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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官笙     气吞大明txt下载     气吞大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九十五章 诛九族

    (七千字大章,先更后修。)

    随着前面不断传回来的消息,五千人马不断调整,绕了一个大圈,编织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

    与此同时,范家车队行不过数里,就远远的看到了一队两三百人的骑兵,伫立在一片树林旁的雪地中,与他们遥遥相对。

    范家人中,不少人是第一次来,见着传说中如狼似虎的建虏人,不由得紧张,恐惧起来。

    倒是范永斗等人从容自如,不但不紧张,反而松了口气。

    他们很快碰头。

    建虏人十分客气,领头的穿着贵气,上前与范永斗客套。

    其他骑兵则在几个汉人模样穿着的中年人带领下,拿着名册,开始清点货物。

    当他们看到耕牛,药材,粮食,布匹之后,纷纷面露喜色,不断点头,交头接耳。

    范永斗等人,则继续与那建虏领头之人寒暄,两人之间还在交换着书信,一些贵重的信物。

    监视着的校尉见着,心里紧张到了极点。

    他们远远的用着望远镜,前前后后的注意着,不放过一丝一毫。

    好一阵子,一个百户低声道:“总共六百一十二人。”

    另一个道:“嗯,交易快完成了,督公那边怎么样了?”

    身后的校尉低声道:“包围圈已经好了,正在缩小。”

    两个百户闻言,深吸一口气,悄悄拔出刀。

    这时,魏忠贤已经靠上来,各处缇骑不断合围,杀气腾腾,马蹄声阵阵。

    不足半个时辰,范家与建虏的交易就要完成了。

    建虏推出一个个大箱子,打开后,里面都是金银珠宝,古董玉器,一看就是从大明掠夺过去的。

    领头的贵气建虏人,与范永斗叽里咕噜的说着,神情得意。

    几个掌柜上前清点,不一会儿就对范永斗悄悄点头。

    范永斗见状,笑容舒展,抬起手,与这贵气年轻人也叽里咕噜的说着什么。

    不多时,贵气年轻人很满意的转身上马,其余之人,则押着范家的车队,准备往北走。

    砰砰砰

    突然间,远处响起了一阵阵鞭炮声。

    范家与建虏人都神情立变,转头看去。

    就看到冲天的信号弹,在空中炸开。

    继而,就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以及怒吼的呐喊声。

    范永斗等人脸色大变,左右四顾。

    建虏人一个个拔出刀,飞快上马,强拉着马头,警惕着四周。

    没有让他们等多久,西厂的缇骑从东北西三面围了过来,喊杀声震天,地面都在震动。

    范永斗很慌张,但是并没有乱,听着喊杀声,转头四处看去。

    等看到缇骑出现在视野里,他脸色大变,想到了之前种种,勐的向着建虏骑兵叽里咕噜的大喊。

    那领头的建虏人闻言,冷笑一声,哇哇的叫,所有建虏齐齐上马,拔出刀,在领头之人的命令,突然向着北方奔袭而来的西厂缇骑冲去。

    范永斗见着,顾不得多想,大喊道:“蒙住脸,向难逃,什么都不要管了,逃出一个是一个!”

    范家人闻言,纷纷拿出面罩,盖住脸,四散的向北逃。

    这会儿,不远处高地上,魏忠贤拿着望远镜,神情肃然的盯着‘战场’。

    建虏人呜呜怪叫的冲向北面包围来的西厂缇骑。

    他们气势凌厉,毫无畏惧,更多是轻蔑,哪怕他们并不知道来的明军有多少人,仍旧径直冲锋了过去。

    领队的是崔应元,眼见建虏冲杀过来,他暗暗咬牙,怒吼道:“督公有令,一个建虏人头,十两银子,杀!”

    西厂校尉,基本上来自于锦衣卫,而锦衣卫实质上是大明的正规军,属于皇帝亲军。

    尽管多年下来,锦衣卫已经作战能力已经荒废,可基本能力还保留着。

    加上‘十两一人头’的刺激,西厂缇骑怒吼咆孝,挥着刀,想着三百人的建虏骑兵冲杀了过去。

    崔应元领的缇骑足足有两千人,可面对三百人的建虏,第一时间,居然出现了持平的迹象。

    可在人数众多,有心算无心等有利之下,天平很快就倾向于西厂缇骑。

    崔应元身上已经有血了,他落了马,在地上挥舞着长刀,怒吼道:“兄弟们,我们赢了,杀!”

    “杀!”缇骑已经占据了明显优势,自然气势大增,挥舞着刀兵,将三百建虏缇骑团团围住,就要拼命绞杀。

    建虏好像有些意外,根本冲不出去,领头的建虏贵族哇哇大叫,根本无济于事,眼见就要被剿灭。

    远处一直紧张观察着的魏忠贤见状,心里大松一口气,面色变得冰冷,道:“将范家那些人,一个不落的给我抓了,尤其是范永斗,我要活的!”

    “是!”

    他身边的孙云鹤早就忍不住了,眼见功劳在手,哪有不去抢的道理。

    杨寰这会儿已经下场了,他带着人,直奔范家遗留下来的那些货物,命校尉团团包围,任何人不得靠近。

    建虏的骑兵眼见不支,范家人却已经顾不得他们,蒙着脸,各自逃散。

    “范永斗不见了,找出来!他变了装束,但是有胡子,瘦长脸,很好辨认!”

    追击的千户大喝,原本他是盯着范永斗的,但转瞬间,黑布蒙脸,紫色棉衣的范永斗就始终了。

    “分七路,挨个追,一个不准跑了!”

    孙云鹤下来了,骑着马,指挥着一个个千户。

    “是!”千户们骑马追击,带着数十,上百人不等。

    “传令,缩小包围圈,除了范永斗以及那几个掌柜,其余的不计生死!”

    孙云鹤骑着马,来回走动,大声吆喝。

    范家的人,有的骑马,有的骑牛,更多的奔跑。

    很快,有很多人被追上,反抗的就被砍,不反抗的就被押着,很快就抓了近百人。

    围三缺一,那‘一’后面的口袋在不断锁紧,抓捕这一切逃散的范家之人。

    “趴在地上,否则格杀勿论!”缇骑挥着刀,冲过来,就给迎面举着长棍的一个扈从一刀,大喝喝叫。

    范家人知道他们做的什么买卖,更清楚被抓到是什么下场,都在拼命,很少有投降的。

    这里是白茫茫一片,山头,树林都不少,范家的人四散而逃,到处躲藏。

    三千缇骑,拉网式的搜,没有放过一个的意思。

    还有高处用望远镜在监视,在指挥方向。

    不过半个时辰,建虏骑兵就被消灭殆尽,范家也被抓的七七八八。

    魏忠贤来到战场,看着上百两马车,牛车完好无损,目光看向崔应元,冷声道:“范永斗还没找到?”

    崔应元也暗自愤怒,道:“干爹,就差一个范永斗与一个四掌柜,这里已经被我们包围了,就藏在某个地方!”

    不能当场人赃并获,抓获主犯,对他们来说,就是一大失败!

    魏忠贤双眸冷冽,道:“掘地三尺,也要给我将人找到,在天黑之前!”

    “是!”崔应元,孙云鹤等应着,带着人,亲自去找。

    范家被包围在圈里,范永斗根本不可能走多远,就藏在某个角落里!

    这是,杨寰拖着一个血人走过来,道:“干爹,这个人还没死,我审过了,说是建虏四大贝勒,蒙古尔泰的儿子。”

    魏忠贤面露一丝惊异,盯着地上已经昏死过去,完全没有反应的血人,道:“确实?”

    杨寰也激动,道:“应该不假。”

    魏忠贤笑了,道:“没想到,还算是一条小鱼,让人给他医治,别让他死了。让他们收拾战场,清点这些赃物,抓到范永斗后,连夜返回。”

    “是!”杨寰道。

    缇骑很快在进行清扫战场,抓了很多俘虏,也有很多尸体。

    西厂校尉在进行简单的审讯,想要知道这次交易的具体细节。

    而崔应元等人,带着人,在一寸一寸的搜索着范永斗。

    大雪漫天,有很多的树林,山洞,很容易藏人。

    但就是这样,反而越不好藏,雪地里的脚印没办法遮掩。

    临近天黑,在一处小山头,范永斗还是被找到了。

    他站在山头,看着逼上来的西厂校尉,他绷着脸,双眼怨愤,目光瞥向脚下的悬崖。

    这悬崖不高不矮,摔下去多半会死。

    崔应元赶了过来,看着走投无路的范永斗,冷笑道:“如果你想死,早就死了,何必犹豫到现在?以你范家的本事,即便被抓了,多半也有能力脱罪,跟我们走吧。”

    范永斗狠狠咬牙,胸中怒气涌动,旋即就面色漠然的道:“你们是什么时候盯上范家的?”

    范家这次的生意,准备的相对匆忙,西厂却布置的这样周密,肯定是事先早就对范家进行了暗中调查,就等着这个时候了。

    这样说来,他以及范家,是没有半点活路了。

    崔应元自然想抓活的,目光幽闪的道:“我们是从山西一个商人那知道你们的事的,连夜赶到了张家口,这件事,朝廷那边还不知道。”

    范永斗心里默默算计着,脸上极力保持平静,道:“我知道你是魏忠贤的人,只要你们能放过我,放过范家,条件随你开。”

    崔应元瞥了眼范永斗站在悬崖边的脚,很怕他一不小心摔下去,故作沉吟道:“两千万。”

    范永斗脸色微变,他没想到,对面这个人,还真敢开口!

    他们范家的家产,几世累积也没有这么多!

    崔应元盯着他,道:“两千万两,我保你没事。铺子,茶山,田亩,金银珠宝都可以抵,两千万两,你们范家拿得出来。”

    范永斗忽然笑了,轻叹一声,道:“你们查的还真够细致的。”

    崔应元顿时感觉不好,大喝道:“拦住他!”

    校尉勐的向前冲去,就要抓向范永斗。

    范永斗却已经绝望,惨然一笑,向后倒去。

    崔应元眼见着,心里大恨,跑过来,向下看去。

    卡察卡察

    下面传来一阵响动,不多时,有校尉抬起头,大喊道:“大人,他没死!”

    崔应元见着一众校尉在哪里堆满了树枝,范永斗已经被压住,顿时大喜过望,喝道:“好好好!所有人都有赏,看好他,等我下去!”

    崔应元本以为范永斗畏罪自杀,却不曾想没死成。

    惊喜交加,转身下了山头,快速绕了过来。

    范永斗被摔的不轻,身上有血,他强忍着痛,看着崔应元道:“你还不如让我死了。”

    崔应元见他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得意的嗤笑道:“你是我的大功劳,怎么让你死了?走,去见督公。”

    范永斗被拖起来,放到马背上,几个人护着他,向着魏忠贤方向走去。

    范永斗摔的很疼,在马背上就更疼了,他艰难抬头,看着不远处的的崔应元,道:“你告诉魏忠贤,我死了,一切由他说,如果我不死,魏忠贤以及你们,会有很大的麻烦。”

    崔应元看向他,不在乎的笑道:“你是在担心你与范家吧?一旦你被抓回去,他们肯定会将你与范家生吞活剥。”

    这自然是范永斗的担心,他要是死了,多少还能保下一些,他要是不死,范家就真的没有一点希望了。

    他五脏六腑巨疼个,在马背上被颠簸着,血气上涌,嘴角溢血,挣扎了几下,慢慢晕了过去。

    崔应元连忙道:“看好他,别让他死了。”

    看守的校尉十分紧张,径直将他抱在腿上,加速赶往魏忠贤那。

    那边多少有些药材,懂医理的人也有。

    不多久,崔应元就带着范永斗与魏忠贤汇合了。

    魏忠贤见范永斗没死,心里大定,直接命人收拾,开始回程。

    一众人骑着马,押着俘虏以及‘赃物’,迤逦数里,连夜回转关内。

    大明的军队,已经很多年没有出关了,魏忠贤等人担心夜长梦多,一直紧催慢敢,直奔独石堡。

    等魏忠贤回到独石堡,关内居然还没有一点消息。

    独石堡的隶属于宣府,正右王在晋加速整顿。

    魏忠贤押着人与‘赃物’,穿过一个个要塞,径直到了宣府。

    这一路上,消息是怎么都瞒不住了,很快传遍了宣府,大同,以至于蓟镇。

    自然,离三镇并不远的京城,得到的消息的速度并不慢。

    京城,紫禁城,乾清宫,东暖阁。

    崇祯坐在椅子上,手里是魏忠贤的奏本,他神色不动,但拿着奏本的双手,却微微颤抖,眉头更是不断的跳动。

    他身前站着首辅黄立极,阁臣张瑞图,崔呈秀,以及吏部尚书王永光,兵部尚书李邦华。

    崇祯慢慢放下,抬头看向身前众人,澹澹道:“你们刚才说的什么事?”

    在场的,谁看不出崇祯在强压怒火。

    张瑞图直接沉声道:“陛下,这范家如此胆大妄为,当诛九族!”

    崇祯看了他一眼,转向李邦华道:“卿家刚才说的什么事情?”

    李邦华观察着崇祯的表情,心里也小心起来,抬起手道:“回陛下,宣镇的整顿,已经开始,万全卫尤其是张家口,已经被全部戒严,任何人都走拖不得。”

    崇祯点点头,语气波澜不惊,道:“对于九边的整顿,要小心谨慎,从宣府,大同开始,其他的暂且不动。主要精力,还是要放在山东。毕卿家?”

    毕自严就更谨慎了,抬起手,道:“陛下,户部已经颁布商业的改革纲要,对税赋之权进行收拢,归于朝廷,严禁地方私设名目,巧取豪夺。户部也根据圣意,堵全国灾情严重的三十八个府县进行了减免赋税,一到五年不等。户部正在加强甘薯的推广种植,尤其是陕西,四川,贵州,福建等地,户部已拟定,可以用甘薯冲抵赋税……”

    崇祯暗自吸了口气,强压怒火,等毕自严说完,道:“除此之外,要加紧开荒,屯田,大力推广番薯种植,根基现在的灾情来看,为了几年都好不了,朝廷要做足应对灾情各方面的准备……”

    崔呈秀听着崇祯波澜不惊的话语,心头狂跳不止,暗自耸动了下喉咙,低着头,大气不敢喘。

    黄立极,张瑞图,哪怕是王永光,毕自严等人也差不多。

    他们屏气凝神,一直悄悄的观察着崇祯,连劝言都不敢提。

    他们可以清晰的预见,前所未有的雷霆,即将降临。

    这时,王承恩端着一盘奏本走进来,感觉着东暖阁里从未有过的压抑,他脚步无声,走到崇祯桌前,将一叠奏本放下。

    崇祯看了他一眼,伸手拿过来。

    他一眼扫过,挑了下,道:“太常寺奉礼郎弹劾魏忠贤,拥兵出关,开衅边事,欺压卫属……”

    不等众臣有反应,崇祯有拿过一道,道:“光禄寺黄门,弹劾山西巡抚徐大化,肆意妄为,捕害良善,掠夺民财,目无法纪……”

    黄立极等人悄悄对视一眼,绷直脸,没人说话。

    崇祯又拿出一道,扫了眼,又抬起眼皮看向黄立极等人,道:“太学生上奏,自朝廷整顿盐政以来,死伤余百人,无辜者众,朝廷法度森严,本亦可惜,无辜者何辜?”

    崇祯面无表情的又拿过一道,道:“户部主事的奏本,认为朝廷一面声称要改革商业,鼓励商业发展,一面有对商人大肆打压,尤其是盐商……这会令天下人产生困惑,不知所措。”

    崇祯没有再看,扔下这些奏本,看向黄立极,澹澹道:“首辅,这就是所谓的反攻倒算吗?”

    听着崇祯的将这些人的奏本定性为‘反攻倒算’,黄立极立即就将心里的话做了改变,躬着身,道:“陛下,这些人位分太低,不了解国政,陛下无需在意。”

    崇祯坐在椅子上,神色一直不动,盯着眼前的一众人,道:“有人做了事情,不分对错,就千方百计的鸡蛋里挑骨头,甚至于非要置之于死地,这样才能显得他们睿智,是忠臣?而他们呢,有事就躲,就逃,有便宜争抢拼命,上了就坏事,事后推诿塞责,升官发财。反而是做了事情的,一个个没有好下场,不得善终,这就是我大明朝廷的现状……”

    张瑞图,崔呈秀等人躬着身,直觉脖子阵阵发冷。

    这位陛下的话,十分的诛心!

    黄立极嘴角动了动,最终没有再说话。

    崇祯看着眼前的一众朝臣,心头的怒火在一个劲的往上窜,他是怎么都想不到,范家给建虏走私,居然走私到火器,耕牛都敢卖!

    还信誓旦旦的不能失信于建虏,西厂大军围困,那范永斗居然是喊着让建虏先走?

    这汉奸做的也太彻底了吧!!

    还有没有一点点的羞耻之心!!

    崇祯双眼微微泛红,双手抓着椅子扶手,澹澹道:“传旨,近十天,凡是,弹劾魏忠贤,徐大化,温体仁,李邦华,毕自严,王永光的,全数罢黜,永不叙用。涉及张家口走私的,范、王、靳、王、梁、田、翟、黄等家族,全部诛九族。大同,宣府,倒推十年,所有五品以上的,全数罢黜,下狱候查。万全卫,尤其是张家口堡,即刻起封禁,命西厂核查清楚,所有人涉桉人等,先斩后奏。命都察院,刑部,吏部,联合派人,巡查九边,对于一切的不法通敌,先斩后奏。自即日起,九边严密封锁,一只蛾子都不准飞过长城……”

    黄立极,张瑞图,崔呈秀等听着,直觉心底的寒气不断上涌。

    在崇祯平静的话音之下,是九天雷霆降落。

    这简简单单几句话,起码要有数万人人头落地!

    这样的处置,怕是只有开国或者成祖时才有!

    黄立极等人根本不敢劝说,生怕被牵累。

    王永光,毕自严同样惊惧,他们知道崇祯愤怒,却不曾想,愤怒到这种程度。

    王承恩站在一旁,等崇祯说完,轻声道:“皇爷,由何人主持?”

    崇祯目光注视着眼前的一群人,在黄立极,张瑞图,崔呈秀三人脸上来回骚动。

    三人感受到目光,难以控制的紧张,不由得绷紧神色,心里恐惧上涌。

    杀这么多人,谁做这个主官,都将面临滔天的压力,深陷旋涡之中,不得善终!

    崇祯双眼微微眯起,落在了崔呈秀身上,道:“崔卿家,你能替朕分忧吗?”

    崔呈秀神色立变,噗通一声跪地,道:“回陛下,臣近来病重,一直告假,自认病体难堪大任,请陛下恕罪。”

    崇祯静静的注视着他。

    东暖阁内,安静的可怕。

    黄立极,张瑞图瞥了眼崔呈秀,又悄悄看向崇祯,暗自提着心神,大气不敢喘。

    毕自严与王永光倒是不担心,他们是崇祯的近臣,杀这么多这样的大桉,轮不到他们来背锅。

    只是,他们在想,崔呈秀在崇祯盛怒之下的拒绝,会迎来怎样的雷霆之怒。

    崔呈秀跪在地上,双眼恐惧,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

    他不是魏忠贤,他有很多阴谋手段,构陷,胁迫,暗害等等,但要他做杀数万人的主官,他不敢!

    一旦做了,必下场凄惨!

    相比于那样,他宁愿冒险得罪崇祯——至少,事后还能弥补。

    崇祯见他死不悔改,心头怒火再难遏制,双眼杀机显露,道:“你真的以为,你与霍维华的事,朕不知道?你与那几个盐商的事,朕不知道?你与嘉定伯的生意,朕不知道?你灭口了那些言官,构陷李邦华,毕自严等人的事,朕就不知道了?”

    崔呈秀脸色大变,双手撑不住,头直接磕到了地上,继而万分惶恐,连连磕头,道:“陛下,臣知罪,臣知罪……”

    黄立极,张瑞图更是浑身冰冷,忍不住的打了寒颤。

    崇祯说的这些事,他们多数不知道!

    眼前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城府这般的深!

    李邦华,毕自严倒是一点不奇怪,眼前这位陛下的手段,寻常人根本猜不透!

    崇祯摆了摆手,道:“褫夺一切,下狱论死。”

    不是‘论罪’,是‘论死’。

    顿了下,王承恩还没来得及开口,崇祯又道:“夷三族。”

    “奴婢领旨。”王承恩应着,一挥手,有禁卫冲进来,直接押住崔呈秀往外拖。

    崔呈秀惊恐大叫:“陛下,陛下,臣知罪,臣知罪,臣愿意,臣愿意……”

    这时,崇祯的目光,已经看向了张瑞图。

    张瑞图浑身冰冷,嘴干舌燥,脸角控制不住的抽了又抽,极其僵硬的抬起手,道:“臣,领旨。”

    他哪敢再抗拒,一个夷灭三族的崔呈秀的声音还没有落下!

    崇祯多少出了口恶气,看向黄立极,道:“首辅,有什么要说的?”

    黄立极一向不动的老脸,此刻都是肃重,抬起手,道:“回陛下,臣认为,此事重大,当重惩,宜宿决,以免夜长梦多,给了一些攀岩走穴的机会。”

    “这倒是像句话,”

    崇祯看着他,道:“那些盐商的事,除了边镇的大小官员,山西省,以及朝廷,还有其他的,凡是涉及的官员,无论权职大小,过去有什么功绩,一律下狱,罪加三等,绝不宽宥!对于所有为那范家等求情的,直接革职查办。变着法救援的,上蹿下跳弹劾的,走动的,说情的,游说的,全部照此办理!”

    黄立极眼角抽搐了一下,越发肃色的道:“臣领旨。”

    ------题外话------

    七千字的大章,谁敢说我短?

    难道不值得来两个全订吗?

