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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官笙     气吞大明txt下载     气吞大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一章 风雨欲来

    到了夜里。

    崇祯与周皇后两人在坤宁宫对坐,两人轻松的下着象棋,说着话。

    周皇后虽然没有出现在乾清宫的一系列事情上,后宫自有仪程,同样不轻松。

    周皇后有些兴奋,俏脸红润,看着棋盘,道:“陛下,你今天的棋风有点怪……”

    崇祯手里抱着茶杯,笑眯眯的道:“是不是有杀气?”

    听到‘杀气’二字,周皇后悄悄横了他一眼。

    曹化淳与王承恩,魏忠贤站在不远处,默默听着帝后交谈。

    崇祯看着周皇后娇媚的表情,笑容越多,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道:“现在,诸事定下,可以做些事情了。”

    周皇后抬头看向他,神色不动的用余光瞥了眼魏忠贤。

    崇祯好像没看到,伸手拿起炮,吃了边卒,道:“魏卿,张瑞图是怎么回事?”

    魏忠贤眼神骤变,暗自咬牙,旋即噗通一声跪地,道:“皇爷,奴婢死罪!”

    崇祯转头看了他一眼,道:“说。”

    魏忠贤跪在地上,眼神犹豫,还是道:“皇爷,张瑞图曾经谗言先帝,说您有谋逆之心……”

    崇祯忽然想起了天启临终前的话,醒悟道:“所以,你才拦截朕入宫?”

    魏忠贤一头磕在地上,道:“奴婢死罪!”

    崇祯微微点头,这下,一切都说得通了。

    ‘难怪,难怪天启临终前,要魏忠贤莫要听信谗言,要我信任魏忠贤。为什么张瑞图敢与魏忠贤死磕,这是同归于尽的有恃无恐……’

    崇祯又想起看过张瑞图的一道,为魏忠贤求‘九锡’的奏本。

    所谓的‘九锡’,历史上王莽,曹操,杨坚,李渊等等都有过,是以,成为篡逆的代名词。

    ‘这张瑞图为了巴结魏忠贤,不顾脸皮的去纂写三生祠碑文,甚至冒天下大不违的敢提九锡……’

    崇祯想通了这些事情,暗自摇头。

    这个时候朝臣,真的是无耻到了极致。

    张瑞图是,冯铨是,崔呈秀是,周应秋是,一个比一个无耻无脸皮,连一点底线都不要了。

    魏忠贤见崇祯不说话,心神绷了极点,道:“皇爷,奴婢……”

    崇祯摆了摆手,道:“行了,你这也是一片忠心,没什么不对。张卿家那边估计也是听到皇嫂一力支持朕来继位,不算错。这件事,朕做个和事老,就过去吧。”

    魏忠贤听的愣了愣,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这么重要的一件事,就这样三言两语的,轻飘飘的过去了?

    已经坐稳皇位的崇祯,对于魏忠贤的过去,确实已经不那么在意,作为他砧板上的肉,魏忠贤随时都能处置。

    “魏卿,”

    崇祯继续说道:“你坐镇内阁,凡是奏本,你先批注,再送司礼监,那帮朝臣,朕信不过,不要让他们欺瞒朕。”

    魏忠贤心头还是不安,来不及多想,连忙道:“奴婢领旨。”

    “去吧。”崇祯嗯了一声,看了眼棋盘,架车对象。

    “奴婢告退。”魏忠贤应着,慢慢起身,躬着身,小步退了出去。

    周皇后落象回来,瞥见魏忠贤走了,这才轻声道:“陛下,有人进言,郑太妃有恙。”

    崇祯一怔,旋即想起了这郑太妃是谁。

    郑太妃,神宗皇帝的郑贵妃,福王生母,就是因为这位郑贵妃,才掀起了长达十五年的‘国本之争’,逼退四位首辅,十多位阁臣,三百多位大员,还死了二十多位,是神宗朝最为激烈,复杂的政治事件。

    崇祯想了一会儿,双眼微微眯起,道:“他们又起了心思?”

    曹化淳,王承恩听着脸色骤变,不自觉微微躬身。

    福王当年离皇位可以说,就差半步。

    哪怕当年福王就藩十多年,神宗皇帝仍旧还想立郑贵妃为皇后,将福王扶正,却没想到,立后大典安排到一半就驾崩了。

    现在,天启无子嗣,而崇祯立。若崇祯死,那么,最有可能,不,一定继位的,就是福王这一支!

    周皇后见状,抿了抿嘴,道:“臣妾去看过了,确实病了。”

    崇祯仿佛没有听到,沉吟一声,道:“王承恩,明日接福王进宫,去看望郑太妃。”

    “是。”王承恩声音平静的道。

    “所有藩王,没有朕的旨意,不得离京。”崇祯淡淡道。

    “是。”王承恩越发平静的道。

    周皇后不再多言,目光盯着棋盘。

    她谨守分寸,不涉入朝政。

    崇祯看着棋盘,沉思一阵,道:“传话给六部尚书等,专心用事,没有紧急事,不需要天天来乾清宫了。”

    “是。”曹化淳道。

    崇祯目光看着棋盘,心里还是思索着种种事情。

    但太多事情需要时间去准备,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这是一盘大棋,前期要有足够的准备,铺垫才行……”

    崇祯自语着,拿起炮沉底,道:“将军。”

    孟皇后显然早就看到了,落士。

    “吃你这个士。”崇祯的大车直下。

    周皇后蹙了下眉,老将上移。

    崇祯另一支车下去再将。

    周皇后面露不满,轻微噘嘴,俯身盯着棋盘思考。

    崇祯微笑,拿起茶杯喝了口。

    这会儿,魏忠贤出了乾清宫,在走向内阁的路上。

    他看着满天繁星,紧锁着眉头,一脸不安与困惑。

    ‘这位陛下……与先帝果真是不同……’

    魏忠贤猜不透崇祯的心思,张瑞图谗言储君,他阻拦圣驾入宫继位,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这位新皇帝,就轻飘飘的一言带过了?

    ‘不行,我还是得找人仔细商议一下才行。’

    魏忠贤心头既安又不安的想着,脚步匆匆转向宫外走去。

    ……

    这一夜,内阁空无一人,六部也只有一些低级官员留守。

    他们太累了,全部回去躺平了。

    登基大典他们跪来跪去,左跳右跳,不说六十多岁的黄立极了,就是三十出头的冯铨都累的够呛。

    与此同时,很多人悄悄出京。

    杨嗣昌,卢象升,曹文诏等人,穿着便装出了城,而后骑着马带着人直奔他们的驻地。

    锦衣卫的一队队人马,毫不掩饰的奔突出京,从四门出,飞驰各地。

    都察院的三位监察御史,带着数十人,深夜出京。

    而又有另一队人,悄无声息的来到京城附近。

    这是一支军队,来自辽东,足足有四千人。

    有兵部官员接应,将他们安置在城外。

    在崇祯登基大典的这一天,各种事情在发生着悄然又剧烈的变化。

    注意到这些事的人,心头只有一个惶惶念头:风雨欲来!

第九十二章 磨刀霍霍的开始

    天启七年,九月初六,崇祯正式登基后的第四天的下午。

    乾清宫,东暖阁。

    朝臣们进进出出,内监们忙忙碌碌。

    在李邦华,王永光,曹于汴等人离开后,首辅黄立极,次辅张瑞图又进来。

    黄立极举着一道奏本,道:“陛下,这是内阁拟定的‘崇祯新政纲要’,请陛下过目。”

    崇祯坐在软塌上,伸手接过来。

    由下往上,一行行看去,只见上面写着:崇祯新政之目标既奋除弊政,中兴大明,大明之要有三,吏治之崩坏,赋税之坍塌,军民之丧气……

    崇祯一行行看去,微微点头,道:“是这样没错,明天颁布全国。”

    黄立极躬着身,面色如常,道:“是。”

    张瑞图站在他边上,低着头,神情平静又紧绷。

    崇祯将这道奏本放下,看着他们两人,微笑着道:“二位卿家,对六部的事,有什么看法?”

    黄立极枯瘦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沉默片刻,道:“陛下,臣认为,我大明弊政,乃多年累积而来,非一日之功可解。凡事过犹不及,臣建议,慎行慢走,徐徐图之。”

    崇祯看着黄立极,神色不动,静了好一会儿。

    这黄立极行事,是他打一下走一步,不打就原地不动。他所谓的‘慎步慢走,徐徐图之’,实则就是纹丝不动,观望不前。

    黄立极低着头。

    崇祯的眼神转向张瑞杰,淡淡道:“张卿家怎么看?”

    张瑞图自从那日针对魏忠贤落败,就一直小心谨慎,若非告假不准,早就逃离京城了。

    他神色犹豫,观察着崇祯的神情,连忙又低头,故作思索的道:“陛下,臣以为,元辅说的没有错,六部行事……也自有他们的道理。”

    崇祯眉头挑了下,看着张瑞图,心想:你是不是觉得你的话很高明?两不得罪?

    崇祯早就看透这老家伙,懒得与他废话了,淡淡道:“那就这么定了。待会儿,六部的奏本会到内阁,你们批复好,送来朕这里盖印。”

    黄立极神色动了下,还是道:“臣领旨。”

    崇祯转向案桌上的一叠公文,道:“没事就去吧。”

    “臣告退。”黄立极,张瑞图两人抬手,慢慢退了出去。

    崇祯看着公文,好一会儿还是忍不住的摇头,道:“这就是我大明的首辅与次辅,一个明哲保身,一个左右逢源,就没有一个能担事情,做事情的……”

    曹化淳与王承恩站在不远处,两人神情不动,仿佛没有听到。

    “也不止他们,朝廷里,这样的人是占了大部分的。”崇祯又自语了一句。

    想着周道登,冯铨,崔呈秀等人,一个个内斗,扯后腿是好手,真正能干事的,要么被排挤在朝廷之外,要么被压的喘不过气来。

    黄立极与张瑞图出了乾清宫,张瑞图瞥见四下无人,忍不住的道:“元辅,您这就答应了?”

    黄立极目不斜视的向前走,道:“你不也没吭声吗?”

    张瑞图皱着眉,道:“元辅,真要是按六部那样做,朝野肯定大乱,会出大事情的!”

    “有什么大事情,能让你那么针对魏忠贤而安然到现在?”黄立极慢慢转头看向他,面无表情的说道。

    看着黄立极幽晦的眼神,张瑞图脸色微变,躲开他的眼神,支吾道:“下官并未针对魏太监。”

    黄立极审视了他一会儿,见他不肯说,继续向前走,道:“来、钱二人是前车之鉴,我希望你好自为之。”

    张瑞图哪敢多说,那是天大的罪过!

    两人到内阁的时候,六部的奏本已经送到了。

    冯铨,周道登,崔呈秀,周应秋,杨景辰整整齐齐的已经在会议厅等着了。

    见黄立极,张瑞图进来,一众人都起身见礼。

    黄立极面无表情的坐下,道:“都说说吧。”

    一众人坐下,你看看我看看你,还是崔呈秀忍不住开口,将兵部那道奏本拿起来,道:“元辅,兵部要整顿我大明所有卫所,进行裁剪合并,并且对军户,垦田等进行清查。还计划在各镇派驻由内监,都察院,兵部组成的军法处,申明军纪,严查贪渎。还对南京兵部,辽东,天津,登莱等大调整……这动作,未免太大了一些吧?”

    黄立极知道他是前任兵部尚书,在兵部、在军中亲信众多,李邦华要变革,触动最大的就是崔呈秀。

    “将你的意见写上去。”黄立极看向他,道。

    崔呈秀神情立变,而后就道:“如此大事,请元辅示下。”

    黄立极扫过其他人,道:“你们有不同意见,可以直接说。”

    没人说话。

    张瑞图是不愿意表态,冯铨是不想掺和,周道登眼观鼻,周应秋拄着拐垂着头,杨景辰更是正襟危坐,好似什么都没听到。

    崔呈秀见这些人不肯说话,忍不住道:“元辅,您的意思是?”

    黄立极没有看他,直接道:“兵部的奏本,反对者署名。”

    崔呈秀眉头拧在一起,目光四顾,见没人动作,脸色登时难看,目光怒恨闪烁。

    若是在天启,谁敢这般欺辱他!?

    黄立极却根本不理会他,道:“张阁老,礼部是你联系的,你说。”

    张瑞图将礼部的奏本找出来,看了眼,道:“礼部这道奏本……要整修我大明各项礼典,包括三朝要典、天启以来的所有典要,还要修《熹宗实录》。同时,大肆批驳了诸多歪曲礼法,肆意解注圣人经典的行为,明确重修大明礼典……”

    殿里的人,不少人暗暗皱眉,目光微凝,气氛渐冷。

    修礼典之类,其实并不重要,关键在于,《三朝要典》——这是阉党弄出来吹捧魏忠贤,同时打击东林党的理论武器。

    而《熹宗实录》,不可避免的涉及魏忠贤以及阉党。

    实录里怎么说,据实,就是对魏忠贤等人的定论,甚至是定罪!

    这实录如果不能操控在魏忠贤或者阉党手里,就是对他们的致命打击!

    张瑞图说完,就沉着脸的慢慢放下。

    他身上的黑点太多了,单是给魏忠贤三生祠写的碑文,那般肉麻、露骨,无节操,写进熹宗实录不说遗臭万年,宫里的皇帝陛下会怎么看他?

    在场的,不说铁杆阉党的冯铨,崔呈秀,周应秋等人,哪怕生变的张瑞图,杨景辰,亦或者暧昧不清的周道登,都没有说话。

    他们与张瑞图相似,真的要是将天启七年发生的事情,桩桩件件写进去,那不是熹宗实录,是他们的定罪书!

第九十三章 手腕

    一众阁臣,顿时心思摇曳,浮想联翩。

    ‘一定要将熹宗实录的总裁官抢到手!’这是他们内心几乎共同的呐喊。

    在他们看来,这《熹宗实录》就如同《三朝要典》一样,是一件可怕无比的杀人诛心的利器!

    黄立极见着众人的神情,并没有深入讨论,反而道:“吏部怎么说?”

    周道登看了他一眼,拿起吏部的奏本,打开看去,又瞥了众人一眼,道:“吏部……要颁布新的考核纲要,有六个要点,民生,纲纪,赋税,廉洁,责任,效率……要求加强对吏治的整肃与清理,加强朝廷对各地官员的监管……”

    这一点,没人会奇怪,他们内阁的新政纲要,也有这个说法。

    区别就是,是否会落实!?

    黄立极稍稍沉吟,道:“户部?”

    周应秋颤巍巍的伸手,拿过户部的奏本,仔仔细细的看完,在一众人的注视中,慢吞吞的道:“户部,要将盐,铁,茶,矿等税赋整合,设立新都司,统一辖管,改革以往税赋定则,垂直辖管,理清弊政……并且,对商税,农税等制定新的收取方式……还要发征求意见书……”

    在场思索着这些官话背后的意思,心里隐约感觉到,这道公文之下,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黄立极顿了下,道:“工部?”

    冯铨三十出头的小青年,坐在这帮老头子中显得极其突兀,他没有看,直接道:“工部的简单,说是要动用两百万两,整修这几年严重泛滥的几个河段,其余宫殿,官邸之类,暂停支出。”

    这个众人没有意见,虽然这两百万巨额数字听着有些不太习惯。

    “刑部。”黄立极道。

    杨景辰是比张瑞图还低调的人,秉持了‘不参与不知情’的原则,他在内阁是不做事,不表态。

    他伸手拿起奏本,一眼看去就眼神微变,而后声音平静无常的道:“刑部与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对曹于汴,王永光,李邦华三案进行了通报,还有‘来、钱’一案,三法司要联合整顿吏治,清除朝廷的害群之马。并且,措辞严厉的抨击了党争,对纲纪废弛感到愤慨,要求朝野官员,持身守正,清正廉明,紧守初心,忠君体国,安邦为民……”

    不少人目光暗动。

    现在谁都知道,三法司其实以都察院曹于汴为首,曹于汴这般措辞,明显是来势汹汹。

    崔呈秀沉着脸,没有说话。

    在以往,他操弄言官,整治了太多人,曹于汴在三法司要邸报全国的正式公文中这般措辞激烈,在他看来,无疑是对他的一种宣战!

