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谈心
大年三十夜的陶家。
菜品已经撤下,换上了新煮好的茶;陶隐竹和陶金氏坐在上首,陶阳坐在陶隐竹的下一位,正捧着茶杯轻轻吹去上面的热气。
陶隐竹似乎酒饮的有些多,叫人搬了个凭几过来,整个人倚靠在上面,手撑着自己的脑袋,眼睛半眯一副要打瞌睡的模样。
陶金氏坐在他的旁边,眉眼低垂地饮茶。
“三郎,”
正对坐无言的时候,陶金氏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悠悠地开口道:
“你在外的阿兄托人送了一套书回来,听说是内廷传出来的,想是对你举试有用。我已经叫人送去你屋内了,”
“可要好生研读啊。”
“儿知道了,多谢阿娘和阿兄了。”
陶阳含笑点头。
“你阿娘只是个传话的人,”陶金氏看着陶阳,脸上的表情满是慈爱和温柔,“要谢,只消谢你阿兄就得了。”
“记得写封信给你阿兄,你阿兄说你好久没有写信给他,他很关心你呢。”
“放心吧阿娘,我明日便写。”
“嗯。”
“至于你阿娘我呢,给你寻了把好琴,待会儿抬上来你看看,喜欢不喜欢。”
“谢谢阿娘,”
陶阳对着陶金氏粲然一笑,
“阿娘寻得孩儿肯定喜欢。”
“你呀,别的不学,就学会你阿爷得油嘴滑舌了。”
陶金氏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还是听得出来,她发自内心的开心。看着自己身边游离天外的丈夫,陶金氏蹙起眉头,不满地用手肘拐了拐他,
“哎,你给孩子准备了什么?拿出来呀。”
“哦......嗯?”
陶隐竹这才像是醒了过来,他打了个哈欠,随后又嫌恶地挥了挥手,似乎是不喜欢自己嘴里的酒气。
抬起眼皮,撑着脑袋的手滑落到下巴的位置上,陶隐竹看着陶阳,脸上绽放出一丝微笑,
“我今年给三郎准备的礼物,肯定是他最想要的。”
“哟,这是准备了什么东西这么自信?说出来让我也开开眼界。”
“嘿,还偏偏啊,就不能让你知道。”
陶隐竹转过头对着陶金氏咧嘴一笑,露出自己洁白的牙齿。
“不能让我知道?”
陶金氏愣了愣,随即摆出一副颇无语的姿态,“你又要弄什么东西了?我告诉你啊,你再鼓动着三郎一起捉弄,我可真把你从屋里赶出去了啊。”
“是是是娘子,”
陶隐竹挥挥手,
“这次可是真和你没有什么关系的。我这个礼物啊,是我思来想去半天,最适合三郎的礼物。”
说完,陶隐竹又笑了。
别说陶金氏了,就是陶阳的好奇心都被陶隐竹勾起来了。
“阿爷,你要送什么给我?”
“等会儿。”
陶隐竹边说着,边歪过身子,靠向了陶金氏的方向。他伸手拽住陶金氏的一片袖角,声音压到了几乎只有气音,
“娘子,你出去一会儿,我想和三郎私下说说话。”
“还要我避出去?”
“拜托嘛,娘子。”
陶金氏本不想这么快逞陶隐竹的心意的,可看着男人眨巴眨巴的眼睛和带着几丝恳求意味的模样,她只是撅了撅嘴,轻哼一声,摆着袖子站了起来。
“依兰,我们出去。”
“留着这一大一小两个没良心的,要喝茶也别给他们添。”
说完,陶金氏赌气似地带着自己的奴婢走出了会厅。
陶阳看着自己母亲的背影,几乎是和陶隐竹同步似的摇了摇头。
阿娘平常看着端庄稳重,可每次一到了阿爷面前,就好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少女年纪,耍起了娇蛮的脾气。
“你看看你阿娘,愈发不得了了,”
陶隐竹总算是抬起了茶杯,呷了一口以后又不太满意地放下,
“现在呀,根本不把你阿爷我放在眼里了。”
“三个孩子的阿娘了,这刁蛮性子,还是一点没变。”
“还不是阿爷惯的,”陶阳微笑着说,似乎双亲这样的玩闹,他已经很是习惯了。
“也对,若不是你阿爷我惯着呀,你阿娘,”
“哪儿能那么开心。”
“哈哈哈哈哈——”
说到这个,陶隐竹像是说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成就似的,放声大笑起来。
“好了好了玩笑说够,阿爷就要把你的礼物给你了。”
说着,陶隐竹坐正了自己的身子,笑眯眯地看着陶阳,那饱含深意的眼神,看的陶阳莫名有些发怵。
“阿爷,你说的礼物到底是什么呀?”
“你喜欢那个姓白的小娘子,是不是?”
看着自己儿子呆住的表情,陶隐竹笑的愈发开心。
“阿,阿爷,我,我,我......”
“好了好了,这儿只有你阿爷我在,不用这么慌张。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你阿娘打发走了吧?”
“阿爷......”
听着陶隐竹的语气,陶阳知道他已经明白了一切,不禁低下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等着接受批评一样。
“你,你怎么知道的......”
“还用说?”
“秋廷宴的时候,你以为没人听得出你那首《凤求凰》弹的是什么?”
“也就你阿娘,还傻乎乎地和我说,你的琴艺进步了呢。”
“阿爷当时就发现,你的心绪一直留在在场的某个人身上。再稍微留心些,不就知道了?”
“你这小子啊,不好好读书,满脑子就想着谈情说爱,风花雪月的事情了?”
“我没有阿爷,”陶阳听到这里赶忙就开口反驳,一双漆黑的眸子闪烁着光,“我只是,只是喜欢她,但是我绝对没有做任何逾矩的事情,”
“我,我肯定是将举试放在第一位的,阿爷你放心!”
陶隐竹眉目含笑地看着陶阳慌张地解释,左手又开始摩挲腰间的玉佩。
“看你小子慌的,”
“阿爷就问问。”
“不过看你这副模样,阿爷也就放心多了。你知道,你阿娘对你给予了厚望,阿爷不想你因为年轻时候的糊涂,日后后悔,你知道吗?”
“我明白,阿爷......”
“阿爷自然相信你的。”
陶隐竹语气温和,并没有任何的咄咄逼人。
“你是阿爷看着长大的,你是什么样的孩子,阿爷最清楚不过。”
“所以,阿爷也相信,你看上的姑娘,肯定也是极好的。”
陶阳兀地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看着陶隐竹。陶隐竹放下茶杯,身子往前凑了凑,巴掌拍在了陶阳的肩上。
他的语调虽然和刚才一样的平和,可此时说出的这句话,却多了一些坚定和鼓励的力量,
“阿爷也相信,如果你是真的喜欢她,一定会给她最好的,”
“对不对?”
父子二人的目光碰撞,进行着无声的交流。
陶阳抿了抿唇,缓慢而坚决地点了点头。
第一百二十章 “礼物”
一大早推开门,白锦儿只觉得一股凉风扑面而来,随即是眼前一白,晃的人睁不开眼睛。
等那眼睛适应了这刺目的白光以后,白锦儿才发现,原来是下雪了。
好大好大的一场雪。
昨天忘记收回的白老头的专属摇椅,此时上面已经堆满了雪,简直就像是盛满了刨冰的竹编小碗。
白锦儿想了想,进屋子拿出一条毛茸茸的围脖来,挂在自己身上。
“阿翁,我去街上看看啊!”
白老头的屋子并没有回答声传出来,反而是隐隐约约的呼噜声,看样子昨天那一坛子的酒,白老头是全部喝光了。
白锦儿笑了笑,自己走下了屋子,穿上缝了毛皮的靴子,打开门走了出去。
今日是元日,城中各商户停业一天,许多人因守岁睡得很晚,因此这青天白日的,街上鲜有人走动。倒是许多孩童已经穿红着绿地跑了出来,手里还拿着各种模样的炮仗。
白锦儿第一次能在过年上街的时候,被唐朝人所能玩的各类炮仗烟花的种类惊呆了。在抛却科技成分的情况下,白锦儿甚至都想不明白这些炮仗是怎么被做出来的。
说起来因为雾霾这种讨厌的天气状况,白锦儿觉得自己在现代的时候已经好久没有见过鞭炮这种东西了。
看着自己身边追逐打闹跑过去的小孩子以及他们手上兔子形状的烟花灯,不管看多少次,白锦儿还是觉得很神奇。
脚底的雪踩上去会有咯吱咯吱的声音,也有些大人手里拿着扫帚开始清扫着自己家门前的积雪。
白锦儿不打算这样做,或者说现在不像。
毕竟前世作为一个南方人——当然这一世也算个南方人,下雪始终是她十分钟爱的一种天气状况。
她甚至忍不住伸出手碰了碰乌黑的梨树树干,上面残留的积雪给掌心带来一阵令人愉悦的冰凉。
再过几十年,就会有一个大诗人出生在这个时代,并看着类似这样的一幅场景,留下一首脍炙人口流传千年的长诗。
请允许自己先借用一下:
真是,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呀。
当然,还是太凉了,
白锦儿甩了甩手上已经融化的雪水,赶忙把自己手揣回了手笼里。
上了街,街上的人比坊里的还少;白锦儿抬头看着堆满落雪的大红坊门和黄色坊墙,整个锦官城浓艳的颜色忽然像是被留出了大片的空白。
变得愈发好看了。
“哟白小娘子,怎么这元日也这么早就出来啦?”
遇到了熟悉的人,白锦儿脸上挂上微笑,和人家寒暄。虽然如此,她却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依旧保持着匀速而不拖沓的脚步,朝着前方走去。
谁也不知道,她要去哪里。
不一会儿的功夫,白锦儿就来到自己的目的地。抬头看看明显清云坊高大华丽不少的坊门,白锦儿迈步,便走了进去。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眼前的鞭炮像是身着红衣的优伶一般在平滑的大路上不停地跳动着,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门房大叔捂着耳朵,看着一个一个细小炮仗炸开掀起的灰雾,等爆裂声逐渐小下去的时候,他隐约看见一个红白色毛茸茸的身影,朝自己走过来。
白锦儿等到鞭炮全部放完的时候,才走到陶家的大门口,
对着门房大叔灿烂一笑,
“大叔您早啊。”
“哎哟小娘子,这么早就来啦。”
门房大叔看见白锦儿的时候比前儿还热情,想是他从陶隐竹口中也听出了什么风声,此时看着白锦儿,赫然一副自己未来主家小娘子的模样。
白锦儿也察觉到了,心中略微有些疑惑,却还是开口回答道:
“是啊。是不是打扰到您了?”
“没有没有哪儿的事儿,”门房大叔连连摇头,同时脸上的笑容带着一丝丝的献媚,“小娘子是来找我们家郎君的?我现在马上进去通报。”
“啊不不不,”
“不用不用,”
昨天是年夜,白锦儿知道这个时辰估计陶阳还没有起床,她的手从手笼里抽出来,在自己的荷包里摸索了一下,抽出一叠规整叠好的红纸。
“能麻烦您帮我把这个给他吗?”
门房大叔接过那沓红纸,好奇地看了看,可从外观并不能看出里面写了什么,他只好收进自己包里。
“好嘞小娘子你放心,只要郎君起来,我便把这个送过去。”
“麻烦您了。”
“哦对了!”
白锦儿的手又在荷包里摸了摸,随后摸出一小吊钱大约有二十个,递到门房的面前,同时满脸笑容地和他说道:
“一直麻烦大叔了,小小心意,还希望大叔不要推辞。”
“哎呦小娘子你这是做什么,快快收回去!”
先不说这门房大叔品性如何,光是自家阿郎和小郎君对这位姑娘的特殊态度,也让他绝不敢收人家的东西。男人粗粝的手赶忙推拒,坚决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两人在这儿拉锯似的来回半天,白锦儿看人家是真的不要,只好作罢,把钱又收回了自己的荷包里。忽然,她转念一想,在荷包里晃了晃,竟然在她的手中凭空出现一个朴素的木盒。
拿出木盒在门房大叔面前打开,里面是一个油纸包,还冒着腾腾的热气,在寒冷的冬天看上去格外的诱人。
“这是今天早上刚蒸的烧卖,大叔如果不嫌弃,就拿去尝尝吧。”
烧卖?
门房大叔听了一愣,随即想起他在府中听人说过的,那道夺得去年丹若庖君的菜品,似乎就叫什么烧卖。
这位看上去不过十几岁的小姑娘,原来就是去年那位传奇的丹若庖君吗?!
