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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楚秦一鹤     长平长平txt下载     长平长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48章 尉氏家老

    尉氏家老坐在馆驿门前的台阶上,见张辄过来请教,似乎被挠到痒处,兴奋道:“孺子可教也!且坐,吾语汝!”

    张辄恭敬地敬一礼,跪坐于阶下,就像一名恭敬的子弟。张辄恭敬的态度很得尉氏家老受用,他用欣赏的眼光看着张辄道:“吾语汝,此次秦人年前即计之。汝知否,秦人收了粮即过年,乃在十月。收拾新谷,整顿冬衣,奉祀祖先,乃出征矣。今则何日?十月望后五日。秦人十月朔日祭祖,十五日至望日,乃出矣。”

    张辄恭敬道:“尉老必知其所从出!”

    尉氏家老闻言一愣,随即道:“孺子可教也!军必知其所出,其道在以迂为直,以害为利。汝意何者为直?”

    张辄道:“必也出函谷,过洛,沿邙山而东。”

    尉氏家老闻言,脸上有些不豫,道:“果如汝言。”

    张辄知道抢了尉氏家老的风头,赶紧往回找补,道:“小子偶闻之于人,敢为是?”

    尉氏家老略舒了舒脸色,道:“是也。此道天下第一险道。虎牢、函谷间,河横于北,山壁于南,险处只容一车。韩人据之以守,断天下之咽喉。”

    张辄见尉氏家老虽神色倨傲,但似有些见识,想从其口中套出更多东西,遂问道:“尉老洞悉天下形势。韩人既据天下之咽喉,而秦人出之,敢先破韩?”

    得意又回到尉氏家老的心中,脸上不由自主地两次露出鄙夷的神情,道:“韩常以秦之东道自居,汝知之乎?”

    张辄道:“未知也,愿尉老道其详。”

    尉氏家老呵呵一笑,道:“此非汝可知也。韩魏赵,其先殆晋臣,合为‘三晋’,誓为兄弟。此世所知也。然韩承郑政,居天下之枢,四方受敌,唯强是从。秦者,强国也,韩人宁无从乎!”

    张辄道:“尉老言之是也。韩何以从秦?”

    尉氏家老又是鄙夷地一笑,道:“无韩人相助,秦人宁得突出北邙,而袭魏师?”

    张辄听尉氏家老此言,大惊失色,声音颤抖道:“尉老何以知之?”

    尉氏家老看了张辄一眼,道:“公子何以变色?”

    张辄竭力压抑自己心中的惊怖,道:“小子无知,难测天威,尚欲游于诸侯,以一言而取富贵。今闻尉老之言,心胆俱裂,心几死灰矣!愿尉老为吾说之,何以知天下之势。”说至此,竟潸然泪下。

    尉氏家老道:“此非公子所知也。尉氏世居于郑,韩虽代郑,宁无郑人立于庙堂,而为尉氏之旧乎!故知之也。公子虽士族,久在江湖,焉知庙堂之事!”

    张辄道:“愿尉老详言秦韩之事,开小子之塞!”

    尉氏家老道:“此事吾知之详也。秦人有客卿名胡阳,多所机谋,颇知兵要。今出北邙,盖出其谋也。”

    张辄道:“其谋若何?”

    尉氏家老道:“陷魏师于北邙,乃其谋也。”

    张辄道:“宁非穰侯之策乎?”

    尉氏家老道:“汝等谈兵者,但知穰侯。岂知穰侯年高,而武安君功盖于世,非轻易领兵者也。今为秦王主兵者,胡阳也。”

    张辄道:“与韩何谋?”

    尉氏家老道:“此又非浅见者所能知也。秦人此举,盖始于秋狩议兵。秦人以军功授爵,而执政者必得以战,汝知之乎?”见张辄连连点头,眼中满是钦佩,尉氏家老兴致勃勃,道:“秦之执政年必兴兵,岂得为继。故胡阳计曰,是必得外交而后可。遂密与韩谋,明出于邙,暗出于郩,人皆不知,遂击魏氏。韩既与谋,必得其利,乃以高价贾粮,以为其值。汝知之乎?”

    张辄心中盘算,口中称道:“如此妙计,岂小子愚钝所能知!”

    尉氏家老道:“岂只尔也,虽天下亦难知:只道秦人粮少,迫以军市贵籴,以救其急。焉知其谋!”

    张辄道:“哪些深计,非居庙堂之高者难以闻。非尉老,小子岂知此也。”

    尉氏家老道:“见微知著,此之谓也。韩秦之谋,虽勿预焉;顺势而取利,又何伤也。居庙堂者,身虽不能取,宁勿假手他人哉?”

    张辄道:“尉老之言,令小子茅塞顿开。此居庙堂者何人?”

    尉氏家老喝道:“此岂汝小子所当知!尽心任事,自有好处!”

    张辄见尉氏家老不上当,只得应道:“得尉老恩惠如此,敢不尽力!”

    尉氏家老指点着张辄道:“韩代郑政,又岂能御其民;能御民者,非故郑氏而何?尉氏御郑故民,虽庙堂之高,不能稍离也。汝但尽心,得投尉氏,胜游食诸侯千万。”

    张辄倒身再拜道:“甚劳尉老抬举!居庙堂者欲于中谋利,利从何来?愿尉老解释愚钝。”

    尉氏家老脸上摆出一副颇有些不屑的神情,但兴致极高地道:“此易知耳。秦人欲过韩地,必赂于韩王。何赂?”尉氏家老停下嘴,望向张辄。张辄故意装出一脸茫然,呆呆地回望尉氏家老。尉氏家老越发来了兴致,道:“籴粮!实难预料!秦人过关,不载粮草,昼夜兼程,直往启封。韩王令人粜粮,秦人以高价籴之。以此赂韩,汝能知否?”

    张辄道:“非尉老指点,此等妙计,岂小子愚钝所能知也。秦韩均不为不妥乎?”

    尉氏家老道:“有何不妥?”

    张辄想了想,道:“秦人如低价而强贾,韩何以质之?”

    尉氏家老道:“秦人无粮,韩人备粮而聚于市,秦宁无籴乎!若少价而强贾,更与谁市?”

    张辄又想了想,道:“如韩待价而沽,秦人宁无损乎?”

    尉氏家老道:“韩岂能为区区万金,而得罪于强秦!秦出郩函,有赂固佳;无赂,韩能断之乎?”

    张辄叹息道:“人皆苦兵事,而王赖之以富,情何以平!”

    尉氏家老道:“何言之愚也!王固市于秦而得利,民岂不得市乎!四乡集粮,皆赴高价,岂非均利于王哉!又何苦兵事也?”

    张辄道:“十万儿郎,抛家舍业,披坚执锐,而立于战地。田野荒芜,妻儿凄苦,奈何儿戏至此哉!”

    尉氏家老道:“魏人执锐,韩得其利,岂不两美!”

第149章 羊入虎口

    得意洋洋的尉氏家老似乎突然醒悟过来,道:“汝乃黄人,固魏人也。惟游食四方,岂能以魏为心。吾尉氏地虽属魏,实郑人也,与魏何干!披甲执戈,固无间焉。”

    张辄道:“小子固魏人也,而魏人非惟小子也。公孙衍,魏犀首也,仕于秦而取河西;商君,魏相庶子也,多方强秦而弱魏;张仪,魏人也,继相秦魏,相秦则攻魏,相魏则和秦。人固为己谋也,岂小子一人哉!”

    尉氏家老闻言哈哈大笑道:“口若悬河,真游食之仕也!惟所学若此耳!若得实学,君侯可致也。”

    张辄道:“愿从于尉老。”

    尉氏家老道:“断不令汝虚此行也。”

    两人对答之间,早有四方乡里运粮牛车先后而至,或三五车,或十余车,至日出,已集至近百车。

    尉氏家老在此众中声望颇高,乡里人车至,家老少有出面支应,都由立于左右之人上前应接;只有那些押车多的人,可以上来向他请安,而尉氏家老也只淡然应对。众人见尉氏家老与张辄相谈甚欢,都对张辄投以羡慕的眼光。张辄一面恭敬地应付尉氏家老,一面观察着前来请安的人,自然轻易发现他们都押车较多,一般都在十乘以上,跟从的人较多,大略观之,多有三五十人。倒是曾季十分繁忙,时常从其中拉出一些人,来到尉氏家老前。尉氏家老也不看,只顾和张辄闲谈。

    随着到的人越来越多,尉氏家老也不再与张辄闲谈,从台阶上站起来,四下观望。见人到得差不多了,对曾季道:“起乎?”

    曾季看了看天色,道:“可矣!”于是对那些从各乡里选出来的人一挥手,那些人跟着曾季离开。与之同时,尉氏家老也对左右道:“列阵!”

    左右立即四散开去,去找各车队的负责人,交代准备前行,以及在队列中的位置。张辄站在台阶下,也四下望着,发现这批人列队的动作非常熟练,很快就整好队,准备出发了。张辄一边看众人列队,一边问尉氏家老道:“曾兄何往?”

    尉氏家老道:“曾季未语汝?”

    张辄道:“小子未闻。”

    尉氏家老道:“汝与曾氏何交?”

    张辄道:“故友荐之。”

    尉氏家老道:“何以荐之?”

    张辄道:“但言侠义无双,并无他言。”

    尉氏家老道:“汝观曾氏何许人也?”

    张辄道:“身虽小,其勇难敌,其义薄天。”

    尉氏家老道:“但得其相耳!”

    张辄道:“愿闻其实。”

    尉氏家老道:“曾氏,不知其何所来,亦不闻其名也,但称为季,亦未见其众兄。孑然一身,随处安身。其音则郑卫,其身则恭谦,其行则豪侠。飘然一身,不知其所来,亦不知其所之。”

    张辄道:“果神仙辈也!尉老何以识之?”

    尉氏家老道:“既在尉氏,又岂能不识。识之既久,乃知其能其行。知其能行,乃与之交。任之以事,游刃有余;诱之以利,则无所求。”

    张辄颇为不解道:“尉老称誉如此,何不收之左右?”

    尉氏家老喟然叹道:“收之左右?若能荐之于尉氏,吾又何憾!”

    张辄终于服了这位有些夸夸其谈的尉氏家老,别的不说,这种识善、服善之心,就非旁人所能及。心里不禁疑惑,尉氏家主何人,竟能令如此之人倾心投靠。如此之人近在咫尺,竟无名声传到大梁,为信陵君一众门客所知,实在奇怪。

    尉氏家老边谈边处理杂物。这时已经把粮车整顿完毕,各路次第、主司也安排妥当。当然,大多数事情都不用他亲自去做,左右已经把主要事情办了,多数情况下,只是把安排好的事情禀报一下,得到认可即罢——不认可的情况几乎没有发生。暗中观察到一片混乱的情况只在片刻间便整顿完毕,张辄对尉氏家老的评价又加上了几分:这要不就是经过多次合作,要不就是经过精心的家庭作业——真将才也!

    粮车整顿完毕,曾季带的人已经不知何往。尉氏家老道:“启!”首批车队三十乘立即出发了。随即,第二批车队也整顿完毕,依次出发;然后是第三批。令人意外的是,尉氏家老没有居中指挥,而是随着最后一队出发。

    张辄观察,家老的左右没有一人跟着前人和中队出发,现在仍跟在左右,心中嘀咕道:“莫非其中更有高人为吾所不识?”他重新在记忆中把那些被指定为各队主司的乡人又理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可疑迹像,只能无奈地放弃。他目前的身份也是尉氏家老的随从,自然跟在最后。

    上路之后,一路无事,左右中有了解尉氏家老心意的,开言道:“于路无事,家老盍言二三事,以开吾愚!”

    尉氏家老道:“适张生问曾季何往,吾则未答。今且问汝,曾季何往?”

    这人也很年轻,很想在尉氏家老面前表现一下,道:“曾氏总司护卫,想驱前为引导。”

    尉氏家老道:“孺子可教矣。汝且言,吾等百乘,非三五行商可匹,护者何为?”