    崔呈秀瞥了眼黄立极,张瑞图,周道登等人,神色逐渐冷漠。

    现在的情势,与以往大不相同。

    放到以前,六部根本不会出现这种东西。可是现在——是批还是不批?

    不批,在新皇帝眼里,会是什么模样?

    批了,曹于汴携大势而来,汹厉猛烈,他怎么抵挡?

    崔呈秀的动作,几乎同样是其他人的行为。

    这里在座的,就没有一个是干净的。

    他们看来看去,最后的目光,都在首辅黄立极身上。

    这六道公文一出,必然会震动朝野,最重要的是,后续的影响,他们不可控!

    经过这么长时间,他们已经察觉到,内阁有些‘清闲’!

    内阁,已经管不了六部!

    如果六部彻底失控,他们这些人,怕不止是权势丢失,很可能会被严厉清算!

    黄立极枯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里有思索色,旋即,他看向张瑞图,道:“张阁老,你怎么看?”

    张瑞图哪敢抗这件事,连忙道:“下官谨遵元辅之意。”

    他话音未落,黄立极就看向了周道登:“周阁老?”

    周道登眨了下眼,道:“诸位同僚说什么就是什么,下官跟着署名就是。”

    黄立极目光又扫向其他人。

    冯铨,崔呈秀,周应秋,杨景辰都不做声。

    他们不能出头做这个决定,否则不出内阁,他们就会被吐沫星子淹死,后患无穷。

    黄立极坐得笔直,默默良久,环视众人,不怒自威的淡淡道:“既然没有意见,那就是都同意。全部署名,而后送去魏太监班房。”

    不少人心头暗惊。

    这黄立极,居然抗下了?

    他不知道这件事的后果吗?他这个首辅不想要了?

    只要这些事一传出去,弹劾他的奏本,不知道会有多少!

    忽然间,外面传来一阵阵密集的脚步声。

    一众人神色暗惊,这脚步声,有点像大队士兵逼近!

    这时,一个文吏匆匆跑进来,急声道:“启禀元辅,有外兵入宫,说是换防。”

    一众阁臣面露惊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黄立极看向崔呈秀,道:“崔阁老,你不知道?”

    崔呈秀是前任兵部尚书,在兵部根基深厚。

    他拧了拧眉,沉着脸道:“我不知道。”

    虽然兵部上下以及各地将帅不少都是他的人,可宫里换防,他确实一点都不知情!

    其他人登时各有表情,目光闪动。

    他们同样不知道,按规矩来说,皇宫换防这么大的事,必须事先通报内阁!

    黄立极面无表情,淡淡道:“署名吧。”

    一众人看向他,怀疑他早就知道。

    黄立极却没有解释的意思,等文吏拿来笔墨,他便挨个画圈,署名。

    张瑞图见状,犹豫了下,跟着画圈,表示同意。

    周道登就没有任何犹豫了,抓起笔就写。

    其他人相互对视,犹豫再三,顺大流的跟着画圈。

    在文吏将奏本收起,送去魏忠贤班房后,黄立极领头,来到内阁门外。

    他们看到一群穿着甲胄,有些破烂,并不干净的士兵,在内阁前面来来回回。

    原本他们熟悉的士兵已经不见了。

    “这些人,怎么像是辽东兵卒?”崔呈秀皱着眉自语,神色不解。

    这些甲胄一眼就可以看出,是来自辽东。

    但如果是来自辽东,他怎么会一点风声都没有?

    就算兵部瞒的严实,可辽东那边,就没有给他一点消息?

    崔呈秀心里忽然一凛,脸色沉了下来。

    如果这些士兵真的是来自辽东,悄无声息的到了京城,入宫换防,这一系列的操作之下,瞒过他这个亲信遍布兵部与辽东,任过两年兵部尚书的人!

    这是什么样的手腕!是在多久之前就开始布局了!

第九十四章 一石入水

    众人瞥见崔呈秀的神色,即便他不说,心里也暗自了然。

    一些人心头剧烈不安,新皇帝看似平稳,没有大动干戈,实则在无声中已经将权力掌握在手中,并且在不断的巩固、加强!

    ‘陛下,到底要做什么……’杨景辰看着,心头惶恐的想着。他致仕不准,告假不准,想跑都跑不了。

    在他们看着辽东士兵进进出出,来来回回,各有心思的时候,魏忠贤已经拿着六部的奏本,去向乾清宫。

    此时,崇祯站在乾清宫门前,他身前站着两个人,一个是有些瘦弱,只有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另一个模样四十多岁,五大三粗的中年人。

    崇祯看着二人,笑着道:“二位卿家是孙卿家给朕举荐的,朕看过你们的履历与军功,朕很满意。朕这紫禁城,不,朕的命,就交给二位卿家了。”

    “臣领旨!”

    曹变蛟与马世龙同时单膝跪地,沉声应道。

    他们都没有什么表情,脸上有着行伍的刚毅,动作一板一眼。实则,他们心里还是很不解,充满疑惑。

    为什么孙承宗会举荐他们给陛下,他们在辽东的地位并不高,甚至很低,还没有什么特别的军功。

    崇祯看着二人的反应,暗自点头:未来可期!

    他抬头看向不断换防的禁军,面露微笑。

    他对禁军一直是有些不放心,所以早就让孙承宗在辽东挑选合适的锐卒进京,以充实宫中禁军。

    现在,禁军一分为二,一半归王承恩统领,一半归曹变蛟。而马世龙,将接管五城兵马司,护卫京城。

    英国公张维贤,则继续提调京营兵马,拱卫京畿。

    宫里的禁军在飞速的进行轮换,整合,重新分配。

    曹变蛟带来的四千人,并不是替换所有的禁军,将与原本的禁军整合,总计八千人驻扎在紫禁城。

    这时,曹化淳悄悄上前,低声道:“皇爷,魏太监来了。”

    崇祯转头看去,不远处的乾清门,魏忠贤被守卫的内监拦截。

    崇祯点头,道:“让他进来。”

    曹化淳应着,挥了挥手。

    拦截的内监得到指示,退到一旁。

    魏忠贤得到放行,连忙快步来到了崇祯面前。

    他举着七道奏本,恭谨的道:“启禀皇爷,内阁与六部的奏本已经批注完毕,请皇爷御览。”

    他一路上看到这些陌生的禁军,不动声色的,步步小心谨慎。

    崇祯却没有接,他已经知道内阁会议的经过,心里想到的,是成化年间的‘纸糊三阁老’。

    成化年间,万安、刘珝、刘吉三位阁臣,下面上奏,他们不敢表述意见,只能送到御前,成化帝一问,他们就回答‘谨遵旨意’,完全是摆设,废物点心,是以被朝野称之为‘纸糊三阁老’。

    ‘现在这些,也差不多……’

    想着黄立极,张瑞图,周道登等人的作为,崇祯暗自摇头,摆了下手,道:“拿去盖印。”

    “是。”曹化淳上前,将奏本接过来。

    玉玺现在都在乾清宫,盖印之后,就会下发六部,明颁天下。

    魏忠贤见崇祯没有多说,躬着身,悄步立到崇祯身旁。

    崇祯强行控制住发散的思维,笑着与身前站着的曹变蛟,马世龙两人道:“李尚书,与你们都说了吧?”

    曹变蛟抬手,清瘦的脸上都是从容自如,道:“回陛下,都已经示明。”

    崇祯嗯了一声,稍稍沉吟,道:“暂且先这样。过一阵子,朕考虑复建神机营,归入禁军,卿家要做些准备。”

    曹文诏之前还是一个小小的游击将军,更别说他这个小侄子曹变蛟了。

    虽然曹变蛟跟随曹文诏已经好几年,南征北战,可最高也就是一个小旗。

    眼见要掌握一半禁军,曹变蛟内心十分忐忑,更别说还有曾经的三大营之一的神机营。

    “臣领旨。”曹变蛟极力保持平静,抬手道。

    崇祯对这位小曹将军还是充满期待的,想着明年后金会入塞,双眼不由得闪过一缕寒芒,道:“马卿家,五城兵马司也要认真整顿,不可懈怠。”

    “臣领旨。”相对于曹变蛟的过于年轻,马世龙就沉稳的多了。

    崇祯又想到了曹文诏三人,暗思:还不足一年的时间,不知道他们三人能练出一支什么样的军队来……

    魏忠贤站在崇祯身后,目光看着不远处陌生的辽东兵卒,又想到内阁,六部起草的那些奏本,神情默默。

    他已经失去了对六部的控制,内阁的那些阁臣与他是貌合神离……

    ……

    京城里的变化,并没有那么明显,好像所有事情都没有变,又好像什么都在变。

    第二天,内阁颁发邸报。

    这份邸报一出,最先知道的京城,顿时热闹起来。

    顺天府。

    顺天府六房的一些小吏,聚集在一起,看着这份邸报,议论纷纷。

    “你们说,朝廷这是要动真格的吗?”

    “真格的?这种事,在光宗,先帝继位的时候,没有发生过吗?”

    “要我说啊,都是做做样子,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无非是换汤不换药,咱们就当没有这回事就行了。”

    “行了,做事情吧,府尊去了户部,回来探探口风。”

    “走,今晚去赌场试试手气,昨天输了二两银子,今天一定要捞回来!”

    ……

    一处青楼。

    有刑部员外郎,都察院的御史,两人正在喝酒。

    两人身旁都有数个穿着暴露的女子,陪着一起推杯换盏。

    员外郎摇摇晃晃,明显喝多了,醉眼朦胧的道:“老李,回去了吗?”

    御史双手架在身旁两女的肩膀上,低着头,努力的抬着双眼看向他,道:“回个屁,我们那总宪,将四十多人放了假,放了十多天了!”

    员外郎嘿笑一声,道:“我倒是没放假,天天到处跑,风吹日晒。我们堂官说了,要破案,尤其是陈年大案,一定要破!这不,上面动动嘴,我们跑断腿……”

    御史道:“你就偷着乐吧,我们总宪说了,我们这些告假的人,得写自白书,写不好的,就不是告假,是告老还乡了。”

    员外郎对身边的女子上下其手,越发得意的笑着道:“告老还乡?我告诉你吧,刑部在缉捕司外,还设立了监察司,你猜,监察谁?你们家总宪排第五……”

    御史打了个酒嗝,嘴角两边抽了抽,继而就道:“这些都算个屁,三法司发出的联合公文,你看到了吧?说什么,要严加整顿,清理旧案,平反冤案……这一套下来,你知道,得有多少人倒霉吗?不说其他的,就是内阁那几位,哈哈哈,全得下狱,一个都跑不了……”

    不知道为什么,员外郎猛的一个激灵,晃了晃头,忽然间清醒了。

    他睁大眼,看着依旧喷着酒气,肆意说话的这个老友,心里陡然生出了想要与他断绝关系的念头。

第九十五章 人心鬼测(求订阅~)

    离户部不远处的一家茶楼。

    小二看着大堂外门可罗雀,好半天没有生意,站在柜台边上,道:“掌柜的,这可怎么办,三天都没什么生意了……”

    掌柜的是一个中年人,拨弄着算盘,头也不抬的道:“顺天府那边三两,户部那边二两,虎头庙那些人一两,这个月目前为止,入账五钱……”

    小二对这些不在意,看着户部方向,道:“掌柜的,户部那公文上说,要减税,真的能减吗?”

    掌柜的抬眼看向他,哼了声,道:“户部说减,我就不用交了?顺天府就不来收了?虎头庙就不要了?”

    小二犹豫了下,没有吭声,心里想着:户部的二两银子要是真的不收了,不知道这掌柜能不能给我涨点……

    吏部,正堂。

    王永光坐在椅子上,身前站着右侍郎魏广雍,以及一个郎中,两个员外郎。

    此时,这魏广雍与郎中,两个员外郎都是又惊又怒。

    魏广雍神色冷肃,目光严峻盯着王永光,沉声道:“尚书大人,您要罢免我?您没这个权力吧?我是从三品的朝廷大员,罢免我,须内阁同意,陛下御准!”

    王永光神情淡漠,从怀里掏出一份公文,摆在桌上,道:“陛下已经御准了。”

    魏广雍看着那道公文,根本没有勇气去打开,确认,神情变幻,目光厉色闪动,咬了咬牙,道:“王尚书,下官自认,您上任以来,无有违背,尽心尽力辅佐,何必这般相逼!须知,今日罢我,结下死仇,焉知明日我不能再起,十倍奉还!”

    王永光双眼掠过寒意,越发淡漠的道:“当初构陷我,有你吧?今日起,你闭府自省,不得离开京城。”

    魏广雍脸色骤变,脸角抽搐,怒视王永光,恨声道:“王永光,你真的要这般不死不休吗!?”

    王永光平静的看着他,道:“你当日构陷我,不就已经这样了吗?”

    魏广雍脸色阴晴不定,眼中凶狠毕露。

    王永光冷哼一声,道:“来人,将他们都带下去!”

    当即有衙役冲进来,围住了几个人。

    那郎中与两个员外郎见王永光杀气腾腾,哪敢多嘴,连忙自行出去。

    魏广雍再恨,再咬牙切齿也知道没有余地了,改变不了什么,怒视王永光一阵,转身大步离去。

    魏广雍就这样被罢,外面响起一阵阵窃窃私语声!

    王永光站起来,走出大堂,看着外面站着的一群人,面色严厉,沉声道:“本官奉旨整饬吏部,激浊扬清,惩奸除恶!我吏部,必须干干净净,堂堂正正,容不下任何小人奸佞,妖魔邪祟!所有人,必须严守法度,不得逾越,奉公办事!本官的话,听清楚了吗?”

    “下官领命!”大堂外,站着二十多人,齐齐抬手。

    他们一个个面色俨然,心头冰冷。

    这位堂官,上任以来就是平平淡淡模样,却没想到,一旦发作,直接就罢免了一个侍郎,一个郎中,两个员外郎!

    侍郎,可是从三品的大员,位列朝班的大人物!

    王永光目光冷冽的扫过这些人,道:“做事。”

    一众人再次抬手,飞快转身各奔各处。

    王永光看着他们散去,默默思考一阵,转身回他的班房。

    吏部的动作,无疑是最快,最为猛烈的。

    一个侍郎,在没有足够理由,未经内阁同意的情况下被罢免,朝野登时掀起了一阵舆论风暴。

    ……

    傍晚,乾清宫,东暖阁。

    王承恩站在崇祯软塌旁,道:“皇爷,禁军调整的差不多了。”

    崇祯嗯了一声,手里端着周皇后亲手调制的羹汤,慢慢喝着,道:“内阁有什么动静?”

    王承恩躬着身,回想了下,道:“内阁很平静。”

    崇祯看向他,道:“没人来求见?”

    “没有。”王承恩道。

    崇祯面露疑惑,自语的道:“不应该啊,魏广雍的罢免,没走内阁,内阁居然没有任何反应?”

    王承恩没有说话。

    崇祯旋即就若有所思,呵笑了一声,道:“还真是纸糊阁老……”

    他话音未落,曹化淳就进来了,端着一叠的奏本,道:“皇爷,刚刚收到了弹劾兵部李尚书的五道奏本。”

    崇祯一怔,看向他道:“弹劾李邦华?不是王永光?”

    曹化淳不知道前面的对话,顿了下道:“是弹劾李尚书的,没有王尚书。”

    崇祯放下碗,伸手接过来,同时问道:“他做了什么?”