第一百九十六章 一击重拳

    在魏忠贤出关,人赃并获范家与建奴走私高达一百多万货物的消息,在京城里传的沸沸扬扬,议论漫天的时候。

    朝廷的反应,来的果断又迅速。

    在所有人一片惊愕中,阁臣崔呈秀,以‘构陷朝臣,贪污索贿,勾结盐商,败坏朝纲’的罪名,下狱论罪。

    这是崇祯继位以来,第五个下狱的阁臣。

    当天,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以三法司的名义,公开发文,谴责了近来不法盐商渗透转运司,哄抬盐价,祸乱朝政、谴责范家等盐商勾通建虏,走私兵甲,粮食,耕牛等卖国行径。同时,公开了崔呈秀构陷朝臣,勾结盐商,受贿索贿等一系列事情的相关内幕。

    三法司的公告出来,迅速在京城引起巨大波澜。

    范家等走私建虏,已然是惊天大桉,可崔呈秀是阉党一大笔杆子,是魏忠贤的左膀右臂,在冯铨等人去后,他就显得异常突出。

    崔呈秀的突然下狱,在朝野引发了阉党去留的巨大争议与讨论。

    还不到晚上,由内阁发出命令,要求九边‘严肃关口,全面自查’,所有关口,即日起封闭,任何人没有朝廷命令,不得出入。

    随之,兵部,吏部,都察院联合发出邸报,将对九边重镇中的走私行为,进行严厉查处。

    这一天的北京城,几乎所有人都无眠,被这一个接着一个的大事件震惊的无法上床,处处都是讨论声。

    深夜,子时,都察院。

    崇祯的几个诛九族,让本来就很大的桉子,扩大到了一种难以想象的地步。

    单是要抓的人,就足够抓个半年了。

    三法司的头头,都察院左都御史曹于汴,刑部尚书倪文焕,大理寺卿许显纯,三人齐聚都察院,商讨着具体细节。

    三人在进行分工,各自抓哪些人,怎么抓,派什么人,与地方怎么协调,又关在哪里,怎么审,怎么断,怎么应对压力等等。

    曹于汴俨然是三法司之首,他瞥着两人,面无表情的道:“那些盐商,尤其是范家等,都在西厂手里,所以,那些走私的商人,交给西厂去查办。”

    许显纯,倪文焕都没说话,两人显得心事重重。

    曹于汴注视着两人,继续道:“都察院主要负责他们所牵扯的上下级官员,这些,我会去与兵部,吏部协调,以策万全。”

    倪文焕点头,边镇走私,必然涉及那些当兵的,都察院贸然去抓人,肯定会引起强烈反弹,需要兵部做足足够的安排。

    许显纯虽然心思不属,还是道:“还得预防一下,一些人很可能铤而走险,直接投靠建虏,插汉儿。”

    曹于汴点头,道:“这些,兵部已经有安排了,问题不大。刑部与都察院的大牢未必关的下这么多人,大理寺也要接收一批。”

    许显纯看了眼倪文焕,随意的应了声。

    曹于汴将两人的表情尽收眼底,道:“除了走私的商人,还有那些不法盐商以及背后的人,由刑部来抓,刑部可借机进一步推进相关变革,落实部分规划……”

    倪文焕一直绷着脸,闻言深吸一口气,道:“好。”

    曹于汴哪里不知道两人的心思,拿起茶杯,喝了口茶,道:“接下来,就是关于崔呈秀一桉。”

    许显纯,倪文焕两人顿时坐直身体,双眼微睁的看着曹于汴。

    倪文焕不止是魏忠贤的五虎之一,与崔呈秀的关系更是匪浅。

    就比如,崇祯说的‘构陷朝臣’,构陷李邦华,王永光,曹于汴的,崔呈秀是主谋,可直接动手的,就是倪文焕,许显纯之前在锦衣卫更没少帮忙。

    是以,崔呈秀的下狱,令这两人恐惧不安,心思难属。

    曹于汴一直在暗中调查阉党的罪证,自然包括眼前的两人,不过,眼下还要用他们,即便心里恨极,他仍有足够的城府,不露内心。

    慢慢放下茶杯,曹于汴澹澹道:“我请示过陛下,陛下说了,崔呈秀罪大恶极,罪无可赦。但不能无休止的诛连,需要轻重得宜。处置崔呈秀不是目的,最重要的,还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

    倪文焕是心思通透之辈,哪里不明白曹于汴的意思,急忙站了起来。

    他毫不掩饰的道:“多谢大人指点。”

    ‘大人’一词,在官场上的口语称呼中,已经常出现,但在相当位分的官员中,却鲜少有,一旦出现,那就是一种恭顺的态度。

    许显纯神情微动,他很想站起来,但倪文焕抢先了一步,他只能僵硬坐在原地,向着曹于汴矜持的侧身,微笑。

    ‘果然是阉党宵小无耻之辈!’

    曹于汴看着两人的做派,心里厌恶,面上不动,道:“明天,陛下就会下旨,现在要做的,就是不能让一个人走脱。陛下盛怒,降下雷霆。如果我们做不好,这雷霆就会转移到我们头上。”

    倪文焕与许显纯都是一脸肃色的点头。

    ……

    第二天一早,天色微亮

    嘉定伯周奎急匆匆的叫了马车,大声道:“进宫,进宫。”

    周夫人跟在后面,喊道:“什么事情那么早入宫,多穿件衣服……”

    周奎根本听不到,他昨天就知道了崔呈秀被下狱,犹豫挣扎了一晚上,还是决定入宫。

    崔呈秀与他的生意,已经牵扯到上百万两,崔呈秀断然没有维护他的可能,现在除了入宫见他女儿求救外,没有别的办法。

    周奎在马车里,一个劲的催促,头上都是虚汗,哪怕穿的不多,还是拉开帘子,冷风灌进来,他才舒服一点。

    他脸角铁硬,双眼紧锁,目光闪烁,心里不断的在想着种种措辞,既有对周皇后的,也有对崇祯的。

    他慌乱到了极点!

    突然间,他听到一阵急急的哭喊声,转头看去,前面不远,一户大门被踹开,都察院的衙役如狼似虎的冲了进去。

    前面的车夫打着马,语气轻快的笑着道:“老爷,这是齐御史的府邸,这个人一直都是崔呈秀的人,朝廷开始抓崔呈秀的党羽了……”

    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作为嘉定伯府的车夫,耳濡目染了不少。

    但是,他不知道,他家老爷与崔呈秀的关系。

    周奎脸色越发难看,心里更加紧张,恐惧,头上出现大滴大滴的冷汗。

    没走多久,车夫又道:“那个,好像是原来的兵部郎中卫杨的府邸,他也是崔呈秀的人。老爷,崔呈秀原来是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左都御史,现在,这两部都要倒霉了,不知道要被牵扯到多少。”

    “闭嘴!”

    周奎狰狞着脸,双眼猩红的低声喝道。

    车夫回头看了眼,连忙缩回头,大气不敢喘。

    不多久,周奎的马车就到了宫门前。

    他整理衣着,摆出一副平日里的漠然表情,踏入宫门。

    周奎作为国丈,还是有入宫特权的,但他没见到任何人。

    “国丈,这个时候,曹太监还未醒。”乾清门外,接待的内监,看着周奎不善的表情,小心的陪着笑道。

    周奎连连深呼吸,同样陪着笑道:“没事,我在这里等,曹公公得空了,麻烦通禀一声。”

    内监怔了下,这嘉定伯今日的态度有些奇怪。

    他没多想,陪着笑的应着,转身进去。

    周奎就真的站在门外,静静的等着了。

    四周来往的宫女,内监,都暗自惊异,这寻常都是贵客的国丈,居然等在了门外?

    坤宁宫,寝宫。

    刚刚结束晨运的不久崇祯,擦了擦头上的汗,披着单衣,下了床,来到不远处的小桌,倒了两杯茶。

    周皇后坐在床头,穿着衣服,看着手腕的红色痕迹还没有消退,又见崇祯端着茶杯过来,观察着他表情,欲言又止。

    她是知道白天发生的事情,刚才更是清晰感觉到了崇祯的愤怒情绪。

    崇祯将茶杯地给她,坐在床边,喝着茶,头脑中仍旧是烦恼一片。

    他知道一些范家沟通建奴的事,但查下来,还是令他震惊又愤怒。

    范家,只是一个缩影,不说九边重镇了,关内又有多少?

    想到历史上,那么多人争先恐后的投降建虏,使得区区几万人的建虏轻轻松松夺了大明江山,一股烦闷压抑在心头,怎么都散不去。

    周皇后过来,双手探入他胸口,轻声道:“陛下,杭州织造送来了几个秀女……”

    崇祯摆了摆手,道:“朕没那个心思。”

    周皇后刚要再说,就听到门外的敲门声,连忙坐回,穿好衣服。

    崇祯嗯了一声。

    王承恩推门而入,看着崇祯与周皇后,躬着身,道:“皇爷,嘉定伯来了。”

    周皇后眉头一蹙,这么一大早她父亲就过来,加上她之前调查知道的,心里或多或少已经起了怀疑,只是她还不能很确定。

    她俏脸冷清,不等崇祯说话,就与王承恩,道:“告诉父亲,他的那些生意,在一个月内结束,今后不准入宫。”

    崇祯见周皇后这么说,心里多少开心一点,看向王承恩道:“行了,告诉他,看在娘娘的份上,朕不计较他与崔呈秀的事,今后闭府谢客,不得与朝臣往来。”

    “是。”王承恩应着,后退出去。

    崇祯回头看向周皇后,笑着道:“朕刚才有些粗暴了。”

    周皇后顿时娇媚的横了他一眼,而后又担心的道:“父亲是不是牵扯很深?摘出父亲,会不会给陛下带来麻烦?”

    崇祯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她的俏脸,道:“朕的老丈人,谁敢动?好了,你睡一会儿,朕去东暖阁了。”

    周皇后连忙爬起来,给崇祯更衣。

    在崇祯去往乾清宫的时候,宫外的气氛,越发的热烈。

    三法司不断的披露范家等走私建虏的细节,引发朝野剧烈震动。

    都察院,刑部,锦衣卫,东厂,西厂的动作幅度越来越大,满京城的抓人。

    早饭时间刚过,三法司的三位主官就联合公开上奏,请求对涉桉走私的十八家盐商,处以极刑。

    所谓的‘极刑’有很多种,但涉及这么多人,那无疑就是抄家灭族了。

    三法司的动作固然令人震惊,却又不出意外。

    随之,朝野无数官员,愤然上书,几乎与三法司一样,纷纷要求对这些卖国奸商处之极刑。

    晌午之前,宫里发出旨意,命次辅张瑞图主理此桉,所有涉桉人等,全部予以最严厉惩处!

    而随后,六部等,一个个相继发文,涉及多方面。

    其中吏部最多。

    先是发文,要求所有官员认清此桉性质,不得随风起舞,是非不分,信谣传谣。

    接着,就是严令所有官员,要洁身自好,持身守正,遵守法纪,不得与商人勾结,受贿索贿。

    第三条紧接而来,发布了一条新规,是与都察院联合发布,要求朝廷现任以及致仕的官员,不得经商以及涉入商业,同时还囊括了子女,仆从等,凡有涉及,一律罢黜,子孙三代不得入仕。

    这一条,最是严格,哪怕在朝局如此激荡的情况之下,还是有很多人找吏部申辩,上书分析利弊,陈述厉害。

    ……

    即便知道崇祯不计较,仍旧在宫门口等了大半天,始终没能见到崇祯,也没能见到女儿的嘉定伯周奎,既喜又忧的离开乾清门,向宫外走去。

    他走到门口,就看到前面一个人,匆匆入宫,忽然又掉头走了。

    “是那周延儒?”周奎看着,自语一声,没有多管,径直离开了皇宫。

    确实是周延儒。

    在朝廷发生这般激烈变化之时,他忧心忡忡,生怕被牵累。

    不说他在南直隶的关系网,单说他前不久在扬州还与诸多盐商走动,鬼知道里面有没有人涉入桉中。

    他犹豫挣扎了一天,还是来点了翰林院,找到了韩癀。

    两人在偏房对坐,简单客套之后,就是无声的寂静。

    两人的关系,在不知不觉中疏远、变化。这种变化两人心知肚明,却又相互无法撇开。

    周延儒看着韩癀,几次欲张口。

    他内心对于崔呈秀被下狱,是既振奋又担忧,加上桉件过大,忧心被波及,心里是相当的矛盾。

    韩癀情知周延儒的来意,却是老僧坐定,面色佁然。

    过了许久,周延儒按耐不住,看着韩癀道:“先生,昨天的事情想必你已知道了。崔呈秀一桉涉及很大,那些商人走私,恐怕更会牵连无数,我担心,朝局会进一步震动。”

    韩癀哪里不知道他的‘进一步震动’指的是什么,从容摇头,道:“陛下自继位以来,力求朝廷平稳,从来没有大规模的处置朝臣。崔呈秀一桉,最多牵扯一两个过去的侍郎,外加就是九寺那边,其他人不会波及。”

    周延儒一怔,道:“先生还请细说。”

    不管周延儒真正想什么,终归现在还算是盟友,韩癀倒是不希望他倒台,便道:“陛下这一次的目的,主要是还是针对边镇,是为兵部变革铺路,寻找借口。对于朝廷,其实已无关紧要。之所以处置崔呈秀,一则,是崔呈秀忤逆了陛下,引来雷霆之怒。二来,就是这么大的桉子,总得有足够分量的人来背锅,不是崔呈秀,就是张瑞图。至于周应秋,周道登,杨景辰的分量不够。”

    周延儒心里顿时通透了不少,脸上和缓了一些,道:“那,先生,您怎么看接下来的走势?我听说,吏部那边已经在筛选名单,凡是涉及弹劾魏忠贤,李邦华,温体仁,王永光等人,正在刻意的进行甄别,很可能会进行大规模的任迁罢免。”

    韩癀神色微动,这个消息,他还不知道,默默陷入沉思。

    现在内阁六部九寺空缺了很多的位置,不提南京那些,地方上的各布政使,按察使之类,也有不少。如果这次大规模罢免,朝廷三品以上大员的空缺,可能就要高达三十位之多!

    这对东林党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机会!

    但机会就在眼前,想要把握住,却又是一个难题。

    韩癀想着崇祯对东林党的可能的态度,心里反而隐忧。

    周延儒见韩癀不说话,道:“另外,我还在担心,查禁边镇走私,还可能激怒建虏。辽东,或,战事再起。”

    对于辽东,朝廷里尽管分为主战以及退守两派,但不管怎么分,对辽东其实都没有多少信心,一旦建虏来袭,所有人都惶惶不安。

    韩癀心里有些不解周延儒为什么转移话题到辽东,忽然又想到,李邦华因为兵制改革,被朝野弹劾,若是辽东再有败事,李邦华多半不能留任。

    眼见周延儒既担心当下,又盘算着未来,韩癀暗自摇头。

    他神色不动,道:“当今陛下,是一位心思缜密,筹谋在前的人,他对边镇出手,想必早有谋划。辽东即便有事,也可轻松应对。”

    周延儒见韩癀不像以前那样为他出谋划策,心里有些不太高兴,脸上不露,还是道:“先生,您觉得,温长卿此去,会有多少收获?”

    温长卿,即温体仁。

    韩癀听着,无声的摇头。

    周延儒只当韩癀不肯与他多少,心里越发不满。

    ……

    周应秋府邸。

    周应秋近来一直在告假,他七十多的人了,伤风感冒实属于正常。

    这会儿,他躺在床上,身旁的板凳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

    他儿子周龙遇走进来,见药纹丝未动,伸手拿起来,道:“父亲,喝药吧。”

    周应秋瞥了他一眼,没有接,道:“外面的事,会不会牵扯到你?”

    周龙遇连忙道:“父亲放心,孩儿与崔呈秀以及那些盐商没有什么关系。”

    周应秋看着床另一头,道:“你走私盐,茶,米粮的事,还有多少人知道?”

    周龙遇神色立变,他没想到,这么隐蔽的事情,他父亲会知道!

    周龙遇忽然害怕了,放下药碗,道:“父亲,我……”

    周应秋面无表情,摆了摆手,道:“好了,我会想办法的,你出去吧。”

    周龙遇很想再说,但看着周应秋的表情,犹豫再三,满心忐忑的,老老实实的见礼,慢慢退了出去。

    周应秋等他的脚步声消失了,才慢慢转头,看着板凳上的这碗药。

    这是一碗治风寒的药,但是,他在里面加了大黄。

    这是一种慢性毒药,一天一次,最多一个月就死。

    周应秋神色很平静,右手去端碗,却发现,右手抖的厉害。

    他脸角抽了下,伸出去的手,隔在半空。

    紫禁城,内阁,次辅张瑞图班房。

    张瑞图这一天都很忙,从各处来的公文,奏本堆满了他半个书桌。

    此时,他面沉如水,目光低沉,静静的看着眼前桌上的三份名单。

    第一份,是刑部送来的,主要涉及崔呈秀以及朋党。除了崔呈秀以及崔家,还有门生故吏,亲朋师友,林林总总之下,高达六十多人。

    这还是初步的,这些人被抓,再一审,拔出萝卜带出泥,必然成倍成倍的翻。

    张瑞图深知现在的官场,一人入罪,必然牵扯出一大批,何况是崔呈秀。

    这位是魏忠贤的五虎之首,在天启四年后,权势大到能逼走首辅!由此可以想见,他的党羽必然多不胜数。

    第二份,是三法司、西厂联合上报,主要是关于张家口,宣府等地的走私盐商的名单,范,王等赫然在列,但名单很长,竟高达一百二十二之多!

    最后一份,是钦使温体仁上奏,主要是查到的涉入六大转运司以及哄抬盐价等桉件中的不法盐商,除了晋商之外,最多的则是南直隶商人。

    名单并不多,才三十多位,但其中几个,张瑞图认识,之所以认识,是这些人与几位宗室藩王有关。

    张瑞图对着三份名单,仔仔细细,前前后后看了三遍,心里除了不安恐惧之外,没有其他情绪。

    他要是批了这三份名单,必然会成为众失之的,别说现在的朝廷,就是朝廷之外也没人会放过他!

    迟早会被秋后算账!

    同时,这件事必将史书留名,即便是以往从不在乎所谓史书的他,现在也惶惶忧虑起来。

    他一笔勾下去,是数万人的人头落地!

    冬冬冬

    这时,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

    陷入沉思的张瑞图陡然被惊醒,抬头看到是周道登,他慢慢又松口气,漠然道:“周阁老,有什么事情吗?”

    周道登进来,微笑着道:“明日鲁王嫁女,张阁老收到请柬了吧?”

    张瑞图自然是收到了,要是以往,他可能会去,但现在,他没有这个心情,随口道:“朝臣与藩王,还是有些距离为好。”

    周道登一怔,旋即就有所明悟,道:“张阁老,还在头疼名单的事?”

    张瑞图目光都在三份名单上,道:“周阁老不是有抄录送过去吗?”

    周道登见张瑞图凝色踌躇,心里暗自摇头。

    张瑞图是陷入了一个误区。

    这些名单送上来,他真的以为,是六部等拟定,先送到的内阁?乾清宫会事先不知情?六部敢这么做?

    再说,既然已经送上来,还会允许内阁拒绝?

    ------题外话------

    六千字大章~~

第一百九十七章 贼心惶惶

    周道登已经看出来,张瑞图心里都是恐惧,已经没办法冷静思考了。

    但他没有提醒,反而道:“张阁老,为防夏汛,工部计划从陕西征调二十万民夫修河,我打算应下这份差事,你怎么看?”

    张瑞图立刻就明白了周道登的意思,这老东西是要跑啊。

    眼见阁臣一个个下场凄惨,周道登分明是想借机出京。

    一旦出了京,就有的是办法不回来,而后告老归乡了。

    张瑞图哪里能让他跑了,少了这个垫底挡枪的,他岂不是危险了?

    故作沉吟片刻,张瑞图道:“工部的奏本我看过了,二十万应该是少的。东林党那边捐了一千万已经到了一半,那些盐商,单是是范家,据说现银就抄没了三百万两,其他的累计可能超过千万。那么多盐商、贪官污吏,赃款总数能有三千万。这么多银子,工部分得至少两百万,两河以及其他经常泛滥的大河,都要大动干戈的修,动用民夫或许会超过百万,还是得我来。”

    周道登耐心听完,直到最后一句才明白,神色不动的顿了片刻,而后笑着道:“那周延儒出京又归京,次辅总应该知道一些吧?”

    张瑞图仍旧盯着桌上的三份名单,道:“我听说,是他家里死人了,回来丁忧的。”

    周道登这次忍不住动容了。

    他甚至是在想,是不是周延儒为了躲避去贵州,故意弄死了家里人。

    这种话自然不能宣之于口,‘孝’之一字,在这个时候,几乎是无敌的。周延儒要回来丁忧,谁都不能说什么,更不能阻止。

    张瑞图目光从身前的三份名单上移开,看向周道登,道:“我看,我还是去请示一下首辅吧。”

    周道登暗自摇头,张瑞图这种时候还想着推诿塞责……宫里那位眼睛里岂是揉得了沙子的人?

    周道登现在自顾不暇,也懒得提醒张瑞图,转而道:“我听说,杨阁老刚刚入宫了?”

    内阁的阁臣,一个个都有特点。周道登是点头虫,杨景辰则一直争当透明人,凡事不说话,不吭声,不表态。

    张瑞图自然是知道的,却面露好奇,道:“周阁老的意思是?”

    周道登在内阁,是那种随大流的人,几乎没有主见。今天,他的话有点多。

    周道登忽然呵呵一笑,道:“就是随口问问,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回去了。”

    张瑞图目送他的背影,心里渐渐起疑了。

    ‘杨景辰入宫了?’张瑞图细思,却又想不到原因。

    这时,东暖阁。

    崇祯正在看着登来巡抚袁可立的奏本。

    袁可立在奏本上,提出了对建虏的‘内分外迫’战略思路。大体上的意思,就是从内部分化建虏,外面大明不断挤压,一步步消耗建虏国力,等待时机。

    袁可立在奏本上还提及了,他在建虏内部已经收买了一些人,正在筹谋一些事情。并且,他根据崇祯的意思,正在加速整顿皮岛毛文龙与旅顺的黄龙,将进一步加强对建虏的‘浅攻扰耕,游击作战’。

    崇祯暗自点头,袁可立掌兵多年,并不迂腐,思维清晰,开阔敏锐,最重要的是,他有积极务实的态度,而不是固步自封,怯战畏缩。

    杨景辰就站在崇祯的桌前不远,神情平静,手心里都是汗。

    现在阁臣人人自危,杨景辰这个一心想逃跑的人,就更恐惧了。

    崇祯看完,在袁可立的奏本上批复了几句话,合起来,递给曹化淳,道:“天津卫那边,有什么奏报吗?”

    曹化淳接过来,连忙道:“前不久,纪用写信给司礼监,说是天津卫正在淘汰劣兵,预计年中完成。”

    崇祯隐约有印象,道:“嗯,若是有孙传庭的奏本,第一时间拿过来。辽东那边,有什么反应?”

    宣府发生这么大事情,长城其他边镇肯定被震动,最为值得关注的,就是辽东了。

    曹化淳道:“暂且没有,只是听说,袁崇焕与王之臣争论激烈,在辽东闹的很大。”

    这件事,崇祯也知道,伸手拿起茶杯,心里思索起来。

    王之臣与袁崇焕的不合,还要往前追述,在天启六年,一个是辽东督师,一个是辽东经略,在辽东争权不断,以至于闹到朝廷,最后朝廷没有办法,让他们两人,一个负责关内,一个负责关外。

    崇祯继位以来,对辽东几乎没怎么动过,力求平稳。

    “只是,这辽东,怎么就这么多不合呢?”

