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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威亚     贵妻谋后txt下载     贵妻谋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五十六章 水阁

    淮南军由西向东,一路直逼建康。在萧穆离开的半年间,再下敌军一个州,如今和建康城之间还隔着湘州和南豫州。

    顾蓁和萧穆随大军一道一直东行,到达南豫州边境的时候,温昭悄悄离开了队伍,转道北上。

    “温昭离家也有数年了。”萧穆望着前方迅速模糊的背影,说道。顾蓁此时没有坐在马车中,而是被他圈着一同骑在马背上。

    “六年了。”顾蓁道:“我们路过安州将他带出来的时候,他才十六岁。翻过这个冬天,就要满二十二岁了。”

    一提到年岁,就难免忆起故人。在温昭离家的六年中,最不得不提的故人自然是萧秋。他们二人同岁,若是活着,萧秋也该二十二岁了。

    顾蓁又忽然想起来,翻过这个冬天,也到了双生子的生辰。他们也要两岁了。但是看了看甲胄披身的萧穆,她没有将话说出口。

    从一双儿女出生到现在,他这个父亲陪伴在他们身边的的时间寥寥可数。最遗憾的,应该是他才对。

    “你让温昭绕道回安州,是要启用义兄那十万兵马吗?”顾蓁问道。

    “嗯。”萧穆给予肯定回答:“湘州和南豫州不好打,须要另辟途径。”

    顾蓁了然,朝廷手中将近九成的兵马,都退到了建康周围,其中以直面淮南军的湘州和南豫州屯兵最盛。她又问道:“宇文愈会看着北朝十万子弟葬身异乡吗?”

    “这就要看他了。”萧穆道:“他若是不忍心而设法提前将人撤回去,倒也省了咱们许多功夫。若是没有,咱们手中握着战俘,将来和北朝谈判要轻松许多。”

    “那可是元帝的人,威胁不了宇文愈。”顾蓁道:“他十万兵马在南朝停留许久,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撤回的。”

    上位者,大都是雁过拔毛的性子。

    “那就先用战俘从元帝处换来好处,再转手喂给宇文愈。”萧穆道:“我们不过是麻烦一些。”

    顾蓁笑道:“按照你这么说,这十万人马他们不论撤或者不撤,咱们都不吃亏。”

    “哪里不吃亏?”萧穆道:“咱们可是赔上一个妹妹。”

    顾蓁却道:“这件事,还要另说。”

    萧穆了然,有往事在中间横着,宇文愈想要得偿所愿,还有得磨。

    ……

    北朝,魏王府邸。

    魏王府大门紧闭,大门口的台阶之下两方兵马对峙。内廷宦官立于中央,身后跟着两排宫女和内侍,其中一个手上还捧着一卷明黄的圣旨。

    宇文愈坐在马车里掀开车帘向外望去,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

    “本官奉旨前来替魏王追封,尔等却胆敢将大内侍卫拒之门外,是要反了不成?”站在一众宫人之首的宦官斥道。

    和其相对的是魏王府的府卫统领景封,出自离魂冢。不论对面的宦官如何责骂,他脸上的表情都不曾改变分毫。口中回应的只有一句话:“王爷受伤,任何人不得入内。”

    以他为首的一众府卫同样对宦官的话置若罔闻,看上去像是站成队列的木头。但是只要对面的人稍有动作,他们便会立即跟上。

    “你不下去?”见马车停下之后宇文愈许久未有动作,顾蕴问道。

    “先不用管。”宇文愈将车帘放下,哂笑道:“已经将我遇刺身亡的消息昭告天下了,却还要亲自来确认我到底有没有死。”

    他对着外面说道:“去水阁。”

    “是,主子。”负责赶车的是疏瞳,闻言驱动马车驶离魏王府门口。

    “什么地方?”顾蕴问道。

    “先送你去安顿下来。”宇文愈解释道:“打通商道非一朝一夕的事情,你总不能一直住在客栈。”

    助魏王府打通西域和北朝之间的商道,便是宇文愈和顾蕴谈妥的交易。顾蕴会一直留在北朝,直到商道彻底打通为止。

    “我在邺城有一处房产。”顾蕴道:“送我去那里即可。”

    “果真财大气粗。”闻言,宇文愈笑道:“不过你的那处居所应当是北朝规制吧?”

    顾蕴点头。在邺城购入的房产,自然是北朝规制。

    “那就去水阁。”宇文愈道:“肯定比你那处住起来舒服。”

    顾蕴想说她对住所没有太大的要求,何况她在邺城的房产也差不到哪里去。但是看着宇文愈的神态,这些话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见她没有反驳,宇文愈就当她是默认了。嘴角不禁又上扬几分。

    马车行驶了大概一个时辰之后停下,疏瞳从外面将车门打开:“主子,小姐,到了。”

    顾蕴从车中出来,见到周围的景色还以为他们已经到了郊外。

    “这是哪里?”顾蕴问道。

    “从前是一位京官的园子,后来被主子买了下来。”疏瞳回答道:“里面新建了楼阁,小姐进去看看一定会喜欢的。”

    跟在顾蕴身边一年,疏瞳自己都没有发觉她身上多了许多从前所没有的人气。和刚刚从离魂冢出来的时候相比,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这对于一个杀手来说,是极为不利的。对于要用她的人来说,更是决计不容许出现的。但是宇文愈听她和顾蕴说话,却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虞。

    “走吧。”宇文愈看向顾蕴道。

    后者带着狐疑和好奇,跟着他沿着青石铺就的小路向里走。在满园花木中转过几个弯之后,一片碧波映入眼帘。

    这里像是一片天然的湖泊,湖的一面数十间江南风格的楼阁建筑林立,最中央的那处最高,足有四五层。站在顶层,应当能俯瞰整个园子。

    和建宁城中的那座宅院一样,这片湖泊上也建有九曲回廊,一头连着湖畔的楼阁,另一头连着湖心的建筑。只不过这座建筑已经远非建宁城中那座凉亭可比,而是一座两层的绣楼。

    端看这绣楼的外观,一时间会让顾蕴误以为她回到了建康城的顾宅。那座宅子里面她和顾蓁曾经居住的绣楼,和湖心这座有九成相似。

    “邺城气候干燥,不比江南湿润。”宇文愈在一旁解释道:“住在这里,应当会减少些不适。”

    顾蕴又不是一块木头,怎能体会不到这人的用心。实际上,她许久之前就体会到了。但是此时看着眼前这座建在邺城里的水阁,她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 背叛

    “父亲,你怎么样?”何延从前称秦行雨为师父,二人成为正式的翁婿之后,这声师父便直接变成了父亲。

    “王爷不必担心,末将无事。”秦行雨身上还穿着甲胄,只不过头盔不知掉到了何处,露出了白了大半的头发。他的甲胄是黑色的,极易将上面的痕迹隐去。但是身后披着的红色的氅衣,破口处被浸湿了些许。

    那一刀是从身后刺进去的,透过氅衣刺穿了甲胄,血迹从他的后腰慢慢渗出。他被人拖着扔进了牢房,扔到了他的爱徒、爱婿同时也是滇南王府的主人身边。

    何延看着秦行雨满身狼狈,猛地转过头怒瞪牢门前站在白衣男子身后的那人。他一个身长九尺、体格强健的男儿,此时却连抬起手指都不能够。

    “是我和父亲都瞎了眼,还是你伪装的技巧太过高超?”何延的声音和指向前方的手指一同止不住地颤抖,“徐庆霖,徐庆霖,徐庆霖!我滇南王府到底有何处对不住你?我何延到底有何处对不住你?父亲他又到底有何处对不住你?”

    徐庆霖不敢抬头看向牢中,将头深深埋入甲胄,闷声道了一句:“……没有。”

    “那你为何要背叛我?为何要背叛滇南?”何延大怒之下,猛地向前冲去。但是在距离牢门两步之远的地方,被钳制着他的四肢及脖颈、另一端嵌入身后墙壁中的铁链阻住脚步。

    他不肯放弃,所以五条女子腕骨粗细的铁链因为相互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

    “不必白费力气了,”棣棠开口道:“滇南王爷。”

    “从庆霖处得知你天生奇力,又因为勤奋刻苦而修得一身高强的武艺。所以这副铁链,是专门为你准备的。”

    “你是谁?”何延的矛头转向棣棠,黝黑的面颊上仿佛长出一双狼目,“滇南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在此兴风作浪?”

    “先回答我的问题,你接下来的所有疑问我都会为你一一解答。”棣棠反问道:“可以调动另一半兵马的信物在何处?”

    滇南王府镇守南境,面对的是南疆百越众族。淮南王府起兵之后,何峮将一半兵马调回滇南王府以备不时之需,另一半兵马则仍旧留守边境,看着虎视眈眈的百越。

    被调回滇南王府的这一半兵马由秦行雨负责统领,徐庆霖在旁协助。而众所周知徐庆霖必定是秦行雨的接班人,又因为他自幼长在滇南军中且军功卓著,所以虽然并非统帅,却能调动兵马。

    而留下和百越对峙的那一半兵马,则只有何峮手中的信物能够调动。

    “贼子休想!”何延隔空啐了棣棠一口。

    棣棠皱了皱眉,但是随即又展了笑靥:“不愿意说吗?你总会愿意的。”

    他身后的徐庆霖忽然抬起头,面带惊恐及犹疑。

    “来人。”棣棠轻声呼唤。

    “主子。”一名滇南官兵打扮的男子从后方两排侍卫中出来,对着棣棠行礼。

    “滇南王爷不愿意说,你想法子让他开口。”棣棠吩咐道。

    “是。”语毕,那人走进牢中。

    “竖子!叛徒!”何延已经做好了受刑的准备,看着棣棠和站在他身后的徐庆霖怒骂道:“贼子无良,焉能安枕!本王就是化了鬼,也要带你们一同上路。”

    但是进来的人却绕过了何延,转而走向倒在一旁的秦行雨。

    “你要干什么?”何延的目光由错愕转为焦急,拖着沉重的链条又急忙奔回来,“放开父亲!”

    但是他刚刚有动作,便被冲进来的侍卫按住。何延不愧天生奇力,振臂一挥便将两人甩向一旁。

    “按住他。”棣棠不疾不徐地吩咐道。

    下一瞬他身后所有人都冲进了牢中,四人扯住铁链,四人擒住何延的臂膀。自古双拳难敌四手,任何延再如何力大无穷,此刻再也逃脱不了钳制。

    而当他再次抬头看向秦行雨的时候,后者已经瘫倒在地抽搐不断。面门发紫唇色发黑,显然是中了毒。

    蹲在他身侧的那人,还在不停地将一种黑色的指甲盖一般大的虫子放到秦行雨的后腰处。那虫子似是在循着血液前行,从各个方向爬向他后腰处的伤口。然后黑色的身影便消失在外人的视线中——它们顺着伤口爬进了秦行雨的血肉!

    “啊!你们放开他,放开我父亲!”何延目眦欲裂,因为挣扎双膝和地面发生剧烈的摩擦,“徐庆霖!徐庆霖!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父亲,父亲……”

    “怎么样?”棣棠适时开口道:“王爷打算说了吗?”

    他耐心解释道:“这种虫名为嗜血蛊,专门啃食活人的血肉而生。他们本身是没有毒的,进入人体内之后也只会产生痛感。秦将军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方才放进去的蛊虫提前在毒药里滚了一遭。”

    “此毒名唤经纬,取自丝绸布匹上的经纬二线。之所以如此取名,是因为中了这种毒的人,体内的筋脉便会移位交织,就仿佛那织布机上的经纬线。个中痛楚,只有身临其境的人能够体会。”

    他每说一句,何延皮肤之下的筋脉便会多向外凸出一分。和秦行雨相比,他更像是中了棣棠所说的“经纬”。

    棣棠话语不停:“不过这经纬也不是立即便能要人命的毒,一般要让人疼够七个日夜之后才能将人命夺走。”

    “但是七个日夜过后,嗜血蛊差不多也已经能从人的血肉骨骼中啃噬出一条通往心肺五脏的道路。到时候这人是因为被虫子吃了五脏六腑而死,还是因为经纬毒发而死。王爷恐怕还要猜上一猜。”

    棣棠说话期间,秦行雨已经因为忍受不住疼痛而发出低沉的惨叫和嘶吼。他已经接近花甲之年,又在长达四十年的军旅生涯中积累了满身伤痕。看似体格比一般老人强健,实则内里虚亏,比古稀之年的老者还不如。

    此时的痛楚若是放在二十年前,他就算是咬断舌头也断不会发出一声喊叫。可是现在,他的身体不容许他忍下去了。

    “阿延,阿延!”不断的低吼中,掺杂了这位老人昔日对爱徒的呼喊。

    何延不再挣扎,被身后的人按爬在尘土没过鞋底的石地上。他的脸埋入了尘土中,眼角终于流出两道热泪。泪水没入

    “放了我父亲,我说,我说……”

第二百五十八章 郑风年

    棣棠抬手,蹲在秦行雨身侧的人停止向他体内释放蛊虫,按着何延的人也缓缓松手。

    “王爷,说吧。”棣棠道:“说出信物的所在,我便让庆霖亲自替秦将军解毒。”

    “在下无意篡夺滇南王一位,只要王爷愿意,你依然是滇南王府的主人,秦将军也仍旧是三军统帅。你和庆霖,毕竟既是好友又是连襟不是吗?”

