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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威亚     贵妻谋后txt下载     贵妻谋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七十一章 中箭

    擒贼先擒王!

    宇文愈从阿琉和疏瞳手中接过元叙,将染血的长剑架在他的脖颈上。顾蕴被四人护在中间,向着殿外挪去。

    “宇文愈,你这是要谋反不成?”顾蕴循声望去,见是一名身穿一品文官官服的男子在喊话。

    “郑大人。”宇文愈高声道:“本王并无弑君之意,并且已经和陛下达成协议。只要我们安全无虞地出宫,陛下自然也会安稳无恙。”

    宇文愈看似在向郑远随喊话,实际上这些话却是说给保皇党听的。今日的一切都太过突然,他和顾蕴这是毫无防备地落入了别人早就设好的圈套。

    元叙毫无征兆地发难,显然是受了有心人的教唆。

    “陛下。”宇文愈低声道:“将臣方才的话重复一遍。”

    元叙的气势早就在被阿琉用指间刃抵住喉咙的时候就泄了个干净,此刻被宇文愈抓在手中,自然是言听计从。

    宇文愈话落,元叙立即将他方才的话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一遍。

    “让你的人放我们离去。”宇文愈又道:“只要臣安全出宫,自会派人护送您回来。”

    “不……不用劳烦魏王了。”元叙的年纪和宇文愈上下差不了两岁,可每每面对他,却要比面对先帝还要紧张。

    “说。”宇文愈有些不耐烦。

    元叙连忙照做,围在周遭的侍卫陆续放下手中的武器,缓缓让开一条道路。郑远道想要出言阻止,却被郑远随按下。

    宇文愈方才一番话就是要断他们的后路,若是元叙在此时出了什么意外,弑君的罪名就要落到出言反驳的人身上。

    顾蕴来时坐着软轿尚且不觉得,此时一路从后宫退出来,才真正体会到皇宫占地面积之大。走到最后一道宫门前的时候,已经月上中天。

    他们挟持着元叙一路退出来,一众朝臣也和收了兵刃的侍卫们一起追了过来。一国之主被当朝王爷挟持在前,内廷侍卫和满朝百官追随在后。这样的画面,怕是能写进话本中引人发笑的故事。

    但是此时却没有一人能笑的出来,不论今夜宇文愈是否能活着走出邺城皇宫,明日北朝都会大乱。

    他们看着南朝突然就乱了起来,却怎么也不会料到,自家朝廷乱起来,比南朝还要突如其来。许多原本和宇文愈一样蒙在鼓里过来参加宫宴的官员,甚至到此时还未将三魂七魄完全找回来。

    国要乱了,国要乱了……几乎所有人心中,都在不停地重复这句话。

    邺城军事分布复杂,统领皇城的禁军隶属于兵部,但却没有一个是皇帝的人。在宇文氏和郑氏多年的博弈中,邺城中的各方势力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禁军也是如此,一半归属宇文家一半听从郑家的命令。

    随着郑风年年迈退隐,宇文愈横空出世,两家对于邺城的控制在维持着平衡的同时又发生了一些变化。魏王府在兵力上隐隐占了上风,不论是在邺城还是其他地方。而郑家则是和皇家站到了一处,在言论和文治上压宇文愈一头。

    大魏只要还是一个大魏,所有人便能在这种平衡中悠然生存。但可是一旦平衡被打破,大魏即将面对的局面,不会比南朝轻松多少。

    “开城门!”宇文愈大声喊道。除了这座宫城,就没有人能再威胁的了他。

    守城门的侍卫举着火把列队站在前方,他们自然都明白了目前的情况。

    “陛下,他们不听臣的话呢。”宇文愈望着前方的宫门,对元叙道。怕他一路举着一柄长剑不方便,顾蕴途中让阿琉将指间刃摘下戴在了宇文愈手上。

    在他说话的同时,元叙灵敏地感觉到那锋利的刀刃在自己脖颈处移动了几分。他一阵战栗,连忙喊道:“开门,放魏王出宫。”

    大门訇然打开,疏瞳和阿琉持剑当先,顾蕴走在中间,宇文愈和元叙在后。用着最为谨慎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门外。走出了这道门,便是另一番天地。

