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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威亚     贵妻谋后txt下载     贵妻谋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四十一章 献城一

    “顾萸拜见王爷。”看到门外站着的朱群,顾萸一阵错愣。虽然这朱群是她名义上的表姐夫,但是二人见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更别提有能够上门拜访的交情了。况且眼下是个什么情况,这人还腾得出空子注意到她的存在?

    “进去说。”朱群倒是不客气,借着顾萸让出的一点儿空隙,侧身迈进了房中。

    顾萸本想要阻拦,但是对方已经先一步走进房内。她看了看侍立在一旁的婢女,稍稍安下心神。关闭房门之后,跟着走进房中。

    “不知王爷过来找顾萸,是有何事?”

    “先坐。”朱群摆手,示意顾萸坐到自己对面。

    虽然心下怀疑,但顾萸面上半分不显。谢过之后来到朱群对面坐下,低眉颔首,静静等着对方开口。

    “淮南王打算何时攻城?”

    顾萸面上的错愕并非作假,做只不过将杀机隐藏了起来。而她身后的婢女,已经微微曲起带着指尖刃的手指。

    “不必紧张,我没有别的意思。”朱群紧接着道:“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可以帮你们除掉阻碍。让淮南王不费一兵一卒,便能将建宁城收入囊中。”

    “王爷这是何意?”顾萸神色回复平静,“请恕顾萸愚钝,听不明白。”

    “我敢独自过来寻你,便是为了表达诚意。”对于顾萸的反应,朱群并不气恼,“你和外面有联系,我知道。”

    顾萸不得不重新审视面前这个中年男人,从前一直觉得这是个一无是处、无比平庸的人。会如此认为,朱群过往隐藏的着实太好是一个原因,但大多却是受朱明莲的影响。

    顾萸于震惊之中忍不住暗暗失笑,她这个表姐处处机关算尽,到头来居然连枕边人都没能看透。

    “王爷大智,将我等凡人骗的团团乱转。”顾萸语调平缓,“若非您今日主动开口,顾萸怕是永远也无法看穿的。”

    “我不是什么聪明人。”朱群却道:“只不过当局者迷,你们都在局中,只有我一人在局外而已。”

    “顾小姐隐匿的也十分好,若不是查询王施身死的案件时偶然间发现一丝蛛丝马迹,我也是看不透你的。”

    “多谢王爷夸奖。”

    “我可不是在夸你。”提到王施,朱群不似方才平静,“自你嫁给王施,他对你可曾有一丝薄待?亲手取走夫君的命,午夜梦回时顾小姐可会良心难安?”

    “看来王爷和王施将军当真是情谊匪浅。”顾萸的语气并未因为朱群的斥责而有任何变化,“但是王爷来对我说这句话,不觉得像是在说笑吗?”

    “且不说王施不是我亲手杀的,王爷今日过来找顾萸,又是为了什么?待王爷亲手取走自己妻子的命之后,方才的问题自然就会有答案了。”

    朱群被顾萸的话噎住,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片刻之后,他敛容一笑:“原来顾小姐也有如此张牙舞爪的一面。”

    “彼此彼此。”

    朱群又是一噎,迅速找回自己的理智,开口道:“方才提起的合作,顾小姐还未给我回应。”

    “合作?”顾萸道:“什么合作?我和你不是一路人,为何要与你合作?”

    “你……”

    在娶朱明莲之前,朱群也和众多男人一样,想要一个出身高贵的女人当妻子。只觉得那些出身士族的小姐,一个个皆是姿容俱佳、德才兼备,仿若九天仙女下凡,高贵到不染纤尘。

    但是先有朱明莲,后有顾萸。士族家的小姐们如今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已经彻底改变,什么德才兼备、柔情似水,都他娘的是那些吃不着甚至看不到的人的幻想。

    这些女人美艳不可方物是固然,但是最大的特点却是心狠手辣、诡计多端。再有就是难缠,一个比一个难缠。

    太过聪明的女人有什么好,还不如普普通通能抱个满怀的温香软玉。

    但是如今是他有求于人,朱群只得耐着性子继续道:“建宁城就算已经是淮南王的掌中之物,他也大可不用一兵一卒,只将城中守军饿死之后便能白捡一个城池。”

    “但是最先饿死的会是守军吗?”朱群问道:“他是想要一个遍地饿殍的空城,还是想要一个有百姓有生机的建宁?”

    朱群觉得,这下总算是打在了蛇的七寸。奈何顾萸仍旧没有按常理出牌,她看着朱群道:“我又不是淮南王,如何能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

    看着朱群气结的模样,站在顾萸身后的婢女无声地将头低下。这个明王固然聪明,但是唇舌功夫显然没有像他的头脑那样超越众人。尤其是遇上口齿伶俐的顾萸之后,更是相形见绌。

    她又想起自家绝对和笨嘴拙舌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主子常常在另一位顾小姐面前被堵得哑口无言的模样,只觉得这顾家的女儿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

    占得先机之后,顾萸主动开口道:“为何要与我合作?”

    “为了保命。”几个回合之后,朱群对于和顾萸谈判占据上风已经不抱任何奢望了。

    “你的计划是什么?”

    “主动献城。”他用四个字概括了自己的计划和最终结果,中间的细节不言自明。想要主动献城,自然要先扫清前路上的阻碍。

    顾萸道:“你的条件不必跟我提,因为我没有权利答应你任何事情。你目前能做的,就是完成你所说的计划,然后用自己的功劳,去向淮南王府换取利益。”

    “商贾交易还要讲求个银货两讫。”朱群道:“你却想用这轻飘飘的几句话,换得一个建宁城?”

    “那就看明王如何抉择了。”顾萸不甚在意,“是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还是等着被活活饿死抑或是大军攻入城中之后被挑于枪端、斩于刀下?”

    ……

    两个时辰之后,四面城楼之上果真又分别吊起十个百姓。

    两个时辰前的尸体还躺在原处,随着士兵手中剑刃斩断绳子,又是一瞬间的血肉横飞。

    “淮南王夫妇这他娘的是打的什么算盘?这一天十二个时辰,那就是二百四十条性命……”成千秋骑在马上,低声自言自语。

    这位久经沙场不知已经看过经过多少生死的将军,看到那些人从数丈高的城墙上落下来的时候,仍旧想要以手掩面。

    他娘的,这死的口可都是手无寸铁的老百姓。

第二百四十二章 献城二

    入夜,朱明莲端坐于书案之后,面前放的还是多日之前的案牍。满室灯火通明,却化不开她面上的阴郁。

    二十多年的生命中她纵然有过不得意的时期,但是切身体会到没有尽头的绝望和挫败,还是首次。

    朱明莲自认是一个骄傲的人,因为她有骄傲的资本。高贵的出身、出众的容貌、过人的才华以及一众兄弟都不能及的手段和智谋。她眼高于顶,足以傲视群雄。

    奈何这些,全部被一个叫顾蓁的人踩碎在脚下。可笑的是,自从少时那次小孩子间的口舌之争后,她甚至连对方的面都没能见到。

    摧毁一个骄傲的人的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让其陷入自我怀疑。

    房门响起,有人进到其中。朱明莲却像是毫无察觉,不仅没有动作,连表情都不曾变换。

    “阿莲。”朱群缓步走到朱明莲面前,轻声唤道。

    “听下人说你还未进晚膳,我命人煮了些鱼汤,是你最爱喝的鲤鱼汤。”朱群摆手,跟在他身后的婢女将托盘放到案上的空白处。

    朱明莲这才微微抬头看去,本来有些恍惚的精神在看到婢女的面容之后微微回神。

    “你不是伺候在顾萸身边吗,怎会出现在此处?”问完之后,她心中忽然一惊,下意识地便要召人进来。

    “来……”刚刚发出的声音卡在喉头,朱明莲被婢女一掌击在后颈,昏倒在了书案之上。

    “王妃,何事?”守在门外的护卫听到了一声不甚清晰的呼喊,遂开口问道。

    “去唤顾将军过来,王妃寻他有事相商。”传出的是朱群的声音。

    守在门外的是朱明莲的亲兵,只听从她一人的命令。但是朱群出言之后没有听到朱明莲的反驳,再加上近些时日朱明莲喜怒无常的性子,亲兵没有像以往一样再确认一遍,而是直接领了命令。

    脚步声远去之后,房内没有再发出任何声响。驻守在这里的亲兵不止门外两个,院子里还有百余人。正是几日之前,顾萸在夜间看见的那些人。

    半个时辰之后,顾宽被亲兵带到。看见紧闭的房门,他没有像从前一样直接进入房中,而是站在房门外朗声道:“末将顾宽,参见王妃。”

    他并没有像朱明莲一样陷入绝望,因为顾际棠没有被困在建宁城中。同顾萸一样,顾宽也对自己的父亲示若天穹。

    他父亲没有被困,就一定是出去寻找援兵了。

    淮南王府并不知情,待援军一到,他们大可以前后夹击。城中还有数万大军,有了援军的帮助之后突出重围并非难事。

    “进来。”传来的还是朱群的声音。

    顾宽看向守卫,后者解释道:“王爷也在房内。”

    顾宽更加疑惑了,以往朱明莲和他议事的时候,朱群从未在场过。他心下起疑,身体却比思维更快地反应,已经推门进入房中。

    甫一踏过门槛,便觉脖间一凉。

    顾宽低头,见一柄长剑已然架在了自己脖子上。而持剑之人,正是明王朱群。

    也许是他这个明王做的太久了,以至于让很多人都忘了他也是靠双手和刀枪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

    顾宽腰间也有佩剑,下意识便要伸手去抽。随着他的动作,本来只是挨着脖颈的剑刃没进了肌肤。

    此时房门大敞,守在门外的两名亲兵自然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尚未来得及反应究竟发生了何事,就见方才进去的婢女将已经昏迷的朱明莲挟持在手中。

    “王妃!”两人一声惊呼,守在院中的其余人立刻集结过来。房门前被上百柄刀剑围得水泄不通,顾宽在朱群的指挥下向前走了几步,又反手关上了房门。

    “王爷这是作甚?”顾宽的佩剑已经被卸下,此时面色铁青。

    “为何不直接杀了他?”朱群不去搭理他,而是转头看向婢女。

    “留着有用。”婢女不多作解释。

    房中一时陷入寂静,顾宽忍不住,再次出声道:“王爷到底想要做什么?”

    朱群周了皱眉,似是忍受不了他的聒噪:“自然是保命。”

    “你又是何人?”顾宽又看向婢女,后者自然不会像朱群那样还耐着性子回他一句。

    只见婢女走上前来,下一瞬,,顾宽的身形软到在地上。婢女随手撤下一条帷幔,将其捆住丢到了一旁。她怕若是门外的人不顾及一时冲动冲将进来,会直接将他踩死。

    房中再次一片寂静,朱群收了剑随意坐到一处,婢女则依旧回到了同样被捆着的朱明莲身边。

    这房中唯二清醒着的人都在等,等候顾萸的到来。

    房门外的守卫不断看喊话,婢女不出一词,全部交给朱群应付。期间多次门外的人几乎破门而入,走后都是有惊无险。

    也曾有人试图从窗户潜进来,但无疑都停在了窗户处。正对着门的那扇窗户半开半阖,一具尸体卡在缝隙里。腰部挂在窗台上,上半身处在室内,脖颈被匕首划开了半个。

    这让朱群想起了幼年时期看屠夫杀鸡宰鹅,也是像这样抹了脖子之后倒吊起来放血。

    如此僵持了一个多时辰,外面再次传来动静。房中的二人皆是面上一喜,下一瞬外面便传来了刀兵相接的声音。

    顾萸站在大军身后,看着院中的战斗由两方拼杀变成单方面的屠杀。朱明莲的亲兵自然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奈何所要面对的人马是他们的十几倍。

    两刻钟之后,门外打斗声彻底停止。朱群将门打开,看见顾萸正掠过满地的鲜血、兵器和尸体向他们走来。

    “完璧归赵。”顾萸将一枚令牌还给朱群。

    朱群一边伸手接过一边说道:“今天之后它也不过是废铜烂铁一坨,留着也没用了。”

