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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威亚     贵妻谋后txt下载     贵妻谋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八十一章 反制

    原本被人用刀挟持着的阿琉,徒手握住泛着寒光的兵刃,像是不知疼痛一般直接将刀从对方手中夺过来。

    她并未将刀翻转过来,而是直接握着刀刃,将长刀当成了匕首。冷刃划过脖颈,被夺过佩刀的人未及做出反应,已经握着脖子倒在地上。顷刻间呼吸停下,大睁着的双目尚未来得及闭合。

    刀刃从对方脖颈处划过之后,阿琉的视线便不再停留在两人身上。方才被她当作匕首用的长刀,此时则变成了飞枪,猛地向前掷去。

    下一刻,刀身没入站在顾蕴身旁,想要举起刀兵的侍从的心脏。

    萧充持剑落下的瞬间,便看到了胸口处插着一柄长刀,缓缓倒下去的侍从。

    此时阿琉也来到顾蕴身边,弯身将躺在地上的顾蕴抱起。她双手手心是汩汩涌出的鲜血,顾蕴身上这身缟素,终归被染上了大片赤红。

    而这所有的惊变,都只不过发生在顷刻间。

    听命于萧充而拿着刀兵上前的各家府卫,本身还在犹豫要不要再问问主子们的意见。但是面对冲到自己身前的刀兵,犹豫踌躇什么的顿时消失不见。

    人的本能,让他们立刻举起刀剑反攻回去。

    “萧充,去护着太叔公。”顾蓁已经来到离芷身边,阿琉抱着昏迷的顾蕴,也退了过来。中了迷香的顾际棠倒在地上,离芷的匕首抵在他脖子上。

    听到顾蓁的吩咐,萧充立即赶到顾霖身旁,在一片混乱之中护着顾霖进入软轿之中。

    方才那几位叔伯看见他仿佛看见了救星,也一股脑地向着软轿这边涌。但是萧充可没有去护他们的闲心,任由这些人抱头弓腰、摸爬前行,在混乱的刀枪中丢了那一身引以为傲的士族的体面和风流。

    顾宅有一千府卫,他们这边也集结了千余人马。再加上对方群龙无首,自然很快落于下风。

    两刻钟之后,顾蓁出声喊道:“若是想要活命,就自己放下刀剑投降。”

    同为顾氏家仆,顾蓁这边的人马也未下死手。顾际棠手下的人多数受伤倒地,真正丧命的却没有几个。此时一听到顾蓁的声音,立即便有人器械投降。

    有一人带头之后,剩下的人也不再有丝毫顾忌,纷纷停手蹲在地上,丢掉了手中刀剑。

    他们本就是顾氏的家仆,而不是顾际棠的奴隶。威胁本家人本就不是他们的意愿,先前听命于他是因为他是顾家的家主,如今所有人都能猜到接下来的结果,他们自然没有必要再替他卖命。

    双方人马停止交手的时候,几位叔伯还未成功爬到软轿旁。看着大手一挥就将这场争斗叫停的顾蓁,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

    顾蓁挟持了顾际棠,明明能更早地阻止这场争斗,但是却任由双方人马打了小半个时辰。他们几个很想问问这是为什么,却没人壮得起胆子,也无人撑得起面子。

    万一顾蓁直接回答:“我就是想要看几位叔伯叔公受点儿苦头”呢?

    “王妃。”外面的动静停下之后,顾霖苍老的声音从软轿中传出。

    “太叔公。”顾蓁来到软轿旁,“您受惊了,让人送您回去歇息吧。”

    见顾霖掀开了轿帘,站在不远处之外的几人踌躇着脚步向这边走来。

    “叔父。”

    “叔公。”

    顾霖见此,想要出口的话停在嘴边,立即挥手拉下轿帘,“此处的事王妃受累了。”

    说完,软轿便被人抬起,离开顾宅门口向前而去。

    顾蓁顿了顿,才转身看向几个站在一处的叔公叔伯。眼眸低垂着,似是没有看向他们此时青红交加的面容和狼狈的姿态。

    “几位叔伯叔公应当也有些劳累了,”顾蓁问道:“可要回去歇息?”

    “是,”有一人反应过来,回答道:“是,后续的事情有劳王妃,我等这便回去……回去。”

    “等等。”刚刚迈起步子的几人,被顾蓁一声“等等”惊得顿时僵在原处。

    “还有一件事要获得几位叔伯叔公的同意,”顾蓁仍旧没有直面几人,而是转身看向了顾宅门口一片混乱或者说惨乱的场景,“这些府兵,暂时还不能归还。”

    闻言,几人眼皮跳了几跳,思绪转了几转,也终究没能猜出顾蓁想要做什么。

    “几位叔伯叔公?”顾蓁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同意吗?”

    “怎敢?”离顾蓁最近的一人出声道:“顾氏的府兵……”

    “那便好。”顾蓁似是没有耐心听他说完,话落之后便抬步离开。

    留下面面相觑的几人,迟疑了片刻之后灰溜溜地离开。

    “如何?”顾蓁回到顾蕴身边,被萧充从府中抓来的府医直接半蹲半跪在铺着青石板的地上,正在替顾蕴包扎脖颈处的伤口。

    “回王妃,”老府医一边回话,一边动作不停,“四小姐脖颈处的刀伤虽有些深,但不会危及性命。只是失血有些多,需要卧床静养几日。”

    “有劳先生。”顾蓁站在一旁,看着老府医替顾蕴处理伤口。结束之后,又开口道:“先生,还有她的手。”

    老府医顺着顾蓁所指看过去,才看到阿琉微微蜷合着,像是被鲜血浸泡过的双手。乍一看去,根本看不出伤口在何处。

    “这位姑娘的伤比四小姐的要重得多,只差一毫便要上到筋脉。”老府医看到阿琉手心的伤口之后,动作变得小心了许多。

    “阿琉,阿蕴还劳你亲自看顾。”阿琉的伤口处理好之后,顾蕴开口道:“一应事宜吩咐旁人去做,但你要寸步不离阿蕴身侧。”

    “奴婢的本分。”

    顾蕴被人抬进府中,阿琉也跟了进去。在萧充的指挥下,战场也打理的差不多了。顾蓁这才抬步,向着顾宅洞开的大门而去。

    除了被押着带进来的顾际棠,顾府所有人都集中在了灵堂之上。

    看着满堂的白绫白幡、跪在牌位前的孝子贤孙以及前方香火还未燃尽的朱氏的灵位,顾蓁忽然有了一股想笑的冲动。但是下一瞬,又悲从心起。

    若是父亲亲眼见到这一幕,是不是比当日身死皇城还要悲戚?

    父亲,祖母。既然已经摆脱烦忧,便安心离去吧。

    “父亲!”看到顾蓁身后被两名府兵拖着不知生死的顾际棠,顾蘅失声大喊。立即起身冲过来,却被萧充持剑挡在顾蓁前方。

第一百八十二章 守城

    “老爷!”

    “父亲。”

    小朱氏和顾莹也从地上起身,前者和顾蘅一样冲将过来,后者则是身形晃了晃然后止步在原处。

    “顾蓁,你把老爷怎么了?”小朱氏被萧充拦在出鞘的长剑之前,大声质问顾蓁。

    顾蓁却没有心思回答她的话,视线在堂内迅速扫了一遍之后,立即问道:“顾宽呢?”

    到这时顾蓁才发现,从昨日来到开始,顾宽的身影就一直没有出现。祖母亡逝,作为唯一的嫡亲孙子的顾宽却没有出现!

    “顾宽在何处?”顾蓁逼近小朱氏。

    “你……你要作甚?”接收到顾蓁的目光之后,小朱氏下意识地后退两步。

    “我问你,顾宽去哪儿了?”

    小朱氏选择闭口不答。

    顾蓁又看向站在角落中的一位柔弱妇人,这是顾宽的正妻廉氏,因为廉氏家族不如顾氏名望大而被小朱氏轻视。嫁进顾家近十年,即使已经诞下一儿一女,仍旧在婆母面前抬不起头。

    顾蓁还在顾宅的时候,这位长嫂在府中的存在感就极低。过了这许多年,仍旧是如此。

    但是出乎意料的,廉氏此次却并未表现出多少怯懦和犹豫,面对顾蓁的目光,直接回答道:“夫君被父亲派去办事,已经离开好几日了。”

    “你这个贱妇!”见廉氏如此配合顾蓁,小朱氏的怒火立即转移到她身上。

    看着冲过来的小朱氏,廉氏发自本能地一阵瑟缩。眼看巴掌就要落到自己身上,立即闭上了双眼。

    但是预料中的痛楚没有传来,却听到了小朱氏一声尖叫。

    “啊!”

    “母亲!”顾蘅和顾莹同时大喊。

    只见小朱氏方才抬起的手臂已经落下去,另一只手正握着肩膀,疼得再难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站在她身边的,是跟在王妃身边一看就有着胡人血统的婢女。

    顾蘅和顾莹姐妹两人想要上前搀扶,看着疼得表情狰狞的小朱氏,瞬间不知从何入手。

    “你接着说,”顾蓁对廉氏道:“顾宽出城具体有多久了?去做什么?”

    “有……三日了。”廉氏回答道:“三日前他说,父亲派他出去办些事情,但没有说办什么事。”

    就算没有答案,顾蓁也能猜出大概。顾际棠一直留在武陵,派顾宽出去自然是替他传话。

    “王……王妃。”回答完之后的廉氏顿了顿,又看了顾蓁一眼,然后立即将头埋下。

    见顾蓁回望过来,她努力压制住自己的恐惧,说道:“父……父亲做的事,只有他……这府中的人都……都不知道。还请……请王妃宽恕府中老幼。”

    没有听到顾蓁的回答,廉氏又壮着胆子看了她一眼。正想说话,却被顾蘅的声音打断。

    “阿蓁,她可是你婶母。”小朱氏疼得站立不住,已经跌坐在地上。顾蘅问话的语气,自然带了些质问和指责。

    顾蓁冷笑,看向顾蘅的目光有着不加掩饰的嘲讽:“阿蕴被挟持的时候,你可还记得她是你堂妹?”

    顾蘅被问的哑口无言。

    “顾蘅。”顾蓁道:“经年披着一张温柔和善、孝顺明理的皮囊,不会感到疲惫吗?装的久了,偶尔也要歇一歇。”

    就像顾家,这种在寒门百姓心中活在云端上的家族。最外面一层好看的皮囊包裹的久了,就总有破损的一天。

    然后暴露出其中的肮脏污秽,在青天白日之下,熏得人连连作呕。

    “你这话是何意?”

    “何意?”顾蓁一步一步走向她,“你所看重的家族、荣光、体面,就在今日已经被撕成碎片、体无完肤了。亲缘?你到现在还在跟我论亲缘,你不觉得可笑吗?”

    “阿姐……”顾莹上前扶了顾蘅一把,用极低的声音喊了一声。接下来想要说什么,却终究没能说出口。

    顾蓁说的一点儿都没错,顾氏宗族的荣光和体面,今日被撕得体无完肤。只剩下苟延残喘、狼狈不堪。

    “来人。”顾蓁一边向外走,一边吩咐道:“将此处围住,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踏出半步。”

    “父亲。”顾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要把父亲带去何处?”

    回应她的,是顾蓁脚步未做停顿的背影。

    顾蕴于晚间悠悠转醒,看清坐在自己身边的是顾蓁之后,立刻便想起身。没有意识到自己脖颈处还有伤口,痛楚之下微微吸了一口冷气。

    “阿蕴,你醒了?”顾蓁连忙按住她的身子,“别动。”

    “阿姐,你没事吧?”顾蕴的视线在顾蓁身上扫视了一圈。

    “我没事,你不要乱动。”顾蓁解释道:“如今已经没事了,安心养伤。”

    “二……顾际棠呢?”见顾蓁真的无事,顾蕴才意识到如今局势已经翻转过来。随即又立即想到之前顾际棠所说的话:“敌军还未退去吗?阿乘哥会不会有事?”