    就在顾蕴即将迈出宫门的瞬间,一支短箭破空而来。因为它已经和黑夜融为一体,所以即使是三个出身离魂冢的人,也没能立即捕捉到它的踪迹。

    这是一支从袖弩中发出的短箭,从对面的人群中发出……瞬间没入了顾蕴的身体。

    “小姐!”阿琉原本背对着顾蕴,闻声转过头,尚留余温的鲜血喷溅到了她的面上。

    ……

    建康城。

    顾蓁从前每天至少要批阅六个时辰的文书,这次来到建康每天所要阅览的文字,在从前的基础上又翻了一翻。

    其中大多是芙蕖和阿难以及麦纳尔送来的各方消息,琐碎冗杂且杂乱无章。因为无法确定哪些消息有用哪些消息没用,她没有任何能够偷懒的办法。

    “俞青山。”顾蓁此时手中捧着的,是何峮刚刚送来的人物谱。翻阅到朝廷六部这部分时,停在了户部尚书俞青山这一页。

    她伸手提笔,在俞青山名下画了一道朱砂线。然后将厚厚的人物谱放下,又从手边一摞比笔架还要厚的纸张中翻找。这些消息是之前几日积累下来的,由阿难和麦纳尔送过来。

    她记得单从阿难她们送来的消息中可知,俞青山归属长公主萧允一派。可是今日翻到芙蕖整理出来的人物谱,却发现俞青山的一位公子和曲家的一位公子走的极近。这两人只要出入红粉巷,十次有八次都会在一起。

    她把关于俞家和曲家的所有内容全部找了出来,一张一张摆在桌案上。须臾之后发出一声轻笑——俞青山自数年前石开和王空还在朝时便因为两人的争斗被卷入其中,危机四伏。如今后面那两人早已经身首异处、化为白骨,他却还坐在户部尚书的位子上,不是毫无道理的。

    这人替自己留后路的手段,确实常人难及。

    曲家的家主是工部尚书,而工部自萧弘登基前便向他靠拢,毫无疑问是保皇一派。俞青山表面上靠向了萧允,私下里却又和曲家联络频繁。

    红粉巷果真是个探听消息的好地方,这建康城也确实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

    石肴呢,她又是以什么样的身份跳进这深水之中的?

    顾蓁陷入深深地思考,史明远、俞青山、石肴,要最快速度达到目的,她要从何处开始着手?

第二百七十二章 解药

    不管石肴暗中归属于哪一方,有一点是唯一可以确定的——她绝对会站在史明远的对立面。

    顾蓁又让何峮往含山寺后面的小庵堂里送了两回信,终于在第三封信送出去之后,等来了回信。

    “王妃。”何峮坐在堂下,问道:“她这是同意了和咱们成为盟友?”

    顾蓁看完,将信函交给一旁的离芷处理。转头看向何峮,道:“算不上盟友,顶多是相互利用罢了。我们给出了足以让她动心的好处,她自然而然就会选择向我们靠拢。”

    顾蓁以何峮之口答应石肴,会让史明远身败名裂,并且活着送到她面前由她处置。

    像石肴这样的人,对她而言信任一个人已经太难了。或者说,不再信任任何人,已经成了她的本能。

    “她若是中途反水,又当如何?”何峮不禁问道。

    “我对她也没有丝毫的信任,同样是利用,只不过我们在相互利用。”顾蓁道:“中途反水又如何?不再有利用价值的人,弃了不用便是。这建康城中能用的人多了去,谁也不必非谁不可。”

    顾蓁这话说的凉薄,丝毫没有回避他的意思。何峮却暗自高兴,他这是淮南王妃被划入自己的阵营了。

    “为表诚意,过些时日你替我送一份礼物给石小姐。”