    曹化淳没有说话,看向王承恩。

    王承恩道:“兵部的动作并不大,没有引起什么激烈反应。”

    崇祯已经在看了。

    第一道奏本,弹劾李邦华打压异己,培植私人。

    拿起第二道,弹劾李邦华‘党同伐异,卖官鬻爵’。

    第三道,弹劾李邦华‘欺压宗亲,抢夺民财’。

    第四道:抨击李邦华:无耻无德,窃据上位,揣度圣意,越权擅专。

    第五道,崇祯已经不想看了。

    他将五道奏本扔回小盘子里,依旧不解,看向曹化淳与王承恩,道:“这些人,是什么意思?不弹劾王永光,弹劾李邦华,还都是这些虚头巴脑的罪名?”

    王承恩,曹化淳自然回答不了,纷纷躬身低头。

    崇祯看着两人的表情,双眼微微眯起,自语道:“看来,是有人刻意针对了。”

    他已经意识到,随着他动作越来越多,触及一些人的利益越来越大,不管他们是维护他们的利益,还是担心遭到清算,针对李邦华或者其他他提拔上来的人,一点都不应该感到奇怪。

    崇祯斜倚着软塌,随手拿过羹碗,目光闪动的看向窗外,轻声道:“不管是谁,朕都不能任由你们打乱朕的计划与节奏……”

    王承恩听着,道:“皇爷,要不要奴婢去查一查?”

    崇祯看向他,笑着道:“怎么查?查什么?人家上了几道奏本而已。我们不要急,是他们急了,等着瞧吧,就这一两天的事,他们的狐狸尾巴就会露出来。这些,奏本全数留中。”

    “是。”王承恩没有再说,直接应着道。

    “对了,兵部那边,新建的军器监怎么样了?”崇祯喝了口羹,随口问道。

    曹化淳连忙道:“回皇爷,大体已经建好了,在京城之外,小凉山脚下,人烟稀少,不易被察觉。”

    崇祯调着羹,想了想,道:“你记一下,找个时间,朕要亲自去看一看。”

    “是,奴婢记下了。”曹化淳道。

    崇祯调了几下,将羹喝完,再次伏案小桌上,批阅起奏本。

    ……

    崇祯这边忙碌着,曹变蛟的禁卫慢慢融入宫内,禁军再次变得井然有序。

    皇宫之内,逐渐归于平静。

    而宫外,却越发的热闹,关于内阁以及六部发出的邸报,有人心惊胆战,惶恐不安,担心朝廷动真格,也有不少人期待,盼望,不断的眺望内阁、六部方向。

    冯铨府邸。

    刚刚结束守孝的原詹事府少詹事的周延儒,突然出现在冯铨府邸。

    两人年岁相差不大,是至交好友。

    都是三十多岁的人,两人坐在凉亭里,喝着酒,各有情绪。

    周延儒高高大大,面容俊逸,眉眼开阔,一看就是那种正经、认真的读书人。

    周延儒看着冯铨一杯一杯的喝着闷酒,有些不解的道:“阁老,这是……有什么烦心事?”

    冯铨又灌了一口,看着周延儒,知道他的来意,道:“玉绳,我劝你,暂且不要复出。”

    玉绳,周延儒的字。

    周延儒既有双亲过世守孝而辞官,也有躲避当初的东林与阉党的党争。

    眼见孝期已满,新帝继位,正是好机会,他哪里坐得住,悄悄入了京。

    既然都来了,周延儒不会因为冯铨一句话就被打发回去,凑过一点,低声道:“阁老,朝局,有变?”

    周延儒虽然只比冯铨大三四岁,可周延儒的履历十分丰满,在户部,在詹事府,又在南京翰林院,仕途是稳扎稳打,一步一个台阶。并不像冯铨做了魏忠贤的火箭,从七品巡城御史一步到位,直接入阁。

    是以,周延儒历经了朝局多次剧烈变化,十分敏感。

    冯铨看着他,又灌了一杯,脸色开始发红,道:“我们的这位陛下,文华殿登基当日就将施鳯来下狱,软禁了魏太监,后面,来宗道、钱龙锡下狱,我估计着,我也快了。”

    周延儒倒是听到一些小道消息,但并不准确,听着冯铨的话,看着他的表情,心里蓦然一惊,暗自道:‘莫非,阉党真的穷途末路了?’

    “魏太监,不是起复为西厂提督太监?”周延儒小心翼翼的试探着追问。

    冯铨又喝了一杯,摇头嗤笑道:“一些人,还痴心妄想着魏太监能够再次权倾朝野,我现在是越看越明白,我们这位陛下,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现在,崔呈秀惶惶不可终日,周应秋躲在府里不敢出来。那首辅黄立极是陛下的应声虫,说什么就是什么。张瑞图此人心机深沉,难以揣度。周道登是个怂货,只会随大流。那杨景辰一心想要致仕,在内阁不听不闻不做不言,像是个哑巴。你再看看六部尚书,都是曾经被下狱,赶走的人,等着瞧吧,祸事已经不远了……”

    周延儒听的头皮发麻,内阁的阁臣,都是这副模样吗?

    ‘新皇启用的有东林党人,也有非朋党,唯独没有阉党……’周延儒心头警醒,继而神色如常的拿起酒杯。

    冯铨趁着酒意,一吐压抑,倒也没有喝醉,还有分分寸的不肯多说,他扯开话题,一边喝酒,一边胡思乱想。

    周延儒没有在冯铨府上待多久,出了冯府,直接就到了韩癀所在的酒楼。

    韩癀看到周延儒,神色感慨,道:“当初阉党炽盛,迫害忠良,天下噤声,也唯有玉绳肯出手相助,救出了诸多同僚。”

    说的是,周延儒在守孝期间,利用与冯铨的关系,救下了不少东林党人。

    这一点,令韩癀一直记在心里。

    周延儒见韩癀客气,脸上摆出了徒呼奈何的无奈,道:“当初我在守孝,鞭长莫及,只能写几封信,也没想到能救下来,算是侥幸。”

    韩癀笑了笑,道:“若是侥幸,其他人怎么就没有?玉绳过谦了。你这次入京,是有什么打算?”

    周延儒自然是求官的,张口却是道:“老泰山得病,贱内忧心,所以不得不在这种时候入京。”

    韩癀默默点头,轻叹一声,道:“现在,确实不是合适的时候。我之前入宫,惹的陛下不满,现在离京不得,只能困在这里了。”

    周延儒听着‘离京不得’四个字,忽然间就想通了,又惊又喜。

    ‘不得离京’,是不是说,陛下准备清算阉党,要留着韩火广复出,填补位置?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周延儒心里激动,面上却忧国忧民的叹息道:“我对阉党党同伐异,迫害忠良,擅权禀国,祸乱朝纲也深感愤慨,可……手无缚鸡之力,无可奈何……”

第九十六章 好大的一坑

    京城里,角角落落,有着无数的声音在窃窃私语,弥漫飘荡。

    对于这些,崇祯即便广布耳目,也无法听进所有人与事。

    坤宁宫。

    一大清早,崇祯穿好衣服,从寝宫出来,站在门前,看着清凉的天色,伸着手臂,笑着道:“今天这天气,还真是不错。”

    周皇后从里面缓步而出,站在他边上,道:“陛下,潜邸那边还有些事情,臣妾得回去一趟。”

    说起来,他们从十王府进宫,满打满算也快二十天了。

    崇祯见这天色难得的凉爽,稍稍思索,看向周皇后道:“咱们这入宫后,你还没回去过吧,趁着天气好,回次门。”

    周皇后眨了眨眼,他们成亲都有一年了,怎么还有回门这一说?

    崇祯见着就笑着向前走,道:“那就走吧。”

    周皇后连忙跟上,低声道:“要不要换身衣服,带些东西?”

    崇祯回头打量她一眼,道:“朕这身就是常服,你也换身常服。东西就不带了,朕带银子去。”

    周皇后有些高兴崇祯带她回门,俏脸都是笑意的道:“臣妾这就去。”

    崇祯看着她的背影,转向曹化淳,道:“徐光启是不是到京了?”

    曹化淳怔了下,他对这个人没什么印象,转头看向王承恩。

    王承恩上前,道:“回皇爷,昨夜就到了,在毕尚书府上过得夜。”

    崇祯道:“去叫他,等朕从嘉定伯府出来,朕要见他。毕尚书也来。”

    “是。”王承恩应着道。

    崇祯说完,就站在原地,看着清晨明亮又没有太阳的天气,心情格外舒爽。

    “这是要入秋了吧?”崇祯呼吸着新鲜清凉的空气说道。

    曹化淳道:“皇爷,快了,天气很快就凉爽了。”

    崇祯笑了笑,一大早,心情莫名的好,道:“今天心情好,什么烦心事都往后推,不是大事情,就别来坏朕心情了。”

    “是。”曹化淳与王承恩同时应着道。

    “曹化淳,准备两样东西,送给国太的。”崇祯又道。

    “是。”曹化淳连忙应着,转身亲自去挑选。

    不多久,周皇后就换好衣服出来了。

    一身简洁的白色上衣碎花裙,修身又得体,发髻轻挽,如同刚刚嫁人不久的羞涩少妇。

    崇祯几乎是下意识的伸手去牵,意识到不对就不动声色的招了下手,道:“马车都准备好了,走吧。”

    周皇后轻轻应着,跟在崇祯身旁,向宫外走去。

    “从小门走。”没走几步,崇祯忽然说道。

    王承恩,曹化淳自然知道崇祯是要避人耳目,减少麻烦,连忙领路。

    崇祯带着周皇后出了宫,就上了马车,直奔嘉定伯府。

    在他马车两边,暗中护卫的人影影绰绰,飞快走动。

    崇祯视若无睹,伸手拉过周皇后的手,看着她道:“朕记得,周家以前不怎么富裕?”

    周皇后点头,回忆道:“嗯,以前周家不算富裕,父亲为了养活我们,卖掉不少祖产。现在好些,都是因为臣妾嫁入皇家。”

    ‘现在的周家可不一般啊,几十万两的生意随手接下,搞的有声有色,可不是不富裕的时候了……’

    崇祯心里暗道,见周皇后不知内情,他也不多说,笑着道:“国丈帮了朕不少忙,朕待会儿与国丈多喝几杯。”

    周皇后知道崇祯这是照顾周家,笑着道:“臣妾谢陛下。”

    她哪里能想到,他老公正在给她老爹挖一个大坑。

    ‘周家数百万两银子,是怎么来的?短短十几年,不可能靠收租赚那么多……’想着历史上周奎被李自成拷打,从地窟挖出数百万银子,崇祯心头疑惑的自语。

    马车走的不快,嘉定伯府离皇宫不远,很快就到了。

    在崇祯与周皇后下车的时候,曹化淳就上嘉定伯府门前了。

    门房并不认识曹化淳,刚要说话,就看到了崇祯站在马车上,一只手扶着周皇后下来,恰好看到周皇后正脸。

    崇祯与周皇后成亲并不久,下人一眼就认出来,脱口而出的‘小姐’硬生生被止住了。

    能牵他们家小姐,不,王妃,不,皇后娘娘手的,只有当今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

    门房愣了下,想要上前,又想要下跪,紧张的反应不过,忽然掉头就跑,大声道:“老爷,夫人,陛下,王妃……娘娘回府了……”

    周皇后刚刚落地,听到就蹙眉,快步上前,对着迎出来的两个又惊又喜的下人呵斥道:“都给我闭嘴!告诉所有人,不得大惊小怪,陛下与本宫来的事,不准外传!”

    两个下人吓的噗通跪地,连声道:“是是是。”

    周皇后面色不愉,看向院子里面。

    崇祯笑着走上前,就看到不远处,一大群人急匆匆跑过来,足足三十多人。

    “臣周奎,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周奎到了近前,一向严肃的脸上,是惊慌失措,噗通一声跪地。

    身旁一群人同时下跪,齐齐高呼,声音都激动的发颤。

    崇祯笑着迈步,站到周奎身前,道:“国丈免礼,皇后说想家了,朕就陪她回来看看。”

    皇帝突然驾临,周奎有些慌乱,还是礼数周全的道:“谢陛下!”

    说完,他才站起来。

    看着眼前的年轻女婿皇帝陛下,又瞥了眼微笑着的女儿,强行控制住表情,恢复了寻常的肃色表情,道:“陛下驾临,臣有失远迎,请陛下恕罪。”

    崇祯摆了下手,看着他,笑呵呵的道:“国丈莫要说这些客套话,显得十分。”

    周皇后上前,道:“父亲,进去说吧,陛下是微服出宫。”

    “是是是,陛下,里面请。”周奎连忙侧身,请崇祯向前走。

    崇祯微笑点头,光明正大的打量着周家人,观察着周家这个院子,信步向前走。

    没走几步,周奎就对围过来的人呵斥道:“都散了。夫人,去准备酒席。”

    一众人虽然很想看崇祯,还是应着,慌忙散开。

    周奎领着崇祯来到周府前院正厅,照顾着崇祯坐下,站在边上,面色严肃又紧张的道:“陛下来的突然,臣没有什么准备……”

    “国丈,朕这是女婿上门,不是御前奏对,不要紧张,不要客套,咱们是一家人,自然一点,坐下说。”崇祯打断了周奎,一脸的春风和煦。

    周皇后瞥着崇祯,就微笑的与周奎道:“父亲,坐吧。”

    周奎还是有些忐忑,这不是以前的信王了,可是大明的皇帝!

    亲自来到了周府!

    他内心紧张不已,听着女儿的话,拘谨的慢慢坐下。

    周奎刚坐下,就看到周夫人带着一众丫鬟来,端着一个个盘子。

    她比周奎还紧张,先是看向她女儿,才转向崇祯,脸上笑容僵硬道:“陛下,粗茶淡饭,还请莫要嫌弃。”

    崇祯见着,笑道:“国太这是拿朕这个女婿当外人了?快快快坐,让下人去忙活。”

    周夫人闻言,神色犹豫,看向周奎。

    按照规矩,男人谈事,女人是要回避的。

    周奎也有些迟疑,却听到周皇后道:“母亲也坐吧,陛下不喜欢生分。”

    周夫人听着女儿的话,哎了一声,笑容自然不少的在周奎边上坐下。

    周奎余光扫过周夫人,闪过一丝不悦。

    崇祯一直注意着周奎的表情,明显注意到了,心里暗笑道:这周奎还真是古板。

    看着饭菜一碟一碟摆上来,周皇后给崇祯倒酒,崇祯拿起筷子,吃了一块肉,在嘴里咀嚼着,道:“都随意一些,不要拘谨,都是家里人,那些繁文缛节就不要了。”

    “是是。”周奎夫妻俩都应着,却没有动筷子。

    崇祯又喝了口酒,见周奎一直盯着他看,双眼笑意陡然增加道:“国丈,最近赚了不少银子吧?”

    周奎心头骤紧,下意识的认为他放水一百多万两的事被发现了,神情不由变幻,慌忙躬身低头,道:“臣紧守本分,亦无实官无实职……”

    崇祯哪想听他胡扯,直接道:“那粮食,国丈肯定是低于市价购得,朕又抬高一成收购,这一来一去,国丈赚了三成,可是有数万两银子……”

    ‘原来是这个……’

    周奎心里顿松,紧张的表情慢慢缓解。

    周奎镇定下来,慢悠悠的道:“陛下,臣都是按照……”

    崇祯看出了周奎的心虚,拿起筷子摆了摆,夹了点菜,笑着道:“且不说,卿家是与国同休的国丈,单说皇帝不差饿兵,这些银子,就该是国丈的。”

    周皇后与周夫人闻言相视而笑,这明显是皇帝陛下对他们周家施恩。

    周奎登时面露感激,就要起身。

    崇祯嘴里咀嚼着菜,连忙道:“国丈坐坐,朕刚才说了无需那些虚礼了,坐下,咱翁婿好好说说话。”

    “臣……谢陛下。”周奎严肃的脸上,都是感激涕零之色。

    崇祯吃了几口菜,喝了口酒,看着周奎道:“卿家是皇后生父,是朕的国丈。不说别的,就说我大明真有什么难事,朕能指望谁?指望那帮居心叵测的朝臣?指望一天天只知道向朕伸手要钱的宗室藩王?”