    年轻人道:“此正吾所惑也。愿家老开导之。”

    尉氏家老有些得意地四下看一看,左右都明白其心,皆道:“愿家老开示!”连张辄也礼敬道:“愿闻尉老高见!”

    尉氏家老道:“吾等何往?”

    众人应道:“启封。”

    尉氏家老道:“主启封者何人?”

    众人道:“秦人也。”

    尉氏家老道:“吾等百车往赴启封,若羊入虎口,岂无难乎?”

    左右闻言,皆有失色。其中一人嚅嗫道:“行前家老宁无安置妥当?”

    尉氏家老道:“秦人入不过启封三日,吾等何可交接?况尉氏得其信,不过二日,又何可交接?”

    左右更惊,道:“观家老气定神闲,必有妙策,可定万全。”

    张辄心中正有此疑惑,一直找不到机会询问,惟恐触到尉氏的核心机密。不料家老左右的人先问了出来,正合本意,也令张辄十分意外,很感例兴趣为什么尉氏敢在谈妥条件之前,就运百乘粮草入军中:难道秦人竟仁义如此?

第150章 陈筮

    尉氏家老道:“此正曾季所卫护也。于秦人中得赴启封,实赖曾季也。”

    张辄乘机问道:“曾季何能为也?”

    尉氏家老道:“曾氏孤身至此,无家无业,而有侠名;身无立锥之地,视千金如粪土;四方来投,糜不赠以钱财;凡有所求,无不应者。天下有是人乎,有是人乎!故尉氏托之于曾季,曾季应之。”

    张辄闻听此言,心中的印象完全被颠覆。他强忍着心中的震惊,脸上摆出一副专注的神态,洗耳恭听,暗中却再次仔细回忆自己与曾季交往的点点滴滴。他对曾季的来历是有怀疑的,这也是他一再挑逗对方的原因。在他的挑逗下,曾季表演了一手神奇的短剑技术,但对自己的来历却丝毫未露……不,还是露了一点:“某非韩人,剑为韩剑。”另有一点,正如尉氏家老所言,其言郑卫之音,看来所从来之地也距此不远,非远方飘然而来——而且很可能就出于韩,不管他是否韩人。

    韩人之侠?张辄心中再次一震,大名鼎鼎的聂政不正是韩人吗?单剑直闯相府,从容刺杀韩相侠累;又于千军之中,击杀数十人,犹有余蕴皮面决眼,自屠出肠,其剑术亦大有可观。凭心而论,如果不是早有怀疑,时时提防,处处立于有效攻击范围之外,对方凌晨那暴然一击,自己绝对避不过。想韩相侠累也会倒在这一击之下吧。

    那曾季会不会与聂政有什么关系?聂政虽然穷困,但也以屠猪狗谋生,而曾季则毫无谋生之技……啊,不,他直接用自己的侠名谋生,比如今天……很明显,今天他在暗示自己什么,到底是什么呢?

    张辄发现,自己识人还是不明:如果是君上,大概一眼就能看清曾季的真面目吧。他决定,一但有机会与曾季见面,一定要恭敬礼贤。

    张辄思虑至此,开言道:“小子深有所惑,愿尉老解释之。”

    尉氏家老见张辄沉默了半晌,突然开言,以为是张辄在鼓足勇气,心中有些得意,便道:“但言不妨。”

    张辄道:“尉氏与曾氏所交者浅,所托者深。何深浅相远若此哉?”

    尉氏家老看着张辄,显然没想到张辄会问出这一问题,他自己也不知道。于是口里道:“其中自有隐情,非尔小子可知也。”

    张辄从尉氏家老的眉目中看出些端倪,再加一把火道:“此等隐情,自非小子辈所知,愿尉老开导愚钝,吾等受益不浅!”把火引到周围年轻人的身上。周围的年轻人闻张辄说得如此恭敬,想尉氏家老心中乐开了花,也跟着随和道:“吾等皆愿家老教训!”

    尉氏家老不愿说自己不知道,只得支吾地转换话题道:“此事难言……汝等可知谁告秦人市粟?谅汝等不知。实韩相平也。”

    一名年轻人道:“此吾所知:日前有一乘至,乃韩相府史也。”

    尉氏家老道:“汝可知所言何事?”

    年轻人道:“不知也。”

    尉氏家老道:“又何言焉?”

    年轻人遭到斥责,只得一缩头,退了下去。

    张辄接口道:“韩相平承父之荫,守成之辈也,何能知此,必有他人教之。”

    见张辄说得斩钉截铁,尉氏家老心中一愣,自己不了解真像,但见张辄说得如此确定,好像实有其事,也不敢轻易驳回。正狼狈间,猛然想起一事,道:“闻陈筮言之于韩相。”

    张辄闻听陈筮二字,心中一震,失声道:“陈筮?!”旁边一名年轻人接口道:“陈筮何人也?”倒把张辄的失态掩饰过去。

    尉氏家老道:“陈筮,田氏,齐王族也。游食于诸侯——与公子同道。”

    张辄道:“小子岂敢!”

    尉氏家老发现了新的话题,心中又得意起来,道:“汝等知陈筮何田氏?”

    周围人凑趣道:“不知也。”尉氏家老来的兴头,没有注意到张辄神态的异常,自顾自地言道:“齐王本吕氏,陈王孙为王不喜,奔齐,齐恒公纳之,赐田氏。后田氏竟占鹊巢,遂为齐王。陈筮其苗裔,实田氏也。”

    陈筮在一般民众中毫无名声,但对张辄这样明晰最高权力动静的人,却如雷贯耳——那是一名能一言兴邦,一言丧邦的纵横之家,不论到了哪里,都是风云人物。但近几年,各国朝堂上均失去了陈筮的踪迹,信陵君几番寻找,都未找到他的下落,不意突然被尉氏家老一口喝破,现在韩国朝堂,张辄心中的震惊可想而知。

    他想从尉氏家老口中知道陈筮更多消息,故作不知内情,恍然道:“陈筮齐人,固知商贾也。”

    尉氏家老闻听此言,果然觉得张辄不知道陈筮的真实来历,便嗤笑道:“汝意陈筮商贾乎?大谬不然矣!陈轸,汝必知之,游食诸侯,一言兴邦,一言丧邦。陈筮,其族也,一言兴丧,亦其类也。”

    张辄沉思一番,故意大惊道:“陈筮,其田苓乎?”

    尉氏家老也只是耳闻,哪里知道其中奥密,陈筮和田苓什么关系根本不知,但闻“筮”“苓”音近,陈、田同氏,料也不差,遂道:“公子原知田苓,田苓正陈筮也。”

    张辄道:“游食之人,孰不知田苓。闻田苓之名,何国不惊惧并加,惶惶不知孰将亡矣!今在韩朝,吾不知祸至何处矣!”

    尉氏家老道:“然也,然也!陈筮在朝,人尽不知,惟吾尉氏知之。”

    张辄道:“陈筮何时归韩氏?”

    尉氏家老道:“料不长久,不过年许!”

    张辄道:“曾氏至此,亦年许乎?”

    尉氏家老闻言大喜道:“汝等且视公子,游食于诸侯,见识自不凡!曾氏至此年许,正与陈筮相符。故尉氏虽与曾季交浅,所托者深,盖因陈筮、韩相平也。汝等知之乎?”

    张辄和左右的青年人一齐点头称赞,共道“大开茅塞”。

    “陈筮至韩年许,有曾氏随之而至此,所为何来……”张辄在心中不停地盘算着,却得不出答案。

第151章 汇合

    行至半途,日上树梢,张辄身后出现了一群群人,张辄自然认识,正是那批在野外休息的人,被唐叔召来了,三三两两地行着。张辄悄悄地从那群人退出来,到道边撒了泡尿,没有和他们搭言。那群人自然认识张辄,但好像被吩咐过什么,也装着不知。但均有意识地在这群人周围活动。唐氏六人在前,均为短打扮;二郭和吕伯是平民打扮;五名门客则是士人;郑安平等六名武卒在最后,亦是布衣。尉氏一行看见道上行人,不论识不识,也友好地点头打招呼,但却有意识地稍稍拉开间距,把这群人隔在外面。张辄也找不到机会与他们搭言,只得作罢。

    行程中的第一个聚落到了。第一队在聚落外的空旷处坐下,然后是第二队和第三队。二郭等一行见这群人打尖休息,也各自寻了个地方散开坐下。这群人中,其他群都有五六人,各自找了个地方,围了个圈,或坐或卧;只有二郭和吕伯做商贾打扮,只有三人,径直向尉氏一群走来。到尉氏人众前三丈左右,吕伯当先,二郭在后,躬身施礼道:“行商洛阳吕氏,拜上大家,敢问贵乡贵氏!”

    张辄只作不识,坐在这群人中间,不理不睬。尉氏家老见三人走过来敬礼,拿眼指了指道:“带商贾过来!”一名年轻人走过去,回了礼,把三人带过来。郭氏叔侄只和曾季打过交道,和尉氏一行均未碰过面,而曾季已经不知何往,故尉氏一行皆不知道三人的身份。

    三人到了尉氏家老跟前面前,两次行礼,道:“固未得闻贵乡贵氏,车杖粮米百乘,必为大氏。某忝庸于洛阳吕氏,幸得相识,幸何如哉!”

    尉氏家老道:“吾等乃故郑尉氏。敢问先生,意欲何往?”

    吕伯道:“原是故郑华族,微贱等失敬!微贱等意往启封,敢问贵氏果往启封,微贱等敢附骥尾。”

    尉氏家老道:“先生何来,往启封何为?”

    吕伯道:“微贱等赖粮米等以资生,欲往启封贾之。”

    尉氏家老道:“赖粮米以资生?何人不尔?”打趣的话引起周围人的一阵笑声,吕伯的脸上则有了一丝尴尬,但竭力堆出一副笑容来掩饰。尉氏家老对自己的机灵很满意,没有进一步打趣,指了指路边的三群人,道:“此等亦往启封?”

    吕伯道:“吾等仅三人。此等人众仅偶遇耳,未知何往。”

    尉氏家老道:“有此众正好合群,却不尔,反求于吾等何?”

    吕伯面露难色,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尉氏家老见吕伯不言,进一步道:“此三众与汝同道而行,势如冰火,独亲吾等者何?”

    吕伯涨红了脸,咬牙道:“此三众,或短褐,或士人,惟贵氏乃布衣,故愿相托。”

    尉氏家老闻言哈哈大笑,对左右道:“洛邑之人,毕竟礼多,随道结伴,亦视其衣。——也罢,吾等正往启封,先生等不弃,自便随行——惟不可入列中。”

    三人连忙道:“不敢,不敢!断不敢搅扰!”

    尉氏家老不愿多说,挥挥手让他们退下。三人略退几步,就地坐下,取出随身的糇粮,但周围没有水,他们也没有带瓠匏,糇粮无水难以下咽。几人犹豫地站起来,四下张望。

    张辄明白他们是在找机会接近自己,但自己也不方便离开,于是端正坐地,双手置于膝上,闭上眼睛。三人见状会意,向另外三群人打了个暗号,让他们安心坐地。

    前队的人过来了,每人拎着一大罐水。罐子上还都盖着一个碗盏。几人走到尉氏家老面前,道:“此邑颇幸,竟有水井,颇甘冽。”

    尉氏家老打开其中一罐,倾出少许,放在嘴里尝了尝,点头道:“颇甘冽。可是亲见汲水。”带头的道:“亲见其汲水。罐一钱。共三十钱。”

    尉氏家老道:“也罢,究竟是井水!且分派。”带头的招招手,四方乡里的头面人物均过来取水。带头的嘱咐道:千万小心,不能把罐、碗打碎了,要赔钱的。

    显然,带头的并不抠门,每群人领走一罐水后,这里还剩下四罐,而尉氏家老身边不过十余人。尉氏家老吩咐道:“此水难尽,盍置瓠匏若干以盛之。”

    带头的道:“吾等且往邑中打探。”

    尉氏家老道:“前行辛劳,且饮食后方往。”

    张辄闻言起立道:“不劳大兄前往,小子忝列在队,无寸功在身,立身不安,敢请前往。”

    尉氏家老道:“汝于邑中有故?”