    话落,刚刚接入手中的令牌被他随手丢在了身后案上。连带着西南明王的身份,也彻底成为了过去。

    ……

    朱群出身寒门,后来因为兵乱家乡被毁,他成了流匪。能够在一众草莽之中脱颖而出,是因为他有几分众人没有的小聪明,是个会审时度势又有些大胆的流匪。

    随着贞元五年淮南王府反齐,他瞅准了时机,也带着几十个兄弟揭竿而起。

    抢官粮、烧衙门、占地盘,不知是不是祖上哪位先人积了些阴德留存到至今,他自起兵之日起便顺风顺水。短短一年,手下的兵马已经由几十人变成了几千人。

    最让他意想不到的是,他居然有一日也能入了士族老爷的眼——吴郡四大姓氏之一的朱氏找上了他。

第二百四十三章 献城 三

    娶士族家的小姐做妻子,更是他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但是也成真了。

    为了表示诚意,他将自己的姓氏改成了朱姓。自那以后,西南多了一名明王,名叫朱群。

    有了朱氏和朱明莲的帮助,他手下的势力和地盘又迅速扩大了几十倍。从一个小有规模的起义首领,变成了雄踞西南的反王。

    朱明莲虽然嫁给了他,但打从心底里看不上他也是真的。

    一开始朱群还曾努力让妻子对自己另眼相看,这是仅仅一年之后,他便不这么想了。因为那时候他开始发觉,所有的事情都在渐渐脱离他的掌控。朱珲的到来,更是分走了他最手中六成的兵马。

    朱群猛然发觉,自己不过是士族养的一条狗,利用他去咬人获利。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从未将他这个低贱的流匪放在眼里过。

    朱群觉得自己最大的优点不是聪明,而是懂得审时度势。而且也有些没皮没脸,看清自己不过是人家的一条狗之后,也没有气恼到要和人拼命的地步。

    在发觉整个明王府的权利实际上已经不再掌握在自己手中之后,他没有选择以卵击石去硬碰硬。而是更加努力地将自己粗俗无礼不求上进的一面展现地淋漓尽致。卧薪尝胆之类的活计不适合他,朱群最擅长的便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得过且过。

    他会审时度势,所以一早便知道自己成不了什么气候。当初揭竿而起也只不过是走投无路之下的保命之策,即使小有成就之后所想的也不过是尽快收敛些钱财,然后赶在乱世结束之前彻底抽身,随便找一处市井过上安稳富足的日子。

    温香软玉在怀、金银用之不尽,岂不快哉!

    但是有了朱氏的介入之后,一切都不在他的掌控之中了。

    从黄粱大梦中醒过来的朱群变成了傀儡王爷和傀儡丈夫,终日像条摇尾乞怜的哈巴狗围在自己妻子身边。静静地等候着西南大地真正的主人到来,想着看到时候能不能保住自己这条贱命。

    事实证明他祖上的阴德还没有被自己败坏殆尽,淮南军开始南下的时候他就有了预感,自己这条贱命大约是能保住的。

    这片地盘最终还是属于淮南王府的。在贞元五年那年,他就已经猜到了。

    ……

    城楼之上连杀了三轮百姓,一百二十条人命。因为每次都在同一个位置,所以四面城墙之下的尸体堆叠在了一起。

    在第四轮开始的时候,城楼上的士兵正将用绳子捆住手臂的百姓沿着城墙往下放。未察觉暮色之中一支黑身白羽的长箭破空而来,直接穿过一名士兵的脖颈,钉在了另一名士兵的铠甲之上。

    看着对面城楼之上瞬间慌乱起来,成千秋骂骂咧咧地收回自己手中重达五十多斤的大弓。

    “他奶奶的,敢这么挑衅老子的除了我家王爷还没有谁能留下狗命。”

    而此时另一面城墙之上,朱群负手在前,顾萸和押着朱明莲的婢女在后,由兵士护着上了城楼。

    守在此处的是萧元,他看着已经被吊在城墙之上的十名百姓久久没有落下,远眺的双眼眯了眯。

    然后便见一名陌生男子出现在城楼之上,身边站着一名士兵替其喊话。

    “我是明王朱群,朱明莲及顾宽已经被俘。劳这位将军给淮南王带个话,在下愿主动献城,请淮南王来此一谈。”

    “如何要我信你?”萧元也让人喊道:“如何自证这不是你的阴谋诡计?”

    他虽然这么回应,但其实对于朱群的话已经信了多半。王妃要他们按兵不动,等的就是此刻吗?

    一名婢女打扮的人押着一名贵妇来到朱群身侧,伸手捏着她的下巴将正脸面向萧元。

    “这便是朱明莲。”城墙之上的士兵喊道。

    因为离得实在不近,所以萧元只能分辨出城楼之上那些人的身形衣饰,具体的容貌是看不清的。再者言,他没有见过朱明莲,就算看得清也分辨不出楼上那人是真是假。

    但是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再精巧的计谋都会变得拙劣。他们十几万大军围着一座城池,就是将整座建宁城里面的人屠尽,也用不到一日的时间。

    萧元正欲回话,又听对面的士兵喊道:“黑羽鸽,双环佩。”

    六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字,愣是让萧元怔了怔。

    黑羽鸽,是他从一年前开始和建宁城联系所用的信使。

    双环佩,是一多年前建宁城中的那人和他第一次联系时证明身份的信物。青龙双环佩,是萧穆六年前接顾蓁入府之前,亲自挑选的籽料,亲手打磨雕刻而成的信物。

    当时萧元还是淮南王世子的贴身小厮,亲眼见证了双环佩诞生的整个过程。

    萧元眼睛又眯了眯,紧紧盯着挟持着朱明莲的那名婢女。王妃埋在建宁城的暗桩,是她吗?

    传讯兵退下之后,顾蓁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萧穆:“时候到了,该你去了。”

    “你等的便是这一刻?”萧穆问道:“怎么会猜到朱群会主动献城?”

    闻言,顾蓁失笑道:“我又不是神仙,哪能猜到这些?”

    “之所以让他们按兵不动,是因为习惯了做任何事之前都想要看一看是否能出现什么意料之外的变故或是转机。”顾蓁解释道:“我们有人在建宁城中,阿蕴他们也在。朱明莲指明要见我,我却怎么也不肯露面。

    以她的性子,一定会恼怒非常,然后便会慢慢乱了方寸。方寸一乱,便有了空子可以钻。

    我一开始的打算是等上一个日夜,若是到明日傍晚的时候还没有什么动静,到时候再攻城也不晚。”

    “一个日夜十二个时辰,按照朱明莲的命令,他们会杀二百四十人。这些人固然可怜,但是贸然攻城,死于乱军之下的人却要远远大于这个数目。”

    “温昭他们大概能够明白我的用意。”顾蓁道:“但是成将军就不一定了,他虽然多经杀伐,但秉性耿介忠厚,大约是见不得这么多无辜百姓惨死的。

    不过有他们三个压着,想来也不会出什么乱子。”

    萧穆再次体会到,论到对人心的把握和算计,他远远不如自己的妻子。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王爷大人,别愣着了。”看见萧穆居然在愣神,顾蓁催促道:“人家主动献城,怎么也要受到礼待吧?”

第二百四十四章 梦魇

    宇文愈一行返回的时候,建宁城已经被围。连带临近几个城池,也都因为刚刚易主而不甚安稳。

    宇文愈带着昏迷的顾蕴,选在了一处看上去山清水秀,实则是穷乡僻壤的地方暂且落脚。

    打算等到萧穆夫妻把建宁城整顿妥当之后,再行过去。

    魏王殿下奢靡惯了,从他在建宁城只是用来暂时落脚的那处宅院便可见一斑。所以即使来到了穷乡僻壤,也要找最好的住所来下榻。

    事实证明任何地方都有贫富差距,南朝建康和北朝邺城也能见到穷得揭不开锅的人,这小到连名姓都可能没有的村落,自然也会隐藏着富商大贾。

    疏瞳找了村长,十分迅速地找到了一处类似于豪绅家设在郊野的别业一样的院落。宇文愈万事不管,只在确定能够下榻之后抱着昏迷的顾蕴走了进去。

    当初敲在顾蕴后颈上的那一掌,完全是因为她当时情绪过于激动,需要暂且停下来休息。所以用了几分的力,顾蕴何时能够醒来,他自然心中有底。

    可是到了该醒来的时间,床榻之上的人却仍旧在昏迷。宇文愈耐着性子又等了近一个时辰,顾蕴仍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去城中找郎中过来。”宇文愈眼神不离顾蕴半分,沉声吩咐道。

    “是,主子。”疏瞳和阿琉并排立于一侧,闻言前者立即应声道。

    疏瞳的身影刚刚从房中消失,宇文愈的手一把被人抓住。

    “醒了?”他立即出声问道,视线从顾蕴面上移到她抓着自己到手上,又迅速返回到面上。

    但是床榻上的人双目仍旧紧闭,哪里有半分清醒的模样。皱的越来越紧的眉头,也能一眼辨认出是因为遭到了梦魇。

    “阿乘哥……”顾蕴抓着宇文愈一声低唤,让房中另外两个人的身形都下意识地一僵。

    阿琉十分僵硬地转动视线去看宇文愈的面色,奈何对方此时不想让她看出来什么,她自然没能看出什么。

    听到那一声呼唤之后,宇文愈立即抬起另一只没有被抓住的手,想要将顾蕴的手拿开。

    但是触碰到那纤细的手指之后,却又瞬间收力。

    他舍不得……

    宇文愈在心中自嘲,即使被当成了旁人的替身,他也舍不得将那只抓着自己的手拿开。

    第一声呼唤之后间隔了约有半刻钟,顾蕴仿佛陷入了更深的梦魇。

    “阿乘哥,你别走,别丢下我……”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没入发际。

    宇文愈伸手替她拭去泪痕,被她紧握着的手微微使力,反握回去。

    梦魇中的人应当是得到了安抚,泪水流的不再汹涌。

    一刻钟后,终于渐渐安定下来。

    宇文愈轻轻松了口气,静静地等着疏瞳将郎中带回来。

    但是在之后的一个多时辰中,顾蕴并没有彻底安稳下来。她仿佛不断跌入不同的梦境,时而悲伤时而喜悦。最后一次,则是变得十分凶狠。

    宇文愈猜她应当是梦见了仇人,因为口中不断低语道:“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而他被她抓着的手,极有可能又被当成了顾际棠或是其他什么人的。昏迷中的顾蕴,硬是凭着并不尖锐的指甲,将宇文愈的手心掐出了血迹。

    但是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再试图将手抽回来。

    疏瞳终于带着一名郎中从走进房内,彼时顾蕴仍旧紧紧抓着宇文愈的手不肯放。

    郎中拿着脉枕,示意疏瞳将顾蕴的手拿过来。

    宇文愈却道:“就这么诊吧。”

    说完,他一边拿过郎中手里的脉枕,一边轻轻翻转手掌。顾蕴的手腕被翻转到朝上的时候,他将脉枕垫在了她手下。自己则为了让顾蕴的手腕放松,姿势从坐在床榻边沿变成了半蹲半跪在地上。

    郎中有些不解,直接将这位夫人的手拿开不是更加方便?但是看着那位紫衫公子小心的模样,也意识到自己此时开口不太合适。

    于是收敛心神开始诊脉,诊完脉之后又掀开顾蕴的眼皮分别看了看。随后对已经从地上回到床榻边沿的宇文愈道:“这位夫人身体并无大碍,长久地昏迷不醒是因为心神虚耗过度。”

    “敢问公子,”郎中问道:“尊夫人先前是不是因为某些事情过度牵扯心绪,并且许久不曾安稳入眠?”

    听到“尊夫人”三个字的时候,宇文愈又刹那的怔愣。不过也只是一瞬间,快到只有他自己捕捉到了。

    “是。”宇文愈回应道。

    “其实也无甚大碍。”郎中道:“夫人的情况并不算严重,太过劳累才会睡得久一些。醒来之后,这病就能好大半了。”

    “只是心病还需心药医,若是公子家中的事情已经了结,夫人自然不治而愈。若是还未了结,最好是交给旁人去做,注意着不要再让夫人劳心费神了。”

    宇文愈闻言默了默,然后问道:“她何时能醒?”