    顾蓁安慰她几句,可是又知道顾蕴能分辨出真假,遂只能如实道:“如今城池被围,城中的消息传不出去,外面的消息也进不来。”

    经过清晨那一场争斗,还能上战场的府兵还有一千七百多名,全部被她派去守城。除此之外,城中不论多少,只要是养有府兵的门户,全部被顾蓁下令将府兵借出,前往城门守城。

    可是即使如此,眼下的武陵城,仍旧只能等待援军来救。

    可若是顾际棠的话并非危言耸听,目前离他们最近的萧乘和葛怀毅,恐怕也面临着腹背受敌的困境。

    她步步筹谋,居然吃亏在自家人手中,当真是莫大的讽刺。常言道,一招出错,满盘皆输。她这无心走错的一步,不知还有没有转圜的机会。

    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握紧,顾蓁也反握回去:“放心,阿乘定会派兵过来增援。”

    ……

    十天之后,城内士兵伤亡过半,敌军的攻势仍旧凶猛。

    半月之后,城门没有没攻破,城中粮草却开始紧张。

    城池被围的二十天,顾蓁再次登上城墙。看着守城的将士手持油桶滚石,将顺着云梯往上爬的敌军一个个砸下去,然后火把落下,靠在城墙之上的云梯瞬间变作火梯。

    空气中满布火油燃烧的刺鼻气味,以及掺杂在其中的难以形容的烧焦气味。顺着口鼻钻进人的脏腑,难以抑制的恶心即刻传来。

    然后又看着漫天的箭雨穿破空气,守在城墙边的士兵不断倒下又不断补齐。

    自己人的血腥气不像敌军的那样令人兴奋、让人恶心。顾蓁看着倒下的士兵被同伴架着腋下向后拖去,箭头没入甲胄、只留下长长的箭尾。

    自士兵口中溢出的鲜血,猛地刺痛了她的眼睛。

    这就是战场,原来这就是战场。

    不是睥睨天下的大业,也不是让人崇拜的英勇。而是真实的血肉,亲眼可见的牺牲。

    前一刻还在奋力抗敌的鲜活的、热血的、让人心生崇敬的生命,后一刻……却戛然而止。

第一百八十三章 绝境

    被围的第二十五天,武陵城原本气势恢宏的大门,已经被战火熏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顾蓁于清晨敌军再次展开进攻前,登上城墙。

    昨日的战场已经清理过,但是连日来积聚的血水却是怎么也洗刷不掉。痕迹或深或浅,顾蓁感觉每一脚,都能踩上数名战士的血。

    “王妃。”萧充近些时日一直寸步不离地保护在顾蓁身边,开口唤了一声之后,沉默了许久。

    “说。”

    “若是敌军再次进攻,”萧充顿了顿,“武陵城撑不过今晚。”

    “而且城池四面被围,退无可退。”顾蓁帮他把话补充完整。

    从武陵城被围的第一天开始,最终结果已经有定论。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援军到来,解救武陵城于水火;另一个,则是城破。

    但是到如今还没有援军的消息,萧乘和葛怀毅显然是被陈珖缠住了。就算身在主营的萧穆已经接到了这里的消息,恐怕也只有插上翅膀才能赶得及。

    不过顾蓁几乎能断定,城破之后她被俘的几率大一些。就算陈珖是个半傻,也应当明白活着的她要比她的尸体更有价值。退一步言之,起码她短时间之内不会有性命之忧,陈珖一定会从萧穆手中获得让他满意的利益之后,才会考虑对她的处置。

    但是除了陈珖,顾际棠应当也有一定的话语权。落在他手中,顾蓁觉得自己能活的几率不大。

    “王妃,”萧充再次开口道:“今晚若是城破,属下可以趁乱护送您离开。

    有离芷的迷香相助,属下必定护您安全离去。”

    “离开武陵,返回古梁,然后再转头杀回来。”顾蓁道:“对吗?”

    萧充点头:“王妃是整个梁地的希望,绝对不能有事。”

    萧穆对于顾蓁的看重,外界传言只占分毫。和顾蓁形影不离的离芷以及近身护卫的萧穆,才看的清楚。

    毁了顾蓁,无疑便是毁了萧穆,毁了淮南王府的功业,毁了整个梁地。

    “可是你想过没有,”顾蓁道:“若是叛军入城之后发现我逃脱了,城中数万百姓会如何?剩下的顾氏族人又会是什么下场?”

    “可是……”

    “我在,可保一城百姓。”顾蓁道:“我若逃,这武陵城一夜之间便会多出数以万计的亡灵。”

    顾蓁不信佛,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不认同那些自称除却三千烦恼丝的秃……高僧所传播的某些观念——例如劳什子的众生平等。

    在她看来,不论是往前万世还是往后万载,这世上从来都没有过以后也绝不可能有真正的众生平等。

    即使有一日,芸芸众生心中已经没有贵贱之分,所受到的待遇却永远会存在差别。

    在她看来,谁对这个世界的意义更大,谁的价值就更高。

    倘若真的众生平等了,岂不是贩夫走卒和一国领主平起平坐,更甚之飞禽走兽、花鸟虫鱼与人类不分你我,这世间还不乱了套?

    并且,顾蓁毫不自谦的认为自己和一般百姓相比,是哪个对这世间更有意义的人。说白了,她觉得她的命比许多人的命都重要。

    但是当这个“许多”聚合在一起的时候,顾蓁就不这么认为了。

    总之,她不能离开武陵。

    “王妃……”萧充想要再劝,却看到离芷无声地摇头。

    “属下的使命便是护王妃周全,”萧充抱拳跪地,“必当竭力,死而后已。”

    “你先起来,”顾蓁示意离芷亲自去将萧充扶起,“这不还没到最后一步呐吗?只要还活着,万事皆有可能。”

    “王妃有何对策?”听见顾蓁的话,萧充和离芷同时眼含期待地看向她。

    “别这么看着我,”顾蓁却道:“我不是神仙,没有能力挥手变出千军万马。若是有办法,还能在这儿发愁?”

    她只不过是习惯性地不论处于任何情况下心中都能存一丝希望罢了。

    “萧充,”顾蓁不理睬对方暗淡下来的目光,吩咐道:“去顾宅帮我带一个人过来。”

    不想让她活的人,她自然也不想对方好过。

    旭日全部升起之际,围城的叛军发动新一轮的攻势。但是跑到城下的时候,领军的将领却忽然挥手制止了即将从弓箭手手中发出的羽箭。

    对面的城墙和昨日有些微的不同——城墙之上,用绳子吊着一个人。

    虽然姿态狼狈,但是那人身上的行头却非一般人可有,一看就是一位非富即贵的老爷。

    而且这位老爷他还认识,正是顾氏的家主,顾际棠。

    他们郡守也姓顾,上次见了这位老爷似乎还行了礼。

    “将军。”偏将策马跑到手臂还抬着的将领身边,疑惑他为何突然叫停。

    “先停止进攻。”将领思衬片刻,发令道。

    “啊?”偏将惊讶之中,忘记掩饰内心的想法。

    “啊什么啊!”将领不耐烦地说道:“你没看见那城墙之上挂了是谁?那可是顾氏的家主。

    速速命人去回禀郡守,问他如何处置。”

    “是。”虽然还在蒙圈之中,但是军人的天职便是服从。

    “他们真的停止发动进攻了,还是王妃足智多谋。”武陵城防首领郭方发自内心地称赞道。

    “不过是权宜之计,”对于听起来有些怪异的夸奖,顾蓁没有花心思在上面,而是如实说道:“将顾际棠悬挂在城墙之上这一招,最多能拖住对方半日。

    等他们的通讯兵回来,恐怕会继续进攻。”

    “王妃不是说……”

    “那些人是听了顾际棠的挑拨才叛变的对吗?”顾蓁替郭方问出他要问的问题。

    “哎是。”在郭方的认知中,这顾际棠应当是一位极其厉害的人物才是。

    “他是厉害。”顾蓁仿佛看透了郭方心中所想,“但是和他的命相比,城外那些人更珍惜自己的命。

    武陵城一日不破,援军到来的机会就多一分。到时候,可不是顾际棠的厉害能够救得了他们了。”

    “可他们不是结盟了吗?”和顾蓁相处半月,对方体恤下属、平易近人的形象已经在郭方心中立住,所以他下意识地便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表现在顾蓁面前。

    “军人最终诺,最重情义誓言,郭将军想说的是这些?”顾蓁看了郭方一眼,心想这位看似粗犷狠厉的将军,心性居然如此纯真。

    “是。”郭方等着顾蓁的回答。

    “郭将军带领的军队,会做叛徒吗?”顾蓁不答反问。

    “不会。”这一声回答斩钉截铁。

    “可是已经叛变的军人,已经不能算做军人了。”顾蓁道:“对于那些人来说,更重要的变成了利益。”

第一百八十四章 援军

    之后的情况果然不出顾蓁所料,城下的敌军在保持了半日的平静之后,于正午时分再次发动进攻。

    “盾牌,盾牌!”流矢如黑雨斜飞而下,城墙上方顿时陷入兵甲撞击、大声嘶喊、脚步往返的沸腾之中。

    “王妃,小心!”顾蓁被萧充拉住手臂猛地撤向一旁,下一瞬,一根黑身白羽的箭矢落在她身侧。

    “王妃,这里太过危险,属下护送您下去。”

    顾蓁没有动,而是开口问道:“萧充,你估计……还能撑多久?”

    此时第一波箭雨停下,敌军用云梯攻城的声音传来。萧充望城墙处望了望,回答道:“最多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啊。”顾蓁默念一遍,似乎在考量半个时辰的长短。过了约有半刻钟,她抬头看向萧充:“去将郭敬军叫来。”

    “是。”

    ……

    “什么?”若不是身上负伤,郭方听完顾蓁的话之后可能要跳起来。

    “王妃,为何?”对于军人来说,最大的耻辱是叛变,其次便是投降。至死不降,战死也不能投降。

    所以听到顾蓁要他开城投降的话之后,这位耿直的将军一时间忘了站在他面前的是淮南王妃。一直以来的服从和敬佩,也瞬间被暴怒代替。

    “你守城,守的是什么?”顾蓁问道。

    “守的是城中数万百姓!”

    “所以你想要他们更多地活下来,还是想看着更多人送命?”

    “自然是想要更多人活下来!”

    “那就听我的,开城投降。”顾蓁道:“不惹怒他们,才能保证更多的人活下来。”

    “可是……”郭方只是耿直,而并非愚钝。听完顾蓁一番话,自然明白了她的用意。

    可是明白是一回事,真正要去做又是另一回事。在他驻守的城池中,淮南王妃被俘。而他没有战斗至最后一刻,这是莫大的耻辱。

    “郭将军,记得你最终的职责是什么。”顾蓁道:“你要守护的是数万城中百姓,而非你作为武陵城驻军统领的荣誉。”

    “是。”郭方抱拳颔首,大声喊道:“卑职遵命!”

    “顾际棠怎么样了?”顾蓁问道。

    “回王妃,”萧充回答道:“被流矢所伤,但是没有伤在要害。”

    要么说祸害遗千年呢,顾际棠被捆着吊在城墙之上,显然一个人形靶子。但是万千流矢飞过,硬是没能将他的命带走。

    “把人拉上来,处死。”

    满腔愤怒已经完全散去的郭方,再次抬头看向顾蓁。从第一日踏上城墙开始,这位年轻的王妃的神态和语气,就从来没有变过。不论处于何种情形,旁人都很难从她的言行举动中判断出她当时所想所感所思。

    不论吩咐、命令或是勉励、叮嘱,语气永远保持着让人安心的云淡风轻。即使她此时说出的话,是要一个人的性命。而且这个人,是背叛了她的至亲,是将她陷入生死绝境的罪魁祸首。

    “是。”萧充不做迟疑,立即转身走向悬挂顾际棠的城墙处。

    “郭将军,”顾蓁道:“开始准备吧。”

    “是。”郭方再次抱拳,看到萧充提着臂膀和大腿处各插着一支羽箭的顾际棠大步走过来,然后转身去准备……献城投降。

    可是在他转身的瞬间,一声尖叫传进耳畔。在一片混乱之中,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援军!援军到了!”站在最高处的旗手似乎是不打算再要自己这副嗓子了,“援军到了!是援军到了!”

    顾蓁也是怔愣在原地片刻,然后才疾奔出去。趴在沾满人血和灰尘的石壁上,努力向外眺望。

    只见越过围城的敌军,另有一直军队从后方如黑色潮水般涌来。似乎是瞬间,便能将中间的敌人淹没。

    “援军来了!再坚持片刻,”这一次,是郭方几乎喊到失声的声音:“给我打!”

    原本已经到达极点的守城士兵,似乎在瞬间重生。长刀、长枪、长剑,是金属刺穿甲胄穿过血肉的声音。

    武陵城被围整整一月,这三十天当中的屈辱、痛苦、惊慌、牺牲,似是要在这短短的几刻钟时间全部奉还回去。

    “王妃,是二公子和葛将军带领的兵马。”看清对面的大旗之后,萧充激动难掩。只知道自己喊话之时喉头有些酸涩拥堵,而没有察觉出他已经红了一圈的眼眶。

    顾蓁放在石壁上的手下意识地抓紧,向来一尘不染的指甲缝藏进了石头表面鲜血和尘土混成的污垢。

    负责抵御陈珖的淮南军没事,武陵城也没事。最终,他们有惊无险地度过了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

    萧乘和葛怀毅带领援军赶来之后,围困在武陵城下的敌军立即决定不再发动进攻,而是想要撤离。

    但是他们怎么会有这个机会?

    郭方见敌军不再进攻,立即下令守城的将士出城迎战。

    于是乎武陵城剩余的数百将士,和从后方赶来的上万大军,一起将围城的敌军逼进猎网,进行单方面的屠杀和泄愤。

    城墙之上的顾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城下的战况,终于意识到:原来敌人的血,真的能引起兴奋。

    ……

    “小姐。”阿琉猛地推开房门,“援军到了,援军到了!”