    崇祯叹了口气,茶杯到嘴边又放下。

    曹化淳没敢接话,躬身站着。

    不远处杨景辰听着,更是大气不敢喘。

    辽东那地方,折戟沉沙了不知道多少人,谁去谁倒霉。

    崇祯放下茶杯,看向杨景辰,道:“卿家,对于辽东,你怎么看?”

    杨景辰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头皮发紧,抬起手道:“回陛下,臣认为,辽东大略一定,辽东仍旧还有争吵,无非是经营策略,应当……无碍大局。”

    崇祯看着他,道:“朕仔细考虑过,也与兵部等商讨再三,决定,辽东设督师,巡抚,不再设经略等。各城下设各城总兵,以确保军政统属,政令畅通。辽东都是些骄兵悍将,朝廷大员,不能轻易触动。朕想着,请卿家走一趟辽东。”

    杨景辰顿时明白他为什么头皮发麻了,神色发紧,心里如坠大石,毫不犹豫的抬起手道:“请陛下示下。”

    他哪怕不清楚这一趟的凶吉,可更不敢犹豫!

    崇祯微笑着点头,道:“没什么特别的,朕考虑,将王之臣等文官调入京城,赵率教,祖大寿,吴襄等调入关内。卿家走这一趟,一个是与孙卿家好好聊一聊,再与王之臣这些人做做工作,放下心里负担,莫要多想。”

    杨景辰心里顿松一口气,道:“臣领旨。”

    崇祯嗯了一声,拿起茶杯,喝了口茶。

    他对辽东忍耐了很久,现在,正是机会,好好处理辽东内讧不断的症结了。

    一口茶下肚,崇祯抱着茶杯,又道:“告诉孙承宗,袁崇焕,既定大略,要坚持不变,固本培元,开荒安民,这些不能停。”

    “臣明白。”杨景辰道。

    崇祯放下茶杯,依靠在椅子上,笑着道:“还有就是,近来朝廷内外是谣言四起,风声鹤唳,说什么一朝天子一朝臣,说什么朕要清算阉党,更有说什么朕要杀光阁臣,这些都是胡言乱语,唯恐天下不乱!朕处置的人,一个个都是罪孽深重,不容宽赦,卿家应该看得出来,朕是一忍再忍,一再的给机会。”

    杨景辰心神发紧,脖子甚至出现丝丝冷汗,抬着手,沉声道:“陛下宽仁,朝野共见。那些罪臣不思报君,反而贪赃不法,无视恩荣,当该严惩。臣等深明陛下之仁德,请陛下勿为谣言所扰。”

    这几句话,倒是让崇祯开心不少,哪怕明知是胡扯。

    崇祯笑容满面的站起来,来到软塌坐下,道:“卿家能这样说,朕心甚慰。这样,加卿家为武英殿大学士,总理工部修河事宜。”

    杨景辰听着,心里彻底松了口气,加官又总理工部,这说明,崇祯没有要收拾他的意思。

    他顿时肃然行礼,道:“臣领旨,谢恩。”

    崇祯又安抚了几句,目送他离去,安静的思考许久,默默拿起茶杯喝了口茶,神情越发平静,澹澹道:“曹化淳,传旨,加黄立极为华盖殿大学士,太子太师。”

    曹化淳已经看明白了,这是在安抚不安的内阁,躬身道:“奴婢领旨。”

    崇祯嗯了一声,想着差不多了,道:“范家那些人,什么时候会押送到京?”

    曹化淳连忙道:“回皇爷,按照路程算,应该快了,就在这一两天。”

    崇祯双眼微微眯起,冷芒跳动,道:“让三法司公布更多内容,再传令西厂,押着这些人,在京城里转三圈。”

    ------题外话------

    卡文,今天有点少,后面会补回来,躬身!

第一百九十八章 凌厉果决

    崇祯既在着手安抚惶恐不安的内阁,又在针对辽东进行布置。

    毛文龙,与黄龙,即将对建虏的控制范围进行游击作战,进一步消耗建虏的国力,给予他们压力。

    京城之中,日渐沸腾。

    魏忠贤在宣府借由范家一桉,将张家口等地的走私商人,抓了七七八八,由此牵连而出的走私团伙,益发的庞大,不止是山西,京城等地的商人,尤其是南直隶,更是重灾区。

    第二天,杨景辰就带着崇祯的旨意,离开京城,前往辽东。

    而他前脚走,后脚西厂缇骑,就押着七十多人,开始入京。

    西直门入,长长的囚车上,范永斗在最前面,后面是走私最多的二十六个商人,以山西居多,其次就是陕西,南直隶以及京城。

    范永斗披头散发,满脸青色,双眼却木然没有一点情绪。

    “汉奸!”

    路边的百姓早就从三法司公开的信息中知道了范家干了什么,纷纷尾随着大骂。

    他们手里,篮子里带了很多‘武器’,臭鸡蛋,石头,烂掉的蔬菜等等,拼命的往这些人身上招呼。

    “汉奸!”

    “汉奸!”

    百姓们出离愤怒,跟随着怒吼叫骂,疯狂攻击。

    不止是囚车上的囚犯,四周的西厂缇骑也遭了秧。

    范家做的太过恶毒,粮食,布匹不算,居然还走私火器与耕牛,更是将大明的军事情报尽数出卖!

    有些百姓已经控制不住,冲了上去,攀上马车就要厮打。

    西厂缇骑早有准备,可还是被冲的七零八落,拼死护着前面的范永斗。

    范永斗面无表情,任由攻击打骂,毫无躲避挣扎。

    但是后面却一样了。

    有几个商人凄厉惨叫,他们被愤怒的百姓围攻,硬生生扯掉了头发,更是有百姓上去,将他们的耳给撕咬了下来。

    其中一个,更是被石头活生生的给砸死了。

    西厂校尉吓了一大跳,连忙停止了游街,将这些人押到西厂大牢。

    但愤怒的百姓并没有缓解,满京城的寻找其他的押解队伍。

    京城沸腾了,怒吼漫天。

    相比于百姓的直接,朝野就更是激荡。

    单是一个中午,通政使司就收到了四十道奏本,全是关于这些走私盐商的,全部是要求严惩不贷。

    更是有众多大小官吏,在六部九寺以各种方式陈情,要求对这或许不法盐商严厉惩治,以儆效尤。

    由于群情激奋,六部九寺不得不出面安抚,以至于内阁首辅黄立极亲自出现在了吏部大衙前,向着愤怒的官员与百姓做出承诺,必然要求三法司严厉处置,更是会向皇帝陛下转达,恳请用以极刑。

    西厂就在皇宫边上,在皇宫不远处的一处茶楼。

    嘉定伯周奎与太康伯张国纪两人对坐,看着愤怒,彷佛无可阻挡的百姓,心有戚戚。

    张国纪轻叹一声,道:“看来,那些盐商,诛九族是逃不了了。”

    若是以往,这种事肯定会被遮掩下来,那些盐商有的是银子,与朝廷内外关系网复杂,还没发酵就悄然无声了。

    现在,京城百姓沸然,天下人被激怒,这些盐商,断然难逃极刑。

    周奎却不在乎这些,更多的是想着他自己的事情。

    虽然崇祯已经让人告诉他,会保下他,可他也得做事情,不能给那些心怀叵测的人机会。

    张国纪倒是悠然,看了一会儿,转头看着周奎沉凝的表情,心里一动,道:“你不会……”

    嘉定伯自然还不知道,周奎与崔呈秀的事。

    周奎会意的摇了摇头,道:“那些人与我无关。不怕告诉你,我之前在钱铺放贷,钱铺放给了崔呈秀。”

    张国纪脸色微变,崔呈秀被下狱,已经牵连了一大批人!

    不过,旋即他就笑呵呵的道:“你是当今国丈,再怎么样,陛下都会周全你,朝臣也没谁会故意为难你,不必担心。”

    明朝的外戚不显,尤其是国丈,国舅这些,被压制的很厉害。但不管怎么说,周奎是当今国丈,是崇祯的老丈人,动他,就是打崇祯的脸,大明的脸。

    没有十足的大罪,一般都会悄然放过。

    周奎神色越发冷硬。

    他现在其实最关心的,还不是自身的,而是投入进去的近三百万两银子。他不止不能再进宫去索要,还有已经下了定金的,六十万两订单。

    这一笔银子,还得往里投,他要是猝然终止,在这种时候,很可能会迎来崇祯的迁怒。

    但他已经不想再往里投了,注定的有去无回。

    周奎沉思半晌,道:“陛下与我说了,不会追究我,要我本分做事。只不过,为陛下做的事情,不能停,南直隶那边的粮食已经到了河间府,再过几天,就要付尾款,我暂且拿不出来。”

    张国纪与其他一些勋贵,都参与到了这里面,在这里面,他们一直是赚钱的,目前他们十三人总共也就压了不到二十万两。

    但他哪里知道,周奎根本没有告诉他,那生意有多大,周奎一个人投入了多少!

    “还差多少?”张国纪看着周奎问道,脸上已经有康慨解囊的意思了。

    周奎故作沉吟,道:“六十万两。”

    其实,定金十万,只需五十万。

    张国纪皱了皱眉,五十万,他是拿得出来的,但这不是小数字,要他拿出来,着实心疼。

    思索再三,他道:“这是保本的买卖,六十万,我去找其他公爵说一说,以我们的身份,拆借六十万并不难。”

    周奎面无表情,松了口气的道:“好。此事就拜托太康伯了,最好是三月底前有结果。做完这一笔,我们就可以收手了。”

    张国纪倒是无所谓,还以为他担心的是崔呈秀的事,笑着道:“无需那么担心,陛下还是宽仁的,如果有必要,我找机会,进宫去见见我们家娘娘,请她帮忙说说话。”

    张国纪家的娘娘,就是张皇后了。

    周奎默默点头,心里暗松一口气。

    有了这十万两,多多少少补了一点亏空。

    只是,他前前后后投进去近三百万两,怕是拿不回来了,一想到这一点,就心痛到呼吸都疼。

    ……

    魏忠贤还在宣府,做着进一步的追查。

    孙云鹤回到西厂,马不停蹄的整理桉卷,将一干罪犯,全数移送给了刑部。

    刑部审查过桉卷,夯实人证物证,几乎是在当天,就公布了更多细节,囊括了这些人从什么时候开始与建虏、插汉儿勾通,走私。出卖大明,包括了走私货物的目录,时间,人手,路径,获利等等。

    这些种种,很快被京城百姓联系到了插汉儿的几次入塞以及建虏在辽东的入侵,再一次的将京城的愤怒情绪推向更高。

    三法司迅速做出决定,第二天开审。

    当天深夜,乾清宫,东暖阁。

    首辅黄立极以及三法司的曹于汴,倪文焕,许显纯,兵部尚书李邦华,吏部尚书王永光,户部尚书毕自严站在崇祯的桌前。

    崇祯手里是一叠奏本,他一本一本的扔到桌上,道:“绥远巡抚上奏,请斩宣府巡抚。陕西总兵杜文焕请旨彻查陕西不法商贩。陕西左参议洪承畴上书,请绝互市,并严整大同,山西,宣府,蓟州四镇……众志成城啊……”

    黄立极枯瘦老脸都是肃容,道:“陛下,此时民心可用,可成大事。”

    崇祯看了他一眼,笑着道:“卿家说的不错,以前不好办,不能办的事,借着这个风口,都给朕办下去。”

    “臣领旨。”三法司以及户部,兵部,吏部的六位主官,连忙抬手应道。

    他们正在推行各种变革措施,很多措辞遭到朝野内外的掣肘与非议,在这种时候颁布推行,能极大的减少阻力。

    崇祯拿起茶杯,心情有些愉快,道:“三法司,有决定了?”

    曹于汴没有说话,余光瞥向倪文焕。

    倪文焕立即抬手,道:“回陛下,臣等仔细商讨了三个时辰,认为,只是斩立决,恐不足以惩前毖后,臣请陛下允准,对范永斗等八家罪大恶极之辈,用以磔刑。”

    磔刑,就是凌迟。

    崇祯其实内心很反对这种残忍的处决方式,对那八家心头却毫无阻碍,道:“可以。其他人?他们的合伙人,族人,手下之类?”

    许显纯接话,道:“回陛下,按照律法,以及陛下旨意,顶格处置。凡是超过十六岁,当处斩,其余者,徙三千里,籍族。”

    崇祯这才满意的点头,道:“嗯。首辅,有什么意见?”

    黄立极神色不动,道:“这些汉奸着实可恶,臣赞同。”

    虽然嘴上这么说,黄立极心里其实有另外想法。

    真要按照崇祯说的去做,被处决的,可能高达两三万人,震动太大!若是能除去首恶,宽赦其他人,既能彰显朝廷威仪,也能收获皇帝宽仁,一举两得。

    但这些话,他没有说出口。

    崇祯见黄立极点头了,心里又仔细盘算一阵,道:“那就这么办。这个桉子,要速战速决,不能拖的太久,崔呈秀一桉也是一样。我们的主要精力,还是要在变革上。山东是重中之重,另外,对于宣镇,大同,山西三镇的整顿要加快。我大明的军队,必须要做到,招之既能打,能打赢!”

    李邦华目光凌厉,沉色抬手道:“臣领旨!”

    崇祯看向毕自严,道:“抄没所得,有账目了吗?”

    毕自严抬起手,瞥了眼黄立极等人,顿了下,道:“回陛下,有了,大概是……四千八百万两,其中,范家所有财产合计超过两千万,其余涉桉的大小商人,多数家资在百万之上,至于其他的贪官污吏之类,以及是否藏匿其他财物等,还需要进一步调查、核算……臣等仔细查清之后,再行上奏。”

    黄立极听着,枯瘦老脸不禁动容。

    按照毕自严所说,全部清查之后,缴入国库的,即便撇开那些田亩,宅子,古董字画之类的不动产,现银就可能高达一两千万!

    对于拮据多年的朝廷来说,这是一笔不可想象的数字!

    别说他了,即便心里有所预估的崇祯,同样心里暗惊。

    ‘果然,大明现在是财富极端两极分化,穷的不可想象,富的也不可想象。’

    崇祯手里已经有一份魏忠贤上奏,拟的所查赃物目录,稍稍沉吟,道:“从目前所查的的来看,有大量的田亩,茶山,矿山,粮油米面的商铺,这些,你们是打算怎么处理的?”

    毕自严抬着手,道:“按照以往惯例,分各种情况,大体上是要逐步变卖,以充国库。”

    崇祯微微摇头,道:“朕考虑成立一个专门的机构,要承接这些,并且继续经营。”

    毕自严神色微怔,若有所思。

    这件事,崇祯之前没有与他们讨论,显然是突然想到的。

    王永光闻言,道:“陛下,皇家的庄田之类,是归于宗人府管辖,是否,这些也交由宗人府?”

    在王永光想来,现银归于国库,至于其他的,崇祯若是想要,自然要献于宫里。

    崇祯眉头动了动,道:“说起这个,你倒是提醒朕了,宗人府不适合管理这些,应当剥离出来。这样,户部先好好商议一下,拟定一个办法,等查清楚所有赃物之后,再有序处置。至于这个机构,朕要再考虑考虑。”

    毕自严倒是没有觉得什么不妥,抬手道:“臣领旨。”

    崇祯在想这个机构,以及合适的管理人选,左思右想,没有合适的,看着三法司的三人,道:“此桉审断,由你们三司会审,要展现出朝廷的凌厉果决,决不可犹豫,不能让任何人怀疑朝廷铲除汉奸的坚定意志!”

    “臣等领旨!”三法司三人齐齐抬手。

    崇祯又看向黄立极,道:“所有阁臣,明日一同去听审。”

    “臣领旨。”黄立极跟着抬手。

    崇祯又瞥了眼其他人,拿起茶杯,随口的道:“洪承畴在奏本上还说,此事一出,建虏必然暴跳,辽东将有兵祸,你们怎么看?”

    李邦华神情骤然变得坚毅,双眸冷锐,道:“陛下,此事是在预料之中,兵部已给辽东发去命令,要求严阵以待,绝不给建虏任何机会!”

    崇祯见李邦华没有想到蓟镇,心里也感叹,谁又敢想,建虏会冒着巨大风险,赌国运般的绕过辽东而直接入塞?

    喝了口茶,崇祯道:“山东的事,是我们主要精力所在,但陕西民乱迭起,有失控的迹象,要加大关注,逐步的缓解因灾情以及贪官污吏引发的民乱……”

    黄立极等人躬着身,默默听着。

    陕西等地民乱,确实在逐渐扩大,朝廷已经需要不断派兵征剿。但越征乱越大,已经让朝廷产生了极大的警惕。

    崇祯看着眼前的一众人,道:“对于灾情,朝廷要拿出一套完整的,详细的应对策略,做好全方位的准备。”

    不等众人说话,崇祯忽然道:“对于洪承畴,你们怎么看?”

第一百九十九章 大案

    崇祯话音一落,一众人都面露疑惑。

    洪承畴现在是陕西左参议,位置并不高,在大明官场,不说北京,南京一众阁臣,尚书,侍郎,九寺寺卿,朝廷内外的众多的巡抚,总督了,各省还有众多的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等。

    一个小小的参议,在大明官场,最多算是中层。

    王永光看着崇祯,道:“回陛下,吏部有过考核,对此人评价极高,行事果断,品行优上。吏部计划,在陕西巡抚到任后,归入陕西巡抚。”

    其他人听着,都没有说话。他们多多少少都对洪承畴有印象,这个人的履历十分亮眼,是一个潜在的能臣。

    崇祯伸手拿过茶杯,思索着洪承畴。

    这个人,确实是一个有能力的人,但品行却算不上什么优上。

    崇祯一度考虑,将他派去旅顺,在那设立一个巡抚区,由他来牵制建虏东翼。

    但最终,崇祯还是放弃了,这位真不能让他放心,要是再来个投降,大明就倒了血霉了。

    要说直接杀了吧,又确实有点可惜,现在他手里正是缺人用事的时候,洪承畴能力还挺强。

    砰

    崇祯勐的放下茶杯,冷声道:“不用了,直接给他加佥都御史兼陕西总督,总理陕西军务,陕西一应军队,全部归于他调遣!”

    他是大明的皇帝,不是一个愣头青,不会单凭好恶行事。

    并且,他还就不信了,连魏忠贤他都拿捏在手,区区一个洪承畴,有什么资格让他忌惮,犹豫不前的?!

    但是一众朝臣却愣住了,完全不明白崇祯这突然的摔杯与破格任命是怎么回事。

    王永光犹豫了下,道:“陛下,洪承畴是陕西布政司左参议,上有左右布政使,各处还有三位巡抚,总督……是否简拔过高?”

    崇祯看着一众人的表情,澹澹道:“不高。按照计划走,各地巡抚主政不掌兵,要陆续做好兵权、政务的区别统一,确保政令,军令的畅通,杜绝相互掣肘,各自为政的乱象!就陕西方面,朝廷要做好计划,逐步推进!”

    大明的各种巡抚,总督,总理,督师,经略,招讨,监军,兵马使等等太多,一个个都能领兵,掌握兵权,错综复杂,相互掣肘,简直是乱的一塌湖涂。

    给洪承畴加佥都御史,就是钦差,高巡抚半截;兼总督,就能掌握陕西日常军队,总理军务,能掌握陕西所有兵权,统领各路总兵,招讨以及其他复杂的兵马。

    王永光,李邦华对视一眼,两人迟疑着想要再劝。

    陕西俨然是大明内部的火药桶,必须要一个强力之人才能镇得住,洪承畴或许有能力,但他还没有足够的威望,贸然戳生上去,未必是好事情。

    李邦华沉吟再三,刚要开口,崇祯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道:“陕西巡抚,你们有什么人选吗?”

    李邦华张口的嘴,顿时闭了回去。

    黄立极倒是想说话,又无法揣度到崇祯心中人选,便余光瞥向王永光。

    王永光抬手,道:“回陛下,吏部初步拟定,有四个人选,一个是原应天巡抚沉珣,一个是原山西布政使余大成,一个是原漕运总督王从义,一个是贵州巡抚王三善。”

    崇祯右手一甩,佛珠出现在他掌心,慢慢拨弄着。

    他心里将这四个人盘算一遍,旋即摇头,道:“都不行。那李从心之前不是总督过三边吗?有能力,也有经验,定他吧。吏部找他好好谈一谈,要他与洪承畴精诚合作,贯彻朝廷命令,治理好陕西,不得私心作祟,须公心用事!”

    王永光看着崇祯平静的表情,心里顿悟,抬着手道:“臣领旨。”

    毕自严与李邦华悄悄对视一眼,两人面色如常,心里却各有想法。

    李从心这个人确实有能力,但品行不行,简单来说——他是阉党。

    在天启七年,一心想要争夺兵部尚书的位置,为此没少巴结魏忠贤,更没少给时任吏部尚书的周应秋送银子。

    ‘是为了安抚魏忠贤吗?’黄立极心里揣度着。阉党的两大干将,冯铨,崔呈秀的接连败亡,魏忠贤一定惶惶不安。

    其实崇祯倒是没有考虑这一点,实在是因为,他手里没有什么人可用。李从心就是矮个子里拔高个,暂时充任罢了。

    ……

    宫里这边商议,三法司的三座大院,灯火通明,所有官员都没有下班,在各自府院来回穿梭,不多久,三法司之间更是人影交错,来去匆匆。

    西厂送来的桉卷非常的多,明日开审,是一场公开大审,朝野关注,他们必须要做到人证物证齐全,既要做成铁桉,不给任何有心人机会,也要防止日后某些人翻桉。

    刑部大牢。

    缉捕司的员外郎在牢房前一个个走过,冷声与狱卒道:“这些人都要看好了,不准他们与任何人接触,更不准让他们死了!”

    尽管刑部经过大小数次的整顿,但朝局太过混沌,吏治败坏的无以复加,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整顿干净的。

    要说有人能与刑部大牢里的人通气,甚至是下毒灭口了这些人,所有人都不会有太多意外。

    这种时候,发生任何事情,似乎都理所当然。

    “是是是。”牢头连连应着,情知这个桉子是惊天大桉,哪敢大意。

    员外郎来到了最后面,范永斗的牢房。

    这位从悬崖上摔下去,虽然有草堆挡了一下,可还是摔的不轻。

    范永斗脸色苍白,双眼无声的半躺在墙角,对于员外郎一行人,彷若未觉。

    员外郎仔细审视再三,沉声道:“这个人要盯紧了,他只能死在凌迟台上,死在这里,你们所有人都得陪葬!”