    ……

    果然如何峮当初所想,画烛没有像她主子一样也将烦恼丝尽数剔去,是因为要留作他用。比如暗中潜入建康城,顶着一头乌发便要比带着一顶僧帽要隐蔽方便的多。

    从石肴答应结盟之后,私下碰头便不再需要何峮跑去庵堂,而是由画烛过来城中。这建康城说大也大,但是说小也真的小。由对方定下的会面的地方,就在红粉巷旁边的一处宅院。

    而这处不起眼的小院子,正对着拱月楼。何峮觉得若是芙蕖像等待淮南王妃来京的那天那样关注不远处这座小宅院的情景,大可看见他进出宅院的身影。

    而不知是不是为了防止被人窥见行踪,画烛每次来这里,都赶在太阳落山之后。即使没有完全入夜,周遭光线也已经不甚明快。

    何峮这日转交完东西之后出了宅院,四周已经陷入一片黑暗。但是微微侧头,便能看见临街的花灯发出的红绿光芒。两条街道数丈之隔,却仿佛像两个世界。

    他晃晃悠悠地转到拱月楼所在的大街上,熟门熟路地进了建康红粉巷第一楼阁的大门。

    而在他离开后不久,从他方才出来的那道门中,又有人进入。这人在其中停留的时间并不比何峮长多少,出来之后却是朝着和他相反的方向而去,很快隐入夜色。

    三日之后,建康城发生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案子——兵部尚书史明远的夫人外出上香,归来的路上不幸被一群流匪所劫。当官兵寻过去的时候,史夫人连同婢女、小厮和马夫一起,全部身首异处。

    而一众女眷更是赤身裸体被曝尸荒野,其中便包括史夫人。

    乱世之中流匪猖狂,因为行事自由,更是不将官兵官府放在心上。所以近些年来官宦人家一旦要外出,大多有众多护卫随行。可是这次史夫人却是大意了,出城上香身边居然只带了两名侍女同三个小厮。其中一个还是负责赶车的马夫。

    堂堂兵部尚书的夫人,居然被流匪玷污然后虐杀。史明远每日上朝,都要接受来自同僚若有若无的打量。走在街上,便时常听到自己又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山中小庵堂中,石肴一边跪在蒲团上拜佛,一边听画烛禀报京中情形。听完之后淡淡地评价了一句:“这件事对他而言顶多是伤几天面子,过几日也就过去了。”

    不过对她而言,确实起到了一丝作用——她心情愉悦了。那个同样可怜的贱人,终于死在了自己手中。

    “来而不往非礼也。”石肴道:“既然要合作,总不好只从别人那里得好处。”

    何峮几日前给画烛的那封信中,写的便是新任史夫人接下来几日的行迹。

    这封信在送礼的同时,也让石肴意识到她这个新结识的“盟友”在建康城的势力不容小觑。无形之中,提升了她对这次结盟的信心。

    “画烛,你去问问,看他们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石肴说完,闭上了双眸,开始低声诵经。

    自佛像前飘来的袅袅烟雾,淡淡地萦绕在她的头顶。上一刻还在听人禀报阴谋和生死的人,下一刻便仿佛沉入了佛光中,散发着能够让人感觉到安宁的气息。

    ……

    “大人,有一名女子在外求见。”西南驻军的中军大帐,一名士兵站在帘外禀报。

    主帅萧元中毒昏迷的事情,只有极少数几个将领知晓。军中将士皆以为主帅月余不曾出现在战场之上,是在养前些时日所受的箭伤。因为一道道作战指令仍旧不断地从中军大帐中发出,并且对抵御百越军队起到了显著的作用。

    “什么女子?”卢兆儒的身影出现在营帐外面,看着传话的士兵问道:“现在何处?”

    他语气中有着难掩的期待和喜悦,让一旁两个负责守卫中军大帐的士兵忍不住侧目看过来。自主帅受伤后,还未见过卢大人此等情态。

    “姓顾。”士兵回答道:“所乘马车被挡在了营外。”

    大军驻扎之地出现闲杂人等一律都要驱赶,若非今日这人自言姓顾,也不会有人过来通传。

    士兵话落没有听到回应,抬头看去却见眼前哪里还有卢大人的身影。他在两名同袍的示意下转身,见卢兆儒已经跑出数丈之远。

    卢兆儒一口气跑到军营大门口,看见了一辆朴素的青布马车,以及站在马车前的打扮简单利落的女子。

    “六小姐?”卢兆儒来到近前。

    “卢大人。”顾萸微微颔首致礼,道:“阿姐让我护送佛手莲过来。”

    萧元在凌恒几乎日夜不离的看顾下,终于撑到了解药到来。

    卢兆儒看着凌恒给萧元喂药,再次向顾萸鞠了一躬:“多谢六小姐救命之恩。”

    “大人不必谢我,顾萸只是奉阿姐之命行事。”顾萸道:“况且诸位在前线保卫家国,换来的是我们的安稳太平。一介女子身无长物,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愿诸位将军及大人身体安泰,得以继续除贼寇,御外敌。”