    张辄道:“无故。”

    尉氏家老道:“汝知瓠匏孰贾?”

    张辄道:“虽无故,多经乡里,知其中必有贾之者,必不贲事。”

    那个带头的虽然开始自告奋勇,但不过是为讨好尉氏家老,其实心里并不愿往,故对张辄道:“入邑三家,有县瓠匏于户者,可往贾之。依大小,钱或一或二或三。”

    张辄深施礼道:“深感大兄厚恩。小子此往,必能成功。”

    尉氏家老见两人一唱一和,心知一路劳顿,人皆生安逸之心,有人愿意办事不易,遂对张辄道:“汝且往贾,事毕公中销账。”

    张辄闻此言,怔在当地:赶情还要自己垫钱!周围的人觉出此人可能囊中羞涩,故意起哄道:“且往贾之,事毕公中销账。”

    张辄呆了呆,深施一礼离开,径直走来吕伯等处,深施一礼。众人见张辄有此一着,皆轰然而笑,既笑其不名一文,又赞其急智如此。果然如众人所料,吕伯等三人见张辄施礼,一起立起回礼,少倾,吕伯即与张辄一起往邑中而去。尉氏家老道:“汝等当知,士游于诸侯者,其贫若此,其知若此。”引发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张辄与吕伯终于走到了一起,张辄拿出一副礼贤下士的姿态,对吕伯彬彬有礼;吕伯则扮出一副恭敬的姿态,有问必应。一路向邑中走去。

第152章 贾匏

    眼见离尉氏一众越来越远,张辄对吕伯道:“有曾季者,可得而闻?”

    吕伯道:“同行之内,无人识得。”

    张辄道:“唐叔亦不知,想他人亦然。秦人至此,所为非浅;开市启封,其必有不足为人道者。吾等必详查明晰。”

    吕伯道:“若何探查?”

    张辄道:“先生可告郭先生,秦人此至,有陈筮居中调停。他人均听郭先生分派。”

    吕伯道:“先生欲何住?”

    张辄道:“吾且留住尉氏中,可消息便宜行事。——陈筮之事,实乃得之于尉氏。——他事亦当有为。唐叔曾见曾季,可有所言?”

    吕伯道:“唐叔道,曾氏非常人也,精明内敛,筋骨匀停,非寻常勇武之士,盖得秘法也。”

    张辄道:“秘法何来?”

    吕伯道:“唐叔道,恐得之于越女也。”

    张辄道:“曾氏本自越人哉?何曾氏也?”

    吕伯道:“越人多习越女剑,越亡而散于吴楚晋齐,在在有之。曾氏习之于何方,实难知也。”

    张辄道:“其人自言韩人也,意其盖聂政一系乎?”

    吕伯道:“聂政素有勇,习技击于齐,而自隐于市屠狗。其技兼韩齐,非越剑也。”

    张辄道:“先生颇知剑乎?”

    吕伯道:“幼游江湖,耳闻目睹多矣,惟不精也。”

    张辄道:“先生盍言其略。”

    吕伯沉吟片刻道:“剑者,检也,君子所佩,以备非常,又自检其身也。击剑之法,实出蛮夷:越、楚、蜀,南蛮也,其用也刺;燕、齐,东夷也,其用也击;周、秦,西戎也,其用也顿足跳跃也。此其大略也。三晋本无剑,四方来辏,故多兼习之。”

    张辄道:“先生诚博识也。曾氏之剑,静如处子,动如惧虎,一往无前,敢越女剑也。”

    吕伯道:“先生见之?”

    张辄道:“适见一剑,疾如雷电,欻尔而至——却是直刺。”

    吕伯钦佩道:“传越女剑能刺猿,曾氏刺而无伤,先生直神人也。”

    张辄道:“曾氏似有隐情,非寻常侠士辈也。其与唐叔、郭氏父子均有过,恐吾等难隐身份。待其现身,或敌或友以待之,惟不可欺瞒。”

    吕伯道:“敬喏。”

    张辄悄悄回身,尉氏一行已在里外,而邑里未至,遂道:“韩暗结秦,令秦轻兵入启封,而明以军市资其粮草。”

    吕伯闻言,沉默片刻道:“实妙策也。惟兵法有云,兵闻拙速,未闻巧之久也。秦人顿兵于坚城之下,不进不退,但开军市,恐无能为也。”

    张辄道:“四方之粮毕至,恐于国有伤。”

    吕伯道:“然也。虽尔,未若兵之顿也。”

    张辄道:“秦人虽以凶悍名,其计也不弱。吾恐其另有谋也。”

    吕伯道:“诚不可不防也。”

    张辄道:“惟今之计,必也入启封,得其实情,与君上定计讨贼。”

    吕伯道:“何得告之君上?”

    张辄望望天色,道:“谅君上现已拔营。待至启封,初得其实,再令一先生黄昏回报,亦不误也。——现若离开,恐为尉氏所疑,事必不谐。”

    前面邑里在望。两人再次警觉地收敛了表情。张辄走在前面,一眼看到路边一间草舍,用一支木棍撑出一串瓠匏。房前屋后,尽是树枝支出架子,枯黄的藤蔓还缠在上面。张辄上前,叉手当胸,高声道:“远来客商愿贾瓠匏!”

    被木篱笆隔着的草舍“吱”的一声,打开了门,一名壮年人走出来,见篱笆外立着二人,一人士子装束,一人布衣长衫,以为是主仆二人,走到篱笆边,亦叉手当胸,回道:“公子何来?鄙舍瓠匏,盛水增甘,盛酒增香,小大兼俱,不知公子何求?”

    张辄道:“家长言语有趣,敢问尊称?”

    那人道:“低门草舍之家,哪有姓氏。素植瓠匏,家少兄弟,乡里顺嘴便称为伯瓠。客敢贾瓠匏,敢问所需几何?”

    张辄反问道:“贵处尚存瓠匏几何?”

    伯瓠闻言一愣,道:“鄙舍虽小,瓠匏怕不得百三四十。”

    张辄道:“小子有伴在邑外,得二三百人。适入贵乡,贾井水三十瓮,敢问兄长,需瓠匏几何?”

    伯瓠适才自知有人贾井水,得三十钱,甚是眼红;现见是那人的同伴,同样手笔极大,也心花怒放,赶紧推销道:“适才三十瓮井水,贾贵价三十钱。鄙贱依照此贾,三十钱,尽归先生。”

    张辄道:“三十钱非小贾,且观瓠匏何如。”

    那人回房,少顷,与一小童抬出一个大筐,里面盛满瓠匏,或大或小,或正或斜,各各不一。那人与童子将筐就地一倾,瓠匏平铺在庭院之中。那人满怀激情地介绍道:“公子且观,俱是今秋收摘,檐下阴干;俱为大瓠,无一破漏,均堪盛水。”

    张辄一眼扫过,那些瓠匏无论大小,都被截去上口,内瓤已经收拾干净,遂问道:“可有匏塞?”

    伯瓠脸上浮出一丝尴尬,道:“公子真贵人也,微贱之处,难承公子之意。愿公子另择他家。”

    张辄闻言一愣,正不知伯瓠为何如此,身后吕伯连忙上前道:“伯瓠休怪,吾家公子颇有瓠匏,俱软木成塞。”

    伯瓠当然知道是这么回事,便道:“穷乡鄙里,哪里有那等好塞,不过枯枝缠些葛麻便了。”

    张辄见两人如此说,知道自己漏了怯,但身为游食天下的士子,只见过专门的木塞,不知道低层的辛劳,似乎也不算出格。不过自己心里惦量,千万不能短褐徒跣,不然非被识破不可。就着这尴尬劲,张辄干笑道:“小子无状,冒犯伯瓠,万乞恕罪!”伯瓠果然认为这是个没什么见识,被家臣带出来的士人,也不在意,连声说了几个“岂敢”就放过去了。

    张辄道:“这等瓠匏,吾俱贾之,惟甚多难携……”

    伯瓠道:“何难,吾父子携之同往!”边说边与身边的童子把瓠匏拾进筐内。吕伯从怀中真掏出三十文钱——那是吕伯阶与吕伯兄弟见面后,豪爽地随便抓了一个钱包送的——如果现在吕伯掏出一块金饼,哪怕是小块的,估计交易也无法完成。伯瓠收好钱,插根竹担横穿筐耳,便与童子两人一起抬起,对张辄和吕伯道:“请公子引领。”

第153章 匏瓠有助

    有伯瓠父子在身边,张辄和吕伯自然不能再说任何重要的事宜。一路无话,回到尉氏人众之中。

    在路过吕伯一行时,郭叔突然站起来,道:“吕兄归来,可有好瓠,吾等愿贾。”

    张辄连忙拦住道:“此乃尉氏家老所贾,汝等焉敢……”

    郭叔道:“何妨,不过钱耳。如非吕兄相助,汝焉得贾!”

    伯瓠见郭叔面色不善,急忙放下筐,道:“瓠匏已送至,贱父子等请辞。”不等张辄发话,将筐望地上一倾,担着空筐匆匆而去,张辄叫他们也不回头,心中暗自窃喜,吕伯先把钱付了,不然,说不得小命要紧,钱也就顾不得了。

    这边的吵闹声,把周围人的目光都汇聚过来,唐叔、郑安平、五位士子、尉氏一行都过来人了。

    五位士子还好,唐叔一行立即就每人择好的从地上捡起一个匏瓠,笑呵呵地离开了。郑安平等人也做势要捡,张辄急忙拦阻道:“诸兄且慢。小子无德,幸得尉氏加被,叨陪一席,奉令贾瓠。今令尚未缴,而匏瓠尽无,小子何颜活于世间。愿诸兄怜之。”

    郑安平等闻张辄说出这等江湖之语,也就停下不动。尉氏过来的人见此情形,回过头去,叫人过来帮忙。于是也有十来人往这边过来。尉氏家老则仍安坐不动,默默地进食、饮水。

    郭叔大声道:“汝等人众也不妨。钱出吕伯,货归吕家,谁敢曰不?今吕伯不言,谁敢取走一枚,微贱定不与他干休!”

    吕伯上前劝解道:“郭兄不必如此。并道而行,人我两便。”郭叔见吕伯如此说,气鼓鼓地走到一旁,坐地生气。吕伯见状也跟过来,坐在旁边劝解。张辄自然心知肚明,忙对赶来的尉氏人众使了个眼色,悄声道:“速拾!”众人领会,俱都散开,去拾散落一地的匏瓠,少数几人在旁边维持秩序。匏瓠较大,一人拿不了几个,捡几个就要往回走,放下再回来捡。尉氏家老仍然坐在那里,边吃喝,边监工。张辄则跑去“劝慰”郭叔,一直在旁边的郭仲谨也跟了过去,跪在三人前边,似乎在跟郭叔说些什么,却把投向三人的视线挡了个严实。直到地上的匏瓠都被快被拾干净,吕伯才握住郭叔的手摇了摇,站起来,似乎把郭叔劝住了,跟着张辄来到尉氏家老跟前,行礼缴令。

    尉氏家老看了看吕伯,道:“汝友甚为不平,奈何?”

    吕伯陪笑道:“路途劳累,心中烦闷,颇失礼仪,尉老见谅。”

    尉氏家老道:“甚的路途劳累,分明见汝费钱,心中不爽。……也罢,汝等三人,可选三匏瓠,各注满水,就此折过!”吕伯闻说心惊,三个匏瓠、三匏瓠水,就要折过三十钱,怎么也说不过去。待要理论,却见尉氏家老撇过脸去,只顾自己吃喝。只得忍了气,去捡了三个匏瓠——还不敢选大的,只拿了三个差不多大小的,从瓮中取水灌满,张辄帮着一起拎了回去。郭叔似乎还要站起,被两个同伴按住——张辄则独自回来。

    尉氏家老对张辄道:“汝似有不豫之色。”

    张辄道:“吾以吕兄为友,吕兄不弃,以钱财相助,奈何家老必以欺乎?”