    “当真!”顾蕴脖颈处的伤口已经愈合结痂,一长一短、一粗一细的两道,乍看之下有些触目惊心。

    “真的!”阿琉自幼习武,极少跑成此刻气喘吁吁的模样,“是真的,葛将军和二公子率军来援。”

    “随我去城门。”顾蓁原本倚靠在床头看书打法时间,闻言立即起身下地。

    府医说她的伤势已经无碍,阿琉自然不会阻拦。

    顾蕴穿上木屐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因为在房中养病,起床之后只是简单地打理了一下。遂又坐到妆台前,伸手依次打开台上整齐摆放的六个木匣子。

    这里是是六套搭配好的头面首饰,是阿元和阿初出生之时萧乘回到淮南王府,临走之前替她配好的。

    六套,看上去挺多。但是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了半年,也就是每一套她都轮换着佩戴了大约一个月。每次清晨梳妆的时候,她想的最多的就是阿乘哥何时能回来,这些她都有些腻了。

    未待顾蕴吩咐,阿琉已经将负责梳妆的两个婢女叫进来。

    “小姐今日想梳哪一样发髻?”负责梳头的小丫头十分会察言观色,一眼便看出顾蕴今日心情十分愉悦。

    援军来了,这城中的百姓,又有哪一个不高兴呢?

    两个婢女的手十分灵巧,两刻钟之后,已经替顾蕴装扮完毕。脖颈处的伤用水粉厚厚地覆盖一层之后,显得没有那么狰狞了,

    顾蕴想了想,又让阿琉拿来一身新的衣裙,重新穿戴之后,才迈着轻便而急切的步伐走出房门。

第一百八十五章 撕心

    “阿姐。”顾蕴赶到城门口的时候,正巧看见顾蓁从城墙之上下来。

    二人相视一笑,并肩通过洞开的城门,站在武陵城外迎接穿着黑甲的大军浩荡而来。

    “参加王妃。”葛怀毅从马上翻身而下,抱拳单膝跪在顾蓁面前。

    “卑职罪该万死,请王妃降罪。”

    “葛将军何故如此?”顾蓁亲自伸手搀扶,“若非你及时率军赶来,武陵城今日怎能免于危难?”

    顾蕴四周巡视了一圈,却没有发现萧乘的身影。于是开口问道:“葛将军,阿乘哥没有同你一起过来吗?”

    顾蓁手上使了些劲,却没能将葛怀毅从地上扶起。

    “王妃,卑职罪该万死。”原本是单膝跪地,这下葛怀毅直接双膝双手接地,匍匐在顾蓁和顾蕴面前。

    “葛将军,出了何事?”顾蕴这一声,问的极低。因为突如其来的无形压力,压得她有些透不过气。

    顾蓁本以为葛怀毅如此是因为自责来的过迟,此时也察觉到并非如此。

    “葛将军,出了何事!”

    葛怀毅匍匐在地上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顾蓁想要再次出声询问,却见顾蕴已经跨步上前,矮身蹲在葛怀毅面前。

    “阿乘哥在哪儿?”

    葛怀毅的身体颤抖得更加明显,顾蕴猛地伸手,用尽全力去抬葛怀毅的肩膀。葛怀毅直起身,跪在顾蕴面前。

    此时二人才明白,他方才的颤抖是在压抑自己的哭声。

    “告诉我,阿乘哥怎么了?”

    满面赤红,眼圈格外红。他仍旧跪在地上,转身做了一个手势。

    下一刻,后方的将士自动分列两侧,从中间让出了一条道路。

    从黑云一般的大军中,四名士兵缓缓走来,中间抬着一张担架。躺在担架之上的人身体陷在其中,让远处的人看不见他的面貌。

    “阿蕴。”蹲在地上的顾蕴身子忽然向一旁倒去,顾蓁连忙弯腰搀扶。

    “阿蕴!”下一瞬,却又猛地推开顾蓁,起身冲向前方的担架。

    顾蓁来不及去管仍旧跪在地上的葛怀毅,跟着顾蕴跑向前方。

    担架之上,萧乘身穿单衣,双目紧闭。若不是苍白的面色过于显眼,极容易让人当成他正在熟睡。

    顾蕴颤抖着手去触碰他的脸颊,剧烈的情绪压抑之下,用了许久才感觉到手指处传来一片温热。

    濒临崩溃的情绪慢慢褪去,顾蕴的手不舍得离开指尖的温热。

    “阿乘哥。”她嘴角扬起,笑着呼唤对方,却在发出声音的同时眼泪也跟着争前恐后地涌出,“真好……”

    你还在,真好。

    顾蓁原本也以为看到的会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跟着顾蕴一起跑过来只是下意识的动作,实则心神已经远离。

    此时看着顾蕴又哭又笑的模样,她才渐渐找回神思。双腿忽然发软,好在离芷一直站在她身旁。

    “阿蕴,快些让人把阿乘送回府中吧。”顾蓁开口道。

    “二公子身上有伤,受不得颠簸。”老军医不知何时来到近旁,出声说道。

    “那就抬回去。”顾蕴对着抬担架的士兵道:“抬稳一些,慢慢走回顾宅。”

    老府医似乎还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是看了看顾蕴,最终选择闭口不言。默默地跟在担架后面,一同向城中走去。

    顾蕴跟着担架离开之后,顾蓁才想起葛怀毅还跪在地上。于是又连忙走回去,来到葛怀毅身侧停下:“葛将军还不起身?”

    葛怀毅此时看着顾蓁的目光,和方才老军医看向顾蕴的时候极其相似。同样都是长了张口,却没能说出什么。

    “你若是不起,这后方的将士难道要和你一起留在这里?”

    闻言,葛怀毅缓缓从地上起身。

    顾蓁知道他还有话没有说完,遂道:“先把将士们带回去安置妥当,有什么事情,回到城中再议。”

    葛怀毅抱拳行了一礼,翻身上马,率领淮南军将士缓缓入城。

    ……

    不知昏迷了多久,萧乘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梦中。

    日思夜想的人就坐在他身边,青丝高高束起,绾成精巧的飞天髻。几缕碎发飘在前额,显出几分俏皮活泼。

    所佩戴的头面他认得,是他上次离开淮南王府的时候亲手为她搭配出来的。当时一共配了六套,每一套都是由她亲自试戴过后才定下来的。为了这个,他们二人关在房中一整日都没有出门。

    不过还是有些不同,他当时没有将流苏配入其中。许是为了更好地映衬今日的发髻,顾蕴又加了一串由琥珀、珍珠、玉石等串成的碎珠流苏。外面的阳光透过窗子射进来,在晶莹的琥珀上反射出柔和的光晕。

    连同她的面颊、脖颈,也反射了淡淡的光芒。

    因为尚在丧期,她身上的衣裙颜色十分素雅。淡青色的里裙,素白色的外裳。

    哎……应该是哭过了吧,眼角还有未能消退的红肿。

    她手中正端着一碗药汁,眼眉低垂,握着勺子轻轻搅动,应该是想尽快晾凉一些。

    “阿蕴。”应该是昏迷地太久了,刚一开口便感觉到一阵梗塞。

    乍一听到声音,顾蕴端着药碗的手抖了抖,险些将药汁洒在身上。

    “阿乘哥,你醒了。”顾蕴大喜,连忙将手中的药碗递给一旁的阿琉。想要上前去扶萧乘,却不知该将手放在何处。

    老军医替萧乘处理伤口的时候不让旁人靠近,她站在几步之外,只看到那些药粉被洒在了他的胸口处。

    老军医离开之后,她想解开萧乘的衣裳看看伤口,但又怕弄疼了他。所以她并不清楚萧乘的伤口到底在哪儿,所以不敢将手放在他身上。

    看到顾蕴拘谨的模样,萧乘笑着朝她伸出手:“过来。”

    顾蕴把手放到他手中,又听萧乘道:“阿蕴,我动不了,你抱抱我吧。”

    “……好。”顾蕴缓缓俯身,控制着力道轻轻环抱住萧乘。

    她俯下身之后,萧乘双臂也将她环住。

    “不是说动不了吗?”顾蓁语气中带着一丝笑意。

    “你一抱我,就忽然能动了。”萧乘道:“阿蕴,看来你比那个倔老头有用多了。”

    顾蕴反应过来,萧乘说的倔老头应该是那名不知是生来一张丧气脸还是心情一直都不佳的老军医。

    “背后语人是非,非君子所为。”顾蕴笑道。

    “谁让他开的药比又苦又辣,偏还要盯着我一滴不剩地喝完。”说起这些,萧乘又显现了孩子气。他将胳膊往上移了移,一下一下抚摸着顾蕴的头发,“他就是欺我一人独自在军中,受了伤之后又打不过他罢了。”

    “如今有你在,看他还敢欺负我。”

第一百八十六章 须臾

    “好。”顾蕴笑道:“那个倔老头若是再欺负你,我就帮你欺负回来。”

    “得妻如此,父复何求啊。”萧乘说着话,微微闷咳一声。顾蕴趴在她颈窝处,自然听得清晰。

    “是不是我压到你的伤口了?”顾蕴连忙用手撑着床榻,想要起身。

    但是萧乘抱着她的双臂却没有丝毫松开的迹象,过了片刻,才听他道:“你只是用衣襟碰着我的衣襟,如何就能压住伤口?”

    “哦。”顾蕴也沉默了须臾,然后道:“你不热吗?”

    “不热。”萧乘道:“我太想你了,阿蕴。”

    “我也想你。”顾蕴微微偏转头,对着他的耳朵轻声道:“这次受了伤,是不是可以向姐夫告假呀?”

    “怎么?”

    “你还记得阿元和阿初的样子吗?”顾蕴道:“自上次出生时匆匆见了一面,已经半年都没有见过了。

    那两个小家伙一天一个模样,若是不告诉你那是阿元和阿初,你都不一定能认得出呢。”

    “是吗,”萧乘道:“真是遗憾啊,作为叔父居然到现在只见了一面。”

    顾蕴没有应声,萧乘接着道:“不过要是和阿兄比起来,就没有什么不平的了。作为父亲,他却连一面都没能见到呢。

    如此说来,阿元和阿初除了你和嫂嫂,见到的第一个就是我了。”

    “想什么呢?”顾蕴道:“离芷、雁翎,还有那一屋子的产婆、婢女,哪个不比你占得先机?”

    “好像也对。”萧乘道:“那除了你和嫂嫂,我是第一个亲眷,这总没有错吧?”

    “没错,没错。”顾蕴笑道:“也不知道这个第一有什么好挣的。你是他们唯一的叔父,还能被谁比下去不成?”

    顾蕴听到萧乘自喉间发出几声低笑,然后就感觉到原本放在他后脑勺的手移到了脖颈处。

    “这两道疤,怎么回事?”

    “一不小心着了别人的道,被挟持了。”顾蕴语气平稳,有一种事不关己的平和,“已经结痂了,过几天就能痊愈了。”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萧乘叹了一口气。

    “为何叹气?”顾蕴问道。

    “真想替你还回去,”萧乘道:“可是我如今卧病在床,连独自行走都困难。”

    “没事。”顾蕴道:“等你好了,再去替我报仇。就等着你呢,我自己都忍着没动手。”

    “好。”萧乘眼尾微扬,露出些许笑意。

    “要做什么?”感觉到顾蕴要起身离开,萧乘下意识地收紧手臂。

    顾蕴停下动作,解释道:“再不喝,药就要凉了。”

    “哦。”

    感觉到抱着自己的双臂缓缓松开,顾蕴才试着起身。然后接过阿琉手中的药,转头看向撇过头去的萧乘。

    “喝药了。”顾蕴拍了拍他的手臂。

    “太烫了,再晾一会儿。”

    “不烫了,”顾蕴道:“快转过头,我喂你。”

    “这么苦的药,再一勺一勺慢慢喝下去,岂不是更苦了。”

    “那……”顾蕴想了想,“我扶你坐起来一些?你自己来,一口喝下就没那么苦了。”

    “伤口疼,坐不起来。”萧乘的头还是向里侧着。

    顾蕴失笑:“那你想如何?”

    闻言,萧乘转过头。但是又听顾蕴道:“不喝药是不可能的。我不会像倔老头那样盯着你一滴不剩地喝完,但是必须要喝。”

    “喝多少?”

    顾蕴想了想,然后用手比着药碗道:“剩到这里,可好?”

    “这里。”萧乘的手指,落到了顾蕴手指的上方。

    “阿乘哥,”顾蕴看向他,“你几岁了?”

    “不论我几岁,这药难喝是真的。”萧乘完全没有不好意思,振振有词道:“你是没有喝过倔老头开的药,换你你也和我一样。”

    “若是我能能喝,你也能吗?”

    萧乘一时没能听明白顾蕴什么意思,但想了想,还是点头道:“自然。”

    听到萧乘的回答之后,顾蕴没有说话,而是挥手让阿琉退下。听见房门响动之后,她将药碗移到自己唇边。微微仰头饮下一大口药汁之后,将药碗放到床头的小几上,然后俯身,吻住了床上目瞪口呆的萧乘。

    今天的药苦不苦?不知道。

    萧乘只感觉到温热的汤汁被注入自己口中,然后他乖乖地咽了下去。

    直到听到顾蕴皱着眉抱怨道:“这药还真不是一般的难喝。”,他才回过神来。

    “阿蕴。”

    “嗯?”顾蕴正伸手去拿小几上的药碗的药碗,闻言转过头。

    “扶我坐起来吧。”萧乘道:“一直躺着,身子都要僵了。”

    “你不是伤口疼,不能坐吗?”