    郎中想了想,最后给出一个不甚确定的时间:“明早之前,应该就能醒来。”

    宇文愈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此时刚刚傍晚,那就是还有一夜。听说如此沉睡对顾蕴有好处之后,他也不再急躁。

    后续事宜疏瞳自会料理妥当,无需他操心。

    于是房中再次剩下三人,昏迷的顾蕴,守在她旁边的宇文愈,以及侍立在几步之外的阿琉。

    疏瞳找郎中想必是略花了一番心思,寻来的人医术也过关。他预测顾蕴会在第二日清晨醒来,翌日破晓时分,床上的人便缓缓睁开了双眼。

    “醒了?”许久未进水米,宇文愈的嗓音透着一丝沙哑。

    “这是哪儿?”顾蕴和他也相差无几。

    “建宁城附近的一处村落。”宇文愈解释道:“建宁被你姐姐和姐夫围了,尚在对峙。”

    顾蕴并不惊讶,昨日……应当是昨日,他们得到消息追出来的时候,淮南军和北朝联军已经快要走到建宁城下。

    此时阿琉也来到近旁,蹲下身看着顾蕴。

    “我没事。”醒来片刻,昨日昏迷前的画面已经在她脑海中重演了一遍。她想要撑着手起身,才发觉自己手中握着什么。

    顾蕴将手收回之后,宇文愈也不甚在意地把手收了回去。

    “你接连睡了十几个时辰,让她伺候你起身用膳吧。”宇文愈说完,从床榻边沿起身,转身离开。

    顾蕴到现在才意识到他居然一直坐在自己床榻边沿。抬起手看到指缝中的血迹时,又怔愣片刻。

第二百四十五章 牢狱

    朱明莲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不再是雕工精致装饰华丽的拔步大床,而是漆黑一片看不清材质的房顶。耳畔传来的是不知名的叫声,萦绕在鼻翼的是令人作呕的恶臭。

    她想要动动已经僵硬的身子,却惊觉有什么东西在碰自己的脚。借着昏暗稀少的光芒,她看清了,那是一只……不对,是一群老鼠!

    “啊!”朱明莲能从地上跳起来,完全是身体本能的反应。而贴着墙壁站立之后,从方才被老鼠碰到的地方到小腿,再到大腿、腰腹、脖颈、头皮,整个人瞬间僵硬。立在原处丝毫不能动弹。

    她长到这么大,碰过最脏的东西怕要属因为在书房搁了太久而蒙了尘的古籍。而此时周遭的环境,连家中最下等的仆从都没有待过。

    之所以能认出老鼠,还是因为跟随家族从建康迁往祖宅途中,在一家客栈中见到过。而此时她身旁不远处的枯草堆里,除了窸窸窣窣的老鼠,还有许多更加恶心的她叫不出名姓的虫子。

    因为她的动作,老鼠和那群东西都跑远了。她强迫自己稳下心神,许久之后身体才如逐渐化开的寒冰,渐渐有了知觉。如此之下,才隐隐感觉到背后靠着的墙壁有一种说不出的阴湿。

    她贴着墙壁的手指动了动,涂满蔻丹的指甲蹭到了墙壁,指缝被上面的灰尘和潮土填满。

    “朱群,朱群!”

    这里是明王府的地牢,将朱明莲关押进来之后暂且由顾蓁从淮南王府带出来的亲兵接管。亲兵听到尖叫赶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是贴墙站立、表情狰狞的明王妃。

    “朱群在哪儿?”朱明莲看到有人过来,立即大喊道:“我要见朱群!让他过来见我!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背叛我?”

    若是平日里,朱明莲绝对做不出如此失态的举动。但是从醒过来的第一眼,她就已经被所看到的、所听到的、所闻到的……所有被她能感知到的东西逼疯了。

    而此时明王府的前厅,顾蓁看着被人带着走进来的锦袍男人,面上看不出喜怒。

    来人正是朱氏这一代的家主,也是朱明莲的父亲,朱晖。建宁城陷落不过一日,这人便已经寻了过来。

    “许久不见,阿蓁可安好?”朱晖和大多数士族老爷一样,因为保养得宜,看上去比真实年龄要年轻许多。

    听见朱晖的称呼,顾蓁没有表现出应有的热情或是接纳,但是也没有直接出言反驳:“劳朱家主挂念,一切安好。”

    “阿蓁怎么如此生疏?”朱晖面带微笑,“你我两家百年姻亲,我和你父亲更是从小的挚友。就算不论亲缘,我这一声‘世叔’还是当得的。”

    “世叔。”顾蓁从善如流。

    接着,便没有了下文。

    朱晖被无声地晾着,却还能维持一开始的和煦。他端起手边的茶杯,将盖子掀开来之后才发现里面并没有茶水。至此,他挑不出一丝不悦的面容终于出现了破绽。

    但是出于良好的教养,他接下来的动作是将盖子轻轻合上,把杯子放回了原处。

    他抬头看向前方,却见顾蓁正端杯饮茶。于是,脸上的破绽变成了裂隙。

    “启禀王妃。”顾蓁刚刚将茶杯放下,便从外面进来一人,躬身道:“二小姐到了。”

    “阿蕴回来了?”顾蓁面露喜色,“快让她进来。”

    而似乎是被人遗忘了的朱晖,在听到顾蕴回来的消息之后,旋转指间扳指的手指顿了顿。

    “阿姐。”顾蕴来到厅中,象征性地向顾蓁行了个福礼,便自觉找位置坐下,正好坐在了朱晖的对面。

    跟随顾蕴一同前来的还有一名绛紫衣衫的年轻男子,落后她一步步入厅中。站定之后唤了一声“王妃”,便直接走到了顾蕴身旁落座。

    坐下后的二人自然都将目光投向了朱晖,这下更加重了一种氛围——另外三人一举一动都透露着熟络,只有他这个外人坐在此处显得着这么格格不入。

    “朱家主过来找我阿姐有何事?”这句询问朱晖一直在等顾蓁问出口,却没想到由顾蕴替代了。

    若是顾蓁问,他可以自然而然说出自己的请求。可是换成了顾蕴,却不是朱晖希望的场景了。

    但是此时不说,这趟奔波怕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阿蓁,”朱晖还是看向顾蓁,“天下士族同气连枝,你我两家更是同属吴郡,是数百年不曾断绝的姻亲。”

    见顾蓁不言,朱晖接着道:“你们的嫡亲祖母,乃是我的姑母。我与你们父亲,是自幼一起长大的姑表亲。再往前数,顾家女为朱家妇,朱家女为顾家妇……”

    “朱家主为何要往前数?”顾蕴出言打断,“怎么不往后看?”

    “我祖母生了一双嫡子,小的那个也娶了朱家的女儿。便是朱家主的同胞妹妹,我祖母同出一族的侄女。”

    “是,是……”朱晖无暇也不敢斥责顾蕴的无礼,只能以应和及笑容掩饰处境的尴尬。

    但是顾蕴却还未说完,她接着道:“这两人待字闺中之时乃是贵女,嫁到夫家之后乃是贵妇。本该荣华到头,但是最后怎么样了呢?”

    “我祖母尸骨未寒,她的丧事便被亲儿拿来做陷阱,为的就是引她长子所出的孙女入内,想要将其俘虏以向外敌示好。灵堂前的白幡还未挂稳,就被鲜血染得赤红。

    尚未离去的残灵亲眼看着宗族争斗残杀,子孙刀兵相向。看着亲儿亲手引兵围困武陵城,然后又看着他如丧家之犬般狼狈逃窜。

    都说人死后若是不得安稳,灵魂便会残留在世间久久不能散去。然后变成怨灵、恶灵、恶鬼,永世不得入轮回、再为人。”

    “你……你怎可如此诅咒自己的祖母?”朱晖面露惊愕,忍不住抬手指向顾蕴。但是刚刚抬到一半,手肘处便一阵刺痛。伴随这刺痛一起的力道,将他的手打歪了去。

    朱晖看了看落到地上的东西,是一枚品相极佳的古玉。但是此时落在了地板上,已经摔成两半。

    “一时失手,朱家主勿怪。”

    朱晖闻言扭头看去,只见对面的紫衫男子并未看向自己,而是向立在顾蕴身后两名婢女其中的一个招了招手。

    “疏瞳,去将东西捡回来。”宇文愈说道。

    “是。”疏瞳快步来到朱晖身后,将碎成两半的古玉收入手中,将其放入宇文愈手中之后,又回到顾蕴身后站定。

    见他居然能随意指使顾蕴的婢女,举动如此出格顾蓁也是连面子上的训斥也没有。朱晖一时顾不得方才的冒犯,紧皱眉头猜测这名男子的身份。

第二百四十六章 疯癫

    顾蕴的话却还没有说完,接着道:“再看另一位,因为丈夫和儿子一起通敌,背叛宗族,不管她到底是否知情,都成了帮凶。被夫家排斥在外,只能在郊野的庄子了却残生。”

    “朱家主。”顾蕴看向朱晖,“如你所言,顾家和朱家世代姻亲,这两位更是和朱家主亲缘颇近。那朱家主认为,他们落得如此下场,是谁的过错呢?”

    朱晖不想回答,因为顾蕴的问话就是一串连环套。答完了这一句,还有后面的等着他。被她牵着鼻子走,此来就算是前功尽弃了。

    顾蕴也不在意,见他不答便自问自答:“这一切,都是因为顾际棠。”

    “他出卖盟友,背信弃义在先;不顾伦理纲常,不孝失德在后。士族讲信重礼,但是仁义礼智信,他统统抛却了。”

    “还有顾宽,作为顾际棠的帮凶,同样负有滔天罪责。”顾蕴语调骤升,直直逼视朱晖,“更甚之,他们勾结外敌,致使我夫君战死沙场。这二人,是我顾蕴不共戴天的仇人!”

    “可是朱家主,您的女儿却收留了他二人。不但收留,还委以重任。朱明莲为明王妃,对抗淮南军乃是各自为营,无可厚非。这是乱世中立场不同,却影响不了顾、朱两家的同气连枝。

    所以你今日过来寻阿姐,是想要让她看在同为士族的面子上放了朱明莲。为了不撕破士族的颜面,阿姐应该卖你这个人情。”

    “可那是于公而言!朱明莲包庇顾际棠父子继续为非作歹,那就是我顾蕴的仇人。对仇人心慈手软,一向不是我的行事风格。朱家主,顾蕴没有你想的那么大度!”

    顾蕴每多说一句话,朱晖的脸色便会跟着难看一分。直到她将他今日全部的退路堵死,朱晖只觉一口气梗在喉头,几乎让他气血翻涌。

    但到底是在朱氏做了几十年家主的人,他迅速平复心绪。不再同顾蕴纠缠,而是看向顾蓁:“阿蓁,九州士族同气连枝,数百年来不曾改变。数代皇权更替,咱们却能一直屹立不倒,靠的便是这份大局、大体。”

    “世叔说的对。”顾蓁道:“相比于整个士族共同的荣耀,儿女私情确实不足谈起。”

    听到顾蓁的话,朱晖的面色算是缓和下来一些。

    “所以世叔,”顾蓁微笑着看向朱晖,前后两个半句之间略作停顿,“应当不会为了私情而伤了两家的和气吧?”

    朱晖只觉得他胸有成竹地扳起一块巨石,本要砸向敌人。奈何峰回路转,这块石头在脱手之后被敌人施以巧劲,推回了自己的方向。看似轻飘飘地一推,却砸的他险些吐出一口鲜血。

    宇文愈轻笑,世人常道四两拨千斤,今日顾蓁却是未出分毫便让朱晖被这个“千斤”压得透不过气来。因为这个“千斤”本就是整个士族共同拥有,朱晖能用,她顾蓁也能用。

    而且欲擒故纵、先抑后扬,用的比对方更巧更妙。

    宇文愈向来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更是擅长顺风吹火。他嗤笑道:“九州士族同气连枝?本王怎么没有听说过?”

    朱晖惊讶于他的自称,后者却接着道:“若是百年前这天下还只有一个姓氏的时候,你说这句话也不为过。但是如今,且不论南北两朝分立,士族也有了南北之分。家国不同,所要侍奉的君主也不同。”

    “只看南边这半壁山河,萧弘的皇位本就不甚稳妥。自贞元五年起,更是乱世起义层出不穷、藩镇割据是为常态。盛世已倾,人心逐利,有相同的利益才能同气连枝。各自为营、各为其主,便只有明争暗斗,你死我活。”

    “皇权弥散,士族却不会散。”朱晖反驳道:“此前百年,朝代更迭何其频繁,士族却还是当初的士族!”

    “是吗?”宇文愈哂笑,心道:你这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没有看到士族正在一步步走下坡路?还是固执己见,想要一直活在自己编织的美梦里?

