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贵妻谋后TXT下载贵妻谋后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贵妻谋后全文阅读

作者:威亚     贵妻谋后txt下载     贵妻谋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二十六章 人言可畏

    不出顾蓁所料,这则特意针对她的流言数日之内已经传遍西南。成功地将明王朱群屠杀一城上万百姓的事情压了下去。

    下面的人即使听到了,也不敢当着自己的面和盘托出。而敢和盘托出的人,又因为气愤而难以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雁翎便是如此,走到驿馆之外听了几句之后,性情最为温和的她居然当场命人砸了一家茶楼。而正在靠淮南王妃的“风流韵事”吸引茶客的说书先生,被她命人倒吊在茶楼屋角之上。接受夏日暖阳的照拂三个时辰,被放下来的时候奄奄一息尚不足以形容。

    落地之后也无人敢上前询问,恰巧当日夜间一场细雨。那人便沐浴着天降的甘霖,走入了地府。

    无法,顾蓁只好带着离芷,乔装成普通百姓,走进了城中一家茶楼。

    她那日从葛怀毅口中听说的,虽然和真实情况有些出入还有六七成真。而再次听到茶馆之中茶客的议论,却早已偏离事实十万八千里之远。

    传言中的顾家大小姐因为兵乱流落在外,被好心人家收养。被家中人找到的时候,早已已经成为了楚云的妻子。但是顾家看不上寒门出身的楚云,硬是拆散了这一对儿苦命鸳鸯。

    这个说法还不算过分,顾蓁在其中起码扮演了一个不嫌贫爱富的“痴情”女子。

    还有一个版本,则是顾蓁爱慕虚荣,抛弃当初救下自己的夫君,跟着回了锦衣玉食的高门大户。

    而被抛弃的寒门小子机缘巧合之下从了军,并且在军中建功立业,如今已经成为明王麾下一名手握数万大军的将领。

    痴心男子和负心贵女的故事,听起来引人入胜。

    还有再夸张一些的,顾家大小姐在做农家妇的时候已经替楚家诞下子嗣。但是为了荣华富贵,狠心抛夫弃子。

    诸如此类的传言还有许多版本,说法不一而足。但是结论都是同一个——如今的淮南王妃在嫁给淮南王萧穆之前,已经非完璧之身。

    淮南王萧穆头上这顶绿帽子一直戴了十年,到现在才被众人发现。

    坐的离顾蓁二人最近的一桌议论的最为热烈,而且参与讨论的并非将“东家长西家短”当成爱好的妇人,而是两名穿着打扮算不上考究却显露出富贵的中年男子。

    离芷听不下去了,直接从座位上站起。但是抬步的瞬间却被顾蓁握住手臂。

    “你就算将他们二人杀了,又能禁住这些流言吗?”顾蓁戴着帷帽,离芷看不见她的神情。只能从语气中判断,顾蓁似乎并没有像自己这样气得发疯。

    顾蓁也从位置上起身,抓着离芷的手却没有放开。低声道:“走吧。”

    从未反抗过顾蓁命令的离芷,却在经过邻桌的时候挥动了另一只没有被顾蓁抓着的手臂。她一直穿广袖衣衫,两只衣袖中藏了不下十种具有各式各样功效的香料。

    于调香一途她天赋异禀,所调出的“香”已经远远超出了香料的范围。近些年所调制出来的大多数香,实际上已经能算作毒。

    知道她痴迷于调香,雁翎和顾蕴便着意替她从天南海北搜罗回来许多相关的古籍孤本。和一些简单的医书毒书融会贯通之后,便产生了她手中那些既能当香又能当毒,或者时而是香时而是毒的粉末。

    而她看似轻巧地一挥,从袖中出来的是一种无色无味的香料。前些时日刚刚试验出效果,单独带在身上有趋避蚊虫的效果。

    但是绝不能和普洱茶相遇,若是吸入这种香料之后再饮普洱茶,半刻钟之内便会出现万蚁噬心的效果。

    方才她嗅了嗅,邻桌的两个男人饮的正是西南盛产的普洱茶。

    顾蓁并未看见离芷的小动作,拉着她走出茶楼上了马车。

    “人言可畏。”顾蓁没有摘掉帷帽,直接倚靠在车厢上。低声道:“父亲跟我说这个词的时候,我不过十三岁,刚刚被父亲寻回家中。”

    对于顾蓁曾经流落在外三年这件事,在她们主仆五人当中并不是秘密。当初为了安慰刚刚被她买到身边的芙蕖、阿难、麦娜尔以及离芷并且迅速交心,那段经历被她当成了谈资说与四人听。

    但是当时并未说的特别详细,所以离芷也只是知道个大概。

    顾蓁接着道:“那个时候,雁翎刚刚来到我身边。父亲带我回家的途中,经过豫州和南豫州的交界处,她从奴隶贩的手中出逃,正巧撞倒了走下马车的我。”

    “其实不是碰巧,她是看准了才撞上来的。”顾蓁似乎发出一声轻笑,“她看准了我能救她,所以撞了上来。”

    “但是后面的人追的太紧了,她根本没有时间和我说上一句话,就匆匆逃窜了。”

    “我对她升起了兴趣,和父亲一起猜测她的出身以及落魄的缘由。并且派了人追过去,然后从奴隶贩的手中将她买了过来。花了二十两。”

    离芷不会给她回应,顾蓁也不在意。停顿片刻,掐断了上一个话题。

    “我确实因为兵乱和家人离散,也确实在外流落三年才被父亲寻回。”

    离芷眸光微闪,顾蓁在说她流落在外的实情。

    “将我从荒郊野岭中带回去的人家姓王,之所以带我回去是因为他们家穷到没办法替儿子娶妻。将我带回去,能充当他们家的女儿,替他们儿子换回一个妻子。

    民间百姓将其称作换亲,或者小姑换嫂。”

    “我确实被当做筹码换给过楚家,对方也确实叫楚云。”

    “但是因为年龄太小,我又被王家留在家中养了三年,三年之后才由楚家的人过来把我接走。”

    “就在他们过来接我的那一天,父亲赶到了。”顾蓁的语气变得急促了些,“我为了让父亲发现,直接从牛车上跳了下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躺在自家的马车中,父亲陪伴在我身旁。”

    “所以……我根本没有进过楚家的家门。既非父母之命又非媒妁之言的那个所谓的‘婚约’,根本做不得数!”

    “根本不像传言说的那样!”

    这些天来顾蓁一直表现的比任何人都要平静,离芷一直以为她根本不在意人言。或者说这些流言,还不足以打倒她。

    直到现在才明白,她哪里是不在乎?怎么会不在乎?

    手握滔天权势、看上去无所不能的淮南王妃顾蓁,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呐,她不是冰冷的刀枪兵器。

    人言可畏,她又怎么能不害怕?永远不会被打倒的人,怎么会存在这个世间?

    但是她不能表现出害怕,因为只有她不害怕,他们才能不害怕,整个淮南王府、整个淮南军和整个梁地才能不害怕。

第二百二十七章 愠怒

    西南战场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战事被拖延了小半年。西域边境自从阚伯周暗中赶过去之后也基本稳定下来,攻城略地的不再一直是西域大军。

    而和朝廷军队直面的淮南军主力,则突破了长时间的双方焦灼,直直向建康进发。

    整个大军都处在一派亢奋中,主帅萧穆自然亦是如此。

    但是从西南送来的一封密信,让这位年轻的主帅当着数位将领的面,瞬间脸色黑沉如水。

    像萧穆这样的上位者,喜怒不形于色是最基本的修养。但是张和看着此时还算是稳稳坐在主位上的王爷,深觉下一刻前方那张百斤重的实木书案会碎在他的掌下。

    “继续。”萧穆沉声道。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原本正在讨论作战计划,不知不觉间居然停了下来。

    “……明日由张将军做先锋……”张和首先开口,将方才的话题扯了回来。

    后面进行的尚算顺利,除了主帅本就不算多的话又减少了大半之外,之后几日的作战计划被顺利定下。众人正要起身告退,萧穆出声道:“还有一件事,需要告知诸位。”

    一众将领若不是亲眼看着主帅说话,当真难以相信他们听见的内容是真的。

    “本王要离开一些时日,”萧穆道:“在此期间,一切事务由军师做主。”

    ……

    大军终于突破长时间的压制,建康城近在眼前,主帅居然突然要撂挑子离开!

    ……

    西南。

    “小姐。”一名婢女打扮的俏丽女子和阿琉并肩立于顾蕴面前,听了顾蕴的吩咐过后没有像以往一样立即去办。

    “若是走漏了风声……”婢女似是在斟酌用辞,“小姐的安危……”

    这名扮作婢女的女子名唤疏瞳,自然是出自离魂冢。半年之前宇文愈说要将离魂冢借给顾蕴,当真没有半分虚言。除了一些不能动用的暗桩,离魂冢八百余人尽数交到了顾蕴手中。

    此次来西南,她带来了其中一半。而这一半人马,经过半年的渗透已经全部散落在西南这座小城的每个角落。

    疏瞳有些惊讶,经过和顾蕴半年之久的相处,她自然知晓这位看上去文文弱弱的顾小姐,实则手段狠辣、处事老练,半年来从未见她因为什么事如此急躁甚至惊慌。

    这座小院坐落在建宁城的西北角,和东南方的明王府邸隔城相望。她们三人隐居于此已经将近半年,一举一动都格外小心,唯恐引来官兵的注意。

    一边耐心等候,一边悄无声息地查询目标的下落。就在月余之前,终于找到了顾际棠的踪迹。但是随即,有关淮南王妃的流言蜚语一夜之间甚嚣尘上。

    他们来没来得及接近目标制定详细的计划,却险些被对方搅乱阵脚。原因无他,流言蜚语的主角,是他们暂时的柱子亲姐姐。

    “那便提前找到下一个落脚之处,”顾蕴道:“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尽快将人带到我面前。”

    顾蕴补充道:“要他的嫡子,两个都带回来。”

    关于楚云的事情,流言传出后几日顾蕴便已经一清二楚。

    贞元五年南朝各地掀起起义之潮的时候,楚云也参与其中。他先是参加了豫州当时一支规模较小的起义军,后来辗转来到西南,用了几年的时间,一步步混成了朱群麾下一个还算叫得上名号的年轻将领。

    有了一番功绩之后,楚云派人前往家乡接亲眷到身边享福。奈何年迈的楚家父母早在他离家之后不久便身归黄土。被亲兵接到西南的,是他的两位兄长极其家眷以及姐姐楚枝一家。

    这楚枝的丈夫王武,便是当年收留顾蓁的王家人的其中一个。她的妻子楚枝,便是以顾蓁为筹码换到王家的。

    而楚云来到西南之后,因为军功被当地一户豪绅看中,并将家中女儿许配。到如今,已经替他生下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大儿子今年四岁,小儿子尚在襁褓。

    顾蕴一开始并未将那些不切实际的流言放在心上,本以为清者自清,很快就会过去。可是到如今已经持续了一个月,流言非但没有消减,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淮南王府本就处在风口浪尖之上,一边要和朱群的军队作战,一边还要收拢治理不断扩充的领地。顾蕴清楚地知道,顾蓁根本没有精力和时间去管控这些流言。

    和自己的名声相比,她更加在意的事情数不胜数。所以肯定会默默忍下这口气,若无其事地继续承担她淮南王妃应该承担的责任。

    不过是无知百姓被有心人操控,就算是铺天盖地的流言传遍整个南朝,也不会伤及淮南王府分毫。

    顾际棠打得一手好算盘,无非是想萧穆对顾蓁生了嫌隙,淮南王府上下对这位主母有了芥蒂。期待着淮南军后院起火,然后进一步摧垮淮南军的军心。企图用此等拙劣手段,阻止以朱群为首的势力覆灭的速度。

    但是他的算盘打得太好了,好到自欺欺人、异想天开。他绝对不会想到,这一招只会激起淮南军全军将士心中的恨意,加快他新主子的覆灭。顾蓁于淮南王府上下而言,早已不仅仅是他们的王妃。

    可是这些充满恶意的揣度和言论,还是会伤到人,并且只会伤到一个人——她的阿姐顾蓁。

    流言不能伤身,却最能诛心。个中苦痛,冷暖自知。

    她的阿姐一心想要护她平安无虞,而顾蕴心中最想要护着的人,同样是最想护着她的人。

    她暂时杀不了顾际棠,但是不代表动不了跟着叫嚣的虾兵蟹将。

    “是。”疏瞳自知无法再劝阻顾蕴,于是利落领命。至于此次的目标是两个尚且懵懂无知的孩童,离魂冢出来的人,谁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楚云还在前线?”顾蕴问道。

    “是,小姐。”疏瞳回答道。

    “那就将消息直接送到前线,设法将他引出来。”顾蕴道:“不论你们用什么手段,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疏瞳再次答道。

    “要见什么人呢?”一个男子的声音,出现再只有三个女子居住的小院。当然,只是明面上只有她们三人。

    “又是要见谁的尸体?”男子的声音越来越近,“需不需要在下帮忙?”