    对方面不改色道:“方才疼的坐不住,现在又不那么疼了。”

    顾蕴摇了摇头,从床榻上站起身,然后弯腰去扶他。

    一番动作之后,萧乘又低声咳嗽了几声。顾蕴要伸手去拿药碗,却被他抢先一步。

    然后皱着眉将药碗放到唇边,一仰头喝了个干净。把药碗放回去的时候,两条眉毛都快打成了一个结。

    顾蕴想说有茶水可以漱口,她还准备了蜜饯。但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萧乘抓着手向前拉去。萧乘手上的力道并不大,但是顾蕴极其配合地靠过去。

    下一瞬,温热的唇瓣凑了过来,紧接着唇舌之间还未完全淡去的苦涩也传了过来。

    顾蕴不敢让萧乘吃力,估计着时间差不多了,就伸手推开了他。

    “这样也算‘共苦’了。”萧乘笑得十分开心,苍白的面颊之上也有了几分血色。

    “阿蕴。”

    “嗯。”

    “我睡了多久?”

    “一日一夜。”

    “又过了一个日夜啊。”萧乘低语。

    “扶你躺下吧。”

    “我想出去走走。”

    “倔老头说你颠簸了一路,要休息两日才能下床。”

    “那……好吧。”萧乘被顾蕴扶着重新躺下,握着她的手一直没松开。

    “你别离开,就在这里陪我。”萧乘道。

    “好。”顾蕴道:“若是累了,就睡会儿吧。我保证不离开,就算你睡着也不离开。”

    “不睡,”萧乘道:“阿蕴,陪我说说话吧。”

    “想说什么?”

    “就说说话,说什么都行。”

    ……

    “葛将军,”顾蓁深深地吸进一口气,才重新有了些力气。他看向从进门开始就跪在地上的葛怀毅:“先起来吧。”

    “卑职该死,该死。”葛怀毅低头,一滴眼泪落到木质地板上。

    如今埋在萧乘胸口的那一箭,原本是射向他的。

    “王爷……可知道了?”

    “二公子中箭那日,已经传信过去。”

第一百八十七章 白首

    淮南军大营,主帅大帐之中。

    萧穆身形忽然晃了晃,紧接着是一阵剧烈的咳喘,一丝血迹不可控制地从嘴角溢出。

    “王爷!”

    “王爷!”

    “王爷!”

    张和、温昭以及洛行风见此大惊失色,立即起身向前。明日由洛行风和温昭共同对敌,他们四人原本正在商议明日的战术。

    不料传讯兵忽然到来,将一封加急密信送到了萧穆手中。萧穆此时一手拿着还未读完的密信,一手撑在沙盘的边沿。

    “王爷,难道是古梁……”张和来到萧穆身侧,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脸色也瞬间发白。

    张和坚信,就算这信上说的是梁地大半疆域被占,都极难让萧穆当众失态。这世上能成为他的软肋的人并不多,而且都在古梁。

    可若是古梁出了事,那整个梁地也岌岌可危。

    “快去请军医。”洛行风对着帐外大喊道。

    “是。”紧接着便听到了小兵奔跑出去的动静。

    萧穆稳住了身形,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然后双手都撑在沙盘边沿,低头将面容埋进了阴影中。

    ……

    在床榻上躺了五日之后,萧乘终于被老军医允许起身下地。此时正值傍晚,他被顾蕴搀扶着通过常常的走廊,走进一处建在水上的凉亭。

    周遭莲花盛开,不时一阵微风拂来,仿佛能让人醉到在花香中。

    向晚庭院,倚靠相背,闲话短长。

    “阿蕴。”

    “嗯。”

    “你小时候的性子是什么样的,和现在比相差大吗?”萧乘问。

    “我小时候什么样子,你没有见过吗?”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十四岁。”萧乘道:“在那之前呢?再小一些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再小一些啊……”顾蕴似乎是仔细回想了片刻,然后回答道:“被父亲和阿姐宠得无法无天,因为有他们护着,什么都不用想、不用看也不用做,每日最大的烦恼就是要如何才能用最少的时间将先生要求的功课做完,然后去缠着阿姐出门玩耍。

    父亲一有空闲阿姐就跟在他身边,什么都想学。而我却是什么也不想学,被逼着也不肯多走一步。现在想想,简直就是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小纨绔。”

    “哪里就成纨绔了?”萧乘道:“你那是无忧无虑、天真可爱,有着旁人求也求不来的聪慧机敏,只不过不乐意去用罢了。”

    闻言,顾蕴笑道:“阿乘哥,你猜我现在想到了一句什么话?”

    “什么?”

    “情人眼里出西施呀,”顾蕴道:“在你眼中,不学无术居然也成了优点。”

    “本就没有缺点。”萧乘道:“我的阿蕴本就没有缺点,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好到我想让你永远在我身边,抓着你的手,永远也不放开。”

    后面的几句话萧乘只是情不自禁的低低呢喃,但是顾蕴和他贴着身子,自然听得清楚。

    于是伸手握住他的手,温声道:“那就一直抓着,一直都不要放开。”

    萧乘反握住顾蕴的手,紧了紧。沉默了片刻才接着道:“阿蕴,你说嫂嫂要是早一些嫁给阿兄多好,这样我们也能早一些遇见。”

    这样,我是不是能因为陪你更久而少些遗憾?

    “不行,”未待顾蕴回答,他首先就自己否定道:“嫂嫂早一些出嫁,说不定嫁的就不是阿兄了。”

    “你敢这样说,”顾蕴笑道:“是仗着姐夫不在此处吗?”

    萧乘笑了笑,接着自己的幻想:“你自幼生长在建康,我也是,明明很早之前就能见到。

    若是抛开朝廷局势,抛开门第之见。我要在你还像阿元这么大的时候就见到你,然后陪着你长大。你读书的时候,我就在一旁习武练剑;你若是习字,那我就研习兵法。

    你想要出门,我便策马相随。和旁人发生争执的时候,我还可以充当打手。

    春日陪你去捕蝶踏青;

    夏日一起去山间纳凉捉鱼,然后带回别业吃一顿全鱼宴;

    秋日可以去庄子上看果实成熟,然后再爬到树上摘一些带回府中;

    冬日呢,就窝在烧着地龙的屋子里,也不用特意做些什么,因为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日子不知不觉中就过去了。”

    “那我们可要先定下个娃娃亲?”顾蕴道:“若非如此,父亲是不会允许你进我房中的。”

    “自然要。”萧乘道:“你出生的时候我一岁零两个月,那个时候就要定下。”

    ……

    自那日援军来到解除了武陵城的困境,后续的事情便和萧乘、顾蕴不再相干。除了老军医每日两次探脉,也无人过来打搅他们。

    两个人真的过上了形影相随的日子,连老军医替萧乘号脉的时候,他空出来的另一只手都要牵着顾蕴。

    真的是转眼间,援军来到武陵已经半月。

    萧乘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强健,如今已经能和常人一般行走。又是一个傍晚,这次是萧乘牵着顾蕴,兜兜转转来到顾宅花园一隅。

    看到前方那棵高大的合欢树后,顾蕴转头笑望着萧乘。女子杏眸含着春日暖阳下微漾的湖水,映出心中人的模样。

    既在心间,又在眼前。

    一簇红白相间的合欢花从树上落下,顾蕴想上前去捡,手却被拉住。

    “我们一起去?”顾蕴转头看着萧乘道。

    萧乘笑笑,轻轻扯了扯被自己抓在手中的手,顾蕴顺着他的力道靠过来。

    下一瞬,男子的下巴搭在了她肩膀上,用空出来的手臂环住她的腰。

    “阿蕴。”

    “嗯。”

    “你再喊我几声吧,”萧乘的声音很低,萦绕在她耳畔,“我喜欢听你叫我。”

    “好。”顾蕴也微微转头,看见了萧乘修长的脖颈,从一旁看上去,很像是一对儿交颈的鸳鸯。

    “阿乘哥。”

    “嗯。”萧乘的下巴动了动。

    “阿乘哥。”

    “嗯。”萧乘的手臂紧了紧。

    “阿乘哥。”

    “嗯。”萧乘的声音里掺上了一丝沙哑,“阿蕴。”

    “嗯。”

    “真好听。”萧乘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因为是夏日,两人的衣料都很是单薄。所以泪水滑落到彼此身上的时候,都能很快洇透衣衫,落到皮肤上。

    “你昏迷的时候,”说出几个字,顾蕴缓了片刻,才能再次发出声音,“我逼问了倔老头。”

    顾蕴这个答案并不标准,自从受伤开始服药之后,他出了正常的睡眠之外,每日都要昏睡一段时间。但是萧乘也不打算追问,只道:“倔老头不讲信用,他答应过我要瞒着你的。”

    顾蕴没有说话,萧乘只是感觉到自己肩膀处越来越湿了。

    “阿蕴。”

    “嗯。”

    “这些时日我和你说了许多话,可还是没有说够啊。”萧乘道:“我有那么多的话,怎么可能说的完呢?

    原来我想着,等仗打完,我和你还剩下几十年的时间。

    几十年呢,可以慢慢说。”

    “阿乘哥……”

    “可是只有这些时间了,有些话还没能想起来呢。”萧乘道:“阿蕴……我想和你一起白首的。

    真想和你一起白首啊。

    想从你出生起就陪在你身边,一直陪到你满头白发,垂垂老矣。那时候我也鹤发鸡皮,做什么是都要牵着你的手。

    可是……两个都没能实现。”

    “阿蕴,我……不想……离开你啊……”

    “阿乘哥。”顾蕴伸手按住放在自己腰上的手臂,不让它滑落下去,“阿乘哥,我们能这样的,我们能一起老去一起走到白首的,我们可以的。

    你这么爱我,这么不想离开我,那就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我不想让你离开啊,阿乘哥。

    你不能离开我,不能离开我……

    阿乘哥……”

第一百八十八章 逃走

    援军到达当日。

    “二公子被敌军的羽箭射进胸膛,伤在心脏边沿。”老军医道:“若是将箭取出,当场即会毙命。

    若是不取,至多托两三日,也会因血脉衰竭而丧命。

    卑职跟着老王爷在边塞从军的时候,曾得到一个自西域传来的方子,便是用于重伤之后心血不足之人。能依靠药物催动人的心血运行周身,从而从阎王手中将人命抢回来。

    但是这药消耗的是人体根本,依照受伤之人体质不同,所能支撑的时间也不尽相同。但是最短的,也能撑上六七日。卑职自作主张,给二公子用了这位药。

    按照二公子的情况估计,至多能撑一个月。”

    “最后会如何?”顾蕴问道。

    “因为消耗的是人的心血根本,”老军医回答道:“撑到最后,会血脉衰竭而亡。表面看上去无甚异样,像是无疾而终。”

    “用药多久了?”

    “十六日。”老军医说道:“二公子是于十六日之前和陈珖所带领的起义军作战时受的伤,到今日正好十六个日夜。”

    ……

    “阿蕴,阿蕴……”顾蕴恍惚听见她阿姐在唤她,还听见周遭一片骚乱,或轻或重的脚步声不断萦绕在耳畔。

    阿姐的声音有些焦急,她想要睁开眼,但是眼皮重到抬不起来。想要开口回应,又发现似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再加上方才见到的场景太过美好,她舍不得离开。

    于是纠结片刻之后,选择再次回去。

    “阿蕴,阿蕴!”顾蓁摇晃着顾蕴发热的身体,却只能看着她再次失去意识。

    “先生,快过来看看阿蕴。”顾蓁连忙呼唤候在一旁的老军医,正是替萧乘治伤的那位,“不是说药效上来便能转醒吗,为何还是不醒?”

    老军医快步上前,先是翻开顾蕴的眼皮查看片刻,后又伸手探脉。然后回答道:“王妃,二小姐这是多日郁结于心,一朝失魂无措,身体支撑不住心神的冲撞,这才发了高热昏迷不醒。

    喝下去的那碗药倒是起了作用,只不过还是没能将二小姐唤醒。如今这种情形,倒更像是梦魇难以逃脱。”

    “先生直接说,如何才能让她醒过来。”万分焦急之下,顾蓁的语气急促之中带上了不耐。

    花园之中,萧乘趴在顾蕴身上抱着她耗尽了最后一丝心血。阿琉带着人赶过去的时候,两人已经倒在地上。

    顾蓁花了极大的力气,也没能将他们二人交握的双手分开。最后还是老军医在顾蕴手腕上扎了一针,才得以将她的手指掰开。

    然后一人带回医治,一人入殓。

    顾蕴昏迷一日两夜,连药汤都极难灌下去,更别提吃食。若是再不醒,不必有任何病症她恐怕都再难醒过来。

    老军医拿出银针,在顾蕴头上找到穴位,快速且慎重地下针。银针刺入之后,用两根手指捏住根部,慢慢捻动。

    片刻之后,顾蕴还没有动静,他却已经是满身大汗。

    大约过了半刻钟,老军医停下动作,然后缓缓将银针拔出。

    银针离开身体的瞬间,顾蕴先是眉头动了动,然后是睫毛和眼皮,放在脉枕上的手指也动了动。至此,老军医才如释重负一般呼出一口气。

    “阿蕴,阿蕴。”见顾蕴眼皮微微睁开一条缝隙,顾蓁连忙呼喊道:“你看看阿姐,阿蕴,快醒醒。”

    “阿姐?”