    大厦之将倾,不论从前再如何同气连枝,今后也注定要散开。散开以后,便再难连到一处了。

    不过这些话他没有挑明,毕竟他不负责给这人指点迷津。

    朱晖最后还是一个人离开了,没有将他最疼爱和看重的女儿带回去。

    而此时明王府地牢中,朱明莲并未如愿见到朱群,过来见她的是顾萸。看到她安稳无虞的瞬间,朱明莲瞬间明白。背叛她的除了枕边人,还有这个一直被她当成棋子、从未放在心上的表妹。

    “顾蓁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甘愿伏低做小替她卖命?”见到顾萸虽然比见到朱群的冲击小一些,但是朱明莲的声音仍旧凄厉。

    恼怒战胜了恐惧,她从墙角离开,跨过到处爬行的虫蚁。趴在实木制成的牢门处,将手伸出缝隙去抓顾萸。站在顾萸的角度看,就像是见到了一只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顾萸也是自小被娇养长大的世家贵女,若是从前,见到这幅情景恐怕要吓得连连后退。但是现在看朱明莲,却只是想起了当初被关在地牢中的自己。

    不同的是,如今她在囚牢之外。

    朱明莲的指尖停留在顾萸面颊前一寸,却再也无法上前。挣扎片刻之后,又恍然从疯癫中出来,渐渐恢复了冷静。

    顾萸见她不再吼叫,才缓缓开口道:“我今日过来,是替人转达几句话。你且听着,我说完便走。”

    “他说,”顾萸原封不动地将那人离开之前说的话转达给朱明莲,“你我虽然夫妻一场,但未曾有过片刻的同心。

    你将我当做傀儡,掣肘数年。我为换得生机,设计于你、献城投敌。

    你我二人都是一路货色,无情无义、自私自利。所以,谁也没有资格怨怼怀恨。从此以后,你我两不相欠,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这辈子不会再有揪扯,下辈子也不会再有牵连。”

    牢内一阵安静,朱明莲才知道顾萸这是把要转达的话说完了。

    “他在哪儿?”她原本跌坐在地上,此时又快速爬起,胳膊再次从缝隙中伸出来,在虚空中胡乱抓着,“让他过来见我!他为什么不敢过来见我?”

    “他已经离开了。”顾萸转身离开之前,回答了她最后一个问题,“他主动献城,从淮南王处求得了恩典,拿了一批金银,献城当日便带着爱妾和儿子离开了。”

    顾萸的脚步声很快消失,朱明莲眼神出现片刻的停顿。紧接着,便开始癫狂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她不再惧怕地上的虫蚁,趿着布履在牢中转圈,“离开了,离开了!”

第二百四十七章 先机

    “疯了?”

    朱晖前脚离开前厅,后脚便有人过来向顾蓁禀报,说朱明莲疯了。

    “怕不是在装疯卖傻。”顾蕴出言道。

    “是不是真疯了,对我们而言都没有甚多影响。”顾蓁道。疯子还是正常人,关进地牢之后都是一样的。

    顾蕴本就不关心朱明莲的事情,遂看向顾蓁,问出另一个关心的问题:“阿姐,顾宽在何处?”

    ……

    让宇文愈有些惊奇又隐隐担忧的是,顾蕴自醒来之后的状态跟他预料之中的出入着实有些大。她太平静了,只是说了一句“别让他死了”,之后数日都没再提过顾际棠。

    就像是彻底从旧梦中醒来,已经摆脱了过去种种。

    但是宇文愈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她白日里的古井无波,都是夜半的梦魇塑造出来的假象。而天光乍现的一刹那,便是梦境和现实的分界线。她将所有的情绪和发泄,都藏在了虚无的梦里,只有她自己体会和挣扎。

    而下意识表现在众人面前的,还是那个带着满身凌厉的女子。就像是大战之后,若是忽略空气中那不易察觉的血腥气,战场之上连风都是干净又温和的。

    她从前应该也是这样,只不过在真正抓到顾际棠之后,梦境里需要承受的更多。不然,也不会有那一个日夜的悲喜交替、无声挣扎。

    宇文愈庆幸自己过来了,在十余年光阴的遗憾中,庆幸没有错失她之后的年华。

    不管她之后要做什么,他都要亲眼看着,亲自陪着。

    人都是贪心的,更何况早就有人评价他是一头贪狼。最初的报答和守护已经远远不能满足他的欲望,他想要占有,占有她的余生……

    顾宽也被关押在地牢中,只不过和朱明莲离得远,一个在头一个在尾。他亲耳听着朱明莲的尖叫,然后逐渐变成崩溃、疯癫。但是他的心中还隐约抱有一丝期望——父亲会过来救他的。

    直到见到蓬头垢面还拖着一条断臂的男人被人扔到自己身边,顾宽才真正体会到天穹破裂的感觉。破裂后的天穹,从裂隙中奔涌而出的是无尽的黑暗,将天穹下最后一丝光辉也吞噬,缠的人不知该如何呼吸。

    “父……父……父亲?”顾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对着身边这个男人喊出他这一生中最熟悉和依赖不过的两个字。

    “父亲……父亲……”顾宽慌忙不知所措,“你怎么会这样,是谁将你害成这样的?”

    “君自。”这是顾宽的字。顾际棠抬起那只完整的手臂,抚了抚顾宽的鬓角。但是仅仅是这个抬手的动作,似乎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宇文愈下令说要让他活着,但也只是活着而已。

    “父亲,父亲……”顾宽因为顾际棠的这个动作,居然“呜呜”哭号起来。

    “还真是父慈子孝。”牢门处传来一声满含讽刺的笑,打破了父子之间刚刚升起的温情。顾宽转头,借着微弱的光看见了一对男女并肩而立。

    “阿……顾蕴?”顾宽首先认出顾蕴,下一瞬如一只困兽看见了猎人,猛冲向牢门。和朱明莲当日冲向顾萸的场景,格外相似。

    他的指尖,也同样停留在顾蕴面门前不远处。

    顾蕴笑了,她今日化了极为明艳的妆容,本来含蓄的红唇微微舒展上扬,如同烈焰玫瑰刹那绽放。她的眸光也格外亮,和着精致美艳的眼妆,本该勾魂摄魄,却让顾宽从心底升起一阵瑟缩。

    “阿萸说,”顾蕴仍旧笑着,略过顾宽沾满灰尘和潮土的指尖望向他,“从前在她心中,父亲就如同天穹。对你而言,是不是也是这样?”

    听到顾萸的名字,顾宽恶狠狠地骂了一声“贱人”。

    “呵……”听到他的骂声,顾蕴面上的笑容不仅越发明显,更是直接笑出声来。她微微侧转头,“阿萸,他骂你呢。”

    顾宽随着她的动作看过去,才注意到隐在角落里的顾萸。

    顾萸的目光在牢中的两人身上扫视个来回,于暗影中朱唇轻启:“将死之人,何必在意?”

    “阿萸可真大度。”顾蕴评价了一句。

    “贱人!你们这两个贱人!”二人一唱一和彻底激怒了顾宽,让他对着顾蕴也开始破口大骂。

    宇文愈身上没有配剑,他的手伸向一旁侍卫腰间,在握住剑柄的瞬间被顾蕴止住。骨节分明的手在剑柄上停顿了片刻,然后缓缓离开。

    “贱人?”顾蕴重现看向顾宽,“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贱人’吗?”

    她也不需要对方回答,自顾自解释道:“人之所以凌驾于众生之上,是因为相较于草木有情,相较于虎狼重义。若是丢了情义失了良心,和那些畜生也就无甚分别了。这样的人才至贱,是为贱人。”

    “好好记着你方才骂的话,因为不久之后,你就会见到什么是真正的贱人。”

    顾宽还未反应过来顾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便听得两声脆响。他低头看去,见脚边被扔过来两把出鞘的匕首。

    外面的侍卫相继将火把燃起,仿若将昏暗的死牢扯到了青天白日之下。顾宽被骤然亮起的光晃得睁不开双眼,期间又听到了一声讽刺的低笑,这次不是顾蕴,倒像是顾萸。

    待他完全适应周遭的光亮之后,方才脚边的两把匕首已经消失不见。

    未及顾宽多想,一阵剧痛已经从后背涌来。

    但是握着匕首的手力道并不十分大,顾宽只是钻心地疼,却没有立即就要送命的危机感。

    这牢中,只有两人……

    顾宽不可置信地缓缓转过身,看到的是不知何时从地上站起的顾际棠再次跌坐回去的身影。

    两把匕首,一把还插在他的后背。另一把,则被顾际棠用他那只只剩半截的手臂夹在腋下。

    顾宽此时心中忽然有一个想法,若是对面的人有两只手,现在自己背上会不会插着两把刀?

    因为剧痛,顾宽也体力不支地跪倒在地上。视线和对面那人持平,四目相对。

    “你身强体壮,在决斗中占有绝对的优势。”顾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想要看一场公平的决斗拼杀,自然要尽量让你们两方持平才好。”

    “他体力不如你,我便只能让他占了先机。”

第二百四十八章 算了

    “我只需要一个人偿命。”顾蕴道:“你们两个,今日只有一个人需要把命留在这里。活下来的那个人,不再是我的仇人。”

    听完顾蕴的解释,顾宽瞬间明白了她所说的“先机”是什么。

    “你早就知道了?”顾宽看向顾际棠,对方的面容隐在凌乱的头发里,眸光也一样看不清。

    顾宽这才想起来,从方才他进到这牢房之中,眸光就一直不能让人看清。包括伸手抚摸自己鬓角的时候、温声唤自己“君自”的时候。

    原来他的天穹没有塌陷,因为它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

    看着前方终于又一人分得一把匕首的两人,顾蕴眸色难辨。顾宽手中的匕首是从顾际棠手里抢回来的,而顾际棠手中那把,则是从对方背上拔下的。

    顾萸则仍旧站在原处,火把照耀出的光影映在她的面上,在静止的五官上晃动的时候,助她隐藏了眸色。

    一条饿的奄奄一息的恶狗,一只被逼急了之后也变成恶狗的兔子。在这明明宽敞又明亮此时却显得那么逼仄阴暗的空间里,你划一刀我捅一回。鲜血喷溅出来的瞬间本来会让人产生兴奋,顾蕴却突然没有了兴致。

    她转身,从侍卫让出来的过道里走了出去。宇文愈随后跟上,顾萸也移步离开。一众侍卫中的两人自觉留下,将火把插在牢房门口替里面还未结束的角斗照明。

    他们二人也无话,整个地牢中便仿佛只剩下角斗中的两人。还有……还有从牢房的另一头不时传来的尖叫或是嬉笑,似乎是在替这头并不激烈的厮杀配乐。

    ……

    顾蕴从地牢中出来,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临近冬日,西南大地却还是一片葱郁。古梁郡郊野的树木,应该已经开始落叶了吧。

    那石碑前是不是被守陵人打扫的干干净净,一枚落叶也没有?他们不知道,一年之中你最爱晚秋,为的就是这簌簌下落的飘叶。

    “当真要放他走?”宇文愈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顾蕴猛然发觉,她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这么远,周遭也只剩下四个人的脚步声。她、宇文愈、阿琉以及疏瞳。

    “掀不起什么风浪了。”顾蕴继续缓慢前行,低头看着地,似乎在试图寻找一片枯叶。

    “也是,”宇文愈道:“从方才开始,他就已经变成了废人一个,能不能活得下来都要另说。”

    “不过……”宇文愈开了个头,却不再言语。

    “不过什么?”顾蕴微微侧首。

    “你心软的厉害。”

    得到这个一个答案,顾蕴先是一愣,后又一声嗤笑。

    两人陷入沉默,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刻钟后,一名侍卫跑过来:“主子,小姐,已经结束了。”

    “怎么结束的?”宇文愈问道。

    “顾宽用匕首割破了顾际棠的喉咙”

    宇文愈摆摆手,示意传话的人退下。意料之中的结果,他也只想听听所用的方式是什么。

    趁那侍卫还未走远,顾蕴出声道:“将头颅割下来,尸体丢去喂狗。”

    “是。”侍卫转身抱拳俯身,然后再行离去。阿琉跟着一同走了过去,处理后续事宜。

    “陈珖战死了。”宇文愈道:“尸体被千军万马踏过,没能捡回来。”

    他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西南被彻底攻陷,苦苦支撑等着朱群派兵救援的闯王大军,也耗尽了最后一丝心力,四散溃逃。

    和陈珖进行最后一战的正好是当初萧乘率领过的队伍,他的尸体,就烂在了千万人的愤怒和仇恨之下。

    “那就算了。”顾蕴的声音很细很低,却让宇文愈眸光闪动。

    算了。

    这么久以来,这是宇文愈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这样的字眼。他一时间大喜过望,瞬息之后又隐隐忧心。

    真的“算了”吗?你能真的放过自己了吗?