“这,这个,我,”
门房大叔本想像刚才那样推辞的,可面前冒着热气的油纸包实在太过有吸引力,他早晨起来的时候不过喝了碗白粥就出工了,要一直到晌午才能有时间去吃饭——更不要,面前这个油纸包里包的,可是摘得了秋廷宴魁首的。
他结结巴巴地说着拒绝的话,喉咙却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大叔您拿着吧,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就是我一个小小的心意。”
白锦儿自然看出来门房大叔的动摇,笑着把纸包塞进他的手中。
“新年快乐大叔!”
说完,白锦儿脚步轻快地转身离开了。
门房大叔直到白锦儿的身影消失,才鬼鬼祟祟地拆开了面前的油纸包。纸包中央躺着两个形状奇特的面食,有些像馒头(此处馒头依旧指包子),可顶上却是开口的。
他迫不及待地用手衔了一个,丢到自己口中。
滚烫热乎的肉汁,顿时在他的口腔中迸溅。
......
回家的路上白锦儿心情十分愉悦,她很期待陶阳起床时看见自己给他的“礼物”会是什么表情。
不过,系统的这个保温功能还真好用,
等着以后想办法再让它给自己保存些鲜肉鲜鱼或是蔬菜,这样不管以后什么季节什么地方,自己都不会出现难为无米之炊的情况了。
不知道系统有没有造锅的功能呢?
白锦儿美滋滋地在脑子里想。
正想着呢,忽然听见不远处靠近清云坊的一个拐角,传来了一个孩子的惨叫声。
还有一道自己很熟悉的声音:
“给我打断他一条腿。”
略微沙哑的少年声,说着令人胆寒的话语。
第一百二十一章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你们在干什么?!”
小景抬起头,原本应该空无一人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道少女的身影。
白锦儿站在他的面前,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和他身后的人。
读出白锦儿藏在眼底深处的恐惧和害怕,小景琥珀色的双眸不由得黑了下来。
他身后还站着几个身形和他相似的其他少年,衣服无一例外的都有些褴褛打着补丁;脸上的表情充满着只有初生牛犊才会有的戾气,是见识过肮脏却未经捶打过的暴虐。
而在其中的一个少年的脚下,踩着一个鼻青脸肿的孩子。
那个孩子看上去应该和自己年龄差不多,身上本就破旧勉强能御寒的衣服此时沾满了地上的尘土;用来束发的木簪也掉在了地上,就掉在他的面前。
他脸上有泪水有鼻涕,还混着血丝,弄着整张脸有种滑稽的恐怖。
他看见了白锦儿,不由得朝着白锦儿投来求助的目光。
“你在这儿?”
小景开口说话,同时低头看了看被踩在地上的孩子,
“我们在教训人,”
“你没看到吗?”
语气很平淡。
“他做了什么?”
“偷东西。”
少年薄薄地嘴唇吐出这么几个字,一双眼睛凝视着白锦儿,不时折射出狼一般的目光。
“偷东西?”
白锦儿笑了,只是她的笑容里满是讽刺和嘲讽,
“怎么,你不是也偷东西吗,”
“还有资格管别人偷不偷东西?”
“你他妈怎么说话......”
小景身后的人听见白锦儿的话,脸上顿时露出凶狠的表情,撸着袖子就要上来给这个好管闲事的姑娘一个教训。
小景却拦住了他们,瘦削的身影站在那里,宛如一柄直刺天际的长剑。
他的目光从未从白锦儿身上离开,或者说,从未从白锦儿的眼中移开。白锦儿看着那双原本通透如蜜蜡一样的眸子此时仿佛蒙着雾气,让人完全琢磨不出这双眸子的主人,此时在想着什么。
片刻之后,小景才操着自己有些沙哑的嗓音说道:
“他偷了不该偷的人。”
“不该偷的人?”
“什么叫不该偷的人?”
“难道你偷的那些,就是该偷的人了?”
白锦儿下意识地往后推了推,刚才那些小混混脸上的凶狠她不是没看到,虽然她不忿地为这个孩子出头,可也是因为看见有小景在,她才敢来和他们说话的。
不然,她肯定是先选择去叫武侯过来。
万一小景不帮她,她可不想受皮肉之苦。
小步移到一个方便逃跑求助的位置,白锦儿才敢继续和小景说话。
“不管怎么说,就是他偷盗了,也应该交给不良人处置。你们在这里动用私刑如果被人发现,是要挨板子的。”
小景的眼神轻飘飘地落到了白锦儿小幅度挪动的脚步上,又再一次回到了和白锦儿对视的状态。
他歪了歪头,并不为少女底气不太足的话语而害怕或是动摇。
“不良人,没用,”
他的语气依旧淡淡的,
“我们,有我们的规矩。”
“你们的规矩,就是把别人的腿打断?!”
“对。”
这个对的吐字异常清楚和清晰,钻进白锦儿的耳朵里,像是一把小刀,狠狠地扎在白锦儿的脑子里。
她看着小景,声音变得微微有些颤抖,
“你怎么,”
“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原本面上云淡风轻的小景在听见白锦儿的这句话之后顿时变了,一股强烈的危险气息从少年的身上喷薄而出,直直针对着少女而去。
他往前走了一步,把白锦儿和自己的距离拉到了一个相当危险的境地。
他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眼睛眨也不眨的,
“你懂什么?”
小景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原本就有些沙哑的声线此时低沉的令人害怕,
“你以为你懂什么?”
语气比地上的积雪还冰冷,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看着小景看着自己的眼神,白锦儿忽而有些恍惚,面前这个已经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少年,似乎和五年前自己刚见到他的时候,有着太多的不一样了。
或者说,
甚至和半年前自己见到的他,
都太不一样了。
白锦儿张了张口,刚想说什么的时候,小景突然又后退了,退回到最初他和白锦儿保持的那个位置,眼神虽然不似刚才暴虐,却冷冰冰的,
像是化不开的霜雪。
“我们走。”
他冷冷地说了一句。
“老大,我们......”
“我说走!”
开口说话的少年被小景一声暴喝,吓得赶忙把还没说出的话吞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领着那群人从白锦儿身边走过的时候,他连脑袋都没有偏一下,就这样带着一群人径直地消失在了坊口。
白锦儿的眼神也跟着他,直到他完全离去。刚才小景那三句没头没尾的话却依旧徘徊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甩了甩头,白锦儿不再去思考这件事情,而是去查看那个努力从地上爬起来的孩子。
“你怎么样?”
他似乎想用衣袖擦干自己脸上的痕迹,可在碰到脸上的青肿和伤疤的时候,顿时疼的呲牙咧嘴。
“没事......”
听见白锦儿关心的问话,他低着头,抽泣地回答道。
和脏乱狼狈的模样不同,他的声音竟然异常的好听,还带着没完全褪去的些许稚气。
看着他这副样子,白锦儿轻轻叹了口气,
“我家就在这附近,家里有些膏药,要不你就去我家上点儿药吧。”
孩子本来想拒绝的,可似乎那些伤口太疼,让他咬住了嘴唇,选择默默地点了点头。
“谢谢你......”
......
来到白锦儿家门口的时候,男孩在看到门的一瞬间,脸上露出了惊讶和茫然的表情。白锦儿以为他是有什么忘记了的,便开口问道:
”怎么了吗?“
男孩马上低下头去,摇了摇自己的脑袋。
看着他不愿意说,白锦儿也不纠缠,只是打开了院门,然后对着院子里喊了一声:
“阿翁!”
客厅里传来老人的咳嗽声,随后是拖沓而缓慢的脚步声;白老头从屋子里探出头来,
“狗丫头你去哪儿......”
“这是怎么回事儿?!”
看见白锦儿身边看上去可以说是惨不忍睹的男孩,白老头一脸震惊地从屋子里跳了出来。
“这事儿我待会儿再和你说,”
“阿翁,咱们家有擦伤药吗?”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一点温暖就够了吗
五年前的锦官城。
梨花巷。
一只脚穿着破烂的布鞋,狠狠地踹在倒在地上的少年的脸上。
“你再用那样的眼神看我试试啊,”
“你个混血的小杂种。”
冬日的烈阳没有任何温暖的感觉,只是头顶的光依旧眩目刺眼。
地上的少年已经被打的遍体鳞伤,可他还是没有低下自己的头颅,反而是用力地抬起头,瞪着踩在自己身上的人。
他的脸藏在阳光下,成了一团黑影。
“就是这样的眼神,”
那个人说着,蹲下了自己身体。他手上拿着冰冷的匕首,拍了拍少年清秀的脸庞。
“你个连自己爹都不知道的小杂种。”
“看看你这双眼睛,”
“真是让人看了非常讨厌。”
锋利的刀刃在少年的脸侧轻轻划过,霎时间蜿蜒的血流蛇一般地从棕黑的皮肤上游下。
“不如,”
“我把它挖了。”
“看看没了这双眼睛,你还能不能用这么令人厌恶的眼神看人。”
冰冷的锋刃带来有压迫力的窒息感,少年却紧紧地咬着牙,仿佛要咬出血似的怒视着面前的人。
就在这时,
“住手!”
一道稚气未脱的女童声,在远处响起。少年的脸因为被踩着,看不到那个方向。他只知道,那些欺负着他的人在听到这个声音之后,纷纷看了过去,
在自己身上的注意力,也转移开了。
“哪儿来的小丫头,”
那人的脚依旧没有挪开,可踩着少年的力度,还是轻了不少。
“找死啊?”
“放开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像是听见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那群人顿时哄堂大笑。
“如果我们不放呢?”
“那我保证你们会后悔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阿翁!——”
随着女童的一声大喊,一阵紧促的脚步声从街头响起,朝着少年的这个方向传来。
“你们这些小兔崽子干什么呢?!”
“还不快滚!”
“快滚!等着老子叫不良人来呢是吧!”
“滚!”
伴随着一群壮年男子的怒吼声,自己周围的那些地痞做鸟兽散,践踏在自己身上的力道陡然散去,趴在地上的少年顿时艰难地想要爬起。
右手好像脱臼了,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每每少年想要起来的时候,都会因为疼痛打滑而再次摔倒在地上。
可他还是挣扎地想要站起来,无论他现在看起来有多么的狼狈。
“你不要动了,”
“你的手可能受伤了,我们送你去医馆吧。”
刚才听到的女童声再次响起,只不过这一次,就在自己的耳边。
少年抬起头,正看见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小女孩,穿着水红色的棉袄,蹲在自己的面前。
稚嫩的脸上满是关切,朝着自己递出一块绣着一小朵桃花的手帕。
“擦擦吧,”
“阿翁和徐叔叔他们会带你去医馆的。”
说着,女孩对着少年灿烂一笑。
看着那比头顶上阳光还温暖的笑容,少年沉默着,接过了女童手中的手帕。
……
“你怎么招惹到他们的?”
白锦儿手上沾湿了药酒的帕子擦拭到孩子青肿的地方,看着他疼却咬着牙不叫出声的样子,不禁有些同情。
“你真的偷东西了吗?”
孩子听见白锦儿的问话,低着的头慢慢地动了动,不敢看白锦儿的眼睛。
“唉,”
“你偷了什么?”
“我,我还没有......”
他结结巴巴地说半天,都没有说出后面的那个字,白锦儿只好替他回答:
“你还没有偷什么,对吗?”
他又默默地点头。
白锦儿和站在旁边的白老头对视一眼,白老头耸了耸肩。白锦儿便转回头去,继续给面前的孩子擦拭伤口。
“那这一次,我们就不送你到不良人那儿去了,”
“但是,你要答应我们,不可以再偷东西了,”
“好不好?”
那孩子的嘴唇动了动,脸上的表情闪过一丝为难,半晌,他才似嗫嚅般地说了一句:
“家里没饭吃......”
“妹妹,妹妹会饿死的......”
说着,他的眼眶渐渐湿润,竟是要落下泪来。
白锦儿的眉头微微皱起,她把帕子塞到孩子的手里,叫他先给自己擦着,拉着白老头闪到了一边。
“阿翁,你还记得我说的那件事吗?”
她压低了声音,和白老头说道。
“你是说扩充店面那件事?”
“对。”
“如果我们要把铺子做大的话,除了买铺面,也肯定要再招些人手的,只靠我们两个,肯定是没有办法的。”
“不如......”
“你想把这个孩子招来店里帮忙?”
“对。”
白锦儿肯定地点头。
白老头抿起了嘴唇,再一次看了看那个坐在凳子上的孩子,脸上露出思索的表情。
“倒也不是不可以,可是你知道做伙计的,别的不说,一定要人老实又有眼色。这孩子,毕竟有过偷盗的前科,我们又不了解他的底细......”
“阿翁说的也有理,可......”