    从梦境回到现实,脑海中的画面顷刻间全部涌出来。顾蕴迷迷糊糊地唤了一声“阿姐”之后,立即想要翻身从床上坐起。

    悲痛、想念、以及仇恨,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身体太过虚弱,只不过一个抬头的动作便导致眼前一片漆黑。

    “别动。”顾蓁过来拦她。

    但是却被顾蕴挥开,然后不顾眼前还是一片黑,撑着身体从床上坐了起来。

    “阿乘哥呢?”阿蕴问道。

    “阿蕴,你冷静一些。”顾蓁心疼到无以复加,却不知该作何举动,更不知道要如何安慰。

    “我现在很冷静。”顾蕴道:“阿姐,阿乘哥在哪里,让我去见他。”

    ……

    因是盛夏,萧乘被安置在特制的冰棺中。面容安静,身上穿的还是那日在花园中穿的衣裳,冰棺之中,似乎有被冰冻住的花香。

    顾蕴弯腰看了片刻,然后将手伸向棺中,扒开了萧乘胸前的衣裳。

    只见左胸之上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疤痕,中间有一块呈现深色的区域,那是被埋入血肉之中的箭头。

    “给我刀。”顾蕴转身,向站在不远处的老军医伸手。因为担心她的身体,顾蓁和老军医都跟了过来。

    “阿蕴,你要干什么?”

    看着顾蓁的神态,顾蕴就知道她想岔了,遂解释道:“将阿乘哥身上的箭头取出来。

    总不能带着这污秽之物离开。”

    “让先生取吧。”顾蓁建议道。

    “我来吧。”顾蕴不再看顾蓁,手仍旧伸向老军医。

    “王妃,这……”老军医看向顾蓁。

    顾蓁点了点头,一把专门用来处理伤口的小刀被老军医从随身的药箱中拿出来,由阿琉放在顾蓁手中……

    “阿蕴,”见顾蕴将箭头取出之后便转身向外走,顾蓁连忙上前,“你去哪儿?”

    顾蕴恍惚了一下,看向顾蓁的目光才慢慢聚焦。这个模样,看得顾蓁愈发担心。伸手想要摸摸她的面颊,却被顾蕴躲过去。

    “阿姐,”顾蕴看着顾蓁道:“顾际棠在何处?”

    “找他作甚?”

    “报仇。”

    “阿蕴……”

    “他在哪儿?”

    顾蓁握住顾蕴的手臂,像是安抚一样轻轻捏着:“阿蕴,你听我说。

    顾际棠……跑了。”

    “什么?”顾蕴反抓住顾蓁,力气却是比顾蓁方才大得多,“怎么会跑了,有侍卫看守怎么会跑?”

    “十几日前,趁我分身乏术之际,有人助他逃出了顾宅。”顾蓁解释道:“萧充带人去追,看见他跳入了北城门外的河道。”

    那条河道顾蕴也知道,水流湍急且和地下交织错杂的暗河相连,城中百姓若是不慎掉落物品在其中,从来没有再捞上来的案例。

    “萧充已经带着人找了多日,”顾蓁补充道:“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死?顾蕴冷笑,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死了?那可是顾际棠,是武陵顾氏的家主,他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死了呢?

    他不能随随便便就死了!

    “谁放走的?”察觉到自己的语气有些过激,顾蕴吸气敛容,然后再次看向顾蓁:“阿姐,谁把她放走的?”

第一百八十九章 疯癫

    顾蓁知道,顾蕴如今是撑着自己的身子在发疯。可是她毫无办法,只能在一旁陪着。相比一具行尸走肉,她宁愿要一个“疯癫”的妹妹。

    顾际棠逃跑,小朱氏情绪失控,被她关进了城外的一处庄子。顾宽的妻子廉氏连同一双儿女,则还居住在他们原本的住所。

    事情到了如此地步,朱氏的丧葬之礼注定不能完整得结束。顾芸已经返回夫家,顾莹和顾蘅原本也该各自返回,可是总有些人怀有太多悲悯心肠,害了自己的同时也连累了他人。

    顾蘅被顾蓁圈禁,顾莹不得不留了下来。

    “你想救她?”顾蓁问道。

    “你会放过她吗?”顾莹反问。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她如何能不了解顾蓁的性子?

    可是她阿姐顾蘅,就是真的不了解。

    顾蓁看向顾莹:“如今还有这么多人好好地活着,不过是因为你们身上都留着顾家的血。我努力地,想要把你们从顾际棠所犯的罪过中择出来。”

    “你要……”顾莹闭了闭眼,“如何处置阿姐?”

    当时顾蓁没有给出回答,因为她不会亲自处置顾蘅,也不知道她会落得什么下场。

    顾蘅被圈进在廉氏旁边的一个小院,一应吃穿用度每日由顾莹给她送来。顾蕴噩耗顾蓁来到院外的时候,正好看到顾莹带着贴身婢女从里面出来。

    顾莹顿住脚步,抬头看向顾蓁和顾蕴。顾蓁的目光一直集中在顾蕴身上,并没有给她回应。

    而顾蕴……和顾蕴对视的时候顾莹被她眼中的冰冷逼得下意识地想要躲藏。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顾蕴吗?从前的顾蕴就算盛怒之下,眼神仍旧明净。这样像是看待一具尸体的眼神,顾莹从来没有在任何人眼中见过。

    她明显地感觉到了,顾蕴恨她,而且想要杀了她。

    若说顾蓁还能因为心中仅存地一丝亲缘意识而保持理智,判断出她没有参与这件事,从始至终都没有插手。而顾蕴的眼神告诉顾莹,顾家对她来说再也不算什么,她恨所有和顾际棠有关系的人,甚至恨整个顾家!

    “王妃。”顾莹错开目光,微微俯身向顾蓁行礼。

    顾蓁摆了摆手,而顾蕴的脚步则是从未有过停留。从她身侧经过的时候,带起了炎炎夏日中一股阴冷的风。

    看着顾蕴和顾蓁先后踏进拱门,顾莹心中忽然涌上一个念头——今日,或许是她能见到顾蘅的最后一次。

    到底是至亲姐妹,顾莹回过神来,立即转身追将过去。但是跑到拱门的时候被守卫拦住了。

    正在前行的顾蕴听到了身后的动静,转头看过来。

    犹如寒冰的脸上突然裂出一抹笑容,启唇道:“放她进来。”

    顾莹突然明白了,顾蓁之所以容忍顾蘅多活了这么多天,不过是为了给顾莹留下一个可以发泄的工具。

    手背不再阻拦,她却突然没有了走进去的勇气。

    可是里面是她一母同胞的阿姐,是陪她长大的阿姐。顾蕴回头说了一句话之后,便立即转身前行。顾莹在拱门处站了须臾,抬步迈进院中。

    虽然被圈禁,但是顾蘅仍旧仪容整洁。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妆容也精致的无可挑剔。

    她和顾莹一样,被顾蕴的眼神看得想要逃跑。正想敛容整理自己的狼狈,下一瞬一股凉意和窒息突然涌向面颊。

    “阿姐!”顾莹忍不住惊呼,想要上前却被阿琉拦住。

    顾蕴想方才端起茶杯那样,平稳悠闲地再将空杯子放回原处。

    顾蘅沉默地伸手拿下落到自己衣襟处的茶叶,她不明白顾蕴为何会做出如此幼稚的举动。

    看她方才……不,是从进来就从来没有变过的眼神,明明是想杀了自己才对。

    “生在顾家,是不是让你觉得特别骄傲?”顾蕴终于开口,声音却再也没有了从前的柔和。每一个字,仿佛都是一把能将人刺伤的刀子。

    “悉听尊便。”顾蘅看着顾蕴道:“你不会放过我,我知道。”

    顾蕴没有让顾蘅失望,一拳捶向顾蘅的心口,手中捂着的是从萧乘身上取下的那枚箭头。银色的箭头连着黑色的箭身,约有两寸长。刺入顾蘅的肌肤之后,又被顾蕴慢慢地按压进去。

    顾蘅准备好了迎接死亡,可也只是意识层面的准备。当箭头破开血肉钻进体内的时候,巨大的出乎意料的痛楚传来,从小到大锦衣玉食、破层油皮都算是大伤的顾家大小姐,怎么可能承受的住。

    受到攻击的时候,反抗是人体无意识的举动。顾蘅伸手去推顾蕴,后者似乎也没有准备,被她推得向后踉跄。

    顾蘅自己,则捂着伤口,跌坐在地上。茶水和血水在胸前的衣襟处混合,苍白的面颊上是晕开的妆容,此时还由水滴顺着下巴滴下。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顾蘅抬头看向顾蕴。

    顾蕴走到她身边,慢慢蹲下,又慢慢将手伸向她。

    顾蘅面露恐惧,一手撑着地板想要向后退去。

    但是被顾蕴先一步按住肩膀:“你躲什么,我只是想把自己的东西收回来。”

    然后她的手伸向顾蘅的伤口,但是再次被打断。

    “顾蕴,你到底要干什么?”顾莹被阿琉拦着不得上前,只能大声嘶喊。

    “我说了,拿回我的东西。”顾蕴没有回头,冷声道:“怎么,你想帮我吗?”

    “顾蕴,她可是你嫡亲的堂姐。”顾莹企图让顾蕴停止对顾蘅的虐待,“她已经准备好赴死了,为何还要如此折磨她?”

    她不提起这个还好,提起“堂姐”二字的时候,顾蕴身上的戾气猛地增多。

    “阿琉,把她带过来看着。”

    顾莹被阿琉押着来到顾蘅和顾蕴近旁,然后更加清楚地看着顾蕴捏住还露出越有一指宽的箭头,将她从顾蘅的身体里拔出来。

    把箭头上的血在顾蘅身上擦干净之后,顾蕴放开了钳制着她肩膀的手,后者因为巨大的痛楚,气若游丝地倒在了地上。

    “不用这幅模样,”顾蕴从地上站起身,声音中听不出丝毫感情,“你离死,还早着呢。”

    “顾蕴,你到底想要做什么?”顾莹质问道:“阿姐她不过是心疼父亲,她有什么错?作为一个女儿,她有什么错?”

    “这世上没有错却不能活的人多了去了,要送你下去见见他们吗?”

    顾蕴眼中杀机顿现,生生让顾莹闭了口。

    一直站在一旁没有开口的顾蓁,来到顾蕴面前。将手伸向她,轻轻握住她隐在衣袖之下紧紧攥住的拳头。

    然后用问出了和顾莹同样的问题:“阿蕴,你打算如何处置她?”声音温和,带着明显的安抚。

第一百九十章 回家

    “阿姐,”顾蕴没有回答顾蓁的问话,而是说道:“我们回家吧。”

    阿乘哥,我们回家吧。

    不过半月时间,顾蓁以雷霆之势将参与此次事变的郡县进行了自上而下的大清洗,连斩大小属官二十三人。首级悬于各处城门,不至血肉尽消不可拿下。

    涉事人员连坐三族,亲眷全部发卖为奴。

    空缺下来的位置,由顾九亲自从古梁选人替补上来。而一直形同虚设的武陵郡守也被撤下,改由一名寒门出身并且曾饱受士族欺压的官员接任。

    顾蓁离开武陵之前,留下了比原本多出两倍的驻军,由驻军首领郭方和武陵郡守一同调配。

    同时在整个梁地发出诏令,凡梁地之内高门大户,每户豢养府兵不可过百人。否则以谋反罪论,当地属官可自行派兵镇压。

    正值盛夏,为保尸身不腐,运送棺木的马车设里外三层,夹层装满冰块,两个时辰替换一次。

    顾蕴穿着冬日的衣物,和棺椁同乘一车。每日傍晚从车上下来,然后走上队尾的一辆马车。片刻后马车之上便会传来女子的喊叫,然后顾蕴出来,随行的府医提着药箱进入。

    从武陵到古梁的路上,日日如此,周而复始。即使护卫在车队周围的都是身经百战的淮南军将士,听见一日比一日凄厉又沙哑的尖叫和辱骂,也不禁头皮发麻。

    看向顾蕴的目光,也在不经意之间转变。

    但是顾蓁从未出面,谁又敢对顾蕴置喙半句?

    队伍于清晨行入古梁郡,还不到城门打开的时辰。感觉到马车减速,顾蓁鬼使神差般起身走向车门。

    只见前方城门洞开,一人负手而立。他一身玄衣,未待随侍,孤孤单单地立在那里。顾蓁似乎能看到他衣衫上浸湿的露水,下一瞬便湿了眼眶。

    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她最怕看他孤单恐惧,却还是一次次地看到。

    顾蓁跳下马车,快步奔跑过去。来到近前扑进萧穆的怀中,双手环住他的肩膀。

    不是黑衣衬得,这人确实消瘦了不少。

    “你回来了。”

    “嗯。”

    “阿乘在后面。”

    “嗯。”

    “我们先回家好不好?”