    尉氏家老不屑道:“汝行走江湖,多倚贫贱,但知义气为先。不知贫贱之人,最不宜假以颜色,失却身份。士农工商,商最贱,但得打点余事便了,又何谆谆以义气相许。”见张辄低了头,便意气风发地道:“拿匏瓠来,将水盛上,还瓮于乡里,吾都且行。”

    几个年轻人上来,七手八脚地把匏瓠灌满水;那几个入乡贾水的人,现在挑着瓮重新入乡;其他人收拾好车辆,整顿起队伍,重新上路。张辄对这一切都没有上手,心事重重地立在一旁。待众人起身后,他到尉氏家老前深施一礼,道:“小子深荷家老厚待,无以为报。不欲人言家老无义,愿以私钱偿吕兄,愿家老俯允!”

    尉氏家老道:“惟汝有若许讲究。若汝有钱,何必借外氏之力;若汝无钱,现事已妥,又何碍焉?”

    张辄道:“小子深不欲家老为人所腹诽、暗诟。”

    尉氏家老嗤笑道:“腹诽、暗诟,其奈吾何!……罢罢,以汝意为之,休再咶噪。”

    张辄再施一礼,从车队中出来。见吕伯等三众亦起而行,便上前打躬作揖,终于让郭先生松弛了紧绷的脸,吕伯也似放下心中一副担子。于是四人走到了一起,不远不近地在车队后面跟着。唐叔一众捡了不要钱的匏瓠,早跑得不知去向,旁边有五位士子打扮的门客和五名短褐打扮的武卒。

    这三群人或快或慢,或前或后,似毫不在意,实则颇有大意,有意无意之间,挡住了张辄一行交谈的具体情形;甚至有时,也有门客或武卒转入张辄一行中,略谈几句,又转出来。当然,这些人与尉氏一众也有交谈,交谈的内容自然大不相同。

    约摸又走了十里,前方的车队停下了,回报说“前面为秦人所断”,尉氏家老遂命车队暂时停下。张辄见状,连忙回到尉氏众中,走到尉氏家老身边,问道:“何故停下?”吕伯一行由于自报随尉氏行,自然也随着尉氏停下;门客和武卒也故作不知所因,也茫然地停下脚步。

    尉氏家老道:“无妨,秦人设障。”

    张辄闻得,回头对车外的三众大声道:“无妨,秦人设障!”

    三众闻得,面上的茫然虽然消失了,但脚步却不再前进,拿定主意,靠着尉氏的大树好乘凉。尉氏家老看在眼里,鼻子里“哼”一声,眼中显出不屑的神色。张辄见状,赶紧低下头,摆出一副恭敬的姿态。

    尉氏家老沉默了一会儿,对张辄道:“汝以何定事?”

    张辄假装一惊道:“何事?”

    尉氏家老一脸不耐烦道:“钱!”

    张辄恍然道:“小子言,此钱为吾贷于吕伯,定当归还。”

    尉氏家老道:“这堆匏瓠贾直几何?”

    张辄道:“三十钱!”

    尉氏家老嗤笑道:“区区三十钱,亦直如此!”张辄连忙低头不语。

第154章 博学的家老

    然后,前面的车队开始往前走了,尉氏家老也昂然走了,张辄低头走在后面,旁边的人似乎发现张辄吃了瘪,看过来的眼光也有些复杂。

    渐渐的,秦人所设路障出现在眼前。虽然时间不长,但秦人依然构筑了比较完备的防御:两侧延伸至视野之外的濠沟,濠沟之后是并排而列的车辆,十人执弩,十人执戟,站在车后;濠沟上铺着木架桥,宽仅容一车通过。张辄心中暗暗称许:秦人果然不凡。等他也踏上木桥时,竟然发现曾季立在什长的旁边。显然,尉氏之所以如此顺利地通过,与曾季事先的沟通有关——这令张辄对曾季的观感又有了大的转变。

    等到吕伯一行要通过时,什长伸手阻拦,张辄赶忙走出来道:“是乃吾等同行。”

    什长望向曾季,曾季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似乎觉得张辄出头十分奇怪,但还是点头道:“同行之人,非吾乡里,敢是外来的先生。”

    什长看除了长衫外,后面还有士人和布衣,皱皱眉道:“何夹杂如此!”

    曾季陪笑道:“家主敢别有他事!”

    什长道:“怎么还有他事?……”

    曾季道:“留十乘何如?”

    什长沉吟片刻道:“罢了,过去吧!”

    结果不仅吕伯一行,连门客和武卒一行也未经任何排查就过去了。张辄的脸上传来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看来秦人的严密守御,也不是毫无破绽。

    车队继续前进。张辄看到,前面的广场上一群秦人正在从车上往下抬粮筐。这应该就是曾季承诺的十乘粮吧,卸下粮筐后的空车自然回转,跟在车队的最后。

    张辄所在的位置其实是队列的最后,再往后就是分成三群的自己人,然后才是空车。见空车一辆辆转回,这三群人很自然地被车辆“冲散”,于是各自就便找到近处的车夫寒喧闲话。张辄不敢动,只能悄悄看尉氏家老的脸色,装出惴惴不安的样子。

    张辄惴惴不安的样子被尉氏家老看在眼里,心里很是受用。故作姿态地冷落了一会儿,他主动找张辄问话道:“汝之家老何故不随?”

    张辄愣了愣,羞惭道:“家道中落,臣妾尽散。”

    尉氏家老眼中似漏出不豫的神情,道:“为臣之道,岂因家财而变!”

    张辄连忙致敬道:“天下如尉老者几何哉,实凤毛麟角,难可一见!”

    尉氏家老道:“尊贵之家,出无家老指引,何以成事?”

    张辄闻言,立即就竿而上,道:“如得尉老训教,小子何幸!”

    尉氏家老道:“汝贾匏瓠,贷于吕氏,本自机警,某以三瓠井水为汝洗脱,奈何终要抵偿?一也。关隘之上,吕氏等为秦所限,与汝何干,必要为其脱困,而不得一利?若非尉氏之力,汝宁成乎?二也。如有家老在,必能免汝过矣!”

    张辄闻此言,知尉氏家老对自己刚才的情形并无怀疑,只以为是个无见识的破落公子,在外面穷要面子,心中一松,脸上却装出一副委屈、凄苦的样子,道:“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吾正欲忠于谋,而信于友,家老以为过矣,小子深以为惑,愿家老解释之。”

    尉氏家老道:“尔等士子但言子曰,诸子其谁?谁为王子,谁位公侯?七十二士,谁霸诸侯?但布衣耳。”

    张辄争辩道:“孔子士子,位居司寇,大夫也;子贡货殖,家累千金,常相鲁卫。皆人杰也,岂但布衣哉!”

    尉氏家老又是一声“嗤”,道:“微子贡,孔子其谁何?惟子贡从学于孔子,真孔子之学乎?鲁之朝曰,子贡贤于仲尼。盖其谓也。”

    张辄反驳道:“子贡自谓,赐之墙也及肩,窥见室家之好;夫子之墙数仞,不得其门而入,不见宗庙之美、百官之富。”

    尉氏家老道:“子得其门而入乎?”

    张辄赶紧低头,道:“小子何敢。得其门者或寡矣,小子何敢!”

    尉氏家老道:“室家尚不可得,而欲窥宗庙,不亦妄乎!设汝冠高冠,腰博带,佩长剑,驱长车,出入诸侯,一言兴邦,一言丧邦,依附孔子,尚有可原;上无片宇,下无尺地,而言子曰,即如曾子、颜回,人也不堪其苦矣。”

    张辄哭笑不得,这位老者,引书引半句,竟也自成其理,令人难以反驳,只得长揖道:“尉老博学,小子不及。依尉老之见,当以何为师?”

    尉氏家老昂然道:“汝知杨子乎?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汝知之乎?”

    张辄自然对这位百年前的魏国大家有所耳闻,这位十分注重养生的大师,经常说一些离经叛道的话,还偏偏难以反驳,很不得士子喜欢:毕竟,游于诸侯是学习的主要目的,如果学的东西不招人待见,一开口就惹人烦,那学了有什么用?不过,见一脸世侩尉氏家老竟然脱口而出“杨子”,还是让人吃惊的。张辄故意沉默了一下,回道:“请尉老训教!但闻子曰,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

    尉氏家老的得意爬满了脸,道:“杨子,魏人也,以自爱教人。人人皆自爱,天下道行矣!”

    张辄道:“人人自爱,岂非斗讼横行,交争利也!”

    尉氏家老道:“斗讼横行,岂自爱也?与世无争,真自爱也!”

    张辄看着这位一脸骄傲的中年人竟然说出“与世无争”,心里一阵无语。但他不愿中断与尉老的对话,觉得可以从尉老的口中套出很多内幕消息,于是引诱道:“尉老之言,真天音也。小子一路看来,尉老不发一言,而万事就道,必也有其妙也。尉老其教之!”

    尉氏家老得意道:“利天下者王天下,汝知之乎?吾有事,共天下以利,则籍天下之力矣,又何自为哉!”

    张辄道:“小子愚钝,难言以道,愿尉老以近事言之。方之贾粮,共何利,籍何力,而令尉老安坐如山,而诸事顺遂?”

第155章 共其利

    尉氏家老停了停,似乎在组织材料,忽而想通了,话语便源源而出:“秦人岁岁征战,每战必斩万级,秦王以是而得武名,秦人身死而不顾,何者?秦人以军功授爵,一日不战,则民无爵,无爵则不威。秦人欲立功,必也无日不战,虽死不顾;此秦王与秦人共其利也。秦人轻出,车杖在后,秦人弃之不顾,一日夜而奔启封,而四方裹粮而至,何者?贾高而籴,秦与三晋共其利,故虽无辎重,而辎重在民。韩相欲得其利,星夜至尉氏;尉氏欲得其利,不旋踵而得粮万钟,韩相与尉氏共其利也。尉氏粜粮而曾氏为前驱,尉氏与曾氏共其利也。汝贾匏瓠而吕氏破财,尉氏与吕氏共其利也。汝知之否,尉氏与吕氏共其利:其欲附尉氏而入启封,必也利尉氏;汝赊账还钱,乃引其入启封,尉氏之利何在哉?”

    一通长篇大论说得周围的人个个迷糊,大约只有张辄能够大致分辨出其中虚实真假。待周围的人叫过好后,他继续套话道:“不偿吕氏,固如尉老所言,韩相与尉氏共其利,尉氏与曾氏共其利,则犹未明也,愿尉老开示!”

    尉氏家老用奇怪的眼光看着张辄,道:“秦人高贾籴,韩相欲粜,其可得乎?岂非得罪于三晋也!必也他者出,利益均沾而后可。”

    张辄道:“尉氏粜粮,尉氏得钱,韩相利益何得?”

    尉氏家老道:“此非汝浅识者所能知也。尉氏欲得大利,必也扫囷而出粜,尉氏上下以何为生?钱可食乎?必也籴之于韩相也。尉韩得无共其利哉?”

    张辄道:“若韩相高其价而贾之,奈何?”

    尉氏家老道:“此不共其利也,天下何人服其劳?”

    张辄道:“尉氏不籴于韩相,另择价低者籴,奈何?”

    尉氏家老道:“尉氏欲韩相更利尉氏乎?结好韩相,尉氏之所欲也;尉氏服其劳,韩相之所欲也。所欲者同,乃共其利也。”

    张辄道:“韩相与尉氏共其利,如尉老所言。尉氏与曾氏共其利,何谓也?盖以财佣之,即共利乎?”

    尉氏家老道:“此又非汝浅识所能知也。”

    张辄道:“唯愿尉老释之。”

    尉氏家老沉吟片刻,压低声音,神秘道:“此亦非如吾等所能知也。”

    张辄察言观色道:“虽然,尉老必知之。”

    尉氏家老颇为欣赏地看了张辄一眼,道:“虽不能中,亦八九矣。其中关要,其在陈筮乎!”

    张辄很体贴地送上一句,道:“陈筮何为?”