    何延没有立即回话,而是在棣棠的话语声中爬向仍在抽搐的秦行雨。

    “父亲,父亲。”何延爬到秦行雨的身边,爬伏在他脸旁。

    “阿延……”

    “父亲,我明白。”何延低声道:“阿延明白。”

    “王爷!”

    在徐庆霖的惊呼声中,鲜血、碎骨混合着白色的脑中之物,一同喷溅向何延的面门。

    何延却还怕不够,紧接着又是双手抱拳重重落下,腕间的精铁直直又砸起一片鲜红和粉白。

    “父亲,走好!”

    这一切都发生在刹那间,方才退到一旁的侍卫想要上前拦截已经来不及。待将何延再次按倒在地之时,秦行雨已经停止了抽搐。不是因为他体内的毒不起作用了,而是首级被破坏之后,全身筋脉的联络已然断绝。

    棣棠闭了闭眼,沉声问道:“淮南王府于王爷有大恩?”

    “不曾。”何延咧嘴,做出大笑的表情。却因为没有发出一丝声响而显得无比诡异,直能将稚童吓哭。

    “那你这是何苦?”棣棠似是惋惜。

    “不为什么,就因为本王敬他萧穆是一个真好汉、伟丈夫。”何延朗声道:“不像你们这些只能藏在暗处的蛇虫鼠蚁,本王和你们多说一句话,都觉得脏了口耳!”

    棣棠似是被何延的某句话激怒了,被挡在素白衣袖下的手紧紧攥起。但是端看面上,却未显露半分。

    “是吗?”他嗤笑道:“可是你这个光明磊落的人,此时不也无法逃脱和蛇虫鼠蚁共同处在牢笼中的困局?它们尚能钻地逃出、来去自由,你呢?”

    “我?”何延没有看棣棠,而是看向了他身后的徐庆霖,“我一样能来去自由!”

    “师弟,咱们星河湾头见。”

    这次未及徐庆霖开口,棣棠抢先一步喊道:“拦下他!”

    但是这句呐喊仍旧晚了一步,鲜血从何延嘴角涌出——他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

    完好无损地出现在朝堂之上对着元帝和郑家一派的人马一顿冷嘲热讽后,宇文愈神清气爽地走出位于邺城中心的皇城。

    “主子。”负责赶车的侍卫将脚蹬放在地上,退到一旁候着宇文愈上车。

    “去水阁。”宇文愈一边弯腰进入车厢中,一边吩咐道。

    魏王府的马车在一众京官的车架中并不算最豪奢的,甚至有些中规中矩。但是它所到之处,所有车架纷纷避让。即使是如今郑家在朝堂之上的两个领军人物,郑氏家主的一个儿子和一个侄子,郑远随和郑远道也不敢直面宇文愈。

    马车顺利走出拥挤的街道,一路奔向城南的水阁。

    顾蕴已经来到邺城将近两月,每一日都在尽心尽力替他魏王府打通和西域之间的商道。她替他做事,自己却无欲无求。

    这让宇文愈有些微无所适从,仿佛被人婉拒在门外,再也找不到进入其中的借口。

    “主子,到了。”马车稳稳停下,侍从的声音从外面响起。

    宇文愈收回思绪,紧接着又听侍从道:“主子,有人前来做客。”

    他立即起身出去,站在车辕上望向前方的马车,眼睛眯了眯。

    “主子,是郑……”侍从的话未说完,宇文愈已经跳下马车,快步向里面走去。

    刚刚进入大门没几步,便看到一位拄着紫檀木拐杖的老者被人搀扶着缓缓走来。

    宇文愈脚步顿住,那位老者也抬头看过来。因为年迈眼花,多看了片刻才认出是谁。

    “王爷。”

    “郑家主。”宇文愈微微颔首,然后问道:“不知郑家主来此,有何贵干?”

    老者正是郑家当代的家主,郑风年。也正是那个惊才绝艳,以一己之力将郑氏抬到能和宇文氏平分秋色的人物。

    “听闻有南朝来的客人在王爷府上下榻,正巧是老朽故友的亲眷。”郑风年并不遮掩,正面回答道:“老朽与已故顾公乃是忘年之交,她的两位爱女幼年时期老朽也曾有过几面之缘。如今这位小友来到北朝,老朽得了空闲便来看一看。”

    “劳烦郑家主跑上这一趟,”宇文愈道:“郑家主要见人何不告知本王,本王入府拜访也可。”

    “呵呵呵……”郑风年笑着摆手,“不必了,王爷忙于政务,老朽哪敢劳烦。如今人也见了,老朽便先告辞了。”

    “郑家住慢走。”

    亲眼看着郑风年被人扶着走出这片园子又上了郑家的马车,宇文愈才转头继续前行。

    顾蕴正在湖心绣楼的二楼查看各处送来的账本以及信件,阿琉在一旁协助,疏通无声地候在一旁。

    “你认识郑风年?”宇文愈步入房中。

    “算是识得吧。”顾蕴道。对于郑风年所说的他和她的父亲是旧友,顾蕴倒是没有甚多印象。但是她和郑家也算颇有渊源,毕竟她和雁翎能迅速在北梁州安营扎寨,靠的还是从郑家手中坑来的三家商铺。

    “若是没有必要,以后尽量少和他来往。”宇文愈还嫌不够,又补充道:“最好不要来往。”

    顾蕴本身并未在意,也只觉得宇文愈是随口一提。闻言,她将视线从账本上撤离,看向宇文愈:“你和他有仇?”

    “我和所有姓郑的人都有仇。”宇文愈道:“不过这不是主要原因。”

    “那主要原因是什么?”

    “那老东西邪性的很,”宇文愈想着措辞,“若不是他因病隐退,如今的郑家可能已经超过了宇文家。我步入朝堂,也是在他离开之后。”

    宇文愈点到即止,顾蕴却听明白了。她点头道:“我和她本就无甚牵扯,日后想必不会再有机会遇到。”

    听她这么说,宇文愈才彻底放下心来。若是硬要从当今天下找出几个他宇文愈忌惮的人,已经大半隐退的郑风年绝对能算得上一个。

    都说树老成精,宇文愈觉得这句话放在郑风年身上,也正合适。

第二百五十九章 生变

    “可惜了……”郑风年被侍从扶着坐上马车之后,低低叹了一口气。

    “家主,什么可惜了?”侍奉在郑风年身边的也是一位老者,自幼便被选为他的贴身小厮,现在是整个郑氏的大管家。

    “顾公的两个女儿,皆生凤姿。”郑风年体态老而不弱,一双浑浊的眼睛中却透着睿智的光芒,“当日我与顾公清谈,谈及其膝下幼女,顾公满是疼宠。而说起长女的时候,则又是难掩的骄傲。

    今日得见幼女,已是世所罕见之华姿。当日替棠儿定下的长女,又该是何等形容?

    不料变故徒生,顾公英年早逝,长女居然在热孝之中便被送去了淮南王府。若是当时我早去一步,棠儿现在的处境也许会是另一番天地。”

    “家主莫忧。”老管家宽慰道:“公子有惊世之才,必不会让家主失望。”

    闻言,郑风年没有回应,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

    “宇文愈没能让元帝将兵马撤回。”萧穆掀帘步入房中,将手中的信函递给顾蓁。他们已经和大军会合,萧穆回归营中,顾蓁则在一处驿站中落脚。

    “北朝这是不管这十万人的死活了?”顾蓁看后道:“还是他们觉得,此战还有转机?”

    “恐怕后者的可能性大些。”萧穆道。

    “哪里还有纰漏?”顾蓁在发问,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建康近在眼前,北方有阿昭和义兄镇守,西面有主力军不断进攻。东面临海,南面虽有州郡却无驻军。”

    南面,也唯有南面了。

    建康城之所以没有三面被围,是因为淮南军虽然兵力强盛,之前为期两年的三方战线齐头并进却也几乎耗尽了后方的积蓄。他们不缺钱,但是想要粮食却只能等它们能从地里长出来。

    好在西南已经被平定下来,在缓缓进入休养生息的阶段。顾蓁没有盼着那里也能像梁地一样风调雨顺,每年贡献出大批粮草。只求他们能自给自足,不再需要额外贴补即可。

    如今正值秋收,主力军及西域边境的队伍积蓄的粮草勉强能接上新粮下来。在建康城南侧再派驻一支兵马,形成三面同时进攻的局势固然是将其攻占的最快方法,也能免去许多变故。但是计算下来,后方的供应显然吃不消。

    所以便形成了如今的局面,南侧给萧弘留下了可以逃窜的空子。

    “他们会弃城南逃吗?”顾蓁问道。

    “不会。”萧穆回答的斩钉截铁,“若是要移都,最好的时机已经过去了。”

    如今南朝有三分之二的地域已经被淮南王府控制,萧弘若是打算移都,在西南陷落之前就该有动作。到了今日仍旧没有动静,自然是要同他们死磕下去。

    “那他们是哪来的底气,认为此战会有转机?”顾蓁又问道。若是温昭还未回到安州,建康城的局势起码从表面上看起来还没有那么严峻。

    但是从数日前温昭回到安州之后,温远之已经昭告天下安州归属淮南王府。建康和北朝的联系已经被切断,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

    萧弘大可以守着他的帝都撑到最后一刻,但是北朝却仍旧不将他们的人从这场已经能看到结果的博弈中撤出去,就让人难以理解了。

    对此,萧穆也不能给出回答。

    他们夫妇二人的疑问,在几日之后得到了答案——滇南王府,反了。

    “怎么回事,细细说来。”过来驿站中禀报的是萧穆从军中派来的一名士兵,顾蓁从案后站起身,看着这名士兵沉声问道。

    从贞元五年萧穆和顾蓁亲自前往滇南拜访并且和何延达成协议之后,五年期间滇南大地一直安稳无事,从未让淮南军产生后顾之忧。而淮南王府和滇南王府也心照不宣,前者吸引着朝廷的注意免去了滇南的诸多烦扰,后者则兢兢业业地驻守南境,静静等着南朝换天。

    安宁的久了,就容易让人放松心态。对于滇南,不论是萧穆还是顾蓁都是这个态度。那里地处南疆,军事管制一项严苛,所以连其他地方起义军层出不穷的现象,滇南都不曾出现。

    变故往往发生在所有人意料之外,这个最让人放心的地方,却在如今的紧要关头骤然生变。打的他们措手不及。

    “滇南守将徐庆霖发动兵变,滇南王和秦行雨老将军殉职。”士兵细禀道:“滇南大军不再镇守南疆,而是一路北上东行,向着建康而来。”

    “徐庆霖是谁?”顾蓁问道。他和萧穆前往滇南的时候,只见了老将秦行雨。对于这个徐庆霖,却是不曾听闻。

    他能以一己之力颠覆滇南王府,必定在三军之中有一呼百应的影响力,不然即使何延死了,他也掌控不了滇南大军。虽然在滇南靠拢向梁地之前那些军队也曾拥有正规的朝廷编制,但是和淮南军属于淮南王府一样,滇南军也只听从滇南何家的命令。

    “徐庆霖自幼长在淮南军中,是秦行雨将军一手带出来的。在滇南大军中的声望仅次于秦行雨将军,四年前娶了秦将军的次女。”士兵补充道:“秦将军的长女,是滇南王的正妃。”

    “可有西南的情况?”