    周奎听着,神色发紧,呼吸慢慢急促了几分。

    陛下这是在推心置腹,这是多大的恩宠!

    周皇后见崇祯这些信任他父亲,抿着嘴,俏脸笑意更多。

    崇祯看着周奎的模样,觉得火候差不多了,看向门旁的曹化淳,道:“二十万两准备好了吗?”

    曹化淳上前两步,道:“回皇爷,准备好了,今天就能送过来。”

    崇祯又看向周奎,道:“国丈,现在处处都需要粮食、兵甲,朝廷那边顾不过来。国丈就悄悄给朕做,省的朝廷里掣肘不说,还一个个上下其手的贪渎。”

    周奎耳边都是‘二十万两’在盘旋,闻言就起身,满脸肃然,沉声道:“臣领旨!臣定不辜负陛下信任!”

    崇祯笑着压了压手,道:“国丈做事,朕自是信得过的。另外……皇后也知道,朕忙起来是昏天黑地,很多事情顾及不上。下次若是银子用完了,直接找曹化淳要,如果事情紧急,国丈可先行垫付,事后朕给国丈补足就是了……”

    “臣明白!”周奎躬着身,脸上都是情难自已的激动。

    崇祯又喝了口酒,道:“国丈,未来你的担子很重。朕考虑,新建至少三个战略储备仓,粮食要储备两百万石以上。这些粮食,既要预备战事,也要用来赈灾。其他,衣食住行之物也必不可少,今年,朕希望先储备个七十万石……”

    周奎躬身作聆听状,心里却是在飞速思考着崇祯的话。

    ‘一石粮食按一两银子算,两百万石,就是两百万两……只要来回倒转一下,我起码能赚三十万两……’

    崇祯将周奎的表情尽收眼底,眼中的笑意也更多:想赚我的差价,我要你的本金!

    崇祯点到即止,转向国太周夫人,笑着道:“国太,皇后从宫里带来一些东西给您。”

    周皇后一怔,看着崇祯眼里都是疑惑,来的时候,不是说不用带吗?

    这时,曹化淳挥手,两个内监,端着两个盘子上来。

    曹化淳笑着与周夫人,道:“国太,这是皇后娘娘亲自为您选的,一个是冬暖夏凉的东海夜明珠,一件苏州织造上贡的精品丝绸。”

    说着,他就伸手揭开遮布。

    周夫人见着,惊喜交加,连忙起身向着崇祯道:“陛下,这,这……”

    周皇后心里高兴的不行,甜蜜的如同吃了蜜饯,快要化开了,俏脸如花,双眸如水,强忍着的与周夫人道:“母亲,快收下吧。”

    周夫人有些手足无措,听到女人说话了,这才道:“是是是,老太婆谢陛下谢陛下……”

    崇祯笑了笑,看向周奎道:“国丈,近日太康伯在忙什么?”

    收购钱粮这些事,崇祯是交给周奎与张国纪的。

    周奎眼见崇祯对他周家这般恩赏,心里激动的无以复加,闻言强装镇定的思索片刻,道:“陛下,嘉定伯在选择粮库,选来选去,说是香县最好,准备亲自去查看。”

    崇祯哦了一声。

    这样的鬼话,崇祯哪里会信。已经享受惯了富贵的人,怎么可能辛辛苦苦跑那么远,亲力亲为。

    周奎平复着心情,观察着崇祯的表情,又瞥了眼他女儿,道:“陛下,除了粮食,甲胄,布匹之外,是否还需要其他东西?”

    崇祯正拿起酒杯,闻言看向他道:“国丈指的是?”

    周奎有些谨慎,道:“臣说的酱醋油盐茶之类。”

    崇祯收回目光,慢慢喝酒,心里已经了然:还真是人心不足啊……

    酱醋油这些,自然没有什么利润,真正暴利的,是盐与茶。

    茶与盐在大明都是必需品,消耗量巨大,薄利多销之下,利润大的惊人!更何况,很多时候,利润并不薄!

    崇祯放下酒杯,就笑眯眯的看着周奎,道:“这些朝廷自然也需要采买,如果国丈能够帮朕的忙,自然再好不过。”

    他话音一落,就抬头看向曹化淳,道:“曹化淳,大内还有多少银子?”

    曹化淳刚要张口,周奎忽然懂事的抢话道:“陛下,已经有二十万两了,臣就从这二十万两来运作,若是不够,臣再找……不,臣就先行垫付。”

    崇祯眉头一挑,他的笑容也快抑制不住了。

    “曹化淳,”

    崇祯板正脸色,道:“今后国丈可随时入宫,朕就是再忙,也领去见朕。”

    “是。”曹化淳看了眼周奎,恭敬的应着道。

    周夫人与周皇后母女对视一眼,两人笑容更多。

    崇祯见周奎入彀,不动声色的撇开话题,谈及了他近来看的徐光启的书,道:“国丈,你可知道《甘薯疏》?”

    周奎也读过书,但对于‘甘薯疏’三个字明显陌生,思考了一阵,道:“陛下,臣惭愧,并未听闻此书。”

    崇祯笑了笑,道:“这不怪国丈,是朕闲来无事,让曹化淳找来消遣的,是杂书。”

    周奎可不信崇祯有心思看杂书,陪着笑称是。

    崇祯拿起酒杯,心里已经在想着徐光启了。

    《甘薯疏》,是一本书,徐光启编写的,讲述的是甘薯,也就是番薯的来历,种植,培育,食用方法等等,十分的全面。

    崇祯与周奎其实没有什么话可聊,说完正事,就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

    或许周皇后是看出来了,凑近崇祯低声道:“陛下,还有政事,切莫喝多了。”

    这声音不大不小,在场的都能听清楚。

    崇祯看向她,眼神都是笑意,转向周奎道:“国丈,朕还有其他事情,改日再来。”

    周奎慌忙起身,道:“臣不敢耽误陛下政事。”

    周皇后跟着崇祯站起来,道:“陛下,臣妾还有些话想与母亲说,可否晚些时候回宫?”

    “好,晚些时候,朕让曹化淳来接你。”崇祯道。

    “谢陛下。”周皇后高兴的上前,挽住周夫人的胳膊。

    周夫人拍着女儿的手,脸上都是欣慰的笑意。

    不多久,周家人站在门口,目送崇祯的马车慢慢远去。

    周夫人拉着周皇后的手,开怀的道:“走,咱们娘俩好好说说话。”

    周皇后微笑,她也有很多话想与她母亲说。

    周奎等崇祯马车消失在转角,转头又见母女俩远走,心头无比舒坦,紧绷的神情变成了难以遏制的兴奋,满心的激荡。

    ‘两百万两!发财了发财了,发大财了!’

    周奎兴奋的双手都在颤,两百万两的流水,其中的油水太大了!

    还有,他为崇祯做事,那地位就不一样!今后可以昂首挺胸,底气十足的面对朝臣!并且,再也不用担心被那些芝麻小官指鼻子骂了。

    周奎站在门口好一阵子才醒悟,连忙又摆上严肃色,快步进了门。

    崇祯坐在马车上,回想着与周奎的交谈,自语道:“这三十万两的诱饵,不知道能钓出多少银子来,他们俩现在的家底是有多少?”

    马车在青石路上颤颤巍巍,晃晃悠悠,让崇祯很不习惯,很不舒服,

    好在,并没有多远,马车就停了。

    曹化淳在马车旁,低声道:“皇爷,茶楼到了。”

    崇祯掀开帘子出来,是一个外表平平无奇的茶楼。

    王承恩扶着崇祯下来,低声道:“皇爷,这是东厂的茶楼。”

    崇祯了然的哦了一声,径直上前。

    门内有内监行礼,而后领路,带着崇祯上了二楼。

    二楼门口,毕自严已经在等着了,他身旁是一个一身礼部侍郎官服,白发苍苍,双眼凹陷,目光清透又锐利的老者。

    “臣毕自严/徐光启,参见陛下!”两人齐齐抬手见礼。

    崇祯一直打量着徐光启,这位,可不是一般人,博学多才,涉猎广博,多有建树,古来少见!

    满头白发,打理的整整齐齐,面容清隽,鼻梁高挺,气度从容。

    “二位卿家免礼。”崇祯暗自点头,微笑着道。

    “谢陛下。”二人放下手,侧立一旁。

    崇祯走入包房,坐下后,道:“二位卿家坐下说,徐卿家坐朕边上,朕有很多事情想要请教。”

    徐光启不知道是从容还是毕自严之前已经告诉他崇祯的性格了,抬手应着,就在崇祯边上坐下。

    毕自严见状,就坐到崇祯的另一边。

    崇祯不等上茶,看着徐光启就有些迫不及待的道:“徐卿家,朕现在忧心的第一件事,就在如何应对灾情。抛开大政,具体的办法,卿家可有想法?”

    徐光启今年六十五了,闻言看了眼毕自严,而后才思索着道:“陛下,我大明的灾情,以‘大旱大涝’为主,对于洪涝,须治河为要。这其实并不难,难的是朝廷缺钱,用事的官员心不正。”

    崇祯点头,道:“天灾人祸,祸上加祸,治河的事,需要朕与朝廷同心协力,花费大力气去做才行。”

    这里面,确实没有什么技术性难题,治水,中原王朝有着数千年经验。

    徐光启看了看崇祯,微微低头,又继续道:“若是抗旱,一是储水,二是打井,储水不难,难在长久。打井,也并不难,难在耗时耗力,耗钱粮。一口井,臣粗略估算,人力物力等,怕是要十两银子。”

    崇祯微微皱眉,储水不现实。因为平时吃喝还好,关键是庄稼。

    打井更不现实,并不是处处都能打井的,用井水灌溉不切实际。

    徐光启看着崇祯的神情,又瞥了眼毕自严,道:“臣以为,若是治河成功,那么抗灾就成功了一半。”

    崇祯双眼一亮,道:“卿家继续说。”

    徐光启显然有腹稿,还是沉吟了一会儿,道:“陛下,我大明的民乱,起于天灾,酷烈于人祸。水灾若是能治理,那中原地区就能安宁,还可得百万顷良田。而陕西四川西北的灾情,臣以为,重在灾情,若是能解人祸,民乱亦可降低一大半……”

    崇祯面露思索,目光看着徐光启,示意他继续说。

    徐光启见状,便道:“陕西等地的民乱,九成可归结为‘官逼民反’,如是朝廷能严查贪腐,减税免税,便能消解民怨。若是再能赈灾,或其有让他们活下去的办法,便可化解民乱,同心协力应对灾情……”

    徐光启的话,令崇祯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一些堵在他心里,令他困惑,不安的情绪,瞬间得到了缓解。

    崇祯点头,笑着看着徐光启,道:“卿家的《甘薯疏》朕仔细看过了,写的非常好,非常详细。这甘薯,非常适合在干旱地区种植,既能抗旱,又能充饥,若是能在灾情严重的地区广泛种植,定能让百姓吃饱肚子,不至于挨饿……不挨饿又遏制贪官勒索,便无民乱……为了推广这番薯,朕来的时候还在考虑,朝廷应该大力推介,各仓储备番薯,甚至用番薯抵米粮赋税……”

    徐光启微怔,有些惊疑的看着眼前的年轻皇帝。

    他完全没想到,崇祯居然看过他的《甘薯疏》,要知道,这种书十分生僻,几乎没人看的,甚至知道的都不多!

    ‘该不会是有人提过吧?’徐光启暗自想着。

    毕自严注意到了徐光启的表情,微笑着道:“玄扈先生,陛下不止勤政,对于关乎百姓的方方面面,都非常关心,有诸多探究。”

    玄扈,徐光启的号。

    徐光启知道毕自严在给他台阶下,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道:“陛下圣明。天下万事,最重要的,莫非‘百姓’二字,百姓安定,国祚方可昌平。”

第九十七章 徐光启论孙承宗

    对于徐光启的话,崇祯还是比较认可的。

    心里想着番薯的事,思索许久,他看着徐光启笑着道:“卿家的书,朕书橱上都摆着,并没有来得及全部看完。卿家在农事,天文历法,水利,音律,兵器兵法,财政,建造,算数几何上,都有着惊人的造诣,朕深感佩服。”

    几何一词,就是来自于徐光启。

    徐光启怔了怔,眼前这位年轻陛下,真的对他有这么看重吗?

    崇祯边思索边道:“卿家,这第二件事,就是辽东,卿家怎么看?”

    徐光启眉头微微皱起,而后余光瞥向毕自严。

    崇祯见状,道:“今日,卿家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朕是虚心请教,绝不怪罪。”

    徐光启面上没有犹豫之色,沉着从容,许久才道:“陛下,臣以为,辽东已不是平辽的问题,而是能否守住。朝廷里声音铿锵的平辽,臣并不认同。”

    崇祯笑了笑,道:“这些话,卿家其实无需顾忌的。朕在登基大典之前,见过了孙督师,他的话,与卿家一样,与朕也一样。”

    徐光启看着崇祯,苍老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只是眼神闪过一缕疑惑。

    崇祯拿起茶杯,喝了口茶,稍稍组织了下语言,道:“朕知道,朝野叫嚣着平辽,甚至喊出了十年、五年,三年的都有。但另一面,辽东巡抚,经略一些官员将帅在争论不休,争论是否尽撤关外军民,只守山海关。一个平辽,一个后撤,这两种极端现象,是不是很好笑?”

    徐光启倒是知道,朝廷与辽东关于‘撤辽’与‘平辽’的争议,已经有好些年了,神色沉思。

    他宦海沉浮太多年,对于从万历到现在,持续不断,越发酷烈的党争十分清楚。

    即便这位年轻新君有中兴大明之志,但依照现在的朝局与国情来看,怕也是难以施展,徒困其中。

    崇祯见徐光启不说话,放下茶杯,看着他道:“卿家来看,辽东的战略,到底应该是怎样?”

    徐光启这次没有犹豫,道:“臣以为,辽东寸地必争,不可退让一丝。若是真退守山海关,那山海关必不可久恃,或许,不多久,迁都之议会跃于朝堂之上。”

    崇祯眉头一挑,旋即就道:“卿家之意,与朕不谋而合。朕与孙督师聊过,辽东,战略是平辽,战术上,打的是防守反击,择机而战,不可大举发兵平辽。有些话丧气,但也必须说,自神祖时三路大军溃败,建虏势成,我大明与建虏,已攻守转换,短时间,已失去了平辽的能力。”

    徐光启暗自点头,这位年轻的陛下,对辽东的认知还是清晰的,没有被朝野的舆论所左右无措。

    徐光启稍稍沉吟,道:“陛下,若论国力,建虏定是不如我大明的。之所以无力平辽,在内不在外。”

    崇祯道:“卿家可放开说。”

    徐光启沉默了片刻,道:“朝廷内斗不止,辽东内讧不绝。若是朝廷一心,辽东将帅协力,平辽确实指日可待,只是,这种想法,过于当然。孙督师虽威望隆重,有能力管治辽东,但恕臣直言,孙督师,非平叛灭国之帅,能守辽而不能平辽。辽东诸官将帅,他能管,而不能操之如臂,守成有余,难有开拓。”

    崇祯有些意外,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这么评价孙承宗。

    徐光启面上都是思索之色,道:“辽东的问题,乃经年累积而来,想要革除,须朝廷下决心,须辽东仔细小心筹谋,五年能解决辽东不合,政令统一,已算大功。”

    崇祯拿起笔茶杯,神色平静,道:“卿家继续说。”

    徐光启抬眼看着崇祯,又看向毕自严。

    毕自严眉头皱了下,还是点头。

    徐光启见状,向崇祯微微躬身,道:“陛下,辽东之内,有监军,有朝廷派去巡抚,经略,总督,督师,有本土的大族,有降将,有骄兵悍将……彼此之间互不统属,派系交错,争权夺利,相互攻讦、掣肘,此起彼伏,从万历三十年以来,从未断绝,反而越演越烈,以至朝廷难以控制。有权有兵者,大多听宣不听调,怯战溃逃,事后又相互推诿,在朝廷争斗不休……”

    崇祯皱起眉头,这些事,他其实是知道的,但从徐光启这里听到,还是暗自心惊:看来,我还是低估了辽东的混乱。

    崇祯没有喝茶,将茶杯抱在身前,目中都是沉吟之色。

    辽东的内斗,是朝廷党争的延生,又不完全是。

    可想要解决,不是派个人,换几个人就能解决的。这种争斗,深入到了骨髓,从上到下都在斗。

    不改变辽东的风气,单是换人,根本不能根除!