    尉氏家老道:“汝当志之,曾氏与陈筮同至于韩,陈筮立于朝,曾季隐于野……”张辄当然记得,这其实是自己当初猜测的,但他对陈筮与曾季之间的关系其实是有怀疑的,遂想在这里确认一下,打断道:“陈曾并立朝野,相互联系,何以通消息?”

    尉氏家老道:“四方豪杰来投,何人不可通消息。”

    张辄自然知道,事情没有那么容易。就如信陵君,虽贵为王子,位即君侯,门下门客众多,要想从小城与大梁取得联系,也十分不易,毕竟距离横在那里。郑国与尉氏之间,距离不短,自己一行,皆是门客、武卒,也走了一晚。唐叔是侠客……哦,侠客,这些四处流浪的人中,谁知道其中有些什么人?思念至此,张辄心中释然,想着,这些人也是一股可利用的力量,只是如何才能把他们拉到自己身边来呢?于是他充满敬佩地点头道:“然也。陈曾分立朝野,奈何与尉氏共其利?”

    尉氏家老道:“秦人何以托辎重于韩人,非陈筮而何人?韩相见尉氏,尉氏即见曾季,故有此辎重。汝等当知,郑国车至,当在明日,而秦人裹粮不可三日。早一日得粮万石,曾氏之功也,尉氏之利也。非共利而何?”

    张辄思索片刻,再问道:“陈、曾来韩经年,岂秦韩谋之于年前?”

    尉氏家老叹道:“国之大事,岂庶民所得闻乎!昔郑当天下之冲,朝晋而暮楚;韩承郑地,岂能独抗天下之国,必也暗通明盟,岂独秦哉!”

    张辄道:“韩者,万乘之国也,宁屈尊于下乎?”

    尉氏家老道:“方今七雄,其谁无万乘。千乘之国如中山者,能独活乎?纵万乘之国如齐者,屡霸诸侯,继绝世而存亡国,冠带天下,有山海之固,盖一世之雄也。六国奋勇,一朝而尽灭之,今苟延残喘,不知命悬几时。而况韩乎!”

    张辄道:“韩于秦久有往来,又与诸晋合盟,亦与齐楚交好。八面取好,此必有高人指点。”

    尉氏家老道:“何需他人,韩承郑地,其政亦然。入境问禁,入国问俗,入门问讳,此之谓也。入郑之境,当从郑之俗,韩王岂能独外。”

    张辄道:“尉老见识卓然,小子敬服。”周围的人虽然听不大懂,但张辄在讨好尉氏家老还是听得出来的,遂一齐声地叫好,表示敬佩,等等。弄得尉氏家老竟也奇怪地有些羞渐,笑骂道:“小崽,但得称善,其谁知之?”

    张辄住了嘴,尉氏家老似也尽了兴,不再多言,找了一辆空车,跳上去坐,有几个年轻人也围过去,打算蹭车坐,多数人还是在原来的队列中。张辄见周围都是些年轻人,觉得套不出什么来,也就在心里沉思,对尉氏家老摸不到深浅:有时有惊人妙语,有时又狂妄自傲,不知哪个才是他的本来面目。

    过了障亭,就是一个分叉,五名门客按事先的约定,先行离开,武卒们也加快脚步,往前超行,只有吕伯一行保持着与尉氏一行相同的速度,跟随前进。又行十里,启封已经在望。而前队已经带了名著冠的人来到后队,这人身边的,是一名短褐。尉氏家老见到这人,立即跳下牛车,迎了上去,道:“交涉妥否?”那人道:“此秦营大夫,奉将令接应。”

第156章 过桥

    尉氏家老连忙上前敬礼道:“见过秦大夫,尉氏家臣奉命拜上。”

    秦大夫略回一礼,并未回应,直接道:“何以仅万石?”

    秦大夫失礼的举动连张辄都感到惊诧,尉氏家老却似习以为常,不动声色道:“仓猝之间,仅得此数,余者陆续而至。”

    秦大夫道:“只得如此,且先随吾入城。”从怀中掏出一个铜钟,敲击出一个韵律,一支秦军百人队像变魔术一般,突然出现在这支粮队的两侧,将他们夹在中间。神出鬼没的架势,把张辄吓了一跳,拿眼悄悄四下观望,发现其他的人也都面色大变:突然被一群手持武器的陌生人包围在中间,心中第一反应自然是恐惧。连尉氏家老脸色也有些苍白,面上使劲地挤着笑容,额上渗出汗来。秦大夫也不理他,步出车队,走到秦兵队列外,手一挥,钟发出一声响,前方几声梆子声传来,似在应和。张辄向梆子声的方向望去,发现不知何时竟树起一面旗来。随着旗帜向前移动,整个车队继续缓缓向前开动。

    前行不久,眼前的房舍突然增多起来,不久,道路上也开始铺上青石,一座集镇出现在大家眼前。

    启封之所以繁华,自然是由于魏王从济水引水所开的鸿沟。鸿沟蜿蜒南下,经颍水直达淮水,交通了与楚国的联系,江淮物资沿河而上,启封是入大梁前的最后一站。但启封城并不在启封最繁华的地方,毕竟,当初郑国在这里屯兵设站时,还没有鸿沟——这座城离鸿沟还有大约十里——而夹鸿沟而筑起的众多店铺、逆旅和房舍,其实并无城池护卫。

    秦大夫领着车队直接穿过市坊,转了两个弯,带着车队来到一座桥头。桥的另一头挖出了堑濠和胸墙,胸墙后面不知有多少人。秦大夫让车队停下,百名秦兵有令旗指挥下,极有秩序地在道路远离河岸的一侧列队,于是道路上再无行人经过。

    进入启封后,张辄没有在路上发现太多秦兵,只远远望见一伍捧着节符在镇中巡逻,但距离较远,一晃而过。现在见河边的防御阵势,明白秦人是将防御重心放在启封城上,在市坊只派出少数兵力维持治安。他偷眼向后面瞟了瞟,吕伯一行还在,但其他三众已经不知去向。由于这段道路已经净道,他们也不可能在附近出现。张辄知道自己采取不了任何行动,决定好好看一看秦人下一步如何运粮——这也许可以窥测到秦军的部署。

    在秦大夫的指挥下,一辆牛车上了桥,转到胸墙的后面,看不见踪迹;然后是下一辆。秦大夫很谨慎,始终保持桥上只有一辆粮车,三人随行。张辄悄声问尉氏家老:“车乘过桥后,去往何处?”

    尉氏家老道:“不知。”

    张辄道:“不虞有诈?”

    尉氏家老道:“奈何?”

    这时,前面的秦大夫一声断喝:“不得交口!”

    张辄吃了一惊,自己与尉氏家老如此小声的对话也会被人听见吗?随见队列中的秦兵将眼光扫过来,他明白可能只是有声音为秦大夫所闻,但并不知是自己所为,遂低头神色不动,秦人也无进一步动作。

    这下张辄也提高了警惕,看来秦人对这批人也并不信任,自己背靠大树好乘凉的打算大约不能成功;尉氏家老所知情况可能也不多,难以从他嘴里套出什么。接下来要怎么办,可能只能见机行事了。——要是曾季在这里,会怎么做呢?张辄心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他自己也被这个念头所吸引,顺着它想了下去。

    想什么就来什么。远远的从一个岔道口,一个短褐之人十分显眼地出现了,张辄偷眼观之,正是曾季,手中捧着一支节符,所以未被阻拦。

    秦大夫自然也被曾季所吸引,当然也认得,连忙放过一车,急匆匆地过来。两人交谈片刻,秦大夫即指派了十人跟着曾季来到车队后方。曾季从后往前数了二十乘,让一名伍长领着手下往前而行,从尉氏家老身边的人中指了一人领队。尉氏家老见状大惊,拿眼望向曾季。曾季道:“无忧,此桥难过,上下三里各有一桥,可以分过。家老但镇于此,必无他事。”随又数了二十乘,手一指,竟是张辄,道:“汝可守之。”张辄也吃了一惊,不知曾季此举何意,但容不得多想,只得出列。这一队二十乘,车夫六十人,加上张辄,跟着另一伍秦兵向上游而去。

    和前不队向下游而去不同,向上游而去的一队需要掉头。张辄乘此瞬间的混乱,换边走在车队靠河的一边,让牛车挡住了自己的身影,路过吕伯一行时,将手一碰郭叔,郭叔即自然地走在张辄身边,仿佛从来就在那里一般。

    上游的桥离此处也不可二三里,这里正好是秦大夫带领百人净道的末尾。大桥两侧由伍长带来的伍人负责净道,人与人之间自然隔出好大间距,伍长向队中喊一声:“主司出阵!”张辄一碰郭叔,两人并肩跑出队列。伍长见是两人,皱了皱眉,但心里记得清楚,曾季所指一人,正是所有人中惟一士子打扮的人,大约士子身边总要带个家臣吧。记忆中张辄的相貌无差,带个家臣就带吧。于是领着两人上了桥,在桥中间与守桥的秦大夫交接。

    秦大夫对张辄道:“可认得人准?”

    张辄心中一动,故意装出听不懂秦音的样子,望向郭叔。郭叔会意,马上用郑音道:“大夫询问可认得人准?”张辄连忙敬礼,道:“认得准!”

    秦大夫见为公子哥一副少出门办事,完全不能自理的样子,心中叹口气:如此无能之辈,但凭祖宗血脉,竟诸事占先。面上不客气地道:“桥下诸乘,可为汝乡里?”

    这次不等翻译,郭叔直接道:“正是乡里,丝毫不差。”

    秦大夫道:“如有差池,军法无情!”

    郭叔道:“不敢,不敢!”

    两人对话期间,张辄一脸茫然,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好像什么也不懂。

第157章 交粮

    秦大夫也不怪郭叔僭越,道:“一乘乘过桥。”郭叔回头对张辄用郑音说了声:“大夫令一乘乘过桥,公子稍待。”自己跑下桥去,指挥第一乘牛车上桥。秦大夫叫过一名秦卒,看其弁冠,应是簪袅一类的爵位,道:“引其归仓。”秦卒应喏。秦大夫对张辄道:“汝可随往听令!”张辄一脸懵懂地望着郭叔。郭叔对秦大夫道:“吾家公子不通秦音,臣愿身往代之!”秦大夫道:“汝于此整车队事!”转身对秦卒道:“找个通秦音的魏卒。”秦卒行一礼,不多久带来一名壮年,胡子拉碴,看不出年龄。秦大夫指着张辄道:“此韩人也,不通秦音,汝当传之。”那名壮年微点点头,又对张辄点点头。张辄心里感到怪怪的,不知此人是何来历。听得秦大夫说他是一名魏卒,敢莫是原驻启封的魏军?他又看了看这名壮年,身材虽不壮硕,但也不单薄,分不出是不是武卒。但他知道,驻防启封的部队,只有很少的武卒,通常充任伴长、卒伯之类,士卒多由当地民军充任,什伍长也多出自乡里。不过由于启封集纳四方财货,也有些老资格的武卒愿意到这里来充任驿职。眼前这个人,似乎可以是这所有可能的人中的一个,完全看不出有什么特征。

    秦卒也不让张辄多想,直接把首个过桥的车乘三人,连同张辄和那名魏人一齐带下了桥,向前而去。张辄故意拱了拱手,似要和这个魏人交谈,前面的秦卒大声道:“不得交谈!”张辄故作懵懂地望向魏人,那名魏人道:“不得交谈!”张辄赶紧点头称喏。

    一乘乘牛车在郭叔的调度下过了桥,张辄不知道那名魏人的称呼,他们俩默默地跟在秦卒的身后。那名秦卒不说话,魏人也不开口,张辄也不好开口,只能装无聊的样子,东张西望。

    启封是大梁城南方的防御支撑,是大梁的南大门,魏国在这里的驻军和布防,以及启封周边的地形地势,张辄自然了然于胸。鸿沟的上游正对大梁,这里的布防自然绵密:每座桥的东岸都筑在壕沟和胸墙,随着牛车转到胸墙的后面,可以清晰地看出桥两侧各有一伴,每座桥都有一卒秦军把守,张辄仔细看了看,发现这一卒秦军全是弩手。——这已经是防御力量的上限了。

    顺着大道向前,是一座座军营,旌旗一眼望不到头,估计直到启封城下。张辄大致在视力所及的范围内估算了一下,大约有上百座军营,如果按常规一座军营五百人计算,仅在他视力所及的范围内,就有不下五万人。

    秦卒从怀中掏出一支牛角,吹了吹,军营中出来大约一伴秦人。秦卒示意每座军营去一乘牛车,魏人转告了张辄,张辄一一分派:这乘向左,这乘向右……粮食搬完了就跟在车队的后面。秦卒领着车队继续往前走,张辄装着观察两乘运粮车装卸,站住了脚步,那名魏人也在身边停下脚步。

    张辄问道:“就于各营自取?何不归仓?”