第二百二十八章 出气

    “你怎么会在这儿?”顾蕴看着闲庭阔步走进房中的宇文愈。北朝的这位权臣,确实是闲到令人发指。

    “过来检验我送你的礼物是否合心意?”宇文愈说道:“用不用我帮你督促提点一下?”

    自知自己便是主子口中的“礼物”的疏瞳以及隐藏在这小院周围的暗卫,不自觉地挺直了要背。

    “先去做事。”顾蕴对着浑身都绷紧了的疏瞳说道。

    “是。”这声是虽然仍旧答的果而迅速,但是明显多了些拘谨。

    看着疏瞳犹豫着要不要看向宇文愈的样子,顾蕴心中纳罕。这不是他们的正经主子吗,怎么面对他比面对自己还要生分?

    “当初跟你们说的话忘了吗?”宇文愈语气平缓,却在开口的瞬间让疏瞳深深将头埋下。

    “属下知错,请主子降罪。”疏瞳请罪道。意识到自己又犯错了,连忙跪倒在顾蕴面前:“属下知错,请小姐降罪。”

    对于宇文愈所说的被疏瞳忘掉的话,顾蕴此时也知道了是什么。

    当初她和宇文愈一同去北朝,被他直接带到了离魂冢。

    在那里,他命人召集了所有人,亲自将他们“送给”了顾蕴。

    “从此刻开始,这位才是你们的主子。离魂冢的人该如何对待自己的主子,便不用我强调了吧?”这便是他当初所说的话。

    “先去做事。”顾蕴对着疏瞳吩咐道。

    后者如蒙大赦,立即起身奔了出去。

    顾蕴看向宇文愈,欲言又止。

    “想要说什么?”宇文愈却没有放过她丝毫的神态变化。

    “没什么。”顾蕴道。如何对待自己的属下,那是别人的私事。、

    “你怎么会过来?”顾蕴用一开始的疑问岔开话题。

    “不是已经解释过了?”将离魂冢借出去之后,宇文愈明显感觉顾蕴对自己客气了许多。这份客气,被他自动理解为靠近。

    他们之间的牵连,又多了几分。

    顾蕴再懒得搭话,意识到宇文愈还站在自己面前之后,摆手示意对方落座。

    “担心你姐姐?”这次是宇文愈开口问话。

    顾蕴沉默无言。

    “心里不痛快?”宇文愈又问道。

    自然仍旧没能得到回应。

    宇文愈也不在意,他已经得到答案了。

    “我替你出气?”

    “疏瞳已经带人去了。”顾蕴闷声道。

    “说说你的计划。”宇文愈道。

    顾蕴抬眸看了他一眼,片刻后将自己的计划说出。

    其实也算不上什么计划,不过是最简单的要挟。疏瞳他们将楚云的两个嫡子“带”出来,然后利用他们,将楚云从大营中引出。

    最直接,也最有用的方式。

    “你要抓的人如今身在大营之中,要得到自己儿子被抓的消息需要不少时间。”顾蕴话落,宇文愈随即道:“若是楚家人为了不打扰他打仗,根本不向前线报信你要如何?

    而且就算他顺利得到了消息,将自己的命看的比两个儿子的命重要的几率也不是没有。”

    “恭听魏王高见。”顾蕴道。宇文愈分析的很对,但是任何计划都不能万无一失。她倒是想听听,这个离魂冢的主人,会提出什么样的想法。

    “亲眼见到真实的儿子被人挟持在手中,总要比听到从别人口中传来的消息或者一封恐吓的信件要更加能让人激动。”宇文愈也不推脱,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带着儿子去见他老子,就算是一时激愤也该追出来吧?”

    “你的意思是,派人潜入敌军大营?”顾蕴问道,“而且还带着一个孩子?”

    “不是一个,是两个。”宇文愈道:“筹码越多,成功的几率才越大。”

    “不行。”顾蕴直接否决,“太危险了。”

    那可是有几万大军驻扎的大营,一招不甚便是万箭穿心的下场。她确实想要泄愤,但还没有失去所有理智而让自己的人去送死。

    “你担心他们送命?”宇文愈问道。

    顾蕴看向他,没有说话。但是眼神足够表达出内心所想:那可是你的人,你不心疼?

    宇文愈轻笑道:“那就不用他们了,我替你跑一趟。”

    “不行!”

    宇文愈看向顾蕴的眼神有了微不可见的变化,转瞬即逝。

    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异常,顾蕴整理了须臾道:“就按照原本的计划。”

    “怕我也是去送死?”宇文愈追问道。

    顾蕴不置可否。

    “不会。”宇文愈道:“别人去可能会送死,我去,一定不会。”

    顾蕴想问你是哪来的自信,但是想想却没能说出口。只是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就按照原本的计划。”

    “若是不信,你可以一同跟去。”宇文愈道:“就在外面等我,看着我将人给你引出来。”

    ……

    入夜之后,疏瞳和另外一名黑衣人各自抱着一个孩子回到小院中。

    大的那个明显是昏了过去,小的那个被疏瞳随意抓着襁褓,却似乎是睡着了。

    “走。”宇文愈起身,看向顾蕴,“带你一同过去。”

    众人于城门洞开的第一时间离开建宁城,快马奔驰一日之后,来到朱群的大军后方。

    淮南郡和北朝十万兵马联手,已经将朱群的军队逼的一退再退。如今双方对阵之地,距离建宁城快马不过一日的距离。

    众人来到大营之外的时候天色将黑,正好适合暗中潜入。

    宇文愈看着顾蕴拿着一包粉末走到两个孩童跟前,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

    “迷香。”顾蕴道:“上一次的药效快过去了。”

    顾蕴用手帕沾了些香粉,分别在两人的鼻尖处停留了片刻。

    回头看见宇文愈正看着自己的动作,忽然想要调侃:“怎么,以为我想要将他们毒死?”

    宇文愈想要否定,却被顾蕴抢先一步:“怎么会?他们两个,活着比死了有用。”

    听完顾蕴的调侃,宇文愈脸色微变。

    他想起了经常出现在自己梦中的一幕——五六岁的小女孩儿穿着无比考究又华贵,指着一个浑身脏污的奴隶对牵着她的男子道:“父亲,他好可怜啊。”

    男子风姿卓然,一看就是一位高不可攀的士族老爷。对于女儿的要求向来无不应允,更何况是随手救下一个奴隶。

    奴隶获救之后,却并不上前感激。

    那对父女毫不在意,小女孩儿看着人贩子解开奴隶手脚上的枷锁,笑着道:“你自由了。”

    然后他们也没有打算将买来的奴隶带回,小女孩看见了新奇的玩具,拉着男子走了过去。

    他好可怜啊。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女孩儿,再也不会说出这句话了。

    站在地狱,如何怜悯离魂?

第二百二十九章 阿昭

    自上次从茶楼中出来,顾蓁再未出过驿馆一步。人终归是血肉之躯,再坚毅的心性,整日被些不明缘由的恶意揣测所包围,也终有溃退的一天。

    顾蓁自认不是钢铁心肠,所以直接用驿馆的大门隔绝了外面那些流言蜚语。终日政务缠身已经够累了,她不想再被无关紧要的事情扰乱心神。

    近一月以来淮南军和北朝军队联手,似乎是要将过往被瘟疫耽搁的小半年补回来。一路攻城略地,士气越来越高涨,隐隐已经对敌军产生了震慑。

    双方交战却被对方震慑住,那战败便是不可转圜的结果了。

    虽然顾蓁一开始就言明自己不通军务,来到这里之后只会着手政务民生上的事情。但是温昭和葛怀毅仍旧会按时过来汇报军中的情况以及近些时日的战绩。一月一次,从未逾时。

    流言传出之后,更是改为了半月一次。仿佛在用那耀眼的战绩,来替顾蓁出气。

    “半年之内,末将定当拿下建宁城。”

    听见温昭的话,顾蓁难得露出一丝笑意:“不必跟我立军令状,你们打的越快,我手下要忙的事情就越多。尽力而为,万事小心。”

    直至今日,顾际棠仍旧没有露面。他就像是藏匿在阴沟里的一条恶狗,不知何时突然会出来咬人一口。他一日不现身,顾蓁心中的疙瘩就一日不能消除。

    “王妃放心,末将也和温将军一样,有信心在半年之内收复整个西南。”葛怀毅也立下军令状。

    顾蓁看了看二人,知道他们有一半原因是被仍旧甚嚣尘上的流言激怒了。也不再阻拦,而是叮嘱道:“顾际棠必定不可能任人宰杀,越是靠近建宁城,越是要万分小心。”

    “末将明白。”二人应道。

    “葛将军先退下吧,温昭留下。”见二人欲告退,顾蓁开口道。

    “是。”葛怀毅利落地退出去。

    此时房中,便只剩下顾蓁主仆以及温昭三人。

    “知道我为什么将你留下吗?”顾蓁问道。

    “末将不知。”温昭如实答道。

    “先坐吧。”顾蓁从书案后起身,转而来到会客用的茶桌旁落座。

    温昭依言而行,无声地在顾蓁对面落座。

    “阿昭。”

    听到顾蓁对自己的称呼,温昭眼尾动了动,冷峻的面容之上出现了片刻的动容。

    顾蓁亲手将一杯茶递到温昭面前,后者躬身双手接过。

    “你是我义兄的儿子,按照辈分该唤我一声姑母。自十六岁来到淮南军中,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顾蓁如同闲话家常,“若是当初和阿秋成了,现在就该唤我一声嫂嫂。”

    二十出头的少年将军低头垂眸,握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

    “不管怎样论,我们都是一家人。你少时便远离父母,此处,我便是你的亲人。”

    “阿秋骤然离开,你在心中生了芥蒂。直到今日,心结恐怕仍旧未能打开。但是即使如此,你还是将我当做亲人。”

    “我说的可对?”顾蓁问完,等着温昭的回答。

    “……是。”

    “既是如此,那就听听我想要对你说的话。”

    顾蓁顿了顿,接着道:“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要好好活下去。”

    “你……想说什么?”温昭抬头看向顾蓁。

    “我没有让你忘了阿秋,也不想让你忘了她。”顾蓁道:“可是阿昭,已经将近三年了,你该走出来了。”

    “我很好。”温昭忽然起身,对着顾蓁道:“王妃若是无事,末将先行告退。”

    “站住。”顾蓁声音不见愠怒,却硬生生让对方止住脚步。

    “若是阿秋能够看到你,”顾蓁问道:“你觉得她希望看到的温昭是什么样子的?”

    “是杀人不眨眼的阎罗,还是顶天立地的将军?”

    “阿昭,阿秋绝对不希望你困在她离开的阴影中永远走不出来。你还有父母亲眷,还有同袍挚友。他们又怎能忍心看着你自我放逐,浑噩度日?”