    徐光启看着崇祯的表情,暗自感觉有些说多了,便道:“陛下,辽东狭窄,只要据城固守,有利器相助,建虏本不善攻城,长此以往,必可攻守转换,我大明平辽之机大增!”

    崇祯听得出徐光启是在安抚他,心里暗笑:这是怕我太年轻,说的严重吓到我?

    他仔细的推敲着徐光启的话,虽然有所顾忌,并没有说全面,还是令他警惕起来。

    ‘辽东的问题太过严重,需要动大手术。但暂且还不能,明年建虏入塞,若是能大胜,或许有机会……’

    崇祯心里默默想着,忽然抬头看向徐光启,道:“卿家说的守城利器,是火炮?朕在卿家的书里看到过?”

    徐光启道:“是。臣与一些西来之人对我大明的火炮进行了改进,威力更大,宁锦之战中,火炮之功凸显,臣认为,未来之战争,此利器必不可少,甚至可决定胜负之数!”

    崇祯微微点头,赞许的道:“卿家果然看的长远。朕有意大量制造火炮,既可守城,也可攻城,将来我大明军中,必须备足够的火炮!”

    徐光启迟疑了下,道:“陛下,火炮体量大,制造复杂,一门火炮,成本可能要四千两。”

    徐光启是知道国库情况的,根本不可能大批量制造,造个十门,已经是一种极限了。

第九十八章 撸袖子(求订阅~~)

    崇祯不在意,道:“朕知道,卿家的火炮,综合了佛朗机人的技术,实用性更好。这样,朕再给卿家拨付一百万两,继续研究,一定要研制出最好的火炮!对于战术战法,也要深入探究……”

    徐光启一怔,而后就想到了阉党的纳捐,虽然心里想劝崇祯不要这样大手大脚,毕竟阉党又不是取之不尽,但初次见面,他担心交浅言深,便躬身道:“臣领旨。”

    崇祯见徐光启面色有迟疑,忽然想到徐光启还没有官职,仔细想了想,道:“这样,朕起复卿家为,兵部右侍郎兼任国子监祭酒。卿家可专注于军器监,同时,在太学中,设立诸多必学科目,如农事,算数,地理,兵法,天文机械等……”

    ‘兵部右侍郎兼国子监祭酒……’

    徐光启思索着这两个官职,面上平静。

    他并不是贪图权势之人,而是在思考这两个官位,以及眼前皇帝陛下这么起复他的目的。

    崇祯对于徐光启,还是抱有很高期待的,喝了口茶,顿了顿,道:“朕对于经史子集是不太喜欢的,口口声声的圣人之言,字字句句的道德文章,纸笔成刀,空谈误国。朕是一个务实之人,注重的是解决现实问题。两千年前圣人解决不了他们当时的问题,更解决不了我们现在的问题。朕知道卿家也是务实之人,臣希望卿家,能够带动这股务实之风,清扫朝野的虚夸好言,人浮于事……”

    徐光启听着,心里有些震动,目露一丝惊色的看着崇祯。

    这些话,不像是是一个十六七岁少年说得出来的,尤其是评论圣人的话,颇有些离经叛道,寻常人不会说,更不敢说!

    毕自严在一旁听着,面色如常,暗自心惊。

    他原本就对崇祯有些不一样的看法,却没想到,还是低估了!

    崇祯敞开了话头,就继续说道:“单是太学是不够的,再等等,朕考虑修改科举纲目,压缩道德文章的比列,增加实用性考验。朝廷需要的是明事、做事的实用性人才,而不是一手好文章的夸夸其谈之辈……”

    徐光启与毕自严更意外了,不由得坐直身体,神情认真的看着崇祯。

    修改科举纲目可不是小事情。

    寒窗苦读十多年,二十多年,突然改了纲目,让天下士子怎么办?

    不止天下士子不答应,朝野百官也难以接受。

    他们都是道德文章及第入仕,突然改变,他们心里该怎么想?

    崇祯看着他们的表情,笑了笑,道:“朕考虑过,两京的太学要扩大,总共能够容纳至少五千人,各地通过乡试的士子,可入学,至少学习一年,而后再进行会试,择优录取……”

    徐光启若有所思,这个办法,倒是很不错。所有人又在同一起跑线上,还能加强他们的学习,褪去浮夸,务实认真。

    ‘这些事,之前陛下倒是没有说过……’毕自严心里对于崇祯的考虑暗感惊讶。这位年轻陛下,想的事情似乎很多,而且周全。

    崇祯正说着,王承恩突然从外面进来,看了眼几人,在崇祯耳边低声道:“皇爷,有言官聚集,吵嚷着要进宫面圣,在承天门前已经闹起来了。”

    崇祯止住话头,看向他道:“为了什么?”

    王承恩躬着身,道:“是弹劾兵部李尚书。”

    崇祯想到了昨天的五道奏本,神色趋冷,道:“他们这就等不及了?”

    毕自严不自禁的微微紧绷脸角,目中凝肃。

    突然间针对李邦华,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李邦华若是倒了,下一个,或许是王永光,或许是曹于汴,或许是他!

    这很可能是某些人终于安耐不住,要出手了!

    崇祯想了想,暗自道:这是一次直面进攻,同样是一次试探。他们会根据这次进攻的成败,判断下一步动作。

    “有谁露头了?”崇祯神色不动的伸手拿起茶杯,淡淡道。

    王承恩道:“有兵科的都给事中,两个给事中,山西道监察御史,户部主事,兵部员外郎,总共六个人。”

    崇祯喝了口茶,道:“兵部的最多,是崔呈秀?”

    兵部,是崔呈秀的大本营。

    王承恩道:“奴婢还没来得及深究,皇爷,是否让东厂去查一查?”

    崇祯摆了摆茶盖,道:“能查出来才有鬼,都是些炮灰。”

    崇祯将茶杯放下,看着徐光启道:“本来还想与卿家好好聊一聊,今天是不成了。不过,日后有的是机会。卿家先休息两天,朕与内阁那边打声招呼,尽快下诏书复起卿家。”

    徐光启起身,抬起手道:“臣领旨。”

    崇祯又看向毕自严,道:“李卿家是第一个,未尝他们没有准备第二个,卿家谨慎一些。”

    毕自严神色肃然的起身,道:“臣明白。”

    崇祯点点头,又看了两人一眼,起身离开。

    徐光启与毕自严跟在崇祯身后,等崇祯上了马车,才慢慢直起腰。

    毕自严看着徐光启,笑着道:“玄扈先生怎么看?”

    徐光启伸手摸了摸胡须,点头道:“果然与你所言,陛下年轻睿智,对于朝局,对于国政,有着他的看法,并且十分清晰,并没有被朝野舆论所左右。我看得出,陛下是一个有个性的人。”

    毕自严见徐光启这么谨慎评价,不由笑着道:“日子长了就知道了。”

    徐光启神色不动的点头,心里没有毕自严那么有信心。

    他从万历二十年过来,起起伏伏四十多年,经历的太多了。

    大路上,马车摇摇晃晃,崇祯掀开帘子,与曹化淳道:“别忘了去接皇后。”

    “奴婢记得。”曹化淳连忙道。

    崇祯嗯了一声,放下帘子,目露缕缕精芒。

    与此同时,承天门前,六个人穿着官服,年岁相当,四十出头的中年人,义愤填膺的冲着守门的内监咆哮。

    “我们要见陛下!”

    “李邦华专权兵部,欺压下属,不可忍!”

    “你们拦着我们做什么!莫非你们也是李邦华的党羽!?让开!”

    “李邦华操弄权柄,蒙蔽身上,贪渎不法,我们必须要当面向陛下禀明!”

    一众人义愤填膺,对着门口的内监大喷口水,推搡着,就要撸袖子。

第九十九章 都给朕过来

    崇祯的马车,出现在承天门不远处的时候,这群人仍旧在吵吵嚷嚷。

    内监与禁卫死死拦住,没给他们进去的机会。

    崇祯坐在马车里,掀开帘子,隐约能听到声音,却听不清喊的是什么。

    崇祯看着这一幕,若有所思的自语道:“我记得,宪宗年间,有一大群言官闯入宫里,将宪宗逼的东躲西藏,不敢露面?”

    曹化淳站在马车边上,低着头不敢应话。

    这事他不知道,但言官们确实干的出来。别说闯入宫里了,就是奉天殿上,逮着理也能对着皇帝一顿喷。

    起初的皇帝们只能忍,还得赔笑脸。后面皇帝忍不了了,也不忍了。就祭出‘廷杖’这东西,打死了不少人。

    可本以为用‘廷杖’就能阻吓群臣的皇帝,还是太年轻了。

    没多久,‘廷杖’不但不是一种惩罚,反而成了言官们的荣耀,言官们争先恐后在各种场合喷皇帝,想要挨廷杖,以此求直邀名。

    久而久之,没有挨过几次廷杖的言官,在朝野都不好意思说他们是言官。

    崇祯自语了一句,而后放下帘子,道:“传内阁阁臣,兵部尚书与侍郎,都察院左都御史到乾清宫议事,还有魏忠贤。这六个人,也放进去吧。”

    “是。”王承恩应着道。他招来一个内监,耳语一句。

    崇祯的马车直直向前,一众便衣护卫着,有内监先行过去。

    承天门可不是随随便便的马车就能进出的,但当崇祯的马车经过的时候,那六个言官仍旧在推搡,没有任何让路的意思。

    “我跟你说的口干舌燥!你们这些阉货,果然不明理,不知礼!”

    “呸!别碰我,弄脏了我的衣服!”

    “哎哎,你们干什么……”

    这群人正吵嚷着,突然一直站立不动的禁卫齐齐上前,直接动手,强行推开他们。

    “放肆!本官是朝廷命官,岂是你们可以推搡的!”

    “住手!殴打朝廷命官,你们是不要命了吗!?”

    “你们信不信,我参你们统领一本,让你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不管他们怎么吵嚷,禁卫直接将他们推到一旁,让马车进去。

    那六人看着马车,又看看随驾的人,愣了下,又大叫道:“这是什么人,凭什么入宫!”

    “你们是不是收受了好处!”

    “好啊,这禁卫才换了统领,你们就这般胆大妄为!”

    “马车里的人,给我站住!”

    六个人愤怒无比,他们在这里站了不知道多久,一寸没进,这辆马车,居然堂而皇之的进去了!

    最重要的是,是推开他们!

    这不可忍!

    曹变蛟这时已经赶了过来,听着这些人的大喊大叫,面露惊色,来到了刚刚入门的崇祯马车,抱拳道:“惊扰陛下,臣有罪!”

    “停下。”忽然间,马车里传出崇祯的声音。

    马车应声而停,崇祯掀开帘子,走了下来。

    曹变蛟神色绷紧,单膝跪地,眼神都是不甘的怒气。

    这帮人,打不得骂不得赶不走,他原本以为吵闹一阵就会离去,却没想到,惊动到了圣驾!

    崇祯下了马车,回头看去,那六个人还在推搡着,拼命的喷着口水。

    不过,他们中有人戛然而止,看着崇祯愣神。

    崇祯瞥了眼,知道被认出来了,看着曹变蛟道:“卿家免礼。”

    “是。”曹变蛟起身,仍旧躬着身,眉宇拧结。自从上任,他就一直小心翼翼,决心做到最好,谁曾想,今天就发生这种事。

    “陛下!”

    承天门外,那群人忽然跪地大喊。

    “陛下!”

    “陛下!”一声比一声声,一句比一句凄厉。

    崇祯没有理会他们,看向曹化淳,道:“将所有人,都叫到承天门口来,朕在这里等他们。”

    曹化淳心头顿时不安,连忙道:“是。”

    他招来几个内监,低语几声,派他们去通传,心里隐隐感到害怕。

    崇祯就站在承天门内,马车旁,背对着那六人,心里考虑着这件事。

    原本,他想在乾清宫解决,但这六人的态度,让他改变了主意。

    ‘也好,趁机杀一杀言官的威风,遏阻他们的戾气!’崇祯眼角微眯,暗自道。他一直都知道,大明朝廷,最有影响力的,就是言官。而言官肆无忌惮的左右国政,也是大明不断崩坏的重要原因之一。

    至少,诸多名臣良将,都是死在言官的刀笔之下。

    这边言官们在哭喊,离承天门并不远的内阁内。

    一众阁臣都在,听到崇祯在承天门,神色都是微变。

    黄立极等人都出来了,看着传话的内监,张瑞图道:“陛下在承天门?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内监低着头,道:“诸位阁老去了就知道了。”

    说完,他急匆匆转身离去。他一个小内监,可惹不起这些大人物。

    黄立极面无表情,看向承天门方向。

    他知道有言官闹事,这种事在大明几乎天天发生,并不奇怪。

    但,这是新皇正式登基的第一次。

    ‘去承天门?他是想怎么处理?’黄立极思索着。

    张瑞图,周道登,冯铨,崔呈秀,周应秋,杨景辰等人相互对视,都有不太好的预感。

    “走吧。”

    思索片刻,黄立极淡淡道。

    看着黄立率先向前走,众人只能怀揣不安的跟着。

    在另一边。

    兵部尚书李邦华,左侍郎霍维华也得到了通知。

    霍维华目送传话的内监离去,神情战兢的看向李邦华,道:“堂官,这是出什么事情了?”

    李邦华神情淡漠的看向他,道:“霍侍郎对承天门的事,是一无所知吗?”

    霍维华讪讪一笑,道:“知道知道,只是,陛下不至于为这点小事,将堂官喊到承天门去问罪吧?”

    李邦华目中锐利一闪,道:“你为什么觉得,陛下传我去是问罪?”

    霍维华脸上陪笑更多,道:“这不是,他们在弹劾堂官吗?”

    李邦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转身向外走。

    霍维华看着他的背影,神色顿沉,目光阴翳。

    一众人赶去承天门,稍微远一点的是都察院,曹于汴收拾一番,出了都察院急匆匆的向着承天门赶去。

    魏忠贤此时并不在西厂,而是在私宅,得到消息是最晚。

    但一有消息,他就顾不得穿戴,上了马车就赶向承天门。

    最先到的,是内阁的一帮人。

    “臣等参见陛下。”黄立极领头,对着崇祯抬手而拜。

    崇祯看着他们,又看向承天门外,依旧在跪着不时喊叫一声,望眼欲穿模样的言官们,淡淡道:“都起来吧。”

    “谢陛下。”一众人站在崇祯身前,悄悄观察着崇祯的神情,没人说话。

    他们发现崇祯神情平静,没有看他们,目光一直看着皇宫上方的天色。

    对于这位年轻的陛下,没人敢大意,尤其是那些满身污点的,随时都担心被清算。

第一百章 公平吗?