    魏人道:“但一日食耳,何归仓之有!”

    张辄会意点头,不敢多做停留,就跟着一乘牛车旁边缓缓而行,两眼死死盯住秦卒,口中不停道:“启封乡里?”

    魏人道:“武卒也,居启封经年。”

    张辄道:“日食足乎?”

    魏人道:“秦人但日一飧,况魏人哉!”

    张辄道:“绝粮几日?”

    魏人道:“自陷至今,犹未食也。”

    两人的对话被牛车的噪声所掩盖,加之秦卒对带路十分上心,不太注意后面的动静,张辄与魏人的对话进行得十分顺利。通过简短、扼要的问询,张辄已经大致了解启封陷落的根本原因:秦人至城下时,戍卒并未得到警号,也未及时上城。直到秦人放火烧门时,整个城防都无人指挥,这名武卒在营房中就成了俘虏。

    张辄问:“秦人斩首乎?”

    魏人道:“凡死伤者皆斩,余者免。”

    张辄心中大震:这有些不符秦人的行动特征。秦人以首级计功,但得一首级,即得进一爵。秦人的军功爵那是真金白银,有相应的土地、房舍、奴仆,可以免罪,可以赎身……,但凡可以想到福利,没有爵位不能兑现的。杀良冒功,那是上行下效;甚至有为争首级而大打出手的。为什么这次连魏卒的首级都留下了?联系秦人在启封的所作所为,张辄感到秦人似乎有了某些改变。

    “敢欲重圣贤之道?”张辄心里暗暗猜测,但很快又否定了,毕竟无情无义的冷酷在秦庭为时已久,一时半会儿估计还改不了。但小小的施一点仁义,效果还是杠杠的。这不,略一开市,即四乡来投!

    不过百步,又是一座军营,张辄又分派两乘牛车到两边的营门口,由同样由秦卒自行搬运粮筐。两人一筐,很快就能搬完。刚才的两乘现在已经悄悄地跟在了车队的最后。

    行经十里,二十乘粮车已经全部搬空。前面还有似乎无穷无尽的军营。前面引导的秦卒带着车队拐向城门的方向。张辄又惊又喜:难不成还要进城?!但很快他就失望了。城门外有一座幄帐,帐前设席设几,秦卒招招手,让张辄和那名翻译过来。张辄等跟着来到几前,几前的一名秦人验过那名秦卒的节符,从案上取出两支竹节,上面已经写好了字,交到秦卒手里。秦卒将其中一支揣进怀里,另一支交给张辄,道:“可归矣!”张辄望向魏人翻译,魏人道:“军士言可归矣!”张辄敬礼,道:“何以归?”魏人翻译过去,秦卒道:“随吾归去。”张辄瞟了眼手里的节符,上面是秦王室用的正规篆字,而非行商通用的字体,如果不是专门学习,很难辨认。张辄问道:“此节何用?”

    魏人翻译过去。坐在几前的秦人站起来,直到张辄身边,用郑音道:“此节上书‘粮廿乘直玉帛金砂如律’。汝持之以归,近日必有来收者,可凭之兑玉、帛、金、铜、丹砂等物。”

    张辄道:“何直?”

    秦人道:“石粮直六十钱,断不能少!”

第158章 女闾

    张辄摆出一幅不相信的样子,道:“如无人兑,奈何?”

    秦人道:“汝但持之付尉氏,他者尔何虑乎!”张辄只得称喏而退。他自然知道,那名秦人所念的字是真的,这意味着秦人确认收到粮食二十(廿)乘,可用以兑换玉、帛、金、砂中的任一样或几样。如果秦人承诺的石六十钱属实,那么这二十乘粮大约能值三万钱,大约六枚大金饼。这钱不太多,但也绝对不少,尉氏好像十分肯定,他们一定能得偿所值,要知道,凡不能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那都是很危险的,很有可能血本无归。尉氏究竟相信谁呢?秦人吗?秦人如此守信?张辄十分不解。

    这队车队并没有原地返回,而是绕了个弯,从军营的后方经过。在经过军营后方时,秦人在车上加上了整捆箭簇,张辄观察,每乘至少十束。装好车后,每乘车旁均由一什围绕。当车队离开这组军营时,车队已为二百名秦人所包围。张辄奇怪的是,这二百人并非来自同一军营,而是每座军营均派出二十人,其中十人持弩,另十人持戟、盾,是一个天然的战术单位。十套戟、盾、弩,这时也为秦人放在了车上。

    这二十人以车乘为中心环绕,各人一声不吭,只能听见车轮的辘辘声,以及牛不时的低哞。到了桥边,各车在随卫周围的秦人指挥下,将车上的箭簇卸到桥边营垒中的指定位置。这时已是日晡时分。

    过桥后,张辄沿河而下,找到尉氏家老。这位家老见到张辄手中的节符,立时笑逐颜开,迫不及待地抢过去,揣进怀中。这让张辄确信,这支节符真的可以兑出三万钱的金玉来。毫无征兆地,尉氏家老小声对张辄道:“汝可留坊中,吾稍时便回。”张辄有些吃惊地望着尉氏家老,不解其意。尉氏家老却闭上了嘴,好像刚才说话的不是他。张辄马上意识到,这其中存在巨大的机会,赶紧低下头,也轻声道:“喏。”

    这时,另一个车队已经进入街坊中,张辄抬头观看,在车队中发现了吕仲、曹叔等人。他们显然也认出了张辄,但在张辄的暗示下,都沉默不语——当然,在秦卒的监视下,也不可能有更多的交流。

    尉氏的车队在秦人带领下沿河下行,绕出市坊。张辄有意识地往边缘上靠,最后竟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脱离了车队。在街角转了转,郭叔和仲谨则出现在身后,那便是一主二仆。吕伯随车队离开河边后,即默不作声地转向了吕仲,想找机会插到那支车队去。

    悄无声息地,郑安平出现在张辄身边。短打扮的郑安平摇头晃脑地上来对张辄作一揖,道:“东二坊,乃女闾,公子岂有意乎?”

    郭叔上前一步,挥手作驱赶状:“公子于此有亲,何女闾为!”

    郑安平也上前一步,悄声道:“启封令尉俱在闾中!”在外人看来,只是招徕生意故作神秘的伎俩。张辄闻言吃了一惊,忙小声道:“何意?”

    郑安平道:“有芒府车右在彼。”张辄一听这话,知道事情大发了。看了一眼郭叔,郭叔十分无奈地道:“公子但自重,老臣不能为也。”对郭仲谨道:“尔但随卫公子,不可令其放浪!吾且在此待亲友。”说毕,好像有些生气地在坊口外一棵大树下坐下。张辄也装出一副无可奈何地样子,带着郭仲谨随着郑安平往女闾而去。郭叔坐了会儿,好像有些无聊,从旁边地上捡起两片尚未完全枯黄的落叶,放在手中捏着,用力吹了吹,竟然发出了凄厉的哨声。已经散在坊中各处的五名门客听到了这哨声,面色都变了变,不约而同向坊口而去。

    坊口郭叔半闭着眼席地而坐。一名士人走过来,仿佛是要问路,低头行礼。郭叔抬头,伸手指示。士人顺着郭叔指引的方向而去。又有一名士人从坊中出来,同样低头问讯,郭叔抬头说了点什么,士人连忙坐在旁边,恭敬请教,少顷起身离去。入坊时好像碰到故友,几人在一起很时交谈了些时。然后坊中三名短打扮的壮力走出来,似乎是在等人雇佣,就打个揖,在郭叔身边坐下。

    张辄和郭仲谨跟着郑安平顺着青石道往前走了两个坊,拐了进去,一股脂粉味扑面而来。一溜排开的房舍,直达鸿沟岸边。和其他房舍一样,每个房舍高低、狭阔、门楣均有不同,显示着房内姑娘的等级。郑安平没有丝毫犹豫,就把张辄和郭仲谨带到最高的那座房舍前——自然,那是坊中的头牌所居之处。

    路上张辄问郑安平,何以知车右先生在此。郑安平含糊答道,乃武卒内兄弟传达。张辄没有再问,因为郑宋卫平也是那么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他面前的。来到房舍前,大门半掩,门前坐一小僮,正在和门内的人闲话。见郑安平走过来,小僮站起身来,躬身应了声“尊客”,把三人让进门内。门内有一名精瘦青年,郑安平介绍道:“陈季兄。”青年道:“且呼为‘四弟’。”郑安平又介绍道:“张先生、郭仲兄!”青年道:“陈四谨见张先生、郭仲兄。”两人也赶紧还礼。陈四道:“且上堂。”领着张辄往堂上走,郑安平和郭仲谨就留在门内阴影中,小僮重新在门外坐下。

    上得堂来,张辄第一眼就看见位居客位的车右先生。这位先生披散着头发,穿着楚地的衣服,若不是经常见面,断认不出来。他身边坐着一人,形容佝偻,须发皆白,望之如垂老之人。主座上坐着两人,皆客商打扮,衣着鲜明。张辄自然认得,这两人正是启封令、尉。打横的案几上,放着一张琴,但却无人弹奏。

    四人见张辄进来,连忙站起身来,齐齐行礼。张辄回礼,陈四退出。张辄跨入门内,再与四人一一见礼。见到那位老者,车右先生道:“故友张禄,当今贤才也。”张辄致敬道:“辱生张辄,叨先生教训。”

    张禄回礼道:“先生乃当今贤士,公子肱股。幸甚,幸甚!”

第159章 启封令尉

    见过礼后,车右先生推张辄入客席上座,张辄再三不肯,定要在张禄身下坐下。一名妖娆的美女从屏风后转出,深深一揖。东席首座的启封令一指张辄,道:“尊客上门,大梁张先生。”

    美女飘到张辄跟前,深施一礼,道:“张公子万福!”

    张辄自知囊中羞涩,不敢答礼,只得含糊道:“潦倒之身,不敢当之。”

    美女道:“公子衣冠楚楚,何潦倒之有!”

    张辄道:“他日得意,皆拜所赐。”

    启封令似知张辄要故意装个落魄公子,遂出来解释道:“但敬一尊,决不令缺。”

    美女这下飘到启封令身边,挨着坐下,道:“人为公子,卿乃臣仆,孰为主,孰为客?”

    张辄感到自己这身装束过于不合时宜,看人启封令、尉,入花坊不着衣冠,但一领长衫而已;车右先生和张禄亦是简短衣裳。只有自己“衣冠楚楚”,到哪儿都引人注目。虽说事起仓促,但终究是考虑不周。

    启封令美女在怀,脸上嘻嘻哈哈,道:“有臣如此,公子可知。得勿上酒!”

    美女站起来,走到屏风后面,走出来时,手里已经捧着一个酒尊,款款到张辄前,双膝跪下,袖子一滑,露出纤纤玉手,把尊举至眉前,口中轻道:“公子尊客,清酒一尊,聊为洗尘!”

    张辄瞥见那双玉手,不敢伸手相接,故意慌乱地避席道:“辱没人也,何以当之!”

    美女也不再作态,把酒放在张辄面前的案上。启封令道:“公子此来,定有嘱咐,汝且暂避。”美女白了启封令一眼,走到屏风前,又回头深施一礼,退到屏风后面去了。

    车右先生回头对张辄道:“二公临变起机,入于女闾,以存其身。幸得见之!”