    “我没有。”少年锋利的眉眼坚硬无比,此时却被泪水浸湿。

    顾蓁并不去管对方的辩驳,继续道:“你才二十一岁,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可是能陪着我走下去的人,已经不在了……”经过良久的沉默,顾蓁终于听到了温昭的回应。

    即使是十六岁的温昭,心性远不如现在坚硬,也不会像这样流着眼泪、磨平全部棱角、将自己最不能提及的痛楚袒露于人前。

    所以说完之后,立即撇过头去。

    顾蓁暗暗呼出一口气,温昭总算是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能听进去,便是她今日最大的奢求。

    “即使只剩下一个人,也要好好地走完自己的路。”顾蓁柔声道:“况且你不止一个人,陪在你身边的人还有很多。”

    “阿昭,不要再让你身边的人担心了。”

    “末将……我知道了。”

    温昭离开之后,顾蓁静静地坐了许久。待稳定思绪想要起身继续审阅案牍的时候,惊见一袭玄色衣摆映入眼帘。

    恍然抬头,一双精致耀眼的瑞凤眼和自己相遇,如见星辰。

    ……

    宇文愈入夜离开,顾蕴在约定好的地方等到深夜,看到了骑马疾驰而来的身影。他的后面。还跟着一匹骏马。

    疏瞳蜷曲食指放于唇边,一声哨响之后,数道黑影仿佛从虚空中跃出,扑向后面那匹马。

    骑在马上那人身手和寻常人相比自然算得上矫捷,但是在离魂冢的人面前,便相形见绌了。更何况,还是数个只论身手能够在离魂冢中处于顶级的人。

    宇文愈直接从马上跃起,翻身落到顾蕴身边的过程中,将手中的襁褓扔给疏瞳。

    他离开的时候带去了两人,回来的时候却只剩下一个小的。顾蕴并未询问,宇文愈主动解释道:“大的那个抛出去打发追兵了。”

    顾蓁未做言语,视线停在了对方垂着的左手上。身处暗夜,宇文愈又是一身黑衣。顾蕴看了半日没能看出什么,想要确定心中的疑问,便想要伸手去触碰。

    奈何对方察觉了她的意图,状似无意地侧身躲过了。

    “人过来了。”宇文愈出言,将顾蕴的注意从自己身上剥离。

    顾蕴转身,一名身着甲胄的男子被押到自己面前。

    “放开我!放开我!”男子奋力挣扎,对着顾蕴和宇文愈怒吼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

    “太吵了。”顾蕴话落,押着楚云那人会意,伸手到他的下颌骨处,稍后便传来骨头分离的声音。

    宇文愈见此嘴角微扬,如今看起来,她倒是比自己更像离魂冢的主人。

第二百三十章 心疼

    顾蓁愣神的瞬间,萧穆已经来她身前。然后右腿弯曲蹲下,左腿直接跪在地上。

    “你怎么……”顾蓁到此时才回过神来,确定自己不是出现了幻觉。

    话未说完,便被萧穆一把揽入怀中。

    离芷见状,抬步无声离开。

    “你怎么过来了?”顾蓁贴在萧穆的胸口,出声问道。

    “怎么不告诉我?”

    “你也听到流言了?”顾蓁问道。

    没有听到萧穆的回答,但是顾蓁感觉到抱着自己的手臂紧了紧。

    “我不是好好的吗?那些流言……还伤不了我。”

    “别说了……”萧穆低头,吻住了还在上下启合的唇瓣。

    顾蓁伸手抱住对方的脖颈,温柔地回应。

    他们自成亲之后,便极少出现红袖添香的画面,取而代之的是连绵不断的烽火和忙不完的政务。本以为已经习惯长久两地相思、时而临窗画眉的生活,不料措手不及的一面,还是让两人暴露出深藏心底的思念。

    旗鼓相当的爱情,同样悱恻缠绵。

    ……

    “其实……”温存过后,顾蓁趴在萧穆胸膛之上。开口之后,又自行将话头掐住。

    “怎么了?”萧穆问道。

    “想要说你不必如此,将将士们抛在前线自己却赶过来看我。”顾蓁的声音闷闷的,“但是扪心自问,最想你过来的却是我。”

    “夭夭。”

    “嗯。”因为贴在萧穆的胸膛上,所以对方一说话,顾蓁的耳朵便会传来一阵酥麻。

    “对不起。”

    “为何要这么说?”

    “没有保护好你。”萧穆的声音中充斥着满满的自责和愧疚,不只是这一次,从二人结为夫妇那一日起,他就没能尽好一个丈夫的责任。

    让自己的妻子屡次面临危境,独自打退虎狼。

    顾蓁抬头,看向对方的眼睛。

    瑞凤眼上翘的眼尾出现微红,瞳仁中映出自己的模样。

    “你有什么错?”顾蓁道:“我若是想要过安稳的生活,大可深居淮南王府,躲在你的背后接受庇护。若是那样,你定然能将我护好。”

    “可是那不是我想要的,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萧穆抬手将她压回自己的胸膛,轻轻叹了一口气。

    尽管知道如此,可他还是心疼了。在得知她正面临的境况时,心疼的无以复加。

    他想要给她最大的自由,却不想她受丝毫的伤害。

    贪心也好,妄想也罢。他自认凡夫俗子,却想有遮天之力。如此才能护着他的妻子,让她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知道这人从牛角尖里走出来了,顾蓁的心情瞬间愉悦不少。而之前因为流言而压在心中的气愤,早在见到这人的瞬间便已经消散了。

    如此,一件事突然涌上心头。

    看着萧穆的模样,他似乎还没有猜到。

    “外面的流言,你听了多少?”顾蓁开口道。

    “问这个作甚?”提起这个,萧穆怒意顿生。

    看来是听到了,顾蓁心想。然后接着问道:“你觉得有几分真,几分假?”

    听到顾蓁的话,萧穆顿住。他自然不会认为顾蓁是真的在问他的看法,定是另有他意。

    “你要告诉我什么?”本想细细理清思绪,奈何一想到那些流言他心中怒火便无法压制。遂只好直接开口,询问顾蓁。

    “他们说我曾经流落在外三年,是真的。”顾蓁道:“被一个农家收养,也是真的。”

    感觉到萧穆的手动了动,顾蓁继续道:“收养我的那户人家,姓王。他们住在豫州,一个叫作王后河的村子。”

    萧穆突然僵住,一些久远的画面出现在脑海中。

    崎岖的山道上,被山匪敲晕在马背上的女童。

    漆黑的夜路上,十几岁的小姑娘在他的马背上醒来。意料之中的惊慌失措并未出现,小姑娘平静地向他道谢,领着他去到了一个叫作王后河的村子。

    简陋的农家院落中,小姑娘不知从何处找来不知名的药草,并亲自替他敷在伤口之上。

    ……

    当年跟随在萧穆身边的副将,已经在几年之前的一场战役中战死。当初那些兵将,能够活下来的此刻也要么已经退役要么被分编在无需上阵杀敌的队伍中。

    转眼已经十年,此刻再回想起当初的场景,萧穆却惊讶于那些记忆居然如此清晰地留在自己的脑海中。

    画面一转,是数年后的建康城,张府的桃园之中。

    他应好友的邀请前往,在桃园一处人声稀少的角落,透过层层叠叠迷人眼的乱花,看到了少女娇艳的容颜。

    一张笑靥顿时压过三春桃花,让从未对女色上过心的淮南王世子终于明白,原来自己也是个见色起意之徒。

    “夭夭,你……”萧穆伸手去捧顾蓁的脸,满眼的惊讶和怀疑溢于言表。

    “我听闻佛家有一个传说,言阿难尊者爱上一名女子,便自请化身石桥。甘愿承受五百年的风吹雨打,只愿那女子有一日能从桥上走过。”顾蓁抬起头,将自己的下巴放在萧穆的胸膛上,看着他道。

    “后来我就在想,我当初流落在外三年,是不是就是为了和你有一面之缘。”顾蓁道:“无衣,我们是有前缘的。”

    ……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楚云的下巴被重新按回去,到了此时也恢复了理智。

    “诋毁淮南王妃的流言,是谁放出去的?”顾蓁冷声问道。

    闻言,楚云下意识地将眼神回避。

    房门被打开,疏瞳抱着襁褓走进来。楚云回头,被疏瞳抱出去喂了一碗羊奶之后,婴儿正在她怀中熟睡。

    “你若是配合,他自然不用受苦。”顾蕴道:“但若是不配合……”

    “他还是尚在襁褓的孩子!”楚云大惊失色。

    回应他的,是宇文愈的面无表情和顾蕴的一声冷笑。

    然后,他看着眼前的女子转身,从身后一名女婢捧着的托盘中拿起一个瓷瓶。打开之后将瓶口对着手中的帕子,翻转了一下。

    那条帕子上,留下了一些白色的粉末。

    顾蕴拿着帕子走到疏瞳身边,看着楚云道:“这个小家伙的命,还想要吗?”

    “你……你这个疯女人!”怒极之下,楚云破口大骂。

    下一瞬,被宇文愈一脚踢出去,整个身体撞在后面的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看来你是不想要他了。”顾蕴说着,拿着帕子的手向襁褓靠近。

    “顾先生!是顾先生!”楚云大喊着,想要从地上爬起。奈何宇文愈看似随意的一脚,却让他痛的提不起丝毫力气。

第二百三十一章 受伤

    “顾际棠?”顾蕴疾步来到楚云身边,“他在哪儿?”

    “建……建宁城。”

    “住所,住在何处?”顾蕴语气急促:“之前一直在建宁城?”

    “你……你先答应,不伤阿林分毫。”阿林,应当是襁褓中那名婴儿的名字。

    “嗤……”顾蕴嗤笑,;脸色也恢复了平静,“你在跟我做交易?”

    楚云闭了闭眼,面上一片颓败,支起的脖颈也软倒下去。过了片刻,妥协道:“他自来到建宁城行踪便十分隐秘,我……我也不知道他的住所具体在何处。

    上次从王府离开之后,看见他的马车进了建宁大街。

    他先前离开过建宁数月,月余之前才回来。”

    “担任何官职?”顾蕴继续问道。

    “明王幕僚,并无官职。”

    “幕僚。”顾蕴哂笑,他倒是放得下身段。

    ……

    “打算如何处置?”从关押楚云的房间出来之后,宇文愈问道。

    顾蕴看向疏瞳:“命人将他送回去。”这个他,自然指的是襁褓中的婴儿。

    “是。”疏瞳略有惊讶,但在顾蕴话落的同时立即应答。

    宇文愈眼尾微挑,若是熟悉他的人,便能猜出他方才是被什么取悦了瞬间。

    “小的送回去,老的呢?”宇文愈继续问道。

    “送去给阿姐。”顾蕴继续看着疏瞳:“一切由你调动。”

    “奴婢遵命。”疏瞳应道:“小姐放心。”

    “那你呢,接下来去哪儿?”宇文愈道:“回建宁城?”

    顾蕴回头,却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伸手戳向对方的手臂。

    他穿着一身玄衣,任何痕迹都能遮掩。但是自昨夜至现在一直萦绕在身上的淡淡的血腥气,却无法瞒住顾蕴。

    宇文愈没有防备,被顾蕴戳个正着。又因为伤口被宽大的衣袖挡着,顾蕴也不知道具体位置,所以其中一根手指正巧按在了之前被羽箭射中的位置。

    宇文愈眉头紧皱,下意识倒吸一口冷气。

    顾蕴见此,连忙一只手将他的手臂抓起,另一只手将玄色布料翻转上去。宇文愈自知这下子是瞒不过了,遂也不再挣扎,任由顾蕴去看自己左臂上的伤口。

    精瘦白皙的小臂上,一上一下两处伤口,一看就是被利器直接将手臂刺穿留下的痕迹。两个血洞既没有上药也没有仔细包扎,只是用一根布条缠在伤处。

    细看之下,那块布料正是从里衣的袖口上撕下来的。

    宇文愈此时才注意到,他手臂上的这个伤口,和上次萧穆在北梁州那次受伤的位置基本在一处。而且都是贯穿伤,胳膊上都留下两个血洞。

    一瞬间,他心底微动,似乎有什么期望暗暗升起。但是在顾蕴放开自己手臂的瞬间,又迅速落下。

    他于心中自哂,宇文愈,你也有今天。

    “既然已经知道他住在建宁大街,将人找出来便不再是难事。”宇文愈对顾蕴道,“你们从前的居所不能回去了,需要另找新的住处。”

    顾蕴看了他一眼,转身看向阿琉。后者会意,转身离去。

    楚云已经被人打晕带走了,宇文愈不明白顾蕴为何还要留在这里,他派阿琉出去又是去办何事。这间小院是他们昨夜临时找到的,主人看上去已经许久不曾回来。

    但是周围住着不少人家,难保不会有人突然进来。

    半个时辰之后,阿琉带着或者说提着一个人回来。宇文愈一眼就看到了那被提着的人怀中所抱的药箱,眸中情绪几经变换,然后瞬间归于平静。

    几间简陋的房屋都落满了灰尘,根本无法踏足。审问完楚云之后,所有人都来到了院中,虽然不大的小院也早已被不辨名姓的野草覆盖。

    被带来的郎中身材矮瘦、头发斑白,被阿琉放开之后仍旧止不住颤抖。但是却没有大声喊叫或是求饶,显然阿琉在带他过来之前已经交代清楚。

    院中也没有任何可以落座的地方,顾蕴示意阿琉直接将郎中带到宇文愈面前。后者也丝毫不介意,站在原地从善如流地伸出左手,将小臂上的伤口交给郎中检查。

    阿琉找来的这个郎中还算靠谱,虽然害怕,检查起伤处来仍旧仔细谨慎,上药包扎一气呵成。

    处理完伤口之后,郎中先是抬头看向宇文愈。被对方的冷脸吓退之后,又转头看向较为温和的顾蕴,小心嘱咐道:“这位公子手臂上的伤口是贯穿伤,之后照料一定要再三小心。伤口愈合前不可沾水,酒水和辛辣之物半月之内也不可沾染。”

    郎中从药箱中拿出两个瓷瓶,递给阿琉。想了想又看向顾蕴道:“配上内服的药一同治疗,伤口痊愈的会更快些。”

    顾蕴让阿琉付了诊金,又道:“多谢先生提醒。劳烦先生在此处等上半日,日落之后再行离去。”

    “好,好。”郎中忙不迭点头。

    被阿琉强行掳来的时候,他本以为是碰上了胆大包天敢光天化日之下作案的土匪,已经抱了最坏的打算。未料到见到的却是两位衣着考究,一看就是出身富贵人家的年轻夫妇。

    但是当看到立在这对年轻夫妇身后、浑身包裹在黑衣中、手中还拿着刀剑的几个人时,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他不再敢去猜这些人到底什么来路,牢记阿琉的吩咐专心治伤。深怕那些黑衣人手中的刀剑不知什么时候就突然招呼到自己身上。

    此时对于顾蕴的吩咐,自然不敢有任何异议。

    深怕对方反悔,于是又加了句:“小人今日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没有看到。”

    顾蕴不再去管郎中,反正又不会真正将他一人留下。若是有何异动,和他一同留下的人会在第一时间让他再也开不了口。

    她将阿琉手中的两瓶伤药拿过来,塞进宇文愈手中。

    “此处离前线不远,魏王的兵马也在那里。”顾蕴道:“军中有军医,最善处理刀枪之伤。”

    “这是要赶我走?”宇文愈拿着瓷瓶问道。

    顾蕴不置可否。

    “前线有成千秋,我过去做什么,抢他的功劳?”宇文愈道:“况且我还有旁的事,暂时过不去。”

    “可是你的伤还……”顾蕴反驳。

    “能治这种小伤的郎中,哪里不能找到?”

