再掏,掏出了一小把金币。
程千帆狠狠地瞪了鲁玖翻一眼,“这么说,那个鲁伟林真的没问题?”
“金总是这么说的。”鲁玖翻赶紧说道。
“金总是老领导,经验丰富,他火眼金睛,既然他说了没问题……”程千帆沉吟说道。
“是了,是了。”鲁玖翻赶紧附和说道,“帆哥说得对。”
“闭嘴。”程千帆冷哼一声,看了鲁玖翻一眼,然后叹了口气,“你啊,净给我出难题。”
鲁玖翻好不容易‘过关",不敢乱讲话,只是嘿嘿赔笑。
“滚蛋。”程千帆扔了两根黄鱼过去,鲁玖翻熟练的一手一个接过,然后逃一般离开了。
身后传来了‘小程总"的骂声,“老子早晚被你们害死”。
有巡捕经过副总巡长门口,看那房门半开着,偷偷朝里看,就看到‘小程总"眉头紧锁,似是遇到了什么难题,一幅心事重重、情绪不佳的样子。
很快,巡捕房便传开了有关金总强行放走了‘小程总"抓的人的消息,一时之间,整个中央巡捕房都是风声鹤唳,所有人做事情都是小心翼翼的。
不过,众人所猜测的‘小程总"找上金总大闹一场的情况并未出现,反而是看到来‘小程总"的座驾急匆匆离开薛华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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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2章 宫崎的专业素养(【禛言】盟主加更1上/4)
“巴格鸭落!”
啪啪啪啪!
“哈依!”
程千帆与荒木播磨在走廊里抽烟,隐约可以听到课长办公室里传来的打耳光的声音。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程千帆弹了弹烟灰,苦笑着说道。
课长心情显然很糟糕,他这个时候送来坏消息,这等于是正好撞在了枪口上。
“一会我陪你一起进去。”荒木播磨说道。
“多谢。”程千帆感激道谢,他看了一眼课长办公室的方向,压低声音问道,“课长因为什么生气呢?”
“梅机关那边传来的情报,军统的齐伍前段时间曾经来过上海。”荒木播磨低声说道,“影佐将军将课长叫了去,询问特高课有无掌握相关情报,课长无言以对。”
“这是被迁怒了。”程千帆鼻腔喷出淡淡烟气,说道。
荒木播磨看了好友一眼,宫崎这话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敬的,这家伙最近怪话不少啊,看来课长这两次事情确实是伤了宫崎君的心了。
“我这边也没有收到任何消息。”程千帆发完牢骚,皱眉思考说道。
“都没有收到任何相关情报,齐伍此行非常隐秘。”荒木播磨说道,“若非梅机关那边有确切证据证明,我们都怀疑这是否是假消息。”
“看来汪氏和重庆那边依然保持秘密联系啊。”程千帆冷笑一声说道。
梅机关那边如何得知来自重庆的秘密情报,在宫崎健太郎看来,多半是和汪氏在重庆的老关系有关联。
“汪填海的人?”荒木播磨笑了笑,摇摇头,“听说那边对和汪系有关的人都展开秘密调查,有一个说法叫‘去除汪氏流毒’。”
他弹了弹烟灰,“戴春风更是恨不得在军统内部彻底清除所有和汪氏有关的人和事。”
闻言,程千帆若有所思,荒木播磨这话里蕴含的意思是:
敌人的情报不是来自汪填海方面,那情报来源就有意思了……
课长办公室的房门开了,一名男子捂着脸颊出来,朝着这边看了一眼,看到两人抽烟说话,似是惊讶于法租界的‘小程总’竟与荒木播磨队长关系如此密切,他与荒木播磨点头致意后匆匆离开。
一个陌生的面孔,程千帆在心里说道。
……
程千帆将‘鲁伟林’已经被金克木强行释放的事情汇报完毕,然后他毕恭毕敬的站好,等待即将来临的训斥,乃至是打骂。