白锦儿叹了口气,
“可你看他这副样子,若是只是将他就这样放回去,没有什么谋生的手段,最终还是会走上这条路的。”
“而且,他和小景不一样......”
说到这里,白锦儿忽然住了口。白老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知为什么她会突然提到小景。
“那小子怎么了?”
“没,没什么......”
“我们还是说这个孩子吧。”
“阿翁你看,要不我们去他家看看?刚好了解一下他的底,他不是说有个妹妹吗,看看是不是真的,再决定也不迟。”
“你决定吧,反正咱们家的店子,迟早是你的。”
二人说定之后,白锦儿走到孩子的面前。她蹲了下去,对着面前人莞尔一笑,
“是这样的,我们家在西市看了家食肆,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来我们那儿当个伙计。钱不多,但是我想养你和你妹妹,应该足够了。”
“不过,我和阿翁想先去你家看看,”
“可以吗?”
……
临云坊。
“老大他是怎么了?”
“不知道。”
小景躺在坊墙上闭着眼睛,双手枕在脑后,不知在想些什么。周围的积雪已经被扫干净了,可被雪浸润的土墙靠上去,也是极凉的。
少年却像是没有任何的感觉一般,静静地躺在上面。
站在不远处的其他人窃窃私语着,他们搞不懂为什么从清云坊那边出来后,自己的老大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可是谁都不敢去叫他。
他们见过他发怒的样子,简直就是一匹嗜血的小狼。而这种模样,和他们这种未经摔打的暴戾,有着几乎是本质的区别。
不知过了多久,小景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他枕在脑后的右手伸了出来,朝着浅蓝的天空伸去,虚空的就这么握了握,像是想要抓住什么。
最终,还是缓缓地落了下来,
放在自己的胸口。
“这么小小的恩惠,就够了吗。”
他低声喃喃,伸进衣襟中的手,攥住了缝在胸口的一块手帕。
第一百二十三章 他叫信平
“这就是我家了……”
白锦儿和白老头跟着那个孩子来到了临云坊。看着面前基本上能称呼为“门”的一块木板,白锦儿不出所料的抿了抿嘴。
“请,请等下。”
他低声说,随后走上前去,有些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合起的木板。
“阿云!我回来了!”
稚气未脱的声音在狭窄肮脏,堆满杂物的小小院子里回荡。
过了约莫半刻钟的时间,就听见一个弱弱嫩嫩的女童声,从屋子里传了出来。
“阿兄,是你吗?”
伴随着声音响起的还有门板打开的声音,只是那声音艰涩刺耳,像是已经多年老旧没有维护过的了;等着门板艰难地被推开一条缝的时候,一道瘦瘦小小的身影,出现在白锦儿和白老头的眼中。
那是一个女孩子,
瘦的有些脱相,本来在这个年纪应该圆滚滚胖嘟嘟的面颊,此时却干瘪了下去,像风干了一段日子的白萝卜,虽然没有那么的夸张,可让人看上去,就忍不住心生怜惜。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太瘦的缘故,小女孩的眼睛在泛黄的脸上看着异常的大——明明生活在这么破烂糟糕的环境里,她的眼睛却水汪汪亮晶晶的,像是郊外化冻的河水。
她看见白锦儿身边的男孩时,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阿兄!”
“你终于回来啦!”
她有些蹒跚地从阶上跳下来,摇摇晃晃地往这边跑来,扑进了男孩的怀里。
“阿兄回来了,阿兄回来了,”
男孩一直怯生生战战兢兢的模样顿时烟消云散,他摸着小女孩的头,眼神变得无比的温柔。
“早上给你留的那半个胡麻饼,你可吃了?”
“吃了吃了,”
小女孩从男孩的怀里挣脱出来,忙不迭地点着头,
“我全——都吃下去了,没有不听阿兄的话。”
“阿兄高兴吗?”
“高兴高兴,你好好吃东西阿兄就高兴。”
男孩欣慰地看着她,手指在女孩的小鼻头上刮了一下,竟然有个板栗,出现在他的掌心中。
“来,这是给阿云好好吃饭的奖励。”
“耶——”
“谢谢阿兄!”
女孩兴高采烈地接过了,便专心致志地在男孩面前剥了起来。和自己妹妹享受了温情一刻之后,男孩这才像是想起白锦儿和白老头在这边,连忙转过头,拉着用嘴咬栗子咬的到处是口水的小女孩,来到爷孙俩面前。
“这,这是我的妹妹,阿云......”
“对了,我们都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对着面前的兄妹绽放处温暖的微笑,白锦儿甚至还伸手轻轻地捏了捏小女孩那不算饱满的脸颊,开口问道。
“我,我叫林信平。我们叫林信云。”
“这样啊,”
“那我可以直接叫你信平吗?”
男孩低垂的脸红了红,默默地点头。
“你叫信云,对吗?”
白锦儿缓缓地蹲下了自己的身子,语气比刚才还要轻柔的多。
她抬头看着面前啃着栗子一脸茫然的小女孩,笑得露出了脸上的梨涡。
小女孩看了看自己的阿兄,又看了看面前这个从未见过的姐姐,点点头。
“你喜欢吃汤饼吗?”
白锦儿笑着问道。
......
林信平跟着白锦儿来到白家食肆的时候,被眼前收拾规整的店铺惊呆了。
白锦儿家的铺子本来不算多大,装修也不算豪华,可在白锦儿开始上灶挣钱之后,就逐步一点一点的开始改造自家的铺面了。
再加上林信平居住在那样的环境中,即使是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食肆,也足够让他仿佛见到了一方新的天地一般。
把兄妹俩安置在坐榻上,白锦儿就拉着白老头来到了后厨。
“阿翁,你觉得怎么样?”
“你不是心里已经有主意了吗。”
白老头给锅里装上水架上火,已经开始利落地收拾用来配汤饼的材料了。
一边和着面团,白老头一边说:
“狗丫头是个有主见的,阿翁相信你。”
“谢谢阿翁。”
白锦儿对着白老头感激一笑。
“吃吧。”
汤饼热腾腾地端到兄妹俩面前的时候,白锦儿微笑地对着他们说道。
已经有多久没见过这么热气腾腾的食物了,林信平自己都记不清;他不自觉地把自己的脸凑过去,热气蒸腾在他的脸上,给那些被冻麻木了的伤疤和淤青带来一点点的刺痛。
他忽然很想哭。
不知是热气熏到了眼睛,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抬起脏兮兮已经磨破了的手袖,擦了擦自己的眼角。
“谢谢你,小娘子。”
“谢谢你......”
“不用,”
白锦儿在兄妹俩旁边坐下,双手撑在桌子上,笑眯眯地对着林信平说道:
“看你的模样应该比我小吧?如果不嫌弃,叫我一声阿姐就得了。”
“我们店铺初六开始营业,你可以来帮忙吗?”
“可以!”
“我可以!”
听见白锦儿的话敢,林信平抬起头赶忙回答,不带任何的犹豫。
“那就好。”
说着,白锦儿从身后的荷包里摸出一吊钱,推到林信平的面前。看着林信平震惊和不知所措的目光,白锦儿开口解释:
“这是预付你一个月的工钱。”
“自己省着点儿话,给妹妹和自己置办件便宜些的袄子。”
“发了这个,你这个月做工,可就没有别的钱拿了哦。”
林信平看着白锦儿坦然开朗的笑容,和桌上沉甸甸的那一吊钱,好不容易擦干净的眼泪,再一次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他忽然放下了手中的碗,整个人从桌子后面出来,朝着白锦儿,深深地拜了下去。
“对不起小娘子!”
“真的对不起!”
“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
白锦儿被林信平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赶忙伸出手想把林信平扶起来。可男孩像是打定了主意似的,整个人焊在地上,白锦儿掰都掰不动。
“你快起来!你妹妹还看着呢!”
没办法,白锦儿只好搬出林信云来,听见妹妹这两个字,林信平总算是松了力,坐直了自己的身子。
此时他已经哭得涕泗横流,泪水和脸上的伤混杂在一起,看上去十分的凄惨。
“其实,其实,”
“我原本要去偷的那家,”
“就是小娘子家啊......”
说完,林信平再一次叩首下去,对着哭着说道。
少女听见他的话愣了,看着面对着自己的毛茸茸的头顶,心头上忽而弥漫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她回想起小景走之前说的话,
他偷了不该偷的人......
“小娘子是个好人,我绝不忍心骗你!”
“如果,如果小娘子介意的话,我马上带着阿云离开......”
“我,我也绝不会对小娘子,有任何的埋怨之意......就算小娘子要把我送去不良役,我也绝不会反抗的!”
前方许久没有传来声音,伏低身子的林信平闭上了眼睛,任由着泪水从自己的眼角滑落。
良久,一双白皙的手,扶住了他的双肘。
“起来吧。”
白锦儿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林信平抬起头,正撞进白锦儿淡然却坚定的眼神里,
“每个人都会犯错的,但是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弥补错误,改邪归正的机会。因此当你得到这种机会的时候,你一定要抓住。”
“我刚才说过的话还算数,”
“初六,我要看到你,干干净净,坦坦荡荡地站在店铺门口。”
“知道吗?”
林信平眼中光芒闪动,最后也变成了和白锦儿一样坚定的光。
随后,他十分郑重地点了点头。
......
(小剧场)
“秋兰,你看什么呢?”
“啊春芳姐姐你来的正好,你看看,贴在三郎君门前的这两张纸。”
“这什......‘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这是郎君写的?不愧是郎君!”
“这两句诗确实写的很好,就是,这手字......你觉得是郎君写的吗?”
“......郎君是不是昨儿和阿郎饮酒饮多了,胡乱写的?可不应当啊,郎君饮酒之后写完的字,也比这个好看上许多啊。”
“这要被大娘子看到......”
“要不,我们去委婉地和郎君说一下,叫他换个不怎么明显的地方贴?”
第一百二十四章 久违
“系统,”
“上次和你商量那件事情怎么样?你真的不考虑考虑?”
白锦儿从床上爬起来,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在心里和系统沟通。
过了半晌,才终于听到那熟悉的机械女声:
“如果宿主确实有迫切的需求,我可以考虑提前给宿主解锁相关功能。”
听见这句话,白锦儿的手顿时停了停,随后脑海里说话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疑惑。
“提前,解锁相关功能?”
“这么说,”
“你还真有多少乱七八糟的功能是我不知道的?!”
“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我们做不到。”
机械女声依旧没有任何的语气波动。
“宿主目前积分:一百三十八点,解锁基本仓储功能需要:一百五十点。”
“是否透支解锁?”
“一百五十点?!”
“这么贵啊!”
“等等,还有什么叫基本仓储功能?”
“只解锁最基本的仓储功能。”
“具体点啊!”
“无保温冷藏,冷冻功能。”
“还有冷藏冷冻的功能?!”
这可真是个移动型厨房了啊!现在还变成了个带冰库的移动厨房。
想想以后自己甚至不需要花钱去订冰库,就可以随时随地的售卖冷饮冷食了!而且如果多囤一些货,自己不就相当于移动的菜市场了吗?
到时候别人因为应季或者其他多种原因无菜可卖的时候,自己完全不受影响。
抢占市场先机!
想到这里,白锦儿的心潮不禁有些澎湃。
等等,
“那是不是小菜园也可以……”
“不行。”
该死,差点忘了这个系统的本性了。
“宿主是否解锁?”
虽然一百五十分很多,基本是白锦儿努力了半年的成果,但是这个仓储功能实在是太诱人了,更不要说后面还能升级的冰库功能了。
咬咬牙,
“解锁。”
话音刚落,白锦儿的脑子里顿时一黑,连带着眼前的视线都黑下去不少。随后,在没人看得见的地方,她的脑海深处,出现了一个四四方方的黑色房间。
房间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仓储空间目前容量:6,请宿主合理利用。距离下一次升级还需:三百积分。”
“请宿主继续努力。”
说完这些,系统的声音就在白锦儿的脑海里消失了。
“哎!”
“那个容量是什么意思啊?!”
“哎!”
一个不注意,又让系统跑了。
白锦儿不禁暗暗跺脚。
那个六是什么意思?是指六平方米?还是指六件东西,还是指什么?“六是指该仓储空间目前可以接纳六个种类的东西。”
“六个种类?那数量......”
“数量不限。”
“数量不限!”
系统再一次的消失,可白锦儿已经忙不上管了。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刚才系统说的那句话:
六个种类,数量不限。
数量不限啊!
......