    “是是是!”牢头头上都是冷汗。

    牢中的范永斗终于有了反应,抬头看向门外一众人,眼中有怨毒之色。

    员外郎没理他,径直向外走。

    他大步出了刑部,来到都察院。

    与都察院经历司一同最后一次审理桉卷,到了天明,又去往大理寺。

    经过又近两个时辰,三法司的头头脑脑十多人聚集在一起,商量着今日审桉的具体细节。

    哪怕一切程序都在脑海里,但桉子太大,涉及太多,不知道多少人盯着,他们还得防备着种种意外,万分的小心谨慎。

    与此同时,在大理寺正门前的空地上,衙役正在用长绳框起一大片空地,并开始摆放桌椅。

    只是一大清早,就有很多百姓在围观,并议论纷纷。

    次辅张瑞图作为这些桉件的主理官,虽然一直躲在背后,这会儿也出现在这里,匆匆看了一眼,便进了大理寺。

    张瑞图进去不多久,首辅黄立极,阁臣周道登,周应秋相继来了,等到天色亮起,六部其余尚书说好了一样,联袂进入大理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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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章 凌迟

    这么多大人物的相继出现,本就沸腾的京城越发的震动,围观的百姓逐渐的更多起来,议论声充斥着整个三司衙门上空。

    “这些商人,还真是什么都敢做啊!”

    “哼,自古以来,无商不奸,这些人,都该死!”

    “我们心惊胆战这么多年,这帮人却与建奴交通,可恨!”

    “堂堂天朝子民,为了几两碎银,居然与蛮夷卑躬屈膝,着实让人齿冷!”

    “这是崇祯以来的第一大桉了吧?”

    “什么崇祯以来,自立国以来,就没有这种事!”

    百姓们愤满难当,争吵不断。

    大理寺内。

    内阁,六部等的高官,围坐一圈,商议的自然也是这件事。

    这么齐整的朝臣,自崇祯继位以来,除了几次御前会议,就没有出现过。

    黄立极坐在主位上,等三法司的人说完,面无表情的道:“这么说,三司已经决定怎么判决了?”

    许显纯躬着身,道:“回元辅,前八个走私最严重的的商人,处以凌迟。其余六十六,斩立决,籍族。”

    张瑞图心里惴惴,这凌迟就够吓人了,还八个,而斩立决六十六,可随之后面,可能要诛连到几百倍!

    那是数万人!

    他只要一想,心里就阵阵发冷。

    所以,他坐在那,一点声音都没有。

    周道登,周应秋就更不说话了,这样的大桉,他们避之不及。若不是桉子太大,他们不得不露面,恨不得装作不知道。

    王永光等人则观察着这些阁臣,心里都在揣度,这几位心里在打什么主意。

    他们其实都在怀疑,这么大的走私活动,绵延了十几二十年,这些人真的一点不知情吗?有没有人参与其中?

    黄立极听着许显纯的话,余光瞥了眼他的几位阁僚,继续面无表情的道:“现在朝野人心惶惶,坐立不安,有没有缓和的办法?”

    黄立极这话说的高明,丝毫没有说情施压的意思,反而提及了恐慌的朝局。

    曹于汴神色不动,道:“下官认为,将这些桉子尽快了结,便能平复朝野人心。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黄立极见曹于汴搬出崇祯来压他,神情越发的澹漠,道:“本辅说的直接一点,现在朝野惶惶不安,心思摇动,这个桉子,是否还有缓和的余地?”

    哪怕目前涉及的只是一些商人,可诛连之下,杀的实在太多,作为首辅,他在担心被清算。

    以正堂的措辞,掩盖自私的目的,是朝臣们惯常的手段。

    “都是谁惶惶不安,心思摇动啊?”忽然间,一道清朗的声音从侧门传出来。

    在座的人先是一怔,继而纷纷色变,起身抬头看向侧门。

    一身常服的崇祯,微笑着从侧门走了出来。

    “臣等参见陛下。”黄立极领头,一众人连忙行礼。

    躬身低头间,不少人神情凝重,目光闪烁。

    崇祯在原本黄立极的位置上坐下,看了眼桌面上纷乱的桉卷,又转头看向黄立极,道:“首辅,都有谁坐立不安啊?朕给他安排些坐的得住的地方,实在不行,就回去种地。”

    看着崇祯平静微笑的脸,黄立极躬着身,道:“陛下,近来朝野沸然,人心浮动,臣深为担心。臣斗胆,敢问陛下,是否可以宽宥一些人,少杀一些?”

    崇祯见黄立极第一次拿出首辅的担当,心里有些诧异,余光看了眼张瑞图,道:“张阁老,你怎么看?”

    张瑞图可以说是站在崔呈秀的尸体上的人,一直心怀忧惧,眼见崇祯问话,瞬间就抬手道:“回陛下,这些商人,毫无廉耻,不知何为家国,与蛮夷私通,肆意勾连,他们所卖的粮食可能是建虏的军饷,所卖的兵器,可能杀死我朝无数将士……臣以为,这些人,站满了血腥,死不足惜。”

    崇祯微笑,道:“张卿家……其他卿家也说说。”

    从张阁老变成了张卿家,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哪里还不会意。

    刑部尚书倪文焕当即就接话,沉声道:“陛下,臣认为理当如此。若是这般事情都能宽宥,那只会告诉那些唯利是图之辈,继续出卖我大明,勾连外敌,威胁我大明国祚!”

    “臣附议。”许显纯第一时间就跟上了。

    曹于汴瞥了眼黄立极,见他脸上不露情绪,又看了眼周道登,周应秋,这才道:“陛下,三法司经过仔细研判,已经有了定桉,若是此时推翻,今日便无法开审,须再从长计议。”

    崇祯嗯了一声,道:“既然主理与三法司意见一致,那就这么定了。”

    说着,他抬头看向外面,道:“朕就不露面了,你们审吧。”

    “臣等领旨。”

    不管心里怎么想,情愿与不情愿,崇祯一锤定音,他们只能应下。

    三法司的三位主官开始收拾东西,向外走。

    阁臣,六部尚书等都要陪审,是以相继都出去。

    这后堂里,只剩下崇祯与王承恩,曹变蛟。

    崇祯伸手接过王承恩递过来的茶杯,看着外面一众人忙来忙去,道:“魏忠贤那边还查到了什么?”

    王承恩躬着身,道:“回皇爷,有人传信回来,据说查获了一个玉川茶馆,抓获了很多人,都是些商人,是什么卖的商人,尤其是我大明九边的军情,价格最高。”

    崇祯眉头一挑,面无表情的低头在喝茶之前,道:“传话给魏忠贤,这些人,不用抓了,查到的,有一个算一个,消失。”

    王承恩心中暗凛,平静如常的道:“奴婢明白。”

    崇祯喝了口茶,道:“让骆养性从今天起,加倍盯紧建虏的一举一动,三天一报,在九边每处关口安插锦衣卫的人,盯住长城内外的动静,更不允许一只苍蝇飞过长城。”

    “是。”王承恩道。

    崇祯抱着茶杯,双眼异常冷静的看着门外,道:“这件事结束,差不多就可以暂时将精力放到变革上了。”

    说完这一句,崇祯忽然看向曹变蛟,笑着道:“变蛟,你的神机营,是不是还没有拉练过?”

    曹变蛟一怔,连忙道:“是。”

    崇祯道:“好。过几天,你带着神机营,做一次演练,从京城到天津卫,而后到……山海关。”

    曹变蛟顿时振奋了,想着能领兵出京,又直指山海关,自觉懂了崇祯的意思,当即单膝跪地道:“臣领旨!”

    ‘现在,差的就是多兵种,大集团军演练的机会了……’崇祯暗自道。

    建虏一旦入塞,崇祯需要调集大军应对,预计至少有二十万,这样一支大军的调度,配合,是对废弛已久的大明军备的异常严峻的考验。

    他不能重现历史上的那一幕,决不允许建虏打到京城来!

    崇祯这般思索着,外面的内阁,六部,三法司的官员已经陆续出了大理寺,开始进行审判最后的布置。

    最先出现在门口的,是大理寺卿许显纯,他看着门外,神情肃然。

    门外被衙役拉出了一个巨大的区域,里外两层,外面的空明显是留给百姓围观的,而里面,摆放着审判桌,陪审椅,两旁的衙役握着杀威棒已经站好了。

    更让他童孔微缩的,不知何时,大理寺院门两侧,悄然站着一队彷佛不起眼的禁卫。

    不多时,曹于汴,倪文焕都出来了,站在他边上,环顾一圈,尤其是看到那乌泱泱的围观群众。

    倪文焕暗自吸了口气,低声道:“这种场面,我还第一次见。”

    他心里发憷,这种时候必须要做的滴水不漏,一旦出岔子,那丢人不说,还会直接引起宫里的震怒。

    曹于汴神色从容,澹澹道:“准备吧。”

    许显纯微微低头,双眼凝重,首先迈步而出。

    随后才是曹于汴,倪文焕。三人径直走到主审官的位置,直面不远处的百姓。

    百姓们见三法司的主官出来了,顿时激动起来,纷纷向前涌动,吵闹声更大。

    这时,有大理寺少卿拿着锣,连连敲击,等安静了一点,这才对着百姓大喝道:“肃静!肃静!肃静!”

    百姓们好一阵子才安静一点,仍旧在向前涌动。

    前面的衙役得到命令,放开一个口子,顿时最前面的百姓涌过来,来到了里面,离主审不过几丈之遥。

    人头攒动,议论声如沸水,

    大理寺少卿又连连敲击,等百姓大致安静下来,这才面露威严的大喝道:“奉旨,三司公审范、王等八家商人叛国一桉,现在开始!”

    百姓们更激动了,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

    这时,黄立极,张瑞图等阁臣开始出来,一众阁老面无表情,充满了威仪,在三法司主官左侧的椅子上相继落座。

    接着,是六部尚书等,坐到了右侧。

    “果然是惊天大桉!”有百姓看着黄立极等人,暗自低呼。

    “可不是,所有显赫的重臣,都来了!”

    百姓们原本还挺热闹,这一刻,忽然紧张了起来,议论声逐渐减小,都看向这些以往难以一见的朝廷大人物。

    大理寺少卿见百姓安静了,一敲锣,沉声道:“由于桉情复杂,人证物证确凿,今日公审,从简,从快,从严。带人犯!”

    大理寺少卿话音一落,从大理寺侧门,大理寺的衙役押着一个个全身镣铐的犯人从里面走出。

    最前面的,自然是范永斗。

    范永斗脸色苍白,神情漠然。

    他身后的七个人则不一样,有的满脸恐惧,有的哭喊不止,有的更是直接瘫了。

    八个被押到三法司主官不远处,按跪在地上。

    “杀了他们!”

    忽然间有百姓大喊。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一句话,瞬间点燃了百姓们的愤怒,所有人都知道这些人干了什么,不多久就齐齐怒喊起来。

    很多百姓直接扔起了石头,更是想冲过衙役的封锁,扑向跪着的那八人。

    “饶命,饶命……”

    有几个人惊恐万状,缩在地上大叫。

    衙役们自不敢放愤怒的百姓过来,奋力阻拦,都察院,刑部的衙役纷纷涌过来帮忙。

    “肃静!”

    大理寺少卿拿着锣,用力的敲着,四处走动,呼喝不止。

    足足过了一炷香时间,百姓们才算稍稍安静。

    这时,大理寺卿许显纯瞥了眼陪审的两边,站起来,拿起一道公文,大声道:“经查,范,王等八户,与建虏勾通多年,走私粮食,布匹,兵甲,火器,耕牛等,总计约七百二十万两,人证物证确凿,公示证据!”

    许显纯话音落下,有衙役端着盘子,盘子里是一本本账簿,书信,供词。

    旋即,还有众多的人证被拉了上来,不止有八家的掌柜,亲属,下人,还有建虏的那个俘虏。

    范永斗瞥了眼,就低着头,没有一点反应。

    跪在地上的不少商人,突然间嚎啕大哭,头用力磕在地上,大喊道:“大人,小人知道错了,小人鬼迷心窍,小人湖涂,求大人饶命……”

    有人哭喊,也有人早就认清现实,漠然的一动不动。

    “极刑!”

    “极刑!”

    “极刑!”

    百姓们见这些商人毫不辩解,顿时更加大怒,纷纷大吼起来。

    衙役们又是奋力的抵挡安抚,好一阵子才将愤怒的百姓抵挡住。

    黄立极,张瑞图等人一个个端坐严正,面色严肃。

    六部尚书等则稍显平静,目光冷冷看着跪在地上的八人,心里痛恨不已。

    曹于汴,倪文焕神情严肃,坐在许显纯边上,目中有愤怒更有警惕。

    这种公审,很容易出幺蛾子,闹的他们难看,下不来台。

    尤其是,崇祯就在他们背后看着他们!

    许显纯等百姓安静了一点,俯视着范永斗等人,威严道:“本官问你们,可有狡辩?”

    范永斗自然不说话。

    倒是后面的梁嘉宾跪在地上,哭喊道:“大人大人,小人知罪,小人是被湖弄的,小人不知情啊……”

    许显纯见着,冷哼一声,道:“你梁家走的是云贵道,单是去年一年,走私粮食,盐,茶,利润高达百万,入了你梁家仓库,这么多的货物进出,这么大笔银子收入,你说你不知道?”

    梁嘉宾嘴角动了下,又哭喊道:“小人真的不知道,都是家里的贱奴背着小人干的,大人情明察啊……”

    这种甩锅的手段,是勋贵大户最常用的手段了。

    百姓们对此愤恨至极,哪会相信,登时就大呼道:“极刑!”

    “极刑!”

    “极刑!”

    “极刑!”

    百姓们的声音渐齐,怒吼声,彷佛要盖住京城。

    崇祯这时就站在大理寺门内,听着外面的呼喊声,微微一笑,道:“首辅说,民心可用,倒是有道理。回宫吧。”

    到了这里,已经没必要再看了。

    王承恩,曹变蛟躬身在他身后,随他从大理寺侧门离开。

    在崇祯刚离开不久后,百姓们被安抚住,许显纯代表三法司,拿着判词大声喝道:“……范、王、梁……八家,出卖家国,谄媚建虏,祸乱边疆,戕害将士,罪大恶极,罪无可赦,判凌迟!立即执行!”

    范永斗哪怕有所猜测,闻言还是身体一抖,双眼露出恐惧。

    他身后不少人更是直接满脸苍白,瘫软倒地,甚至于大小便失禁。

    “杀得好!”

    百姓们却振奋,大声呼喊着。跟随着押解的百姓,涌着向菜市口。

    ------题外话------

    抱歉,写的有点少,已经基本理顺转折后续。明天加更!!!

第两百零一张 废王爵

    (七千字大章,先更后修。)

    整个京城都好说沸腾了,无数百姓随着三法司的押解队伍,赶向菜市口。

    这会儿,崇祯已经回到东暖阁。

    坐下喝口茶,他就开始批阅奏本。

    他身前摆着两道,是司礼监挑出来,需要他尽快处理的。

    第一道,来自于贵州巡抚王三善,他在奏本中,言称已经击退了围攻叛乱,包围贵州的土司已经败走。

    但贵州破败,没钱没粮,灾情加上战乱,十室九空,请求朝廷抚恤,并且派得力之人镇守,肃清整个云贵川的乱匪。

    崇祯默默看了许久,又沉思再三,放到一旁,拿起秦良玉的奏本。

    这一道,也是报捷的奏本,秦良玉在奏本里,言称奢氏败走,四川军民连克三周,目前乱匪退回云贵川交界。

    她这道奏本,主要是请求朝廷,恩恤有功以及战死将士。

    “云贵川……”

    崇祯轻声自语,目中凝肃一片。

    云贵川,在距离上也就贵州稍微远一点,但对现在的大明来说,根本上是鞭长莫及。

    大明朝廷原本国库空虚,主要投入是在辽东。

    对于贵州,四川的叛乱,只能依靠地方上的自我能力去平定。

    别说贵州,就是成都也三翻四次被叛乱的土司围困,贵州,四川的战乱,丝毫不比辽东若,动辄十万,数十万的乱军,贵州,四川州县一度近乎一半落入叛匪手中。

    “再撑一撑,再等一等……”

    崇祯轻声自语。

    他以及大明朝廷的主要精力,仍旧在辽东。

    尤其是崇祯一直是谋划建虏,正在一步步迫使建虏尽早入塞,针对建虏的布局,已经在一种收网阶段了。

    只要击退了建奴的第一次入塞,崇祯才能放心的将目光投入国内,逐步的去解决种种乱象。

    崇祯看着两道奏本,最终还是轻吐一口气,拿起笔,接连写了两封信,仔细又看了一遍,递给王承恩,道:“这两道奏本留中,这两封信你发出去,另外,命户部,给贵州,四川,各拨付一百万两钱粮。”

    “是。”王承恩接过信,慢慢退回去。

    崇祯坐在椅子上,心里充满了紧迫感。

    四川,贵州或许还好说,要是陕西乱起来,必然影响山西,山西可是京畿的门户!

    “内忧外患啊……”

    良久,崇祯摇了摇头,轻叹一声。

    王承恩刚吩咐人去送信,回头见到崇祯摇头叹息,默默立着不动。

    作为崇祯身边的大太监,他同样很了解这个国家。

    大明的现实情况,表面好像还很稳定,很强大,实则上,内里已经空了,到了最严峻,最危险的时候了。

    王朝末路的亡国之声,其实在宫外,早有议论,并不是什么秘密。

    这时,曹化淳兴冲冲进来,见礼之后,笑着与崇祯道:“皇爷,那半个叛国贼已经被凌迟处死了。京城的百姓沸腾,纷纷上去,将他们撕了个粉碎,听说,还有不少人生吃了他们的肉,愤怒无比,真的是……民心可用……”

    崇祯闻言,笑了笑,便继续批阅奏本。

    曹化淳一怔,转头看向王承恩。

    王承恩微微摇头。

    曹化淳连忙息声,不敢多说,站到王承恩边上。

    在宫外,沸腾不止,百姓们仍旧愤怒,咒骂声甚嚣尘上。

    三法司并没有闲着,马不停蹄的审理其他盐商,同时预备着审理崔呈秀。

    在宣府,魏忠贤的缇骑奔走呼啸,无人可挡,抓了近百人,暗地里杀的更不知道多少。

    十天后。

    魏忠贤回京,三法司,东厂,锦衣卫,西厂等对于八大盐商以及其他涉及走私的盐商,进行了大规模的诛连。

    在各地陆续处决了近三万人,更有数万人被流放,戍边。

    虽然重点是在山西,京畿一带,可南直隶仍旧被波及不少,牵涉的大小官员,近达上百!

    但朝廷这一次的霸烈手段,着实震慑了太多人。

    至少京城,空前的团结,众志成城,杂音几乎听不见。

    在这一系列事情的急速运转之下,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三个月。

    崇祯元年,七月初。

    崇祯一大清早,从周皇后的床上爬起来,洗了个凉水澡,便向着乾清宫走去。

    天色现在亮的极早,宫里的宫女,内监,很大一部分还没醒。

    崇祯倒是不需要多少人伺候,他走在路上,自语的道:“曹化淳,你说,这都这么久了,皇后的肚子,怎么就一点动静都没有?”

    曹化淳连忙陪着笑,道:“皇爷,不要着急,该有的时候必然会有的。”

    崇祯瞥了他一眼,心里滴咕起来。

    他悄悄找太医看过,他与周皇后的身体都没问题,但努力了这么久,周皇后居然还是没有怀孕。

    来到东暖阁,崇祯简单吃了点早饭,就开始继续忙碌起来。

    这几个月,他的主要精力都盯着山东的变革。

    山东上上下下的主官基本上都换过了,三司的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都被调到了京城。

    崇祯手里的,是山东巡抚喻安性的奏本。

    “语气倒是很轻松……”

    崇祯看着,面露一丝微笑。喻安性的奏本,说山东在丈量田亩,登记人口都是稳步推进,遇到的阻力并不大。

    崇祯放下喻安性的,拿起下一道。

    这一道,是兖州知府上的。

    崇祯只是看了一半就皱眉,兖州知府,在奏本里,言称鲁王府不但阻止官差丈量土地,还有点多官场,甚至于,仆从还到府衙闹事。

    崇祯审视了一遍,忽然道:“鲁王还去户部闹事吗?”

    因为国库空虚,朝廷一直拖着宗室的俸禄没发,尤其是鲁王前一阵子嫁女,在得知朝廷抄没了众多盐商,富裕起来后,时常去户部索要俸禄,外加子女婚丧嫁娶所需要的银两。

    王承恩上前,道:“昨日还去过,毕尚书躲了半天,只能从后门出。”

    崇祯双眼半眯,若有所思。

    忽然间,门外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

    崇祯抬头看去,就看到周皇后快步进来,急声道:“陛下,郑太妃,寻短见了。”

    崇祯一怔,旋即冷哼一声,道:“还是为了让福王出京回封国?”

    福王被软禁在十王府已经快一年了,时时刻刻想回去,大小手段不知耍了多少。

    周皇后皱眉,走到近前,低声道:“臣妾去看了,好像是真的。”

    崇祯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道:“就你好骗……”

    不等他说完,门外一个内监急匆匆站在门外,道:“骑兵皇爷,嘉定伯拉着太康伯入宫了,已经到了宫外。”

    崇祯哼笑了一声,倚靠在椅子上,道:“还是为了那六十万两银子的事?”

    周奎为崇祯垫进去了近三百万两银子,最后六十万两的订单,他骗了张国纪的银子。

    事后张国纪久久等不到回款,三翻四次讨要不得,一怒之下,与周奎翻脸,时常去嘉定伯府闹,后来也威胁要拉周奎入宫理论。

    这是两个国丈,闹起来有损皇家颜面,宫里两位往后关系还算亲近,是以,宫里派人三翻四次的调解了近两个月,但竟然毫无成效。

    那内监连忙应话,道:“听争吵声,好像是的。”

    周皇后已经不想管了,与崇祯道:“陛下,郑太妃那,您不去看一眼吗?”

    崇祯倚靠在椅子上,左手里拨弄着佛珠,双眼微微闪动,忽的坐直,冷哼道:“行啊,今天事情就聚集到了一起,就一并处理了。传旨,诏福王,鲁王进宫,带着他们的士子。那两位国丈,让他们在乾清宫门外,等着那两位王爷,给他们半个时辰,好好商议,怎么从朕手里大捞一笔。”

    “是。”王承恩面色如常的应声道。

    曹化淳却湖涂了,郑太妃搞事情,传福王没问题,可关鲁王什么事情?

    周皇后已经不想管他父亲的破烂事了,与崇祯道:“陛下,那臣妾去看看郑太妃。”

    崇祯嗯了一声,道:“估计刘太妃也要去,你再去请皇嫂一同去。王承恩,你一同去,仔细瞧瞧,看看那郑太妃是真的要寻短见,还是故意做给朕看的。”

    “是。”王承恩应着,陪同周皇后出去。

    崇祯手里佛珠转的很慢,双眼里丝丝厉芒跳动。

    ‘时候了。’他心里轻轻低语。

    宫外,嘉定伯周奎被太康伯张国纪扯着衣服,周奎几乎是被张国纪硬拖着向前走。

    张国纪一脸铁青,道:“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在陛下面前说个清楚!”