不过,预料中的打骂并未来到,办公室里很安静,这种安静令人感到压抑,程千帆的头垂的更低了,表情愈发恭敬且更多了几分忐忑。
“你为什么没有去找金克木大闹一场?”三本次郎问道,语气竟然颇为平静。
只是,熟悉三本次郎的程千帆以及荒木播磨都可以感受到课长这平静语气背后那压抑的愤怒。
“金克木是总巡长,他坚持以事情已经调查清楚为由放人,他是有这个权利的。”程千帆说道,“我毕竟只是副总巡长。”
“这么说,你是在责怪帝国没有帮你运作到总巡长的位子上?”三本次郎冷哼一声,说道。
这自然是挖苦之意,程千帆连忙称不敢,称自己绝无此意。
“就没有别的原因?”三本次郎冷笑一声,“‘小程总’可不是吃亏的性格。”
“课长明见。”程千帆的额头冒出冷汗,“鲁伟林的家人委托金克木备了些礼物。”
他看了三本次郎一眼,“我的手下都是见钱眼开之辈,自作主张代我收了礼物,如此我更没有去吵闹的理由了。”
“是自作主张吗?”三本次郎冷冷说道,他阴鸷的目光盯着宫崎健太郎,“恐怕都是你纵容的吧,你‘小程总’吃肉,他们喝汤水,果然是生财有道啊。”
“课长,属下……”程千帆心中胆怯,低声说道,“属下本想着天亮就抓紧审讯,却是没想到深夜竟会……”
“你没想到?我昨晚是怎么说的?我的命令是尽快审讯,尽快拿到口供——”三本次郎气坏了,“你昨天晚上……”
然后三本次郎的嘴巴闭上了,他看到宫崎健太郎小心翼翼的从公文包中掏出丝绸布袋,小心翼翼的放在他的办公室上。
“课长,这便是他闯祸的‘礼物’。”程千帆小心翼翼说道,看向那‘礼物’的时候,满眼都是不舍之色,“现在我把它交出来,请课长发落!”
三本次郎冷着脸拿起丝绸布袋看,“就几根黄鱼就把你攻陷了?”
说着,三本次郎放下黄鱼,又掏了掏,摸出一把金币。
“就这?堂堂‘小程总’就这般没用?”三本次郎看了一眼,不禁挖苦说道,“就这么几枚金币就把你收买了?”
“课长,这是东罗马帝国时期的金币……”程千帆闻言,小声提醒说道。
三本次郎便看向宫崎健太郎。
程千帆犹自没有注意到课长那阴沉的面孔,继续卖弄自己的研究才学,“根据属下的专业知识判断,这应该是东罗马帝国的康斯坦丁九世时候的金币,嗯,大约就是公元1042年到公元1055年间铸造的金币,那个时候,嗯,正是帝国的平安摄关政治……”
程千帆思忖着,继续说道,“应该是藤原赖通关白摄政时期……”
看着侃侃而谈的宫崎健太郎,三本次郎的面色越来越差。
荒木播磨注意到了课长的神色,他轻轻咳嗽了一声。
“据说当时藤原关白曾经拿东罗马帝国的金币赏赐重臣……”程千帆沉浸在自己引以为傲的专业知识的海洋中,犹自滔滔不绝说道。
咳咳咳。
荒木播磨重重的连连咳嗽。
程千帆看向好友,然后,他在荒木播磨的眼神示意下,扭头、抬眼便看到了三本次郎那几乎要吃人的目光。
“呃——”程千帆嘴角的肌肉都因为害怕而在颤抖,他竭力辩解,“课长,属下,属下见到这金币就,就……”
“就什么?”三本次郎语气非常平静,面色极度阴沉,目光非常凶狠,问道。
“就,就怎不住……”程千帆脱口而出,然后他紧急闭嘴,面色蜡黄,惊恐不安。
“巴格鸭落!”
“哈依!”
“情不自禁?”三本次郎怒极,拿起桌上的东西胡乱砸过去,“你情不自禁?有朝一日你是不是会情不自禁的要杀了我?”
“哈依!”程千帆下意识的躲避,下意识说道。
“巴格鸭落!”三本次郎气坏了,他抓起装有金币的布袋子,想都没想就要扔出去,然后意识到自己要扔的是什么,竟然能够强行收回,死死地抓住了装有金币的布袋子,只是却是一下子扭到了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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