    刚刚安定下来的西南,可是滇南的邻居。

    “不曾有。”

    顾蓁挥手让士兵退下:“若有新的消息,速速来报。”

    顾蓁重新落座,铺纸提笔,离芷跪坐在一旁磨墨。

    一刻钟后,顾蓁将信纸晾干装入信封封好火漆,离芷自觉拿起。

    “送去阿蕴那里。”

    ……

    同一时间西南边境,由于滇南大军撤离,百越众族跃跃欲试。一封密令暗中从滇南出发,过境送往南疆。吴越、南越、杨越、闽越、骆越、东欧以及西瓯,占据瓯越众族九成力量的五越两欧,几乎是同一时间接到了这封密令。

    半月之后,百越大举越境。因为滇南驻军空虚,他们如入无人之境。踏着中原的土地,转而向西南三州前行。

    刚刚安定下来的西南大地还未开始休养生息,又要迎来一场不知威力几何的山雨。

第二百六十章 再乱

    “你们北朝的皇帝为何不愿意将兵马撤回?”顾蕴问道。

    “收到你姐姐的来信了?”宇文愈反问道。

    “嗯。”顾蕴点头,如实道:“阿姐让我查一个人。”

    “谁?”

    “郑氏家主,郑风年。”顾蕴道:“是他阻止兵马撤离南朝的?”

    宇文愈点头,又道:“算是吧。他虽然已经退出朝堂数年,但是整个郑氏一党背后的掌舵人,却从来没有变过。”

    “滇南王府的事情,淮南王妃怀疑是他所为?”宇文愈问道。

    “阿姐没说。”顾蕴回答道:“但是徐庆霖在滇南军中十几年,却突然叛变,不会全无来由。”

    “若是真的,那这个老家伙的手,未免也伸得太长了。”滇南生变的消息,宇文愈也是刚刚接到。若是此事真的和郑风年有关,那他之前就真的是太过轻敌了。

    “此事由我来办,包括徐庆霖,我会让离魂冢派人去查。”宇文愈道:“有了端倪之后自会告知与你。”

    “多谢。”

    ……

    作为北朝唯一能够与宇文家分庭抗礼的家族,郑家的实力可见一斑。士族往往居群生活,宇文家的宇文愈是个异类。而处于邺城北部住着上下四代人的郑府,足足占据了一整条街道。朱红大门面南而开,门口两座七尺高的石狮子镇守在两侧。

    郑风年的居所在整座宅院的最北侧,临山面湖,环境宜人且格外寂静。若无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轻易踏入,即使是郑氏家族如今在朝堂上官职最高的郑远道和郑远随兄弟。

    “棠儿在南边儿进行的可还顺利?”郑风年拄着紫檀木拐杖,在湖畔漫步。老管家伴在他身旁。

    “一切顺利。”老管家道:“小主子近日刚刚传来消息,百越众族已经出动了,滇南大军也已经尽在掌控之中。”

    “那就好,顺利就好。”郑风年低声念叨,宛若一个忧心儿孙饱暖的长辈。

    两人又走了一段距离,郑风年才接着道:“南边儿乱成一锅粥,咱们这边儿,也该动动了。”

    老管家无言,静静等候吩咐。

    “顾公的幼女,似乎极得魏王青眼?”

    “是的,家主。”老管家回答道:“当日咱们去的那座水阁,于一年半前开始动工,请的都是官署里的能工巧匠。图纸似乎是魏王亲自画的,一切用料也都由魏王府府卫统领亲自督办。而城南那座园子,也是魏王花了大价钱、费了一番周折才买到手中的。”

    “是吗?”郑风年闲话般随口问道。

    “是的。”老管家继续道:“而且最近两个月内,魏王府的姬妾已经被遣送出去大半。还剩下两位侧妃,一个是扬柱国的嫡妹,另一个是窦家主的嫡女。”

    “这两人也要送出去?”

    “应当是的。”老管家道:“听说近两日魏王频频接见扬柱国和窦家主。”

    “没想到这宇文家,居然也出了一个痴情种。”郑风年笑着评论道:“他爹宇文琮,那可是万花丛中过的主儿。”

    老管家不会奉承人,也不大在背后议论别人的闲话,不知这话该如何接。

    只听郑风年又道:“这个小子硬气的很,我还当他能永远让心肠如铁石一般呢。”

    “只要是人,哪能全无弱点?”

    “是啊,这不就有了。”郑风年抬脚绕开一簇伸到过道里来的花枝,继续前行,“那就从这里入手,远道下朝之后,让他过来一趟。”

    “是。”

    ……

    滇南出事的消息传回来的三日后,西南遭遇百越进攻的消息紧跟着便传过来。

    军中主要将领被召到中军大帐,彻夜商讨。最终的决定是不再分心其他,全力进攻建康城。

    自那之后,由温昭率领的安州兵马和淮南军主力开始大举进攻。夜以继日,似是要和敌人比拼速度。看看到底是滇南的军队先打到建康,还是淮南王府先将建康城攻下。

    在百越军队开始进攻的半月后,身在西南前线的萧元接到了来自萧穆的亲笔书信,言明淮南军此次不会派兵援助。西南三州的防守重担,尽数落到了他一人身上。

    正巧这日晚间,卢兆儒押送军粮来到了前线。

    “听说王爷来信了,怎么说,什么时候派援兵过来?”卢兆儒虽然不上阵打仗,但是为了在军营之中不显得突兀,也穿了一身象征性比实际意义大的轻甲。一路走进大帐之中,也是虎虎生风、意气风发。

    “自己看。”萧元拿起在案上搁了半日的信封,递给走到面前的人。

    卢兆儒伸手接过,打开来看。很快,他的面上便出现了一丝裂纹。看到最后将西南三州全权交于萧元和他二人负责的时候,极力忍着才没有骂出脏字。

    “我是不是还要感谢,王爷将我和刺史你放到了同等地位?”卢兆儒似笑非笑道:“这西南三州的责任,也有在下一部分呢。”

    “智者多虑、能者多劳。”萧元面不改色道:“卢大人大才,自然得王爷看重。”

    “呵呵……”卢兆儒冷笑道:“萧大人高看在下了,西南三州的父母官是萧大人,在下只是个小喽啰。”

    “王爷正带领兵马全力攻打建康。”斗了几句嘴之后,萧元正色道:“那些百越蛮夷,只能咱们自己来对付了。”

    “王爷可真是一位信任下属的好主子。”虽是这么说,卢兆儒的面上也恢复一派严肃。

    他和萧元从前虽然接触不多,但是二人在西南共事数月的过程中,居然磨合的格外顺利。

    萧元虽然出身军伍,又在敌军阵营中卧底将近两年。但是他少年时期极容易害羞脸红的性子,才是他的本真。这份心性经历了磨难和岁月的洗礼,长到现在退去坚硬的外壳之后便成了极致的细心和耐心。

    而卢兆儒虽然本性吊儿郎当,做事的能力和手段确实实打实地长在身上。他办事追求效率,便难免因为粗心而出现一些小的瑕疵和错漏。这一点,正好被萧元弥补。

    再加上两人被留在西南,本就怀着尽全力将这片土地理好的共同目标。从合作极其顺心的同僚变成可以相互调侃、交心的好友,一切皆是水到渠成,用了不过几个月的时间。

    “别抱怨了。”萧元道:“虽然不会派兵过来,但是西南已然和梁地打通。后方的粮草会源源不断地送来,这一点我们起码不用担心。”

    卢兆儒没有说话,他虽然不通军务,但是当初萧穆和顾蓁离开的时候留给西南多少兵马他还是有些估计的。这些人对上百越各族组成的军队,可不占任何优势。

    而且那些长在穷山恶水中的蛮夷,最让人忌惮的根本不是作战能力,而是那邪性无比的巫毒之术。接下来的仗,他们绝对不会轻松。

    但是转念思来,若是这一战抗住了,萧元这个三州刺史的位子便再也无人可撼动半分。他卢兆儒,也会跟着名垂青史。这一仗,是可以扬名立万的一仗。

第二百六十一章 入都

    这日傍晚,在建康城门关闭前半个时辰,三两罩着黑色雨布的大车来到城门口。

    负责押运货物的人显然已经和守城的官兵成了熟识,到了城门下十分熟络地从货车上下来寒暄。

    “刘掌柜,这回进的都是些什么稀罕宝贝呀?”城门校尉热络地上前。

    “哪里称得上宝贝呀,和从前一样,都是一些寻常的摆件儿。”被称作刘掌柜的人笑呵呵地向城门校尉拱手,宽大的衣袖下虚掩着两个银锭。

    刘掌柜将手推向城门校尉,后者一边欣然收下,一边说着:“刘掌柜每次都这么客气,倒叫兄弟们不好意思了。”

    “哪里哪里。”刘掌柜将空了的手收回,“是在下该谢诸位长官每次的通融才对。这些都是应该的,应该的。”

    “我就说,这成日里有成千上万的过城者,就没有见过比刘掌柜更通情达理的人。”

    “校尉过誉了。”刘掌柜道:“咱们做的都是小本生意,全赖长官们的通融才顺利许多。”

    谁都喜欢听好话,闻言,城门校尉脸上喜色难掩。

    刘掌柜又道:“校尉和诸位长官都繁忙,便快些派人检验货物吧,在下就不在此多做打搅了。”

    “好说,好说。”城门校尉随意地挥手,自有守城门的士兵上前“检验”。两个人绕着三两大车走了半圈,随意地上手摸了摸。连遮雨布都未掀开,这次检验就算结束了。

    “那校尉和各位兄弟,咱们下回见。”刘掌柜一边拱手,一边走向押货的大车。在一众城门官兵的寒暄声中,利落地上了车。

    待三两货车走远之后,一群守城的士兵全部围到方才接下银子的城门校尉身边。

    校尉将其中一锭银子丢向其中一人,道:“拿去给弟兄们分了。”

    众人见这一锭银子绝不会低于十两,瞬间了乐开了花,都急着赶紧关门换防,好去将自己那一份拿回来。就算是剩下的八个人均摊一半,一个人也能得一两多呢。

    不愧是开琉璃铺子的掌柜,这一出手就是不同凡响。指缝儿里稍微露出来点儿,都够普通人家嚼用数月的。

    “这刘掌柜可真是大方。”其中一人说出了众人的心声。

    “是啊,大方的很那。”又一人附和道:“只是不知道,咱们这样的好日子还能有多久。”

    “去去去,大好的日子,说什么丧气话呢。”他身旁的人下意识地说道。但是反应过来之后,众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建康城中尚在襁褓的小儿都知道,这座皇都,马上就要易主了。建康百姓头顶的天,改换不过是早晚的区别。

    ……

    半个时辰之后,城门关闭,建康城进入夜阑。

    不论城外敌军打到了何处、城中百姓如何人心惶惶,这座皇都中有一个角落,永远只有醉生梦死、纸醉金迷。来到这里的人只为了欢乐,短促而极致的快意。即使明早出了门便听闻大齐已经变作前朝,也不妨碍他们酣畅淋漓地度过今夜。

    这里既是安乐乡也是销金窟,这里便是建康城一连三条大街的红粉巷。

    任何领域皆有龙头,红粉生意亦是如此。十年前倾城阁和玉骨阁在这里平分秋色,六年前玉骨阁败落,倾城阁一家独大。五年前拱月楼异军突起,接替玉骨阁成为和倾城阁同等地位的存在。

    然后又过了一年,倾城阁逐渐式微。拱月楼成为建康城红粉巷的地头蛇,已经三年有余。

    倾城阁一家独大的时候,独揽红粉巷数十家楼阁全部进项的八成。如今轮到了拱月楼,怕是要占到九成。剩下那一成,则被行内人笑称为拱月楼的当家人发放给众人的工钱。换言之,建康城三条大街的红粉生意人,都在替拱月楼背后的当家人劳作。

    拱月楼在建康红粉巷独领风骚之后,它的当家人并没有急着招兵买马更进一步垄断这一行的生意,而是像善心人一样投入银钱“救济”那些因为生意寥寥的小楼阁。

    有了银钱,这些小楼阁重新买入姿色上乘的“货物”,又从拱月楼得到了一些经营生意的法门,很快盈利便节节攀升。而拱月楼当初投进来的银钱,则开始在这些小楼阁中钱滚钱利生利。拱月楼,成了它们的第二个主人。

    从“救助”入不敷出的小楼阁到入股剩下的那些规模并不算小的门户,三年下来,建康城中十家红粉生意,有八家都要每月向拱月楼送上红利。

    拱月楼的管事寻娘,更是被三条街的人尊称一声寻妈妈。而眼光独到手段堪称诡谲的拱月楼当家人,却是无人知其真实面目。

    这位神秘的当家人,此刻正坐在拱月楼二楼一间房中临窗而望,看着下方大门处的人来人往。和这间屋子一样,窗子也有着特殊的设计。嵌在一处凸起的房檐之下,利用了各方视线的盲区,从外面看若是不仔细观察,极容易将其忽略。

    这位当家人是名女子,且长了一副倾城貌。因为长久等待而微微蹙起的眉头不但没有削减她的美艳,反而更加让人不忍将目光撤离。

    她身上有成熟的韵致却无半分风霜坎坷,身姿纤细却不柔弱。单看外表,极难猜出她年纪几何。

    这人,正是一手拢尽建康城红粉巷的拱月楼背后的当家人,芙蕖。

    “王妃就算过来,也必定是乔装打扮过的。”一名男子坐在芙蕖身后的屏风旁,说话时正抬起手将茶添满空了的茶杯。他玉冠端正、华服严谨,姿态却随意自在,一举一动都透着熟络。

    芙蕖不得不承认,这人说的是对的,但是这却并不能阻止她回呛:“大齐果真是要亡了。正经的朝廷官员却在该上朝的时候坐在青楼楚馆中风流,也不见有人管。”

    对方闻言却笑道:“我一个混俸禄的无名小吏,如今谁能顾得上?”