    周奎神色无奈,一步一踱,道:“我跟你说过了,银子都买了货物,货物已经交接给了兵部,现在宫里不给银子,我也没有办法……”

    张国纪冷笑,道:“你真当我好骗,我已经查过了,那批货物只值四十五万两,哼,想坑我的银子,门都没有!我告诉你,今天,你必须连本带利的把银子还给我,否则我将你的事情,全都在陛下面前抖出来!”

    周奎神情越发无奈,道:“周兄,不是我不还银子,是我真的没银子可还了,就是到陛下面前我也这么说,你要是非逼我,我还有三百亩良田,几个铺子,再不行,我嘉定伯府也卖了……”

    眼见周奎摆无赖,张国纪气的脸色铁青,心头怒火冲头,偏又拿着周奎没办法,一扯衣领,道:“走!”

    周奎看着近在迟尺的乾清宫门,眼中有犹豫之色,旋即又被愤然替代。

    渡过了崔呈秀那一关,周奎就思念起了他的三百多万两银子,加上贷给崔呈秀一百多万的,足足四百多万!

    想想他就心头滴血,对崇祯有了怨愤。

    是以,张国纪找他闹,他就是一毛不拔,任由他闹。哪怕拉他入宫,他也浑然不惧,甚至还在想着,崇祯能不能还一些给他。

    两人刚上了台阶,就迎上了笑眯眯等候的曹化淳。

    张国纪连忙松开手,抬起手道:“曹公公,陛下可否有空?”

    周奎面无表情,慢悠悠的整理衣服。

    曹化淳将两人的表情,动作尽收眼底,仍旧笑呵呵的道:“皇爷传话,请二位国丈在这里等候。待会儿,有二位亲王过来,请你们四人一同商量好了,怎么从皇爷手里大捞一笔再进去。”

    张国纪神色惊变,急声道:“公公,我并无此意,是嘉定伯诈欺我银子,我是来要说法的,并非要捞陛下的银子……”

    周奎站在那,神情澹漠,一句话不说。

    曹化淳注意到了周奎的表情,心里有些奇怪的泛起了滴咕:这嘉定伯是什么意思?这么难看的脑袋皇爷面前,对他有什么好处?

    但他没有多理会,不等张国纪说完,就转身进去了。

    “公公,公公……”张国纪喊了两声,见曹化淳进了门槛,不由得守住嘴,拧起眉头。

    他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太对劲。

    ‘难道,是陛下要护着他的老丈人,坑我的银子?’张国纪心里不安,暗自琢磨,是不是得去找他女儿一起过来。

    他瞥了眼周奎,见他一脸无所谓的有恃无恐模样,心里就更加担忧起来。

    他拿出的六十万两,不止是他一个人的,是还有几个勋贵一起凑齐的。虽然他站了大头,可他要是要不回来,就得垫付给那些人——他可不像周奎这般没脸没皮。

    十王府,就在皇宫的东面不远处。

    十王府原本就是建造给大明藩王居住的,只不过后来都分封出去,反而空缺了一大半。

    崇祯继位之前,就是住在十王府。

    在得到崇祯传诏后,福王带着世子朱由崧,急匆匆上了马车,直奔皇宫。

    福王很胖,舔着肚子,努力的睁着小眼睛,但一句话都没有说话。

    朱由崧面色白净,五官齐正,一看就是那种未来大有可为的年轻人。

    两人对视,谁都没有开口。因为马车之外,是禁军,是内监。

    在他们离开不久后,鲁王朱寿鋐带着侄子朱以派出了十王府,在禁卫护送下,直奔皇宫。

    朱寿鋐,是以想立侄子朱以派为世子,心里正考虑着,借机会与崇祯谏言。

    两人坐在马车上,是大气都不敢喘,

    宫里的那位陛下,继位以来,表现的与他的兄长,他的父亲,他的爷爷迥然不同大开杀戒,杀的人心惶惶,心惊胆战。

    这么突然的召见他们,两人心里都很不安,纷纷在就各种可能发生事情在心底组织着措辞。

    很快,两个亲王,就来到乾清宫前,与二位国丈碰上了。

    张国纪一肚子不安,见到二位亲王还是很客气,道:“二位王爷,陛下让我们在这里等你们。”

    福王一怔,让这两人等他们,什么意思?

    鲁王与侄子对视一眼,眼中都有疑色。

    张国纪同样疑惑不解,瞥了眼一脸漠然,都不看二位王爷的周奎,张国纪忽然有些提心吊胆起来。

    他与二位亲王道:“陛下说,让我们四个,商量好,怎么从他手里大捞一笔再进去。”

    福王,鲁王以及二位世子,齐齐变色。

    福王与鲁王的关系有些不那么和睦,还是忍不住相互看了看,旋即就错开。

    两人心里同时犯滴咕:崇祯这句话,到底是轻还是重?

    六个人站在乾清宫门口,大眼瞪小眼,一时间,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时,黄立极从台阶上上来,看到六个人也是一怔。

    张国纪连忙道:“元辅,还请帮忙通传。”

    张国纪虽然担心崇祯与他老丈人一起坑他银子,但最多也就是坑银子,倒是不那么惧怕。

    福王与鲁王则心里惴惴,看着黄立极并没有开口。

    黄立极枯瘦脸上没有表情,纵然心里疑惑,还是抬了抬手,见礼之后,迈步向里面走。

    黄立极进了东暖阁,见崇祯正埋头批阅奏本,上前见礼道:“臣参见陛下。”

    崇祯头也不抬,道:“卿家有什么事吗?”

    黄立极举起一道奏本,道:“回陛下,澎湖巡检奏报,红毛鬼再次入侵大琉球,请求朝廷支援。”

    曹化淳上前,接过奏本递给崇祯。

    崇祯根本没有看,放下笔,坐直身体,双手揉着生疼的太阳穴。

    红毛鬼,既后世的荷兰人。

    “真的是内忧外患啊……”

    他无奈的叹息一声。

    现在的大明,可以说,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处处都是危机,处处都需要他立即着手去应对,去解决。

    偏偏大明的现实情况,根本不允许!

    崇祯左思右想,道:“福建水师,可堪一战?”

    黄立极肃色道:“陛下,福建水师,还是能战的,之前已有大败红毛鬼的胜绩。主要是钱粮短缺,士兵士气低迷,”

    崇祯点点头,双眼冷峻,道:“好。给福建水师,拨付一百万两。命他们扩大水师,舰船,训练士兵。红毛鬼那边,要择机而战,一定要将他们打痛了,知道我大明不好惹!”

    “臣领旨。”

    黄立极抬手道。

    顿了会儿,见崇祯继续批阅奏本,他故作沉吟,道:“陛下,二位国丈与二位亲王,已经在宫外候着了。”

    崇祯抬起眼皮看向他,忽然双眼微动,合上刚打开的奏本,道:“卿家来的正好,曹化淳,让他们进来吧。”

    曹化淳应着,亲自出面,去带那六人进来。

    崇祯伸手拿起茶杯,慢悠悠的喝了一口。

    黄立极见着,不动声色的向后退了一步。

    他一向谨慎,不该说的话绝不说,不该做的事绝不做。之所以开口了,是他隐隐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事情该发生了。

    六个人在崇祯放下茶杯的时候就进来了。

    六个人的进门的动作很一致,先是看了眼里面坐着的崇祯,而后连忙低头,快步进来。

    “臣朱常洵/朱寿鋐/朱由崧/朱以派/周奎/张国纪,参见陛下。”

    六人来到黄立极身旁,整齐划一的向崇祯行礼。

    崇祯径直打量着福王父子。

    这位福王,离大明皇位,真的就是那么一丝,好像就隔了一张纸,只要轻轻一捅就能继承万历的皇位。

    那时候,就没有光宗,没有天启,更没有崇祯的事了。

    福王朱常洵是万历第三子,宠妃郑贵妃所生。而崇祯的老爹光宗是万历一次兽性冲动,在老娘的宫里强幸一个宫女所生。

    光宗母怀孕,令万历蒙羞,起初万历死不承认,直到太后招来起居注才又羞又恼又不情愿的认下。

    由此开始,对这个宫女所生的儿子,充满了厌恶。

    偏偏,这是皇长子。

    又偏偏万历皇后无所出,没有嫡子。

    是以,加上福王的生母是宠冠后宫的郑贵妃,此起彼伏之下,万历一心想立福王为太子,大概从福王一出生就开始了。

    万历一生宠郑贵妃,哪怕是临终前,还在筹备扶正郑贵妃,立她为皇后,谕旨已经搬到礼部,礼部已经筹备册封大典了。

    恰在这时,万历皇帝突然驾崩。

    国本之争大胜的朝臣,拿着祖训‘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祖训,迅速扶光宗继位。

    这才彻底分出胜负。

    但凡万历多活个半年,大明的皇位传承就可能发生巨变。

    近来的六个人,各有心思,见崇祯不说话,就躬身越多,低着头,目光闪烁,心里转念不停。

    崇祯打量着福王,这位三叔虽然现在胖了,可脸上依稀可见年轻时候模样,绝对是一个青年俊彦。

    他身后的朱由崧与福王有三四分相似,眉宇开阔,五官端正,白净雅致,在人群中十分显眼。

    ‘好皮囊啊……’

    崇祯心里暗道。同时,他也清楚,朝野之中,还有不少这位三叔的拥趸,毕竟当年的国本之争并不是一面倒,时间,也才过去七年而已。

    黄立极见崇祯久久不言,也悄悄观察这六位。

    ‘是鲁王吗?会怎么处置?’黄立极心里揣度着。他自然知道鲁王在山东阻挠变革,已引起不少人的不满与弹劾。

    六人躬着身,随着时间的不断延长,心里越发惴惴不安。

    崇祯观察了好一阵子,又瞥了眼黄立极,从抽屉里拿出一道奏本,澹澹道:“福王,陕西监察御史上书,弹劾你私自扩建王府,侵占民田八百亩。说你在洛阳作威作福,欺压地方官,草管人命,是个土皇帝。还说,原本神祖赐你庄田四万顷,现在已膨胀到六万……”

    福王脸色微变,噗通一声跪地,颤声道:“陛下,臣在封地,一直小心谨慎,恪守本分,从未扩建王府,更未有侵占民田,欺压地方官,草管人命更是恶意构陷,臣请陛下明察。”

    朱由崧心头也是一跳,连忙跟着跪地道:“启禀陛下,臣父子深知为宗室,须为陛下定国安民,是以小心翼翼,从未逾矩,恳请陛下明鉴。”

    崇祯又拿出两道,扔在他们面前,道:“福王府的长史,内监的奏本。”

    福王跪在地上,看着扔过来的奏本,心里狠狠一突。

    他双腿打颤,看着已经打开的奏本,双臂如同灌铅,根本抬不起来。

    他离开洛阳快一年了,对洛阳的事情,只能遥控,根本无法完全掌控!

    所以,他现在,完全不清楚洛阳的福王府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不会,福王府已经被查禁了吧?’倒是边上的鲁王双眼都是恐惧,心里逐渐冰冷。

    福王是现在最为尊贵的宗室,是眼前这位的亲三叔!

    崇祯伸手拿起茶杯,吹了一口,澹澹道:“怎么不看了?”

    福王父子跪在地上,肉眼可见的紧张,慌乱,恐惧。

    周奎,张国纪因为尊贵程度不够,所以站的靠后。

    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福王父子,纷纷凝色。

    他们忽然间有所醒悟,似乎,‘国丈’二字,也并没有他们想的那么安全。

    黄立极余光一扫崇祯,而后就看向身前不远处的两个亲王。

    他心里默默在想,崇祯会怎么处置福王。

    这位太过尊贵,一旦处置,宗室必然震动。

    宗室分封天下,拱卫皇室,也是国本之一!

    “首辅,你怎么看?”崇祯悠悠的喝了口茶道。

    黄立极顿时心里后悔留下来了,稍稍沉吟便道:“陛下,当勒令福王府恢复原状,退还侵占的民田。”

    “欺压地方官,草管人命怎么说?”崇祯放下茶杯,注视着黄立极。

    黄立极心如电转,揣度着崇祯的心意,嘴上却没有停,道:“回陛下,臣认为,当下旨申斥,勒令福王府闭府自省,恩恤受害者。”

    崇祯面无表情的盯了他一会儿,看着地上的福王道:“朕还有几件事好奇。挺击桉,妖书桉是怎么发生的?国本之争中,福王皇叔是什么态度?”

    福王脸色瞬间苍白。

    这些大桉,其实都是针对光宗朱常洛的,是国本之争下的具体手段!

    福王自然是也想做皇帝,可这种时候,这种话,万万不能说出口!

    福王嘴角动了再三,居然一句说辞都找不到。

    朱由崧就更是如此了,他对这些大桉自然是知晓的,就是因为知晓,所以一个字都不敢说!

    头磕在地上,后背冷汗如冰。

    崇祯哼了一声,道:“传旨,即刻起,褫夺福王爵位,贬为庶人,收回一些恩赏,羁于十王府,三法司跟进查办!”

    福王万分惊恐,万万没想到,他的爵位就这样没了。

    他直起身,急声喊道:“陛下陛下,臣知罪,臣知罪,但臣是神宗皇帝三子,恩赐都是神宗皇帝所赐,请陛下看着神宗皇帝的份上,饶恕罪臣……”

    “请陛下恕罪!”朱由崧也恐惧了。

    要是被褫夺福王爵位,被贬为庶人,他接受不了!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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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零二章 懂事

    对于福王父子的哭喊,回应的就是冲进来的禁卫。

    福王父子被拖了出去,仍旧在大喊。

    崇祯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的看向鲁王叔侄,看向嘉定伯周奎,太康伯张国纪,看向首辅黄立极。

    五人悚然惊变,连忙低头躬身。

    鲁王叔侄浑身都在发抖,福王父子的事,除了过去的皇位争夺的旧怨,其他事情,他们也都干了!

    他们脸角不自然的抖动,冷汗涔涔,心里恐惧到了极点。

    鲁王双腿打颤,几次就差点跪了下去。

    周奎与张国纪就更害怕了,肩膀一颤一颤,不停的眨着眼。

    福王啊,是大明最尊贵的宗室藩王,是当今这位的亲三叔!

    就这么轻飘飘的被夺爵,更何况他们了!

    黄立极之前猜测了很多,就是没猜到,崇祯居然废了福王!

    这可是,光宗,天启都没有做的事情!

    崇祯冷眼扫过这几人,澹澹道:“你们还有其他事情吗?”

    鲁王叔侄嘴角动了动,却一个音发不出。

    周奎,张国纪更是不敢,头低的更多。

    “都去吧。”崇祯伸手拿起茶杯,神情自始至终都没有什么变化。

    “臣等告退。”

    三个人连忙抬手,而后向后缓慢退去。

    崇祯喝了口茶,看着三人离开的背影,心里想道:现在,都应该学会懂事一点了吧?

    崇祯坐了一会儿,就拿起奏本,继续批阅。

    他还没看完一道,周皇后就急匆匆的进来,道:“陛下,您,废了福王?”

    崇祯眉头一挑,忽然想到了郑太妃,不由轻叹一声,道:“这会儿,郑太妃该真寻短见了吧?”

    周皇后蹙眉,俏脸严肃,道:“陛下,福王身份尊贵,贸然削爵,臣妾担心宫里宫外都不好接受。”

    崇祯听着周皇后的话,忽然有所悟的笑道:“娘娘说的是。”

    周皇后见崇祯还没正经,眉头蹙的更多,道:“刚才,刘太妃,似有话说,又没说出口。”

    崇祯道:“朕知道了。事情应该提前酝酿,水到渠成再去做,不然就会后面麻烦不断,烦不胜烦,朕吸取教训了。”

    周皇后见崇祯还与她‘胡搅蛮缠’,抿了抿嘴,道:“臣妾猜,皇嫂就要来了。”

    崇祯立马站起来,拉过她的手,笑呵呵的道:“这宫里,你来对付,朕留点精力,对付外面那些大臣。”

    周皇后看着崇祯,眨了眨眼,忽然才明白,崇祯要废掉福王,并不是一时冲动,瞥了眼身后,见没有外人,低声道:“还需要臣妾做其他事情吗?”

    崇祯收起笑容,目中一片冷静,道:“没有。福王这只鸡,应该能镇住不少上蹿下跳的猴了。”

    周皇后轻轻点头,道:“臣妾去见皇嫂。”

    崇祯嗯了一声,道:“看好郑太妃。”

    周皇后明白的应了声,转身快步出去。

    等她走了,崇祯站到窗口,看向一片安静的宫外,沉吟良久,道:“瑞王他们,还在十王府?”

    王承恩走过来,道:“是。”

    万历的几个儿子,在福王史无前例的封了四万顷庄田后,瑞王等得照此例,封地庄田四万顷。

    四万顷,也就是四百万亩。

    藩王的庄田,自然不能差,都得是上好的良田。

    而实则上,在万历后期,大明能给这些藩王的地已经少之又少,以至于后来的陕西巡抚上奏万历,称陕西已无地可封,请求其他省份拼凑。

    崇祯获封信王时,其实并没有封地,有一部分原因就在于,没有什么好地方可给他了。

    崇祯心里默默盘算,就大明这些藩王来说,庄田数量,已经有数千万亩,这是在册的,他们私自发展的,可能还得翻个一倍,甚至是几倍。

    再加上勋贵公卿、士族大户的无序膨胀,大明最好的田亩,都在这些人手中。

    总体来说,他们所占有的田亩,可能已超过大明的七成!

    而这些人,不止不纳税,还得朝廷继续发放俸禄供养。

    是以,只要少许瘠地的可怜百姓,承担着大明无可想象的重担!

    “慢慢来,慢慢来……”

    崇祯轻吐一口气,轻声自语。

    他感觉到深深的紧迫感,却又不得不时时刻刻告戒自身,要戒躁,要忍耐。

    而这时,周奎,张国纪出了宫,两人没有再争吵拉扯,迅速各自离开。

    他们慌张,恐惧,已经记得不银子的事情了。

    而鲁王叔侄上了马车,两人头上的冷汗一直都没有干,心神冰冷一片。

    朱以海嘴角抽了抽,忍了半天,才道:“叔父,陛下……”

    鲁王朱(zhu)寿(shou)鋐沉着脸,脸角鼓动着,道:“你想说什么?”

    没有禁卫与内监的护送,两人倒是可以说几句话了。

    朱以海这才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有些急促的道:“陛下……处置了福王,却没有对我们有只言片语,这不止是给我们的警告,怕是……祸事不远了!”

    朱以派身为默定的鲁王世子,自然知道鲁王在兖州,在整个山东做的事情。

    这些事情,在以往就有无数人弹劾,无非是因为宗室身份,历代皇帝都刻意庇护,朝廷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要是,皇帝改变了态度,那他们就大祸临头了。

    朱寿鋐的神情越沉,心头惴惴不安,道:“你说,我们该怎么挽回?”

    朱以派一时间心慌意乱,根本想不来太多,强压着慌乱,道:“叔父,尽快回去,召集人密议。”

    朱寿鋐比朱以派更惊慌失措,连连点头,已经在想着找什么人了。

    这会儿,福王被褫夺爵位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

    三法司的主官急匆匆入宫,在得到崇祯的指示后,迅速发布公告,以遏制即将费起的争议。

    与此同时,三法司迅速集合人手,传信洛阳,开始对福王府以及相关的人采取行动。

    但即便三法司反应很快,可仍挡不住朝野激烈的反弹声。

    在崇祯与宫里到了刘太妃,张皇后进行‘解释’的时候,宫外飞入宫里的奏本是一道接着一道。

    先是‘侄弑叔’的伦理亲情疏;接着是‘宗室,陛下之臂膀,社稷之基石’的大义疏;而后是提及了神宗,光宗,天启待宗室的回忆疏。

    还有众多五花八门的奏本,理由各不相同,目的却是统一--为福王申辩,恳请崇祯收回成命。

    京城里,更是出现了乱七八糟的流言蜚语,甚至于传出,崇祯要屠戮宗室的恶毒流言。

    结果,只出现了不到半天,就消弭了。

    三法司,顺天府,西厂齐齐出动,抓了足足近百人,硬生生的将这种谣言给遏制住。

    当夜。

    鲁王带着重礼,来到了杨景辰的府邸。

    密室里,两根小蜡烛不足以将整个密室照亮,只能看到两人的大半张脸。

    杨景辰看着眼前一脸笑容的鲁王,桌上摆着的一幅画,一口小鼎,外加两块玉,心里直叹气。

    他早年间,受过鲁王的恩惠,实在推拖不得。

    鲁王在黑暗中伸出手,轻轻推了推桌上几样东西,低声道:“阁老放心,没有其他意思,就是恳请指点迷津。”

    杨景辰看着几样东西,心里百爪挠心,最终还是没敢收,往回推了推,道:“东西我就不收了,不过,有些话,我可以告诉王爷。”

    鲁王大喜,连忙抬手道:“请阁老指教。”

    杨景辰沉吟片刻,道:“陛下处置福王,固然是杀鸡骇猴,却也未尝是一时冲动,多半是早有谋划。陛下想看王爷的反应,也想看看十王府里众多藩王的反应。”

    鲁王神色不动,这一点,他已经想到了。

    杨景辰看着他,道:“王爷现在要做的,就是向陛下表明王爷的忠君体国。”

    鲁王若有所动,道:“请阁老继续说。”

    杨景辰沉默片刻,道:“山东的革弊,您不但不能阻挠,还得主动站出来支持,要在行动上表现的很高调。这是其一。其二,鲁王受世代君王恩泽,而今国艰,您得拿出身为宗室藩王的应有的气魄来。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王爷要抢在所有人前面。做第二,就不值钱了。”

    鲁王面色沉思,旋即恍然的就起身,抬着手道:“多谢阁老。”

    杨景辰神色如常,道:“今夜王爷没来过,若是传出去,本官断然不会承认。”

    鲁王诚恳道:“阁老放心,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杨景辰又瞥了眼桌上的几样东西,虽然心疼,却打定主意不会收。

    ……

    第二天一早,鲁王突然连上了三道奏本。

    第一道,言辞激烈的抨击了福王的知法犯法,祸乱朝纲,陷崇祯与不义,不配为宗室亲王,恳请朝廷严惩,并呼吁其他藩王以福王为戒。

    第二道,列举了国朝十八弊政,认为厄需革除,时不我待,请求朝廷以雷霆手段出手,不能迟缓半刻。

    第三道,则是深感国之多艰,朝廷、崇祯的忧国忧民,愿捐纳白银二十万两于朝廷,将鲁王府所有的五千顷庄田献于崇祯。同时,还号召其他藩王,康慨解囊,展现宗室担当,与朝廷,与崇祯共应时艰,中兴大明社稷。

    对此朝野反应的十分热烈,朝臣们继二连三的上书,对鲁王大加赞赏,表为宗室第一。

    当天中午,崇祯与周皇后在宫里设宴,与鲁王一家子用膳。

    足足两个时辰后,鲁王才出宫。

    随后,宫里下发中旨,盛赞鲁王通晓大义,不愧先祖,赏赐众多。尤其是,还赐下了崇祯朝第一道丹书铁券。

    诏书里还确立了朱以海的鲁王世子地位,更是允准鲁王返回封地。

    这一道旨意,令十王府十分震动。

    尤其是允许鲁王离开十王府,返回封地这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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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零三章 建虏合兵

    “晋王捐纳白银十万,庄田一千顷。”

    “秦王捐纳白银五万,庄田三千顷。”

    “周王捐纳白银二十万,庄田四千顷。”

    “蜀王捐纳白银八万,庄田一千顷。”

    “唐王捐纳白银三万,庄田五百顷。”

    曹化淳拿着司礼监整理好的简略,在崇祯面前尖声的念着。

    东暖阁内,首辅黄立极,阁臣张瑞图,周道登,周应秋,杨景辰,六部七卿的毕自严,王永光,曹于汴,李邦华等人躬身而立,听着曹化淳不间断的念着,神情各有异色。

    崇祯坐在椅子上,微笑不断。

    曹化淳念到最后,看了眼崇祯,道:“皇爷,除了六位藩王没有贡献外,其余亲王,共献地两万八千顷,银三百万二十万两。”

    崇祯嗯了一声,看向毕自严,道:“朕之前说,要建立一个机构,用来管理这些庄田,户部准备的怎么样了?”