    顾蕴闻言闭口,去哪里是别人的自由,再多言便是多管闲事了。

    “若是需要人马,直接将他们几个带走便是。”顾蕴对宇文愈道。

    “这些人现在都是你的。”宇文愈道:“况且,我也用不着他们。”

    顾蕴不再说话。

    启程离开的时候他才明白,为何他说用不着。

    因为这人要去的地方,也是建宁城。

第二百三十二章 元萧

    “将军。”明王朱群的大营中,统帅朱珲坐在中军大帐,一名将领自外面走入帐中。

    “元萧来了,坐。”朱珲摆手示意这名叫作元萧的将领落座。

    这名将领十分年轻,看上去不过弱冠之年。但是来到淮南军中不过一年,已经升任主帅朱珲的副将。

    元萧武艺出众杀敌英勇自然是他得上司赏识的一大原因,但是能够被朱珲钦点为副将,那俊朗的面貌和站在一群草莽武夫之中鹤立鸡群的气质,也是不可忽视的一大优势。

    朱珲出自士族,虽然在明王朱群手下领兵,但是骨子里对这些粗俗无礼的庶民的轻蔑,不是轻易便能消散的。包括朱群,即使穿上了绫罗绸缎,仍旧掩盖不了他贱民出身的事实。

    而他手下的将领,从军之前自然也都是流民山匪之徒,山野莽夫之辈。这些人,朱珲打心底里看不上。

    而一年多前在一场战争中崭露头角的小将元萧,第一面起便入了他的眼。

    元宵出身书香世家,虽然比不得士族尊贵,但最基本礼仪教养却都是自幼开始被教导。和那些说话时十个字中恨不得夹带八个脏字的泥腿子相比,简直有云泥之别。

    朱珲像是找到了同类,对元宵另眼相看。在发现对方行军打仗的能力同样出众之后,更是对其倚重非常、信赖有加。

    不过一年时间,元萧这个原本在西南军中名不见经传的小将,就成了统帅朱珲跟前的第一红人。虽然只是个副将,却受到全军上下的敬重或是忌惮。

    “将军寻末将前来何事?”元宵十分熟稔地在朱珲下首落座,然后开口问道。

    “还能是何事?”朱珲想起来就怒不可遏,两军交战之际,一个职衔还不算低的将领居然突然不见踪影。此等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事情,就这么发生在他营中了。消失的人,还是他颇为看重的一个。

    元萧了然,楚云深夜追着闯入大营的贼人跑出去,之后便没有再回来的事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全军上下人尽皆知。

    “将军息怒。”元宵斟酌道:“贼人以楚将军的嫡子做诱饵,显然是早有预谋。”

    楚云的家眷都在建宁城,先是俘虏了儿子然后又跑到前线来引诱老子,是个人只要不傻都能看出这背后有阴谋。这么说起来,楚云也是受害者。

    但是反过来想,他若是不主动出去,身在几万大军驻守的大营之中,谁又能拿他怎么样?

    这才是朱珲发怒的地方,愚不可及、妇人之仁!贱民出身,果真不堪大用。

    元宵观察着对方的神色,适时道:“劫持楚将军的人,有两方脱不开关系。”

    “哦?”闻言,朱珲看向元宵,压下火气问道:“除了淮南王府,还有谁?”

    元萧道:“将军,此事淮南王府的嫌疑固然最大。但是将军莫要忽略了,引楚将军出营的诱饵,是他的两个嫡子。”

    “淮南王府的手再长,伸到建宁城的可能性也极小。更何况是悄无声息地将一个将军的两位嫡子从府中掳出再带往前线。”

    朱珲背后一凉,仲夏之际却竖起了寒毛。若当真如此,淮南王府的人入建宁岂不是如入无人之境?

    “若真是淮南王府的人下的手,”元萧紧接着说道:“不会只抓走两个幼童。”

    “你怀疑什么人?”朱珲看向元萧。

    “末将不敢胡乱揣测。”

    “在我面前,你还有何顾忌?”朱珲道:“直言便是。”

    “诬告上官乃大罪,”元萧抱拳跪在地上,“末将幸承将军看重,断不敢恃宠生骄。”

    朱珲沉默良久,对着还跪在地上的元萧抬了抬手:“先起身吧。”

    后者闻言起身,立在原处。

    “掳走楚云,他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关于淮南王妃的流言,是从楚将军口中得到证实的。”元萧低声道:“想要破除流言,自然也是他的话最为得百姓信任。”

    “放肆!”朱珲拍案而起。

    “末将该死。”元萧再次下跪。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朱珲迅速调整情绪,又重新坐了回去。

    “不是说你,跪着作甚?”

    元萧再次从地上起身。

    “你暂且退下吧。”过了片刻,朱珲开口道。

    “是,末将告退。”元萧未再多言语,利落地转身,快步走出大帐。

    “元将军。”

    “元将军。”

    “……”

    一路之上,遇到的军中将领纷纷主动和元萧打招呼。元萧态度谦和,一一寒暄回应。一直走到自己帐中,已入深夜才从从出来。

    “元将军。”守夜的士兵挺直身体,恭声问好。

    “入睡前水喝得多了些,晚间果真就睡不安稳了。”元萧一边走一边笑道。

    守夜的士兵跟着附和,看着元萧的身影走远之后,困意才再次涌来。于是挺直不过片刻的身子,再次放松下来。双手扶着枪杆,一下一下打着瞌睡。

    而起夜的元萧避过守夜巡逻的士兵,来到营地边沿一颗参天大树后。这棵树不知已经在此处生长了多少年,树干足有两个成年男子的腰身那么粗。元萧脚步一转,身形连同被月光照出的影子,一同消失在树干后面。

    片刻后,树后传来翅膀在空中扑闪的声音,一只黑羽鸽躲藏在夜色之中升上天空。这微小的声音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鸽子的身影也早已和夜色融为一体。

    树干后的人看着鸽子消失在视线中,嘴角微微扬起,眼中闪过一道光亮。

    没有听到巡逻兵过来的声音,元萧从树干后出来,一路施施然走回自己的大帐。

    方才和他打招呼的那两个守夜士兵,再回来时正抱着手中的枪杆子左右摇晃。元萧从他们身边经过,没有再次听到问好和寒暄。

    西南当前的兵马,由两人分别统领。明王妃的叔叔朱珲手中握着六成,剩下的四成则由一名叫作王施的将领统率。专门负责守卫建宁城。

    王施是跟随在朱群身边的老将,自朱群起兵之日起便是他的副手。在新老一众将领之中,也最得朱群的信任。

    他原本掌控着西南所有兵马,后来朱群和朱氏联姻,从天而降的朱珲愣是直接将他手中的权力抢走了六成。

    这两人的出身和用兵谋略又有着不可逾越的天堑,他们之间消除嫌隙的几率,比九州归一再无烽火的几率还要小。

    后来朱群下令,由朱珲在外驻守御敌,王施带兵守卫建宁。这两人常年累月见不着面,才不至于日日干戈。

    若是王施暗中绑了能够还淮南王妃清白的楚云,目的还能是什么?

    淮南王府和北朝联军步步逼近,明眼人都能看出除非天降神兵,否则西南陷落是早晚的事。

    而这片土地将来的主人,除了淮南王府还能有谁?

    如今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动了提前讨好新主子的心思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新生

    明王府邸。

    看完最新一封从前线送来的战报,朱明莲毫无征兆的抬手将案上的大半文书横扫下去。

    文书落在地上的动静并不如茶杯等瓷器响亮,仍旧让一屋子的侍女吓得跪倒在地,久久不敢出声。

    “王……王妃。”从外面进来传话的小丫鬟看到屋内的场景,也瞬间吓得几乎不会说话了。

    “何事?”朱明莲抬手揉了揉额角,尽量稳下心神。

    “顾小姐前来拜见。”小丫鬟说道。

    “带人进来。”

    得到回应之后,小丫鬟迅速退出去,脚步比进来时快了不少。片刻之后,一名妇人打扮的美貌女子进入房内。

    恭恭敬敬地对着朱明莲行了一礼,然后试探着开口道:“何人惹了表姐不快?”

    朱明莲仿佛这才注意到跪了一屋子的人,扫视一眼之后,不耐烦地说道:“都退下。”

    屋子里的人巴不得听到这句话,一个个如蒙大赦,不过片刻便全部退出。

    “过来有何事?”朱明莲看向顾萸。

    没错,正是顾萸。从前顾氏二房第四女,如今西南明王麾下大将军王施的平妻。

    顾蕴来到西南的时间,比顾际棠还要早上一些。先是投靠了她名义上的表姐朱明莲,又被朱明莲许配给已经年过不惑的大将军王施。

    王施早有妻子,是明王麾下另一名将领的妹妹。顾萸过去,便只能做平妻。

    朱明莲此举,拉拢有之,监视亦有之。

    顾萸看上去娇娇弱弱的,却半分没叫她失望。

    王施寒门出身,对于士族本就存着嫉妒、羡慕又自知低贱不敢亵渎的心思。忽然间得了一位顶级士族出身的小姐做妻子,犹如天降大运,不知该如何是好。连理所应当的怀疑和防备,也在巨大的兴奋的冲击下变得微不可闻。

    后来又发现新娶的娘子不仅貌美高雅,性格也是格外的乖巧懂事。心中留存的最后一丝谨慎,也在温柔乡中很快被消磨干净。

    嫁给王施不过一年有余,顾萸已经越过同样年轻貌美的嫡妻,以平妻的身份执掌府中中馈。又因为娶了顾萸之后,朱明莲原本对王施若有若无的打压也逐渐消失,所以他对这个仿佛是上天送来的宝贝于十足的宠爱之外又多了几分信任。

    而朱明莲看到顾萸的作用比她预想的要大许多之后,自然也是愈发看重。

    这名当初逃难来到西南的落魄贵女,凭借自己的力量用一年的时间获得了新生。褪去了一身的落魄寒酸,重新变回一举一动都透着高贵得体的贵人。

    “王施近来有些异动。”顾萸语调平缓熟练,显然是已经习惯了眼下这种相处情形。

    “什么异动?”朱明莲看向顾萸。

    “前日我去书房找他,”顾萸道:“他正在焚烧一些东西,看上去像是信函书籍一类的纸张。”

    “我还未出言,便得来一顿训斥。”

    “烧得是什么?”朱明莲追问道。

    “不知道。”顾蕴摇摇头,接着又道:“但是从前就算我不打招呼便进他的书房,他也不会说一句重话。更没有避着我偷偷摸摸地做事。”

    “你怀疑什么?”

    “这个不好说。”顾萸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凝重,“那些被烧得东西已经变成了灰烬,也不知道上头写了些什么。而且自那次之后,他两日没有来我的院子,我想要旁敲侧击地询问也没有机会。”

    “不过……”顾萸似是有些犹豫。

    “不过什么?”朱明莲本身心情就不畅快,被她这欲言又止的模样弄得十分不耐烦,“说!”