第二百七十三章 试探

    不过一夕,邺城一分为二。五万禁军持兵相对,三万镇守于水阁外侧,两万包围在最外侧。

    街道之上行人寥寥,来往官兵却络绎不绝。各大衙门通宵达旦,例行的早朝却无声消失。因为当今圣上,如今已不在宫中。

    就像昨日目睹一切发生时百官心中所想——大魏乱了。

    虽说乱了,但是整个邺城却是陷入了史无前例的寂静。尤其是集结了全部禁军的水阁,更是能听得到飞鸟入林的声音。

    湖心绣楼外,数十名医者战战兢兢站成一排。自昨夜被人从床榻之上直接抓过来,他们在巨大的惊吓和惶恐中被安排给一位伤患看诊。说出诊断结果之后,便被人带到此处站着。如今早已饥肠辘辘,却无一人敢发出一丝声响。

    好在这阁楼的四周都挂了挡风的帘子,又因为处在湖水之上,所以并不会感受到寒冬的凛冽。

    他们所有人看诊的病患是同一位,正是此刻躺在绣楼中的那位姑娘。那位姑娘伤的太重了,被箭矢当胸穿过。撑到还能活着是因为箭矢射进去的时候堪堪擦着心脏边缘过去了,没有伤及根本。

    可若是要将箭取出来,是否还能幸运地避过心脏,所有人给出的都是同一个答案——听天由命。

    而给出这个答案之后,他们便被魏王殿下命人送了出来。一个接一个,等候在绣楼之外。魏王听到诊断结果之后什么也没说,但是看着一个接一个的同行不断进去又不断出来,这些人的心却没来由地收紧了。

    人对于危险是能自动感知的,此刻所有人都感觉到,若是里面那位姑娘不能活,他们今日想要安稳地走出这座水阁,似乎会是极难的事情……

    阿琉和疏瞳跪伏在床头,默默垂泪,不敢有丝毫动静。宇文愈坐在床榻边沿,从昨夜一直到现在。随着所见的医者越来越多,他身上的戾气也越来越重。

    顾蕴躺在床榻上,左侧的衣物被剪下,露出纤细润白的手臂和精巧的锁骨。以及锁骨之下两寸,那乌黑的露在肌肤外侧的箭杆。

    箭杆周围的血已经凝住,仿佛将箭杆和血肉粘在了一起。

    顾蕴戴在脖子上原本藏在衣物里面的一条吊坠,昨夜因为一番颠簸滑落出来,那是一个从羽箭上截下来的箭头。阿琉见到之后想要帮顾蕴取下,却被宇文愈阻止了。

    他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这枚吊坠的来处。

    “都出去。”

    这间屋子寂静了数个时辰,突然听见说话声,疏瞳和阿琉具是一愣。抬头看向宇文愈,后者却不再继续开口。

    两人犹豫片刻,从地上起身退出。

    ……

    顾蓁正提笔疾书,突然毫无预兆地一阵心慌。她惊的身体微颤,大滴墨汁从笔尖落下,把即将完成的一封书染污了。

    一旁的离芷伸手将废掉的纸张拿下,又重新拿过一张铺展开来。

    “可有阿蕴的消息?”顾蓁弃了笔,转头问道。

    离芷从今日接到的还未来得及拆看的一叠信函中翻找,然后对顾蓁摇了摇头。她有用手比划了几个动作,问顾蓁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无他,”顾蓁道:“就是忽然想起了阿蕴。”

    “有宇文愈在她身边,想来也不会出什么事。”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何峮过来了。顾蓁收敛心神,待人进来之后开口问道:“有回信了?”

    石肴问她想要什么,她让何峮转达——兵部尚书史明远府邸的地形图。

    史明远将袖中的信封拿出来,递给走过来的离芷。

    然后他看着顾蓁拿开信封,将其中的纸张取出铺展在案上,赫然是一座府邸的地形图。

    “王妃信她?”何峮问道。

    “不信。”顾蓁只是大致扫了一眼,然后从一旁离芷手中又接过一张纸,略一打眼,居然和桌案上何峮带回来的那张一模一样。

    “王妃已经有了史府的地形图?”何峮不无惊讶。

    “嗯。”顾蓁一边认真比对两张图,一边点头道。

    “那石肴给的这封?”