    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只蝶,晃晃悠悠地停在了顾蕴鬓间。她发间插了一支用珊瑚和彩玉雕刻而成的足以乱真的牡丹花钗,这蠢笨的蝶就停在了那上面。

    顾蕴仰头,那蝶又离开花钗,在她眼睛上方一圈圈地绕着扑扇翅膀。

    宇文愈看着,只觉得这是一幅画,一幅周遭的人都走不进去的画。他突然心生一股烦扰,广袖一挥,那蝶被带起的风扇走了。

    顾蕴转过头来的时候,宇文愈已经敛袖放于身侧,一派正经地盯着地面在看。他许久没有听到顾蕴开口,微微将视线抬起,见顾蕴正盯着他看。

    “你想要什么?”顾蕴问道。

    “什么?”宇文愈愣神。

    “交易。”顾蕴道。

    宇文愈回神:“要什么都可以?”

    “记着你当初的话。”顾蕴道。

    “放心,不敢为难与你。”

    ……

    萧穆回来了,派人请宇文愈过去。

    正好,他也正有事去找他。

    “找我何事?”宇文愈一只脚刚刚迈入房中,便开口问道。

    “西南战场已然结束。”萧穆摆手,示意对方落座,“找你来商量十万兵马的去处。”

    “结束了?”宇文愈却道:“朱群这条地头蛇算是解决了,剩下的那些小虫小蚁呢?你准备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

    最后那句不过是玩笑话,别说是萧穆,但凡不傻的人当这个统帅,都会一次性将西南清理干净。现在的小虫小蚁,难保日后不会长成下一条地头蛇。

    淮南军的主要精力一定会放在建康,西南天高皇帝远,成长可是方便的很。

    “清理剩下的人,不需要这么多兵马。”萧穆道:“你的人继续留在这里,不过是大材小用。”

    “你不如直接说我的人碍事,你只想留下自己的人清理西南。”宇文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说吧,想将我的人派去哪儿?”

    “边境。”萧穆也不客气,直接说出自己的打算,“淮南军虽然拖住了敌军进攻的步伐,但是两方人马势均力敌,想要反击,就要再派兵援助。”

    “不是已经有人过去相助了吗?”宇文愈不松口,“还用的着我帮忙?”

    “用得着。”萧穆直接道:“端看魏王是否愿意。”

    “我若是不愿意呢?”

第二百四十九章 打架

    “那便过后随我一同东行。”萧穆十分好说话,“改由萧元带兵支援边境。”

    “萧兄这是退而求其次,还是本来就在这等着我呢?”

    开玩笑,和他一同去打建康,成千秋带领的十万人对上的必定是另外那支从北朝过来的兵马。他们在自家朝堂之上斗得你死我活是一回事,出了大魏之后又是另一回事。

    两支北朝的军队,却在别人的地盘打得不可开交。这是自己家的地盘容不下内斗了吗?这种给被人当笑话的事,他宇文愈又不傻。

    但是转念一想,如今南朝主要战场就剩下了两个,他的兵要么西行支援西域边境,要么东上攻打建康。若是这两条路都不走,那就只能打道回府了。

    第三条路根本算不上一条路,帮萧穆夫妇清理了西南之后就返回北朝,岂不是真的过来给别人当了一回苦力?

    其实还有第四条路,可是这条路,他不能走。姐姐姐夫无疑是她的底线,一旦碰了,他可就真的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虽然注定要按照萧穆的计划走了,但是宇文愈嘴上却不想落于下风。他看向萧穆:“如今的西南还没有完全掌握在萧兄手中吧?”

    萧穆看过来,等着他继续说。

    宇文愈接着道:“我的兵来到此处这么久,说不定就习惯了这西南的风土人情。”

    萧穆轻笑:“魏王若是不嫌离家远,我朝西南百姓热情好客,自然是欢迎友邦兄弟在此作客的。”

    宇文愈一口气梗在胸口,萧穆说得对,南朝西南和北朝相距千里,中间又隔着数个州郡。他就算想要向淮南王府讨要好处,也不会选在这里。方才的话,不过是过过嘴瘾。

    奈何对方也不是个肯吃亏的主,两个人对上,便犹如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肯有分毫退让。

    但是今日,宇文愈还真要主动“退让”一次。有求于人,不得不伏低做小。他软了口气,重新开口道:“我回去便下令,让成千秋带兵前往边境支援。”

    萧穆闻言眉尾微微挑动,有些意外。他料到宇文愈最后会选择第一条路,但是没有想到他会答应地如此爽快。

    此人的难缠萧穆已经领略过,连许给对方的好处,他都提前想好了。岂料居然没有用武之地。

    宇文愈此刻却没有精力揣摩萧穆的想法,因为他正绞尽脑汁地考虑如何将接下来的话说出口,才会让萧穆忍住直接撕毁盟约的冲动。

    但是思来想去,都找不到什么委婉些的方式。他隐在宽大衣袖中的手指微微蜷曲,抬眸看向萧穆:“萧兄,在下有一事相求……”

    两刻钟后,外出归来的顾蓁还未从马车上下来,便听到了小厮焦急的喊声。

    “王妃,不好了,出事了!”

    顾蓁一边扶着离芷的手从马车上下来,一边问道:“出了何事?”

    小厮急的险些跳脚,听到顾蓁的问话反倒一时激动地难以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王爷……王爷他和……和……”

    “王爷怎么了?”听到事关萧穆,顾蓁也失了从容。她盯着小厮,沉声道:“长话短说。”

    她问完话,便抬步往里走。小厮随后跟上,终于将要禀报的事情说明白了:“王爷和人在院子里打起来了!”

    闻言,离芷脸上也出现了错愕。

    顾蓁脚步猛地顿住,转头看向小厮:“和谁打起来了?”

    “好像是二小姐的友人,”小厮并不识得宇文愈的真实身份,便解释道:“一个穿着绛紫衣衫的男子。”

    “已经派人去寻二小姐了,”小厮接着道:“可是去的人回来禀报说二小姐刚刚出府,不知去了何处。”

    “无妨,不用去找她了。”顾蓁继续往里走,只不过脚步缓了下来,“他们现在何处?”

    小厮反应过来顾蓁问的是正在打架的二人,回答道:“先是在前厅,后来移到了院子里。”

    顾蓁和萧穆暂住在从前的明王府,整座府邸的风格都偏向富丽堂皇。除了室内各种名贵摆件,院中的珍惜花木也是不知凡几。顾蓁跟着报信的小厮来到前院的时候,整个院子几乎被毁坏殆尽。

    不止是原本长势茂盛修剪得宜的花木全部东倒西歪,被蹂躏的不成样子,用价值千金的琉璃瓦做装饰的房檐也毁坏了大片,廊前是一溜碎瓦片和琉璃碎片。

    再往外则是大片水渍,那是原本摆放在院中养睡莲用的大缸中盛的水。九口大缸,现下只剩一口堪堪立在一众弟兄的残骸中。

    满院的侍卫仍旧各司其职,仆从却远远避在一角怕成了那遭殃的池鱼,想逃又不敢动作。看见顾蓁回来,都仿若看见了救星一般。

    顾蓁低首对离芷耳语几句,后者穿过满院狼藉、避着仍在打斗中的两人,走向院子另一侧的仆从们。

    顾蓁走进来的时候,看见萧穆打斗中往自己这边扫了一眼,但是随即又将全部精力用在招式上。

    她又看向宇文愈,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扫了几下,对于今日这场毫无预兆的打斗就有了几分明白。

    她也不上前阻止,就静静地立在一旁看那二人你来我往。比起刻意为之的演武,眼前的打斗更为赏心悦目。

    萧穆只要不在军中,大多穿着宽松舒适的广袖长袍。今日亦是如此,身穿靛青色长袍,没有戴冠,乌发用和衣袍同色的玉簪松散地绾起。

    而宇文愈,则穿着一贯的绛紫长袍。顾蓁就没有见他戴过冠,今日更是直接用一根和衣裳同色的发带随意地将头发绑在了脑后。

    两人手中各执一柄长剑,且样式规制相同,显然是匆忙之下直接从院中侍卫的手中夺来的。

    士族男子流行穿广袖长袍,是因为宽大松散的衣袍穿在身上,自有一股飘逸风流的气质。在顾蓁的印象中,这股气质定是与书卷、折扇之类风雅的物品结合在一起。

    想要看到两个士族子弟大打出手,是极难极难的事情。因为那满身考究的穿搭若是和拳打脚踢联系在一起,会成为一种格外别致的笑话。

    可是今日看这两人交手,却全然没有不伦不类的感觉。不仅如此,通身风流更是在那衣袂飘飞中被展现的淋漓尽致。

    会让人情不自禁地想到,原来广袖长衫不是文人的标志,原来打架也能打出别样的风流。当然,如果忽略那愈发凌厉的招式和两人身上挥之不去的戾气的话,眼前的画面会更加完美。

第二百五十章 昭告 上

    两个人都留着分寸,却又都是实打实地出招。一个使的是从无数场战斗中锤炼出来的杀招,一个用的是从离魂冢累累白骨堆里悟出来的手段。并不花哨的招式却看得人眼花缭乱,但是每一招每一式又都攻向实处。

    顾蓁来到之时,便看到两个人身上都负了伤。站在一旁看了有一刻钟,萧穆左肩又多了一道伤口,宇文愈右手手臂也被划破。

    手臂被人推了推,顾蓁扭头看向离芷,道:“再等等。”

    离芷闻言,不再有动作。顾蓁话落后片刻,已经打了半个多时辰的两人终于停下。

    离芷暗暗松了口气,院中其他侍卫又有谁不是如此。端看方才的架势,还以为今日两人要不死不休。

    打斗中宇文愈的发带被挑断了,萧穆发间的碧玉簪也成了满地“残骸”的一员。两个人打了一架,各自负伤且乌发披散,居然没有丝毫狼狈之相。

    若不是时机不对,顾蓁一定会在旁由衷称赞一声“美人”。

    “萧兄,”宇文愈腕间用力,将长剑送回它的剑鞘,然后看向萧穆首先开口道:“承蒙相让。”

    “我没有让你。”萧穆语气微沉,“魏王多心了。”

    宇文愈听见了回应,已经足够欣喜。男人之间的心照不宣,只有彼此能体会。

    他抱拳俯身,向萧穆行了一个士族之礼。不卑不亢,却带着绝对的诚意。

    此时顾蓁来到二人身旁,宇文愈起身,又对着顾蓁一拜。这一拜,则带着些许笑意:“多谢成全。”

    顾蓁却道:“我担不上这句谢,也算不上成全。阿蕴是个人,不是一个物件儿。她的自由把握在她自己手中,想要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也全部听从于她自己的内心。”

    宇文愈自然明白,不过对于眼前二人的感谢,却也不含半分虚假作态:“萧兄和王妃不阻挡,便是对在下的成全。”

    闻言,顾蓁轻笑,萧穆却偏过头去。

    “我已经让下人喊府医在院中等候,”顾蓁看了看宇文愈还在渗血的手臂,道:“魏王快些回去治伤吧。”

    宇文愈谢过,又向萧穆示意,才转身离去。走至院门口的时候,余光看见顾蓁伸手从自己发间拔出一根簪子。

    “背过身去。”顾蓁对萧穆道。

    后者顺从地转身,将因为打架散下来的乌发面向顾蓁。

    顾蓁将形式简单的碧玉簪咬在口中,伸手将萧穆的乌发拢到一处。十指灵巧地在他背后绾了个结,然后用玉簪固定。

    “谢谢你。”顾蓁轻轻握住萧穆的手,带着他往二人暂居的卧房走去,那里早有府医等候。

    “夭夭与我夫妇一体,没有你我之分。”一个人若有十分的温柔,萧穆便给了顾蓁十二分。

    “阿蕴是你的妹妹,也是我的妹妹,你你我共同的亲人。”萧穆顿了顿,接着道:“况且,阿乘最大的心愿,应当也是希望看见阿蕴过的幸福。”

    ……

    萧穆亲下请柬,邀请西南大小官员共聚刚刚挂上牌匾的宁州刺史府,即从前的明王府。数十名大小官员列坐大堂两侧,淮南王萧穆携淮南王妃顾蓁盛装而入。

    “拜见王爷,拜见王妃。”堂下侍卫仆从、及一众官员将领同时矮身下跪。

    “众卿平身。”萧穆携手顾蓁,立于主位之上。堂下众人起身,自然无一人落座。

    “今日邀请诸位前来,有两件事情需广而告之。”萧穆道。

    堂下众人恭耳聆听,顾蓁却微微转头看向萧穆。除了宣布设三州刺史总管西南三州十二郡的军务之外,还有什么事?