    不多久,一众人就绕开承天门,出现在崇祯身前。

    内阁所有阁臣,兵部尚书、侍郎,都察院左都御史,外加一个魏忠贤。

    崇祯站在马车旁,静静的看着这一群人,道:“让他们过来吧。”

    有内监跑过去传话,禁卫放开,六个言官连滚带爬,飞快跑进来。

    “陛下!”

    “陛下!”

    有个人老泪纵横,顾不得擦泪,直接扑倒在崇祯身前,厉声大叫:“陛下,李邦华祸国,臣请严惩!此贼奸诈,外忠内奸,决不可大意啊!”

    崇祯没理会他们,而是盯着黄立极,道:“首辅,朕再三强调,凡涉及朝廷重臣,当以团结为要,谨慎处理,决不可公然讨伐,闹的朝野不宁,天下沸沸扬扬!”

    黄立极枯瘦的脸上没有表情,抬手躬身道:“臣知罪。”

    崇祯冷哼一声,道:“朕看,你这个首辅当的也太称职了!罚你一年俸禄,即刻起,回府闭门自省,想清楚了再来回朕!”

    当众呵斥首辅,罚俸,还要回府自省,这脸打的太响了!

    换做是谁都没脸了,必然上书辞官,灰溜溜离京,片刻不敢多待!

    黄立极老脸抽搐了一下,慢吞吞的道:“臣领旨、告退。”

    说完,慢慢向后退,几步之后转身离去。

    崇祯从他脸上看不到什么表情,双眼微微眯起,转向崔呈秀。

    这个人是阁臣,名义上也是分管兵部,更是前任兵部尚书。

    “崔呈秀,罚俸半年,即刻起,闭府自省,想起楚了再回朕!”崇祯面无表情的道。

    崔呈秀非但没有紧张这个惩罚,心里还松了口气,故作请罪模样的道:“臣领旨、告退。”

    崔呈秀退后,慢慢的走了。

    言官们这会儿不哭喊了,都在愣神。

    他们弹劾李邦华,怎么首辅与崔阁老反而被处置,闭府自省?

    魏忠贤躬着身,驴长大脸没有一丝情绪外露。

    张瑞图,周道登,周应秋,杨景辰等人同时躬着身,面露凝色。

    这罚俸,闭府自省看似惩罚不大,可代表了帝心,真正的麻烦还在后面!

    李邦华,霍维华,曹于汴则神色不动,余光目送着崔呈秀离开。

    曹于汴的目光带着凌厉之色,心里暗自在想:是你在搞鬼吗?

    崇祯处罚了这两人,又一一审视眼前剩下这些人一眼,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六个言官,淡淡道:“朕的话,你们都听到了?你们这么一闹,我大明的颜面何在,朕的颜面何在?你们貌似忠君体国,实则是将朕的话当做耳旁风,眼中没有朕,没有朝廷纲纪法度,求直邀名,肆意妄为!”

    六个言官被吓了一跳,中间一个,连忙抬头,急声道:“陛下,此事事出有因!臣是兵科都给事中,臣查到,李邦华私吞巨额银款,中饱私囊!数额高达三十万两,原本应该是给辽东的,却从未划拨给辽东,而是被他私吞!关乎辽东安危!社稷安危!陛下安危!臣等不敢拖延,才出此下策,请陛下明鉴!”

    “请陛下明鉴!”

    “请陛下明鉴!”

    “请陛下明鉴!”

    六个人齐齐跪趴在地上,声音慷慨,语带悲戚。

    崇祯双眼微微眯起,心头有怒火涌动,心里道:你们的意思是不是就是:你们知道,下次还敢?!

    崇祯压着怒气,神情越发平静,道:“若是真,如此军国大事,你等就在这里宣之于口?若是假,构陷三品大臣,是死罪,你等可清楚?”

    那都给事中跪在地上,沉声道:“陛下!此事千真万确,臣查到了账簿,并且去信辽东核实,辽东确实没有收到饷银!”

    崇祯眼皮跳了跳,道:“你虽然是兵科给事中,这般机密重事,非你权职范围,你是怎么查到的?去信辽东,你去信,给的是谁?”

    这都给事中脸色微变,这两样,一个涉嫌盗取机密,一个涉嫌勾结边臣!

    两个都是重罪!

    他沉着脸,暗暗咬牙,道:“陛下,关于账簿,是有人不忿李邦华恶行,偷偷抄录给臣。去信辽东……臣有好友在辽东,去信询问,他说辽东已旷饷三月。”

    崇祯哪里会被他这鬼话骗到,看着跪地的六人,道:“朕多次说过,涉及朝臣,不可风言,更不可构陷!若有实证,凡事皆有章法,禀上官,密奏于朝廷、朕都可,不得公开讨伐,闹得人尽皆知,丢我大明、丢朝廷,丢朕的脸面!你们明知故犯,欺君罔上,无视纲纪,罪无可赦!今天,朕在这里给你们查明,若李邦华确有其事,他死罪,你们夺职。若是没有,你们死罪,可公平?”

    跪在地上的六人浑身一颤。

    他们是求直邀名来的,不是求死的!

    但已然到了这个地步,他们退无可退了。

    悄悄对视一眼,六人一磕头,一咬牙,齐声道:“臣等句句实言,若有虚假,愿受极刑!”

    崇祯没有理会他们的话术,回头看向李邦华,道:“李卿家,三十万两,是怎么回事?”

    其实崇祯知道,这笔银子,是花在军器监。这是机密,知道的人并不多。

    所有人都看向李邦华,目光闪动,心头却紧绷到极点。

    李邦华若真是贪渎,那他今天就死定了!

    李邦华倒了,影响巨大,那曹于汴,王永光的案子,可能连续被翻。新皇帝任命的六部尚书,都不可长久,朝局或许又会回到天启时候!

    魏忠贤微微低头头,眼神幽暗深邃。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李邦华倒台的后果了,李邦华一倒,最先得利的就是他!

    张瑞图,周道登,周应秋,杨景辰脸上也各有表情,拧眉的拧眉,沉色的沉色,不安的不安。

    曹于汴站在一旁,暗暗秉着一口气,脸角如铁,双眼紧盯着李邦华,充满了警惕。

    现在的朝廷里,没有人敢说谁是干净的,贪渎银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与李邦华并不熟悉,对于李邦华贪渎三十万两,眼见这六人言辞凿凿,他将信将疑。

    兵部左侍郎霍维华躬身立在李邦华边上,余光悄悄瞥向他。

    李邦华刚毅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抬起手,道:“陛下,兵部事务,乃军国要政,有诸多秘密,非一般人可言。这三十万两的事,只有陛下,臣,与左侍郎霍维华知晓,内阁都无权知情。现在人多眼杂,臣请稍后细禀。”

    那跪在地上的六人一听,猛的变色,其中一个抬起头,大声道:“陛下,此贼巧言令色,定是想欺瞒陛下!”

    “对对,他这是借口,分明是想拖延时间,陛下不可上当!”

    “陛下,无事不可对人言,陛下刚才也说当众查明,请陛下勒令此贼,现在就解释清楚!”

第一百零一章 跨服理解

    崇祯见这帮人还在叫嚷着,心头怒火更多,忍不住的训斥的道:“军国大事,社稷安危?要在这里,大庭广众之下的讲给所有人听吗?你们是猪脑子吗?”

    六个人跪在地上,一动不动,更不说话。

    很明显,他就是要与李邦华死磕到底。

    崇祯双眼里涌动着杀意,他知道言官烂,却没想到烂到这种程度!

    李邦华见状,面露一丝凌厉,抬手道:“陛下,这件事,臣原本就打算近些日子禀明内阁,现在说,也不妨事了。”

    崇祯听着李邦华的话,转回头看向他,观察着他的神色,心里一动:你也急了,准备下死手了?

    “说吧。”崇祯道。

    崇祯与李邦华这一唱一和,让四周的人,尤其是跪在地上的六人神色一变。

    李邦华躬着身,道:“陛下,辽东的饷银,在五天前就已经发出,现在应该还没到辽东。至于这三十万两,是给辽东配备火器的。此事,只有臣与兵部右侍郎霍维华知晓,臣之前上过奏本,恐陛下太过繁忙,还没有看到。”

    崇祯眉头暗动,余光瞥向霍维华,暗自道:‘你这是要连霍维华也一起端了?’

    霍维华眉头暗皱,慢慢躬身,目光急急闪动。

    李邦华的意思,岂不是说,是他走漏的消息,甚至是,眼前这六人,是他指使的?

    霍维华刚要张口,地上的六人急了,那都给事中猛的抬头道:“李邦华在南京时,非言君上,苛压下官,官场愤慨,民怨沸腾,请陛下明鉴!”

    “请陛下明鉴!”

    “请陛下明鉴!”

    “请陛下明鉴!”

    崇祯怒气再压不住,冷声道:“朕之前说过,证实了三十万两的事,你们罢官。若是构陷,你们死罪!还想狡辩!魏忠贤,这几人交给你,给朕打入死牢,严加审讯!”

    “奴婢领旨!”魏忠贤不动声色的应道。

    曹变蛟一挥手,禁卫扑上去,将六人按住。

    六人大惊失色,急声道:“陛下,李邦华真的有罪,他罪该万死,我们是忠直直谏,何罪之有……”

    “陛下,我等风言奏事,是我们的职责,这是我大明祖制,请陛下明鉴啊……”

    “拉下去!”

    崇祯根本不理会他们,径直转向曹于汴,沉声道:“大庭广众之下,逼问军国机密,完全将朕的话当做耳旁风,曹于汴,你就是这样管都察院的吗?!”

    曹于汴冷冷的扫了那几人一眼,脸色青硬,抬手躬身的沉声道:“臣失职,请陛下治罪!”

    崇祯盯着他,道:“即日起,你降二级,戴罪都察院,若是再有发生,朕绝不轻饶!”

    “臣领旨!”曹于汴铁硬着脸道。他心里恨极,已经在想着,回去怎么严厉的整顿都察院了!

    ‘这一次,你们怪不得我了!’曹于汴咬牙切齿的暗道。

    崇祯目光扫过在场的人,张瑞图,周道登,周应秋,杨景辰都低着头,不敢直视崇祯。

    魏忠贤低着头,驴长大脸看不出什么表情。

    崇祯看了一圈,落在了兵部左侍郎,霍维华的身上。

    霍维华脸色一变,噗通一声跪地,道:“陛下!此事,不是臣泄露的。那六人与臣没有任何联系,臣并不知情!请陛下明鉴!”

    崇祯冷冷的俯视着他,道:“又是请朕明鉴,朕还明鉴不过来!这件事,只有朕,李邦华,与你知道,不是你,是朕,还是李邦华自己陷害自己?”

    跪在地上的霍维华,满头的冷汗,脸色发白,嘴唇动了动,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张瑞图看着瑟瑟发抖的霍维华,面色紧绷的用余光瞥向魏忠贤。

    这霍维华是兵部侍郎,是崔呈秀的人,自然,也是魏忠贤的人。

    但此刻,魏忠贤脸上不见丝毫表情。

    周道登,周应秋,杨景辰都清楚霍维华,面无表情的立着,没有任何求情的意思。

    这个人,是一个十足小人,依靠巴结魏忠贤与崔呈秀才能上位。

    他急着拉李邦华下马,或许是为了他自身上位,也可能是为了保他的主子崔呈秀。

    崇祯见他不说话,一摆手,道:“魏忠贤,这个人也交给你,给朕将这些人与事查个清清楚楚!朕要知道,是谁在故意给朕难堪,挑拨君臣,祸乱朝纲!”

    曹变蛟听着,一挥手,禁卫上前,按住霍维华。

    霍维华被按在地上,急声道:“陛下,陛下,臣是冤枉的,臣是冤枉的……魏太监救命,魏太监,救命啊……”

    崇祯转头看向魏忠贤,淡淡道:“魏卿,这个人也是你的人?”

    魏忠贤连忙上前,道:“皇爷,霍维华与奴婢素不相识,并未有交集。”

    “那就好。”

    崇祯看着霍维华被拖走,目光平淡的道:“来宗道,钱龙锡的事,拖的太久了,两日内,你将案卷送到乾清宫来。”

    魏忠贤道:“奴婢领旨。”

    张瑞图,周道登,周应秋,杨景辰神情立变,看着崇祯,又看向魏忠贤。

    来宗道与钱龙锡,都曾是阁臣,而今倒了。这对他们来说,是警示,更是危机!

    之所以看向魏忠贤,是他们都知道,魏忠贤利用这两人的案子,大肆诛连,将之前对他不敬的很多人牵累了进去。

    其中,就有张瑞图,周道登,周应秋,杨景辰的人!

    但四人都不敢吱声,既不敢开罪魏忠贤,更不敢让崇祯将‘来、钱’二人的事,与他们联系到一起。

    “就这样吧。”

    崇祯环顾一圈,摆了摆手,直接上马车。

    “臣等恭送陛下!”

    魏忠贤,张瑞图等人齐齐抬手,恭送崇祯的马车慢慢驶进宫里。

    等马车走远,众人并没有多待,相互对视一眼,转身各自散去。

    魏忠贤走的有些快,他沉着脸,目光阴鹜,径直赶向西厂。

    昨天,魏广雍被罢,今天,黄立极、崔呈秀被勒令闭府自省,霍维华下狱!

    这些,都原本是他的人!

    朝局的每次出事,几乎都与他有关!

    他心里非常的不安。

    张瑞图,周道登,周应秋,杨景辰在班房里坐着也不安生,不多久,就找借口,相继离开内阁,出了皇宫。

    而这会儿,承天门内发生的事情,已经传了出去。

    首辅黄立极、阁臣崔呈秀闭府自省,左都御史曹于汴降二级留用,兵部侍郎下狱,外加六个言官打入死牢,一下子处置这么多人,着实令无数人感到震惊!

    魏良卿,客光先,侯国兴等人慌慌的从府里出来,紧张忐忑的去找魏忠贤。

    这对他们来说,是一个极其危险的讯号!

    皇宫不远处的酒楼里,周延儒听到消息,整个人激动的要不行了,双手紧紧握着栏杆,望着皇宫,喃喃自语道:“我果然猜的没错!陛下在一点一点的剪除魏忠贤的羽翼!今日勒令黄立极,崔呈秀闭门自省,罢去已经不远了!”

    旋即,他目光灼灼的道:“该怎么才能引起陛下的注意?还是找人举荐吗?”

第一百零二章 帝威

    西厂。

    崔呈秀坐在魏忠贤对面,两人的表情几乎一致——面沉如水。

    魏忠贤坐在椅子上,目光冷峻的盯着崔呈秀,道:“你看出了什么?”

    对于一些官场上讳莫如深的弯弯绕绕,魏忠贤仍旧无法完全把握。他更喜欢直来直往。

    以往的那些狗头军师,比如冯铨,比如周应秋之类,现在魏忠贤都不信任,反而这个崔呈秀,让他有种同命相连的感觉。

    崔呈秀也有这种感觉,坐的位置比魏忠贤低一些,神色沉吟,道:“干爹,陛下今天的作为,应该是对朝廷一而再再而三漠视他的一种愤怒反应。并非是冲着干爹来的。”

    魏忠贤驴长大脸都是肃重之色,道:“真的?”

    崔呈秀只是被罚了闭府自省,这让他有种莫名的松快感,面对魏忠贤的追问,他沉着,还有一点自信,道:“真的。陛下如果对干爹有疑,就不会将这个案子交给干爹,而是刑部或者锦衣卫、东厂。交给干爹,就是还信任干爹,让干爹收尾。”

    魏忠贤听着,心里觉得有道理,紧绷的神情慢慢放松,但目中依旧凝色不散,沉思不语。

    崔呈秀有些不解,道:“干爹,人都在您手里,还担心什么?”