    “用来比对真假的。”顾蓁回答道。

    何峮问了两个问题,心中的疑惑却愈发多了起来。他不再打扰顾蓁比对地图,静静地等着她结束之后再替自己解疑。

    片刻后,顾蓁将视线从两张图纸上撤离,离芷自觉将图纸接过善后。

    “王妃。”何峮开口道:“今日属下待会来的这张图,是真是假?”

    “真的。”顾蓁道:“分毫不假。”

    “王妃试探出了什么结果?”何峮问道。毕竟他也不是真傻,只是偶尔有些跟不上顾蓁的思路罢了。在得知顾蓁手上有真的图纸之后,他自然不会再认为顾蓁让他向石肴要图纸,其目的就真的在图纸上。

    “回去之后告诉你父亲,”顾蓁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道:“不论你们用什么办法,五日之内将家眷全部撤离京都。若是不能,便全部藏匿起来。”

    “建康城这么快就要乱了吗?”何峮惊得从坐榻上站起。这还不到年底,顾蓁当日所说,淮南军不是要等到来年开春才会打到建康吗?

    “大军不会来的这么快。”顾蓁见何峮这幅神态,自然猜得到他想到了什么。于是解释道:“你父亲这么多年在朝中一直隐藏的极好,他的身份没有任何问题。但是你如今替我办事,你的家人很可能因此遭受池鱼之殃。”

    “所以五日之内,将他们全部藏起来。”顾蓁道。

    何峮的心绪转的飞快,将近来种种和顾蓁的话联系起来。把所知道的线索一一缕清之后,他惊疑不定地看向顾蓁:“王妃猜出了石肴背后之人是谁?”

    “大概猜出来了。”顾蓁也无意隐瞒他,道:“史府的地形图,她说给便给。这只能证明一件事,那就是石肴手中握有更大的筹码,大到让她不将这些‘蝇头小利’看在眼中。”

    所以她用一个小礼物,便换来了史明远府邸的地形图。

    “石开自立为王,石肴便是叛臣家眷,按律当诛。”顾蓁道:“不管他是史夫人还是王夫人,都不应该再活在世上。”

    可是她只不过成了弃妇,身家性命却无尤。后来被驱逐出建康城,无奈之下落发为尼。看似受尽屈辱,实则是远离了建康这个是非地,将自己放到了更加安全的地方。

    而若不是背后有人保她,只因为“石”这个姓氏,她怕是早已经化为白骨了。

    “你觉得在建康城,谁有能力这样保住一个人?”

第二百七十四章 恍惚

    “来人。”

    绣楼人内传来呼唤,退守在门外的阿琉和疏瞳立即上前。

    “取箭。”

    ……

    十余名医者共同商讨,最后推荐出两位进入房中为顾蕴取箭。

    宇文愈听着他们二人指挥,将顾蕴的身子小心翼翼地从榻上抱起,反过来放置到自己双腿之上。然后阿琉上前,拿起剪刀将她背部的衣衫减掉部分,露出整个左肩。

    顾蕴所中的弩箭设有倒刺,根本就没有给中箭之人留下将箭取出的余地。十余人商议许久之后,决定从背部将肌肤割开,顺着倒刺把箭取出。如此,才能多一丝生还的可能。

    “王爷,小的要准备开始了。”其中一人拿着小刀上前。

    宇文愈无声点头,一手牢牢地托在顾蕴身前,另一只手则在背后箍紧她的身子。

    刀刃划破肌肤的时候,宇文愈才发觉原来他怕血,也怕刀。刀刃和血肉贴合在一起的画面,更是让他想要紧闭双眼。

    但是他没有这么做,他的视线一刻不离地紧盯着刀锋移动,看着冰冷的器械将血肉拨向一旁,渐渐露出了血水中泛着寒光的尖锐。

    然后看见钳子探入其中,准确地夹住了那支箭头。

    “王爷,压紧小姐的身子,小的要拔箭了。”不知是持钳的人还是将血肉拨向两侧的人叮嘱道。

    宇文愈此时已经不能正常做出反应了,闻言只是机械地加大了双手的力道。

    下一瞬,一道鲜血喷溅而出,落到了他的面上、眼上。宇文愈只觉眼前一片漆黑,周遭的一切光影和声音都变得模糊起来。

    然后他仿佛回到了十岁那个夏天,贫病交加之下去世的母亲、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锦衣家仆、半夜突然闯入自己房间的人、扣到自己头上的麻袋……