    “况且当今朝廷要亡国,在下也是从中出了一份力的。芙蕖姑娘,可莫要忘了在王妃面前替我美言几句,好让我来日换得一个好前程。”

    “你我只不过萍水相逢,”芙蕖转过身,“点头之交。你的前程与我何干?”

    “萍水相逢,点头之交。”男子低声重复一边芙蕖的话,然后看向她,“我这根浮萍在同一处水面上漂了四年,要是算点头,怎么也该点了超过千次了吧?”

    芙蕖不搭理他,男子又道:“常言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本以为我变成了浮萍,总该能讨得流水的欢心吧。可是这超过千次的‘点头’,在下却是一次都没有得到啊。”

第二百六十二章 重聚

    顾蕴自从来到北朝,便从未出过水阁。打通商路所需要的各种消息资料,有些无需她言说,宇文愈自会命人送到眼前。但即使如此,不可预料的麻烦仍旧能找上门。

    这日顾蕴如往常一样坐在湖心绣楼的二楼处理账目、撰写计划,阿琉和疏瞳在一旁侍候。

    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又不约而同地摸向各自的兵器。

    “怎么了?”顾蕴停笔,抬起头问道。

    “小姐,外面有动静。”阿琉回答道。

    而疏瞳已经纵身跑向一旁,打开窗子向外眺望。

    入眼是大批的人马穿过九曲回廊奔向湖心,他们皆穿着小厮侍从的衣物,疏瞳却知道这些都是和她一样出身离魂冢的人。

    顾蕴此时也走了过来,看见外面的场景之后问道:“是宇文愈派来的人?”

    宇文愈只随口提了一句他已经派了人守护此处的安全,但是并没有说具体派遣了多少人。顾蕴此时看多去,粗略估计也不下百人。

    “是。”疏瞳回答道:“小姐安心,这些都是从离魂冢挑出来的,必能护小姐安全无虞。”

    虽然他们并未看到敌人,但是护卫涌了过来,敌人还会远吗?

    果然,第一批冲过来的人顺利围守在湖心绣楼之下,而稍落后一些的人,已经被后面黑衣蒙面的人马追上。双方在狭窄的回廊之上,瞬间战作一团。

    “不知道是来找你主子的,还是冲着我来的。”顾蕴转身走回坐榻,不算闲庭信步却也不见惊慌。

    疏瞳知道这句话是对着她说的,将窗户关紧之后也转身跟过来。她不善言辞,故不知这句话该怎么接。只是将手中的短剑拔出鞘,守卫在顾蓁身旁。

    其实有离魂冢百余人马守在外面,刺客能够闯进来的可能微乎其微。但是除了顾蕴,房内的另外两人皆严阵以待。

    顾蕴坐在那里静静地等着,小半个时辰后,楼梯处传来声响。

    疏瞳持剑靠过去,外面的脚步声停在门外。

    “刺客已经被击退,小姐安心。”

    “知道了。”须臾房内传来顾蕴的声音:“辛苦。”

    “不敢。”站在门外的人对着门拱手鞠了一躬,“小姐,属下告退。”

    湖心的绣楼已经恢复平静,但是这场刺杀,却没有像顾蕴及所有人认为的那样已经过去。因为一个时辰后,水阁外围升起了疏瞳极为熟悉的信号。

    刚刚进行过一场战斗的离魂冢众人,再次出动赶往水阁外围。

    顾蕴想要去最高的那座楼阁之上,那里能够俯瞰整个园子的面貌。但是此举被疏瞳和阿琉合力阻止,她们担心这是刺客设下的圈套。

    又过了半个时辰,再次有人上来。只不过这次的声音,比方才要急促或者说杂乱不少。

    顾蕴心中猛地一惊,身体下意识地站立起来。此时,门外的声音已经传进来。

    “小姐,王爷受伤了!”

    ……

    建康城,拱月楼。

    深夜正是拱月楼最热闹的时刻,尤其是一楼大厅,衣香鬓影往来不绝。

    寻娘踏阶而上,遇到楼中熟客还要寒暄几句。长袖善舞,游刃有余。

    片刻后,芙蕖所处的房间传来敲门声。

    “进来。”

    寻娘推门而入,对于房间中有一男子在座显然已经习以为常。她首先向二人行礼:“姑娘,何公子。”

    何峮摆摆手,示意她们主仆二人说话。

    寻娘看了看何峮,没有立即开口。

    芙蕖道:“说吧。”

    寻娘这才颔首禀报道:“姑娘,王妃到了。”

    “在何处?”

    芙蕖面上刹那间出现的孩童般的喜悦,晃了一旁何峮的眼睛。

    “并未进楼。”寻娘道:“属下领姑娘过去。”

    接到芙蕖投来的目光,何峮嘴角无声上扬。对她道:“放心,在下不做梁上君子,只会替芙蕖姑娘守好房门。”

    “不是说要在小姐面前表现吗?”

    “是要你在王妃面前替我美言。”何峮道:“我寸功未立,凑上去还不够讨嫌。”

    芙蕖一笑,转身随寻娘离去。

    顾蓁的马车停在与拱月楼后侧相连的一处胡同的转角处,芙蕖出了角门便提裙奔跑,顿住脚步的同时马车的门正好被离芷从内打开。

    借着星月的光辉只能看见离芷模糊的轮廓,坐在内侧的顾蓁则根本看不清。但是只这一个轮廓,就让芙蕖由满脸欣喜转为红了眼眶。

    “愣着作甚,还不上来?”顾蓁的声音自芙蕖身后传来。

    芙蕖在听到声音之后才当真怔愣了瞬间,想要抬步的时候却又听到一旁传来动静。两个遮在斗篷里的身影朝此处走来,别说面貌,连身形都看不清。

    这个位置是寻娘特意挑选的,并且这整条胡同都属于拱月楼,平常几乎无人会过来。芙蕖眯了眯眼,终于反应过来来人可能是谁。

    在她的注视中,来人缓缓走到近前,伸手掀开了宽大的斗篷帽子。

    “都先进来。”顾蓁的声音再次从马车中响起。

    三人带着同一副神态,相继走上马车。赶车的侍卫自觉走到一旁,和寻娘一起静立观望。

    马车中原本坐着两个人,还显得有些宽敞。如今五个人进入,坐下之后要紧紧挨着旁边人的身子。

    顾蓁的目光依次从四人身上略过,最后说了句:“缺了雁翎。”

    在座之人皆不是柔弱性子,流泪哭泣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可是这短短的五个字,险些引得四个人抬手掩面。

    许多年前,她们因为种种原因各自沦为奴隶贩手中的货物,然后辗转来到建康城,分别成为两处会馆中待价而沽的舞姬。

    忽然有一日,一个戴着帷帽的夫人分别从两处会馆中挑出了四个人——芙蕖、阿难、离芷和麦纳尔。她们四人在命运,便从身契交接的瞬间,朝着和原本完全不同的方向行去。

    那一日她们也是这样,共同挤在一个车厢之中。顾蓁说:“从今以后,你们就是和我站在一边的人了。”

    “你们和雁翎一样,都会成为我的心腹。”

    “所以,旁的歌姬舞姬会遇到的事情,都不会发生在你们身上。”

    “我们最开始要做的,就是相互信任……”

第二百六十三章 殷勤

    顾蕴疾奔下楼,沿着回廊向外跑,跑到中间的时候慢慢停下了脚步。对面,宇文愈独自一人正向这边走来。

    他面上溅了一道血痕,自左边颧骨至脖颈,一直没入了衣领中,不过应当不是自己的。再往下看,顾蕴看到了他左臂垂在身侧,右手手掌则捂在左胸,满手的鲜血正在不断滴下。

    他的手掌出奇的大,顾蕴不能判断出伤口在何处。

    “疏瞳,去请郎中过来。”顾蕴吩咐道。

    “不必。”宇文愈已经来到近前,对疏瞳道:“去府中取些伤药过来即可。”

    看着顾蕴已经拧起的眉毛,他又解释道:“我受伤的事情,不能让外人知道。”

    闻言,顾蕴理解。但是依然道:“你的伤……”

    “没有大碍。”宇文愈道:“我自己能处理。只不过,要借你的绣楼一用。”

    顾蕴看他脸色惨白,也顾不得其他。连忙侧身,让开过道示意其赶紧过去。

    一边向湖心绣楼走,宇文愈一边简单向顾蕴解释了今日的情况。简言之,便是这场刺杀本就是冲着他来的,顾蕴不过是无辜受了波及。

    他的话半真半假,前一半是真的,后一半则是假的。顾蕴不是无辜受到了波及,而是被有心人当成了他的软肋。

    而且这个软肋,对方找的太准了。

    当宇文愈下朝后听到水阁遇袭的消息,思绪还没有完全连接上,他已经身在上前奔驰的马匹之上。

    水阁遇袭只不过是个幌子,以此为由将他引入早就设好的埋伏中才是最终目的。所幸对方出于谨慎,将人马埋伏在了水阁周围,而他为了保护顾蕴的安危,在水阁中留下了百名护卫。若非有水阁中的人马相助,他一个人今日说不定就真的回不来了。

    郑风年那个老家伙,出手太狠了。

    ……

    “现在我们有多少人马可以启用?”顾蓁看向阿难和麦纳尔。当初从建康撤离的同时开始着手埋线,阿难当初说的是十年才可见成效。顾蓁当时觉得已经很快了,因为她那时也不会预料到,淮南王府撤离建康又打回来,期间只用了六年。

    “七成。”早在顾蓁传消息说要率先入都的时候,阿难已经猜到她要做什么。所以早在几日前,她和麦纳尔两人已经将手中所有的线都理了一遍。

    所以此时顾蓁一问,她立即便能给出准确的回答:“近两年派出去的人大多起不到什么作用,能用的都是前些年埋下的线。奴婢和麦纳尔一起理了理,按照原本的计划来算,大约完成了七成。”

    “已经很快了。”顾蓁有些惊喜,他们用了一半的时间,就完成了七成的任务。

    “从今天开始,我要你们能收集到的所有朝廷中的消息。”顾蓁不再多问,直接吩咐道:“事无巨细,全部报给我。”

    “是。”阿难和麦纳尔同时应声。

    “小姐,我呢?”芙蕖主动问道:“也是替你收集朝廷里的消息吗?”

    顾蓁点头,又道:“除此之外,你还有一个任务。”

    “什么?”

    “十日之内,将建康城中所有有名有姓的人家的关系谱报给我。”顾蓁道:“谁家和谁家是姻亲,谁家和谁家是政敌;哪家和哪家交好,哪家和哪家交恶,原因又是什么。诸如此类,你尽力查,完成之后做一份详细的文书给我。”

    “是。”芙蕖道:“小姐放心,奴婢自会办的妥妥当当的。”

    “小姐还是住在郊野的别业中?”阿难问道。另外两人也看向顾蓁。

    “建康城不知何日会封城,进来一趟并非易事。”顾蓁道:“我此次进来,便不打算出去了。”

    “那小姐要在何处下榻?”芙蕖问道。

    “城北余庆胡同第三家。”顾蓁道。

    “我住进去之后轻易不会出来,你们探得的消息,一律送进那处院落。”

    阿难和麦纳尔点头,芙蕖却问道:“小姐,那处宅院可是何尚书替你寻的?”

    “你知道?”顾蓁反问道。

    芙蕖点头,她何止知道,还亲自去过那里呢。因为那处宅子并非是何文颂名下的,而是他的小儿子何峮的。

    两年前何峮突然说要置办宅院,已经有了几个选择。他去到拱月楼中,让芙蕖帮着从中挑选出一个。

    芙蕖嘴上回绝,却在事后亲自去他说过的那几处院落分别查看,最后选了城北余庆胡同里的那一处。那座院子的规模并不是最大的,但是胜在环境较为幽静。距离主街道很远,极少听见喧嚣。

    并且在那里置办宅院的人,全部非富即贵。而且大多是把那里的宅院当成了财产,很少前去居住。如此便避免了人多眼杂,出入十分方便。

    “那处院子是何峮的。”芙蕖道:“小姐可还记得何峮,何尚书的二公子。”

    “自然记得。”顾蓁道:“这处院落便是他主动拿出来供我落脚之用的。”

    “哦……原来如此。”芙蕖生出了不为人知的尴尬和气愤。他自己明明已经上赶着在小姐面前献殷勤了,还假模假样的要她替他说好话。

    “王爷的大军何时能到建康?”