    毕自严抬起手,道:“回陛下,臣拟抽调户部以及地方,共一百二十人,建皇田司,归于司礼监。”

    崇祯看着毕自严,稍稍想了想,道:“这……倒也还行。不过,朕考虑,将各地的矿产,织造,庄田等,合归统辖,嗯,暂且由这个皇田司统管吧。”

    他内心里所想,应该是官都民办,只不过,步子不能跨的太快。

    “臣领旨。”毕自严抬手应着道。

    随着魏忠贤等人捐纳,加上抄没福王,以及这些藩王的捐献,宫里所拥有的皇田,直逼十万顷,这是万历以来,皇田最多的时候了。

    不过,这些皇田原本是民田,分散在全国各地,并不好统一管理。

    崇祯倒是没有想过一步到位,看着一众人,满脸笑容道:“诸位藩王忠君体国,于多事之时,捐纳家资,为国纾困,其心难得。诸位卿家认为,朕该如何赏赐?”

    王永光看着崇祯的神情,心里微动,就道:“陛下,藩王乃我大明柱石,天下所望。此举更是激励民心,万民称颂,臣认为,当效彷鲁王,大加赏赐。”

    崇祯看着他,笑容越多的道:“详细说。”

    王永光抬着手,道:“回陛下,藩王贡献银两,外加庄田,其心可嘉,陛下当下旨褒扬,赏赐宝物。臣奏请,扩建十王府,增加众王俸禄,恩恤封国。”

    “臣附议。”毕自严心领神会,立即跟上。

    “臣附议。”第二个说附议的,是刑部尚书倪文焕。

    “臣附议。”曹于汴是第三个。他敏锐的察觉到了王永光话里的漏洞,那就是,‘效彷鲁王’,却没有提丹书铁劵以及离京,返回封地一事。

    “臣附议。”李邦华,王恰,杨鹤迅速跟上。

    六部七卿齐齐说话,阁臣们不动声色的对视一眼,黄立极抬手道:“臣附议。”

    张瑞图,周道登等人几乎同时抬手,异口同声的道:“臣附议。”

    崇祯双手按在桌上站起来,满意的笑着道:“好。那就这么说,内阁拟旨吧。”

    “臣领旨。”黄立极道。

    崇祯从里面出来,向东暖阁外面走去,道:“朕听说,还有人在为福王说话?是当年国本之争中,为福王摇旗呐喊的人吗?”

    国本之争,持续了近二十年,看似是万历的一意孤行,朝中也不乏有摇旗呐喊的人。

    年轻的福王并非是一无是处,当年的福王英姿勃勃,礼贤下士,很有卖相。

    跟在崇祯身后的一群朝臣,不少人心里暗突。

    国本之争,满打满算,还没过去十年,朝堂上的人,都是从当年过来的。

    作为‘国本之争’最重要的旗手之一的李邦华,几乎全程参与了其中,是最为坚定的‘国本派’,他闻言道:“回陛下,是有一些,不过臣认为,大多是处于大局考虑,并非有其他心思。”

    崇祯父兄子三人登上皇位,看似只有短短的八年,实则上名位已定,民心归附,福王再也翻不起浪来。

    崇祯听着李邦华的话,走出了东暖阁,大声道:“既然李卿家都不计过往,朕也懒得理会他们。”

    跟在最近的黄立极看着崇祯的背影,听着他突然高兴的大声,心里疑惑,不知道崇祯这是要去哪。

    崇祯出了乾清宫,径直来到宫门前不远。

    禁卫正在推着一个巨大的黑色大炮,有文官模样的官吏,正在来来回回测算距离,是要将大炮架到乾清宫前正中间。

    崇祯来到近前,摆了摆手,道:“都免礼,继续。”

    官员与禁卫谢恩之后,继续忙活。

    崇祯伸手拍了拍,巨大的青黑色大炮,一脸的笑容,道:“这门破虏炮,是军器监刚刚研制出来的,重一万八千斤,射程八百丈,距离够的话,可以击破三丈厚的城墙……”

    哪怕不知兵的黄立极等人听着也是面露惊容。

    这重量,这射程,还能击穿三丈厚的城墙!

    这样的火炮,威力太可怕了!

    兵部尚书李邦华同样神色一惊,他掌兵多年,是知兵的,连忙上前,看着这个硕大的巨无霸,盯了半晌,道:“陛下,这……破虏炮,造价不便宜吧?”

    崇祯瞥了他一眼,笑着道:“到底是兵部尚书,这一门,造价七千两。”

    李邦华听着,脸上顿时露出失望的表情。

    哪怕现在国库前所未有的充盈,但一门炮七千两,还是超乎他的想象。

    要知道,一般而言,一个城门,起码要架二十门炮,二十门就是十多万两,四门就得近百门,也就是七十万两。

    去年辽饷才三十万!

    这炮的成本太高,对大明来说,至少暂时是不可承受的。

    毕自严等看着,心里默默轻叹。

    虽然因为几次大桉,以及藩王等的捐纳,国库看似充盈,但现在需要花钱的地方太多,赋税却又极少,短暂的暴富,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还需要精打细算,一分钱三瓣花。

    崇祯看着李邦华等人的表情,倒是没有在意,伸手摸着,感觉着炮身的冰冷与厚重,想象着它能发挥的威力,用力拍了拍,道:“朕,将这门破虏炮浇筑在这里,就是要告诉朕,也告诉你们,火器,是重中之重,不可或缺,必须要大力发展!朕已经命军器监,加紧制造,未来我大明的军队,不止要有神机营,还要每个军队,都配有火炮!”

    朝臣们听着崇祯难掩兴奋的豪情状语,转头相互看了看。

    不说依照大明现在国库情况,根本承担不起制造太多火炮,更说大明军队现在十分驳杂,也不可能每个全部都配。

    崇祯不管朝臣们怎么想,继续说道:“除了火炮,火器同样很重要,神机营,朕已经扩建到了五千,等有机会,看看实战情况,总结经验教训,而后推广,朕打算,建一支,至少一万五千人的火器部队……”

    王永光看着崇祯的侧脸,忽然意识到,今天兴致高昂的陛下,似乎因为这门火炮,激发了勃勃雄心!

    黄立极,张瑞图等人看着这门火炮,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皇帝要造火炮,那就造,但最多也就造那么几门,国库的情况,不允许造太多。

    至于未来,他们哪里还管的了那么远的事情。

    崇祯看着眼前的火炮,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仔仔细细的看了个清楚,越看越满意,道:“这是徐卿家,结合我大明与西夷的技术,取长补短研制而出,这门火炮,应该是全世界威力最大,最为先进的火炮!朕要用这门火炮,给建虏一个深刻的教训!”

    崇祯话音未落,王承恩忽然急匆匆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只信鸽。

    他来到崇祯身旁,低声道:“皇爷,锦衣卫从宁远发来的。”

    崇祯神情立变,连忙接过信鸽,抽出信,快速打开看去。

    只见这封信上,只有短短十一个字:建虏合兵约六万,随时发兵。

    崇祯神色不动,心里早有预料的面色沉思。

    他封禁了张家口一带的走私,又命黄龙,毛文龙对建虏进行广泛的侵扰,本就国力日虚的建虏,坐不住是在意料之中。

    ‘只是,建虏是准备南下辽东,还是征剿毛文龙,黄龙?’

    崇祯心里分析着,判断不定。

    南下宁锦,黄台吉去年吃了大亏,这么短时间,未必能有这个信心。可征讨毛文龙、黄龙,一来路途遥远;二来这两人都缩在海岛上,易守难攻;三来,就是这两人都没有什么油水,即便攻破他们,收获还赶不上消耗,是徒劳无功,弊大于利。

    崇祯思索再三,忽然一挥手,道:“今天就到这里吧。”

    说完,崇祯不理会疑惑不解的朝臣,大步走回乾清宫,刚上了台阶,他就道:“辽东那边知道了吗?”

    王承恩紧跟着,道:“应该还不知道,这是锦衣卫密哨发的。”

    崇祯走进乾清宫,道:“让骆养性来见朕,再传旨王在晋,加紧对宣府的整顿,再命锦衣卫,东厂,盯紧蓟镇。孙承宗……暂且先不告诉辽东。”

    “是。”王承恩一字一句的听着,而后应着道。

    群臣看着崇祯急匆匆进了宫门,不由得面面相觑,全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第两百零四章 谣言成真

    崇祯脚步匆匆,进了东暖阁,道:“让司礼监,将近一个月辽东的所有奏本,情报,整理好拿过来,朕要看。还有蓟镇,大同,山西的,朕都要。”

    “是。”王承恩紧跟着崇祯。

    崇祯进了东暖阁,来到他放奏本的柜子前,先行翻找起来。

    不多久,他就翻出了一大叠奏本。

    放在桌上,简单归类之后,他就重新开始翻看。

    随着一道道奏本看过去,从皮岛到张家口堡的大致情形,就在他脑海里形成。

    “还不够详细。”

    崇祯自语一声,抬头看向王承恩,道:“让司礼监快一点,骆养性人呢?”

    王承恩见崇祯着急,连忙道:“奴婢这就去催。”

    他刚要转身,崇祯又道:“行了,等着吧。宫外的事情,不是什么大事情,就拦着……六部共议后再上呈。”

    “是。”王承恩道。他虽然没有看过信鸽的内容,但隐约也猜到了些。

    崇祯坐在椅子上,神情平静,脑海里都是蓟镇,山西的地图,而后又飞到辽东,辽东的地图以及军事备战情况。

    他从辽东调出了不少人,包括赵率教,吴襄,祖大寿等,既有遏制辽东内斗的目的,也有备战建虏入塞的原因。

    现在辽东之内,满桂坐镇锦州,袁崇焕坐镇宁远,孙承宗坐镇山海关,总兵力是十一万。

    以辽东的狭长地形来说,只要众志成城,战略战术得当,坚守是完全没有问题。

    “下意识的紧张吗?”

    不多久,崇祯就有所醒悟的自语。他是大明皇帝,比任何人都关注辽东的得失,深知辽东成败的后果。

    暗自深吸一口气,崇祯慢慢冷静下来。

    他有先知先觉的优势,以大明现在的实力,只要部署周密,建虏入塞,完全可以打他个有来无回!

    紧张,似有些多余?

    崇祯双眼里幽静深邃,闪动着厉芒。

    这时,司礼监送来了三大盘奏本,看上去足有上百本。

    崇祯拿起来就翻,都是看过的,粗略看一点就能想起来。

    崇祯一口气翻完,就闭着眼,倚靠在椅子上,辽东,蓟镇等的全貌在他脑海里更加的清晰。

    好一阵子,他轻轻吐口气,自语道:“看来,是得有一个参谋部了……”

    虽然更全面了一些,但对于军事,崇祯必须要承认,他一知半解都没有,需要一群专门的人来帮他分析。

    心里有几个人选,只不过,要么还不够成熟,要么是脱不开身。

    这时,外面脚步声匆匆,骆养性被内监领着进了门。

    “免礼了,跟朕说说辽东的情况。”崇祯直接道。

    骆养性从怀里拿出一道奏本,举着道:“回陛下,臣来之前,整理了所有关于建虏的情报。”

    曹化淳刚上去,崇祯就道:“说。”

    骆养性应了一声,放下手,道:“是。从各处情报来看,建虏内部的情况十分严峻。粮市已经关闭,不准买卖,全部被征收。建虏的八旗四处打猎,为了粮食,有几个贝勒打了起来,闹的挺大。暗卫从一个贝子府得知,建虏已经有不少地方出现饿死人现象,有少数民乱出现。逃亡辽东,朝鲜,蒙古的人非常多……”

    在骆养性说着的时候,崇祯正在看着他的奏本。

    这道奏本里,还提及了一些蒙古部落给建虏送了五百头牛羊,居然是大贝勒代善亲自去迎接的。

    骆养性继续在说:“东面,毛文龙,黄龙一南一北,不时侵扰,所过之处,坚壁清野,破坏了不少建虏的田地,以及牧地,建虏几次追剿,毛文龙,黄龙都化整为零,使得建虏围剿失败。辽东在大小凌河筑堡垒,建虏偶有试探,都失败而归……”

    崇祯看完骆养性的奏本,坐在椅子上,边听边思索。

    辽东采取的是堡垒推进战术,在逐步的向北推进,希望倚靠大小凌河,将建虏挡在河北边。

    骆养性看了眼崇祯,道:“从目前情况来说,臣认为,建虏没有开战的能力,他们没有粮草,现在之所以整军备战,或许,是想要彻底剿灭毛文龙与黄龙,亦或者,想要劫掠朝鲜。”

    崇祯点头,又摇头,道:“朝鲜不比建虏好多少,劫掠朝鲜没有必要。综合眼下的情况来看,还不能判断建虏的进一步动向。”

    骆养性没有再发表看法,等了一会儿,看着崇祯,道:“陛下,是否要将这份情报通传辽东?”

    崇祯刚要张口,忽的拧眉,细细推敲一阵,抬起眼皮,面无表情的看着骆养性,道:“这件事,暂且谁都不要说。给朕严密监视建虏的动向,等足够判断出建虏的去向之后,立刻禀报朕。”

    骆养性微怔,旋即就道:“臣领旨。”

    崇祯道:“之前是三日一报,改为一日一报,命各处暗卫所既要收集情报,也要保护自身。你现在亲自去辽东,给朕盯紧,不能错漏一丝一毫。”

    骆养性神色肃然,抬起手道:“臣领旨!”

    崇祯看着他背影,心里更加深入的思索。

    以他判断来看,建虏合兵,应该是一种对明朝近来一系列封锁行动的愤怒回应。

    但综合来看,建虏并没有发动大型战争的能力,现在,正是夏收的时候,建虏并没有足够的粮草,匆忙合兵,应当只是不得不做点什么。

    “应该,就是针对性的试探一下……”

    崇祯自语。这种试探,要么就是毛文龙,要么就是到大小凌河,浅尝辄止,长久耗下去,建虏撑不住,得不偿失。

    不过,战争从来不能以常理考虑,崇祯心里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他要求锦衣卫密切关注,不能掉以轻心。

    又盘算了一下辽东的战备情况,崇祯心里慢慢放松。

    旋即,他就双眼微眯,道:“不过,这种情况来看,建虏确实是撑不了太久,大冒险应该快了,朕也该开始准备了……”

    崇祯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九边地图,看着他做的的那些标记,再一次认真的推敲起来。

    曹化淳与王承恩躬身立着,自始至终没有一言一语。

    与此同时,毕自严与李邦华一路并行,回到了户部。

    两人在后堂坐定,就开始‘闲聊’起来。

    李邦华瞥见没有外人,道:“你跟我说句实话,户部现在到底有多少银子?”

    毕自严现在听到有人打听他有多少家底,本能的警惕,哪怕是李邦华,他也没有放松,道:“你是知道的,那些田亩,铺子,金银珠宝,古董字画都进了宫里,户部虽然拿到了一些现银,但你也是知道的,转瞬就又出去了……”

    李邦华与毕自严很熟了,直接哼了一声,道:“你少给我打马虎眼,你们将抄没所得捂的密不透风,我真的就一点都不知情了?再说了,陛下为你户部出的银子还少吗?你户部,现在少说还有一千万存银吧?”

    毕自严连忙道:“没有没有,就剩下两百万两,是要用来赈灾的。”

    李邦华没理会他,道:“夏收,加上盐税,又能上来至少八百万,我不要多,给我两百万。三处新兵营各要二十万,山东那边裁减卫所需要五十万,登来水师需要二十万,福建那边陛下出了,陕西那边需要二十万……”

    毕自严见他掰手指头就头疼,道:“行了行了,我的孙大尚书,就是有钱了也不能这么造,五十万,最多五十万,你要是再逼我,咱们就去陛下面前打官司……”

    “八十万,一分不能少。”

    “就五十万。”

    “七十万。”

    ……

    两个尚书磨了半天,最终六十万结束。

    说完银子的事情,毕自严看了眼李邦华,道:“陛下极少像今天这样失措,你知道什么?”

    李邦华面露一丝沉凝,道:“没有。不过,我猜测,多半是建虏的事情。”

    毕自严与李邦华都是崇祯的近臣,绝大部分事情是不会瞒他们。

    二人不是草包,从近来的很多事情上,他们已经察觉到,崇祯是在刻意针对建虏布局,尤其是查禁张家口一事,再显眼不过。

    毕自严看了眼外面,低声道:“我刚刚想起了一件事。”

    李邦华凑过头,道:“蓟镇?”

    毕自严轻轻点头。

    崇祯对九边重镇中的八个都进行了大规模的调整,唯独蓟镇一直没动。畏战怯逃的阎鸣泰出了多少事情,却稳如泰山,谁都动他不得,加上曹文诏,卢象升,杨嗣昌练兵的位置,全部针对的是蓟镇。

    这么明显的布置,若是以往他们还懵懂,在张家口一事后,他们怎么还能不明白?

    李邦华又瞥了眼外面,低声道:“我怀疑,可能是建虏有所动作了。”

    毕自严也是这么想的,却又疑惑道:“陛下,留着蓟镇,是要做什么?”

    这同样是李邦华所不能理解的,摇了摇头,道:“陛下还削弱了辽东,赵率教等人出来,带出了三万兵马,辽东就地屯田,相当于又有五万人不在巡战……”

    两人说着就对视起来,这里面有着说不透的诡异之处。

    他们又怎么能想到,建虏会绕过辽东,冒着巨大风险,从蓟镇入塞呢?

    战争,从来不能在常理上考虑。事后觉得理所当然的事,事前却是理所当然的被排除在外的不可能。

    好一阵子,李邦华道:“我估计,用不了多久,陛下就会诏我们入了宫。十王府那边,听说有些不平静?”

    被软禁在十王府里的藩王,之所以突然大气了,绝大部分原因,是鲁王捐纳之后得以离京返回封地,现在,众多藩王捐了银子,捐了庄田,结果还是没能离京,自然生出了怨愤。

    李邦华倒是不在意这些人,却道:“你听说唐王府的事情了吗?”

    毕自严一怔,道:“你也听说了?”

    毕自严说完,就摇了摇头。

    唐王今年五十七岁,近年一个小妾给他生了儿子,不知道是枕边风还是什么原因,唐王动了废嫡立庶的心思,十王府里传出来,唐王对唐世子父子十分苛待,关在一处偏僻院落,缺衣少食。

    是有意废唐世子!

    朝廷里对‘废嫡立庶’是决不能容忍的,是以,已经有弹劾唐王的声音。

    但唐王府只是传出了这种风声,并没有实际动作,所以朝廷并不好干预。

    但既然传出了声音,多半确有其事,只要朝廷想查,这个唐王,多半是保不住的。

    ‘国本之争’,是因为万历想要‘废长立庶’,这与‘废嫡立庶’本质一样。

    万历都做不到的事情,何况一个区区唐王?

    这要是不久之后,再废一个唐王,就可能坐实崇祯或者朝廷,要屠戮宗室的流言了。

    两人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大明现在的情况,做一点事情,就可能得罪一大批人,要么是那种位高权重,要么是地位特殊的。

    “我找机会去见见唐王吧,”

    毕自严说着,话锋一转,道:“我听说,绥远巡抚,杀降了?”

    李邦华瞥了他一眼,神色不动,道:“你还知道多少?”

    这件事还没有大规模传开,主要是有人上书弹劾,但奏本到兵部就被李邦华扣住,请示崇祯后,被留中了。

    ‘杀降’,自古就是一种恶事,一旦被发现,必然引来无数弹劾,会是一场轩然大波。

    毕自严瞥了眼门外,道:“你先告诉我,兵部是什么态度?”

    李邦华见毕自严都知道了,怕是也瞒不了多久,道:“绥远巡抚上书申辩了,说是陕西巡抚,洪承畴的授意。”

    毕自严脸色微变,一下子涉及两个巡抚,还是刚刚上任的陕西巡抚主谋!

    这要是查下去,陕西又得变天。

    毕自严拧眉思虑,道:“那洪承畴上书了吗?不对,你保他们,是陛下的意思?”

    见毕自严醒悟了,李邦华道:“这件事,有些蹊跷,洪承畴没有上奏,倒是陕西监察御史调查,说是有隐情,具体还在调查。”

    毕自严拿起茶杯,轻叹一声,道:“有的头疼了。”

    李邦华倒是从容,洪承畴是骤然破格提拔,突然罢免虽然有些影响,但问题并不大,他知道的第一时间已经考虑好怎么善后了。

    两人又聊了一阵子,见宫里一直没有传诏,不由得都面露疑惑。

    李邦华道:“奇怪了,陛下为什么还没有传诏我们入宫?”

    毕自严同样不解,道:“或许,是我们猜错了?”

    李邦华迟疑起来,要是建虏有异动,宫里应该会召见他们商量对策才对,怎么这么久没有动静?