    由一人总管整个西南三州十二郡的决定,是顾蓁和萧穆共同商议之后的结果。

    西南地域偏僻,离都城建康千里之遥,本就不易管辖。如今乱世未平,更是增加了治理难度。且境内流匪作乱不断、起义死而不僵,虽然名义上已经归属淮南王府,但是想要真正收服还需花费诸多精力。三州合在一起,才能更快且彻底地将整片大地肃清。

    虽然三州刺史这个官职难免有权柄过大之嫌,但是相较于它的优势,弊端的分量便显得没有那么重了。况且这个弊端,是可以从人选方面削弱甚至完全消除的。

    萧穆微微使力,握紧手中柔荑。

    顾蓁微微一笑,视线重新回到堂下众官员身上。

    “第一件事,”萧穆道:“除各级在职官员以外,在宁州、戎州、黄州总设三州刺史,掌西南军政。”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这个前所未见的三州刺史,一上任就握有整个西南的兵权。这权力别说是一般的封疆大吏,就是和邻居滇南王府相比,也不会有丝毫逊色。

    淮南军还未攻下建康,淮南王居然就能将这滔天的权势分发出去。此等魄力和自信,端看九州还有谁能相提并论了。

    众人惊讶过后,自然好奇这天降大运会落到哪位幸运儿的身上。数十位官员的视线,都有意无意地集中在淮南王府一系几个人的身上,即身穿甲胄的葛怀毅、温昭和萧元,以及被顾蓁临时从古梁调过来的卢兆儒。

    前面三位皆是累累军功傍身,在整个淮南军中的地位都不容小觑。而后面这位,近一年来和整个西南的官员几乎都混了个脸熟。

    这刺史虽说是武官,但真的上阵打仗的机会却几乎没有,且又总管军政,所以由文官调任从前也是常有的事。

    这四位都是从淮南王府出来的嫡系,又都立下过汗马功劳。能力身份都不缺,端看谁的运气好了。

    在众人的期待中,萧穆终于开口道:“萧元。”

    “末将在。”萧元出列,单膝跪地抱拳面向萧穆。

    自有随从将新制成的官印呈上,萧穆拿起来亲自交到萧元手中。

    “末将定不辱命。”萧元在百余道视线中,伸手接过最新规格的官印。

    他不仅是淮南军少将军的副将,还是淮南王世子的贴身小厮。自幼跟随在萧穆身边,排兵布阵之法一同学习,纵横捭阖之道同样耳濡目染。

    他要用之后的政绩向世人证明,王爷和王妃选他为西南三州刺史,并非只因为他出身淮南王府,并非因为他名字之前也顶着一个“萧”字。

第二百五十一章 昭告 下

    在众人或艳羡或惊讶的目光中,萧元捧着官印回到自己的位置。

    葛怀毅拍了拍他的肩膀,温昭冷峻的面容之上也出现了一抹笑容。

    “刺史大人,日后还要多多关照啊。”卢兆儒抱拳拱手,笑道:“下官还要在您手下讨生活呢。”

    顾蓁不日便会随萧穆一同离开西南,因为担心萧元一人一开始难免应接不暇,便将卢兆儒留下帮衬他一些时日。这是在今日之前,已经同二人商议好的。

    “是萧元要请卢大人多多帮衬才是。”

    两人相视而笑,却让西南一众官员浮想联翩。有人惊讶于这二人的和睦,且不说他们分列文臣武将,今日过后,更是成为了上下级。明明能力和功劳不分伯仲,却要屈居人下,难道这卢兆儒就不嫉妒、不愤懑?

    有的人则直接认为二人包括萧元和温昭及葛怀毅之间的和睦,不过是装出来的表象。一同替淮南王府立下汗马功劳,却只有萧元一人年纪轻轻就成了一方封疆大吏,手中权柄更是不亚于一个藩王。

    卢兆儒屈居人下,温昭和葛怀毅更是还要继续阵前厮杀。两厢对比,当真是云泥之别。

    并排站在一起的四人接受着各种各样或打量或探视的目光,稍作寒暄之后便岿然不动。仔细听萧穆接下来要宣布的第二件事。

    “接下来是第二件事,”萧穆声音一出,堂下的低声议论顿时停止。他看了顾蓁一眼,接着道:“将人带上来。”

    随从迅速传话,不过片刻便有一人被侍卫押着从门口进入。厅中官员大多都是西南三州原本的官员,是贞元五年之前由大齐朝廷正经任命的。

    贞元五年之后的这几年,有个别人死于百姓起义,大多数人则仍旧担任着原本的官职。淮南军将西南逐步收复的过程中,顾蓁对这些官员进行了一次彻底的筛选。没用的人被她拿了官职,由卢兆儒选出的人顶上。还能继续用的人,则仍旧担任原职。

    其中甚至有些从前被埋没了才华的人,经历了此番动荡反而迎来了机遇,官职直接升了两三个品阶的也有之。

    所以今日在场的这些人,大多是识得楚云的。他一进门,这些人的脸色都变了一变。下意识地都想要去看看淮南王夫妇尤其是萧穆的神色,但是又没有人有这个胆子。

    当初的留言他们都有耳闻,作为男人扪心自问,他们是决计忍受不了自己头上被扣下这么大一顶“绿帽子”的。

    当初楚云消失的无声无息,没想到居然是落进了淮南王手中。更没想到的是,他居然还活着。

    楚云一身干净的棉麻衣袍,头发虽然没有戴冠但也打理的一丝不苟,身上更是没有任何被鞭打用刑的痕迹,手铐脚镣也不曾佩戴。除了身形看上去消瘦了些,几乎和从前没有任何变化。这位阶下囚,似乎在淮南王府还得到了礼待。

    “罪犯楚云,拜见淮南王,拜见淮南王妃。”楚云来到大堂中央。随着他开口,除了萧穆、顾蓁及温昭等四人,剩下所有人都低眉颔首、不发一语,将“谨言慎行”四字写在了头顶面门上。

    楚云跪在地上抬头看向高位之上的那个男人,听说他也是军功出身,但是楚云却在他身上看不见任何武夫的气质。端看他的身形眉眼,是只有士族才能养出来的尊贵卓然。一袭玄色衣袍披在身上,则无形中有了睥睨天下的气势。

    总之,这个男人会让人觉得他就该立于云端,让他这样的人本能地生出自惭形秽之感。

    楚云又看向顾蓁,这名女子他不敢认。

    幼年时见到的小幺,是他十几年的生命中见过的最好看的女孩子。当时的楚云还只是一个农家子,实在想不出什么辞藻来形容小幺的美。只觉得如果长辈所说的仙女神女真的会下凡,那应该就是小幺那个模样。

    虽然她是父母给自己定下的妻子,但是每每和其见面,少年楚云都是在仰视。

    十年之后的楚云已经尝过了统领千军万马的感觉,也见过无数美貌女子。但是再次见到长大后的小幺,他还是在仰视。

    楚云不禁问自己,这真的是你见过的那个小幺吗?

    顾蓁感受道楚云的目光,于是也微微低首看过来。但是在她的视线到达前的一瞬间,楚云将头深深埋下。刹那间的慌乱和胆怯,只有他自己能够体会到。

    “说吧。”头顶传来男人略带冷冽的声音,楚云仍旧低头看向地面,能感觉到随着这句话瞬间又寂静几分的厅堂。他的背后似乎长了眼睛,能够看到分列两侧的数十名大小官员挺直了肩背,竖起了耳朵。

    只有他,能配得上她了吧。这一刻,楚云心中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他缓缓直起身子,视线仍旧留在前方的地面上。将早已烂熟于心的腹稿,缓缓说与堂下众人。

    “我乃楚云,豫州寿县人。十年前……”楚云将不久之前的那则流言的真实版本缓缓道出,一字不多,一字不少。

    顾蓁觉得那三年的时光都有些模糊了,除了离开之前的那几日,再远些的记忆她已经很难再记起来了。于她而言,那三年唯一的记忆点便是将她从流匪手中救出的少年将军,是现在和她携手而立的夫君。

    所以楚云当着众人的面旧事重提,感触最小的反而是她这个故事的主角。

    也不能说感触最小,她自然也有感动。只不过她的感动,来自于身边这个牵着她的手的男人。

    虽然她和楚云之间真的没什么,但是男人的嫉妒有时候真的不需要理由。她很难想象萧穆是如何心平气和地听楚云诉说这一段往事,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安排了今日这一场昭告。

    她握着他的手也紧了紧,刹那的骨节泛白后,才缓缓松开些许。

    “萧穆今日在此立誓,此生唯顾氏阿蓁一人。乱则携手同心,同谱盛世;安则执子之手,共赴荣华。”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淮南王府如今在做什么,恐怕连那稚童小儿也能知晓个一二。这人将来要入主建康城,登上九重宫阙。坐在万人渴望的那把椅子上,接受万千子民的朝拜。

    不论是礼乐形成之前,还是始皇出现之后,自古以来的君主哪个不是妃嫔环绕、后宫充盈。且不论三妻四妾的士族老爷、官宦人家,即使是稍有发迹的贩夫走卒,也要在娶妻之后再养一个美妾在家中。这不只是享受,还关乎男人的面子。

    萧穆如今当着众人的面发出这样的誓言,就不怕将来登上帝位之后再反悔会有损龙颜吗?

    大多数人在惊讶过后,都强迫自己不要将句誓言放在心上。记将来陛下的小账,他们还没有这个胆子。

    但是这世间的话有人敢说,就有人敢信。那些信了的人则对淮南王妃的敬佩又多了几分,这位王妃的分量,远比他们想的要重。

第二百五十二章 劝诫

    成千秋领兵西行,之前被调遣到西南的淮南军则一半留守在此,一半准备开伐东上和主力军会合。

    宇文愈需要亲自回一趟北朝,毕竟那十万人也是北朝子民,他不想看着他们因为没有跟对主子就客死异乡。萧穆入主建康,是迟早的事。

    近几日宇文愈因为要跟成千秋商议让士兵前去边境支援的事情,在军中停留的时间几乎和萧穆一样。终于赶在这日晚膳前将所有事情处理好,他缓步来到顾蕴暂居的院落,想要谈一谈他们之间的“交易”。但是迈进院中之后,整座院子却空无一人。

    顾蕴和顾萸二人皆暂居于此,就算两人都有事外出,这院中也不应该连个洒扫的仆人都没有了。宇文愈这才发觉,他进来的如此轻松,是因为守在院门外的侍卫不知何时也撤走了。

    一个念头涌上心头,他一甩衣摆,向着萧穆和顾蓁所居住的院落而去。

    萧穆还未从军中回来,顾蓁也日常埋首案牍。负责传话的小丫鬟禀报说宇文愈到此的时候,她正将一封来自古梁的信函拿在手中,准备拆封。闻言笑了笑,暂且将信封搁下。

    “王妃可知,二小姐去了何处?”顾蓁还未见到宇文愈的影子,就首先听到了一声“来势汹汹”的质问。

    片刻之后,绛紫色的身影才来到她面前。顾蓁看着这人眉目间极少出现的急色,也不敢将幸灾乐祸表现的太过明显。

    状似不知情地收敛了上扬的嘴角,对着宇文愈道:“魏王稍安勿躁,有什么话坐下说。”

    “她什么时候离开的?”看到顾蓁的态度,宇文愈更加笃定了方才的想法。

    她又走了,又一个人不声不响地走了!

    “她去哪儿了?”未待顾蓁回答他前两个问题,宇文愈又接着问道。

    “阿蕴吗?”顾蓁正色道:“和阿萸还有雁翎一起,前日傍晚就动身离开了。魏王当时没在府中,所以不知道。”

    “王妃,”宇文愈道:“你当初可是点了头的。如此出尔反尔,不好吧?”

    “魏王哪里的话,我又如何出尔反尔了?”顾蓁一派认真地反问道。

    “她去哪儿了?”宇文愈近一年来深刻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得罪谁都不要得罪顾家的女儿。他深知自己在顾蓁这里占不了上风,于是明智地选择避其锋芒。

    “回家了。”顾蓁道:“带着顾际棠的人头,回家了。”

    宇文愈一怔,当初顾蕴让人将顾际棠的人头留下的时候他就有些好奇,不过却忍住没问。此时又听闻她居然将人头带了回去,他看向顾蓁问道:“回武陵了,还是回……古梁了?”