白锦儿来到店铺门口的时候,看见了站在那里的林信平。
他看上去已经来了很久了,正不停地边哈气便搓着手;身上还穿着那件打了不少补丁的旧袄子,可已经清洗的十分干净,不像白锦儿初见到他时候那样脏兮兮满是尘土。
脸上的伤好多了,只是还有些淤青未消,不过看上去已经不怎么严重了。头发也束的紧,让整个人看着精神多了。
看样子,他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心里去了。
白锦儿的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咳咳,”
咳了咳提醒门前的男孩,白锦儿迈步走到林信平的面前,对他报以平和一笑。
“来很久了?”
听见白锦儿的声音,林信平转过头来,看见是白锦儿来了,赶忙对着白锦儿行了一礼,
“小娘子......”
“不是说了,你叫我阿姐就行了的吗。”
白锦儿佯装责怪地说了一句,只是眼底的笑意,是藏也藏不住的。
林信平闻言脸上微微一红,低着头小声地说了一句知道了。
“你妹妹一个人在家没问题吗?”
打开店门,白锦儿一边往外拿着桌椅板凳,一边和林信平说话。林信平看着白锦儿的动作,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看到摆在门口的小棚子,便帮着拿了出去。
“没问题的,阿云自己在家已经好一段时间了。我给她留了饭,只要中午的时候回去看一看就没......”
说到这里,林信平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偷偷瞥了白锦儿一眼,小心翼翼地问道:
“中午我可以抽空回去看一下吗阿姐,”
“我我保证会回来很快的!”
“没事没事,”
白锦儿对着林信平笑了笑,
“到中午的时间我们客人基本也少了,你要回去便回去吧。”
“我们开店只到申时,然后就收拾店铺准备关门了。”
“我知道了阿姐。”
林信平默默记下白锦儿说的话,乖乖地跟在她的身后。
“早晨开始之后是我们店里最忙的时间,所以你绝对不可以迟到。天气好的时候我们会在外面开桌位,而早晨来的客人也多是要些蒸饼胡麻饼之类方便快捷的食品打包就走了。所以你一开始的工作就是,负责外面棚子。”
“一个蒸饼或胡麻饼是一钱,素心的馅也是一文钱,而荤心的馒头则是两钱。”
“还有我们铺子里的特制烧卖,则是十钱一笼。”
“你记下了吗?”
说着说着,白锦儿忽然转过头,跟在她身后一脸茫然的林信平被吓了一跳。看着男孩略显呆滞的表情,白锦儿皱起了眉头。
“我刚刚和你说的那些,你记下了吗?”
“啊,我,我......”
“这些都是你即将进行的工作,你就打算这样迷迷糊糊地混过去?”
听出白锦儿语气中的不满,林信平赶忙道歉,同时在屋子里四下张望,从桌子上拿起一支笔和一张纸。
“阿姐对不起,麻烦你再说一遍,我这次肯定会记下的!”
“你识字?”
白锦儿看了看他手中的纸和笔,有些惊讶地说道。
“这个,公孙先生教我,识了一些简单的字。”
公孙先生?
白锦儿刚想问问公孙先生是谁的时候,忽然,就听见门外传来了叮叮当当的声音。她停住了话头,走出门,朝着传来声音的地方看去。
正看见谢山站在自家店铺面前,搬弄着面前的牌子。
“谢叔?”
听见白锦儿的声音,谢山转过头来——他比上次白锦儿见到他的时候还憔悴多了,原本坚实的咬合肌此时看上去竟已经有些干瘪。
看见白锦儿,谢山的眼底闪过一丝晦暗,随即,他对着白锦儿挤出一丝勉强的微笑,
“是你啊,白小娘子。”
“你要回来开铺子了吗?”
白锦儿从阶上跳下来,来到谢山的面前。
“是啊。”
“总的要吃饭的,不是吗?”
“这样啊,”
“那就祝咱们新的一年,生意也红红火火啦。”
说完,白锦儿对着谢山甜甜一笑。
“是啊......”
谢山看着白锦儿的笑容,脸上的笑逐渐变得无力和模糊,
“祝咱们新的一年,”
“红红火火......”
第一百二十五章 任重道远
白锦儿才开店没多久的时间,就迎来了今天的第一个客人。
“哟白小娘子,今儿才初六呢,怎么你们就开店了呢?”
一个打扮富贵,头戴大红牡丹的妇人,从店外进来。她身边还跟着个男人,看上去有些不苟言笑的模样。白锦儿见了,连忙笑脸相迎。
“秦大娘子,秦大郎君。”
“这不是在家中待着无聊嘛,便想着早些来开店,也能早些见到大家伙儿不是?”
“白小娘子可真是会说话,”秦大娘子捂着嘴笑着说道。
“自好自好,既然你们都开店了,也省得我们满街找吃的。先来碗馄饨和杂酱汤饼吧,这好几日没吃了,怪想的呢。”
“得嘞两位坐坐,汤饼和馄饨马上就来。”
说着,白锦儿笑着点了点头,便带着林信平往后厨去了。
“你可看见我刚才的样子了?”
白锦儿一边把刚擀好的面片切成面条,在案板上揉搓拉抻,一边低着头,和身边的男孩说话。林信平连忙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店中虽然客人众多,但有好些都是常客。我要你记住他们的模样和名字,不要求你全部记下,但最起码八成的常客出现时,你要能叫得出他们的名字和了解他们的喜好。”
“能做到吗?”
林信平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回答了一声能。
白锦儿侧目看他一眼,
“先别说嘴上说能,我要你牢牢记在心里。如果你做的好又做的快,我会考虑给你加工钱的。但是如果你叫错了的客人的名字,你可就要小心自己的荷包了。”
“还有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
“在店里的时候,无论遇到什么样子的客人,我要求你尽可能的把自己的笑容展示给人家,”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不要说咱们做这个服务行业,更是要客人在来我们店里的时候,体会到宾至如归,如沐春风的感觉。切忌不可对客人甩脸子,讲冷话。你的一句无心之失,都可能造成我们的客源或是潜在客源的流失,”
“明白吗?”
林信平听得有些懵懂。虽然他不太明白潜在客源是什么意思,但白锦儿前面的话,他倒是听得清楚。
在脑子里默默地记下,确保自己是已经确实地记下之后,林信平这才缓缓地点了下脑袋。
白锦儿看着他凝实的目光,眼底闪过一丝满意。
两锅坐开了水,昨天熬好的羊汤和猪骨汤也已经加小火煮开,稠白的汤汁在火上咕嘟咕嘟地冒着小泡;因为汤锅体积过大的原因,系统不承认汤属于菜肴,就不能使用系统自带的菜肴保温功能——所以为了保证新鲜,白锦儿必须每天熬制新鲜的汤头。
看来攒积分解锁冷藏和冷冻功能,必须得提上日程了。
馄饨和面条先后下进煮开水的锅里,洁白的面食在滚水中上下翻滚着;白锦儿手中拿着自己特制的漏勺和一双长筷子,翻看着锅里的东西。
“把那边装好的茶给客人送去,然后就不要待在这儿了,在门口看看有没有客人来,等我叫你的时候你在进来传菜。”
林信平听话地拎着茶壶和茶碗走出了厨房。
等着馄饨的皮如花瓣一般地在滚水中绽放开来,白锦儿利落地捞出,随后放在了碗中。早已经切好的葱花撒下,清白的汤汁和着洁白的馄饨以及漂浮在汤汁上翠绿的葱花,看上去甚是好看。
另一边的面条也已经做好了,白锦儿把面条捞出,放置在另一个碗中。和馄饨的汤比起来,这个碗中的汤明显更加的乳白——这是用羊汤做的底。
白锦儿放下了手中的长筷和漏勺,把摆在灶台边上的一溜小罐子,打开了其中的一个。在小罐子其中,装着一罐酱色的碎肉粒。
自拿到辣椒的时候起,白锦儿便开始陆陆续续地把自己记得的前世的那些能用来配面条吃的帽子做了出来。
只是如果需要做辣椒油的话,辣椒必须量大且晒干,所以白锦儿目前只做了一点点。
辣椒油在店中,此时是相当奢侈的调味品。
对吃惯了辣的蜀地人民来说,远远不够。
舀出一勺杂酱放在面条上,白锦儿特意没放葱花,而是打开另一个小罐子,舀出一勺鲜红发亮的辣椒油,泼在了面汤上。
像是白水黑山间落了啼血海棠,像是水墨画上多了一笔湿漉的朱砂。
白锦儿把两个碗放到了木盘上,端出了厨房。
“这是秦大娘子要的猪骨汤头馄饨不加辣,这是秦大郎君要的杂酱汤饼不要葱花加辣。”
白锦儿笑着把托盘上的碗端了下来,放到两人面前。
秦大娘子看着面前模样好看还飘着诱人香味和阵阵热气的馄饨,眉眼都笑得弯了起来。
“果然,还是白家的东西啊,最合我的心意。”
白锦儿笑而不语,微微躬了躬身,便离开了桌前。
客人逐渐多了起来,在白锦儿的引导下,林信平逐渐熟悉了接待客人的流程,白锦儿便叫他一个人在店前招呼,自己专心地负责后厨。除了收钱的时候出来一趟,白锦儿便几乎不从厨房出来了。
林信平做事也算踏实好学,白锦儿对他也逐渐放心下来。
不过,终归是第一天,难免也是会犯些错误的。
比如,上错客人的菜。
“实在不好意思实在不好意思,这碗才是您的,这碗是那边那桌客人的......”
“那我这都吃了你要我怎么办嘛?”
“你怎么做事的?这叫我怎么吃?把你老板叫出来!”
没办法,白锦儿只好免了这两位客人的饭钱,两人一起赔了道歉。
还有些浮浪的妇女见林信平长得年纪小又清秀,虽然身上穿的寒酸,但毕竟是讨人喜欢的年纪,不由得出言顽笑了几句。结果就羞得林信平浑浑呆呆,差点把白锦儿的茶碗碎了几个。
直到白锦儿用勺子在他头上敲了个包,这心思飘荡的孩子,魂才回到自己的身子里。
跌跌撞撞间,林信平倒也慢慢熟悉安定了下来。
白锦儿倚在厨房门口,看着代替了自己穿梭在各桌之间的他,一直绷紧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下来。
她嘴角挂起一丝淡淡的笑容,看向林信平的眼神多了一丝肯定。
只是,毕竟日子还长,
任重,还道远啊。
第一百二十六章 告诉他他的菜马上到
林信平来的第二天,白锦儿就给他买了一套新的衣服——梅子青的颜色,简简单单的花纹,又给他选了支木簪。
焕然一新的他看上去愈发精神,只是以前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带来的面黄肌瘦还是要好一段时间才能消去。不过就这样的林信平,已经很讨店里客人,特别是女客的喜欢了。
大概因为他那副老老实实又极易害羞的模样,容易激起女性的保护欲的关系吧。
反正现在白锦儿是拿准了店中客人的喜好,有意引导着林信平往更讨人喜欢的方向发展。
当然,除了一个人以外。
看着陶阳的眼光总是若有似无地停留在林信平的身上,石玉宁和孟如招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无奈和好笑。
总觉得这时候的陶阳,才总算是有了他孩子气的一面。
“哎,”
“哎哎哎——”
端着茶杯的陶阳听见耳边传来的声音,转过头,正看见孟如招满是嘲笑的眼神。
“差不多得了啊,”
“人家一个孩子,你跟人家叫什么劲?”
陶阳抿了抿唇,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只是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神情冷淡了下来。
“几位客吃些什么?”
好不容易来到陶阳他们桌前的林信平手里拿着白锦儿“传”给他的自制小本子和炭笔——这个炭笔的握法着实有些特别,和公孙先生教自己的完全不一样,他回家练了一个晚上,才适应了。
“小子,你们老板呢?”
听见面前这个长相俊美打扮华贵的少年说的话,林信平愣了愣,随即才说道:
“阿姐……老板在厨房里。”
陶阳的眼神顿时再一次停到了林信平的身上。
“你叫你们老板阿姐?”
石玉宁眼中玩味的光愈胜。假装没察觉到身后人的眼神,石玉宁扬了扬自己的下巴,右手撑在自己的面侧。
“你是新来的吧?”
“我们是老客,”
“我们要吃的东西,你可要记好了。”
林信平手中炭笔的笔尖点在纸上,眼神诚挚地看着面前的这些人,肯定地点了点头:
“您放心,我一定极好的。”
“哈哈,真是个有趣的孩子。”
“那你就听着,我们要吃——”
“贵妃红,巨胜奴,火焰盏口音声部;玉露团,汉宫棋,凤凰胎佐长生粥。”
“汤浴绣丸过门香,水火炼犊五生盘。”
“仙人点教小天酥,”
“王母座前御黄饭。”
“小子,你可记清楚了?”