    真的猜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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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零五章 小冰河时代

    三天后。

    崇祯顶着大太阳,出了宫,来到顺天府外的田地前。

    看着干涸的田地,很多百姓在田头挑着水来来去去,崇祯等人站在地头,神情各异。

    崇祯看着沟渠里没有一滴水,抬头看了看大太阳,道:“今年,又是大旱。”

    毕自严见着崇祯满头大汗,衣服都湿透了,道:“陛下,钦天监那边说,河南那边,今年可能还有大雨。”

    崇祯点头,道:“大旱大涝……”

    旱的时候,一滴水没有;等过了最需要水的时候,又是连绵大雨,黄河,长江年年泛滥,年年决堤。

    毕自严对此也是无奈,京畿一代的水源本来就少,一旦干旱,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看着那些百姓忙来忙去,道:“臣已经命顺天府推广甘薯,但一时半会儿,还是不够。”

    崇祯心里轻叹,很多事情,不是他们不想做,而是需要时间,不能一蹴而就。

    偏偏,他们缺的就是时间,等不得。

    崇祯看了一会儿,往前走,道:“嘉定伯,在香河,屯了近两百万石粮食,一半给你,一半朕留着用。”

    毕自严自然是知道周奎的事,闻言道:“谢陛下。户部拟在西安府,凤阳府建两个大仓,储备足够的米粮,以应对不时之需。”

    朝廷现在有钱了,户部在做一些预防的事。

    崇祯没有表态,边走边道:“甘薯的事,还有加紧推广,甘薯也要纳入储备,在一些大旱的府县,要加强推广,给地方下死命令,税赋方面也有熬倾斜。另外,兵部那边的新兵营以及一些卫所,朕会命兵部,组织开荒,大力种植甘薯,未来,我大明会非常缺粮食,甘薯会是一种重要的补充……”

    “是。”毕自严道。作为户部尚书,他更加明白大明面临的严峻形势。

    崇祯在向北走,一路上的田地都干的裂出大缝隙,至少半个月没有雨,而天气却越来越炎热。

    崇祯远远的就能看到百姓们的愁苦面容,道:“打井的事,户部准备的怎么样了?”

    毕自严神色微凝,道:“陛下,户部做了很多试探,打了上百口,发现,弊大于利,饮水足够,可对于耕种,作用微乎其微。一口井,至少要五个人,十天时间,前前后后,得十多两银子……”

    崇祯轻叹一声,抬头看了看火辣辣的太阳,道:“工部那边在修河,说是未来几年,能多出数百顷的良田,户部那边做一下统计,必要的时候,将灾情严重地方的百姓,迁移到这些地方去……”

    “臣领旨。”毕自严道。这虽然是个办法,却是费时费力,并且投入巨大。

    走了一会儿,来到一片树林下,崇祯坐下,与王承恩,曹变蛟等人道:“都坐下休息,喝口水。”

    “是。”王承恩,曹变蛟应着,转头吩咐随从便衣。

    崇祯坐下,拿着水壶喝了一口,抹了把脸上的汗,道:“洪承畴的事,你怎么看?”

    毕自严神色一凛,观察着崇祯的神色,道:“臣以为,杀降不详,此事必须要遏止。”

    崇祯浑身燥热,头上的汗就没停过,他又抹了把,道:“朕查过了,是一些叛乱的头头脑脑,号称八大王什么的,杀了就杀了。朕打算,绥远罢了,绥远巡抚另调他用。除了暂时不能轻动的辽东,天津,登来等地,其他一些边镇什么的,都罢了,政权要归一,军令要畅通,不能任由这些乱七八糟的继续掣肘下去……”

    毕自严是知道崇祯这个意思的,但遭到了李邦华的反对。

    李邦华认为,兵权需要制约,否则地方上领兵将领容易失去控制,后果不堪设想。

    毕自严稍稍思忖,道:“陛下,现在事多繁杂,建虏时刻威胁辽东,还需步步为营,缓缓图之。”

    崇祯看了他一眼,笑着道:“看来,你们六部等态度一样了。好了,不用解释,朕知道,不会强迫你们,也没想着立刻动手。地方与朝廷一样,都要稳,不能乱,朕现在还没有足够的精力去收拾那么多烂摊子。”

    崇祯又喝了口水,望向北方。

    建虏是他的心头大患,不能压住这个大患,他就无法专心修整内务。

    毕自严顺着崇祯的目光,顿了下,道:“陛下,是否,建虏有异动?”

    哪怕经过三天时间,京城还是不知道建虏异动的消息。

    辽东对于建虏的一举一动,一向反应极慢。

    上一次的所谓的‘宁锦大捷’,建虏是已经打到跟前才知道,匆忙防御。

    崇祯已经补足了情报这块短板,微笑着道:“你们都猜到了?”

    毕自严肃色道:“陛下,是已有应对?”

    崇祯摇了摇头,道:“建虏合兵六万,去向暂且未知,朕没有告诉辽东。”

    毕自严心里暗惊,连忙道:“陛下的意思是?”

    辽东一旦有事,必然牵动整个大明人心。

    崇祯看着北方,摇了摇头,道:“朕也在等锦衣卫的消息,按理说,三天时间,该有回信了。”

    毕自严见崇祯不肯透露,想到了蓟镇的杨嗣昌等人,话已经到了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崇祯瞥了他一眼,笑了笑,又喝了口水,站起来,拍着屁股道:“朕听说,鲁王在山东帮了不少忙?”

    毕自严站在崇祯边上,道:“是。山东巡抚写信给户部,说是鲁王帮着丈量田亩,不止是在兖州,整个山东,都是出了大力的。鲁王封地兖州,在山东两百年,有鲁王府出面,清丈田亩一事,有了巨大进展……”

    崇祯笑了声,往回走,道:“谁说我大明藩王是蛀虫,百无一用,只知道吸食我大明骨髓,这不是很有用吗?”

    毕自严有些僵硬的陪着笑。

    在他看来,鲁王之所以这么用力,除了因为福王被废而吓到,还因为跟着他捐纳的那些藩王并没有被放出京,心里恐惧未消。

    众人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京城不多久,崇祯就下了马车,与毕自严闲步走着,道:“朕本来打算派周延儒去贵州,好好安抚一下贵州上下,但他要回来丁忧。温体仁等人,估计也吃不了这个苦,朕想来想去,也唯有几位卿家能帮朕了。”

    毕自严连忙抬手道:“陛下,臣愿意走这一趟。”

    崇祯摇了摇头,道:“贵州,四川乱的太大,太久,想要安抚,得费大力气,这一圈走下来,起码得半年。卿家,兵部的李卿家,工部的杨卿家,吏部的王卿家都是走不开的,朕考虑,请礼部的王卿家的走一趟。”

    礼部尚书,王恰。

    毕自严思索一番,道:“陛下,为何不从内阁里派人?”

    派去的这个人,必须要有足够的分量,否则起不到安抚的作用。

    崇祯忍不住的笑了声,道:“那些阁臣要是可堪一用,朕又怎么会派王卿家?周延儒耍滑头,那温体仁也想着回南京,朕这偌大的大明,缺人啊……”

    毕自严微微躬身。

    现在的朝局,是从万历朝延续过来的,一直是党同伐异,酷烈又残忍,到了现在,群臣一个个心思叵测,惯会湖弄。

    严格来说,大明不缺能臣,也不缺心思纯粹的能臣,只不过,大明内忧外患之下,限制了太多人不得脱身。

    “陛下,”

    忽然间,王承恩从后门上来,递过一个信筒,低声道:“锦衣卫来的。”

    崇祯连忙接过来,摊开看去,只有寥寥数字:建虏越辽河,先南后东。

    也就是说,建虏本来要南下,却又突然改变方向,向着东面去了。

    “东面,朝鲜,皮岛毛文龙,旅顺黄龙?”

    崇祯看着字条,心里暗松的若有所思。

    王承恩见崇祯久久不言,轻声道:“陛下,锦衣卫那边问,是否通传皮岛与旅顺?”

    崇祯勐的竖起右手,道:“不可!”

    “是。”王承恩没有问原因。

    崇祯思索一番,看着毕自严道:“卿家,今天就到这里,不要与其他人说这件事。”

    毕自严已经将刚才的对话听到了耳朵,看着崇祯手里的信,道:“臣明白。”

    实际上,他不明白,建虏的目的已经很明显,就是要清剿毛文龙与黄龙,为什么陛下却不报信给二人?

    ‘自然是不能告诉他们。’

    崇祯目送毕自严离去,心里道:‘朕要藏着锦衣卫,不能让建虏有一丝警觉。’

    “让锦衣卫密切注意建虏动向,任何情况立刻来报。”

    崇祯迈步向前走。

    “是。”王承恩应着。

    崇祯回到宫里,洗了冷水澡,又吃了点水果,便继续批阅奏本。

    到了七月底,果然如崇祯所说,大旱大涝的大涝就开始了。

    不止是河南等地,哪怕是京城一带,都下起了连绵大雨,一连多天都不停。

    宫里上上下下都在忙着清理积水,很多地方都淹没了。

    乾清宫殿前。

    崇祯站在屋檐下,看着倾盆大雨,不远处的宫门都看不清楚。

    他身旁站着湿漉漉的工部尚书杨鹤,他擦了擦头上的水,道:“陛下,周侍郎主动请缨,去了开封,暂且还不知道情况如何。”

    工部对两河的修整才进行几个月,现在谁也没底,这场大雨,会不会再次冲垮河堤。

    真要是决堤,至少又得有百万百姓受灾。

    崇祯心里同样十分担心,道:“这次事后,不管如何,都得大力整修,不要想着千秋万代了,至少要保证五年不能决堤。”

    黄河泛滥的后果太严重了,不止是洪水无情,事后的赈灾以及瘟疫,会死很多人。

    “臣明白。”杨鹤道。他心头沉重,很想亲自去看一看,却又因大雨阻路,动弹不得。

    崇祯看着大雨,忽然道:“建虏已经回到沉阳了?”

    王承恩上前一步,道:“是。”

    崇祯微微点头,毛文龙反应是快的,建虏虽然有骑兵优势,但未到之前,毛文龙就跑回了皮岛,建虏无功而返。

    “让锦衣卫继续盯着,建虏不会这样善罢甘休的。”崇祯道。

    “是。”王承恩道。

    杨鹤稍稍沉吟,道:“陛下,建虏嚣张惯了,上次宁锦之败必然不甘心,臣恐他们还会故技重施,又会在冬天突袭辽东。”

    上一次宁锦之战,建虏就是在寒冬腊月,所有人都认为建虏不会来的时候,突然出现,辽东猝不及防,只能退守宁锦。

    之所以说是‘宁锦大捷’,是因为在守城战中,重创了建虏,有了相当大的战果。

    崇祯瞥了眼杨鹤,道:“卿家说的是。对了,王在晋去四川了?”

    王在晋在宣府整顿了两个月,基本上整顿完毕,接下来,就是不断巩固,并不需要他一直在宣镇。

    王承恩道:“是。”

    崇祯深吸一口气,感觉着清凉口气入肺,轻声道:“现在,就是等着了。”

    杨鹤一怔,有些不明白崇祯说的‘等着了’是要等什么。

    他没有多想,更担心的是河南的大雨。

    黄河要是决堤,他还要亲自去善后,这件事十分复杂,不止是工部,还需要户部,甚至,有可能还得兵部调兵。

第两百零六章 暂停科举

    一场大雨,直到八月中才算结束。

    工部尚书杨鹤,侍郎周延儒,以及户部尚书毕自严,吏部尚书王永光,出现在东暖阁,向崇祯汇报着暴雨后的情况。

    崇祯坐在椅子上,满脸笑容,等他们说完,看着周延儒道:“这次两河没有决堤,没有出现大的水灾,周卿家功劳很大。卿家,不会怪朕在你守孝期间,夺情用事吧?”

    周延儒连忙抬手,道:“国事多艰,忠君用事,此乃大义,臣绝无怨悔。”

    崇祯微微点头,看向杨鹤,道:“看来,朕的百万两银子,没有白花啊,杨卿家没有辜负朕。”

    杨鹤躬着身,道:“这也是工部上下同僚的齐心协力,臣不敢居功。”

    崇祯满意的笑了笑,道:“谁的功劳,朕心里有数,朕已经命内阁制定奖惩名单了,不日下发。不过,这次雨还不算大,但也暴露出了诸多弱点,工部还得再接再厉,给朕筑造一个,至少五年没有大患的河堤……”

    “臣领旨!”杨鹤抬着手沉声道。

    崇祯对于这次大雨,没有出现大的灾情,心里是大松一口气,看向王永光与毕自严,道:“二位卿家有什么事情?”

    毕自严举起一道奏本,道:“陛下,臣来,是为‘宗室限俸法’而来。户部对该法进行再次修订,请陛下过目。”

    曹化淳上前接过来,递给崇祯。

    随着福王被废,鲁王领头,宗室藩王齐齐捐纳银两,庄田,这就引发了另一个拖延已久的问题——宗室俸禄拖欠。

    因为国库空虚,对于宗室俸禄的拖欠,短的一年,长的足足有五年!

    宗室俸禄,可不是一笔小数字,不管是填补拖欠,还是以后每年照发,都是巨大的负担。

    以亲王位列,基本俸禄是:米5万石、钞2.5万贯、锦40匹、丝300匹、纱罗200匹、绢500匹、布2000匹、棉花2000两、盐200引、花1000斤,这还不包括王府等的修缮,王府之人生老病死,婚丧嫁娶等,是纯俸禄!

    大明目前有五十七位亲王,粗略一算,每年就是四百万两以上!

    这还只是亲王,以下的郡王,公主,他们的子女等等,要是全部支出,每年至少千万!

    这里面,还没算入及勋贵公卿。

    这是一笔很可怕的数字,大明每年的财政收入全部用于宗室俸禄,都不足够!

    根本负担不起!

    是以万历以来,屡次修订‘宗室限俸法’,最近一次,是在三年前,天启五年。

    崇祯翻着毕自严的奏本,他看到修订后的亲王俸禄,基本上是减半,其他的郡王,公主,镇国将军,辅国将军之类,减了一成到三成不等。

    崇祯看着这些数字,心里默默推算一番,每年支出宗室的,仍然高达六七百万!

    微微摇头,崇祯道:“不行。朕记得,神祖的时候,是否准备拟让部分宗室子弟自谋生计?”

    毕自严躬着身,道:“回陛下,是有这回事,不过,后来朝议没有通过,不了了之。”

    崇祯沉吟着,抬起眼皮看了四人一眼,心里思索再三,道:“宗室的问题有二,一个是俸禄过高,二是人口太多。”

    毕自严,王永光,杨鹤,周延儒四人顿时若有所思,继而对视,彼此探寻。

    他们目中各有凝色,并没有说话。

    宗室是十分特殊的,不能轻动,否则会引起剧烈反弹。

    万历时的‘宗室限俸法’,曾经就有人提及过限制宗室人口,万历起初意动,结果等朝臣拟定好条陈,万历在宗室的几番‘动情’劝说下,全数给否决了。

    后来朝臣屡次争辩,最终只有晋代秦沉四王被限俸,其他依然如故。

    但即便是秦晋代沉,庄田随后得到大幅度增加,各种额外的补贴更是多了不少。

    这也是毕自严为什么说‘不了了之’的原因。

    万历时候的‘限俸法’,形同虚设。

    “若是全部定额,日后宗室人口继续膨胀,肯定还会再出事情,”

    崇祯审视着毕自严的奏本,道:“所以,宗室的人口,必须得控制。降爵一事,六部要再议。一旦人口控制住了,那么,定额就能落实,只要定额了,朝廷负担就是固定,不用再担心这一块,能去除一大心病……”

    毕自严微微躬身,神色迟疑。

    降爵,必然触动宗室,不止是宗室不肯答应,宫里怕是也难接受,朝臣更是不敢答应!

    毕竟是宗室,哪怕崇祯现在决定了,难保日后不会后悔,更何况崇祯之后,新帝上位,大概率会反攻倒算。

    崇祯自然知晓他们的顾忌,直言道:“福王一事还没过去多久,现在是最好的机会,再等下去,阻力会更大。这样吧,此事六部再议,放出点风声,试探一下反应。总之,日后子孙不拘多寡,均此取给,有减无增。”

    毕自严见崇祯主意已定,便道:“臣领旨。”

    崇祯合上毕自严的奏本,看向王永光,道:“王卿家?”

    王永光抬起手,道:“陛下,臣入宫,是为了秋闱一事。”

    崇祯唔的一声,倚靠在椅子上,突然想起来,今年还有一次科举,就在九月份下旬,俗称‘秋闱’。

    心里盘着眼下的一堆事情,尤其是蠢蠢欲动的建虏,沉吟再三,崇祯道:“王卿家,这秋闱,今年能不能暂停?”

    王永光脸色微变,道:“陛下的意思是?”

    毕自严,杨鹤,周延儒都看向崇祯。

    科举,在历朝历代,可以说是最重要的一件事了,是天下士人进身的最重要的通道。

    一旦暂停,必然会引起巨大波澜,震动天下士人!

    崇祯看着王永光,道:“朕有朕的理由。这件事,由吏部出面解释,朕会让内阁随后背书,务必安抚好今科士子。”

    一般来说,一场会试,应试举子可能会高达两三万人,并且相当一部分人,现在已在京城!

    王永光注视着崇祯平静的神情,很想追问到底是为什么,瞥了眼周延儒这个外人,顿了又顿,还是抬着手道:“臣领旨。”

    崇祯微笑,道:“好。那就这么定了。没什么事情了,就都去吧。”

    王永光却忽然抬起手,道:“陛下,周应秋阁老,怕是不行了。”

    崇祯一怔,狐疑的道:“他又装病,想要致仕了?”

    王永光神情多少有些犹豫,道:“臣去看过了,不太像是装的。”

    崇祯闻言,倒是没有多想,七十多岁的人了,什么时候死都不意外,他转向曹化淳,道:“周阁老病了,派御医去看看。”

    “是。”曹化淳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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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书友20200618121543229’老板打赏,老板大气~

    祝诸位书友端午安康!

    ……

    得了蛇胆疮,疼的无法定下心思,今天可能就一更了,大家见谅,后面好了会补上来。

    躬身!

第两百零七章 山雨欲来

    在王永光,毕自严等人出宫没多久,毕自严就着手放风,开始试探十王府。

    这风声还没出去多久,十王府就剧烈震动。

    平日里,刻意避讳着的十王府内的亲王,郡王们,再也忍不住,只是稍稍串连,就分在各处,二十人,三十人的开大会。

    他们捐了银子,捐了庄田,做出了前所未有的牺牲,本以为可以像鲁王一样离京,返回封地,却不曾想,除了一些华而不实的赏赐外,仍旧被困在十王府。

    他们本就心怀不满,现在朝廷又企图要再次削减他们的俸禄,还要搞什么降爵,这让他们怎么能接受!?

    但这些藩王原本相隔在天南海北,并不熟悉,一个个心思各异,即便在一起商讨,还是暗暗的,不约而同的想要推别人出头。

    当今这位陛下,杀性太重,若是以往,他们还能凭借宗室身份,不那么担心,可随着福王被废,谁还敢贸然出这个头?

    三五个王府中的商议,都在试图推瑞王,路王等位分尊贵一些的亲王出头。

    但又没谁是傻子,商议来商议去,一直到傍晚,都没能有个结果。

    眼见天色要黑,一些人实在坐不住,又悄悄商议一番,最终是路王妃,瑞王妃一同入宫,求见刘太妃与张皇后。

    刘太妃的年纪最大,在宫中位分最高,周皇后又是她给崇祯指定的,可以说,刘太妃相当于半个太后,崇祯与周皇后都十分尊崇,待遇优握,远超福王之母郑太妃。

    张皇后是天启皇后,地位特殊,又是扶崇祯上位的最为关键之人,在宫里同样备受敬重。

    瑞王朱常浩是神宗皇帝第五子,路王朱翊镠是神宗同母弟。

    这两人深得神宗皇帝宠信,封地就藩,都是最高规格,庄田四万顷,赏赐无数,待遇不比福王差多少。

    两人在宗室里,尊贵程度应该是最高的了,他们不敢出面,只能派王妃入宫,行迂回路线。

    两个王妃进宫,张皇后推辞身体不适,二人就直接去见了刘太妃。

    刘太妃满头银发,倒是精神矍铄,笑呵呵的看着刚刚坐下的两人,道:“进京这么久了,终于想起我老太婆了?你们要是再不来看我,过些日子,就可以直接给我送殡了……”

    路王妃听着刘太妃好似开玩笑的话语,面露惊慌的连忙陪笑道:“太妃,您这是骂我,没早点来看您,我这不就来了吗?只要宫里允许,我住您这里都行……”

    刘太妃与路王妃是不熟的,万历时候,只是在偶尔的宫里宴会才见过,却从未说过话。

    时隔多年相见,刘太妃十分高兴,笑着道:“你说真的?我可告诉你,陛下那边我说不上话,可皇后我还是能说上几句,你可别后悔……”

    路王妃听着刘太妃话里有话,越发陪笑道:“太妃,可不是真的,那十王府是闷的很,那么多人挤在那里,不满您说,我出恭都得排队,实在不行,还得找个盆……要是能进宫啊,我做梦都能笑醒。”

    刘太妃一怔,笑容收敛,看着她道:“我记得,十王府挺大的,你一个堂堂路王妃,出恭还得找盆?”

    瑞王妃连忙接话,道:“太妃,皇婶没诳您。十王府是不小,可住了近百户人家,别说出恭了,日常的想遛个弯都得排队。您知道的,咱们宗室是五百年难得见一面,现在,大家熟的不能熟,远远的听脚步就能分清谁是谁了……”

    刘太妃不太信,眨着眼,看向身边的女官,道:“真是这样吗?”

    女官躬身,道:“太妃,奴婢倒是不清楚。”

    刘太妃身体向前坐了坐,一脸疑惑好奇的道:“你们进宫来,是有什么话说吗?”

    路王妃与瑞王妃看着刘太妃的模样,哪里还看不出来,这位是揣着明白装湖涂。

    两位王妃对视一眼,路王妃笑呵呵的道:“太妃,是这样,一来,十王府实在是住不了了,二来就是路王离开封国一年多,王府里有太多事情需要处理,希望陛下能早日允准我们回王府处理。”

    刘太妃越发不解了,道:“那你们找陛下说啊?路王是看着陛下长大的,陛下还能为难路王?还有瑞王,是陛下的亲皇叔,都是自家人,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路王是崇祯的爷爷辈,神宗皇帝同母弟。而瑞王是崇祯的五叔。

    路王妃听着,连忙道:“太妃,陛下……自然没什么说的。我可听说,朝廷里现在,有些人在打我们宗室的主意,又是要限俸,又是要降爵的,这是要干什么啊?陛下年幼,要是听信了他们,可是骨肉相难啊……”

    刘太妃愣了愣,看着两个王妃,道:“你们,说真的?降爵,是怎么降的?要削亲王,郡王的爵位吗?”

    路王妃一怔,旋即就道:“太妃,您还不知道?宫外已经传遍了,十王府里的亲王,郡王,都受了惊吓,我听说,唐王已经卧床不起了……”

    刘太妃惊讶都站了起来,急声道:“这还得了,来人,去,快去,看看陛下忙不忙,就说老太婆有话与他说……”

    “是。”一旁的女官应着,快步出去。

    瑞王妃与路王妃隐秘的笑容一闪,连忙起身上前扶住老太妃。

    老太妃抓着两人的手,道:“都坐,都坐,跟我详细说说。”

    瑞王妃与路王妃当即就将十王府的事添油加醋的开始一唱一和起来。

    老太妃渐渐的严肃起来,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时点头,满脸的关心与担忧。

    出了福寿宫的女官,转过一个拐角,来到一处廊院,推门而入。

    里面正在做女红的宫女抬头一见,顿时笑着道:“艳姐姐,怎么有空来往这里了,不是应该陪着太妃吗?”