    “古梁。”顾蓁此时的神色是当真郑重起来,“淮南王府的习惯,亲人墓前,必要以仇人之命相祭。”

    宇文愈面容出现了瞬间的僵硬,顾蓁却还嫌不够,接着道:“阿蕴带着顾际棠的人头,回去阿乘的墓前祭奠了。”

    顾蓁话落,宇文愈却微微扬起嘴角,看向她:“王妃对我说这些,是想看到什么?”

    “魏王想要说什么?”

    宇文愈给人的第一印象本透着一丝阴鹜阴鹜,此时这么笑起来,更是加重了身上的邪气。若是成千秋在此,定能看出他家主子这是已经到了生气的边缘。

    但是顾蓁却仿若未见,嘴角也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魏王想要说什么,顾蓁自然听到的就是什么。”

    宇文愈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底已经一片清明,眉宇也恢复平和。

    “本王记得,该向王妃做出的承诺,本王已经给过了。”宇文愈道:“王妃信不过本王?”

    “作为盟友,自然信任。”顾蓁道:“但是顾蓁只有顾蕴这一个妹妹,她是我自幼便发誓要护在手心的宝贝。若有一日有人想要从魏王手中抢走你最看重的珍宝,魏王能了无牵挂地放手吗?”

    “我说过,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她好,包括王妃。”

    “我只是想要提醒魏王,”顾蓁道:“阿蕴心中永远有一片地方,是留给阿乘的。别的人,任何人,都无法侵占,即使她将来会接受你,即使她未来爱你至深。”

    “王妃未免太过小瞧宇文愈,”宇文愈道:“你觉得我会同一个死人挣长短?”

    “那是因为你明白阿蕴此时心中还没有你。”顾蓁的话未免诛心,宇文愈听得眉眼一震。

    她接着道:“人都是贪心的,你现在觉得能够让阿蕴在意你便已经足够。当真正走进她心中的时候,你所求自然会更多。正是因为没有办法同阿乘一争高下,你的嫉妒才会无处发泄。”

    “魏王府邸美人如云,且召之即来。”顾蓁道:“我从未觉得阿蕴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也不敢奢望她在旁人心中也独一无二。”

    宇文愈闻言,嗤笑道:“原来王妃,是在这里等着在下。”

    顾蓁并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所以王妃想要我遣散府中姬妾?”宇文愈问道。

    “顾蓁怎敢干涉魏王私事?”顾蓁道:“不是干预,而是劝诫。”

    宇文愈不言,表示洗耳恭听。

    顾蓁接着道:“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女子愿意和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但是大多数人却不得不如此。她们敢怒不敢言,却不代表所有人都不敢。”

    宇文愈明白,这些敢怒又敢言的人,就包括顾家姐妹。

    “阿蕴决计不会对一个姬妾如云的人敞开心扉,这便是我对魏王的劝诫。”顾蓁道:“魏王愿意护在阿蕴身边,顾蓁由衷感谢。”

    “正因为看到了魏王的真心,顾蓁才忍不住要提醒一句。注定没有结果,不如趁早放手。”

    顾蓁特意打听了宇文愈的后院,除了魏王正妃空悬,侧妃贵妾加起来共七位。这七人,皆是北朝重臣的女儿或姐妹。宇文愈娶她们,或是为了笼络下属,或是为了制衡朝堂,原因不一而足。

    这些人看似只是他放置在后院的花瓶,实则却串联起了魏王府整个权利版图。宇文愈所走过的道路和得到权柄的方式,与萧穆完全不同。

第二百五十三章

    顾蓁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本以为宇文愈会拂袖而去,却没有料到他会如此回答。

    “我此次回去,便会遣散府中众人。”宇文愈道。

    顾蓁不可谓不惊讶,甚至一时间找不到什么话来回应。

    宇文愈见状轻笑,道:“怎么,萧穆能为你发誓空置六宫,我就做不到只守着她一人?宇文愈自认敬佩淮南王,却不会输给他。”

    “况且你们是嫡亲姐妹,你能得到的荣耀,我不想缺她分毫。”

    “你……”顾蓁缓缓从震惊中出来。

    宇文愈打断她的话,接着道:“我一早便说过,这世上最爱她的人,是我。”

    ……

    “主子。”郑亭掀开帐子,从外面走进大帐中,拱手向棣棠叩拜。

    “说。”和淮南军的对战越来越吃力,棣棠的心情算不得明朗。

    “朱群兵败,淮南军占领了西南。”郑亭禀报道:“成千秋带领十万兵马,已经向西开拔。”

    “废物。”棣棠语气并不高,却能让人听出其中的怒意和隐隐杀机。他又问道:“朱明莲呢,朱家呢?”

    “朱群主动献城,朱明莲被捕。”郑亭禀报的时候面无表情,但是一开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面上的惊讶是挡也挡不住的。

    “朱群?主动献城?”棣棠仿若自然自语,随后眉头一蹙,面上露出嘲讽的笑,“堂堂吴郡四大士族之首,居然被一个草莽耍的团团转。”

    郑亭识趣地没有接话,又听棣棠喃喃道:“连我也被他骗过了……”

    郑亭将头埋得更深。

    过了片刻,他听到纸张铺展的声音。郑亭抬头,然后利落地走到一旁,开始磨墨。

    黑色的墨汁很快在砚台中晕开,棣棠在军中也穿着广袖长袍,抬手提笔的时候露出皓腕。他的外貌给人柔和中透着妩媚的感觉,但是自他出来的字,却和圆润收敛占不了边儿。

    他写正楷,每个字却都不是方正挺拔,而是一个比一个锋芒毕露。因为笔画过于尖锐,猛一看上去像是要勾连在一起的草书一般。

    端看棣棠落笔收笔的姿态,若是放在战场上,应当是一个杀伐果决的将领。他没有吩咐郑亭,而是亲自将写好的信件装入信封,又亲自用火漆封口、印上并非中原文字又不像西域文字的私印。

    “派人加急送往邺城。”

    “是。”郑亭双手捧过没有署名的信封,倒退几步才转身快步跑出去。

    坐在案后的棣棠眸色晦暗不明,显然是陷入了沉思。

    西南、建康、西域边境,这三处连在一起,是他花费诸多心力才为淮南王府布下的一片棋局。任他萧穆如何善战,时间一到,硬拖他也能将淮南王府拖垮。

    但是这些,建立在这盘棋整体布局不被破坏的情况下。他一个人到底分身乏术,只能将西南交给朱明莲,将建康交给萧允。为了保住更为危险的建康,他设法让北朝出兵十万。

    可是变故徒生,突然跑出一个宇文愈从中作梗,而且这人的命还不是一般的硬,元家的秘毒都没能要了他的命。

    如今西南陷落,宇文愈手下的兵马不日即将来到边境。棣棠自诩谋略布局这世上没几个人能和他相提并论,但是带兵打仗却不是他的强项。

    从半年前开始,淮南军的行军用兵方式骤然改变,打得他措手不及。几个月前从他们手中抢过来的土地,又纷纷都被抢回去。

    而且棣棠几乎可以认定地怀疑,现在和西域大军作战的淮南军,一定有人躲在暗中指点。并且此人对于西域的地貌地形极其熟悉,甚至比他还要熟悉。在最近的几战中,战场逐渐西移,越是典型的西域地貌,对方就打的越是得心应手。

    西南陷落,原本的棋局已经被破坏。注定要输的棋局,要毫不犹豫地舍弃。他需要迅速建立新的布局,才能在下一局扳回一城。

    萧穆的运气太好了,棣棠不得不承认,他羡慕他格外得上天眷顾。军中良将如云,后方文臣不缺。因为娶了个好妻子,连军饷、政务都不需要他担心。

    可以说淮南王府的好运气,有一多半都是顾蓁带过去的。这一多半,原本应该是属于他的。

    ……

    古梁郡。

    顾际棠的头颅早就腐烂了,被人层层裹住封在匣子里,仍旧难以遮蔽阵阵恶臭。

    顾蕴穿着一身缟素,素着容颜。三千青丝绾起了简单的发髻,没有佩戴任何钗环。只腕间一条赤红的珊瑚手串,在满身的素白当中尤其显眼。

    侍卫将装着头颅的木匣子放在墓碑前方的地上,无声退后。顾蕴缓缓走到墓碑旁,跪坐下来,将额轻轻抵在墓碑上。此时已至中秋,皮肤传来一阵凉意,提醒着她身旁依偎着的是一块石碑。

    顾蕴就这样静静地依偎着,从日头正中一直到暮色退下,都不曾有起身离开的势头。

    疏瞳跟着顾蕴一同回来了,她转头看向阿琉,却见对方冲着自己摇了摇头。她按下想要上前劝阻的念头,视线有意无意地在前方四块石碑上扫了一遍,最后停留在顾蕴身边那一块。

    墓碑上面的字比另外三块都要简单——先夫萧乘之灵位。落款是:妻顾蕴。

    八月下旬的夜已经十分寒凉,顾蕴却像是伏在墓碑上睡着了一般。阿琉突然动了,疏通转过头去,见她走向了不远处的马车。那里面不知何时被放置了一张大氅,阿琉将其拿了出来。

    疏瞳了然,果然见阿琉拿着大氅,走向了顾蕴。她的目光忽然变换方向,转向左后方的一棵古树。但是盯了片刻,却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这里埋葬着淮南王府的人,日夜都有侍卫在外侧巡逻。疏瞳想到此处,才认为应当是自己听岔了,然后缓缓将视线收回。

    正是方才疏瞳看向的那棵树的树冠上,宇文愈借着茂密的枝叶遮挡住疏瞳的视线。屈腿坐在树枝上,仿佛与暗夜融为一体。

    这个角度正好让疏瞳看不见他,却能让他清楚地看到那依偎在石碑旁的人。她一身素白,在黑夜里十分容易捕捉。这个颜色有些烫人眼睛,宇文愈不舒服地闭上了双眼。但是不过片刻,却又重新睁开。

    这是要在这里淋一夜的露水吗?

    他心急如焚,却只能这么待在暗处看着。

    顾蕴当真在墓前守了一夜,天边出现鱼肚白的时候,宇文愈看着她被阿琉扶着站起来。走向马车的脚步有着明显的虚浮,上车的时候甚至踉跄了一下。

    就知道会是这样!

    离开西南的时候忘记问问凌恒在什么地方了,是不是回了天水郡?顾蕴的身子,远没有表面看上去这么安稳。还有当初那一夜的梦魇,虽然过后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是却始终梗在宇文愈的心头。

第二百五十四章 消息

    顾蓁随萧穆一同东行,走在途中的时候,北朝魏王遇刺身亡的消息传了过来。

    彼时临近傍晚,前行的队伍正停在一处河滩前,准备在此过夜。顾蓁刚从马车上下来,她扬了扬手中的密信,对着萧穆一笑。

    士兵有的在忙着扎帐篷,有的则在准备架锅生活。萧穆牵过顾蓁的手,向着前方的河滩走去。

    “离芷姑娘。”见离芷留在了马车旁,有火头营眼尖的小兵送来一个小马扎,“饭食要过一会儿才能好,姑娘先坐下等等。”

    顾蓁身边一直有专门负责膳食的厨子,但是此次东行却被她并进了火头营。萧穆在外行军一直和士兵同吃同住,顾蓁对于吃食本就不怎么挑剔,便也想和他一样跟将士们吃一样的饭菜。

    但是萧穆却不这么认为,执意在离开西南的时候将从淮南王府带出来的厨子带上,而不是像顾蓁说的那样让其跟着顾蕴一同回古梁。

    和大军一同行进,另起炉灶麻烦不说,还会若有若无地和将士们生了“隔阂”。顾蓁以此为理由,要求他不带厨子。

    萧穆却言:“行军饭实在不怎么好吃,带着他们是因为我想吃些精致的饭菜。”

    顾蓁闻言面无表情,这人的饮食习惯她还能不清楚?因为自幼在军旅中长大,对于吃食便只有两个要求——管饱、没毒。

    于是最后两人各退一步,想出了一个折中打办法。那便是将从淮南王府带出来的厨子带上,但是一同并进火头营。

    顾蓁的饭食还是由原本的掌勺师傅负责,却要用和将士们一样的食材来做。每日到了开饭的时间,由离芷到火头营将饭菜取走。

    半个月下来,风趣幽默的掌勺师傅得到了火头营的尊重和接受,一天几趟往返的离芷更是从开始便受着礼待。

    她长相极为出色,虽然是王妃身边的红人,但是不论面对谁都是温柔和善的模样。火头营的年轻小兵都想往负责王妃饭食的掌勺师傅身边凑,为的便是每日能多见几次离芷姑娘。

    十六七岁的小兵没有什么恶意,都是出于本能地想要亲近美好的事物。再加正处在的懵懂年纪,有时候看见离芷对着自己笑一下,便能让某些小兵咧嘴傻笑一整天。

    此时便是如此,离芷接过小马扎,对着小兵颔首一笑表示感谢。后者立即红了脸,在一众同袍的打趣中不知所措地低下了头。

    顾蓁和萧穆走到河畔的时候,正巧紫霞漫天。萧穆将甲胄外面的披风解下来铺在一片尚算平整的地上,携着顾蓁的手一同坐下。

    顾蓁将手中一直拿着的信打开递给他:“从北面送来的的。”

    萧穆接过快速浏览一遍,看完之后不禁问道:“连你的人也骗过了?”