    霍维华也不是什么干净人,屁股都是屎,要是交给刑部或者锦衣卫,东厂,那魏忠贤与崔呈秀现在就是热锅上的蚂蚁了。

    魏忠贤摇摇头,脸上的老年斑抖了又抖,道:“现在,除了六部尚书,几乎都是我的人。接二连三的出事,我担心,迟早会到我头上。”

    崔呈秀暗自了然,这同样是他一直担心的事。

    虽然自从当今这位在文华殿继位他就开始收尾,企图擦干净屁股,可做的太多事,牵涉太多人,想遮掩都遮掩不住!

    崔呈秀眉头拧起,分析着道:“干爹,从眼前的情况来看,陛下还是需要您的。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让陛下继续信任我们,不能起疑,一旦陛下起疑,又有其他人从旁煽风点火,你我父子,不得好死!”

    魏忠贤深深吸了口气,道:“我已经摸清陛下一些喜好,但还没有十足把握,再给我一些时间。”

    崔呈秀心里相对安定,却目光炯炯的道:“干爹,时间没有那么多了,必须要尽快。”

    崔呈秀也是历经朝廷绵延不绝党争的人,知道朝局瞬息万变,根本由不得他们。

    魏忠贤沉思着点点头,道:“总之,先料理眼前的事。来、钱二人还好说,霍维华……”

    崔呈秀双眼顿时冰冷,道:“干爹,不能留了。他必须死,是畏罪自杀,经得起查!”

    这一点魏忠贤倒是不担心,他有能力逼霍维华自杀,左思右想,还是不安心不下来,道:“霍维华又不是一个,那么多人,我总不能……”

    阉党太多人了,一个个都是趋炎附势,跪在魏忠贤脚下,匍匐讨好的人。

    魏忠贤至始至终都知道那些人是什么德行,之前无所谓,现在却是巨大的累赘,随时可能拉他下水!

    “不是!”

    崔呈秀双眼阴森森的盯着魏忠贤,道:“干爹,不是所有人,而是一些人,要闭口!”

    魏忠贤有狠辣的一面,也有宽仁的一面,要对自己人下手,他就有些迟疑了。

    崔呈秀见状,当即沉声道:“干爹,这种时候,决不能犹豫!一旦有人开了口,即便陛下想保我们,都保不住!”

    魏忠贤脸色骤变,旋即铁青着脸,道:“我知道了。”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些清流的能力,一旦有了确切的突破口,群起之下,谁都保不住他!

    魏忠贤这时,心里已经在考虑,该灭哪些人的口了。

    崔呈秀见魏忠贤沉思,便没有再多说。

    魏忠贤模样像是一个老农,那是他没有发作,一旦发作,其手段与胆魄,会令所有人感到震惊!

    魏忠贤能权倾朝野,不止是天启不理政那么简单。

    在崔呈秀与魏忠贤密谋的时候,周应秋府上,简直乱了套。

    因为,周府里传出消息——周应秋快不行了。

    在外面乱糟糟的时候,后院的凉亭里。

    周应秋披着单衣,与儿子周龙遇对坐。

    周龙遇已经听到消息,神情不安,道:“父亲,外面都在传言,说是首辅要致仕了?”

    周应秋看着他,道:“快了。”

    周龙遇神色变得惶恐了,如果黄立极倒了,那他父亲不会有多远。

    左思右想,周龙遇忍不住的道:“父亲,干爷爷那边?”

    周应秋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周龙遇不自觉的微微躬身,低声道:“父亲,是在担心什么?”

    周应秋看着他,良久,轻叹一声,似有些感慨的道:“魏忠贤,原本只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地痞无赖,虽然得了先帝宠信,权倾朝野。但他到底什么都不懂,以他的权势与地位,任何一个新皇帝都容不下他,他的败亡,只是迟早的事。之前,我见他阻拦当今入宫,还以为他明白,后来我才发现,他根本不明白,畏首畏尾,凡事不敢做绝,他不做绝,那绝的,就是他自己。”

    周龙遇听着他父亲的话,神色立变,连忙左右四顾,见没人这才安心,他顾不得头上的冷汗,越发低声的道:“父亲,干……魏忠贤,真的会败亡?”

    魏忠贤要是败亡,那么他们周家也逃不过!

    周应秋默默一阵,道:“从当今登基以来,纵观他的手段,主次分明,循序渐进,已然将所有权柄握在手里。高第,王在晋等人即将到京,辽东以及各地兵权收归兵部,朝廷里的朋党一个个剪除,早则半个月,迟则一个月,当今这位,就会对魏忠贤下手了。”

    周龙遇头上的冷汗渗入眼睛,他连忙擦了擦,道:“父亲,那,我们怎么办?”

    周应秋看向外面,神情有一丝黯然,道:“我装病,希望利用这段时间,陛下容我致仕,放我出京。出了京城,做些安排,或许能保全我周家。”

    周龙遇表情艰难,欲言又止。

    他要的不是保全,是权势,是荣华富贵!

    周应秋哪里不了解他这个儿子,道:“莫要多想了。魏忠贤以往或许不清楚,今天的事,他应该会察觉。让他与陛下周旋吧,我们要尽早抽身而退。”

    “孩儿听父亲的。”周龙遇虽然不舍荣华,但相比于小命,他还是知道取舍的。

第一百零三章 女人们

    崇祯的这个处置,无疑是严厉的,也符合了很多的‘预想’。

    一时间,不管使用阉党,还是东林党亦或者其他朋党,纷纷动作起来,偌大的京城,明暗的热闹是此起彼伏的上演。

    相比于宫外的热闹,宫内就很安静。

    随着不断的甄别,清理,替换,宫里已经大变样,完全不同于天启时候了。

    入夜,坤宁宫。

    寝宫,崇祯躺在床上,手里是一道奏本。

    他在灯烛下,静静的看着。

    周皇后侧着身,俏脸有些红晕未退,慵懒的看着崇祯。

    她越看越觉得欢喜,崇祯认真的神情,分外的有魅力。

    崇祯余光瞥了她一眼,就专注都看着奏本。

    这是田尔耕上奏的,奏本里,他声称已经将大明的七大盐场基本摸清楚,也调集好人人手,只要旨意一到,他就可以动作。

    “这么短的时间,他就做到了?”崇祯若有所思的自语。

    满打满算,崇祯安排田尔耕出去还不到二十天,二十天时间,田尔耕就能做到这么多?

    “不会是为了表功,所以急着上书吧?”

    崇祯看着奏本,心里对田尔耕的话存疑。

    二十天,有些远的盐场都未必能走得到。田尔耕能做到他奏本里说的,那他的能力真的就非同一般了。

    仔细看了又看,崇祯放到一旁,心里想着,明天得仔细问问。

    周皇后见到空隙了,支着一只手,道:“陛下,明日皇兄就要下葬了,今天皇嫂哭的不行。”

    崇祯随手拿过奏本,点点头,道:“没事就多陪她说说话,皇嫂的命也是够苦的。”

    天启原本应该在他登基大典之前就下葬,但是为了等待各地藩王进京,崇祯将下葬日期一改再改。

    周皇后轻轻嗯了一声。

    提到张皇后,崇祯目光在手里的奏本上,心里想的却不是奏本上的事。

    说起来也有趣,神宗皇帝不喜欢他的长子泰昌帝,泰昌帝也不喜欢他的长子天启帝。

    泰昌帝一辈子活在神宗,郑贵妃与福王的阴影中,恐惧了一辈子,好不容易熬到神宗皇帝驾崩,登基为帝,一个月就死于红丸案。

    天启母亲早丧,在宫里宫外都备受冷落,连饭都吃不饱,还经常遭宫女,内监的欺凌,张皇后陪着他渡过相当长的一段昏暗岁月。

    这也是,客氏淫威盖后宫,迫害后宫嫔妃,诸多嫔妃凄惨而死,张皇后虽然处境艰难,却也熬了过来的原因。

    天启念及张皇后多年的陪伴,始终有意的庇护。

    想到这些,崇祯摇了摇头,继续看奏本。

    手里这道,是四川都督同知总兵秦良玉的奏本。

    崇祯不禁坐直了一些,认真看去。

    周皇后见状,不由得拉了拉被子,慢慢坐了起来。

    崇祯一字一字的看去,越看脸色越难看。

    这道奏本,秦良玉说她在外面剿匪回来,本想去见巡抚王三善,接过遭到了一同征讨的一参将羞辱,言他‘妇孺之身,岂配中帐,自古未有!’

    被阻拦在大帐之外,全体将士倍感愤慨。

    崇祯冷哼一声,伸手拿过床边的小板,将这道奏本铺好,又拿起毛笔,沾了沾墨,稍稍沉吟,就落笔道:“妇孺之身,不顾年迈,入及中帐,谁之羞耻?旨:秦良玉加右副都御史,右都督,辖四川,贵州兵马,总理两省军务。两省所有官员,遇之须礼敬,不得轻慢。”

    周皇后看着,等崇祯落笔,轻声道:“陛下,秦老将军真是女中巾帼。”

    崇祯放下笔,又看了一看他所写,笑着道:“可不是女中巾帼,放眼我大明,男儿能比之的也不多。”

    周皇后俏脸有向往之色,旋即又笑着道:“陛下,臣妾真想见一见。”

    崇祯想到了明年的事,点头道:“有机会的,等明年吧,朕请秦老将军入宫,你来摆宴。”

    “嗯。”周皇后一脸的笑意。

    崇祯将这道奏本放下,将小板子放到边上,吹灭蜡烛,道:“睡吧,明天皇兄下葬,得养好精神。”

    周皇后躺下,依偎在崇祯怀里。

    寝宫里熄灯,外面候着的曹化淳见着,便嘱咐门外的内监几句,急匆匆赶向乾清宫。

    他来到乾清门前,有个中年女人已经在等着了,一见曹化淳,急声道:“曹公公,您可来了,那客氏……”

    “闭嘴!”

    曹化淳猛的厉色低喝。

    这女人一惊,登时会意,左右四顾,而后上前,低声道:“公公,那客氏吵闹着,明天要给先帝送葬,要死要活的……”

    曹化淳目露冷意,盯着她道:“你跑过来,是收了她的好处?”

    女人吓了一跳,连忙道:“没有没有,公公,这话可不能乱说。我就是,担心她真的做出什么事情来,不想被她连累。”

    曹化淳盯着她,心里想着客氏的特殊身份,左思右想一阵,低声教训道:“皇爷已经睡了,明日我再问问,你让她不得生乱!”

    女人一听,连忙道:“是是,我这就回去跟她说。”

    曹化淳不管这女人收了什么好处,心里想的是,不能出乱子。

    客氏是一个十分麻烦又敏感的女人,看似不起眼,却又牵涉着张皇后,魏忠贤、阉党以及当今陛下!

    曹化淳回到坤宁宫,见没有动静,便立在一旁。

    ……

    一大清早,外廷就忙碌起来。

    虽然崇祯要求天启下葬尽可能节俭,但该有的仪程不能少。

    内阁六部的主要官员,外加一些勋贵,最重要的,是宗室等都在外廷等着了。

    下葬的仪程,比崇祯登基要简洁不少。

    在观德殿,一众人举行复杂的仪程,张皇后哭声不止。

    天启的后宫,只剩下张皇后一个人。

    在某个节点上,崇祯也要上前,朗诵着内阁写好的祭文,大概意思,就是我会好好干,下去了,会服侍在你左右。

    而后,一众人,护着棺椁开始出城,直奔城外陵寝——德陵。

    这一路上相对安静,但队伍很长,路过的百姓,全是肃白之色。

    曹化淳,王承恩,魏忠贤都跟在崇祯身后,再后面,是曹变蛟的禁卫。

    到了德陵,又是一番复杂的仪程。

    崇祯站在棺椁前不远处,看着一众人来来去去,吹吹打打,念念有词。

    张皇后哭晕了好几次,面色苍白,神情悲戚,瘫软在棺椁前。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仪式还在继续。

    崇祯回头瞥了眼,只见朝臣们还好,倒是那群勋贵,藩王都昏昏欲睡,在不停的点头,还有三三两两靠在一起,直接睡的。

    这时,王承恩急匆匆从后面上来,在崇祯耳边低声道:“皇爷,客氏投井了,还留了遗书。”

第一百零四章 终结与开始

    崇祯神色微动,瞥向他,又瞥向身后。

    只见身后人影幢幢,一张张陌生熟悉的面孔,没有看到魏忠贤,心里思索着,道:“查到些什么了?”

    王承恩躬着身,道:“东厂那边仔细勘验过了,笔迹也核查过,没有问题,像是自杀的。”

    “像是?”

    崇祯双眼微微眯起,轻声自语。

    ‘像是’这两个字非常有意思,看似肯定,实则是否定。

    ‘是谁呢?魏忠贤灭口,还是其他什么人复仇?’

    崇祯自然是不信那样一个戾气深重的女人会自杀,只是,这京城水太深,藏了太多神神鬼鬼,无从去判断,究竟是谁动的手。

    “在浣衣局那样人口多杂的地方,能做到这样滴水不漏,不是一般人啊……查查吧。”崇祯道。

    王承恩见崇祯似乎并不怎么上心,顿了下,低声道:“皇爷,昨夜浣衣局的人入宫,今天客氏就死了,说不得里面有些事情。”

    崇祯眉头一挑,看向不远处的张皇后,道:“你是说,不一定是宫外的人?”

    张皇后瘫软在天启的棺椁前,已经哭不出声,一身白衣,包裹着她娇弱的身躯,远远看去,楚楚可怜。

    王承恩没有说话。

    崇祯摆了摆手,王承恩悄步退下。

    ……

    直到天色黑透,天启才下葬结束,一大群人开始返城。

    魏忠贤恭恭敬敬的随在崇祯边上,低着头,灯光照耀下,驴长大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崇祯余光审视了他一会儿,又转头看向黄立极,崔呈秀等人。

    这些人各有表情,从脸上,完全看不出,都是一脸的正色。

    崇祯又用余光,扫了眼六部的尚书,勋贵公卿以及诸多藩王。

    他们的表情千万,但像又不像。

    ‘还真是不能凭脸看人。’

    崇祯暗自嘀咕了一句。他知道,这里很多人,都已经知道客氏‘投井’了,尤其是魏忠贤,但所有人都表现的好像不知道一样。

    崇祯抬头,看向不远处,张皇后被宫女扶着上马车,灯光下,侧脸悲戚,身形娇软,仿佛风一吹就会倒。

    ‘应该不是她。’崇祯暗自道,他答应了张皇后,会在十五天内解决客氏,张皇后没有必要这么着急。

    客氏作恶太多,得罪太多人,崇祯无从去猜是谁杀了她,但也不在意。

    “不过,她的死,某种意义上来说,代表着天启朝的终结……”

    崇祯目光闪动的看向皇城方向,轻声低语。天启的终结,就是他崇祯的开始。

    人群太乱,嘈杂声不断,没人听到崇祯的自语。

    没走多久,崇祯也被引着上了銮驾,那些朝臣,藩王一个个上马车,浩荡的队伍,开始回城。

    崇祯这边刚到乾清宫,还来不及洗澡,曹化淳就来报了:“皇爷,锦衣卫都指挥使骆养性,刑部尚书倪文焕,左都御史曹于汴,大理寺许显纯求见。”

    崇祯换着衣服,道:“估计是因为客氏的死,就说天晚了,明天再说,让他们都回去吧……不对,让骆养性进来。”

    “是。”曹化淳应着道。

    崇祯换了衣服,就准备去洗澡了。

    夏天的末尾,依旧燥热难耐,何况折腾了一天。

    此时,乾清门外。

    骆养性,曹于汴,倪文焕,许显纯都在等着。

    等曹化淳过来,说完崇祯不见他们,都愣住了。

    曹于汴上前半步,低声道:“公公,陛下,知道了?”