    芙蕖向阿难投去了感激的目光,果然不论什么时候,阿难都是最善解人意的那一个。

    “来年春日。”顾蓁回答道。

    “看来今年的花朝节,能和小姐一起在建康度过了。”芙蕖的尴尬只在一瞬间,很快便将思绪扯了回来。

    这辆不起眼的马车在拱月楼后面寂静的胡同中停了将近一夜,在翌日天光出现前才缓缓驶离。彼时热闹了一夜的拱月楼以及附近三条街的红粉巷刚刚进入沉睡,再往外的百姓则还未从余梦中醒来。

    在一片处于市井繁华的万籁俱寂中,马车穿过条条街道来到了建康城北,停在了余庆胡同的第三家。

    大门前早有一名年轻男子等候,玉冠端正、锦袍考究。

    “属下何峮,恭迎王妃大驾。”见顾蓁从马车上下来,何峮俯身行礼。

    “多谢何公子相借落脚之所。”听到何峮的自称之后,顾蓁便抬眸看向对方。

    “能为王妃分忧,属下荣幸之至。”何峮的话不可谓不算恭维,面上也带着明显想要讨好的笑意。但是如此一副已经可称得上谄媚的姿态放在他身上,居然让人生不起丝毫鄙夷。

    这是一个妙人,顾蓁如此想道。

    “府中已经清理干净,王妃请进。”何峮侧身,摆手请顾蓁前行。

    顾蓁抬步走进院中,又听他道:“这府中原本雇了几个下人打扫宅院,现下已经被遣散了。”

    “王妃刚刚入住,若是身边人手不够或是出现什么困扰,大可差人告知属下,属下随时待命。”

    “何公子周到,替我多谢令尊。”顾蓁道。

    何峮听懂了这句话,于是打蛇随棍上:“这都是属下的苦劳,王妃可不能将功记在旁人头上。就算是我父亲,也是不行的。”

    顾蓁再次转头砍向何峮,后者十分自然地迎上了她的目光。

    “你要为我所用?”顾蓁问道。

    “何峮随时听候王妃差遣。”

第二百六十四章 怪毛病

    疏瞳自魏王府取回伤药,宇文愈随意唤一名护卫进入房中替自己处理伤口。侍卫端着一盆血水和染血的纱布从房内出来,等候在外面的顾蕴才带着阿琉和疏瞳进去。

    宇文愈只穿了白色里衣,外袍披在肩上。从里衣的领口处,能看见裹在里面的纱布。见顾蕴走进来,苍白的脸上漫上笑意:“你无事吧?”

    虽然已经听人禀报过一遍了,但还是忍不住想要亲自确认。

    “刺客没有见到我。”顾蕴回答道。

    “那便好。”宇文愈点头,示意顾蕴坐到一旁,“我有些话要叮嘱你,坐下说吧。”

    “内服的汤药呢?”顾蕴落座,却没有等着宇文愈先开口。

    后者一愣,然后道:“已经命人去熬了。”

    顾蕴得到的却是相反的答案,不过她也不拆穿。又说道:“你要说什么?”

    “不论发生什么,你一步都不要离开水阁。”宇文愈道:“过后我会再调派些人手过来,会将这里守得固若金汤。”

    “那些人要杀的人不是你吗?”顾蕴问道:“为什么不是多调派人手去你的府邸?”

    “从今天开始,我也会搬来这里居住。”宇文愈道:“就住在湖畔。”

    “今日的事情,背后之人是谁?”顾蕴问道。

    “郑家。”宇文愈道:“或是元家。”

    其实他觉得,两家联手的可能性更大。毕竟像这样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你就没有想过还回去?”顾蕴问道。

    宇文愈面上有些惊愕,似乎是没有想到她会这么问。反应过来之后嗤笑道:“郑家真正的当家人是郑风年,其他人不过是负责跑腿的小喽啰。人一老就容易惜命,那老头的居所被明卫暗卫重重包围,巡防比大内都要严苛。想要刺杀他,难比登天。”

    “再说元叙,刺杀他倒是更容易些。但是他死了对我也没有什么好处,因为整个元家都倾向郑家,就算新君登基也不会向着我。且不说下一个君主会不会还是像他一样软弱,光是皇位更替所牵动的党争都要让邺城摇上三摇。”

    “北朝只是朝堂上争得厉害,民间却没有像南朝一样群雄四起。能维持这样的安稳不容易,没有人想去打破他。一旦大乱,对谁都是害处多过好处。尤其是百姓,宁做太平狗,不为乱世人。”

    所以他们两个一个杀不得,一个不能杀,只有你要任人欺负吗?顾蕴险些将这话脱口而出。

    她说道:“我不出水阁,是因为没有出去的必要。但是总有难以预料的事情发生,到时候……”

    “到时候你便提前告知与我,我陪你一同出去。”

    “多派些人护卫在侧即可。”顾蕴道:“你也不是时时都有空的。”

    “这件事听我的。”宇文愈却不容置喙,“只要你需要,我随时都有空。”

    宇文愈有些激动,话出口之后方有些后知后觉。但是想想,也没有觉得何处不合适。顾蕴亦是如此,所以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顾蕴起身,首先打破了沉寂:“你受了伤要多修养,我先回去了。”

    顾蕴回自己房中了,留在湖心绣楼的宇文愈却似乎忘了他说过要住到湖畔的事情。一夜倏忽而过,两人的房间离得近,顾蕴清晨一出门便看到一名端着洗漱所需要的用具站在宇文愈房门前的小厮。

    这么早,看来今日也要去上朝。

    顾蕴用了些下人送来的早膳,目光不经意掠向外面的时候再次看到了方才的那名小厮。他手中还端着那些用具,连姿势都不曾变过。

    顾蕴走出了房门,来到小厮近前:“你怎么还在这里?”

    “回小姐,主子没有唤属下进去。”小厮回答道。

    “那你在这里候着作甚?”

    “主子昨日吩咐说今日要上早朝,命属下在此等候。”

    顾蕴抬头看了看日色,早朝恐怕早就开始了。这人明明吩咐了人过来伺候,却迟迟没有动静……

    她神色一凛,抬手便要推门。却被小厮挡住:“小姐,主子不让人入内。”

    “从昨日开始便没有人再进去过?”顾蕴问道。

    小厮还是那句话:“主子吩咐了,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入内。”

    带着伤病却不让人在一旁守着,这是什么怪毛病?

    顾蕴道:“将门打开。”

    ……

    “史明远成了兵部尚书?”建康城北余庆胡同第三家院落中,顾蓁大略了解了一下目前皇都中的官员任命。看到六部的时候不禁发出一声惊叹。

    史明远此人的手段和忍耐力,顾蓁是略有了解的。若是没有和石开的那层关系,他能混到兵部尚书的位置顾蓁也不觉得奇怪。

    但是石开离开建康之后,跑去西南投靠了一家起义军。后来那支起义军起初的首领莫名其妙地死了,石开便被推举上位。

    但是他时运不好,刚刚上位便赶上了朱群和朱家结亲,朱明莲一心帮着明王府做大,极力打压或是直接吞并周遭的势力。

    石开做大齐臣子的时候能够成为百官之首,自然不是无能之辈。但是他在朝堂上那一套,却并不大适合其他地方。他当初也一定抱着做大的野心,奈何拼声望和实力拼不过朱家,玩手段也玩不过朱明莲。即使强撑着没有被吞并,也只能在西南占据一小块儿地界,半死不活地耗着。

    后来朝廷招安的时候,西南以明王为首,大大小小的起义军纷纷接受了招安。唯有石开,曾经的身份和后来身份的转变,成为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让他成为不因朝廷许下的好处而丢弃原本立场的凤毛麟角中的一个。

    后来的结果可想而知,在淮南军打到建宁城之前,石开带领的队伍便已经因为“独树一帜”被各方势力瓜分。他本人死于乱军之中,尸首难存。而依附于他生存的石家众人,也成了流民或是俘虏中的一部分,在乱世中消了踪迹。

    史明远先是石开的门生又成为他的女婿,岳家公然起兵造反,他却成了朝廷的兵部尚书。这事听起来,让顾蓁如何不惊讶?

    “其实只是个空架子。”出声回应的人是何峮,有了宅院主人的身份做掩护,他如今是进出最不需要遮掩的人。而自从顾蓁在此落脚的那一日开始,他的身影便三天两头地出现在此。

    何峮玩物丧志、沉迷酒色的名声在建康官家子弟的圈子中早已是人尽皆知。顶着这么一个废物的名头,不论是什么举动,都能理所应当地引来其他人格外的宽容以及忽略。

    何峮一连四年流连于拱月楼,和花魁流珈之间的“分分合合”早就传遍了建康城的红粉巷,成为可以写成话本的风流韵事。

    数月之前流珈刚刚宣布让出拱月楼花魁的桂冠,也不再迎客。拱月楼的客人再也见不到流珈的身影之际,何峮便开始频繁往私宅里跑。个中种种,怎能不让人联想翩翩?

    而对于顾蓁而言,这名得力助手像是从天而降,她喜不自胜。

第二百六十五章 开始

    “如今大齐的兵马都掌控在长公主萧允手中,兵部尚书只不过挂了个名头,算是当前六部中仅次于礼部的花架子。”何峮自然明白顾蓁因何惊讶,于是解释道:“早在三年前,史明远已经将原本的发妻石肴休弃。”

    三年前,那就是石开离开建康一年之后,在西南自立为王的时候。当初那个能够为了发妻忍受整个建康的流言蜚语,能够当朝维护妻子名声的男人。对于妻子的爱,原来也不过只维持了短短一年。

    “史明远投靠了萧允?”顾蓁问道。从前几日送来的消息中,她略微窥见了一些大齐朝堂内部的情形。萧家的这对相依为命的兄妹,似乎心也没有靠的那么近。

    “是。”何峮点头道。

    “石肴现在何处?”顾蓁问道:“还活着吗?”

    “活着呢。”何峮道:“被休弃之后去了城外的一家寺庙,落发做了比丘尼。”

    “史明远有没有另行娶妻?”顾蓁接着问道。

    面对她的所有问题,何峮都对答地极为流利:“娶了,长公主亲自赐的婚,吏部尚书的妹妹,庶出的。”

    说到此处,他主动补充道:“京城中有传闻,说史大人这位新娘子是个泼辣人物,成婚第五日便寻去了石家大小姐的居所。”

    “彼时她还未出家做尼姑,只是挪去了郊野,靠着自己的嫁妆过活。但是新的史夫人去过一回之后,石家大小姐第二日便去了寺庙。剪断三千烦恼丝,皈依佛门做了比丘尼。”

    闻言,顾蓁轻笑。

    何峮拿不准她为何发笑,便没有接话。片刻后只听顾蓁道:“你设法,替我去见见石小姐。”

    “我去见她?”何峮有些惊讶。石肴如今落了发,恐怕比当初独自寡居还要不方便见外男。

    “我写一封信,你帮着送过去。”顾蓁道:“看看她的反应,回来之后告知于我。不必透露我的身份,若是此事能成,之后和她见面也都是由你出面。”

    “是。”

    顾蓁往旁边挪了挪身子,看了雁翎一眼。后者立即会意,坐到了她原本的位置,铺纸提笔。顾蓁则将砚台移到自己面前,就着其中本就未干的墨底开始磨墨。

    坐在下首的何峮看着这主仆二人片刻间的举动,忽然就明白了为何芙蕖对于顾蓁如此死心塌地。那已经远远超过了寻常仆从或是下属对主子的忠诚,她们之间的联系更是一种情,一种难以用言语概括的情。

    顾蓁开始说话,离芷开始落笔。两人的配合默契十足,何峮在一旁静静地等着。

    一刻钟后,离芷将笔杆搭在笔搁上,又转头从一旁翻出空白的信封。然后从顾蓁手中接过晾干了墨迹的信纸,折好装入信封,起身走向何峮。

    何峮见状也连忙起身,微微颔首接过离芷递过来的信。

    ……

    顾蕴刚刚走到床榻边,原本正在熟睡中的人忽然睁开了双眼。刹那间暴露出来的杀机,足以让人却步。

    待看清来人是谁之后,宇文愈眼眸恢复清明,呈现出一个伤患该有的病态。

    “你怎么进来了?”他哑着嗓子问道。想要从榻上起身,才发觉四肢有些无力。

    “你发了高热。”顾蕴不必去触碰,只从他泛红的面颊之上便能看出来,“为何不唤人进来伺候?”