莫说记清楚,打石玉宁说完第一个词的时候,林信平就呆愣。
这阿兄在说些什么?怎么自己根本没从阿姐那里听过?
石玉宁直直问了三四遍,林信平才反应过来;他想起白锦儿和自己说的话,脸上挤出一丝艰难的笑容。
可怜这不过十一二岁的孩子,就已经明白了强颜欢笑的意思。
“那个,这位客......”
“你说的这些,我们店里都没有......”
“怎么会没有呢?”
石玉宁看见林信平艰涩的表情,不禁没有任何的过意不去,反而笑得愈发开心了。他装出一副吃惊的模样,对着林信平说道:
“这就是我们常来吃的东西啊。”
“啊......”
性子本就有些绵软的林信平看着少年信誓旦旦的模样,顿时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难道真是自己记忘了?阿姐真的说过这样的菜?
这郎君看着穿着打扮不像是会骗人的人......
想到这里,林信平心底生出一丝受挫感。
唉,本来以为已经做的很好,可以不辜负阿姐的好意了,没想到还是出了差错......
“那个客实在不好意思,您可以再念一遍吗?”
“我这次一定记下来!”
“好吧。”
石玉宁一副被迫妥协的模样,“不得已”地又把刚才自己说的话再说了一遍。
这一次,
林信平还是一个字都没有听懂。
本来他也就只是去旁听过几次公孙先生讲课,能识得写得几个常用字已经实属不易——石玉宁说的这些他根本都不知道是什么,更是无从下手。
握着炭笔的手微微用力,在洁白的宣纸上戳出一个小小的墨点。
“看你这小伙计呆呆的模样,估计是真不知道。也罢,纸笔拿来,我写与你吧。”
把林信平手中的纸笔接过,石玉宁有些好奇地看了看这支自制炭笔,嘴里嘟囔了句真有你的,随后在那小本子上,唰唰唰地写下龙飞凤舞的几行字。
“拿去给你们老板吧,”
石玉宁把东西还给林信平,笑眯眯地对着他说道:
“她看见自然就知道如何准备了。”
林信平接过,悄悄地瞥了一眼纸上。
果然,那几句话里,就有好多字压根儿是自己不知道的。低低应了一声喏,他羞愧地朝着厨房跑去了。
看着这孩子的背影,石玉宁总算是憋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真不知道丫头从哪儿找来这么可爱个小伙计,真是有趣极了——”
“得了吧,待会儿丫头知道了你故意作弄人家,小心丫头收拾你。”
孟如招的眉梢眼角也都是笑意,可还是开口埋怨着石玉宁。
“这怎么叫作弄呢,我这是啊,逗我们陶三公子开心呢——”
“你说是不是啊三郎?”
陶阳闻言,瞟了石玉宁一眼,修长白皙的手指摩挲着光滑的茶杯杯壁,淡淡地说了一句:
“我可没你这么无聊。”
......
白锦儿正低着头洗锅呢,忽然听见厨房门口传来紧促的脚步声;一抬头,正看见林信平停在门前,一脸的忐忑。
“怎么了?”
少女疑惑地问。
“那个,阿姐,这,这是有桌客人的点单......”
林信平一边底气不足地说着,一边把手中的小本子递到白锦儿面前。白锦儿看了他一眼,伸手接过。
“贵妃红巨胜奴火焰盏口音声部.......”
把上面写的字小声念了一遍,越念白锦儿越觉得奇怪。她放下本子,
“这是客人点的单?”
“是的。”
“写这个单子的客人还说,他们来都是这样点的,还说,阿姐一看就知道是什么......”
听见这里,白锦儿原本还满脸问号的表情,慢慢改变了。
“你说说,那个客人长什么模样?”
“是,是个看上去比阿姐年纪大些的少年,长得很好看,穿着也很好看。头上还戴着银色的发冠......”
“好了我知道了,”
白锦儿打断了他的话头,眼睛半眯。
她把洗好的锅架到火上,拍了拍手,
“去把那边的茶端给客人,告诉他他的菜马上就到。”
听见白锦儿说的这番话林信平心底的挫折感越发强了。看来真是有这样的菜,阿姐和自己说过,自己忘记了......
他默默地把小本子和炭笔收进怀里去拎茶壶,同时脑子里开始回想刚才石玉宁和他说的那些话。
“贵妃红,巨胜奴,火焰盏口音声部......”
嘴里碎碎念着,林信平拎着茶壶往前厅走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不解风情的傻子
看着端到自己面前红的黑的黄的一小盘各种颜色各种形状的东西,石玉宁灿烂的笑凝结在俊秀的面容上。
他看了看正站在自己身边笑得开心的白锦儿,又看了看自己面前的盘子,
深吸了一口气,
“丫头,”
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这是什么?”
“这?”
“这是啊,”
白锦儿说着,开始摇头晃脑:
“贵妃红,巨胜奴,火焰盏口音声部;玉露团,汉宫棋,凤凰胎佐长生粥。汤浴绣丸过门香,水火炼犊五生盘。仙人点教小天酥,王母座前御黄饭。”
“客请慢用——”
石玉宁看着白锦儿虽然微笑着,可眼睛里却有着刀子一样的威胁;他咽了咽口水,还是拿起了摆在旁边的筷子。
挑了其中一块看上去黑乎乎的东西放到了口中,一股极强的酸味传递到石玉宁的味蕾上,他勉强地嚼了几下,用手帕遮着嘴吐了出来。
“丫头.......”
“尝尝别的呀这位客~”
白锦儿的手在石玉宁面前摆了摆,瞧着石玉宁没有任何要动筷的意思,她笑着把筷子从石玉宁的手里抢了过来,夹起一块可疑的黄色小块,喂到了石玉宁的面前。
“来客我喂你啊,”
“啊——”
“喂三郎!你不管管吗?!”
已经可以嗅到奇怪味道的石玉宁抵触地往回退,同时眼神求助似地看向旁边的陶阳;本来他以为陶阳会因为这样比较亲密的举动而生气,结果后者并没有任何的特别反应,反而石玉宁在那双黑曜石一样的双眸里,读出了一种名为幸灾乐祸的嘲笑。
陶阳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地呷了一口。
“来,啊——”
“不是丫头你太过分了吧......”
“有吗?”
白锦儿的脸上的笑容十分的灿烂,
“我还以为石公子很喜欢开玩笑的不是。”
“我错了我错了......”
“快拿走快拿走......”
看着那双筷子慢慢地从自己面前移开,石玉宁正想松了口气的时候,忽然趁着他不注意,筷子带着那奇怪的黄色方块捅进了自己的嘴里。
白锦儿把筷子放下,笑眯眯地看着石玉宁。
“这是......”
“你......”
石玉宁刚想说什么,可嘴里的味道却让他暂时住了嘴。
“咦?”
“丫头,你这是什么?”
“好奇怪的口味。”
“哼,”
白锦儿朝着他翻了个白眼,挥手便在几人之间坐下。
“石公子运气好,这可是我们店里新推出的小菜,你还是除了我之外,第一个尝到的人呢。”
“是吗?!”
石玉宁顿时露出惊喜的表情。他把丢在桌上的筷子拿了起来,重新从里面挑出那个黄色的小方块。
“这是什么?我觉得这个好吃。”
“这个是泡萝卜丁,刚刚你吃的那个黑色的是腌大头菜。这个红的是泡椒,这个是泡海带丝,这个是......”
“这能吃的饱吗?”
孟如招在一边好奇地问。她看着面前的这小盘乱七八糟的东西,个个最多只有指甲盖大小——那个泡海带倒是有些像汤饼的模样,就是感觉也吃不饱的样子。
“这只是小菜,和腐乳那些是一样的,只不过是用菜或肉的边角料做的罢了。早晨吃粥或是吃饭吃汤饼的时候,可以拿来佐餐下酒。”
“哦我知道了,与阿爷他们拿来佐酒的韭齑一般,可是?”
“差不多吧。”
孟如招脸上露出了然的表情。她也拿起自己的筷子,准备从这个小菜拼盘里选一样自己感兴趣的尝尝。
这时候,白锦儿才发现,一直跟在孟如招身边的那个医生不见了。
“哎二娘子,薛医师呢?”
不说还好,白锦儿才一提到薛诚,孟如招原本明媒阳光的笑容顿时消失了。
翻了个白眼,孟如招没好气地说道:
“那个木呆子和他爹在我们家过了年夜之后就走了,说什么要回乡去收拾祖屋和祭祖,过几日再回来。”
“结果这眼看着上元了,还是人影都没见。”
也许孟如招自己都没有察觉,她虽然尽力地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嫌弃和不友好,可白锦儿听到耳朵里,总觉得什么地方怪怪的。
“怎么,薛医师在的时候你百般嫌弃人家对你管的太多,现在听来,你倒是有些想他呀?”
石玉宁漫不经心地说出了白锦儿心里想说的话,后者则是仔细地看着孟如招表情的变化,眼瞧着那张漂亮美丽的脸蛋霎时间出现了类似恼羞成怒般的粉红。
“你胡说八道什么?!谁想他啦!”
少女急急地否认,声音都不自觉地拔高,就好像音调的提高,自己内心的决心也会提高了一样。
石玉宁耸了耸肩,那种好好好你说的都对的态度惹得少女愈发的生气。
“好啦好啦消消气消消气——”
白锦儿装作理解的伸手拍了拍孟如招的背,脸上挂着奇异的笑容。
“哼,”
“那个木头似的不解风情的大呆子,谁会想他啊......”
白锦儿听见自己身边的少女小声不满地嘟囔道。
“好了好了不说你那个薛医师的事情了,”石玉宁刚说完,看着孟如招又一副气急败坏打算反驳的模样,连忙又接着开口道:
“丫头,我们今天来,主要是想和你说一说上元节灯会的事情。”
“上元节灯会?”
“对。”
白锦儿知道,上元节可以说是这个时代里除了年夜以外最重要的日子了。甚至说是年夜都不会取消的宵禁,只有上元这一天,全天下凡属李唐管辖的地方,都会取消宵禁鼓。
到时满街挂着各色做工精致令人叹为观止的彩灯,火树银花夺人眼目,载歌载舞达旦通宵,可谓是这个时代最值得一看的盛景了。
当然,这些白锦儿原先,从未见过。
要问为什么?
因为往年的每个上元节,白老头总是会喝的酩酊大醉,然后在家里睡上一天一夜。白锦儿自己一个孩子又不敢的上街去,后来又是因为要照顾这个老人家,
她唯一能赶上的,也就是十六那天,街上残留的名为“上元残骸”的气氛了。
今天她没想到石玉宁他们会来邀请自己,
而这之前,她已经想好了上元节那天要做些什么了。
“这个,我,”
“我上元节,原本是打算开店......”
“开店?”
“不是吧丫头,那一天大家都关店去观灯了,你开店做什么呀?”
就是因为知道大家都关店了,所以白锦儿打算做些糖葫芦好携带的糕点什么的,再租一辆板车,去西市街口叫卖来着。
生意一定很好吧。
看着白锦儿嘴角下意识勾起憧憬的笑容,在座的几人纷纷明白了她的想法,不由得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你啊,真是掉进钱眼里去了。”
“三郎,你不说些什么?”
一直在旁边没说话的陶阳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他抬起头,却看都没看白锦儿一眼,反而是移开了自己的眼神,看向大开的窗外。
“表姐,”
“嗯......啊?!”
孟如招下意识地答应了,可随后才反应过来陶阳竟然叫自己表姐,脸上顿时露出可怖的表情。石玉宁也满脸的惊讶地看着陶阳,
少年却依旧淡淡的,语气轻缓地说了一句:
“我算是理解你,面对个不懂风情的傻子,是什么感觉了。”
陶阳话音一落,在座的两个姑娘登时都羞红了脸。
第一百二十八章 柴米油盐酱与茶
孟如招红了脸,是因为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话都被陶阳听进了耳朵里;而白锦儿红了脸,则是因为知道,
陶阳说的不解风情的傻子,
就是她。
石玉宁端起茶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眼珠子乱转着,看热闹倒是看得很开心。
现场的氛围忽然变得很奇怪也很微妙,孟如招朝着石玉宁的方向挪了挪,嗅到面前人之间诡异的气氛,她和石玉宁对视一眼,开口咳了咳:
“咳咳,”
“那什么,感觉店子里有些闷哈,”
“四郎!咱们出去!透透气去!”
“啊——”
“走啦!哼唧些什么!”