    张辄不明其意,只能顺着车右先生的话往下道:“临机从权,实乃上策,足见机变多谋。”

    车右先生见张辄上道,再往下说道:“启封兵乱之地,二公贵体,安可长驻,恐有参差。公家于魏,当急谋脱身之策。”

    启封令望了望车右先生,又望了望张辄,道:“车、张二公,吾深知矣。府上尊贵,难能下顾。今幸得二公宣旨,理当从命。惟今动乱,身不由己,奈何?”

    张辄隐隐明白了车右先生的来意,是要劝启封令、尉回大梁,似有求于己,遂道:“二公如有意,臣当一力当之。”

    启封令望了一眼张辄,道:“公子何旨?”此言一语双关,明着好像是在征求张辄的意见,其实在问信陵君的态度。张辄自然知道这一点,但信陵君并不知道启封令、尉在此,行前也根本未提过这事,自己不好回答,只能含糊道:“见近启封。”不料此言一出,不仅启封令、尉颜色变更,就连车右先生也身体一颤,只有中间的老者神情自若。

    车右先生回身对张禄敬礼道:“果如兄所知。”

    张禄回了一礼,轻道:“所援在侧,尚有何疑!”也不知是对车右先生说,还是对东席二人说。

    启封令还是一脸狐疑,问道:“启封兵乱之地,车先生既至,公子何来?”

    这里还是明里问张辄,实际暗指信陵君,但这一问颇不易答——总不能在青楼里当着头牌说信陵君已领大军将至吧?还是张禄会说话,道:“兵乱之世,正车、张二府劳心竭力之时也。”明说生意,暗指兵事,也是明者自明,昧者自昧。

    启封令道:“兵乱无长,吾二人稍避一时,自当无事。奈何弃温柔之乡,而就乱世?”

    张禄道:“否也,二公。秦人入启封,不杀不掠,但开军市,其志不在小,非旦夕可退。恐难得志。”

    久不开言的启封尉突然开口道:“兵闻拙速,不闻巧久,安有居敌国而能持久者乎?”

    张禄道:“以公之见,秦人居启封,意欲何往?北则大梁,南则韩楚,均非旦日可下。掠之于野则近于国,必也久屯坚城之下。”

    启封尉道:“公欺吾之甚也。攻启封则不言矣,欲攻大梁,岂此区区数万秦人所能为也!”

    张禄道:“公言是也。不攻大梁而占启封,设军市,臣愚昧,敢启明公,秦人欲何为?”

    启封尉一时语塞,良久道:“此非吾所能知也。”

    张禄换了个话题,道:“秦人初至,尚欲安民。久屯坚城,攻则无果,掠则无野,其军必弛。那时二公奈何?”

    启封令道:“正因如此,吾二人断定秦人不二日必走也。”

    张辄插言道:“定非如此。周围尉氏,远至华阳,已各有万石粮至。”

    启封令闻言大惊,道:“奈何如此?尉氏,魏县也,奈何资秦?华阳,韩边邑也,亦资秦乎?”

    老者接口道:“即如某等,亦从水路运粮而来。想四乡来运者,将不绝于途矣!”

    启封令道:“秦人将长驻于此乎?”

    张辄回道:“然启封城外秦营,日但一餐。”遂转向启封尉:“依公之计,秦人有几,日需粮几何?”

    启封尉面露尴尬,道:“臣闻秦至,即潜至此藏身,并不闻秦人几何……”

    车右先生嘲讽道:“二公大才,预闻秦人将至,早已至此,岂但秦人突至而已。”

    张禄却不嘲讽,安静道:“时不可缓,愿二公早定之计。见有张先生等一干壮力在此,事尚可为。若稍迟疑,恐失机矣。”

    启封令向张辄道:“张先生所来何事?”

    张辄也不隐瞒,道:“随尉氏、华阳运粮至此,运毕即返。”

    启封令道:“愿俟之以夜静。”

    张辄道:“否也。公等早定计,某且相助;稍参差则无及也。”

    启封令道:“计将安出?”

    张辄道:“某等,运粮启封也,人不下百,夹杂一二,无人能知。但求其速也。”

    启封令道:“无钱脱身,奈何?”

    张辄惊诧道:“何也?”

    启封令道:“仓促而至,焉得余金。”

    张辄望向车右先生,车右先生道:“不妨,米铺柜上可以支钱。愿公早定之计。”

    启封令道:“待吾入内与之议。”

    车右先生哂笑道:“与老丈议之?”

    启封令闻言,知道不得体,拍拍手,让那位美女进来,道:“目下诸公强吾离去,可请老丈前来。”

第160章 青楼老丈

    美女故意做出不舍的姿态,装疯扮痴了好一会儿,才到屏风后面,命使女去请老丈。少时,一名穿长衫的人从前庭上堂来,虽为长须,但却看不出年龄。上阶后,并不进堂,只在堂外请安,道:“但请尊客吩咐!”

    启封令道:“叨唠多日,心甚不安。现有车先生相召,不得不去。辛姬好生看顾,勿使委曲。但有所需,可往车先生处安置。”

    老丈于门外敬礼道:“尊客上门,老儿相待不周;辛姬年幼,少不更事,得罪之处,望尊客海涵。”

    车右先生不愿与之虚应故事,直接立起,出门道:“一应钱财俱在柜上,敢请老丈同往取之。”也不管老丈是否答应,自顾自地抬腿就走。老丈连忙跟上,出门前只来得及和门前的小僮交待一声。但等在门口的陈四,见车右先生出来,却也很自然地跟了上来。

    车右先生出门上道,语气低沉地对老丈道:“那位先生住了几昼夜?”

    老丈听此言,只道是为讲价,实话实说道:“原议是一夜。然兵起,又加了三日直住至今。”

    车右先生道:“老丈何以待之?”

    老丈道:“总是尊客,自是昼夜殷勤相待,三餐二酒,不敢减慢。”

    车右先生道:“兵乱之时,老丈接客如故,门前宴然,主客两安,实属难能。”

    老丈道:“尊客在此,老儿拼命也要保得平安。”

    车右先生道:“客人之事,得无秦人相询,老丈何言?”

    老丈道:“自言尊客远至,何敢言其实。”

    于是车右先生知道,这位老丈是明了启封令、尉的真实身份的,道:“如此多承老丈看顾。二客上门,老丈何价?”

    老丈觉得这位车右先生似乎很懂行,有些斤斤计较的意思,就看过来一眼,道:“辛姬乃女闾高门,三差二使,门庭高贵,从无二侍。尊客频惠,故容之耳。日则酒食,夜则温席,不曾稍怠。”

    车右先生还要仔细问:“温席者何?”

    老丈有些愠色,道:“本欲请邻院首,尊客自选使女。不得已,只能勉力行之。此女丹道未通,怎堪人事!”

    车右先生不意竟有如此事,心下尴尬,道:“却是不该,愿厚赐之!”

    老丈脸上立刻有了喜色,道:“先得侍贵人,又得先生厚赐,小女之幸也。”

    车右先生知道中了计,却也无可奈何,只得道:“二公常往来门下,怎会幸丹道未通?”

    老丈左右望了望,道:“令公常至蓬门,而尉公实初见。”

    车右先生严厉地盯着老丈道:“汝尽知之?”

    老丈神色不变,却也故意退回眼神,低头道:“熟客往来,又是城中贵人,焉得不知。先生无虑,老儿若存二心,二公决不得安坐至今。”说完这话,两人已经走出花坊坊门,见路上有秦人巡哨,两人不敢再顺着这个话题往下说。

    车右先生只得再回到生意上去,问道:“其价究竟若何?”

    老丈再望一眼车右先生道:“不敢二价,高门日千钱,二公惠顾三日,计六千。兵乱之时,相待有缺,不得快心,先生但付一金足矣。”

    老丈直接打折,令车右先生不好再砍价,但还本着商贾的心态道:“一金甚矣,稍减可也!”

    老丈道:“先生且勿作态,方今之时,欲保得安稳,一金多乎?不多也!”

    车右先生也很上道,应道:“如此甚好!”

    这时,陈四悄悄拉了拉车右先生的衣袖,车右先生略一回头,见陈四的目光盯着前方,遂顺着陈四的目光望去,见青石板路的尽头,大树下面,三三两两地坐着几个人,有一位着长衫的,似是魏公子府上的郭先生。陈四自然是不认识郭先生的,那就意味着他认识其他的几个人,……他们是魏武卒!看到那几个短衫的人充实的胸膛,车右先生哪里还不明了。只有魏武卒才能个个都如此健壮。

    车右先生安下了心。路口有魏武卒,还有魏公子府上的门客,这股力量定不同凡想,不定在什么地方还有隐藏的力量。不过,……

    如果按之前的设计,令、尉二人自然是随着大梁米铺的船返回,这似乎用不着如此强大的力量。但真的能如此顺利吗?

    车右先生既然不好多言,只得心里时暗自盘算。事情的发展十分顺利,按张禄的设计,车右先生只称是芒卯将军派来接应二公回国的。二人不虞有他,除了对能否平安离开表示担忧,没有提别的要求。看来这三天虽然身处温柔乡中,但提心吊胆还是有的。秦军未能擒获启封的最高长官,这是明明白白的,要说秦人不拿这当会事,谁也不会信。秦人表面上是平静的,但谁知道呢。

    突然,车右先生像想起什么,问老丈道:“二公随从者何?”

    老丈道:“微服来坊,岂需随从!”

    车右先生不信,问道:“二公如此尊贵,得无一二亲随之人?”

    老丈道:“从未见也,非独此也。”

    事有反常!车右先生的心情突然紧张起来。他看了一眼老丈,老丈竟也回看了他一眼。车右先生心里下了决心。

    米铺就在前面的坊中。车右先生转过坊来,进到米铺中,坐在柜中的李先生站起迎过来:“车先生,诸事顺遂!”

    车右先生拱手当胸,道:“李先生顺遂!这位是花坊老丈!”

    老丈也拱手当胸,道:“柜上少见,敢是新至!”

    车右先生道:“李先生,大梁柜上,与某同舟送粮至此。”

    老丈道:“敢是大梁下至,实是眼拙。铺中人多有往来,先生有意,何不同往!”

    李先生道:“却是少闲。”

    老丈道:“怎是少闲,必是启封小处,当不得大梁大城,难有中意者。”

    李先生大笑,却对车右先生道:“先生此去半日,敢是温柔去也。”

    车右先生却不支吾,从怀中掏出那枚玉佩,道:“临事仓促,囊中羞涩,今有玉佩一枚,愿从柜上抵钱若干。敢请李先生为中。”

    李先生道:“区区钱财,何劳如此。先生所需,但从柜上支用便是。”

    车右先生却郑重地将双手玉佩递到李先生手中,道:“些许钱财,自不敢劳动。惟所用者多,还望先生美言。”空着小手指在李先生的手背上点了点。李先生似有所悟,茫然问道:“如需几何?”

    车右先生道:“数金而已。”

第161章 启封米铺

    数金?李先生心中吃了一惊,知道不能再问,此事也非自己可以插手,只能尽力配合,遂持玉佩进入侧室中。

    少时,另一人走了出来,后面跟着的李先生介绍道,这位就是柜上的长先生。长先生客气地对车右先生和老丈拱一拱手,摊开手,捧出那块玉佩,道:“此玉甚瑕,但尚属温润。小柜本小利薄,难抵先生此玉。”

    车右先生道:“玉虽难入眼,终究祖上所传。若非事急,怎敢劳动。”

    长先生道:“车先生如此急用,又有老丈在侧,想是当付花资。”车右先生脸上一片尴尬,老丈亦不吭声。长先生道:“玉且押在柜上,车先生随时可兑。老丈一应开销,只在柜上支应。奈何?”

    长先生这话,听着舒服,其实坑人,给自己留下两边吃的空。但这正是车先生要的效果,遂接口道:“如此有劳柜上。”老丈好像不愿意这么被吃,但这枚玉佩自己也真吃不下,还是拿钱合算,犹豫推算了片刻,也道:“长先生作中,更有何言!”