    “好。”

    ……

    自来到古梁之后,淮南王府第三次挂起白幡。当初临时择的这块墓地上,又多了一处新坟。和萧秋并排,站在老淮南王夫妇身后两侧。

    顾蓁又想起了她当时初入建康淮南王府,被萧穆领着去主院敬茶。老淮南王夫妇端坐于主位之上,父亲威严却带着笑意,说起话来声如洪钟,王妃也很是温和地看着她。

    尚是少年人的萧乘和萧秋坐在一侧,少年萧乘首先起身,面上是干净清爽的笑容:“嫂嫂安好,我叫萧乘,嫂嫂可以唤我阿乘。”

    然后是十三四岁的萧秋紧随其后:“嫂嫂安好,我叫萧秋。”

    那应该是贞元二年隆冬时节的场景,算算到如今还不到六个年头。

    当时的少年不知愁,如今安睡的阿弟,也莫要再愁了。

    顾蕴久久跪坐于新坟之前,静静地望着面前的石碑。月亮升到中天的时候,阿琉终于忍不住而低声提醒道:“小姐,更深露重……回去吧。”

    “我再守他一夜。”

    阿琉张了张口,终是没能说出什么。拿着府中婢女送来的外裳,替顾蕴披到背上。不过月余,她的身子已经单薄得让人不忍细看。

    ……

    “这小丫头,也只在你面前才会变得乖巧几分。”顾蕴看着被萧穆抱在怀中缓缓睡去的阿元说道。

    她这话并非哄萧穆高兴,虽然自双生子出世这是近几日他们父子父女三人才得以见面,却是不见半分生疏和隔阂。

    尤其是姐姐阿元,每次萧穆抱她的时候都一改多动的性子,极为安静乖巧地待在父亲怀中。或是被父亲举在空中咯咯笑个不停,或是抱着父亲的脖子不肯撒手。

    闻言,萧穆看向女儿的眼睛涌现丝丝温暖的笑意。

    顾蓁看着他的模样,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唤来奶娘将已经熟睡的双生子抱走,两人也在床榻上躺下。

    屋内没有留灯,外间也没有留人侍候。

    黑暗中,顾蓁的手顺着萧穆的手臂摸到了他的面庞,然后放在他的眼睛上。

    萧穆没有动,只是问道:“怎么了?”

    “现在没人看见了,我也看不见。”顾蓁说道。

    萧穆没有回应,房内陷入一片沉默。但是顾蓁放在萧穆眼睛上的手,却没有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掌心传来一片温热。

    接着是接连不断地,极其压抑地喘息。像是溺水的人口中含着的最后一口气,憋到心肺似乎要收缩,却不敢将其呼出。

    “你不是孤身一人,你还有我,还有尚在襁褓的儿女。”顾蓁用极轻极缓的声音道:“我们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会一直陪着你。

    你还要看着阿元和阿初长大,交阿初射箭骑马,让他学会如何保护阿姐。

    要亲眼看着阿元及笄,看着阿初戴冠。取名的时候只送来一封信函,取字的时候你这个父亲说什么也不能缺席了。”

    萧穆伸手拂去顾蓁盖住自己眼睛的手,转身抱住她,将脸埋在她颈窝中。压抑的喘息渐渐变成低低地嚎啕。

    ……

    翌日清晨,门房将一封信送进芃芜阁。

    “什么事?”萧穆一边抱着阿元,一边看着被顾蓁放在摇篮里的阿初。

    “阿蕴离开了。”顾蓁回答道。

    “离开了?”萧穆问道:“让萧充即刻带人去追。”

    “不必了。”顾蓁把信纸放到一旁,重新抱起阿初,“既然决定离开,必定是有她想要做的事情。

    这些年各处的暗桩都是她和雁翎共同经手,散落在大齐和别国的商铺也不少。放心,阿蕴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咱们呢?”顾蓁问道:“何时出发?”

    “已经向北边去信了,”萧穆回答道:“还未没有回音。”

    “那就再等等,”顾蓁道:“这一去恐怕又是许久一段时间,趁这些时日好好陪伴阿元和阿初。”

    ……

    又一个深夜,淮南军大营。

    “阿乘,”温昭坐在一片空旷的高地上,手中酒坛对月高举,“走好。”

    喝了半夜的酒,舞了半夜的剑,送走了他最好的兄弟。

第一百九十一章 好色

    沅陵郡和武陵郡接壤,目前是闯王陈珖的地盘。

    主城闹市中一处不甚起眼的米面铺子,后面连接着一处小院。小院后门临着一条坑洼小路,是一条胡同。沿着小路走到胡同尽头,是一所两进的院落。

    门前没有设牌匾,院落的规格也中规中矩。这样的小院豪绅富户看不上,平民百姓又买不起,所以大多是有些闲钱但不会过分富裕的小商贩的居所。

    一个小厮打扮的人进到临街的米面铺子去买米,被掌柜引到后院去看新到的货物。然后穿过坑洼的胡同,敲响了胡同尽头这座小院的门。

    “谁呀?”门内传来年迈老叟的声音。

    “老伯,是我,小六子。”小厮打扮的小六子回答道:“来找掌柜的说说生意上的事,劳您给开下门。”

    “小六子呀,”门内传来棍棒敲击地面的声音,“来了来了。”

    大门被打开之后,才能看到站在门内的老叟手持一根长木棍,花白的眉毛下面是两处塌陷,眼球已经没有留在眼眶中。

    老叟是个瞎乞丐,快要饿死的时候被这座小院的主人好心收留。给了他一口饱饭、一处不漏雨的居所和一身不再冻人的衣裳,从那以后他就成了这家的门房,每日坐在大门后面听着门外的动静。

    若是有客人来访,便问一声是不是熟人。是熟人就给开门,不是熟人就往里传一声。

    但是在这里收了三年的门,出了前几日到来的贵客,还从未有生人或者说除了小六子之外的人过来。

    小六子说他是个小厮,并且称这家主人为掌柜的。他就是替掌柜的跑腿办事的,算是这家主人的奴仆。

    这家主人听上去是个中年男人,因为要出去跑生意也不经常住在这府里。这府里似乎也只住了他一人,连个家眷也没有。

    前些时日来的贵客应该是两位姑娘,她们站在门口的时候老瞎子闻到了一股特别好闻的香味儿,是他这辈子都没有闻到过的好闻。

    他以为是这家的主人把主母接过来了,却听到主人称呼姑娘为二小姐。听上去怪客气的,比小六子对这家主人都客气。

    他没有听到二小姐回话,只知道她被这家主人迎了进去。好几天了,也没有出过内院的门。

    往常一出去就是好几日都不回来的主人近些时日却是日日出门,然后再日日回来。

    “掌柜的在里边儿,今儿还没出门。”老瞎子一边侧身让出一条道儿,一边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

    老瞎子听见小六子把门关上了。

    “老伯您忙,我去找掌柜的。”

    “哎,好。”老瞎子用木棍戳着,又走回了他那和大门相连的一间屋子。

    过了大约小半个时辰,坐在屋里的老瞎子听见院儿里边儿传来了动静,扶着木棍又走了出来。

    前几天闻到过的那股子香味儿再次出现了,听着来人似乎有四五个,他猜想应该是那位二小姐要出门。

    老瞎子摸过去把门打开,听到了小六子从身后传来的声音:“老伯您耳朵还是这么灵呀。”

    “没有了眼珠子,可不就全仗着这双耳朵了。”老瞎子道:“今儿个都要出去呀?”

    “是。”回答的是小六子,“可能要到夜里才能回来了,老伯您给留个门。”

    “好,好。”老瞎子拄着木棍点头,听着脚步声从远到近又从近到远。

    “老伯您关门吧。”小六子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好,好。”老瞎子摸过去,把门关上了。

    心想着这富人家真是奇怪,从前这位主人就不怎么喜欢说话,都是小六子在跟他说。如今来的这位二小姐,更是打从来到就一句话也没说过。

    ……

    玉琳琅是沅陵郡主城最红的青楼,甚至在整个沅陵郡都美名远扬,吸引了无数达官贵人、当地豪绅。据说玉琳琅的花魁玉儿姑娘,将闯王都收作了入幕之宾。

    也因此,玉琳琅虽然是家青楼,在整个沅陵郡的地位却是无人可撼动。

    “二小姐,从玉琳琅传来的消息,今夜闯王陈珖要接见一位极其尊贵的客人,地点就选在了玉儿姑娘的闺房。”小六子道:“玉琳琅中有三个咱们的人,一个打手,一个端茶倒水的小丫鬟,还有一个是玉儿姑娘身边的婢女,名叫阿蛮,是进去之后玉儿姑娘给取得名。”

    “二小姐,”小六子将情况大概解释一遍之后,掌柜的说道:“这玉琳琅毕竟是家青楼,女子恐怕是不容易进去。不如小的乔装混进去,替二小姐打探消息?”

    “不必。”这位二小姐,自然就是顾蕴,“我和阿琉进去,你们带人在外面接应即可。

    你们潜伏在这里多年实属不易,不能冒这个风险。”

    “可是您……”

    掌柜的想要再劝,却被顾蕴打断:“不必说了,不仅是因为如此。今日之事,我必须亲自去看。”

    顾际棠逃脱之后,必会找寻陈珖做靠山。以他的手段,也绝对能受到重用,但同时又不能暴露身份。顾蕴猜想,他大约会以谋士、幕僚之类的身份待在陈珖身边。

    既然是会见重要客人,大多数上位者都会将智囊带在身边。

    听到他们见面的地点的时候,顾蕴难免有些惊讶。在花魁相好的闺房会见客人,要么这陈珖是个好色之徒,要么就是那位要会见的客人有某方面的癖好。或者说,两个人都是同样的货色。顾蕴心想道。

    与此同时正在向沅陵主城行进的一辆马车中,一身紫衣背靠着车厢假寐的男子眼皮忽然跳了两跳。

    他缓缓睁开眼,转身掀开车帘向外望了望。这南朝的江山,当真乱的厉害,也乱的让他流连忘返。

    前些时日接到密报,淮南王府的二公子居然殒了。因为武陵顾氏家主顾际棠的叛变,王妃顾蓁被困武陵城。二公子萧乘和另一名淮南军将领腹背受敌的情况下还要赶回武陵救援,在和闯王陈珖的最后一战中胸口中间,月后在武陵顾宅亡故。

    上次见他成亲是什么时候来着?

    是大齐贞元七年春天。

    如今不过才贞元八年,过几日才入秋。

    刚成亲一年零三个月,居然就要守寡了。

    怎么这么可怜……

第一百九十二章 刺客

    “姑娘,王爷到楼下了。”阿蛮掀开层层纱帐进到里间,对着正坐在妆台前的女子说道。

    这女子腰背纤细,身穿一袭素白色广袖长裙。衣裙用的是轻纱料子,白皙修长的双臂和双腿在轻纱下若隐若现。双肩处直接做了镂空处理,左肩上还有一朵不知是画上去还是纹上去的白梅。

    这人应该是极爱白梅,明显精心打理过却又显得有些松散的发髻上只别了一只簪子,以上乘白玉雕刻而成,簪首是三朵大小不一但同时绽放的白梅。

    裙摆下露出一半的脚踝上戴着红绳串着的白玉铃铛,除此之外身上再无其他饰物。

    “知道了。”这女子的声音也妙的很,温柔缠绵之中又带着几分缱绻和慵懒,简直能将人的魂儿都勾了去。倒着实不负沅陵郡第一青楼玉琳琅花魁的称号。

    “去看看后厨的酒菜,千万不可出了错漏。”玉儿吩咐道。

    “是。”阿蛮躬身退出去。

    须臾,玉儿也起身,缓步走到门口的时候,陈珖正好迈上最后一阶楼梯。

    和他同来的,还有一名紫袍男子。这男子眉眼极其精致,面容很是年轻。可是配上通身的气质,却又很难让人估计出他的年龄。

    回过神来,玉儿才意识到自己居然被一个男人迷了眼。

    “参见王爷。”玉儿双手交叠,盈盈下拜。

    听到这个称呼,宇文愈挑了挑眉毛。他还以为是这名女子认出了自己的身份,看到陈珖的反应才知道方才是在称呼他。

    王爷?这大齐的王爷还真多,萧穆那样的是王爷,如今眼前这等货色居然也能自称王爷。

    “玉儿免礼。”陈珖上前把玉儿扶起,放在她手上的手便不再放开。然后转身对着宇文愈向她介绍道:“这位是北朝……”

    “在下复姓宇文,”宇文愈抢先一步道:“玉琳琅的花魁不愧名满沅陵郡,今日得见,果真人间少有,陈兄好福气。”

    “哈哈哈……好说,好说。”陈珖见宇文愈不想提及自己的身份,便顺水推舟道:“玉儿,还不快请宇文兄进去。”

    “宇文公子请。”玉儿长袖善舞,“王爷请。”

    不过片刻,阿蛮带着十几个女婢端着酒菜鱼贯而入。酒菜摆放结束之后,最前头的两个留在了房中,一个跪在陈珖身侧,一个来到宇文愈身旁,拿起酒壶替二人斟酒。

    而将二人引入房内之后,玉儿自行退到里间纱帐内侧,坐到一架古琴之前。素手轻轻拨弄,流水般的琴声便从指尖倾泻而出。

    确实不是个空有相貌的玉瓶子,听了几声之后,宇文愈在心中评价道。

    伸手端起侍女斟好的酒,正想饮用之际却瞥见了熟悉的面容。宇文愈不动声色,凑着面前酒杯的遮掩微微转头。跪坐在自己身侧替自己斟酒的侍女虽然低着头,但是不妨碍他将她的面容收入眼中。

    她怎么会在这儿?