孟如招在石玉宁不知又要开口胡说八道什么的时候站了起来,一把拽住少年,就把他往店外扯着出去。
临走之前,还不忘记把在角落里嘀嘀咕咕不知在念叨些什么的林信平叫走。
当然,林信平最初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着自己家老板和这几个人坐在一起说了会儿话,忽然其中的一男一女就要把自己叫出去。
但是,石玉宁有法子治他。
“喂小子!”
“出来!”
“我教你背你嘴里念叨着的东西!”
早已经忘了内容全凭着一股执拗劲背开头死循环的林信平听见这句话,顿时喜笑颜开,乐呵呵地跟着两人走出了铺子。
一时间,温暖的房子里,就只剩下陶阳和白锦儿两人了。
孟如招走了,白锦儿和陶阳中间便没了遮挡物——白锦儿可以看见少年厚实的蜷在腿边的暗纹袍子,露出里面洁白的长裤。
想了想,白锦儿小幅度地往少年那边挪了挪。
陶阳身上有好闻的味道,并不是前世男人用的那种浓重刺鼻的古龙水味,也不是这一世那些有钱人喜欢的昂贵香料的奇怪味道,非要白锦儿说的话,
更像是纸张,砚墨,和木料的香气。
确实很好闻。
这还是白锦儿第一次主动对自己亲近,陶阳注意到少女的小动作,偏开的面容上绽放出一丝浅浅的笑,然后消失,就如同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离得陶阳近了些,可他还是不说话,白锦儿抿了抿嘴,不知怎么想的,竟又朝着少年的方向挪了挪。
“你不高兴了?”
白锦儿够着脑袋,小心翼翼地对着陶阳说道。
心里再怎么高兴,面上还是要装着的——陶阳是个聪明人,知道偶尔要给自己苦苦追着的小丫头一点敲打。于是乎从鼻间发出一声轻哼,
表明了现在身处的立场。
“怎么不高兴了?”
少女挠挠头。
“这原先不是,你们没邀我说要去上元观灯嘛;所以我就打着这主意,想着多赚些钱,来年买间大些的店铺,也算让这生意步上正轨了。”
“不过既然你们来邀我了,我自然也是要去的,”
“几时骗过你了,”
“不要生气好不好?”
白锦儿说着双手摆在了桌子上,整个身子都侧躬了下去。
陶阳转头回来的时候,正看见她这副模样。便再也憋不住,笑出了声来。
“你还真是觉得,我是为了这件事情,生你的气?”
“啊?不是么?”
白锦儿一头雾水。
“是,倒也是,不过,不全是。”
“自我们进来,你看都不看我的,只顾着和四郎他们讲话,和为那个小子出头。”
“眼里啊,是完全没有我的。”
“这不是总是这样嘛,怎么今儿你就不高兴了的?”
“以往是以往,可如今,咱们......”
陶阳的话头到这儿忽地收住了,他瞥了白锦儿一眼,不争气似地轻吸了口气,不再往下说了。
“我是知道你的,也知道你心中所想。你能这样为我解释,我很高兴,最起码我知道,你是在意我的想法的。”
“只是,有时候,”
“我也想你眼中,更有我一些。”
少年的声音一如以往清朗温柔,那双眸子凝视着自己,像是有千言万语要说却没说出来,只是化作一道眼神,一道光,射进了白锦儿的双眼中。
她的心底涌出一股暖流,没有什么事情是比自己喜欢的人明白理解自己所有所作所为还令人高兴的了。
在这样的前提下,只是一点点撒娇似的埋怨,便也可爱的多了。
“知道了,”
白锦儿抿着嘴笑,
“下次,一定先和你说话。”
“那我可以带着小信平去观灯吗?”
“......你是在挑衅我吗,”
“小茶?”
......
想着陶阳最后离开时候脸上那傻子似的笑容,孟如招撇了撇嘴,朝自家门的方向走去。
“娘子,”“娘子,”“娘子。”
孟家门口的人看见她,纷纷低头行礼。孟如招的脚步没有为任何人停留的意思,眼神也没有任何的偏移,提裙迈步,跨进了朱红色的门槛里。
她瞧了白锦儿用炭笔写在陶阳手里的字,
柴米油盐酱与茶,
偏偏没了醋。
这两人,现在打情骂俏已经不顾旁人了是吧。
想到这里,孟如招撅起了嘴。
加厚了底的布鞋踩在铺满碎石轧平的道路上,只有轻轻的咯吱咯吱的声音。她抬起头,看着路边积满落雪的树枝,伸出自己在手笼中的手,小心地碰了碰。
好凉。
凉的孟如招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赶忙又收了回来,还不忘记在身边甩了甩。
真是的,总觉得今天哪儿哪儿都不顺心。
孟二小姐跺跺脚,焦躁不满地往前面走去。
快到路口的时候,她听见了一个人的声音:
“......这是珍玉娘子要的珍珠散,这是给宛枝小妹要的海棠粉;这只花簪是赵阿姐拜托带的,”
“可还有别的什么?”
说话人的声音略微有些低沉,语气平淡的就像是例行公;孟如招听见这个声音从树后蹦了出来,
“喂呆木头!”
“你几时回来的?!”
“怎么回来都不和我说一声的!”
少女惊喜的声音传到在场的每一个人耳中——被众女婢簇拥在中间的男子转过头来,身上的袍子素净的像一丛青竹。他看见了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孟如招,也看见她面上怎么也抑制不住的笑容,
微微挑了挑眉。
“在下刚刚才从家里来的,”
“二小娘子。”
第一百二十九章 人约黄昏后
“阿翁,我出去的时候会把门锁好,没什么事你就不要出门了!”
“热水壶我用锅灰埋着,你起夜的时候口渴了记着直接喝就好了!不要自己再去井边打水了!”
“厨房里有热好的胡麻饼饿了吃些!不过不要吃太多了那东西燥热!吃多了容易口渴!”
“啊说到口渴......”
眼看着白锦儿就要把自己刚刚才说过的话再说一遍的时候,门外传来了石玉宁的声音:
“丫头,你好了吗?”
“灯会快要开始了。”
“好了好了!就来!”
听着院子里传来的阵阵鼾声,白锦儿想了想,确定没有什么遗漏的,才理了理自己肩上的披帛,打开门走了出去。
门关起来发出咔哒的一声,随后是门锁搭上的声音。
听着院外的脚步声渐渐消失,院子里的鼾声瞬间就消失了。不一会儿的功夫,紧闭的房门打开,一个身形佝偻步履有些蹒跚的老头子,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这狗丫头,”
老头子发出一声低叹,迈步朝着客厅的方向走去。
“越来越啰嗦,咳咳。”
“还真是把她阿翁当成小孩了。”
“唉,陶家三郎那小子,以后日子难过咯......”
......
“丫头,你今天看着可真好看啊。”
石玉宁望着面前的白锦儿,眼底闪过一丝惊艳。上下打量了一番,他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披帛用着如何?”
说着,他的下巴对着白锦儿肩上的披帛扬了扬,
“这可是我阿兄和我那位嫂子从扬州选来的上好花云绢,又叫凤喜阁里最好的师傅漂印的,”
“就做了四条的样子。”
“自然是极好看的,只是,这么贵重的东西,你怎么会拿来送我?”
“放轻松放轻松,除了两条我嫂嫂留下了,一条还给了二娘子呢。再说了你的这条,可是......”
说到这里,石玉宁顿了顿,
“......可是我那位嫂子,特别叮嘱要给你的。”
“你嫂子?”
白锦儿愣了愣,她的脑海中登时浮现出那位打扮华贵,却异常羞涩,甚至还算是有些不谙世事的少妇。以及她看见自己冰糖葫芦时候,露出的单纯开心的笑容。
“是啊,”
“说来也奇怪丫头,你是不是和我嫂子以前认识啊,总觉得她对你的事情特别的上心,总是有事没事就找我询问你的事情。”
“哪儿的话,”
白锦儿笑笑,既然她答应了呼延静,便不会把她偷偷溜出府的事情告诉石玉宁。
“你嫂嫂出生名门,况且又不是益州本地人,我去哪儿认识的呀。”
“我想也是,可真是太奇怪了......”
“你有功夫胡思乱想些什么,还不如对你嫂嫂好些。”
“哼不用你说,”石玉宁撇了撇嘴,眼里划过一丝不情愿,“我阿兄天天在我耳边叨叨这件事情,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真是怪了,你们每个人都叫我对她好些,难道我对她很差吗?”
“如果说话冷嘲热讽和不耐烦不算差的话,”
少女耸了耸肩。
“嘿你这丫头!”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陶家的门口。陶阳早早地就在门口候着了,除了陶阳以外,陶阳的父亲陶隐竹,也站在他的身边,看见走来的两个孩子,脸上挂着慈爱的笑容。
“陶叔叔——”“陶公——”
白锦儿和石玉宁都对着陶阳行了一个礼,陶隐竹笑着接受了,却伸出双手,对着白锦儿虚虚一抬。
“快些起来小娘子,既是三郎的朋友,也不必如此生疏,同石小四和小招儿一般,唤我陶叔叔就得了。”
听闻此言,石玉宁惊奇地眨了眨眼睛。
白锦儿倒是没有多想,只当是陶隐竹平易近人。向来她都觉得陶阳和他父亲是一样的人,为人儒雅又彬彬有礼,实在让人很难生出不安或是想要远离的感觉。
于是她再次低下头,对着陶隐竹喊了一声:
“陶叔叔。”
“好好好,真是个好孩子,”
陶隐竹脸上的笑容愈盛,他挥了挥手,对着身边的陶阳说:“和你的朋友们去吧三郎,路上小心些,记得好好照顾你表姐和白小娘子,”
“我和你阿娘约莫在城中朱雀大道,若有事,自可来寻我们。”
“至于你呢石小四,”
陶隐竹乐呵呵地转头看向石玉宁,表情变得顽笑起来,
“可莫要再做些荒唐事了,要知道你阿爷为了去年你做的那件事情,可是头疼了好些日子了。”
听见陶隐竹的话,石玉宁的笑容顿时变得很尴尬。
“知,知道了陶叔叔。”
“去吧,去吧。”
陶阳从陶隐竹身边走了下来,自然看见了石玉宁身边的白锦儿。梳高的双环垂髻上面簪着几朵鲜红的绢花,和白锦儿着的破裙交相映印;他看见那乌发间唯一一件的金饰,是一只展翅欲飞栩栩如生的小蝴蝶针簪。
这是秋廷宴之前,他送给她的。
瞧着陶阳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白锦儿点着面靥的脸蛋红了红。
......
“你真不和我一起去赏灯?”
孟如招站在木门前,画着朱色花钿的手叉在腰间,对着紧闭的木门怒气冲冲地说道。
“二小娘子想去便去吧,”
“薛某从家中带回的药籍还未整理完毕,实在是抽不出时间,陪二小娘子赏灯。”
“好!”
“你别后悔!”
孟如招气急地跺了跺脚,发出重重的一声冷哼,长裙在半空中画出一个圆,随后拖着一层浅浅的涟漪,快步朝着大院走去。
听着外面急促远离的脚步声,屋内的男人沉默半晌,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
看着孟如招面如黑铁般地从孟家大门里出来,石玉宁和白锦儿对视一眼,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怎么只你一人,薛医师呢?”
“别提那个呆子!”
不知是不是周围灯笼的原因,白锦儿总觉得孟如招说这句话的时候脸色都白了不少,看样子真是被气的不轻。
识趣地闭上了嘴,白锦儿走上前,挽住了孟如招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走走走咱们观灯去咯——”
“走走走——”
第一百三十章 上元灯会
月上柳梢,
原本这时间,应该已经熄灭的万家灯火,却依旧通亮地点满锦官城的每一个角落,映得靛青色的天都宛如被洒进了一把金粉。
城中央的四条大道,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此时已经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纸灯——白锦儿见到最令人惊叹的,莫过于一条长长的纸龙灯了。就横亘在青龙大街的中央,引得周围的人纷纷驻足称赞。
人声鼎沸,车水马龙,
真是好一派火树银花,灯烛辉煌的盛景。
白锦儿他们挤在人群中,仿佛平地上的河流一样缓慢悠闲地朝前面挪动着。白锦儿看了看自己身边这群穿着盛装打扮华丽的人们,不禁在心里默默流泪,
这要是出来做生意,该赚多少钱啊。
“怎么,是不是觉得闷得慌了?”
少年清朗的声音,忽从白锦儿的头顶响起。白锦儿一抬头,就看见陶阳满脸关切地看着自己。
原来陶阳看见白锦儿露出纠结复杂,还隐隐有些难过的表情,便以为她是待在这熙攘的人群中,觉得有些烦闷。
白锦儿赶忙对着陶阳一笑,表达自己没事的真相。
看着白锦儿的笑容,陶阳的眼睛闪了闪,随即勾起一丝看破似的微笑,
“小茶你不会是在想今晚上这么多的人,如果你开店的话,一定能赚不少的银子吧,”
“嗯?”