    画面一转,则是他双手双脚被粗壮的麻绳紧紧绑着,那根麻绳很长很长,剩下的部分还绑着其他许多人。他们被邦成一串,都是奴隶贩手中的货物。而且还是最低等的贱货,卖不上价钱的那种。

    高价货物需要一副好皮囊,这些低贱的货物却不用。所以他们被捆在一起,缺衣少食、任由打骂。

    宇文愈的母亲是胡姬,带着他独自在市井讨生活。他十岁之前过的是形同猪狗的日子,却没有想到这世间还有猪狗不如的生活。

    他自然不会一味忍受,可是那个时候他才十岁,还因为常年风餐露宿而长了一副羸弱的身体。他自然没能跑掉,被抓回去之后,面临的便是变本加厉的报复和虐待。原本应该落在所有低等奴隶身上的打骂,全部由他一人承担。

    奄奄一息的时候,一句“打死了就卖不了钱了”救了他。十岁的宇文愈心想:就算现在停手了,大概也卖不了钱了。

    那个时候的他,根本不觉得自己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可是上天总喜欢和他作对,从小到大,不论他心中祈求什么,到最后都会事与愿违。那次也一样,结果和他的预想完全相反。

    他在第二日不仅看见了太阳,还看见了他的“太阳”。因为“太阳”的一句话,他获得了新生。

    五六岁的小女孩戴着直达腿部的帷帽,可是仅仅看她露出来的裙摆,便能让人生出想要靠近又自惭形秽的感觉。那是天上的仙子,圣洁遥远,不可亵渎。

    “父亲,他们好可怜啊。”

    一句话,将少年已经逐渐远去的求生欲唤了回来。在那一瞬间之后,十岁的宇文愈心中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欲望。各种欲望,无边无垠、浩若烟海。

    “伤药,快快止血!”

    周遭的忙碌和嘈杂重新进入宇文愈耳中,他从瞬间的恍惚中找回神识。

    “如何?”方才一定要亲眼看着箭头被从肉体中取出,此刻宇文愈却不敢稍微低头。

    “回王爷,应当没有伤及心脏肺腑。”两名医者一人按着背部的伤口,一人不停上药施针,企图将不断喷涌的鲜血止住。

    “她能活?”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兴奋而喑哑模糊。

    “且看后面几日。”没有人敢给出确定答案,能将箭顺利从体内取出而没有伤及心脏,已经让两名医者大喜过望。

    “今日夜间应当会发高热,”其中一人说道:“若能安稳度过,小姐基本上便能安稳无虞了。”

    ……

    深夜,顾蕴果然发起了高热。肌肤烫的吓人,她本人却像是感觉到了寒冷,在昏迷中下意识地蜷缩。

    宇文愈紧紧按着她的身子,不敢有一丝疏忽。因为背后的伤口比身前的更大,所以她整个人一直保持着趴伏在床榻上的姿势。

    取箭之前灌下的麻药早该失了效用,她人却依旧没有清醒的势头。医者说这是高热之下的正常现象,宇文愈却害怕极了,怕极了她这么无声无息的模样。

    “阿蕴……”初次喊出这个称呼,宇文愈本以为会十分生疏干涩。却没有想到,唤出之后得来的是内心片刻的安稳。

    “阿蕴,”如此,便一发不可收拾,“阿蕴,阿蕴……”

    “嗯……”昏迷中的人无意识的回应,让宇文愈怔愣了许久。

    “阿蕴,阿蕴听过到了吗?”

    顾蕴原本陷入了一片漆黑的梦魇,突然出现在耳畔的温柔呼唤,让她恍惚中找到了前行的方向。于是在黑暗中大声应道:“在,在这里……”

    纵然知道这是她梦魇中没有意识的回应,也足以让宇文愈欣喜若狂。一声“阿蕴”,仿佛打开了一道闸门。他似乎已经藏在心中十数年的话,全部倾泻而出。

    “阿蕴,我母亲信奉佛陀尊者,她相信行善积德会有好报。但是我却是不信的,她一生良善,却一生凄苦。”

    “不过我现在想相信了,你也善良,所以你也要一生顺遂,无忧无难。”

    “阿蕴,你可知道,宇文愈在这世上原本已经没有可以相信的人了。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他却只有他自己。”

    “应当是母亲的福报降到了他的身上,让他遇到了你,又找到了你。他只信你,也只愿意相信你。”

    “阿蕴,我只有你了。你的出现再次给了我希望,让我相信我可以不再肚独自一人。我拼尽全力地靠近你,拼命地想要不再一个人。”

    “阿蕴,这个世上不会有人再爱宇文愈,除了你。我在拼命地、拼命地想要得到你的爱。我这一生走到现在,所做的祈求从来没能实现。只有你,我只在你身上看到了希望。”

    “所以阿蕴,不要离开我好不好?不要离开我……”

    “你不能离开我……”

第二百七十五章 赌徒

    “圣上?”何峮大惊,“她怎会与宫中有了牵扯?”