    门外的侍卫没能拦住顾蕴,自己却仍旧不敢踏入房门一步。

    顾蕴从他的口中得知,宇文愈在受伤或是生病的时候,除了包扎换药,从来不让人近身。而且极少看郎中,偌大的一个魏王府连个府医都没有。

    她这才注意到,宇文愈身边没有贴身小厮。更甚之,他不论在何处都似乎习惯于独来独往,连离魂冢中的侍卫能近其身的人也没有。

    “刚刚睡过去了。”宇文愈从榻上坐了起来,被褥滑下之后,顾蓁看见他白色的里衣上已经有了血迹。

    “可用过早膳了?”宇文愈挥手让等候在外面的小厮进来,将一应洗漱用具放下之后又摆手让其退下。

    顾蕴看着他抬起左手去拧帕子的时候微微皱眉,便走上前去伸手拿过他手中的帕子,拧干之后放进他右手中。

    宇文愈微微愣神,顾蕴却似是没有注意到。只说道:“已经命人去唤郎中了。”

    “不……”

    宇文愈的话被顾蕴打断:“放心,不会将你受伤的消息放出去。”胁迫郎中的事,她也不是第一次干了,早就驾轻就熟。

    郎中被人带到水阁之后,宇文愈什么话也没说,乖乖看诊服药。

    看诊过后顾蕴吩咐人将郎中“请”下去休息,不知道的是此时守在水阁中的人有些是从魏王府调出来的,主子受伤之后看郎中的场景,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

    当后面几日接连见到顾蕴每次在外面敲门得不到回应便直接推门进去的画面后,一个个又是偷偷惊掉了下巴。

    上一个敢在主子受伤卧床并且没有主动唤人的情况下便擅自近身的,早就成了亡魂。那是位刚刚进府没多久的姨娘,仗着主子的宠爱便觉得自己已然凌驾于众人之上。前去抬尸体的人说,那人被手弩直接射穿了脖颈。尸体的眼睛瞪的极大,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惊愕。

    除了受伤的第二日误了早朝,从第三日开始宇文愈便像往常一样准时出现在朝堂之上。晨起前去伺候的小厮会准时听到召唤,但是晚间负责送膳送药的人却每每都要在门外等上许久。

    直到顾蕴处理完一日的事务,看见他们还站在外面,便走出房门过来将门推开。里面的人似是这会儿才听到动静,然后便出声唤人进去。

    一来二去小厮们也学精了,每次前去伺候都不是直接去宇文愈的房间,而是先到顾蕴的房门前招呼一声。他们的时间掐得极准,从不会打搅顾蕴做事。

    半个月之后,宇文愈伤势大愈,郎中被送了回去,他也开始早出晚归。从南朝送来的战报越发频繁,北朝朝堂对于南朝局势的判断却愈发模糊。

    于是关于尚在建康的十万大军的撤离还是继续留守的争辩,便越来越激烈。朝堂之上有党争,可仅限于自家朝堂。那十万大好儿郎,都是北朝子民呐。

第二百六十六章 想歪

    “本公子原本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硬是被生生逼成了文武全才。”外面飘起了细细洒洒的小雨,卢兆儒掀帘进入大帐的时候,头盔上已经漂上了一层水雾。

    继前些时日接了押运粮草的任务之后,卢兆儒又被拉过去亲自监督兵器锻造。

    西南这块地方贫瘠的很,和梁地相比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是卢兆儒来到之后才发现,这块不毛之地有着一个其他地方绝对比不上的优势——这里有许多矿山,金银铜铁皆有,尤其以铁矿最多。

    先前的起义军大多是野路子出身,守着这些铁矿却不知道如何运用,更多的是根本没有发现这里有铁矿。但是出身范阳卢氏的公子见多识广,被从古梁调来之后不久便发现了这批宝藏。

    他立即上报给了顾蓁和顾九,后者也立即下令从梁地调派大批工匠过来。

    打仗费钱又费粮,费钱则主要是购买兵器铠甲。并且有些时候,并非你能出得起钱便能买到想要的东西的。梁地也有铁矿,能自行生产部分军中所用的兵器甲胄。但是矿藏不足以支撑长久且广阔的战线,淮南王府每年还要大批量地从各地尤其是北朝购入兵器或者原铁。

    谁都没有想到,收了西南之后会随带着接到了这么一个大惊喜。这些铁矿给淮南军带来的底气,是不论花多少银钱都买不来的。

    在百越入侵之前,西南锻造兵器、甲胄的任务一律由萧元负责。锻造完成之后分东西两路分别送往主力军和西域边境。但是现在,萧元上了前线,这个担子便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卢兆儒身上。

    卢兆儒抬头看去,却见原本应该坐在主位之上的萧元此时却躺在行军榻上。床榻边沿的地上扔着一根少了箭头的箭杆,而箭头则停留在萧元的肩膀中。

    一直在西南游历的凌恒坐在榻沿,手中拿着一把锋利的小刀。除此之外,帐中再无其他人。

    “何时受的伤?”卢兆儒快步走过去。心想难怪方才他进这中军大帐时,守在外面的士兵还特意进来禀报了才肯放行。这种情况,从前可不曾出现过。

    “今日。”凌恒一边回答卢兆儒的问题,一边又快又稳的下刀。榻上的萧元则不知是昏了过去还是难受的厉害,没有搭话。

    直到刀刃切入肌肤,卢兆儒才看见他的眉毛皱了一下,额头的青筋也很快显现。

    卢兆儒不敢再说话打扰凌恒,静静地立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他为萧元治伤。

    凌恒下手十分利落,随着一声闷哼,箭头被他从血肉中取出,随手丢到了一旁放着蜡烛和烈酒的桌案上。

    卢兆儒眉头拧的更紧了——他看见了取出的箭头之上沾着的血液,是乌黑的。

    萧元中毒了,百越人将秘制的毒药涂在箭头上,射进了西南大军主帅的肩膀中。

    “可有办法解毒?”卢兆儒问凌恒。

    “能。”凌恒点头,但是随即又道:“但是缺几位药材,军中没有。”

    “缺什么?我去找!”卢兆儒急忙道。

    凌恒却道:“有几位虽然昂贵,但是在市面上也能买得到。只其中一位佛手莲,西南却是没有的。”

    ……

    何峮十分纳闷,为何那些秃……啊不对,是出家人总喜欢将寺庙修在深山老林里,而且这位置还一家比一家高。以为住的地方高一些便能摆脱尘世?还是觉得这层层的山林能够隔绝人间烦愁?

    何家二公子少年时期经常被娘亲要求陪着一起去上香,最不耐烦地就是一阶一阶地从这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石梯上爬上去。

    他不明白自家娘亲明明是如此开明又识大体的一个人,为何也会相信一步一步拾阶而上比坐轿子上去要更加得佛祖欢心的胡言乱语?更不明白为何有这么多人相信神佛可以降福护佑他们?

    即使这世上真的有神佛,即使他们闲的没事做了整日度化众生。这世上的信徒这么多,可是佛祖神仙就那么有限的几位,他们忙得过来吗?

    “你不是不耐烦陪我上香吗?怎么,今日这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何夫人看向身旁的儿子,满脸好奇地问道。

    “我这不是孝顺吗?”何峮一连讨好地笑道:“有我这么一个孝顺儿子,娘亲难道不高兴?”

    “都多大的人了,还嬉皮笑脸的。”纵然知道何峮嘴里没有真话,但不妨碍何夫人仍旧被哄得开心。

    “知道我每月都来庙里上香,求的是什么吗?”何夫人好不容易能将儿子抓在身边一整日,心中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还能是什么,”何峮道:“无非求老爹官途顺遂,求大哥大嫂再多为您添几个乖孙,求一家人平安无虞。娘亲大人,您这些心愿您已经向佛祖观音诉说了这么多遍,他们就算是趁着打盹儿醒来的罅隙听上一耳朵,如今也该能倒背如流了。”

    “口无遮拦,不可冒犯神佛。”何夫人作势打了儿子一下,随即又道:“不止这些,再猜。”

    “还有?”何峮道:“娘亲大人,不怕佛祖嫌您太贪心吗?”

    “好好好,我猜,我猜。”见何夫人瞪过来,何峮立即换上乖顺面孔,“娘亲难道是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这个恐怕有些为难庙里的那些尊者菩萨了。”

    何夫人有些后悔,她就不该奢望这混账小子嘴里能出现什么正经话。

    “你知不知道你今年多大了?”何夫人只能自己将话题拉回正轨。

    “二十有四。”何峮反问道:“怎么了?”

    “怎么了?”何夫人道:“你阿兄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给我生了一对孙子孙女了。”

    “娘亲不求你事事听话,你大可接着玩儿你的。只是抽个空儿,咱们把终身大事定了如何?”

    “娘亲不是答应过儿子,终身大事由儿子自己决定吗?”何峮波澜不惊。

    “我是答应过你,可是你倒是让我看见些希望呀。”何夫人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为娘我不求你封王拜相,你就安心做个普普通通的纨绔就行。”

    当然,这普普通通的纨绔,大多在及冠之前就已经子女遍地跑了。

    “娘亲又不缺孙子孙女,总是盯着我作甚?”何峮油盐不进。

    “你要不是我儿子,当我有这个闲工夫?”何夫人这一巴掌,实打实地拍在了何峮的后背上。

    何峮忽然转过头,问道:“娘亲,我想娶我喜欢的人。”

    这本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可是配上那极少出现在自家小儿子脸上的名为“认真”的神态,何夫人突然有些想歪了。

    而何峮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又加了一句:“娘亲已经有大哥大嫂为您生的孙儿了,就不要再对我抱这么大的期望了吧。”

    何夫人的脸色更加……难以形容了。她儿子常年混迹在红粉巷,却从来没有听说过替哪位姑娘赎身的事情……

第二百六十七章 尼姑庵

    “王爷,西南战况如何?”张和问道。

    中军大帐之中,萧穆居首,下首张和、葛怀毅、张玗、洛行风分列两侧。众人正在商讨行军计划,西南的战报便送了过来。

    张和话落,却没有立即得到萧穆的回应。众人抬头看去,见主帅虽然面色不变,却迟迟没有将视线从战报上收回来。

    四人心中几乎是同时发出“咯噔”一声,心脏徒然漏跳了两息。果然,萧穆沉声道:“萧元受伤了。”

    “什么伤?”提问的是葛怀毅。整日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的人,不受伤才是怪事。可若是一般的伤势,断不会写进战报里。其余几人静静地等着萧穆的回答,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难看起来。

    “中毒。”萧穆道:“中了百越人的毒。”

    百越众族地处南疆,虽然近几百年来一直和中原保持相安无事而不是像西域边境一样常常发生摩擦。但是从前,却并非如此。

    他们早先也曾觊觎过边境线外这片肥沃辽阔的大地,奈何他们虽称百越,全部人口加起来却还不如中原腹地的一个州人数多。兵马差距更为悬殊,是典型的心有余而力不足。

    而从前时常遭受这些山林蛮夷骚扰的朝廷,也尝试过转守为攻,索性将南疆收入自己囊中。但是就像百越打不进中原,中原兵马想要踏平那些“穷山恶水”,同样是屡试而不得。

    个中原因有两方面,一是因为南疆气候和中原陆地有极大不同,中原的兵马进去之后大多会因为病痛而战力大为削减;另一个原因,则是百越人在和各种毒物共存的不知多少时光中积累下来的、极为诡谲的巫毒之术。

    萧元中毒和萧元中了百越的毒,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尤其是对于西南的大军来说。

    主帅若是倒下,刚刚拿下的西南大地便成了敌人刀俎下的骨头,再硬也有砍断的时候。

    “凌恒已经在照料。”萧穆继续道。

    其他人不知这凌恒乃何许人也,但是听完这句话之后,葛怀毅脸色稍霁。他连忙问道:“可有解毒的法子?”

    萧穆点头,道:“缺一位药,甚是难寻。”他已经将全部内容浏览一遍,便将信函随手交给一旁的张和。

    “缺什么药?”出身河间郡张氏的张玗道:“我去信让家父帮忙找寻。”

    “佛手莲。”张和回答道,看向张玗:“你可曾听过?”