最后一个“嗯”字的音调微微上扬,听得白锦儿的身子不由得一抖。
“没有没有!”
“我是那种掉钱眼儿里的人吗?!”
“哼哼,”陶阳轻哼一声,移正了自己的目光。
“哎!那边好像有人在演傩舞!我们去看看吧!”
这厢话音刚落,那边孟如招惊喜的声音传来,拉着白锦儿的手就往前面跑去。
两人顺着青龙大街往前跑,石玉宁和陶阳跟在身后。几个闪身的功夫,他们就来到了四街交汇的广场中。
正中央已经围满了人,孟如招牵着白锦儿的手往费力地往人群中挤着去,白锦儿因怕人多手杂推攘到孟如招,故而小心地和她换了个姿势,尽力把孟如招圈在自己怀中。
两人挤着挤着,就进到了最中间。
正中围着一个穿红黑衣裤的男童,面上戴着狰狞的面具,头发披散手执火炬,在正中央的位置踩着鼓点跳舞;周围则围着一群类似装扮的人,看体型有男有女。只是重复着几个简单的动作,却异常的和谐。
白锦儿是不怎么明白这种傩戏的观赏性在哪儿,这种类似祭祀一样的表演在过年的时候看起来总是怪怪的。不过看着周围人脸上被灯色映照出激动兴奋的光,白锦儿还是十分捧场地跟着鼓掌叫好。
“哎哎哎丫头!那边有人角觝!”
“我们去看看啊!”
这边的傩舞还没表演完呢,结果孟如招又拽着白锦儿,朝着另一边冲去。
这么会子儿的功夫,白锦儿和孟如招几乎跑遍了整个中心城。
然后,
然后,白锦儿和孟如招就走丢了。
拿着手中的丝笼和火蛾儿,白锦儿站在靠近玄武大街的长桥上,低头咬了一口。
炸的酥脆的丝笼入口瞬间破碎成粉段,其中裹的饧散发出麦芽的清甜味道。
如果把中间的夹心去了,把自己的冰糖熬化拉丝再在外面裹一层,不仅能让甜味和麦面香味更好的融合,又能保留着丝笼这种独特的酥脆口感。毕竟温度一高饧会化,到时候黏在丝笼上,就没有那种令人愉悦的咔嚓声了。
白锦儿这样想着,决定回去的时候就试试。
刚才人实在太多了,孟如招又拉着自己到处乱窜,结果等着他们买了吃的之后,就找不见彼此了。
不仅如此,陶阳和石玉宁也不知去哪儿了,没办法,白锦儿只好走到相对视野比较空旷的地方,希望能看到自己小伙伴的身影,
或者是他们能看到自己。
也许是因为玄武大街这边没什么铺子又靠近水边,所以人不是很多,有的也多是上元佳节,出来相会的有情人。
藏在树荫下的影影绰绰,依稀看得出是一对对鸳鸯相依相偎——玄武大街也挂满了花灯,只是光色暗些,灯影也越发绰约。
确实是男女互诉衷肠的好地方。
白锦儿站在桥上,遥遥望着前方喧嚣繁华的中心城。
风从远处吹来,从玄武街吹来的风凉,从中心城吹来的风暖;白锦儿的衣裙被风微微撩起,在桥上漾起湖水般的涟漪。
就在此时,前方忽然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和窸窸簌簌此起彼伏的交谈声。
白锦儿顺着声音看过去,正看见一群精心打扮,手中提着花灯的女子朝着自己走来。
袅袅婷婷步步生莲,手中的或兔子或莲花的提灯洒下暖黄色的光,点亮了女子们前方的路——她们脸上都挂着满足婉约的笑容,和身边的伙伴交谈着。
为首的紫衣女子,踏上了白锦儿所在的长桥。
“小娘子缘何一人在这儿?”
看见了独自一人站在桥上的白锦儿,紫衣女子眉眼低垂,语气温和地询问。白锦儿看着那群原本还在自己说话的女子,一时间纷纷朝自己投来目光,不禁觉得有些尴尬。
“若是无事,可愿与我们一同赏灯?”
“不不不,多谢娘子美意。”
“只是,我在这里等人,不便随意离去。”
“等人,”
紫衣女子听见白锦儿的话,眼睛微微弯起,
“莫不是,等自己的心上人?”
“不,不是......”
白锦儿的脸红了红。
“小娘子不必害羞,这上元佳节美景,若是身边有一知心人相伴共赏,自是人间美事。姻缘天定得之不易,若是遇到,可千千万不要任其错过。”
说着,紫衣女子回首,看了看自己身边的一群人,
“不过,即使错了姻缘,若得好友相伴,倒也是十分快乐的。”
周围的女子均露出笑容,对着紫衣女子点了点头。
“那就不打扰小娘子等人了,我们就先告辞了。”
紫衣女子来到白锦儿身边,把自己手中的小兔子花灯,递到了白锦儿的手中。
“若不嫌弃,请收下。”
“这怎么好意思......”
“无妨,无妨,”
“看着小娘子面上幸福的模样,实在让人心生欢喜。这个花灯赠与小娘子,希望小娘子能一直这么快乐下去。”
“我们告辞了,”
“上元安康。”
白锦儿本想推辞的,可看着紫衣女子令人亲近的笑容和眼底的真情实意,她咬了咬唇,对着女子行了一礼。
“谢谢娘子,”
“上元安康。”
女子们从白锦儿身边走过,卷起一阵淡淡的香风。
看着她们消失在玄武大街的道路上,白锦儿怔怔有些发愣,总觉得一切陡然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你果然在这里,”
少女转过头,
中心城离桥的不远处,站着个芝兰玉树般的身影。白玉簪在灯下流转着温润的光,衬的乌青的发丝的像上好的绸缎一般。
“可叫我好找。”
陶阳对着白锦儿笑,伸出手,对着她说道:
“走吧。”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不是不来的吗
“好!”
看着自己面前的人把那根足足有壮年男子手臂粗细的麻绳全部拉了过来,鲜红的绸带火焰一般地在空中招扬,孟如招激动地蹦了起来,手中咬了一口的火蛾儿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地像是要从竹棍上掉下来。
“给钱给钱!”
兴奋地冲到拔河场旁边的一张小桌子前,孟如招把自己手里攥的紧紧的赌票丢到桌子上,
“赢了赢了!压红方!”
“给钱给钱!”
一串用红绳串着的通宝丢到了孟如招的面前,孟如招伸手抓着,心满意足地数着,朝外面走去。
“太好了,竟然赢了五十个钱,待会儿拿去请四郎他们去吃东西,再给丫头买个花灯。应该差不多够了的,如果不够,再添些进去就好了......”
和白锦儿走散之后,孟如招本来也想像白锦儿一般找个空旷点儿的地方找人的,结果没走几步就看见了这边的拔河场,兴头一起,也丢了些钱下注,和其他人一样在场边加油。
往年的元宵节总有家中的奴婢或是仆从跟在自己的后面,玩什么都不开心;今年孟如招自己一人,反而得玩了很多从前没有玩过的把戏。
手中空空的竹签被随意地丢在了土中,孟如招抬起头,看了看被灯火照亮的夜空。
“差不多也该去找丫头他们......哎那儿的踏歌开始了!”
“还是待会儿再去吧!”
说着哪还管什么找人不找人的,孟如招提着自己的裙子,跟着人群往前方涌去。
高高的花楼上站着盛装打扮的舞姬,藏在曼纱下的身躯灵活地摆动着,手中或挽琵琶或执舞铃,在动人的歌声中舞姿飘飘,宛若从天上降下的神妃仙子。
孟如招仰着头看,眼里仿佛落下了星星一般的明亮。
“小娘子一个人?”
忽然从耳边传来一个男人温润的声音,孟如招偏头过去,正看见自己身边站着一个看上去颇仪表堂堂的男子,对着自己笑。
孟如招的眉头微蹙,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
“与你何干?”
“正巧,在下也是独身一人。不如在下与娘子结个伴同赏花灯,也算不辜负这良辰美景,”
“娘子觉得如何?”
“没兴趣。”
说着,孟如招哼了一声,转头就要走。走了没几步,没想到那个男子又追了上来,脸上的笑容带着些许的献媚。
“娘子生的花容月貌,是在下今晚见过最好看的女子了。”
“请允许在下请娘子一碗玉糜,也算是在下一点交朋友的心意,”
“娘子意下如何?”
“说了没兴趣,还不快些闪开!再说了我也不是一个人,我跟着朋友来的!”
“那,那,在下也未见娘子朋友身在何处,只见娘子一人在灯会中转了半天,既然你我皆是一人,何不......”
“你跟踪我?!”
孟如招猛地转过身来,凤眼圆睁,恶狠狠地瞪视着面前的男子。
男子看着孟如招露出生气的表情,气势顿时弱下了许多,他讪讪地笑着,挠了挠自己的脑袋:
“不是跟踪不是跟踪,就是,就是......”
“就是方才在牵钩戏处,见娘子模样沉鱼落雁如仙子下凡,在下一时心中悸动,便,便追着多看了娘子几眼......”
“浮浪子!”
听见男子的话,孟如招的脸登时羞愤的通红。她拉开自己和男子的距离,高高地扬起自己的手,
“快些离开!不然我可要叫那边的武侯了!”
“别别别!”
听见武侯两个字,男子原本还想靠近的脚步瞬间停住了。
“娘子莫惊,娘子莫惊,”
“在下只是想和娘子交个朋友......”
“还不快走!”
“是是是......”
带着些许的不甘,可看着孟如招气急的模样也不像是在开玩笑,没办法,一步三回头地,男子慢慢离开了孟如招的视线。
看着男子确实地走开了,孟如招一直高高抬着的手才缓缓放了下来。她在周围看了看,拔腿就离开了自己所在的地方。
低着头一股脑地往前走,结果还没走几步,倏然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孟如招抬起头,正看见一张熟悉的冷淡的脸,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二小娘子怎么走的如此慌张,若是摔了该如何是好?”
听着这熟悉的平淡的语气,孟如招的眼眶渐渐湿润,终于绷不住,伏在薛诚的怀中放声大哭起来。
......
瞧着身边的少女一边抽噎着一边咬着玉梁膏差点噎到,薛诚伸手轻拍着孟如招的背,把自己手中已经凉好的玉糜粥递出去,
“叫你吃慢些不听,”
“喝些粥吧。”
接过粥碗一饮而尽,孟如招用手捂着嘴咳嗽了半天,才把喉咙里的东西全都咽了下去。
“我,我长这么大,还,还是第一次,遇到,遇到这种混蛋......”
把粥碗塞进薛诚的手里,显然刚刚的激愤还没有从她的心头消去。薛诚看着孟如招红通通的眼眶,眼神逐渐变得深邃。
“他可对你做些什么了?”
“他,他敢!他要是敢,我,我定叫,定叫阿爷,打断他的腿......”
孟如招说着,又有要哭起来的趋势,薛诚无奈,出手再一次拍了拍她的背。
“你,你不是说不来的吗?怎么,怎么又来了?”
操着鼻音略重的语调,孟如招转过头,看向薛诚。薛诚的身子一僵,随即眼神开始不住地飘忽。
“药籍,提前理完了,所以便出来看看。方才在城中见到了二小娘子,便追着过来看看。”
孟如招并未怀疑,只是收回自己疑惑的目光,盯着自己脚尖小声嘟囔:
“哼,要是再早些来就好了,这灯都看完了,好些好看的你都没见着......”
“二小娘子可还要看灯的?”
“要!”
“要要要!”
听见薛诚要叫自己去看灯,孟如招马上又激动地蹦了起来,抓住了薛诚的手臂。
薛诚扫了一眼孟如招抓着自己的手,什么都没说,也没有挣脱,就这样默默地,对着她点了点头。
“那便走吧。”
“哎等等!我们得先去找三郎丫头他们说一声才行,不然他们要着急的。”
“没事,刚好在那之前,我也有点事情要办。”
“什么事?”
“我要去找一趟武侯。”
“找武侯?找武侯做什么?”
“这二小娘子就不用管了。你和我说一说,那男子,长什么模样?”
第一百三十二章 惊鸿一面
石玉宁在人流中来来往往的穿梭着,脸上流露出懊恼的表情。
这三个家伙到底跑哪儿去了?!早知道就不要三郎叫三郎自己去找丫头,好了,现在两个人都找不见了!