    “她不能,有人却能。”顾蓁道:“俞青山从王空麾下转投到石开门下,石开却离开了建康。想必那之后,他原本在建康的势力,全部都交到了石肴手中。只是不知道现在是他们为石肴所用,还是石肴为他们所用。”

    “王妃,并非属下看轻女子。”何峮道;“只是石肴她一个被夫家休弃的弱女子,独自一人在京中。既无依靠又无权柄,圣上为何要保她?”

    若按照一般的思维考虑,一个男人“无缘无故”地保护一个女人,自然和美色情欲脱不了干系。可是萧弘一个是坐拥三宫六院的男人,以石肴如今的姿容,对他能有这么大的吸引力?

    “她可不是你说的弱女子。”顾蓁道:“一个普通的弱女子,能够在卧虎藏龙的建康城活得下去?”

    “可是属下实在想不出,她身上有什么值得圣上看中的价值。”

    “萧弘如今最害怕的是什么?”顾蓁问道。

    害怕什么?自然是害怕淮南军兵临城下,将他从那至高无上的位子上拉下来,推入尘埃。

    但是顾蓁问的绝不是这些,何峮认真思虑,片刻后眼中出现光亮。他看向顾蓁:“长公主?”

    除了淮南军,此刻萧弘最忌惮的是他的亲妹妹!何峮因为想通了个中关窍个略感兴奋,但是随即又有些唏嘘。大齐这第二位也是最后一位圣上的处境,也当真是够凄惨的。

    前有狼后有虎,敌军眼看着就要兵临城下,自己家中也不得安宁。当初为了保住他而亲手弑夫夺兵权的妹妹,如今居然也成了他要时时刻刻提防的人。

    何峮自认胸无大志,所以十分不能明白:那把椅子在世人心中到底有多大的吸引力?竟能让夫妻反目、至亲相争。

    顾蓁点头,示意何峮接着说。

    “如今能让圣上如此忌惮的,除了淮南王府也只有长公主了。”何峮大胆猜测,“他暗中保护石肴,是因为石肴能帮他牵制或者监视长公主。可是……”

    上一个问题刚刚想通,下一个疑惑又接踵而来:“可是史明远投入了长公主门下,他又已经将石肴休弃了。且不说长公主为何会同时用两个根本不可能站在同一条路上的人,只说石肴,她又是因为什么得了长公主她青眼?”

    问题又回到了一开始,只不过主角从萧弘换到了萧允。

    “钱。”这一次,顾蓁不让何峮自己猜了,直接回答道:“萧允要养从林介那里夺走的兵马,她需要钱。”

    “可是户部……”何峮的话说到一半,自己就停下了。户部确实在萧允手中,但是也早已经变成了一个空壳子。自贞元五年起,整个国库都开始了入不敷出的日子。拖到今日,户部早已经被活活拖垮了。

    大齐朝廷如今的六部,兵部被架空,吏部成了傀儡,户部形同虚设,礼部无人问津,工部没有银钱,即使想要有些作为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独独剩下一个刑部,也早就成了冤假错案的汇集地。

    三省空虚,六部溃散。大齐朝廷已经从内而外同时腐烂,看来确实该亡了。

    “石肴能给她提供钱财?”何峮问道:“她是从何处得来的大批银钱?”