    闻言,顾萸肩膀微不可见地瑟缩了一下,显露出发自本能的畏惧。

    她小心地抬头和朱明莲对视,说道:“昨日傍晚,我看到一只黑色羽毛的鸽子从宅院上空飞过,落在了前院。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是应该是落在了书房周围。”

    “黑羽鸽子少见,我又恰巧一直留意着前院,所以就上了心。”

    “再晚一些,那只鸽子又从前院飞了出来。向北面飞过去了。”

    北面,那是两军对阵的地方。再往北一些,则已经是淮南王府的地盘。

    朱明莲嘴唇紧抿,当着顾萸的面陷入沉思。

    “表姐。”过了片刻,顾萸试探着开口,“要我……做些什么吗?”

    “不必。”朱明莲看过来,“按兵不动,继续留意着他的动作。若有再有异常,立刻来报。”

    “是。”顾萸微微颔首,点头应答。

    ……

    翌日,朱明莲收到了来自朱珲的密信。

    “阿莲。”朱群的声音进入房中,“我把儿子抱来了,你快看看。”

    朱明莲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信夹在一本折子中,抬眸看向正抱着孩子向她走过来的男人。

    士族当中也免不了出现被养废了的人,那些终日只知眠花宿柳、寻欢作乐之徒,在她众多叔伯兄弟之中并不算罕见。

    但是朱明莲从前只知道男人可以没有本事缺乏担当,直到和朱群生活在在一起之后她才发觉,原来一个男人也能没有骨头没有底线,可以毫无芥蒂地靠着女人活着。躲在女人的背后,享受不知何时便会戛然而止的安乐。

    有时候朱明莲不禁怀疑,那个带领起义军打出一番动静的人,到底是不是他眼前这个男人,她如今的丈夫。

    “阿莲?”没有得到回应,朱群停止逗弄怀中的婴儿,转头看向朱明莲。

    “大军节节败退,王爷却在此处逗弄婴孩。”即使已经不对这个男人抱有任何期望,心中的郁气却不是说消便能消的。

    可是朱群愣是没能听出对方语气中的怨怼,一脸讨好地看向妻子:“这不是有阿莲在嘛,有你在,本王还担心什么?”

    朱明莲一口气梗在胸口,强忍下大声吼叫的冲动。此时,朱群已经抱着婴儿坐到了朱明莲的身边,一边跟妻子温言软语,一边继续逗弄怀中的儿子。

    “王施将军……”朱明莲开口道:“王爷怎么看?”

    “王施?”朱群不甚在意地问道:“怎么突然问其他来了?”

    “无他,今日见到了顾家的阿萸表妹,便想起了王将军。”

    朱群了然,顾萸嫁给王施做平妻,是朱明莲让他亲自下令许配的。于是回答起朱明莲的问题:“王施自我起兵之日起便追随在身边,勇猛善战且忠心无二。就是有时候有些不解风情,顾家表妹若是受了什么委屈来找你诉苦,本王帮阿莲去教训他。”

    “没有,王将军对阿萸很是宠爱。”朱明莲不再言语,凑过去配合着朱群一同逗弄刚刚两个月大的婴儿。

    只不过要仔细留意才能发现,她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在婴儿身上。

第二百三十四章 肃清

    来到西南之后,萧穆并没有急着回去。而是将另一路大军放心地交给张和以及军中一众将领,自己则留在了西南当主帅。

    萧穆过来的消息没出几日便在西南传开,起初只是民间传言,直到在战场上看到这位传闻中的淮南王的时候,朱珲不可抑止地惊了几惊。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位爷为什么会突然离开更为重要的主战场,转而跑来西南当这个“可有可无”的主帅?

    更加想不通,听了那些流言之后,他居然还能忍得住?这天下有哪个男人能受得了被戴了绿帽子之后还弄得人尽皆知,更是在百姓中成了笑谈?

    而打起仗来本就如虎狼一样的淮南军,在真正的主帅来到坐镇之后,则变成了发疯的虎狼。一到战场之上,仿佛都要豁出命一般向前冲。

    而本就被打怕了的西南兵将,在敌人势不可挡的攻势下,更是如同一盘散沙。每一战,都只有丢盔弃甲的份儿。

    萧穆来到淮南之后有些“耽于享乐”,不再像以前一样每日在军营中何将士们同吃同住,而是一有时间就往王妃所在的驿馆中跑。

    当然,这个“驿馆”并不特指某一处驿馆。随着淮南军不断进发,顾蓁要接手的地盘和百姓也越来越多。所以她的住处,是随着淮南军大营的移动而不断改变的。

    不只是她,被顾九陆续派过来的卢兆儒等一众官员,来到西南之后也当真是忙的“脚不沾地”。终日奔波于各处,这几个月的行程,成功地超越了经商的雁翎。

    当然,雁翎这几个月也比从前更加忙碌。为了救活已经瘫痪的西南、尽快将瘟疫留下的尾巴斩断,,大批的银钱物资需要调往这里。

    除此之外,她还在设法吸引梁地以及各地的商贾过来,将生意带到这片因为连年战火已经荒芜的土地。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只有这里的市场重新建立起来,西南方的这片大地以及这片大地上不幸的生灵,才能真正繁衍下去。

    再者,从前和顾蕴两人一同打理的生意,在后者突然没了踪迹的这些时间里,也全部压到了她一个人的身上。

    总之,从古梁来到西南的这群人,没有一个是轻松的。流言初起的时候,所有人都义愤填膺,恨不得亲手扛起刀枪上到战场之上杀几个敌军泄愤。但是后来,已经没有人有精力腾出耳朵去听这些荒谬的言论了。

    顾蓁也问过萧穆,打算何时离开。

    他直截了当地回答道:“将此处肃清之后。”将西南大地上的毒瘤彻底肃清之后,自然会离开,带着他的妻子一起。

    萧穆来到西南一个月,淮南和北朝联军势如破竹再下敌军十二城。紧接着,一个从建宁城传出的消息同时惊动了两方对战的兵马——建宁城守将王施殒命。

    所有的传言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众说纷纭。对于王施的死讯,毒杀、射杀、绞杀等各个版本都有,更荒谬的是有人猜测是自杀。死因也不一而同,被仇家寻仇和被政敌设计都有人传也都有人信。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朱群麾下权力仅次于朱珲的大将军王施,确实已经死了。

    而镇守建宁城的主将,换成了顾宽。大多数人听到这个名字都会和名不见经传联系到一处。但是稍一打听便能知晓,这哪里是什么没名没姓的小人物。人家出身武陵顾氏,是明王妃朱明莲嫡亲的表兄。

    顾蕴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和宇文愈讨论如何找出顾际棠的踪迹,闻言发出一声嗤笑。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在此潜伏了半年之久却没能查到顾际棠的下落,没想到不过时隔几日却分别得知这父子二人皆在建宁城。

    “让顾宽接替王施,朱明莲这是打算破罐子破摔?”顾蕴哂笑。

    “应当是无奈之举。”宇文愈道:“这天下没有几个势力像淮南王府一样得天独厚,文臣武将英才辈出,根本无需担心无将可用。”

    “朱群手下的将领青黄不接,一个得用的老将凋零之后想要再选一个顶上不是容易的事。瘸子里面挑将军,顾宽应当是眼前最合适的人选。”

    况且他背后有顾际棠,他们父子二人应当是当下能派上用场的人当中最得朱明莲信任的了。后面这句话宇文愈没有明言,顾蕴每次听到顾际棠的名字都要有半日面色不虞。

    “王施的死……”宇文愈道:“一定没有那么简单。幕后有人操控。”

    “你觉得,是谁杀了他?”顾蕴自然也能看出其中异常,一个手握数万大军的将领,居然忽然被人毒杀在饭局上。这人死的,也太过轻率了些。

    他们身在建宁城,知道的情形自然比外面那些只听传言的人要具体明白。王施是被人毒死的,就倒在了和同僚宴饮的酒席之上。

    明王朱群大怒,立刻派人彻查。但是查了几日,也没能查出任何头绪。被无辜牵连的人倒是不少,当日和王施坐在一处的几个官员及其家眷,全部下了牢狱。

    “我觉得,”宇文愈直接回答道:“是你姐姐,要么就是你姐夫。”

    未待顾蕴开口,他又补充道:“当然,不可能是他们亲自动手。我的意思是,这件事情背后一定少不了他们两个或者其中一人的手笔。”

    “至于是谁下的手,那就不得而知了。”他左臂的伤口已经好了大半,端茶拿书也不会再有痛感,伸手替顾蕴添满空了的茶杯,然后又放下茶壶拿起自己的杯子递到唇畔,“谁知道哪个呆子,不明就里地成了那二人手中的枪。”

    已值盛夏,两人为了避暑,所处的是一处四面环荫建在水上的凉亭。北朝魏王奢靡惯了,连隐匿敌后都要遵循“反其道而行之”的法则。别人都要谨慎小心不露踪迹,他偏要挥金如土一掷千金。仿佛要昭告天下他来了建宁。

    之前的小院不管有没有被发觉都不能再用了,现在的落脚之所是宇文愈选的。处在建宁城寸土寸金的富人区,是一座算不上富丽堂皇却也规格不小的宅院。

    三进三出的院子再加上一座连着后山的花园,建在水上的凉亭便处在花园之中。水是从山上引下来的泉水,灌满了人工挖掘的湖泊。

    说是凉亭不如说是一座水阁,建在湖心的亭子足有三间房屋宽敞,看书、饮茶、听琴、会友皆可在其中。和亭子相连的是同样建在水上的九曲回廊,尽头连接着繁花争艳的陆地。

    一阵清凉的湖风吹来,将本就已经晾凉的清茗吹得更凉一些。顾蕴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对于宇文愈的分析不置可否。

第二百三十五章 暗杀

    “我们要等的机会,很快就要来了。”宇文愈道:“若是我估计的不错,建宁城两个月之内便会兵临城下。”

    顾蕴仍旧没有反应,宇文愈抬眸看过去,见对方低垂着眼眸仿若静止。不知是陷入了沉思,还是恍惚间走神。

    他是第一次看见顾蕴这个模样,觉得稀罕的同时下意识地不想去打扰。女子皮肤白皙,淡淡的妆粉敷贴地铺在面上,将本就几乎没有瑕疵的肌肤装点的更为精致。青丝全部束起,梳成单螺髻,露出了同样同样白皙又纤细的脖颈。

    耳饰、项饰都没有佩戴,只头上一支花叶钗点缀发髻。此外便是右手腕间一串红珊瑚手串。这串手串宇文愈见过许多次,似乎是被她一直戴在手上。

    穿着淡黄色软烟罗制成的广袖襦裙,满身的随意和清爽之中透出一丝慵懒。

    当然,这份慵懒只存在于她出神的间隙。宇文愈暗自遗憾没有见过她五六岁之后到十五六岁之前的模样,匆匆得以相见的第二面,她正为另一个男人穿着嫁衣。

    第三面,则已经是满是凌厉和冷硬。即使长着一张精致又温柔的面庞,也叫旁人不敢贸然亲近。

    若是早几年找到她,现在的光景会不会是另一番模样?宇文愈破天荒地陷入和幻想。

    “不对!”顾蕴一声低低的惊呼,将同样不自觉出神的宇文愈唤了回来。

    “怎么了?”顾蕴满身的慵懒顿时消散,再次换上了淡漠疏离和一派冷硬。宇文愈看着,无意识地皱了皱眉。

    “顾际棠就算要躲避追杀,也绝对不会坐以待毙。”顾蕴道:“他来到西南数月,除了翻出了楚云的事情污蔑阿姐,任何功绩都没有。”

    “朱明莲此人聪明机敏,但是急功近利。”她接着分析道:“她断不会将一个没用的人庇护在身边,更不会扶着他的儿子走上高位。”

    “他们不是嫡亲的表兄妹吗?”宇文愈问完之后稍微有些懊恼,自己居然会问出这么没有脑子的问题。

    果然,下一瞬就听到了顾蕴一声不加掩饰的哂笑:“表兄妹?真正和她有亲缘的是现在正被关在武陵的的小朱氏。如今在建宁城安稳无恙的两个人,一个抛弃了妻子一个抛弃了母亲,还能有颜面去和朱家论亲缘吗?”

    宇文愈是什么样的人?他活到如今,一半的年岁用在了颠沛流离任人欺辱上,剩下的一半则是活在揣度人心和机关算尽之中。顾蕴的还说到这里,他已经全然知晓其要表达的意思。

    略一思索,先一步说出了顾蕴接下来要说的话:“你怀疑他在这里有别的用处,他在和朝廷联系?”