    顾蕴此时有些失望,乔装成后厨的婢女进入这间屋子,却并没有看到她想要见到的人。

    于是只能继续装成斟酒的女婢,跪在这嫖客身旁替他倒酒。

    “宇文兄。”对面陈珖的声音传来。

    “陈兄请说。”宇文愈将手中的酒杯放下。

    “不知宇文兄不远万里来到沅陵郡,所为何事?”

    闻言,宇文愈也不卖关子,直言道:“听闻陈兄已经和顾氏的家主联手?”

    “不瞒宇文兄,”陈珖说道:“如今……”

    陈珖的话未说完,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撞开。一个穿着甲胄的将领奔跑入内停在了陈珖面前:“有刺客闯入,还请王爷迅速移驾。”

    这间房处在整座青楼的最高层,隔音的效果还十分好。此时房门被人打开,外面的动静才传入房内。自然是刀兵相接的声音以及楼中人受惊逃跑的声音。

    “到哪儿了?”陈珖吓得猛地向上窜起,却因为腿软又跌了回去。

    “回王爷,刺客暂时被拦在楼下。”将领大声道:“但是此次来人众多,还请王爷迅速撤离。”

    “好,好……快走,快走。”陈珖被将领护着,迅速跑出房门。

    原本在里间弹琴的玉儿此时才花容失色地跑出来,被贴身婢女阿蛮扶着向外跑去。

    顾蕴也跟着另一名负责斟酒的婢女出了房门,但是来到走廊之上的时候刺客已经冲到这一楼层。不过落后几步,被人护着的陈珖此刻已经不见了踪影。

    顾蕴无奈,只好从随身的荷包中拿出离芷调配的迷香,一边躲避着刀兵一边向楼下而去。

    玉琳琅自刺客闯入起便乱作一团,人人皆像无头的苍蝇到处乱窜。顾蕴下到二楼拐角处的时候,刚刚躲过前方撞过来的一人,又不妨被后面冲过来的人重重地撞在背上。

    而且撞了她之后,这人居然顺着她的身子滑了下去。

    顾蕴福至心灵,转头果然看见一名穿着甲胄的士兵倒在她身侧,胸口插着一把弯刀。

    对面一身黑衣的刺客走过来,伸手拔出士兵身上的刀。然后向她看了一眼。

    顾蕴下意识向后退了几步,已经准备好手中的迷香,却见那名刺客看了她一眼之后即转身离去。

    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有些庆幸和自嘲,自己居然碰上了一个有良知的刺客。

    但是扶着楼梯向下看了一眼之后,她停止了前行的脚步——一楼大厅是混战最为严重的区域,不少嫖客妓女都被无辜牵连,身死在一刻钟前还舞乐靡靡、到处都是衣香鬓影的大厅之上。

    顾蕴不会觉得自己运气会好到一直遇到“有良知”的刺客,或是长了眼的士兵。可是向四周望去,整栋楼都处在混乱之中,每一层都有黑衣刺客和身穿甲胄的士兵,根本没有可以暂时藏身的地方。

    还有阿琉,她现在在哪儿?

    顾蕴靠在楼梯旁向四周寻找阿琉的身影,终于在楼下一个拐角处看到了她。心中速下决断,准备提裙冲下楼。

    可是在她转身的瞬间,从她身旁经过的一人身子忽然向她倒过来。顾蕴伸手去推,自己却被反冲力撞得向后倒去。身后楼梯的高度堪堪到达她的腰部,这一倒,站在楼梯内侧的双脚瞬间离地。

    眼看着就要摔下楼,却在下一瞬被一股力量拦腰箍住,硬是将她向楼梯外侧倒去的身子拉了回来。

    “怎么跑得这么快?”

    顾蕴还未缓过神来,就听到了这句质问。

    抬头看去,一张有些熟悉的脸映进眼帘。

    “怎么是你?”

第一百九十三章 恩将仇报

    顾蕴的问话没有得到回答。宇文愈向楼梯处望了望,然后选择将顾蕴拦腰箍住,带着她直接从二楼跳了下去。

    “阿琉!”落地之后,顾蕴也顾不得再追问宇文愈,挣脱他放在自己腰间的手臂,向着方才阿琉所在的位置跑过去。

    但是随即便又被身后的人扯住手臂,只听他道:“站在这里等着便是,你这么跑过去,无异于送死。”

    听到顾蕴额呼喊,对面一个样貌极佳的锦袍公子朝这边跑来。

    宇文愈眼睛微眯,待阿琉跑到近前拉住顾蕴另一只手,他终于看清了对面这个名唤“阿琉”的“公子”的容貌,或者说脖颈。

    女子居然也能长得这么高?难怪混进一群男人里充当嫖客,居然没有被人发现。

    他神态一瞬间恢复正常,这才想起他从前似乎就在淮南王府见过这人,好像是她身旁的贴身婢女。

    “趁还未封楼,快快离开。”宇文愈扯动顾蕴的手臂,低声道。

    顾蕴立即反应过来,被他拉着一路避开人群和刀兵,向着正对着大门的大厅里侧而去。兜兜转转之后,来到楼阁之后的一处小花园。

    兵乱发生在前面楼阁之中,倒是暂时还未波及到此处。这小花园看起来也并非时常有人过来赏玩的样子,不仅未设照明的灯笼,沿着小路穿梭其间的时候不时还会被没有及时修剪的花枝挂住裙摆衣袖。

    宇文愈熟门熟路地找到一处隐在树荫花丛后的侧门,抓着顾蕴站到门前,然后放开了她的手臂上前去看门锁。

    顾蕴从一阵慌乱中回过神来,正想问宇文愈是何人,为何要帮她。随即就看到前方这人转过身看向她,然后将手伸过来。

    顾蕴未及躲避,对方的手已经收了回去,身子再次面向前方的门。

    她伸手摸向自己发间,发现少了一枚珠花。

    细微的响动传来,门锁应声而开。

    “走。”宇文愈下意识地转身伸手再次去拉顾蕴的手臂,却被她躲开。

    他也不在意,十分自然地收回了手,抢先一步开门出去。顾蕴和阿琉对视一眼,随即跟上。

    陈珖在玉琳琅被行刺,满城的官兵都在向附近几条街汇集。三人从侧门出来,面对的虽然是一条狭窄隐秘的胡同,也能听到不远处主街道上成队官兵经过的声音。

    “为何停下?”见宇文愈停在漆黑的胡同口不再前行,顾蕴问道。

    “此时外面不一定有此处安全。”宇文愈转过身,黑暗之下两人互相看不见对方的面容。

    “你记得我?”宇文愈突然发问。

    “什么?”顾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你方才问我‘怎么是你’。”男子的声音不见起伏,又看不清面容,顾蕴无法判断他此刻的想法。

    只好直接回答道:“阿元和阿初的满月礼上,我见过你。”

    此话一处,迎来的是对方片刻的沉默。就在顾蕴以为他没有了下文的时候,才听到一个很轻的回答:“原来如此。”

    “你到底是何人?”顾蕴开口问道。

    “不是说见过我吗?”对方反问道:“你姐姐姐夫没有告诉你我是什么人?”

    “当时以为你是九叔的友人,如今看来并非如此。”顾蕴又问道:“为何救我?”

    “明明已经猜出我是何人,为何不说出来?”宇文愈无视顾蕴后面的问题,再次反问道。

    顾蕴眉头微皱,没有接话。方才房内听陈珖称这人为宇文兄,还有几个复姓宇文的人会无故跑来南朝会见反王?

    宇文愈嘴角微扬,继续道:“是不是还想问我为何会在此处,为何会见陈珖?”

    “你若是想说,我也不介意当个传话人。”

    “牙尖嘴利。”顾蕴似乎听到对方一声轻笑,然后听他道:“我来见陈珖,是想深一步了解南朝的局势,看看当初选择你姐姐姐夫作为盟友的做法是否正确。

    若是发现之前的判断出了错,就及时更改过来。毕竟淮南王府如今面临的局势也不乐观,是吗?”

    “这不是你想看到的吗?”顾蕴道。

    知道对方看不见,宇文愈不做掩饰地挑了挑眉毛:“这么聪明呀,和你姐姐比也不遑多让。”

    顾蕴没有接他的话。

    宇文愈面对对方再次沉默也不在意,继续道:“你说的对,我的目的自始至终就是和你姐夫结盟。我这人认准一条路,就会毫不犹豫地走到黑。当初认定淮南王府才会是南朝未来的主人,我便要亲眼看着这一天到来。

    但是你姐姐和姐夫却是两个榆木疙瘩,不将他们逼到绝境,他们是不会和我结盟的。”

    “是吗?”和顾蕴无法判断他的语气和神态一样,他此刻也判断不出顾蕴的想法。

    “不过在此声明一点,”宇文愈下意识地解释道:“淮南王府如今面临的困境虽然是我想看到的,但是其中却没有我的功劳,连推波助澜也不曾有过。

    只能说,你姐姐和姐夫得罪的人太多了,许多人都见不得他们一直顺遂。”

    顾蕴还是没有回应,正当宇文愈想要再次开口时,一阵异香来到鼻翼处。

    宇文愈暗道不好,想要后退却已经晚了。四肢瞬间绵软,已经不足以支撑他站立。

    “我出手救你性命,你却恩将仇报啊。”瘫软在地之后,宇文愈的声音听上去也虚弱不少:“顾氏的家规,当真别具一格。”

    后面那句不过是一般调侃讽刺的话,此时传入顾蕴耳中却瞬间挑起她心中的怒火和杀意。不过被她竭力压下,瞬间的变化只有她自己体会。

    过了片刻,她伸手探向宇文愈的脖颈,却被他抓住手腕。说是抓住,其实不过是轻轻放在上面,被握住手腕的人只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而感受不到任何力道。宇文愈此时的力气,只允许他做到这个程度。

    顾蕴之所以有此举动,便是想要试一试他是否真的中了迷香。虽然和这人接触极少,却让她下意识地谨慎。

    得到如此反应,顾蕴才方才心来。站起身吩咐阿琉道:“把他放到前面的街道上。”

    “是。”阿琉应声,伸手去拉宇文愈的手臂,然后像是货物一样将其架到自己肩上。

    北朝的魏王,有多少年没有被人这样无礼地对待过了。

    “你要做什么?”宇文愈问道。

    “用你引开官兵,”顾蕴也不掩饰自己的用意,道:“你不是陈珖的贵客吗?他自当要十分重视你的,魏王殿下。”

    宇文愈再想张口,阿琉已经转过胡同拐角,顾蕴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隐在暗处看着一对官兵经过,阿琉扛着宇文愈快速前行,片刻后找到一处显眼又不是太过显眼的位置,将人像扔货物一样扔下。然后又一阵助跑加几个跳跃,人便消失在宇文愈的视线之中。

    难怪只带着一个婢女就敢闯入玉琳琅,原来是带了一位贴身的高手啊。

    在街道之上用同一个姿势躺了约有一刻钟,确定周围没有任何动静之后,地上的紫衣人才缓缓起身。动作虽算不上敏捷,却流畅自然,谁也不知道他是何时恢复的力气。

    宇文愈掸去身上的尘土,直起身来不禁哂笑。他都不知道,自己的警惕心何时居然降到了这么低。居然能被一个丝毫不会功夫的女子下了迷香,难道是锦衣玉食的日子过得太久了,死于安乐?

第一百九十四章 六子

    “主子。”宇文愈走了没几步,一名不知从何处过来的黑衣人跪倒在他身旁,不说话的时候几乎和暗夜融为一体。

    “陈珖呢?”宇文愈开口问道。

    “被刺客的飞镖伤了手臂,此时已经被护送回府。”黑衣人禀报道:“此次前来的刺客全部被绞杀。”

    “哪里的人?”

    “江湖上的杀手,拿钱杀人。”

    “江湖上的野路子?”宇文愈似是自言自语道:“不必深究了。”

    “是。”黑衣人说完,又道:“主子,您受伤了?”

    “没有。”宇文愈道:“一时不防被人暗算了,中了一种极为厉害的迷香,还有些药劲儿没有完全退下。”

    黑衣人不可说不惊讶,以宇文愈的身体,极少有迷香能够在他身上起作用。更加惊讶的是,什么人能暗算得了他?