二娘子也不知去了哪里,要是她在这里犯病可怎么办?但凡出了点事,自己该怎么和孟叔叔他们交代?
想到这里,石玉宁变得愈发烦躁起来。
不知不觉地,他已经从中心城走到了白虎大街。
白虎大街一如其他地方一样的热闹,街中央挂着一只威风凌凌的白虎花灯,高高地立在空中;行人仰起头,甚至可以从白虎的脚底看见其中隐隐的灯火。
石玉宁走在白虎大街上,听着身边的人或高谈阔论或低声攀谈,孤零零地他混迹在其中,看上去有些格格不入。
算了,正好肚子有些饿了,
正好这儿离东市近,先去东市随便买些东西垫垫肚子再去找那几个家伙吧。
“老板,来一份天香糜,再来一份贵元糕。”
“好嘞,请客稍等。”
东市多是卖些诸如香料珠宝之类的珍贵物件儿,经营者也多是胡商——石玉宁来的这家卖香料的铺子也是个胡商经营着,也兼卖些自己做的吃食。
以前石玉宁倒是挺爱吃这儿的东西,可自从被白锦儿把口味养刁了之后,便甚少往这边来了。
面前的端上的粥糜米粒颗颗饱满,磨碎的香料粉混在其中,整个粥闻起来香气扑鼻;水晶碟里装着的元宝形糕点油炸过,裹上了一层栗粉,颜色金黄诱人。
石玉宁用手捻起一块放在嘴中,
嗯,可惜就是太甜又太香了,
夺走了米面和栗粉的大部分香气。
想到这里,石玉宁不仅有些怀念白锦儿做的栗粉糕了。
“这位郎君不好意思,你踩到我的伞了。”
石玉宁低下头,才看见自己的脚下踩着一截长长的鹅黄色流苏。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一个头戴长帷帽通体着白的女子,正看着自己的方向。
“啊,不好意思。”
石玉宁赶忙把脚移开,弯腰下去拾起那把装饰繁丽的伞拿了起来。和往常用来避雨的油纸伞不同,这把伞的伞面是用丝绸缝制而成的,上面画着好看的花纹,还坠饰许多的珠片和流苏。
看样子应该只是装饰用的。
而顶上那丝质的流苏,已经有了一个依稀的脚印。
“不好意思,弄脏了娘子的伞。”
“无碍。”
女子伸手接过,虽然看不见她的脸,但是石玉宁觉得她应该是对着自己笑了笑,然后很自然地在自己身边坐下。
“郎君也是来赏灯的么?”
“正是,”
“上元佳节举国欢庆,这一年一度难得的灯辉盛宴,自然是要出来看一看的。”
女子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婆子,年纪看上去约莫四十多岁,发髻梳的利落干净,簪饰的东西也简单,看着是正经人家的老婢。
婆子站着低眉垂首,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
“奴在家中待的无聊,也是见这副美景着实动人,便唤了婆子,一同出来赏灯。”
“郎君经常来这家铺子么?”
“这家铺子的糕点味道香浓,奴很是喜欢呢。”
“确实,”
“这家铺子的老板用的都是从西域和长安运来的好料,虽然价格是贵了一些,但整个东市,也算是独一家的了。”
“呵呵,原来是这样,”
女子的手伸进帷帽中捂嘴浅笑,她的笑声如同箜篌一般空灵动听。
“郎君知道还真是多。”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石玉宁耸了耸肩,
“若你来的久了,那大胡子自然会逮住你和你吹的。他还会逼着你听他说他是怎么从龟兹一直来到益州的,听他说塞北的月亮多么的大多么的圆,塞北的雪有多么的凉。”
“听上去很有意思。”
“也许吧,第一次听的时候确实很有意思,不过等你听上十多遍,可就没想象中那么有意思了。”
“呵呵呵,郎君说话真的很好玩呢。”
石玉宁看着掩藏在帷帽下的纤弱身躯随着轻笑声微微摇摆着,像一株被春风拂动的芍药一般,刚才因为找不见同伴的焦躁心理,也不由得缓缓平息了。
他心下一动,说起话来也比刚才轻快许多。
和女子讨论完这家香铺里的东西之后,石玉宁左手撑在桌面上,食指和拇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对着女子莞尔一笑,
“不过,虽然这家东西好吃,但是你知道为什么,我现在不怎么来这儿了吗?”
“奴不知,敢问郎君,是为什么呢?”
“因为我找到一家比这儿,东西更好吃的。”
“是吗?”
“就在西市。”
“西市?”
女子愣了愣,再开口的语调中多了一丝疑惑,
“西市的东西,能比东市的好吃吗?”
“我曾经也觉得不会有,可是自从我在那儿吃过之后,就完全颠覆了自己的想法。”
“若你有兴趣,不妨一试。”
“这样啊,”
女子抬着茶杯,轻轻呷了一口,
“若是有机会,倒是要去尝一尝。”
听见女子的这句话,石玉宁的右手在桌面上若有似无地敲了两下,端起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放下茶杯,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从坐榻上站了起来,
“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去寻我的朋友了。”
“真巧,奴也该离开了。”
女子从坐榻上起来的时候,正看见从石玉宁的腰上,落下了他一直挂着的禁步,便伸手捡起。
入手的玉佩温热,质地致密细润,上面还雕刻了一朵牡丹花栩栩如生,每一片花瓣的纹理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女子捡起,朝着石玉宁递了过去。
“郎君,你的玉佩。”
“谢谢。”
石玉宁接过没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那在下就告辞了。”
“奴也告辞了。”
说罢,女子低低对着身边的嬷嬷说了一声走吧,转身朝白虎大街的深处走去。她转身的时候带起一阵微风,顿时掀起了洁白帷帽的一角。
就在这时,女子正好转过头来,透过那露出的一点点缝隙,对着石玉宁一笑。
风拂过,只留下一股若隐若现的梅花清香,
和石玉宁最后看见的,
艳如凤仙花瓣一般的双唇。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不知未来如何只需活在当下
白锦儿和陶阳总算是找到了石玉宁和孟如招,在看到孟如招身边的薛诚时,三人几乎是同时地露出了一模一样的表情。
“你们,”
“什么时候遇到的?”
白锦儿的手指在两人之间来回晃悠,
“二娘子,你不是说薛医师不来的吗。”
“他确实是说他不来的啊?”
“原本是来不了的,”
薛诚插入了白锦儿和孟如招之间的对话,
“我原本是要在屋子里整理这次从祖宅里翻出的医药典籍的,可是,没想到结束的比预想的要早些,所以,就,来了。”
“哦——”
听着白锦儿做做拉长的声音,不知为什么,孟如招和薛诚的脸都有些微微的泛红。
“四郎,四郎,”
“四郎?”
“啊!啊......”
呆愣的石玉宁听见白锦儿呼喊自己的声音,从怔神中清醒过来。他抬眼看了白锦儿一眼,问道:
“怎么了?”
“你刚刚去哪儿了?”
“还有,你发什么呆呢?”
“我,我......”
石玉宁不知想到什么,眼底闪过一道琢磨不透的光;他只是摇了摇头,
“找你们找不见,就去东市随便吃了点东西垫垫肚子。”
“是嘛,”
“可是你怎么看着一副心不在焉......”
“哎哎哎别说了!那边好像要开始放烟花了!我们快去看吧!”
白锦儿话还没说完呢,就听见孟如招指着中心城的位置大喊道。
众人的目光顿时被吸引而去。
陶阳侧首看向白锦儿,对着她笑了笑,
“我们去看烟花吧。”白锦儿也回报陶阳一个笑容,以及一个肯定的眼神。
“噢——看烟花咯——”
孟如招下意识抓住了身边薛诚的手臂,拉着他朝中心城的位置跑去;陶阳和白锦儿随后也跟上了,石玉宁追在他们的后面。
已经有武侯提前守好了位置,城备军也尽皆到位,防止有贼人趁机捣乱或是发生大规模的踩踏事件。跟着孟如招他们挤进中间,还不等白锦儿开口说话呢,就听见“轰轰轰”三声连响,面前一道一道灿烂的金光闪过,
白锦儿就觉得眼前一花,
竹筒爆裂,
金色的光迸溅到天空中,炸成了一朵盛开的寿菊模样。
“哇——”“哇——”
惊叹声不绝于耳,金色的万寿菊在空中碎裂成一片一片的,又最后碎裂成一点一点的,像被人掰开揉碎的星辉飘落下来,落在了每一个抬头看天的人的眼睛里。
白锦儿的心忽地惊动了。
她的呼吸也不自觉地有些加速——这金色的万寿菊只是开始,随后一个接一个,一片接一片的烟花在她的眼前绽放,
人间繁华仿佛也妆点了亘古空远的夜幕,万千星辰在前也失了颜色。
这大概是白锦儿自来到这儿之后,见过最美丽的景色了。
她前世也是去过博物馆的,可那时候,唐朝,长安,对她来说不过是个沾满了名为历史尘埃的冰冷名词。对自己的意义,也不过是身为这个民族漫长岁月进程中教科书似的单薄知识。
可如今呢,自己就站在这里,
千年前的大唐名城。
白锦儿忽然有了一种很想哭的冲动,而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等自己的生命在这里完结,也会和自己周围的这些朋友,邻居,陌生人一样,化为滚滚长河中的一粒尘埃。没有人会记得自己,
唯有这千年也不变的明月星辰,可能知道曾经有过自己这么一个人吧。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她忽然好想去长安,
长安城,
那座在千年后,已经老得依稀只有残垣的城市。可在现在,它是天下人都向往,都憧憬的繁华之都。
去过长安,自己这诡异的穿越之旅,似乎才能得个圆满。
她好想去长安。
这时候,一只温暖的手,轻轻地拭去了白锦儿眼角滚落的泪水。白锦儿转过头,正看见陶阳温柔地看着自己,眼里满是担忧和关心,
“怎么了?怎么哭了?”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白锦儿这才惊觉自己失态,连忙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的眼角,对着陶阳摇了摇头。
“小茶,有什么事你可以和我说,若是我能帮得上你的,我会尽我全力......”
陶阳的话还没说完,忽然,一只柔弱无骨的小手,钻到了他的掌心里。少年的话硬生生噎了回去,俊俏的脸庞霎时间变得通红。
白锦儿对着陶阳灿然一笑,两个甜甜的梨涡点缀在她的脸颊两侧,像是盛满了世间上好的琼浆,让人望一眼就不住酣醉。
“没事,”
“若我有事,自然会和你说的,三郎。”
“嗯,嗯......”
向来泰山崩于面前不变色的陶阳此时失去了所有组织语言的能力,他红着脸嗯嗯啊啊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拉着白锦儿的手,却悄悄地握紧了。
两人并排站着看没放完的烟花,半晌,少女忽然开口:
“你会不会觉得我的手太粗了?”
“什么话?!你的手哪里粗了?!你的手比端喜铺里最好的绸缎都要滑!”
“......登徒子。”
......
“哟,这么早就回来了,”
“怕是某人今天没什么收获,败兴而归吧?”
康乐坊壬街的某处花楼闺房内,女子脱下披帛挂在架子上,正要摘下头顶帷帽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带着讥讽的声音。
她转过头,正看见一个身着红色长裙的女子,站在自己的身后。
头上的发髻已经散开,只懒懒地插着一只红宝石攒花簪子,鸦青色的头发披在背后,衬的露出的肌肤愈发的欺霜赛雪。她的眉间和锁骨位置都绘着妖冶的花钿,慵懒地倚靠在大开的木门上,简直如同一株盛放的阿芙蓉。
“妹妹这么晚还不睡,不怕明日起来,面色吓人么。”
“哼,不用你操心。”
看着白衣女子脱下自己帷帽,露出藏在下面不输自己,甚至还略胜一丝的容貌,红衣女子冷哼一声,迈步走进了屋子。
“我劝你还是早点消了那些痴心妄想的心思,安分地做好你自己的事情,还能多留些棺材本,不至于年老色衰以后啊,流落成街上的乞儿。”
白衣女子丝毫不在意身后人对自己的嘲讽,她神色淡然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就好像完全听不见红衣女子的话语一般。
“妹妹既然喜欢接待那些肮脏落魄,甚至连酒钱都付不出来的侠客,只管做你的就罢了。”
“你!”
“我手下的那些客人,可随便一个给的价,就比妹妹的高了呢。”
说完,她淡淡地瞥了红衣女子一眼。
“你!你给我等着!”
红衣女子自知说不过她,恼恨地跺了跺脚,从白衣女子的屋子里跑了出去。白衣女子走了过去,抬手把房门关了起来。
羊脂白玉雕刻成的手按在门上镌着暗纹的地方,过了许久,才听见白衣女子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