    建宁城势必会被攻破,若是顾际棠和朱明莲要逃走,必定是在城坡之前。

    “朱明莲身后,还有一个朱氏。”顾蕴道:“他们支持朱群都是一直隐在暗中,但是朱群不一定是他们唯一下的赌注。”

    “天下皆道士族‘清心寡欲’,能够屹立数百年而不倒正是因为从不参与朝代的交替。”宇文愈道:“一直保持中立,所以能一直置身事外。”

    “但是看眼下的境况,哪一个真的想置身事外?”

    “你出身宇文氏,居然也会相信这些言论?”顾蕴看向宇文愈,“士族的富贵也是在浮世中谋来的,怎么可能真的置身事外?”

    只不过从前的九州没有乱到这种程度,朝代的更替再血腥也不会蔓延至整片大地。士族人聪明,知道如何在谋得利益的同时最大程度地保全自己。所以才会给天下人一种一直保持中立的假象。

    但是如今的态势已经不容许他们那样做了,士族衰微是不可抑制的趋势,寒门庶族的崛起也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早在十年前,她便听阿姐和父亲讨论过与此相关的话题。

    只不过当时的顾蕴决计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将心思放到这些问题上。

    “不是每个拥有士族血脉的人,都能获得士族该有的荣光。”宇文愈不甚在意地一笑,顾蕴问得不经意,他的回答也带着不经意。

    “所以想要抓住顾际棠,必须要在他逃离建宁城之前。”宇文愈十分自然地将话题拉回去。

    但是顾际棠一直隐匿,顾宽手握数万大军。哪一个,都不是轻易能下手的。两人心照不宣,若是此事容易,他们也不会拖到现在。

    “给你姐姐去信。”宇文愈道:“她能设法要了王施的命,埋在建宁的暗桩必定能接触到西南权力的核心。”

    顾蕴思虑片刻,微微点头以示同意。

    ……

    半月之后,西南军大营。

    宇文愈估计的时间还是长了些,朱珲带领的军队不论是遇上淮南军还是北朝军队,都毫无招架之力。所以一退再退,不过半个月,两军交战的地点离建宁城只不过还有三个城池的距离。

    朱珲作为朱明莲的亲信,自然知晓她的打算。所以一边正定自若地坐镇中军,以安抚军中将士。暗中却已经在筹谋,如何能尽量减少伤亡地撤离。

    如今每一兵每一卒,都是他们前去投诚的底气。

    因为形势的严峻,朱珲已经许久没能安稳入睡了。但是这日不过傍晚,还未等到下属将饭食送来,他就已经有了困意。

    只觉头脑愈发不能清晰地思考,伏在案上居然就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负责送晚膳的亲兵将膳食摆放妥当之后,才转身过来将他唤醒。

    朱珲迷迷糊糊地用了一顿晚膳,向着侍立在一旁的亲兵摆了摆手,示意其将案上的残羹碗碟收了去。

    他再次坐到书案后,将注意力放到铺展在案上的地形图纸上。大军撤退之时,一定要选择一条易守难攻的路线。

    但是刚看了不到一刻钟,那股能将人整个卷进去的困意便再次袭来。天人交战片刻,朱珲终是败给了身体的本能。走到床榻旁连身上的甲胄都未来得及脱,就直接睡了过去。

    深夜,在中军大帐前守夜的士兵看到一个黑影向这边走来。走近之后才看清,原来是主帅最为信任和倚重的心腹,元萧元副将。

    “元副将。”两个守夜的士兵恭敬地行礼。

    “将军召我前来议事。”元萧停在二人面前。

    “两人向后望了一眼,见大帐中的灯火确实还未熄灭。”然后转向元萧道:“元副将请。”

    替朱珲守夜的兵将都知道,元萧深夜前来找主帅议事十分常见,所以不疑有他直接将人放了进去。

    元萧进到帐内,转头便看到了横躺在榻上陷入沉睡的朱珲。脚步未有停顿,直接来到了床榻边。

    他并不担心惊醒了榻上的人,亲自下的药,自然最了解药性。

    元萧熟练地找到了被朱珲放置在床榻里侧被褥之下的匕首,面无表情地拔出来。然后手起刀落,榻上的人在睡梦之中,已经身首分离。

第二百三十六章 回家

    他右手将头颅砍下的同时左手扯过一旁的被褥盖了过来,喷溅而出的鲜血未来得及在周遭留下痕迹,已经被一床棉被尽数盖了下去。

    “将军!”元萧进去不久,帐内传来一声惊呼,“快来人。”

    声音不高不低,正好能让两个守夜的士兵听得清楚,又不至于引来其他人。时间也掐得极准,巡逻的士兵正走到离中军大帐最远的地方。

    两名守夜的士兵未来得及思考,已经向帐内跑去。

    但是尚未看清其中的情形,便先后感觉到脖颈处一阵短暂的凉意。等凉意变成痛楚的时候,他们捂着脖子,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倒下去。

    元萧将匕首收回别在腰间,来到桌案前将微弱的烛火熄灭。然后迅速脱掉身上的甲胄,露出里面的夜行衣。

    随便扯了一块布将被褥下的头颅包上,提着它出了营帐。

    在这个军队中待了将近三年,对于夜间巡逻的规律甚至何时会经过那些地点,他都能脱口而出。所以一路走出营地,顺利且巧妙地避开了所有人,算得上是畅通无阻。

    军营之外的树林中拴着一匹马,临近月色退下的时候等来了自己的主人。元萧翻身上马,疾奔向北方而去,从最后一丝夜色中迅速剥离出去。

    ……

    马车在顾蓁新下榻的一处驿馆停下,雁翎从车上走下来。

    与此同时,一匹快马也停在了驿站门口,和雁翎的马车相对,堪堪停在一丈之外。

    雁翎脚步顿住,转身望去。

    只见一身夜行衣的男子从马上跃下,身姿矫健,手中提着一个包袱。待对方走进几步,淡淡的血腥气传来。

    雁翎盯着对方的面貌,一时之间陷入了怔愣。

    她对于这人的印象,还停留在多年之前。那时候顾蓁刚刚进入建康城的淮南王府,她是她的贴身婢女。而眼前的这人,是淮南王世子的贴身小厮。

    她记忆中的萧元还是一副少年模样,面貌清秀个性开朗。笑着唤她“雁翎姐姐”的时候,会露出一对儿好看的虎牙。

    那个少年十分腼腆,第一次和她说话的时候还会抑制不住地脸红。后来二人时常见面交谈,渐渐熟络之后他才褪下一开始的腼腆。

    在她的印象中,萧元一直是一个可以用“乖巧”来形容的少年。但是战事突起的时候,这个少年居然也跟着上了战场。那时候雁翎才反应过来,他不仅是萧穆的小厮,更是他的副将。

    战事一场接着一场,尤其是淮南王府离开建康城之后,萧穆更是常年忙于军务而极少能在府中停留。当初跟在他身边的少年,更是没了踪影。

    雁翎有些恍然,原来时间一晃,他们已经五六年没有见过面了。

    此时站在她面前的男子,面容变得有些锋利,再难用当初的乖巧来形容。没有穿甲持枪,依旧能让人见到他的瞬间就联想起战火和烽烟。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旁的东西。若隐若现,难以捉摸。

    “萧元?”雁翎开口,才发现自己的语气带着些不确定。

    “雁翎姐姐。”萧元喊出这个称呼的瞬间,也有了时光荏苒的感觉。他存起一抹笑容,看着雁翎道:“许久不见。”

    是啊,当真是许久不见。

    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同时转身向大门走去。

    守在大门外的人识得雁翎,却不识得萧元。遂在二人走到门前的时候,作势拦了一下。

    “雁翎姑娘,这位是?”其中一个守卫开口问道。

    “萧元,萧将军。”雁翎解释道。

    萧元一笑,顶着“元萧”的身份活了三年,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名字。

    守卫听见“萧”字,立即明白了这是从淮南王府出来的人。迅速将横着的长枪收回,恭声道:“雁翎姑娘请,萧将军请。”

    这一日萧穆恰巧身在驿馆之中,萧元提着手中的包袱,直直地跪在了萧穆面前:“末将幸不辱命!”

    一句话出口,年轻的将军居然红了眼眶。

    “快起来。”萧穆从案后起身,亲自过来将地上的人扶起来。

    顾蓁也走了过来,拍了拍萧元的肩膀:“萧元,辛苦了。”

    萧元不敢看向顾蓁也不敢看向萧穆,将手臂抬得高过头顶,视线则停留在地上。

    “小姐,王爷。”雁翎适时开口道:“你们若是再站在他面前,他就当真要绷不住了。”

    萧元闻言眨了眨眼,将几乎要夺眶而出的眼泪逼了回去。顾蓁笑笑,萧穆捏了捏萧元的肩膀,二人携手回到主位之上。

    萧元总算松了口气,待两人在主位落座之后才缓缓将头抬起。

    但是抬起头瞬间,又听一旁的雁翎道:“萧元,欢迎回家。”

    顾蓁失笑,雁翎居然也学着捉弄人了。

    萧元则看向雁翎,面带无奈:“雁翎姐姐居然也看我笑话。”虽然这么说,可是刚刚硬按回去的眼泪,险些又要涌出来。

    毕竟不再是当初的懵懂少年,萧元迅速收拢情绪,弯腰将方才放在地上的包袱提起来。

    看向萧穆和顾蓁道:“朱珲的首级。”

    “来人。”萧穆并不惊讶,十分从容地唤人进来。

    “王爷。”一名士兵走进房中。

    “将首级送去营中。”萧穆吩咐道。

    “王爷,末将请求同去。”萧元出声道。

    “你一路奔波,暂且休息一日再去也不迟。”说话的是顾蓁。

    “多谢王妃体恤。”萧元却道:“末将不用休息,直接前往营中即可。”

    顾蓁见劝不住,转头看向萧穆。

    后者开口道:“也好。葛怀毅和温昭都在营中,你直接去寻他们便可。”

    “多谢王爷。”

    萧元离开之后,顾蓁看向萧穆:“你准备何时过去?”

    对方主帅的人头都被拿了回来,不应该趁敌人军心大乱的时候全面击溃吗?这人居然还有闲心留在驿馆喝茶。

    萧穆却有些不负责任地说道:“军中有葛怀毅和温昭,如今又加了一个萧元,哪里还能用得到我?”

    雁翎还站在一旁,顾蓁为了给某人留面子所以没有直接说出心中的想法。她不再纠结于用兵的事,转而看向雁翎,将全部精力放在自己擅长的领域。

第二百三十七章

    王施算是枉死,请来府中诵经的师父一连停留了七日。待棺椁下葬过了头七之后,遗孀和子嗣还要去寺中奉香请愿,以保家宅安宁。

    这一日,顾萸连同王施的嫡妻以及一众子女一起走向停在府门外的马车,前往建宁城郊最灵验的佛寺上香。

    王施还在世的时候,独宠顾萸,自然引得嫡妻极其子女不满。如今王施身死,最先受到排挤的便是没有子嗣的顾萸。

    她背后有明王妃朱明莲做靠山,这些人也不敢太过分,但是平日里一些故意刁难的小动作却接连不断。顾萸没有心思同他们斗法,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没有察觉到。

    顾萸的马车被安排在最后一辆,她带着贴身婢女一同过去。二人刚刚走上马车,前面的几辆车已经走过拐角没了踪影。

    “夫人。”贴身婢女是朱明莲给她的,见到顾萸被冷落排挤,难以抑制心中不平。

    “这帮人未免欺人太甚,一定要让王妃好好给他们一次教训!看以后谁还敢不将小姐放在眼里。”

    顾萸倒是十分平静,从容地命令车夫前行,然后道:“怎么,你还想一直留在这里不成?”

    婢女反应过来,面上怒容稍减,继而问道:“小姐这是有别的打算?”

    “你主子没有同你说过吗?”顾萸反问道:“她会让我一直留在这里同一群孤儿寡母纠缠?”

    婢女面容一顿,出现了片刻的不自然:“小姐不就是奴婢的主子嘛。”

    顾萸一笑,也不在意:“是与不是你我都心知肚明,同样是替人卖命,我们之间便不用再藏着掖着了吧。”

    婢女尴尬地笑笑:“夫人哪里的话,就算都是王妃的人,也有贵贱之分。您不管到什么地方都是主子,奴婢也只能是奴婢,这怎么能一样呢?”