    曹化淳瞥了其他人几人一眼,没有避讳的道:“早就知道了。”

    曹于汴会意的点头,退后没有再问。

    倪文焕与许显纯对视一眼,两人目中暗凝——这位陛下的消息,比他们还早,早很多!

    骆养性则抬了抬手,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之色,随着曹化淳进入乾清宫。

    骆养性来到东暖阁外,听着里面的水声,静候不动。

    好一阵子,崇祯才披着单衣,擦着头发的走出来,瞥了眼门外,道:“进来吧。”

    “是。”骆养性应着声进来。

    崇祯在软塌上坐下,随手将田尔耕的奏本递给他,道:“看看,说说想法。”

    骆养性恭敬的接过来,打开看去,认真看了一遍后,抬头看向崇祯,道:“陛下,臣认为太过仓促了一些。”

    崇祯梳理着头发,道:“朕说的是,田尔耕这道奏本,几分可信?”

    骆养性一怔,旋即明白了崇祯的意思,仔细思索再三,道:“陛下,虽说时间仓促了一些,但以田指挥使在锦衣卫的根基与能力,做到这一点并不难,只是,后续怕是不会那么顺畅。”

    崇祯见骆养性这么说,将头发披到身后,道:“那是朕小看田尔耕了,你说的没错,确实太仓促了,朕会让他再准备准备,朕让你进来,是有别的事情与你说。”

    “臣恭听圣训。”骆养性肃色抬手道。他每次进宫,这位陛下与他交代的事情都非同小可。

    崇祯审视他,道:“朕要你去锦州。两件事,一个,悄悄摸清楚辽东上下的真实情况。第二件事,朕之前与你说过。要在建虏设立锦衣卫暗点,建虏的一举一动,朕都要以最快的速度知道!这两件事,都要暗中去做,不能暴露分毫,明白吗?”

    骆养性神色发紧,抬着手道:“臣明白!”

    这两件事,没有一个是简单的,蕴藏着巨大的危险!

    崇祯审视他一会儿,道:“朕会派内监与你同行,必要的时候,会有人协助你。”

    这一次,紧的就是心神了,骆养性道:“臣明白。”

    崇祯观察着他的神情,好一阵子才淡淡的嗯了一声,伸手拿过茶杯,道:“你对客氏投井怎么看?”

    骆养性不敢大意,道:“臣亲自去查验过,没有什么破绽,那封遗书也没有问题。但,臣仔细盘问过浣衣局的人,从未听说客氏有轻生的念头。”

    “没有破绽,才是最大的破绽……”

    崇祯喝了口茶,道:“这件事,你先别管了。尽早启程吧。”

    “是。臣告退。”骆养性道。

    崇祯看着他的背影,神情若有所思,自语道:“骆养性,能做到吗?”

    旋即,崇祯放下茶杯,想的就是关于盐场的事了。

    田尔耕的奏本令崇祯生疑,田尔耕真有这么大的能力?

    “明天,找他们再商量一下吧。”

    崇祯伸展了一下手臂,便开始批阅奏本。

第一百零五章 洗屁股

    东暖阁,清晨。

    盖着软被,睡着的崇祯,脸色紧绷,双眉紧锁,头上是大滴大滴的冷汗。

    他双手抓紧被子,额头青筋暴跳,仰着脖子,喉咙发出咳咳的声音,如同上吊一般。

    他的梦里,确实是在上吊。

    在煤山,那颗歪脖子树下,他努力挣扎着,却越来越窒息。

    “啊……”

    猛然间,崇祯坐了起来,头上冷汗挂满脸,双眼大睁,血丝充斥,全都是恐惧。

    “皇爷……”

    曹化淳与王承恩推门进来,就看到满头大汗,表情惊恐未消的崇祯。

    崇祯喉咙干涩,嘴角动了动,看着两人,快速定下心神,伸手摸了摸脖子,又是一阵后背发冷。

    “皇爷。”王承恩拿着毛巾递给崇祯,轻声道。

    崇祯接过来,吐了口气,道:“嗯。”

    又看向他,这个外貌忠厚,寡言少语的大太监。

    一边擦着头上的汗,一边回忆那个梦。

    太真实了,那种窒息感,现在都在他脑中萦绕不去。

    坐在床上,感觉着浑身冰凉,崇祯看着王承恩,目光柔和了不少,勉强微笑着道:“梦里也有你。”

    王承恩一怔,知道的噩梦,就没有再问。

    崇祯擦着汗,慢慢也清醒过来,依靠在床头,神色沉吟。

    ‘对于建虏,或许我是有些掉以轻心,小视,自信过头了。’

    一直以来,他对建奴,都抱以一种相对轻松的心态,这个梦,对他来说,是一次警醒!

    崇祯将建虏现在的状况,辽东,天津卫,登莱,以及蓟州,宣大等情况,在心底仔仔细细盘算起来。

    ‘建虏的情况应该不算好,不,很不好!要不然,不会千里迢迢绕过辽东,那是冒着巨大的风险!更何况,还深入我大明腹地……辽东的情况,总体是可控的,只要辽东不失,那问题重点,就在蓟镇……蓟镇……卢象升他们,练兵情况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曹化淳与王承恩见崇祯沉思不语,对视一眼,不敢打扰,静静的立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崇祯深深吐了口气,看向曹化淳与王承恩,道:“记一下,朕得空了,要出京一趟,去看看杨嗣昌三人的练兵情况。”

    “奴婢领旨。”二人齐齐应道。

    崇祯又自顾想了一会儿,这才掀开被子下床,道:“请户部,兵部的尚书进宫。”

    “是。”曹化淳应着道。

    崇祯从衣橱里随便拿了两件衣服,就要去洗澡,忽然间他脚步顿住,转过头来,道:“魏忠贤没有进宫吗?他对客氏的死没有什么反应?”

    曹化淳连忙躬身,道:“魏太监没有进宫。”

    崇祯‘哦’了一声,便抬脚走进偏房洗澡。

    不多久,洗去身上的冷汗,崇祯神清气爽的走了出来。

    擦着披肩长发,就看到王承恩手拿着一道奏本走进来,崇祯道:“谁的?”

    王承恩走过来,递给已经坐在软塌上的崇祯,道:“皇爷,是鲁王的。”

    崇祯继续擦着头发,不在意的道:“说的是什么?”

    王承恩依旧举着不动,道:“请旨回封地的奏本。”

    崇祯不由得笑了,道:“皇兄昨天下葬,他今天就急着走。这道奏本留中,派个人告诉他,就说朕年纪尚幼,须赖宗室扶持,请他们都留在京城。”

    “是。”王承恩神色如常的应着。

    不远处的曹化淳则微微低头,心里明了,这群藩王,短时间内怕是走不了了。

    崇祯擦好头发,将这道奏本接过来,放到一旁,刚盘腿在小桌前坐好,就有宫女端着小盘子进来,将几碟小菜放到小桌上,

    崇祯拿起筷子,看了看几碟小菜,又随手从桌下抽出一本书,这是徐光启的《农书》。

    “不看点东西,就吃不下饭……真是坏习惯……”

    崇祯摇了摇头,一手翻书,一手吃饭。

    他还没吃完,李邦华与毕自严就到了。

    崇祯转过身,将田尔耕的那道奏本递过去,道:“二位卿家免礼,坐,先看看这道奏本,朕很快吃完。”

    毕自严与李邦华连忙应着道:“是。”

    两人接过奏本,就在不远处的椅子上坐下,翻开这道奏本。

    两人相继看过,对视一眼,神情都是目露疑惑,神色迟疑。

    崇祯吃的很快,三两下解决了粥,就擦了擦嘴,转过身,道:“二位卿家,怎么看?”

    毕自严沉着眉,思索着道:“陛下,各大盐场各有远近,区区二十天,臣觉得……田指挥使这道奏本,有些急躁了。”

    崇祯也是这么想,点头道:“继续说。”

    毕自严看着崇祯,道:“陛下,各大盐场,不论大小,其中的世袭官吏不说,盐户少则数千,多则数万,二十天时间,不太可能摸透,更不太可能轻松处置。另外,一旦查封盐场,彻底整顿,必然引起朝野以及地方的剧烈反应。若是盐商趁机抬高盐价,顷刻间民不聊生,天下动荡,逆涌而上,朝廷以及陛下的压力将是前所未有。户部这边屯盐并不足,并没有覆盖多少地方。臣还担心,田指挥使性格暴戾,若是强行处置,盐场不从,或将引发大乱子,难以收拾。”

    “这也是朕所担心的,”

    崇祯看着毕自严,神色严肃了三分,道:“盐政事关天下百姓,一举一动都不能大意。田尔耕这道奏本,充满了急切邀功的心思,是以,朕令他继续准备,不得妄动。不过,朝廷的赋税已经溃败太久,国库日渐贫瘠,盐政作为最重要的一棵支柱,朕决意要整顿清楚!”

    毕自严闻言,微微躬身,道:“臣明白。”

    崇祯说完这句,顿了下,道:“二位卿家且说说,该怎么处置,才算稳妥。”

    毕自严是户部尚书,对于这件事,他早有考虑,认真斟酌再三,道:“陛下,想要解决盐课弊政,从源头上,整顿盐场是没有错的。关键在于,盐场错综复杂,需要小心谨慎处理。盐场既不能乱,又要理清楚。臣考虑,其一,对一些盐户进行强行迁出,震慑其余人。其二,提升盐户的俸禄。其三,对盐场进行重新划分,分片分区管理,将原本的盐户打乱……”

    崇祯听着,暗自点头,他只想到了第一、第二,就是杀鸡儆猴,大棒加甜枣,并没有想到第三个。

    毕自严一连串说了十几条,还在说,道:“朝廷、户部必须要有足够的配合,令田指挥使有大义在手,令一些人投鼠忌器,不敢乱来。”

    到了这里,他又瞥了眼李邦华,道:“另外,臣以为,单靠锦衣卫,不足以弹压各大盐场,还需兵部的协助。”

    李邦华坚毅的脸角动了动,而后看向崇祯。

    崇祯从他的表情看出了他的意思,肃色道:“弹压盐场动用军队,确实有些大材小用,也容易引起非议。不过,盐政必须要整顿清楚,不能有万一。军队可以动,死几个,几十个朕也扛得住压力。李尚书,你要拿出担当来!”

    动用军队弹压盐场,这势必会引起朝野震动,引起无数非议。可以想见,一旦动了,弹劾李邦华的奏本,没有八十也有一百。

    “臣领旨!”

    李邦华站起来,抬着手,沉声道:“臣即刻着手,对盐场周围的卫所进行整顿,挑选干吏前往,必要的时候,可以配合锦衣卫行动!”

    崇祯满意的点头,压了压手,微笑道:“卿家坐。除了这些,户部要对盐场内部进行甄别,对于配合朝廷改革的,要选用,重用,不能一棍子打翻一船人!屯盐的事要加快,各地大盐商也要加紧挑选。未来我大明的盐政,就是盐场出,由各大盐商承包,层层下派。划定区域,统一售价。废除官盐,打击私盐,既要确保朝廷的盐税,也要惠及百姓,之间的平衡一定要拿捏……”

    毕自严认真的听着,记着,神色严肃认真。

    大明的盐政败坏不是一年两年了,采取如此激烈的手段,虽然是皇帝的坚决态度,也是他们认可的办法。

    既已痛入骨髓,就要刮骨疗毒!

    毕自严双目中有凝色,可以清晰的想见,一旦锦衣卫那边动了,朝野的弹劾奏本必然会如雪花一样飘入宫里。

    同时,朝廷内部的压力,也会排山倒海般向他涌来。

    现在朝局晦涩,一个不慎,就可能翻船,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崇祯看着两人的表情,道:“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慢慢准备,最多二十天,朕就要动手,争取在年底前,整顿完毕,明年下半年,就收取盐税。”

    毕自严神色微惊,脱口而出道:“陛下,是否过于急切了?”

    崇祯看着他,道:“你户部的银子,还能支撑多久?”

    毕自严拧着眉,心里纠结一阵,道:“已不足一百万,预计能支撑到年底。陛下,虽然国库紧张,但如果盐政的事过于急切,臣担心会适得其反,一旦有纰漏,事后不容易弥补,并且有可能需要耗费更大精力、时间、钱粮去修缮,臣请谨慎再三,稳妥处置。”

    崇祯面色不改,道:“卿家说的,朕都知道。但朝局你也清楚,不允许我们慢慢拖下去。所以,一定要快,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在他们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之前,将事情做实!为了避免纰漏,需要我们认真的统筹,尽可能的做的仔细,完善,不留大破绽就足够了……”

    崇祯虽然这样说,其实是因为,后面的事情越来越多,不可能因为一个盐政就拖延他一年之久!

    不说其他,明年建虏入塞,就不容他分散精力去处理其他事情,朝廷六部更没有!

    毕自严见崇祯这么坚持,与李邦华对视一眼。

    李邦华会意,开口道:“陛下,盐政……”

    崇祯摆手,阻止他继续说,一脸坚决道:“这件事,一定要尽快解决,朕不想被盐政拖延太多精力与时间。朕知道,现在事多繁杂,二位卿家也不能尽全。这样,将事关盐政的所有部门的权责,全部划归户部,统一调度,户部施行大部制,扩充人手。侍郎,朕给毕卿家特权,自行举荐四位,郎中八位!咱们君臣,同心协力,尽快完成这件事!”

    毕自严与李邦华见崇祯这般坦率,心头涌起一股难言之情,同时起身,异口同声的道:“臣领旨!”

    崇祯压了压手,道:“坐下,咱们具体说说细节。”

    “是。”毕、李二人应着,脸上也变得沉着,坚定。

    二人坐下后,毕自严组织了一下措辞,便开始说着他对各大盐场,转运,销售,管控的诸多的想法。

    崇祯认真的听着,心里同样在思索。

    没过多久,曹化淳突然出现在门口,悄步进来。

    毕自严话头一顿,东暖阁的三人都看向他。

    曹化淳连忙上前,在崇祯身前低声道:“皇爷,霍维华上了认罪书。”

    崇祯眉头一挑,李邦华,毕自严也面露异色。

    崇祯接过来,看向霍维华写的认罪书。

    崇祯一行一行看去,不由得慢慢变了脸色。

    李邦华与毕自严对视一眼,两人心里也有不好的预感。

    霍维华是兵部侍郎,是崔呈秀的人,自然也是魏忠贤的人。现在在魏忠贤的西厂大牢,他的认罪书,会写些什么东西?

    崇祯看完,神情思忖,将奏本递给李邦华,道:“二位卿家也看看。”

    李邦华接过来,只是扫了一眼,猛的一合奏本,刚要说话,又强忍怒气,递给身旁的毕自严。

    毕自严接过来,认认真真看去,很快他就明白李邦华为什么生气了,抬头看向崇祯,道:“陛下,霍维华将构陷李尚书,以及之前构陷曹总宪,王尚书等人的事情全都揽了下来,这是要一个人抗下所有……他没有这么……义气吧?”

    崇祯哼笑了一声,道:“我大明朝廷重臣,讲义气?”

    李邦华满脸怒意,忍不住的道:“陛下,霍维华这应该是被胁迫了,要将所有事情扛下来,是为崔呈秀,魏忠贤遮掩,他们想借此蒙混过关!”

    崇祯看着他,心里已经了然了。

    客氏的死,多半是阉党所为,这霍维华的认罪,也是其中一部分。

    魏忠贤与阉党,在清理过去,进行自救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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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吞大明介绍:
李自成乱于内,满清盘于辽东,大明江山风雨飘摇。
穿越而来的崇祯,看着朝廷里的东林党,阉党,齐党,楚党斗成一锅粥,心想:做一个独裁暴君也没有什么不好。气吞大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气吞大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气吞大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