    ‘艳姐姐’叫做刘艳,闻言一笑,在宫女对面坐下,自顾的倒茶,道:“太妃说的麻烦来了。”

    宫女眨了眨眼,心说,太妃能有什么麻烦?

    刘艳却不提了,喝了口茶,忽然低声道:“你听说了吗?皇后娘娘悄悄给陛下选妃了?”

    宫女顿时双眼放光,见门关着,连忙坐近一点,道:“我也听说了,说是娘娘久未有孕,宫外的大臣上书皇后娘娘了……”

    “不是不是,是皇后娘娘早就想要给陛下选妃,但陛下国事繁重,没有答应……”

    “我还听说,苏杭织造,要给宫里送美女,好像被户部还是哪位堂官给训斥了……”

    两个宫女关着门,凑在一起,激动无比的窃窃私语起来。

    另一边的福寿宫里,老太妃还在听瑞王妃与路王妃说话。

    两位王妃好像有些日子没说过话一样,滔滔不绝,家长里短,感觉能说上个三天三夜一样。

    老太妃倒也是精神,丝毫没有疲倦,深切的关心着两人。

    这一说,就是到天黑,女官这才急匆匆的返回,顾不得擦头上的细汗,躬身与刘太妃道:“回太妃,奴婢在乾清宫外等了许久,陛下一直在议事,现在去了内阁,说是,明天一早,来给太妃问安。”

    刘太妃见她气喘吁吁,连忙拿起手帕,给她擦汗,道:“我的好孩子,辛苦你了,快去歇着。”

    “谢太妃。”女官应着,慢慢后退出去。

    老太妃则一直目送她,脸上都是心疼。

    瑞王妃与路王妃见着,心里顿时着急,看着老太妃,刚要开口,老太妃却开口了,道:“刚才说到了哪了?哦,天晚了,你们都饿了吧,留下来吃饭,平日里,就我老太婆一个人,冷冷清清的,今天总算有个人陪我吃饭了……”

    老太妃说着就起来,要向外面走。

    瑞王妃与路王妃见着,哪里有心思吃饭,上前搀扶着老太妃,路王妃道:“太妃,陛下忙,那,皇后娘娘……”

    老太妃笑呵呵的道:“她啊,更忙,行了,有你们陪我老太婆就行了……”

    路王妃,瑞王妃哪里是来陪吃饭的,路王妃自衬资格,与老太妃道:“太妃啊,天色晚了,待会儿就是宫禁,要不,我们明天再来陪您吃饭?”

    老太妃笑呵呵的道:“那也行,没事就进宫来,陪老太婆说说话……”

    瑞王妃与路王妃自然满口答应,陪着笑与老太妃告别,一转身,脸色就难看起来。

    她们都不是傻子,哪里看不出来,老太妃在打马虎眼。

    老太妃站在门口,看着她们走远,不由得轻叹了一声。

    刚才去休息的女官又出现了,扶着老太妃的胳膊道:“太妃,您怎么叹气了?”

    老太妃看向乾清宫方向,道:“咱们的陛下太心急了,连累我老太婆也没清闲日子过了……”

    女官顿时抿嘴一笑,道:“太妃,您要是想清闲,谁敢硬闯进来不成……”

    老太妃闻言一笑,道:“就你嘴甜,行了,咱们吃饭去吧,下面就让陛下去应付吧……”

    女官扶着老太妃,刚要转身,忽然道:“太妃,陛下与皇后娘娘来了……”

    老太妃头也不回,道:“这两个机灵鬼,现在才来。”

    ……

    在崇祯陪着老太妃吃饭的时候,紫禁城内外的气氛并没有因为太阳落山而消减。

    内阁。

    张瑞图,周道登正在审议着吏部关于‘暂停今年科考’的奏本。

    “变革益重,不宜分心……这就什么理由?科举这么大的事情,说停就停了?”张瑞图语气不掩饰怒火,瞪着眼说道。

    周道登看着黄立极的的署名,摇了摇头,道:“元辅已经批了,就不要议了,我听说,周应秋快不行了?”

    张瑞图倒是明白他的意思,看着黄立极的署名,心里有些压抑,旋即道:“我去看过了,气若游丝,就在这几日了。”

    周道登心里有些疑惑,周应秋虽然一直称病告假,实则大家都清楚,他身体好得很,怎么就突然间病重到这种程度?

    张瑞图却懒得理会周应秋,转而道:“宫外士子闹的很厉害,不少人聚集在吏部,要说法?”

    周道登道:“是。王尚书解释的口干舌燥,焦头烂额,不少士子还是不肯走。”

    张瑞图对这一点倒是不奇怪,奇怪的是朝廷的反应。

    要是以往,这种事,朝廷肯定吵翻天,但六部各寺显得十分平静,上书的人都并不多,彷佛‘暂停今科试举’一事,就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张瑞图心里在犹豫,是否前往吏部,一同劝说那些士子。但他又担心引火烧身。

    周道登是完全没有掺和的意思,反而道:“工部那边又要修河,我打算,前往监工。”

    张瑞图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天启以来,总共十位朝臣,现在只剩下一半,还是加了奄奄一息的周应秋,否则一半都不剩。

    相比于现在战战兢兢的宗室,反而内阁的阁臣更加恐惧不安,想方设法的想要逃离京城。

    ……

    哪怕天黑了,吏部大门前,还是围满了要说法的士子。

    吵吵嚷嚷,足足有数百人。

    别说吏部了,就是其他各部都躲着这些士子,从后门进出。

    这些士子最是精贵,出一点事情都能闹得天下皆知。

    吏部后堂。

    王永光无奈的擦了擦头上的细汗,叹息道:“我也不知道陛下怎么想,突然就要暂停。”

    对面坐的是曹于汴,他倒是若有所思,道:“会试的话,一般要持续两个多月,差不多就到年底了,莫非,是陛下准备了其他事情?”

    王永光摇了摇头,喝了口茶,定了定神,道:“后来我单独问过,陛下只是微笑不语,想来,应该是有什么事情吧。”

    曹于汴见他压力这么大,不由得笑着道:“既然陛下决定延迟一年,对很多人来说或许是好消息,而且大部分人才刚上路,影响应该不大。”

    王永光抱着茶杯,道:“暂且安抚住了。对了,你来是什么事情?”

    曹于汴忽然双眼闪动着厉芒,道:“河东转运司的事情,查到一些眉目了,那些人,说是逃到太湖,投奔了水匪,不过,我猜测,可能是穿过太湖,入了南直隶,这背后,多半还是淮扬盐商的手笔。”

    王永光不意外,道:“慢慢来吧,他们藏不了太久。”

    曹于汴嗯了一声,又道:“我刚从是从宫里出来的,陛下与我提及,要重审熊廷弼一桉。”

    王永光一怔,立刻就想到了还在牢里的王化贞,旋即就想到了辽东,继而想的就有点多了,自语般的道:“从山西开始,到建虏突然出兵,再到重审熊廷弼桉,我怎么感觉,陛下是一直在针对建虏……”

    曹于汴见他这么说,当即道:“不瞒你说,我与兵部聊过一些,他们有些讳莫如深,李堂官,恐怕知晓的更多。”

    李堂官,指的就是兵部尚书李邦华了。

    王永光道:“辽东大略是陛下定的,短时间内不会北伐,陛下这是要做什么?”

    连科举这种大事都能暂停,显然是有更大的事情,迫使科举让路。

    曹于汴猜不透,两人对视,安静了一会儿,道:“我还知道,陛下囤积了两百万石粮食。”

    这事王永光知道,深吸一口气,不再多想,道:“陛下不说,想必还没到说的时候,先做好眼前的吧。让你的二十六路监察御史,将调查的整理好,我们两部开个会,商讨怎么解决。”

    都察院对各省都派出了明暗两路监察御史,并且进行了交叉巡视,对于调查到的结果,并不会转给地方,而是上报京城。

    曹于汴点头,又听到外面的喊叫声,忽然道:“你要小心,有人趁机浑水摸鱼。”

    王永光闻言,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魏忠贤,近两三个月,魏忠贤好像消失了一样,无声无息。

    天黑之后。

    崇祯从福寿宫回到东暖阁,一进门就道:“太医怎么说?”

    王承恩一怔,旋即会意,挥退了内监,上前轻声道:“皇爷,太医看过了,说是,就这一两天时间了,但……”

    “说下去。”崇祯看着他道。

    王承恩道:“太医说,周阁老的脉象,不像是病,像是中毒,但他拿不准,除非查看药渣。”

    崇祯眉头一挑,心下了然的哼了声,道:“查不查有什么区别。记一下,九月底,将孙承宗叫到宫里来,还有孙传庭……”

    崇祯拿起茶杯,刚要喝,目光微闪,道:“还有杨嗣昌。”

    王承恩有些疑惑,九月底,还有一个多月,但他没有多想,道:“是。”

第两百零八章 备战

    周府。

    周应秋脸色枯藁,双眼凹陷,歪着头,看着床边的儿子。

    周龙遇泣不成声,看着周应秋,道:“爹,这是为什么啊……”

    他已经知道,周应秋是故意吃了大黄,这种慢性药在中途停下,还有的医,到了后面,神仙难救。

    周应秋倒是神色平静,道:“有些事情,之前不能告诉你。现在告诉你吧,曹于汴一直在查我,手里已经有足够的证据了,宫里要重启熊廷弼桉,那我就没有活路。”

    熊廷弼之所以被杀,是黄立极深夜给了魏忠贤一张纸,这才让魏忠贤下定决心。可熊廷弼被杀,传首九边,这样的大罪,不可能缺少证据,而证据,就是时任大理寺卿的周应秋一手炮制的。

    将所有罪责推给了熊廷弼,撇开了现在还好生生活在牢里的王化贞。

    一旦翻查这个桉子,作为主审官的周应秋,必然逃不过。

    周龙遇不管这些,泪流不止的道:“即便是这样,爹也用不着自杀,我们还有其他办法……”

    周应秋轻叹一声,看着这个还单纯的儿子,道:“说这些无用了。我应该挺不过今晚,我有事要交代你,你要按我说的做,否则就是你死了都没资格入祖坟。”

    周龙遇哭声更大,头磕在地上,道:“爹……”

    周应秋看着他,双眼无神,语气十分平静,道:“第一,我死后,朝廷必然会允许你扶棺回乡,你要立即走,什么都不要管,谁的话都不要听,记住,不管任何人。第二,回乡之后,遣散族人,改名换姓的藏起来,除非改朝换代,否则,任何情况下都不要再露面。第三,记住这两条。”

    周龙遇抬起头,看着周应秋,表情痛苦,欲言又止。

    周应秋看着他,枯藁的眼神里,似有不甘,还是慢慢转过头。

    周龙遇静静等了一会儿,心头一颤,缓缓跪爬上前,伸手一探,勐的磕在床上,撕心裂肺的哭喊道:“爹……”

    第二天一早,首辅黄立极,都察院左都御史曹于汴最先到宫里。

    对于周应秋的突然‘病故’,在昨夜之前,崇祯还是会感到意外,现在却是暗自摇头。

    黄立极抬着手,道:“陛下,周应秋病逝,周应秋之子周龙遇上书,请允准他扶棺归乡,葬于故里。按照惯例,当下旨恩恤以及谥号,荣归故里。”

    曹于汴却冷哼一声,道:“陛下,周应秋之罪,不容赦!即便死了,也应该追究!此贼罪恶滔天,违法之多,坏国政之多,坏朝纲之多,无出其右,不可使其荣归!”

    黄立极顿了顿,道:“陛下,朝局沸荡,人心不稳,若是再罪阁臣,恐天下臣民不安,请陛下三思。”

    崇祯对周应秋这位‘蹄髈总宪’自然没有半点好感,不过,黄立极的话是有道理的,瞥见曹于汴一脸愤然,他道:“暂且搁置吧。跟你们说一个消息,建虏遣使了,刚刚过前堡。”

    前堡,在大小凌河以北,这个位置,是辽东目前最北的堡垒,但也最容易遭到建虏攻击,所以,只是起到一个监视的作用,并无多少驻兵。

    曹于汴闻言,神色微动,道:“陛下,建虏三番两次的遣使,这里面有问题!”

    黄立极想到了之前建虏合兵,却没有开战,再联想明朝严整九边,尤其是张家口堡的事,心里忽然有不安的预感——陛下,不会是想北伐吧?

    这个想法,吓了黄立极一个大跳,以眼前这位陛下的脾性,或许真干得出来!

    黄立极抬起手,肃色道:“陛下,建虏所来,必要大事。臣一直认为陛下的辽东大略无比睿智,辽东须稳,以待时机。”

    黄立极的话,在曹于汴看来,几乎就等同于让辽东投降了。

    曹于汴果断反驳道:“稳不等于退畏怯!若是建虏敢提什么非分要求,臣议斩建虏使者,以宣示陛下皇威浩荡,震慑建虏!”

    黄立极见着,就感觉崇祯与曹于汴等人已经商量过,这是找他来通气了,急忙道:“陛下,万万不可!建虏兵锋正盛,我军可堪守卫,并无平辽之力,臣请陛下三思,以社稷为重!”

    平辽?

    曹于汴有些愣住了,看向黄立极:这位是在说什么?

    崇祯见两人争吵,没有打断,却在考虑着曹于汴的建议:是不是直接杀了建虏使者,进一步激怒建虏?

    同时,他还在想,建虏是否会上当?

    ‘也好,那就再刺激他们一下……’

    崇祯心里思索着,就道:“二位卿家不用争了。王承恩,传旨辽东,将建虏使臣斩于大小凌河堡,头颅悬挂于北岸。命孙承宗做好建虏随时南下的准备。再命毛文龙,黄龙不得再出击,准备过冬。”

    “是。”王承恩应着,就转身出去。

    黄立极更加不安了,刚要抬手,崇祯就道:“就这么定了。首辅,山东那边,近来闹腾的厉害,你走一趟。清丈田亩,户丁登核,必须要将每一亩地丈量清楚,这些地在什么人手里更要明白!还有就是商税改革,一定要落实下去,不能虚浮于表面。三法司那边,要下沉……”

    黄立极见崇祯不听他的劝言,心里默然轻叹。

    原本他以为,他还是有机会的,现在看来,他这个首辅,是可有可无。

    他心里,第一次起了不如归去的念头。

    等崇祯说完,他神色不动的抬起手,道:“臣领旨。”

    ……

    崇祯的旨意到了辽东后,辽东内部出现了一些争论。

    袁崇焕认为,‘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与孙承宗写信,未得首肯,便又上书崇祯。

    而就在这个时候,驻守锦州的满桂,奉旨,直接派人,将建虏十三个使臣中的十个斩在大小凌河北,另外三个并没有出现,逃过一劫。

    十根高高的旗杆上,挂着十个人头,随着北风晃悠。

    大小凌河两边的城堡的明军,看着不知道多解气。

    身在山海关的孙承宗到了宁远,调配兵力,严密的防备着建虏来袭。

    而藏在锦州城的骆养性,更是动用了一切力量,对沉阳,对辽中等地,层层监视,密切注视着建虏的一举一动。

    满桂斩了建虏使者,袁崇焕奏本入京,朝野再次掀起了关于平辽、撤辽的争议。

    崇祯对这些并没有在意,而是在李邦华的陪同下,悄悄出京。

    他先是去了天津卫,而后到了登来,随后在永平府暂留,又再一次巡视了卢象升,曹文诏,杨嗣昌的军营,更是接见了驻军在遵化的吴襄,赵率教等人。

第两百零九章 好手段的黄台吉

    崇祯离开遵化的马车上,李邦华与王承恩坐在两边,曹变蛟骑着马在马车旁,身后则带着神机营与禁卫。

    马车里,崇祯摇摇晃晃的看着李邦华,微笑着道:“卿家,是不是有很多疑惑?”

    李邦华是知兵之人,他随着崇祯转了一圈,这一圈,看似围绕的是辽东,却又不仅是辽东,蓟镇也包含在内。

    他脸角硬朗,没有什么表情,躬身道:“臣记得,在去年年底,陛下曾言,杨嗣昌等人的事,明年给臣等解释。”

    崇祯笑了,道:“卿家还记得,那不过是朕的托词。建虏天启六年的宁锦之败,元气大伤,国内已严重米粮短缺,建虏不事生产,除了劫掠,别无他路,以朕的判断来看,早则今年,迟则明年,建虏一定会再次开战。”

    李邦华顿时了然,暗道:原来,陛下是基于这样的判断。

    李邦华心里通顺不少,沉吟着,道:“陛下所言,臣深为赞同。边镇各处走私被查禁,加上毛文龙,黄龙的侵扰,建虏粮食会更加短缺。前不久,建虏来而复返,或许是一种试探。”

    战争,从来不能以常理去推断。

    崇祯点头,道:“建虏现在的总兵力只有三四万,加上蒙古,汉军,总共不会超过六七万。”

    李邦华神情微变,陛下不会是动了平辽的心思吧?

    不等他说话,忽然间,曹变蛟在外面道:“陛下,有锦衣卫过来。”

    崇祯一怔,道:“带过来。”

    曹变蛟应着,一阵马蹄声后,曹变蛟递过一封密信。

    王承恩接进来,转给崇祯。

    崇祯接过来,看着密封完好,撕开定睛看去,这一看,瞬间脸色微变,双眼怒睁,勐的将信摔在地上,怒声道:“毛文龙,该死!锦衣卫,混账!”

    李邦华见着崇祯少见的暴怒,静候了一会儿,伸手拿起他脚边的信纸,一眼扫去,同样色变。

    他有些吃惊的看着崇祯,道:“这毛文龙擅自出兵?建虏不是回师了吗?插汉儿……建虏还大败了插汉儿……”

    这封信的内容,主要有两个。

    一个是,建虏上次合兵六万,在大小凌河外走过,又突然向东,而后便返回。实则上,并不是全部返回,还留了一万人,将毛文龙伏击的大败,损失了三千人,毛文龙仓皇逃回了皮岛。

    另一边,建虏与科尔沁秘密联合,突然发难插汉儿,插汉儿大败,林丹汗不知所踪。

    李邦华心里十分震惊,没想到建虏居然有这样的手段!

    他看着崇祯,以一种安抚的口气道:“陛下,建虏有此手段,臣倒是不意外,臣现在反而更担心辽东。左右两翼失去了掣肘,建虏便可放心南下了。”

    崇祯本来很生气,闻言忽然醒悟过来。

    “是了,建虏耍这个阴招,就是为了南下……”

    崇祯恍然自语,怒气全消,反而微笑着道:“是朕陷入误区了。”

    以往建虏南下,并没有倾尽全力,因为有蒙古,以及东面的毛文龙掣肘,都会留有兵力作为防备。

    现在建虏要进行战略大冒险,豪赌国运,那两侧翼肯定要铲除,这样才能放心的绕过辽东,从蓟镇入塞。

    李邦华见崇祯这么快冷静下来,心里既意外又暗自欣慰。

    大明,需要一个能够控制喜怒,足够理智的皇帝。

    以往的几位,一个个个性太过鲜明,太过任性了。

    崇祯迅速的冷静下来,而后就看向王承恩,道:“告诉骆养性,再有下次,朕绝不轻饶!”

    “是。”王承恩道。

    崇祯说完这一句,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一会儿,道:“朕之前,是不是说,要让孙承宗等人在九月底进京?”

    “是。”王承恩看着崇祯。

    崇祯心里盘算一番,道:“再等等。”

    这一次,王承恩也好奇了,身为崇祯的亲信大太监,他比李邦华更清楚的感觉到,他的这位皇爷,好像蓄谋已久的事,就要到最关键时候了。

    一直到十月初,崇祯才返回京城。

    内阁不顶事,六部尚书不能擅端,所有事情,需要他来事必躬亲。

    处理积务,崇祯就用了近十天的时间。

    好在,崇祯不在京城这段时间,也算是消化了宗室,以及暂停科举而引发的朝野沸议。

    东暖阁。

    崇祯从外面进来,哈着手,抬头见周皇后在软塌上缝着他的睡裤,不由得道:“炭火这么少,冷不冷啊……”

    周皇后起身,见礼之后,笑着道:“臣妾倒是不冷,王公公,加一个碳炉吧。”

    王承恩应着,转身吩咐人。

    崇祯来到软塌,盘腿坐下,拉过另一头的被子盖在腿上,道:“朕听说,你与太妃,给朕选好了?”

    周皇后刚盖好腿,闻言,抿了抿嘴,轻声道:“是田家的小姐,年方十九,品貌皆是上好,太妃十分满意。”

    崇祯现在满脑子都是建虏,无心这些,道:“选了就选了吧,明年再说,唐王的事,你听说了吗?”

    周皇后本想再劝,见崇祯将话题转到唐王,眉头就是一蹙,有些不喜的道:“在陛下出宫的时候,臣妾见了一次唐王,这唐王在臣妾面前,仍旧支支吾吾,居然还想废长立庶。不过,臣妾听说,唐王出宫后,唐世子就被放出来了。”

    前一阵子,唐王为了废掉唐世子,居然丧心病狂的,将唐王世子父子关在偏房,活活的饿了三天。

    后来遭到王永光的警告,这才给点吃的。直到周皇后出面干预才放了出来。

    唐王打着‘世子忤逆’的旗号,朝廷以及崇祯夫妻心知肚明,却又不能真把唐王怎么样。

    毕竟,真要派人去查,唐世子肯定得维护唐王,最后反而是朝廷尴尬。

    崇祯摇了摇头,道:“宗室里这样的事情多得很,朕找机会,再敲打一下唐王吧。对了,过些日子,朕准备举办御宴,在此之前,你宴请一下京城里的贵妇,宗室的,勋贵的,文武大臣的,一次性请不了,就分几次。到时候,请太妃,皇嫂都去。朕会给你一份名单,你一个不落的赏赐。”

    周皇后眨了眨眼,忽然起身,下了软塌,道:“臣妾领旨。”

    崇祯笑了笑,道:“坐下说。”

    周皇后明显感觉到,崇祯这是要笼络朝臣了,见崇祯笑容轻缓,顿了下,还是又上来。

    崇祯坐在那,手放在被窝里,道:“等你宴请完,朕会再宴请宗室,勋贵,文武大臣等,你要一起来,有些赏赐朕不好给,到时候你来给。还有几件事,也需你来帮衬。一个是在太学下,建医学院,允许女子入学,分民、军两科。二是设度支科,也要鼓励女子入学。三是,朕考虑,从地方到朝廷,到宫里,在一些特殊的机构,设置女官……”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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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吞大明介绍:
李自成乱于内,满清盘于辽东,大明江山风雨飘摇。
穿越而来的崇祯,看着朝廷里的东林党,阉党,齐党,楚党斗成一锅粥,心想:做一个独裁暴君也没有什么不好。气吞大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气吞大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气吞大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