    若论对于稀罕物件的了解,有两类人不得不提。一类是走南闯北的商人,一类是生在金玉池长在珍宝堆里的士族子弟。前者是因为走了万里路,见多识广。后者则是依仗家族深厚的底蕴,这世间许多稀世珍宝本就是属于他们的。

    顾蕴倒是两者皆占,奈何此时不在南朝。所以此刻所有人的视线,都和张和一样投向了唯一出身张氏嫡脉的张玗。

    巧了,张玗还真的知道这佛手莲应该去何处寻:“若是我没有记错,佛手莲来自异域。天圣元年为贺新皇登基,东海之上的一个岛国派使者前来,这佛手莲便是其中一件贺礼。”

    “此物只生长在那个岛国,当时一共送来三株,据说有延年益寿的功效。”张玗接着道:“其中一株在天圣三年被先帝赏赐给了当时的皇后,第二株天圣七年的时候先帝旧疾复发,太医院入了药,但是也未见多大效果。”

    “最后一株,先帝为了笼络士族,将其赏赐给了当时刚刚入仕的顾氏嫡子。也就是在下的姑父,王妃的父亲已故顾公。”

    ……

    “娘亲,您先去上香。”终于来到半山腰的含山寺,日头已经即将升到中天,何峮对着何夫人说道:“儿子到山里去转转。”

    “你不进去?”何夫人不肯轻易放人,“这山里有甚好转的?”

    “我又不信神佛,不是信徒进去难免惹他们心烦。”何峮道:“今日之所以过来,是因为想要好好陪陪您。娘亲且去吧,我保证您出来的时候一定能见到我。”

    “佛门清净地,可莫要胡闹。”何夫人闻言松了手,抬步之前叮嘱道:“午后下山,你便来此处等我。”

    “儿子明白。”又是一副乖顺模样。

    但是在何夫人转身离开的须臾,这原本面上的乖顺便消失个干净。转而换上满身随意不羁,在隆冬季节将手中折扇一展,摇晃着向着后山走去。

    石肴落发的尼姑庵在建康第一大寺庙含山寺的后面,说是后面,其实隔了一整座山头。身处两处的人你看不见我,我望不到你。也因为这座山头,从未有人将前方香火旺盛的寺庙和后面这座人迹寥寥的小庵堂联系到一处。

    大半个时辰后,在含山寺门前和自家娘亲分别的锦袍公子却出现在另一座山的山腰,一处连名姓都没有的尼姑庵门前。在含山寺门前被打开拿在手中的折扇此时已经被他收入袖袋中。

    锦缎衣摆来到围墙处,纵身一跃轻松越过墙头。院内一名小尼姑坐在井边洗衣,抬眼正巧被何峮撞进眸中。

    “我不是歹人,不要惊动旁人,我便不伤你。”在小尼姑发出尖叫前,何峮先一步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呈爪状搁在其脖间。

    “这庵堂内一共有多少人?”何峮看着小尼姑的眼睛,确定其不会大叫出声之后十分干脆地松了手。

    “四……四个。”小尼姑自幼在这尼姑庵中长大,见过的男子都屈指可数,更别提气质如此凌冽,容貌……如此出色的公子。所以此时既怕又羞,竭力掩藏之下仍旧不能利落地说出一句话。

    “四个。”何峮轻笑,又问道:“以谁为主?”

    “师……师父。”

    何峮也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接着问道:“石肴住在何处?”

    见小尼姑投来疑惑不解的目光,何峮便换了一种说法:“三年前来到这里落发出家的那名女子。”

    “三年前?”小尼姑想了想,回答道:“……就是师父。”

    ……

    按照小尼姑的指示,何峮走过布局简单到有些简陋的前院,来到最后面一处小佛堂前。他缓缓放轻脚步,听到屋内传来隐约的木鱼声。

    何峮站在门外听了片刻,抬手去扣门的瞬间,门却被人从里面打开。迎面而来的,是一个属于女子的手掌。

    何峮侧身避过那一掌,奈何对方却没有罢休的意思,紧随其后的便成了一把寒光尽现的匕首。

    察觉到对方身手不弱,何峮立即收了身上的闲散,谨慎应对。他身上没有带兵器,又不能徒手去接对方的匕首。只能拿出袖袋中的那把价值百金的折扇,尽量避着对方的刀锋迎过去。

第二百六十八章 圣旨

    “石小姐,您的婢女深藏不露呀。”何峮反拧着画烛的手臂,强制其进入房中。

    “不也成了公子的手下败将?”堂内供着一座小佛像,何峮认不出是哪位菩萨或是尊者。一名身着素袍的女子跪在佛像前,背对着何峮。佛像前蜡烛长明,还有未燃尽的香。

    “何公子,什么话不能心平气和的谈呢?”石肴从蒲团上起身,不知是她身形太过瘦削还是身上的衣袍过于宽大,总之那中间夹了棉花的袄子在她身上明显地晃荡。

    她转过身,何峮脑中忽然蹦出了一个词——艾发衰容。虽然石肴的头发没有白,容颜也没有过于苍老。她今年应该在三十五岁上下,放在平常人家这个样子应该是正常的。

    但是何峮从前是见过石肴的,不论在她尚是相府的大小姐、嫁做王家妇的时候,抑或是二嫁给史明远之后。那个时候的石肴,虽不能用风姿绝艳来形容,但本身自有一股风华。让普通人一看,便会主动地将天之骄女这个词和其联系在一起。

    没想到仅仅三年的时光,竟要比从前三十年的力量还要大,仿佛将她磨成了另一个人。

    “在下是想要心平气和地跟石小姐议事的,”何峮松开钳制画烛的手,“可是还没来得及开口,您的婢女就持刀刺了过来。”

    “下人不懂规矩。”石肴看着何峮道:“画烛,还不赔罪。”

    “奴婢该死,请何公子恕罪。”画烛赔罪的态度十分诚恳。

    何峮摆摆手,示意此事就算是过去了。

    “这荒芜之所也能引得何公子大驾光临,实在让石肴有些惊讶。”石肴说道。

    他们的父亲同朝为官,且都身居高位。两人虽算不上熟识,幼年时期却也同属于一个圈子。何尚书家的二公子自十六岁起便是建康城红粉巷的常客,他的美名,石肴就算是成亲之后也还时常听闻。

    这本应该流连在红帘暖帐中的人,却突然独自一人冒着寒风跑来这无人问津的尼姑庵?

    “石小姐,不请我坐下再谈吗?”何峮自进门起,便姿态闲适。因此,方才因为打斗而有些歪了的玉冠,也能让人轻易忽略。

    “寒舍简陋,公子莫要嫌弃。”石肴伸手,请何峮落座。

    两人坐下之后,画烛自觉地上前奉茶。她同样穿着素袍,但是三千青丝只是被僧帽遮了去,却还留在头上。何峮看到她帽沿下乌黑的鬓角,眼眸微闪。

    他也不多言,直接自袖中拿出未署名的信函,放在案上推向对面。

    石肴看了他一眼,然后抬手将信拿起。细长的手指从前是莹白如玉,现在却形同枯木。

    石肴看信的过程中,何峮的目光有意无意地从她面上扫过。只是令人失望的是,如今坐在他面前的这名女子,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表情——那便是不曾有任何表情。勿论鲜活,整张脸上连一丝生气都找不到。

    石肴看完之后将信按照原来的折痕折好,重新装入信封之中。像何峮方才一样,把信封推回对面。

    “石小姐这是……”何峮开口道。

    “不知何公子为何要让石肴看这封信,请恕石肴愚昧,不能窥得其中奥妙。”石肴道。

    何峮顿了顿,就在石肴以为他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见他随意地将信封收入袖中,然后悠然起身。向着石肴略一拱手,道:“既是不懂,那便是在下冒昧了。打扰石小姐清修,还请恕罪。”

    话落,他当真毫不犹豫地转身,跨步前行。

    即将抬步跨过门槛的时候,自身后传来一声呼喊:“等等。”

    ……

    北朝皇帝的圣旨传到了水阁,是给大齐淮南王府二公子的遗孀、武陵顾氏长房二小姐顾蕴的。其内容大致如下——朕听闻顾小姐正在助我朝打通和西域之间的商道,所以特意在宫中设宴,以示感谢和嘉奖。

    “小姐,等主子回来再做定夺吧。”疏瞳出言道。

    顾蕴点了点头,将手中明黄的圣旨随意卷起拢入袖中,转身走进九曲回廊。她的目光掠过已经泛着些寒意的湖面,轻声道:“那便等他回来再议吧。”

    她确实在设法打通北朝和西域之间的商道,但是帮的却不是大魏朝廷,而是魏王府。说白了,她帮的是宇文愈,而不是他的政敌。这道圣旨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图,就差明着说出口了。

    可是顾蕴一直等到傍晚,也未在水阁中见到宇文愈的身影。而距离圣旨中说的今夜晚宴开始的时间,还有不到一个时辰。

    奉旨过来接她的车架,还停在水阁大门外。

    “看来你主子今日在我离开之前回不来了。”顾蕴对着疏瞳说道。她想的太简单了,元帝和郑家若真给她设下了套,怎会不提前设法将宇文愈绊住?

    又过了约半个时辰,顾蕴起身:“走吧,该出发了。”

    “小姐!”

    “小姐!”

    阿琉和疏瞳一左一右拦在前方,疏瞳道:“小姐,还是再等等主子吧,他听说了此事之后一定会赶回来的。”

    顾蕴忍不住伸手拍了一下她的脑门,道:“傻丫头,你也知道他若是听说了就一定会赶回来阻止。别人会想不到吗?那你说,他们会不会让他知道?”

    宇文愈权势再如何滔天,也终究只是北朝魏王。他名义上是臣子,而一个君主想要利用明白无比的手段暂时压制自己的臣子,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小姐,水阁中有王爷留下的护卫。”阿琉开口道。

    “对对对!”疏瞳难得的有些激动,“有我们护着小姐,任谁也没办法将你抢走。”

    顾蕴看着阿琉失笑道:“你怎么也跟着乱出主意?我如今是在别人地盘做客的客人,人家是北朝的主子。他想要见我,什么办法没有?就算今日冒着抗旨不尊的罪名硬挺着不出去,明日呢,后日呢?”

    就算宇文愈知道了,也躲不过,这也是他的困局。

    “不必担心。”顾蕴道:“他们再如何过分最多也就是责令我立即离开北朝,难道还能杀了我不成?”

    杀了顾蕴,那就不只是北朝内部的争斗了。南朝已经乱了,淮南王府不介意另外一片大地也跟着“锦上添花”。花开并蒂、九州“同庆”才更精彩,不是吗?

    顾蕴说这话,只是想要安抚住阿琉和疏瞳。却没有想到,一语成谶。

第二百六十九章 深水

    “王妃英明。”何峮的这句赞美,绝对地发自内心。本以为淮南王妃御下,主要是以情动人。但是在顾蓁手下做事越久,就越能体会到这名女子的睿智。难怪芙蕖每每提起她,眼里都是让何峮都有些嫉妒的仰慕和信赖。

    “探听到了什么?”顾蓁问道。

    “确实如王妃所料,石肴虽然做了比丘尼,却远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沉寂。”

    “信她已经看过了?”顾蓁连问道:“如何作答?”

    何峮回想起今日在山中那座小庵堂中的场景。

    “石小姐还有什么要说的?”听到石肴的喊声之后,何峮的脚步停在门槛旁,转身向后望去。

    “谁让你来的?”石肴问道。

    “石小姐不是看不懂信中内容吗?”何峮的性子远没有看上去这么好,一句言语间的拒绝,他也要顺手讨回来,“如今又看懂了?”

    石肴却早已不是从前的石肴,她心中的傲气,早就被磨得所剩无几了,此时也没有心思在意这些口舌之争夺。她静静地看着何峮,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在石肴的注视中,何峮缓步走回原本的座位,重新落座之后才再次开口道:“自然是写这封信的人让我过来的。”

    “你们寻求合作,就是用这种态度?”

    “是不是要合作,还要由石小姐定夺。”何峮将球踢回去。

    石肴暗悔自己从前眼高于顶,略有心机便觉得自己能够凌驾于众人之上。到了现在才渐渐明白,这建康城的水到底有多深,她从来就没有窥见过。

    就好比眼前这位众所周知的纨绔、成日无所事事的花花公子,原来旁人看到的那些,都只是这人想要别人看见的。

    这里的所有人都有两副面孔,时真时假、亦真亦假。可能有时连他们自己,都要分不清哪副是真哪副是假。

    “既然要合作,我总要知道盟友是谁。”石肴不加掩饰地打量着何峮的神态。但是就像何峮从她脸上看不出什么,她也没有高明到能从对方的神态中得到些什么。

    “石小姐为难在下了。”何峮道:“在下只是一个跑腿的,能知道些什么核心机密?是主子要和石小姐合作,她要对你说的话,想必都已经都在信中了。石小姐若是有什么话要回给主子的,也可以写好交由在下带回去。”

    “至于其他,”何峮顿了顿,道:“在下一无所知。”

    “不必麻烦了。”石肴沉默良久,方甜头看向对方道:“你只需帮我问上一问,他要如何替我报仇?”