    顾萸不带表情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闭目养神,不再开口。

    车厢内一时陷入寂静,只能听到外面马鞭抽打在马匹之上以及车轮滚动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原本平稳行驶的马车突然停下。车内的两人没有防备,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

    “夫人……”车夫的声音戛然而止。

    顾萸抓着车厢窗户的边沿,堪堪稳住身形,紧接着便听到了大群的马蹄声向着马车靠拢。她伸手打开马车前门,车夫的身体直躺进来。胸口之上插着一根羽箭,双眼瞪大死不瞑目。

    “啊!”婢女被吓的大叫一声,身体下意识地往后退。

    但是没等她退到马车最里侧,窗户处忽然掠进一把长刀。刀身一转一挥,瞬间没入木质的车壁。

    拿到的人用力一挑,窗户瞬间变成了另一道门。

    “啊!”在婢女的尖叫声中,她的身体被从外面伸进来的手一把抓住,瞬间被拉出了被大刀毁坏的窗户。

    “不要杀她!”顾萸的声音从车厢内传出。

    已经落到婢女脖颈处的长剑瞬时收力,持剑之人转而用剑柄重击婢女的后颈。然后转手将晕过去的人丢到同伴的马背之上。

    此时顾萸才迈过车夫的尸体,从马车上下来。

    “把手给我。”疏瞳骑在马上,伸手的同时向下俯身。

    顾萸未做犹豫,将手递了过去。

    骑在马上的女子看上去也不健壮,手劲却是大的出奇。轻松一扯,便将她拉上了马背。

    “抓紧。”

    顾萸依言紧紧搂住对方的腰,接着便被疾奔的骏马带着向前飞驰。

    这些黑衣人停在了一处山脚下,顾萸看了一眼载着自己的女子,问道:“要去何处?”

    “翻过这座山。”疏瞳回答道。然后又指了指另一名黑衣人马背上的婢女,问道:“自己人?”

    “不是。”顾萸摇头,紧接着道:“但是留着她,我回去才能不被怀疑。”

    疏瞳点头,冲载着婢女的那名黑衣人做了个手势。后者会意,下马扛起婢女,走入山中。

    “人会替你看着,先跟我去见主子。”疏瞳说道。

    顾萸自然没有异议,跟着她走入山林之中。这座山并不算高,但是整个翻越过去还是花了近两个时辰。

    当然,这是因为要照顾不会武功的顾萸。若是疏瞳自己走,用不了半个时辰便能走完。

    从山的另一侧下来之后,入眼是大片各式各样的花木。处在花间的小径铺着平整的青石板,人走在上面并不用担心会被不时横出的花枝挂住衣裙。这里显然是一处被人精心打理着的园子。

    走过一片繁花之后,来到了湖畔,顾萸被带着走进了建在湖面上的九曲回廊。回廊尽头,一男一女对坐。中间的案上摆放着棋盘,黑白棋子分布其上,两人显然是在对弈。

    “主子,人带到了。”疏瞳出言道,然后侧身退到一旁,和阿琉并肩而立。

    这声“主子”不知道是喊得那两人之中的哪一个,顾萸看到两人同时侧过身来。

    那名女子本来侧身对着她,顾萸只觉得那身形有些熟悉。当看到正脸之后,她瞬间愣住了。

    顾蕴看清来人的面貌之后,只会比顾萸更加惊讶。她怎么也不会想到,顾蓁布在西南的暗桩,居然会是顾萸。

    她是何时,从淮南王府的刑房之中出来,又来到建宁城的?

    人与人之间的纠葛真是奇妙,至亲能反目成仇,仇人也能化敌为友。

    宇文愈一看顾蕴的神情,便知道她和被带过来的这名女子有不浅的渊源。遂不再出言,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阿蕴阿姐。”顾萸首先反应过来,看着行了一礼,然后说道:“我还能这么唤你吗?”

    “不是已经唤过了吗?”

    从幼年到成人,十几年的龃龉嫌隙,在两人算不上寒暄的话语中,终于一笔勾销、烟消云散。此刻之后,她们是同一战线的……姐妹。

    ……

    一年多前,在被关在不见天日的地牢中三十几日之后,顾萸托人给顾蓁带去一句话。

    她说:“我想活,想报仇。”

    于是,她成了从淮南王府出逃的囚犯,一路辗转流落到西南。

    对于顾蓁将她放到西南而不是送去武陵,顾萸也不甚在意。只有先活下来,才有做其他事情的机会。

    没想到歪打正着,不久之后顾际棠居然也来到了建宁。听说之后的顾萸瞬间想要拿起一把刀,冲到那人面前,然后狠狠地捅进去。

    只不过她牢记过来前接到命令,从未敢轻举妄动。

    而顾际棠虽然来到了西南,却一直有意隐匿行踪。两人同在建宁城中,却是从未见过一面。

    连顾宽,顾萸也只是在朱群举办的宴席之上远远见过几面。

第二百三十八章 兜转

    直到再次接到顾蓁的密令,顾萸才终于和顾际棠有了牵连。

    密令中只言让她见一个人,并且将所有能打听到的关于顾际棠的消息全部告诉这人。而她接下来的任务,则是全力辅助此人。

    顾际棠在武陵所为,以及萧乘身死的事情,顾萸是清楚的。

    她从记事起和长房两姐妹的关系便不甚亲近,并且随着逐渐长大,之间的嫌隙也越来越大。没想到兜兜转转,最后她们居然有了共同的仇人。姐妹重新做回了姐妹,父女却不再是父女。

    当真是……越想越觉得讽刺。

    “王施身死,朱明莲应当很快会把我安放到别处。”顾萸道:“之后再想要向外传递消息,便没有这么容易了。”

    疏瞳忽然想起方才被他们留下性命的婢女,于是看向顾蕴:“小姐,咱们这里有擅长易容的人,可以扮作婢女,跟在顾小姐身边。”

    顾萸一听便明白她打的是什么主意,对于那婢女的命本也没有放在心上,遂也谈不上不舍或是怜惜。只是有些犹豫道:“那人是朱明莲放在身边监视我的……”

    言下之意,外人去扮就算外形扮得再像,也有极其容易暴露。

    “顾小姐大可放心,”疏瞳道:“此计策若要施行,必定保证万无一失。”

    离魂冢是干什么的,顾蕴早就一清二楚了。所以没有任何迟疑,看向顾萸道:“他们自然有他们的办法,此事你便无需担心了。并且他们有特殊的传递消息的方式,不必担心泄露出去。”

    “是。”顾萸点头。

    然后由疏瞳带着,离开了水阁。

    至于她回去之后如何证明清白,是早就布好的局。

    翌日,王施的嫡妻及子女因为勾结流匪谋害顾萸,被朱明莲下令逮捕入狱。至于之后要如何处置,便不是顾萸所要关心的内容了。

    在家修养了两日,她拖着满身的伤痕,前往明王府邸谢恩。

    被婢女领着进入房中的时候,除了朱明莲还有一人。正是如今建宁城的守备军统领,她的兄长顾宽。

    朱明莲这个时辰让人领着自己进来,显然是有意要她见到顾宽。

    “阿兄。”顾萸带着七分惊讶三分瑟缩,向朱明莲行礼之后看向顾宽。

    “阿萸。”顾宽面容温和,举止得体,从坐榻上起身亲自过来扶顾萸。

    “多谢阿兄。”顾萸道谢。

    “兄妹之间,何必如此客气。”顾宽摆摆手,仿佛真的是一个宠爱幼妹的好兄长,“听王妃提起方知你也来了西南,不想你我兄妹二人同在一个屋檐下,居然许久未曾谋面。”

    “都是自家人,确实不必如此客气。”朱明莲道:“表兄,阿萸,站着作甚,快快坐下。”

    顾萸刚刚落座,便听见又有动静传入房中,还有人被婢女引着进来。她转头看去,看到那一袭青衫的男人时,刹那间愣在当场。

    紧接着,便是竭力控制才能将恨意压在心底。袖中的手攥的几乎没有了知觉,面上却不显半分。

    “姑父来了。”朱明莲首先开口。

    “父亲。”顾宽起身行礼。

    顾萸最后反应过来,有些慌乱地起身,磕磕绊绊地唤了一声:“父亲。”

    顾际棠比方才顾宽的表现还要得体,挑不出一分错处。顾萸此时才真正体会到,士族的教养是真的好,她的父兄更是一脉相承。

    父女再次相见,一年多前的那场出卖仿佛不曾存在于两人的记忆中。顾萸觉得,她是装作不记得,而顾际棠可能是真的忘了或者说从来没有放在心上。

    毕竟这个小女儿从小就将他视作天穹,尊敬又畏惧,从来不敢反驳他的任何一句话。而在他心中,所有人都是可以利用的棋子,尤其是不会反叛他的子女。这样的认知形成的久了,便会生出一种理所当然来。

    让他理所当然地认为顾萸不会也不敢记恨他,同时理所当然地不会对这个怯懦又没有本事的女儿产生任何怀疑和忌惮。

    顾际棠来到之后,便立即转入正题。

    所谈的内容,是和朝廷方面接洽的进程。朱明莲和顾际棠打算撤离西南而向朝廷投诚的事情,顾萸是从顾蕴处得知的。

    没想到几日之后,自己居然被他们划入了阵营。

    顾萸不知道自己此刻是要高兴潜伏很是成功,获得了这些人极大的信任。还是要自嘲两句,她获得这些“信任”的资本是一度不知该如何面对的出身。

    顾际棠陈述了和朝廷方面接洽的细节,然后几乎是不加遮掩地告诉顾蕴,此次来到西南和他们会和的朝廷将领,想要一个士族出身的妻子。

    再一次,顾萸因为自己“高贵”的出身成为了有用的人,有了利用价值的棋子才不会被随手丢弃。

    “一切听凭表姐和父亲安排。”

    对于顾萸的反应,对面三人并不惊讶,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至此,今日的会面便算是结束了。而顾萸接下里的任务,便是直接留在明王府,朱明莲和顾际棠将一切都计划好,等着见她新一任的夫君。

    “把这些都传给阿蕴阿姐。”深夜,只剩顾萸和贴身婢女两个人的时候,她将今日谈话的内容尽数转述,然后吩咐道。

    “是。”婢女应声,然后走到窗边、打开窗子、翻越出去、关闭窗子,动作一气呵成。她像是一只落地无声的猫,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暗夜中。

    房中只剩下她一人的时候,顾萸却突然失了睡意。精神没来由地比白日还要振奋,却有隐隐觉得今夜不会平静,大概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从来到西南之后,她对于危险的预感忽然变得灵敏。

    她没有回床榻,而是穿着睡袍坐在妆台前。房内没有灯火,今晚的月色也被云彩遮了七八分,所以房中一片黑暗。

    从前不论是生活在建康城的顾宅还是武陵的顾宅,顾萸就算入睡,房中也一定要留下几盏灯火。不知从何时起,她开始享受暗夜而想要躲避太过耀眼的光芒。

    她在房中枯坐了一个时辰,仍旧没有丝毫睡意。又过了几刻钟,背后的窗子传来极其微小的动静。若非在寂静的暗夜中,根本不会被人察觉。

    顾萸转过身去,见“婢女”已经跃入房中。

    “消息已经传出去了?”顾萸开口问道。

    未待听到回答,窗外突然灯火通明,随即是整齐之中又带着些纷杂的脚步声。顾萸猛地从凳子上窜起,惊呼道:“不好,出事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脱逃

    婢女立即走到房门处,轻轻将门打开一条缝,然后透过这条缝将视线落到外面。

    顾萸暂住在朱明莲的院子中,两人的房间相隔不远。那些脚步声来自从外面涌进来的守卫和几个身穿甲胄将领,前者进入之后守在院中,后者则进了朱明莲平日里用来批改文书和议事专用的房间。

    顾萸走上前来,推开婢女的身子,打开房门穿着睡袍走了出去。直直奔向方才那些人所去的房间,但是在门口被守卫拦下。

    “我过来寻表姐。”顾萸对守卫道。

    “王妃有领,若无传召任何人不得进入。”

    “你速速传消息出去,将府中情况如实转述。”顾萸一边带着婢女原路返回,一边低声吩咐道。

    走过一个拐角处的时候,她利用转弯的瞬间回望,又见一身甲胄的顾宽进入了房内。脚步微顿,遂又加了句:“告诉阿蕴阿姐,顾际棠可能要逃。”

    “是。”婢女应声。二人不露痕迹地返回房中,吹熄了刚刚燃起的烛火。房中陷入黑暗之后,再次只剩下了一个人影。

    一个时辰后,淮南军和北朝联军兵临城下,仿若无边无际的火把将建宁城外照的仿若白昼。东西南北四城门,分别由成千秋、温昭、葛怀毅以及重返淮南军的萧元领兵把守。

    偌大的建宁城变成了棋盘上一颗被白子包围的黑子,注定要走向消亡。

    同一时间,距离建宁城几十里之外的官道上,数十匹骏马飞驰而过,激扬而起的尘土消失于暗夜之中。

    一刻钟后,又一批骏马飞驰。方才扬起的尘土还未完全落下,再一次被马蹄扬起。

    追到一个岔路口时,天色已经逐渐转明。宇文愈首先停下,后面的人也纷纷紧拉缰绳,叫停飞驰的骏马。

    只见前方的两条岔路口,皆有马蹄踏过的痕迹。且数量相似,深浅难分。

    “你走那条,我走这条。”顾蕴分别指了指两条路,对宇文愈说道:“分头追。”