    但是这一番思绪都只出现在他心中,表面上只是低头跪在地上,没有任何反应。主子不喜人多听多问,这是魏王府上下皆知的规矩。

    “再去帮我查一个人。”宇文愈吩咐道。

    “主子请说。”

    “淮南王妃的妹妹,顾家二小姐顾蕴。”宇文愈道:“查查她在沅陵郡的落脚之处。”

    “是。”

    ……

    米面铺子后面,胡同尽头的这座小院的门于深夜被敲响。门内传来白日里那位老瞎子的声音:“谁啊?”

    “老伯,我,小六子。”原本在玉琳琅外面一座酒楼中接应的小六子,因为意料之外的变故,在深夜的米面铺子才见到顾蕴和阿琉二人。

    “来了,来了。”老瞎子应该并未脱衣就寝,应声之后很快就将门打开了,“今日回来这么晚呀?”

    “碰上了点儿急事儿,陪着掌柜的应酬到现在才回。”小六子回答道:“劳您给留门。”

    “哪里的话,本来是就看门的。”很轻的脚步声经过,老瞎子闻见了一股不同于白日里的香味。

    这香味儿不好闻,不如二小姐原本身上的那股子味道好闻。老瞎子一辈子也没有读过书,更别提过上那些大户人家连屋子里都要熏香的日子。

    可是人的鼻子本能地就能将味道分个一二三四等,这股子香味儿肯定没有白日里那种贵。

    难道来的不是二小姐?可是听着脚步声是一样的呀。

    这人吧,能吃饱穿暖就不能闲下来,一闲下来脑子就空。这脑子一空,就容易瞎琢磨。老瞎子就是如此,直到把门关上回到自己的小屋里,脑子里还在纠结这夜里回来的人是不是白日里出去的那位二小姐。

    想了半夜,正有了困意,邻居家中的公鸡就开始大打鸣儿了。

    得了,这一夜也不用睡了。

    他没有眼睛,所以看不到。自从小六子带着人进到院子里之后,内院正堂的灯一夜都没有熄灭。

    老瞎子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就摸索着起床了。刚走出小屋,便听到了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这声音他熟悉,是小六子过来了。

    “小六子,这么早就出门呀?”老瞎子问道。

    “是的老伯,”小六子回答道:“今儿个还有许多事要办,所以出门早些。”

    从胡同出来走到城中最繁华的街道,天色已经大亮。沅陵郡最出名的酒楼琼肴居要到申时末才开门迎客,此时不过后院开了一扇小门,供来上工的跑堂、厨师等人进出。

    小六子方一踏进院内,就听到一道洪亮的声音:“六子,来上工了呀。”

    “是啊方师傅,”小六子同样热情的回答道:“昨日告了一日的假,楼中可忙的过来?”

    “忙得过来忙得过来,”方师傅一边处理新送到的鲤鱼,一边搭话道:“就是没有你在一旁帮衬,着实累得不轻呀。”

    “今日我多干些活儿,您好好歇歇。”小六子麻利地挽袖净手,站到方师傅旁边接了他手里的工作,“这些活儿哪里能让您亲自动手呢,我来我来。您是掌勺的大师傅,只顾着掌勺就行。”

    方师傅大笑两声,把手中的活计交了出去。一边净手一边叮嘱道:“六子呀,今日的几桌酒席可是贵客预定的,尤其是这道清蒸鲤鱼,鱼一定要处理干净才行。”

    “好嘞,我干活您还不放心吗?”小六子上手极快,一看就是做惯了这些活儿。

    “也是,”方师傅笑道:“这整个琼肴居,就属六子最伶俐了。”

    听到方师傅的夸奖,小六子嘿嘿笑了两声。话赶话儿地问道:“方师傅,今日要接待什么贵客呀,值得您这么谨慎?”

    “嗨,还能是谁,”方师傅道:“王府的李管家。除了他,还真没见过这么爱吃鲤鱼的,回回酒席都少不了这道菜。”

    果然如此,小六子心下大喜,面上却不显。今天运气倒是极好,二小姐刚交代了任务,这机会就来了。昨夜陈珖遇刺,王府肯定戒严,来的路上他还在发愁要如何接上王府的线呢。

    “还是和以前一样,做好了趁热送过去?”把第一遍泡着鱼鳞的水倒掉,又从水缸中舀水到鱼盆中。

    “是。”方师傅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一会儿做菜要用的调料。

    “那今日定的是谁过去送呀?”

    “海子过去。”方师傅回答道。

    后厨的人越来越多,送菜的、搬东西的、擦洗碗盘的来来往往。一通紧张却不繁重的忙碌过后,琼肴居到了开门迎客的时辰。

    同一时间,专供王府的几桌酒菜也已经做好。一盘盘菜品卖相上乘,被掌勺的师傅亲自装进备好的食盒中。

    “海子,菜齐了,送过去吧。”方师傅将最后一道菜装进小六子捧着的食盒中,中气十足地吼道。

    但是被喊到的人并没有过来,也没有应声。

    “海子呢?”方师傅顿时有些不悦。

    “在茅房里呢,”有人应了一声,“不知吃什么吃坏了肚子,一会儿功夫都跑了五六趟茅房了。”

    “这个不中用的玩意儿。”

    “您别急。”方师傅正要大吼,小六子连忙道:“您现在发火他的肚子也不能立马就好了,这菜还是送不过去。

    这样,我去送。待会儿海子出来了,让他把我手中的活计接过去。我们俩换换,您看行不行?”

    “快去快去,”方师傅自然不会反对,“这菜凉了可就不好了,路上赶快一些。”

    “您放心,”小六子笑道:“保证不能砸了您琼肴居第一大厨的招牌。”

第一百九十五章 离魂冢

    “主子。”暮霭降下之时,沅陵郡主城一家不起眼的客栈中,一间普通厢房的房门被人敲响。

    “进来。”屋内传来略显低沉的男声。

    “主子,”来人推门而入,转而跪到地上,拱手垂头,不敢看向前方背对着他负手站在窗前的男子。

    “没查到?”宇文愈并未转头。

    “属下无能。”地上的人头垂的更低了些。

    “有旁的事情?”男子的声音并不冷冽,却让地上的人没来由地感到紧张。

    “是,主子。”地上的人从怀中拿出一封信函,双手捧过头顶,“刚刚接到的加急信件,从王府过来的。”

    过了片刻,手上的信函被人拿走。

    宇文愈看了一眼信封上的署名,眼神微不可见地变换了一瞬间,然后抬步离开窗前,走向一旁的桌案。

    在坐榻之上落座之后,他伸手将案上一直燃着的蜡烛拿到近前,然后把信封上的火漆放在火上轻烤。火漆融化之后,又拿过一旁的小刀,用极灵便的手法将信封挑开,两根手指伸入信封中,把其中的信纸夹了出来。

    宇文愈将信件拿出来之后并没有急着看,而是习惯性地把信纸放到一侧,然后用食指和中指仔细地将被挑开的信封折回去。封口上的火漆很快凝固,看上去和未打开之前没有丝毫差别,连印在火漆上的印鉴痕迹都原封不动。

    这时他才把信封扔到一旁,拿起案上的信件开始看。

    信纸之上不过寥寥数语,极其符合写信之人给他的印象。宇文愈甚至能通过这几行墨迹,想象出萧穆在写这封信时心中的不爽。

    上次他主动找上门去,偏偏那对夫妻还不领情。风水轮流转啊,当时就提醒过你们。

    将看完的信纸放到蜡烛上焚尽,宇文愈才抬头看向仍旧跪在地上那人。

    “为什么没有查到?”

    他的语气听上去和方才无甚变化,但是跟随在宇文愈身边多年,跪着这人明显感觉到他主子的心情比方才好了很多。

    居然有闲心询问他任务失败的原因,就是一处极大的反常。若是平时,此刻他应该走在去领罚的路上。

    “回主子,”跪在地上的人回答道:“顾家二小姐在沅陵似乎根基深厚,属下多次尝试,无不是在刚刚有了进展之时便被暗中突然涌出的不知名的势力阻住。

    咱们的人还未完全渗透沅陵郡,短时间内无法探知这股势力是什么人。”

    说完这些,那人又道:“主子,再给属下多几日时间,定不会再让主子失望。”

    他是离魂冢培养出来的顶级密探,而此次的任务只不过是调查一个士族家的小姐。抱着轻而易举的心态前去,却多次铩羽而归。抛开主子的命令,仅仅是他自己的好胜心,便驱使着他一定要查个究竟。

    “不必了。”

    听清宇文愈的吩咐之后,地上的人连低垂着的头都微微抬起了一些。但是惊愕不解也只是出现了短短瞬间,反应过来之后再次将头深深埋下。

    离魂冢并不是一个坟冢,而是北朝宇文家族暗中建立的组织的名称,已经存在了上百年。专门培养杀手、密探、细作等所有见不得光的人。

    早已成为宇文家手中的一把利刃,助其凌驾于北朝各大顶级士族,且屹立朝堂百年而不倒。

    离魂冢,顾名思义便是无魂之人的巢穴。从中出来的,自然都是活在暗夜下的鬼魅。

    而坐在他面前的这位主子,曾经是离魂冢培养出来的最出色的鬼魅,也是第一个打出离魂冢并转身将其掌控在自己手中的人。

    至少到现在为止十年间,离魂冢没有出过比眼前这人更为出色的鬼魅。

    可是他身居高位已经多年,自然再无需重回从前的生活。如今居然要亲自出手,这位顾家二小姐,又是个怎样的人物?

    ……

    “二小姐。”小六子进到二进小院的内院,站在了唯一一间亮着灯的房门前。

    “进来。”阿琉从里面将门打开,欲伸手去掀门外的帘子,被小六子抢先一步。

    “阿琉姐姐,我自己来吧。”

    阿琉对着这个聪明伶俐的少年微微一笑,侧着身让他进去。

    “这么快就有消息了?”见到小六子,顾蕴也有些惊讶,显然没有预料到他会回来的这么快。

    “是的,二小姐。”小六子回话道:“今日正巧赶上闯王府的李管家在楼中定了酒菜,是小的给送过去的。”

    “我要你找的那个人,是否查到了他的踪迹?”顾蕴问道。

    “回二小姐,”小六子回答道:“小的今日和数个王府的小厮搭过话,都说府里没有小姐说的那样相貌的先生。后来趁着李管家高兴,小的也略微提了几句,也是没有。”

    顾蕴面色微变,怎么会没有?顾际棠有伤在身,逃出武陵之后必定要找人投靠,怎么可能不来陈珖这里?

    除了陈珖,他还能去投靠谁?

    小六子极擅察言观色,捕捉到了顾蕴面上细微的变化、想了想又道:“二小姐,若是极为重要的人,又不想被人知晓身份,就算居住在府中想必风声也会严一些。

    不如小的再想办法进去,查探的仔细一些?”

    “除了你,还有谁能搭上陈珖府中的线?”顾蕴问道。

    “回二小姐,沅陵的暗桩都由掌柜的管辖,小的也只是听命行事。”

    顾蕴了然,她向雁翎借人之前对沅陵郡的暗桩势力分布已经有了大致的了解,确实如小六子所说,整个主城之中的暗桩都有一名刘姓掌柜负责。

    刘掌柜是正是前面那家米面铺子的掌柜,也是这座小院的主人。小六子,便是他向顾蕴推荐过来的。

    “掌柜的外出还要几日才能回来,”小六子继续道:“是否要小的传信过去?”

    “不必了,”顾蕴道:“是我太过心急了,既然刘掌柜除了你没有再推荐其他人,此事便仍旧由你负责。”

    顾蕴攥了攥拳头,将烦乱的心绪缓缓压下:“正如你所说,再找个机会前去探查一遍吧。一切小心,保重自身为上。”

    “是。”小六子拱手称是,“小的领命,多谢小姐。”

    “还有,”顾蕴再次开口道:“将阿蛮的联络方式给我。”

    “是。”

    “接下来你只需要注意陈珖的府邸,旁的一切都不要再管。”

    “小的明白。”见顾蕴不再有吩咐,小六子才开口道:“二小姐,今日城中似乎有人暗中探查您的踪迹,咱们的人将其挡了回去。之后想要反探过去,但是没能成功。

    对方是个高手,并且极擅隐藏踪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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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妻谋后介绍:
顾蓁是顶级士族武陵顾氏长房嫡长女;
顾蕴是顶级士族武陵顾氏长房嫡次女;
雁翎是身有胡人血统的异瞳奴隶;
萧秋是军权极盛的淮南王府的小郡主;
离芷是从西域流浪到中原口从城邦公主沦为奴隶的哑女;
芙蕖是长于青楼、委身商贾,又从奴隶贩子手中被会馆买走对的舞姬;
阿难是出身顶级士族宇文氏的舞姬;
朱明莲是出身朱氏的世家贵女;
萧允是二世而衰的大齐王朝的长公主;
……
这是一个关于乱世中一群出身个性各不相同的女子发生的跌宕起伏的故事。
(男子群像同样出彩,但是甘当绿叶配红花。)贵妻谋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贵妻谋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贵妻谋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