    ……

    听完何峮的叙述,顾蓁缓声道:“知道了。”

    何峮在等着她接下来的话,却见顾蓁说完这句话之后就转了话题。她示意离芷,后者拿起案上已经封好的一封信,走过来交给何峮。

    “将这封信送到拱月楼,告诉芙蕖,让她送送送去武陵。”

    “是。”何峮见顾蓁今日心情明显不似前几日明快,也不再多言。收了信件,便拱手告辞了。

    半个时辰后,建康城华灯初上,正是拱月楼开始热闹的时辰。何峮还未进门,便听到一声熟络的寒暄。

    “哟,这不是何兄弟吗,有几日未见了啊。”一名同样有父兄在京都做官的公子上来就搭上了何峮的肩膀,凑在他耳边低声问道:“何兄弟,你跟哥哥透个底。这流珈姑娘,是不是被你藏起来了。”

    这显然是从上一个场子赶过来的,满身酒气刺人口鼻。何峮不着痕迹地将其手臂从自己肩膀上挪开,似是而非地说道:“这流珈姑娘是个活生生的人,怎么能说藏就藏起来呢?”

    “我就是想问问,你是如何从家里要了钱买了宅子,养了妓子在里面还能不惹你父亲生气的。”那人道:“都是这么多年的好兄弟了,你要帮帮哥哥我呀。”

    “哥哥为情所困?”何峮反问道。

    “最近清绫姑娘不是也传出了要封琴的消息了吗?”那人道。

    此时两人已经走到楼内,和何峮说话的这人一进来便碰到了他近些时日正如胶似漆的一名女子。于是转眼便忘了向何峮取经,跟着人家走了。

    何峮上了二楼,避过众人走进暗门。彼时芙蕖刚刚沐浴结束,穿着半旧的衣衫,拿着一条帕子坐在妆台前擦拭三千青丝。

    外间和里间隔了一大张屏风,何峮的脚步停在屏风外,透着光依稀看见里面的倩影。

    过了片刻,芙蕖从里面出来,他已经坐下替自己倒了杯茶。

    “那是冷茶。”芙蕖一边坐到了对面,湿漉漉的发用一根簪子半绾着。

    何峮将手中的茶杯放下,首先拿出顾蓁给的信递过去:“王妃说,速速送去武陵。”

    “好。”芙蕖未做停留,拿了信便起身走到门边,敲了几声暗语。

    很快有人上来,穿着利落的男式劲装,却是一名长相美艳的女子。此女不是旁人,正是外界流传已经被何峮赎身带回去养在余庆胡同里的拱月楼前任花魁流珈。

    “飞鸽传书,送去武陵。”芙蕖简洁地吩咐道。

    “是。”流珈颔首,接了信函后迅速离去。

    “寻娘这是要告老了?”芙蕖关门的罅隙,何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没有。只是流珈被她亲自调教了几年,已经堪用。”芙蕖转身走回去,“况且如今哪里都缺人手,她就算是想要退下来,我也是不许的。”

    “你等等,小姐要的东西已经做好了,我拿给你。”芙蕖再次进入里间,不多时拿着一本厚厚的账本一样的东西走出来。

    “这是什么?”何峮问道。

    “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何峮随手翻开一页,见上面跟大户人家的族谱一样写满了姓名。细细阅读了一会儿,才知道这是给整个建康城的高门大户一起理清了一份关系谱。而且是按照品阶门第,从前到后排列的。

    他翻到记录自己家的那一夜,果然见到上面详细地列出了和他们家较好或是交恶的人家。其中有几户,甚至连他都不知道。

    何峮暗暗心惊,抬头看向芙蕖:“你这是怎么做成的?”

    “自然是一点一点累积下来的。”芙蕖笑道:“你当我留在建康城这么多年,是为了什么。”

第二百七十章 鸿门

    进宫朝见一国之君,任何人都不得携带兵器。只是顾蕴没有想到的是,到达宫门口的时候还有专门的内廷女官等候在那里为她们搜身。

    疏瞳的佩剑和阿琉的袖弩都被卸下了,只余下了一枚指间刃。这还是几年前去西域的时候阚伯周送给顾蕴的,后来被阿琉一直带在手上。因为形式做的极为精致美观,不使用的时候看上去就是一枚精美的戒指,所以逃过了内廷女官的眼。

    顾蕴幼年时期跟随顾际棠参加过几次宫宴,所以对于建康城中的那座宫阙的记忆还很清晰。如今得见北朝皇宫,立时便发觉了两者在形制上的极大不同。最直观的感觉就是,和北朝的恢宏大气相比,建康城的那座宫城,有些过于奢靡了。

    寻常人进宫大多步行,但今日顾蕴却是被软轿一路从宫门口抬进来的。她起初还让跟在外面的阿琉和疏瞳记着所经过的路,后来就放弃了。这是别人的地盘,她们如今就像是飞进一个大铁笼里的飞鸟。怎么出去,何时能出去,全看主人的喜怒。

    软轿行了约半个时辰,才在一处宫门口停下。顾蕴出来时候打量了一下四周的装饰,看见不时有成群的宫女内侍来往进出。心中暗下定论,她们这是被接进了内宫,也就是北朝皇帝后妃所住之处。

    “顾小姐,请随奴婢来。”还是方才在宫门口搜身的那名女官,此时躬身摆手示意顾蕴跟着过去。

    顾蕴微微颔首,领着两名婢女前行。举行宴会的地点是一处极为宽敞的宫殿,略有几分南朝的味道——富丽堂皇。

    顾蕴来到的时候满堂的座位几乎已经坐满,位于上首的是北朝的主人——皇帝元叙以及年轻貌美的皇后娘娘。除了和元帝一同坐在上首的皇后,还有另外几位后妃依次在下首落座。

    顺着座位依次往下看,顾蕴的目光定在了下首右侧第一个座位之上。同一时间,宇文愈的视线也移过来。

    顾蕴先是从他眼中看到了惊诧,随后便是瞬间变黑的眸光,蕴含着难以抑制的怒气。

    顾蕴心下微动,微微垂首移开自己的目光。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向下看去。元帝圣旨上说的是为她设宴,可眼前这宴席之上,除了侍候在侧的宫女舞女,就只有皇后和她两个女子。

    北朝百官倒是基本上全部到场,这哪里是为接待一名女子而设立的宴席?

    “顾蕴,拜见大魏皇帝陛下。”在大厅正中央站定之后,顾蕴持着挑不出瑕疵的士族礼仪,面向元叙夫妇行礼,“拜见皇后娘娘。”

    “平身。”元叙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可远没有圣旨中那番措辞温和。

    顾蕴也不在意,直起身子之后镇定自如地站在大厅中央,坦然接收着来自各方探讨的目光。

    她顺便又扫视了一遍座位,发现所有的位置确实都坐满了。也就是说,根本没有准备她的坐席。

    “陛下。”一名言官从座位上起身,站到两排坐席的中央。

    “臣……”

    他的话被另一道声音打断:“陛下,顾小姐是来自友朝的贵客。到了我大魏皇宫之中却连一个坐席都没有,难免显得我朝不通礼节。”

    说话的空隙,宇文愈已经从自己座位上起身,也缓步站到了大厅中央,正好站在顾蕴身旁。

    “陛下,臣……”方才那名言官再次开口,却再次被宇文愈打断。

    “方大人,是什么事不能在朝堂上说,非要在此时扰人兴致?”

    那名言官似乎极怕宇文愈,连转身看他一眼都不敢。但还是壮着胆子,断断续续地把话说完了。大概意思便是,顾蕴借打通商道为由,实则是欲引西域兵马入北朝,霍乱大魏疆域子民。

    顾蕴嗤笑,这人找罪名也太过不着意了。谁不知道如今淮南王府正和西域打仗。她引西域霍乱北朝?倒不如说她想要谋夺北朝皇位。

    但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那言官也是个人才,竟然当真条理清晰地列出了她的一二三四几大罪证。且措辞严谨、感情饱满。若是不明就里的人听了,恐怕当真要在心中给顾蕴定罪了。

    宇文愈眸光危险,直射在前方那人身上。后者顶着压力把预先准备好的话说完,就立即返回了自己的座位。

    “顾蕴,你可认罪?”元叙也是个演戏的行家,仅仅六个字的指责,被他说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不认。”

    众人的目光再次集中,顾蕴也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人。

    宇文愈再次重复道:“不认。莫须有的罪名,为何要认?”

    “大胆宇文愈!”元叙从龙椅上弹起,指着宇文愈道:“朕问的是顾蕴,谁给你的胆子在殿前无礼!”

    看到元叙这突然一改往昔的气势,宇文愈勾唇一笑。道:“臣的胆子是谁给的,难道陛下不知道吗?”

    在他目光的注视下,元叙居然无知觉地后退了一步。脚跟碰到身后的龙椅,才堪堪停下。这一停,心中便瞬间燃起熊熊怒火。尤其是看着宇文愈那似笑非笑的目光之后,他大声喊道:“来人!”

    殿外立即响起兵甲碰撞的声音,不多时,弓箭手围住了大门。显然是一早便埋伏在此了。

    “顾氏妖女意图霍乱我朝,给朕立即拿下!”

    “我看谁敢?”因为宇文愈的一句话,原本已经有了动作的士兵立即停下。站在原地,踌躇不定。

    “到底谁才是皇帝?”大怒之下,元叙对于宇文愈的惧意居然消失了顷刻。他指着宇文愈道:“宇文愈伙同妖女,给朕一同拿下!”

    “陛下,不可呀!”立即有魏王府一派的官员上前求情。保皇党和郑氏一派的人,则仍旧安坐在席上。仿佛宴席仍旧在继续,殿内也没有剑拔弩张。

    “反了,当真是反了!”元叙怒道:“不必拿了,直接给朕射杀!”

    “陛下!”

    “王爷!”

    在元叙话落、一众朝臣混乱大喊的瞬间,宇文愈已经一把抓住顾蕴,纵身跳向一旁。厚重的红木桌案被他一脚踢起,酒菜落到地面上变成一片狼藉的同时,桌案表面插上了数根羽箭。

    大殿顷刻间混乱起来,谁也顾不得再看戏,纷纷找地方避躲,唯恐乱飞的箭矢落到自己身上。

    顾蕴被宇文愈抱在怀中,竭力忍着身体的战栗。

    “疏瞳!”

    “阿琉!”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发出呼喊。

    而接到命令的两人,也不约而同地穿过混乱的人群,向着高位而去。

    “保护陛下撤离!”混乱当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大群内侍和保皇党的官员也立即朝最上首跑去。

    唯恐伤到朝臣,大殿门口的士兵在射出第一轮箭矢之后不再继续,而改为持剑进攻。

    宇文愈将身前的桌案踹向对面,把最先跑过来的两名士兵撞倒。趁着这个空隙,他拉着顾蕴转移到一根足有两人宽的朱红柱子后。

    持剑的士兵一半过来围攻他们二人,一半涌向元叙。宇文愈劈手夺过一名士兵的长剑,角度微转刺穿了对方的胸膛。然后立即拔出,持剑护在顾蕴身前。

    他向对面望去,只见阿琉和疏瞳用着几乎同样的身法和速度,已经穿过层层混乱的内侍宫女和官员,在持剑士兵达到之前,挡住了元叙撤离的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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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妻谋后介绍:
顾蓁是顶级士族武陵顾氏长房嫡长女;
顾蕴是顶级士族武陵顾氏长房嫡次女;
雁翎是身有胡人血统的异瞳奴隶;
萧秋是军权极盛的淮南王府的小郡主;
离芷是从西域流浪到中原口从城邦公主沦为奴隶的哑女;
芙蕖是长于青楼、委身商贾,又从奴隶贩子手中被会馆买走对的舞姬;
阿难是出身顶级士族宇文氏的舞姬;
朱明莲是出身朱氏的世家贵女;
萧允是二世而衰的大齐王朝的长公主;
……
这是一个关于乱世中一群出身个性各不相同的女子发生的跌宕起伏的故事。
(男子群像同样出彩,但是甘当绿叶配红花。)贵妻谋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贵妻谋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贵妻谋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