    “看来应该是。”顾蓁笑笑,“我一直都很好奇,为何他一个权柄滔天的王爷却能常年浪迹在外。如今算是明白了,原来人家本尊出来了,‘魏王宇文愈’却一直在其位。”

    他们从西南离开的时候,宇文愈启程前往古梁,算算时日如今正好能到淮南王府。一个身在南朝的人,死讯却从北朝传了出来。不明就里的人会怀疑一国权臣未免死的太过无声无息,而他们这些知道内情的人,却都有些哭笑不得。

    “离魂冢建立百年有余,他是唯一一个踏过累累白骨闯出来的人。”萧穆道:“这样的人,没有那么轻易死。”

    他又将纸上的文字仔细浏览了一遍,没有看到是谁刺杀了“宇文愈”。

    顾蓁像是和他心有灵犀一般,随即便接着道:“此事怕是和西南陷落脱不开干系。”

    宇文愈派兵十万相助淮南王府的事情不是秘密,这边西南刚刚易主,那边“魏王”就遭遇了刺杀。这两件事的前后衔接,未免太过紧密了。

    “依你看,是谁动的手。”

    “能刺杀宇文愈的,还能有谁?”顾蓁道:“不过就是那些人罢了。”

    萧穆了然,上次会盟之后宇文愈在返回途中遭遇刺杀,便是郑家和北朝皇室联手所为。

    南朝地崩山裂一片烽火狼烟,北朝看似平静,他这个魏王同样难以撤离腥风血雨。这世上谁也不用羡慕谁,因为谁也不比谁过的轻松惬意。

    听顾蓁沉默下来,萧穆低头看向她,却见她眉头紧锁。萧穆抬手覆在她眉上,问道:“何事忧虑?”

    “我总觉的,”顾蓁道:“‘宇文愈’这次遭遇刺杀身亡,和我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派兵入南朝是一方面,但是这背后,似乎还有一些我们暂时看不到的东西。”顾蓁说着说着,恍然间抓到了一些丝缕,她抱着萧穆手臂的手猛然收紧,看着他道:“棣棠,是棣棠!”

    这人一直隐在暗处,便极容易让人忽视。但是淮南王府前些时日遭遇的多番磨难,哪一处没有他的手笔?

    “他到底想要干什么?”顾蓁不知道已经是第几次问出了这个问题,但是始终没能得到答案。

    “宇文愈这回‘被刺身亡’,自然不会放过背后之人。”萧穆道:“他从郑家入手,比我们更容易摸到线索。”

    “无衣,”顾蓁缓声道:“我有预感,他在针对淮南王府。”

    她并非惧怕棣棠,而是讨厌这种他们在明,敌人在暗,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人算计的感觉。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萧穆道。

    闻言,顾蓁舒展眉头:“对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是我迷糊了。”

    这世道最终拼的就是实力,说白了就是兵马和银钱。不管什么阴谋阳谋,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不堪一击。

    拼这些,淮南王府从来就没有怕过。棣棠就算是诸葛在世,他还能反了天去?

    “你这哪里是迷糊?”萧穆将顾蓁一缕发丝绕在指尖,“这是太过聪明。”

    智者多思,自然多扰。

    一阵凉风吹来,入眼是漫天霞光。顾蓁清除脑中繁杂的思绪,将脸贴在萧穆带着凉意的甲胄上这样悠闲的时刻,他们已经许久不曾有过了。

    “待一切安定之后,我们便一同出行,亲自走遍我们携手打下的这片河山。”

    顾蓁闻言却笑了,她道:“王爷大人,河山打下来之后,你还有时间吗?”

    “不是有阿初吗?”萧穆打算的十分好,“我们就算一时脱不开身,也不过十几年罢了。他长大了,哪里还需要我们操心。”

    顾蓁听萧穆的语气不似玩笑,于是抬起头来看向他:“你当真是如此想的?”

    十几年之后,萧穆不过刚刚过了不惑,正值盛年。

    “哄你作甚?”

    萧穆有些哭笑不得:“你如今的江山,原来是为阿初打的。”

    萧穆轻笑,也不能这么说。当初萌生推翻大齐王朝的念头的时候他也不过十几岁,如何能想到现在。

    “原本觉得是不得不担的责任,”萧穆道:“但是既然有人替,为何还要劳累自己?”

    “你……”顾蓁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她不知道是该因为不用担心父子因为争权而相互猜忌的事情不会发生在他们家而感到庆幸,还是该替尚在襁褓的儿子感到担心。一个连说话都说不利索的稚童,他的父亲却已经打算将重于泰山的担子压到他肩上。

第二百五十五章 徐庆霖

    秦行雨是跟随老滇南王一同打天下的将领。他进入行伍的时候,大齐的开国皇帝领导的起义军初具规模,老淮南王萧温在军中的名声刚刚扬起。滇南王的世子何延还没有出生,如今名动天下的淮南王萧穆的母亲还没有和老淮南王萧温相遇。

    秦行雨从火头军做起,凭着军功不断升职,二十岁的时候成为了后来的滇南王当时还是三大将军之一何顷的副将。秦行雨一直追随在何顷身边,一路做到了滇南王府第一守将。

    世子何延是秦行雨看着长大的,行军打仗的本领更是有一多半来自于他,二人既是上下属,也是师徒。秦行雨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一个嫁给了何延做正妃,一个嫁给了他另一个徒弟同时也是滇南王府年轻将领中佼佼者的徐庆霖。

    何延和萧穆一样,十来岁时便被老淮南王何顷扔进了军营。他便是在营中遇见了还是小兵的徐庆霖,二人先是同袍兄弟,后又变成连襟。滇南王府所有的将领中,何延最为倚仗和信任的第一人是何延,第二人便是徐庆霖。

    ……

    宇文家凭借着离魂冢,把持北朝朝政百年,稳居北朝各大世家之首。没有人愿意一直居于人下,在整个北朝士族都听从宇文氏号令的时候,荥阳郑氏因为出了一个惊才绝艳的人物,带领着郑氏迅速崛起。

    流水的皇族,不倒的世家。到了北朝由元家当家的时候,郑氏已经能和宇文氏分庭抗礼。

    郑家仿照宇文家,也建立了属于自己的“离魂冢”。不同于离魂冢有名有姓,郑家建立的才是真的活在黑暗中的影子。

    他们独树一帜,在仿照离魂冢的同时又开辟出自己独有的道路。离魂冢的杀手和细作始终都有自己的“家”,而被郑家收走的人,早已经没有了自己的身份。郑家像撒种子一样将他们撒在九州大地上,既不催促也不监督,任凭他们“自由”生长。

    而他们的身份,便是被撒入土地之后独自生根发芽后的身份。

    郑家只有在需要用他们的时候,才会设法联系。其中有许多人,直到弥留也不曾得到启用,顶着虚假又真实的身份,倒是过了安稳的一生。

    而郑家控制这些人既不用毒要也不用人质,这种放羊式安插细作的方法,自然有其弊端。但是想出这个方法的人明显不在意,他洒下一百粒种子,只要有一粒结出果实,回报便是不可估量的。

    ……

    临近傍晚,徐庆霖操练完兵马,从军营返回家中。他的亲兵拿着大氅牵着马,在大营门口等他。

    “将军,”在徐庆霖将大氅系在身上的空隙,亲兵闲话道:“听说淮南王封了一个三州刺史,是不是真的?”

    徐庆霖和亲兵明显十分亲近,闻言随口回答道:“是真的,文书昨日就到了王爷那里。”

    徐庆霖跃上马匹之后,亲兵也跟着上了自己的马。两人也不急,悠闲地往回走。

    亲兵又道:“这三州刺史,总管整个西南的军政,岂不就是一位没有封号的藩王?”

    “差不离了。”徐庆霖的体魄十分强健,和现任滇南王何延相差无几。但是他的肤色比之何延要偏白一些,一举一动中也没有何延的稳健老成。答完亲兵的话,便俯身从路边薅了一把野草,从中选取最长的一根叼在口中。

    “属下还听说,这位三州刺史也姓萧,是淮南王府的家生子。”亲兵压低了些声音,“上一个萧家坐龙椅的时候有个姓萧的淮南王,这个萧家上位难道又要多一个姓萧的西南王?”

    亲兵正说着,后脑勺突然挨了一巴掌。他看向叼着一根草的徐庆霖,委屈道:“将军为何我打我?”

    “你不该打吗?”徐庆霖将口中咬着的野草拿出来,瞪着眼前这个未及弱冠的小崽子道:“祸从口出没听过?你一个滇南的小兵,管人家西南的事情作甚?左一个听说右一个听说,你耳朵这么好使,要不将军我派你去前线做个斥候如何?”

    “别别,”亲兵;连连告饶,“属下知道错了,将军可千万别不要我。”

    徐庆霖重新咬上草,策马前行。

    “哎,将军你走这么快作甚,等等我呀。”亲兵连忙追赶。

    “夫人在家肯定等急了,哪里有这么多闲工夫陪你小子闲聊?”

    亲兵显然已经对这样的话习以为常,面色平静地追了上去。

    徐府门前,徐庆霖从马背上跃下,缰绳扔给跑过来的小厮。正想抬步上阶,却听小厮禀报道:“将军,有客上门。”

    “什么客人?”徐庆霖顿住脚步问道。一般上门作客的都是女眷,一律由小秦氏接待。他和部下或是同僚议事,几乎都是在营中或是王府。

    “一位年轻公子,说是姓郑。”小厮回答道:“夫人已经在准备酒菜,差小的来此等候将军。”

    闻言,徐庆霖面色出现瞬间的僵硬,不过很快被掩去。他又问道:“你再说一遍,姓什么?”

    “说是姓郑。”小厮再次回答道:“他还说是将军的旧友。”

    “夫人呢?”徐庆霖问道。

    “在准备酒菜。”小厮纳闷,方才不是已经说过一次了吗?不过主子问话,他就要仔细回答。

    “知道了。”徐庆霖摆摆手,道:“告诉夫人,我和客人有要事相商,不必送饭菜过来了。”

    “是。”小厮领了命令,牵着马躬身腿下。

    此时亲兵也到了跟前,徐庆霖余光瞥向他,一边向里走一边道:“你也不必跟过来。”

    徐府正堂,一个士族公子悠然在座。看见徐庆霖这个主人进来,也不见起身。

    “阁下是谁?”徐庆霖站在棣棠面前,出声问道。

    “徐云?”棣棠语气温和,一开口却让徐庆霖僵立在当场。

    徐云,这个名字他已经将近二十年没有听过了,几乎都要遗忘了。

    郑亭来到徐庆霖面前,将自己的衣领下翻,露出了一个像字又像图的怪异纹身。

    徐庆霖或者说徐云对于这个纹身十分熟悉,因为他的身上,也有一个。

    “这是主子。”郑亭道。

    徐庆霖缓缓下跪,看向棣棠:“徐云,拜见主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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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妻谋后介绍:
顾蓁是顶级士族武陵顾氏长房嫡长女;
顾蕴是顶级士族武陵顾氏长房嫡次女;
雁翎是身有胡人血统的异瞳奴隶;
萧秋是军权极盛的淮南王府的小郡主;
离芷是从西域流浪到中原口从城邦公主沦为奴隶的哑女;
芙蕖是长于青楼、委身商贾,又从奴隶贩子手中被会馆买走对的舞姬;
阿难是出身顶级士族宇文氏的舞姬;
朱明莲是出身朱氏的世家贵女;
萧允是二世而衰的大齐王朝的长公主;
……
这是一个关于乱世中一群出身个性各不相同的女子发生的跌宕起伏的故事。
(男子群像同样出彩,但是甘当绿叶配红花。)贵妻谋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贵妻谋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贵妻谋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