    长先生见两人都同意,遂取一匣,将玉佩置于其内,盖上盖,用胶泥封闭,让车右先生以指按实,顺便也留下指纹手印,然后就在柜上灯前烤干。一番手脚,花费了不短时间,老丈脸上渐现不耐之色。这一过程中,李先生一直在旁边打下手,毫无存在感。

    匣子封毕,长先生才有空对老丈道:“老丈欲支几何?”

    老丈道:“但一金而已。——已与车先生质对!”

    长先生笑了,道:“老丈果然日进斗金,三日才一金而已。老丈且入内支钱。”转身把老丈让到后院,而李先生一揖,将车右先生让到门外,收敛了脸上的笑容,道:“何以故?”

    车右先生道:“何时启程?”

    李先生道:“船已卸空,货尤未尽,但得明日可行。”

    车右先生道:“欲货何者?”

    李先生道:“大梁来粮,石六十钱,故利多;本欲置肉蛋鱼鳖之属入城,然此属多为秦人所置办,价高难得。大梁柜上吩咐,漆木丹帛之属,启封价贱,可以置备,盖‘人弃我取’之意也。然此属占位颇大,一时难安。”

    车右先生道:“就位几何?”

    李先生道:“惟丹漆耳。”

    车右先生道:“余者……”

    李先生道:“货已备齐,但装船耳。”

    车右先生道:“能多佣人乎?”

    李先生道:“汝观启封,四方财至,何处不得其人!工价倍之而难觅也。”

    车右先生道:“若得其人,尚需几时?”

    李先生道:“一时可得矣。”

    车右先生对陈四道:“欲得壮者数人,可乎?”

    陈四道:“且俟之。”转身离开,直奔坊口而去。

    郭先生坐于坊前已近一时,不仅张辄没出来,连尉氏家老也未出现。坐在周围的武卒早有人过来雇佣,也只能以高价吓回去。刚才猛然见芒府的智囊车右先生出现,果然应了郑安平的话,但无缘交谈,不得其详。车右先生身边的是一名精瘦的小子,旁边的一名武卒找到机会悄悄告诉他,那个小子也是一名武卒,因为他回应了他们暗号。——那名长须的一眼可见是花坊的领班。郭先生凭着这一眼的印象推断,事情还在掌握之中,张辄仍在花坊,可能在办着营救启封令、尉的事。

    “有趣,有事避之于花坊……”郭先生有些感叹地想着。

    一名在各处巡哨的武卒打来暗号,花坊并无动静。不多久,唐叔一行也出现在坊口,见树下已为人所占,便到对面的野草地上坐下。郭叔假作久坐无聊,起身到唐叔旁,打开随身的瓠匏,请唐叔喝水。唐叔一行各饮一口,相互寒喧。闲话声中,郭叔小声地将启封令、尉困在花坊,芒卯府车右先生前往救援,请张辄等协助一事相告。事并不多,不过寥寥数语。

    随后,坊口出现了陈四的身影,打出暗号,一名武卒回应。陈四走到这名武卒身边,道:“家东有壮工,敢请兄等相助!”

    这名武卒道:“何直?”

    陈四道:“工紧,直则可议。”

    两人大声的对话把坐在旁边的唐叔吸引了过去。唐叔道:“贵东何工,吾等愿支应!”

    这一句,让武卒们翻了天,一齐声讨道:“休得相扰!”“尔等方收工而回,奈何如此相逼!”

    唐叔这边见武卒那边有群起而攻之之势,也都起身声援道:“汝贪工直,吾等不争,有何不可!”

    见两群人群情激愤,眼看要上手,郭叔连忙上前阻拦,一边口里道:“休得如此,何必如此!”一边把陈四从人群中拉出来,问道:“何故?”

    陈四虽然还不知道眼前这位先生是何人,但很明显,这是魏公子信陵君府上司事的人哪。他稍微平静了一下心情,理了理思路,简单明了的说道:“启封令、尉在红坊高门,车右先生和张禄先生欲迎二人回大梁,今日禁市前启程。然运船有货未满,需壮力者数人相助,故有请耳。”

    郭先生见直言启封令、尉,知眼前这位小哥非寻常人,定是车右先生心腹,遂大声道:“休斗,休斗!小兄弟非佣少人,现者均可!”

    这几句话把大家都说安静下来,一个个都望向这边。郭先生圈圈打个揖,道:“吾乃外乡人,本不干吾事。然此小兄弟方才言道需壮者数人,此数人同去可乎?”

    陈四也是团团一揖,道:“若得诸兄相助,家东必有酬谢。只是时限在即,诸兄休辞劳苦。”

    唐叔道:“小兄且言何事?”

    陈四道:“有船欲今日启航,然尚有半船未满,需得禁市前满载。故不避多少,但有壮力辄行。”

    唐叔笑道:“此易事耳。吾等鲁莽,兄等勿罪!”

    那名武卒也笑道:“如此同行可也。”

    唐叔遂引一众人等随着陈四往坊内而去。行间,一名唐氏悄然脱离行列,不动声色地转回到坊前。

第162章 离启封

    打发走了陈四后,李先生就和车右先生站在米铺门口闲话,直到长先生领着老丈出来。车右先生见二人均神情不变,也不知道究竟计较出什么结果,也不再问。

    长先生从怀中掏出一支分成两半的木板,递给车右先生,也不解释,直接问道:“二先生不在室内安坐,立于户外何也?”

    车右先生接过木板看了一看,知是抵押玉佩的凭证,遂将左边半块放入怀中,右半还与长先生,道:“舟只半满,乃令陈四往佣壮力。”

    长先生道:“必也今日启航?”

    车右先生道:“时值兵乱,不如归去。”

    长先生道:“大梁亦非治世,兵锋所指,亦难安定。”

    车右先生道:“虽然,大梁城高沟深,积粮有余,乡里照应,多少是好。启封虽安,四方来聚,一旦粮竭,如之奈何?”

    长先生道:“先生所虑甚是。方今大势,不在财而在粮也。”

    正言间,陈四领着一群壮汉走了过来。到了车右先生向前,陈四道:“坊口正有壮力歇息,故得尽佣之。”边说边打出一个武卒的暗号,让车右先生知道,这些人并非寻常佣工,实乃魏国武卒。

    车右先生拱手当胸道:“小子何幸,得诸兄相助。工虽不多,然颇紧勒。”

    一名武卒上前道:“工直几何?”

    车右先生道:“工时一时,以半日折之,可乎?”

    武卒道:“吾等壮力,非寻常可比。先生之时,断不敢慢,惟人二钱可乎?”

    长先生插口道:“人一钱犹不足乎?”

    武卒道:“人一钱,米半斗。”

    长先生道:“启封粮价现石六十钱,斗六钱。米半斗,三钱也。”

    武卒道:“工直二钱,犹不当米半斗,奈何?”

    长先生还要砍价,车右先生打断道:“人二钱,必也一时工毕。果然,直廿钱。”

    武卒道:“喏!”

    车右先生让李先生领众人去搬运货物,自己对老丈道:“吾欲随舟而下。汝可引二公往米铺津口登舟。”

    老丈道:“奈何如此?”

    车右先生道:“事急从权,不得已耳。”

    走出坊门,车右先生与老丈拱手相别。老丈自往花坊方向而去,车右先生领着陈四,往众人行进的方向走了两步,停下脚来。观察老丈走进花坊,遂往道口而去。

    郭先生没有在树下高坐,而是在四周漫步。车右先生毫不费力地找到他,走到跟前,拱手行礼道:“郭先生……”

    郭先生自然识得芒府上的车右先生,但不知所以,也只得回礼道:“车先生……”

    车右先生正色道:“吾知公子在侧,敢请一清静之地。”

    郭先生迟疑道:“以为何?”

    车右先生道:“暂落一时。”

    郭先生一边思考一边往坊内而去,问道:“一时?”

    车右先生道:“只待议定便行。”郭先生脸上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平静下来。在与一人擦肩而过时,暗道:“访吕伯。”然后对车右先生道:“公意如何?”

    车右先生道:“臣奉旨援启封令、尉归大梁,不意陷于女闾。此二公仅身在此,并无亲随,恐于路不妥,故请一地妥为安置。”

    郭先生道:“何以至?”

    车右先生指陈四道:“陈四引至。”

    这时,那名留下的武卒带着吕伯过来,郭先生暗指吕伯道:“随吕伯而行可也。”车右先生欲上前相认,郭先生拦住道:“但随之可也。”

    车右先生不知底细,也不敢勉强,带着陈四离去,只暗中指着吕伯,让陈四认清了,少时如此这般将二公接出来,就跟着吕伯走。一边说,一边观察,但见郭先生与吕伯似乎很熟悉,相谈甚欢。他心里嘀咕:郭先生不是张公子家臣吗,难道这位吕伯也是公子的家臣?

    消失已久的尉氏家老出现了。见了吕伯和郭叔,也上来招呼,很亲热地交谈了一番,跟着郭叔向花坊而去;吕伯则揣着手,低头而去。车右先生与陈四分了手,自己快步去追李先生率领的那批劳力,——那显然就是魏公子信陵君带来的武卒嘛,也只有魏公子才有这样的手笔,拿武卒出来办事,自己的家主芒卯即使位居公卿,官拜将军,也无权动用武卒!自己仗着与夷门卫侯嬴的私交,才领出来一个候补武卒,一用之下,只知道如此得力。

    李先生置办的货包括从长江溯淮而上的丝绸和各色木器。楚人丹漆木器,天下闻名,外地甚难仿制,是各豪门争相收藏的珍品。齐人虽然冠带天下,但要说衣,还得说这绸帛,特别是内衣,绸帛的舒柔绝非麻布所能比拟,比葛布还要轻柔透气舒爽。

    启封四方财货辐凑,来自楚地的彩帛与漆木,都是抢手货。但不知为什么,这段时间粮食价码升了不少,这批楚器反而降了点价。所以当大梁米铺得知在启封收购不到肉食后,果断决策收入这批奢侈品。

    丝帛和漆木不在同一处。李先生把人手分成两部分,武卒们被安排去运丝帛,唐氏们则去运漆木。车右先生找到李先生,道:“吾有要事,暂离即至。”李先生点头同意道:“鸣钟禁市后,汝等可至。”

    车右先生匆匆离开,在花坊附近找到陈四。这时老丈正好把启封令、尉送出来。远远瞥到这一幕,两人吓得赶紧转到旁边的坊门内暂避。好在老丈只把二人送至坊口即回,并没有。但身边竟然跟着张辄、郭叔、尉氏家老和郑安平。这下车右先生拿不定到底是出去还是不出去了。犹豫之际,一行人走到坊口,二公向张辄等人告辞而行。稍后,张辄、郭叔和尉氏家老也离开了。独自一人的郑安平头也不回地向坊外而去。

    陈四和车右先生远远地跟在启封令、尉的身后,仔细观察着周围的动静。一直到二人快要到启封津时,陈四才快步上前拦住二人。一番交谈,两人跟着陈四向另一个方向走去。车右先生依然远远跟在后面。

    突然间,从坊内走出一队车队,人车都很多。突然出现的车队将车右先生和陈四隔在两边。让陈四意外的是,吕伯竟然走在车队中间。在经过陈四旁边时,吕伯做了个暗示,脚步不停。陈四没找到车右先生,一时没有了主意;眼见着吕伯越走越远,而车队好像还永无止境,陈四无奈一咬牙,带着启封令、尉跟上了车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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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平长平介绍:
公元前275年,穰侯魏冉率秦军进逼大梁,他不知道,大梁之中一个残病之人将会改变他的命运。
公元前270年,一个叫张禄的神秘人物成为秦王客卿。
公元前266年,张禄成为秦相,魏冉被逐出咸阳。
公元前260年,秦赵战于长平,赵军被坑45万。
公元前259年,秦军包围赵都邯郸,未来的始皇帝赵政生于围城之中。
公元前256年,秦灭周。冬月,未来的汉高祖刘邦生于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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