    “他此举,就是想削弱我们的实力。”宇文愈不去接顾蕴的话。

    “可……”

    “可是我们却不得不按照他设计好的路线走。”宇文愈打断顾蕴的话,果断道:“所以疏瞳带一半人马走那条,我和你带着剩下的人走这一条。”

    顾蕴心急如焚,不欲再和其争辩,示意身后的阿琉开始驾马,算是默认了宇文愈的安排。于是一群人迅速一分为二,分别奔向两个方向。

    马匹疾行了一夜又一日,终于在进入下一个城池前,顾蕴一行追上了前方的人马。

    被大批黑衣侍卫护在中间的那人,逃命途中仍旧穿着士族常穿的广袖长袍。本来年近天命仍旧一派风流的人,在经过一个日夜的慌乱逃窜之后,终究不能再维持士族的风姿和气派。

    顾蕴被阿琉带着骑在马上,看见了她恨之入骨的仇人。三百多个日夜,她几乎每日都要被梦魇缠住片刻。不同于其他人的挣扎,她每每入梦都想要永远陷于其中,再也不要醒来。

    因为梦里的她,永远活在贞元八年那个夏天之前。梦中的少年将军征战沙场,梦中的顾蕴奔走经商。她们许久才能见上一面,每一次都只有短短的几日。

    她的少年将军替她挑选首饰,搭配衣裙,甚至学着自己的兄长,为妻子倚窗画眉。

    只不过他并未学过丹青,拿惯刀剑的手却拿不稳小小的黛笔。

    她一边笑他笨手笨脚,一边将自己的眉毛彻底出卖。

    短短的几日,已经足以……

    可是即使是这些,也只不过是她的奢求。再美的梦境总有破碎的一刻,每每夜半惊醒,头下软枕湿了半个。顾蕴紧紧攥着被角,恨不得将顾际棠剥皮抽筋、啖肉嗜骨。

    她本以为。再次见到这人时她会忍不住歇斯底里,忍不住冲上前去。拿着最锋利的刀兵,将其亲手凌迟。

    但是现在那人就在自己眼前,她却“忍住”了。不仅没有大声吼叫,连一声正常的话语都难以发出。

    忽然喉头一股咸腥,顾蕴强压着将其吞入腹中。

    “抓活的。”见顾蕴久久不能出言,宇文愈沉声命令道。

    已经将对方围在中间的人马立即出手,双方人马仿佛织布机上的经纬线,顷刻间混乱交织。

    眼前一片血肉横飞,顾蕴的眼睛却只盯在那一人身上,仍旧未发出一丝声响。

    顾际棠被最后几个未参战的护卫护在中间,眼前看着对方的刀枪离他越来越近。

    他忽然抬头,同一时间将左手直直指向顾蕴。下一瞬,一支短箭从藏在他广袖之中的袖弩中发射而出。

    在距离顾蕴还有一丈远的时候,短箭被一柄长剑横空斩下。

    “找死。”宇文愈背对着顾蕴,眸光瞬间改变。出鞘的长剑并未被收回剑鞘,他打马前行,在走到战圈的瞬间从马背上一跃而起,绛紫身影衣袂翻飞,呈现出的却不是绝美的舞姿。

    护在顾际棠周围的几个护卫,在宇文愈的长剑之下仿佛成了盛装祭奠之物的器皿。被长剑一一划过脖颈胸膛,器皿中用于祭奠他手中之剑的鲜血便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这样的杀招,才是真正来自于地底的暗夜修罗。敌人的首级不过是他佩剑的玩物,不绝于耳的惨叫是合奏的鼓乐,伴着鲜血奏出嗜杀的世界。

    宇文愈最后一剑,砍向了方才弩箭发出的位置。顾际棠左手连同小臂落地的同时,玩耍尽兴的长剑乖乖回鞘。

    宇文愈扫腿将其踢下马匹,然后一掌击在顾际棠后脑。捂着手臂惨叫的人瞬间没了声息,被随后赶来的人捡起丢上马背。

    捡人的人跟着主子一同来到新主子面前,静静听候吩咐。

    顾蕴此时也已经从马背上下来,慢慢走上前来。

    宇文愈几个快步迈过去,停在顾蕴面前:“人已经给你抓到了,要如何处置?”

    顾蕴看向他,想要说一声“多谢”,但是一张口伴随着话语出来的,是从嘴角溢出的血迹。

    “你怎么了?”宇文愈瞬间上前,将顾蕴的手腕捏在了手中。

    他虽然不是医者,但是受伤的次数多了,便多了一份浅显的探脉本领。

    顾蕴此时的脉搏摸起来,和练武走火入魔的人相差无几。宇文愈立即反应过来,她这是急火攻心。

    这是心中藏了多大的执念?

第二百四十章 威胁

    “你……”看着被宇文愈忽然出手敲晕的顾蕴,阿琉发自本能地出手。

    “她现在的状态,昏过去才好。”宇文愈一手接住顾蕴倒下去的身子,一手挡开阿琉的进攻。

    闻言,阿琉缓缓将手放下,接着又抬起,想要将顾蕴接过来。

    但是宇文愈已经先一步将人拦腰抱起,向着不远处的马匹走去。边走边道:“替他止血,要活的。”

    “是,主子。”押着顾际棠的人回话道。

    ……

    朱珲身死的消息传入建宁城的时候,淮南军和北朝联军距离建宁城不过数十里。顾宽及一众将领还未来得及从明王府出来,四个城门已然被堵。任你插上双翅,也难以逃脱。

    但是城下的兵马似乎并不急着进攻,将整个城池围起来之后,直接在东西南北四面安营扎寨。天亮时分,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营帐之中,升起炊烟袅袅——他们在生活做饭。

    “王妃,他们这是打算将咱们活活困死在城中!”议事厅中,一名将领再也耐不住性子,将心中憋了许久的想法说了出来。

    建宁城中大大小小所有将领都聚到了一处商议破敌之法,但是谁心里都明白——外面的人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将他们活活困死在这建宁城中。

    朱明莲没有言语,底下的人也不敢再接话。

    明王府的议事厅中日日座无虚席,城外的大军却不曾退去一个。建宁城四门紧闭,城中物资物价无声飞涨。愈发紧张的气氛中,百姓的躁动也越发明显。

    城门根本无需防守,城中的守备军最大的任务变成了威慑城中百姓。

    内忧外患夹击下的第七日,朱明莲登上了城楼。

    “顾蓁在何处?”一名士兵站在朱明莲旁边,负责大声向城下转达她的话,“叫她出来。”

    “王妃政务繁忙,无暇顾忌琐事。”成千秋声如洪钟,根本无需别人代替转达。

    “我要见顾蓁。”

    “是老子说的不够大声还是你他娘的听不懂人话?”成千秋过来围城之前,得到的命令便是只围不攻,如今亲自出来喊话,不过是这几日过的太过安逸想要活动活动筋骨。

    奈何他天生不是和人谈判的料子,说了不到两句话就没了耐心。

    “我要见顾蓁!”城楼上的士兵大声喊道:“让顾蓁过来见我。”

    成千秋一听这颐指气使的语气,更是顿时火不打一处来。举枪指着站在城楼上的朱明莲道:“不过是瓮中之鳖,你以为你他娘的是皇后娘娘呢。都说了王妃没空,别来烦老子。”

    成千秋吼完,拉扯缰绳调转马头。转身之后又加了一句:“当初将一城百姓活活烧死的时候不知道有没有设想过自己若是待在里面会是个什么滋味,惹急了老子,老子也一把火点了这建宁城。让你们也他娘的尝尝被烧成焦炭的滋味儿。”

    朱明莲脸色发白,不知是气恼还是难堪。方才负责替他喊话的士兵,则真的被成千秋最后一句话吓住了。

    城下的人若是想要烧死他们,不过是点燃一个火把的事儿。

    朱明莲直直立在原处,许久不曾有丝毫动作。她脸色变得煞白,不是被成千秋不堪入耳的脏话气的,更不是被他说要放火烧城的威胁吓的。

    她怔在原处,是因为听了那句“王妃政务繁忙,无暇顾忌琐事。”

    她将顾蓁看成了敌人、对手,原来在对方心中,她朱明莲只不过是“琐事”。

    顾蓁,你也太过猖狂了!

    翌日,当城下的联军正在做早食的时候,忽闻城楼之上鼓声阵阵,四门皆是如此。温昭、成千秋、萧元和葛怀毅几乎是同一时间,驾马来到城门之前。

    只见城楼之上除了身穿甲胄的士兵,还有一排被绑着手臂掉在城墙之上的百姓。男女老少皆有,不多不少,正好十个。

    “让顾蓁亲自过来。”四面城楼之上,四个士兵喊出同样的内容,“两个时辰之后,若是她不出来,同样的事情就会再次发生。”

    说完,楼上的士兵同时将十根绳子砍断。十个人的身体同时落在地上,发出的声响却不足以传到数十丈之外的地方。只是那喷溅而出的鲜血和摔的碎烂的骨肉,却是清晰可见。

    “每隔两个时辰,都会有四十人因为顾蓁而死。”城楼上的声音继续传来,“你不是悲悯天下吗?这么多的人为你而死,你忍心缩在后面不出来?”

    ……

    “他娘的,老子就没见过这么心狠手辣的疯婆娘!”四门的守将聚首之后,成千秋忍不住破口大骂,“但凡他奶奶的还剩下一丁点儿看不见的黑心,都做不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用自己城中百姓的性命威胁敌军,真亏他祖宗的想的出来!她怎么不把她爹娘祖宗从坟头里刨出来挂在城墙上威胁呢?”

    “老成,行了。”葛怀毅劝道:“当务之急是要禀明王爷和王妃,到底要如何应对。”

    可是成千秋哪能轻易解气?又继续骂了个痛快,用尽毕生所学将朱家满门祖宗十八辈问候了一个遍之后,才堪堪停下。

    “他这么做,不怕外患未除内乱先起吗?”温昭说道。

    “朱群手下四成的兵马都留守在建宁城,”对于西南的局势,萧元自然最为清楚,“城中数万大军,面对我们自然不堪一击。但是对付普通百姓,已然足以。”

    “他娘的!”听完之后,连葛怀毅都忍不住啐了一句。只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方才一骨碌听了许多让他大开眼界的词汇,葛将军盛怒之下下意识地被带着走了。

    传讯兵快马加鞭,一来一回不过一个多时辰。因为匆忙,只带来了口讯。

    “王爷王妃有令,静观其变。”

    成千秋听到这句话,张口便要质问。奈何还未等他发出声音,旁边三个淮南王府的“嫡系”已经整齐划一地表态道:“末将遵命。”

    成千秋一口气噎在喉头,当着另外三对“虎视眈眈”的眼睛,硬生生让它噎着。

    这么长时间的并肩作战,他就算再迟钝,也了解了顾蓁这个淮南王妃在淮南军上下所有人心中的分量。他怕自己憋不住提出质疑之后,等着他的就是三双拳头。

    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对面三个小子中,有哪一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葛怀毅和温昭杀人他是亲眼见过的,一刀一剑仿若切葱砍蒜。新回来的这个小子,更是提着朱珲的人头当做进门的令箭。

    大丈夫能屈能伸,他老成可不是个只知道硬拼的莽夫。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2072/ 第一时间欣赏贵妻谋后最新章节! 作者:威亚所写的《贵妻谋后》为转载作品,贵妻谋后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贵妻谋后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贵妻谋后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贵妻谋后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贵妻谋后介绍:
顾蓁是顶级士族武陵顾氏长房嫡长女;
顾蕴是顶级士族武陵顾氏长房嫡次女;
雁翎是身有胡人血统的异瞳奴隶;
萧秋是军权极盛的淮南王府的小郡主;
离芷是从西域流浪到中原口从城邦公主沦为奴隶的哑女;
芙蕖是长于青楼、委身商贾,又从奴隶贩子手中被会馆买走对的舞姬;
阿难是出身顶级士族宇文氏的舞姬;
朱明莲是出身朱氏的世家贵女;
萧允是二世而衰的大齐王朝的长公主;
……
这是一个关于乱世中一群出身个性各不相同的女子发生的跌宕起伏的故事。
(男子群像同样出彩,但是甘当绿叶配红花。)贵妻谋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贵妻谋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贵妻谋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