    这天下并非所有人都能像顾家二小姐一样富可敌国,以一人之力便可供养起一支人数可观的军队。当初何峮和芙蕖玩笑,说她靠着红粉巷赚的盆满锅满。后者十分不以为然,随口就拿顾蕴每年向淮南军提供的军饷数目做了个比较。

    说者无心,可却是实打实地让何峮惊了几惊。只在心中道:怪不得天下男子都以求得世家女为荣,怪不得她们的身份比皇女还要贵重。从底蕴深厚的世家大族养出来的女儿,见识手腕果真都非同凡响。

    “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顾蓁道:“石开在建康做了十余年百官之首是为了什么,石家虽比不得士族尊贵,但是家底却是能赶得上了。”

    “可是那些钱绝大部分要么见不得光要么不能即刻转移,他当初匆忙撤离建康,能带走的钱财不及全部财产十之一二。”

    留在建康的那些,自然会交给还尚在建康的唯一的石家人石肴。

    “史明远不知道石肴手中有这么一笔滔天的财富?”何峮问道。否则,他也不会轻易将人休弃吧。起码从何峮的角度看,这么一大笔钱财,其吸引力可是比那劳什子的兵部尚书大多了。

    “这就是石肴的厉害之处了。”顾蓁道。不仅没有让史明远发觉,而且在石开从西南向她求助的时候,她也没有将这笔钱拿出分毫。要不然,石开也不会败的那么快。

    石肴也就是运气不怎么好,若是将她放到朱明莲的位置。顾蓁觉得,她起码不会让朱群和自己离了心。

    何峮不知该如何作想,在他的认知中,女子本娇弱,就该被人呵护娇养。可是近些年来他所见到或听闻的这些女子,却是一个比一个坚韧、聪慧、果断、狠辣。且不论是非对错,这些女子的强悍,足以令天下男子汗颜。

    “可是王妃,恕属下直言。”何峮从惊讶中回神,看向顾蓁道:“方才所说的这些,王妃可有十足的把握它是真的?”

    若是顾蓁没有其他证据,那他们一番推论,真正的凭据仅仅是他带回来的那张没有任何作用的地形图。

    “没有。”顾蓁直言道:“就像你所想,这一切,都只是我们的凭空猜测。”

    “那王妃要属下将父母亲眷藏起来,是因为……”

    “因为我要根据这些猜测,开始实施计划。”顾蓁道:“你早已暴露在石肴面前,她没有揭穿你,要么是想等着能从你身上得到更多的一些什么,要么觉得你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

    但是一旦等她反应过来,你的亲族将无一能够幸免。如今的建康城,做主的还是萧家兄妹。”

    “王妃,”过了良久,何峮说道:“你这是在豪赌。”

    “我们所谋,本就是一场豪赌。”顾蓁笑道:“这世上的许多事,本就是敢赌才有机会赢。”

第二百七十六章 大乱

    淮南军大营之中,跟随西南战报一同传来的,还有北朝的情报——萧元痊愈了,并且守住了西南,在病中也未让百越蛮夷侵占南朝分毫土地。

    但是北朝却突然乱了,宇文愈挟持了北朝皇帝,并且挑起了禁军内乱。和南朝不同的是,北朝是从都城开始乱起来的。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萧穆和顾蓁是同样的反应,皆是怀疑大过惊讶。他们怀疑这次的消息是不是又和上次他被刺身亡的消息如出一辙,不过是元帝和郑家自导自演的一出戏码。以他们对宇文愈的了解,那人有手段有筹码也善于争权夺利,但却是一个极其害怕麻烦的人。

    他喜欢独来独往,应当不会费尽心力地将元帝取而代之,最后却将自己困在了牢笼里。

    但若这个消息是真的,那整个九州,就当真陷入大乱之中了。

    顾蕴的高热,一连发了五日才缓缓退去。期间宇文愈一直未出湖心绣楼一步,三万禁军由魏王府府卫统领景封统率调配。等宇文愈想起来当今圣上还在自己府中的时候,元叙已经饿的面黄肌瘦、不成人形。

    对,堂堂一国之君,五日之内却只得了三餐饭食,硬是饿成了难民模样。给他送饭的人出身离魂冢,明确表示只是想要吊着他的命,只要人能撑到王爷想起来的时候还有一口气,就行了。

    听见门响声,元叙霎时想要从床榻上挣扎着起来——他以为终于等来了一顿饭食。奈何他的身体太虚弱了,虚弱到不足以支撑他正常站立。因为瞬间挣扎起身的动作,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翻滚到了地上。

    他趴伏在地上抬头望去,见迈过门槛的衣摆不是前几日的灰黑色布衫,而是看上去就华贵无比的绛紫绸缎。

    “魏……魏王。”看到宇文愈的瞬间,也许连元叙自己都不能用言语来形容他眼中的情绪。恐惧?惊讶?还有哀求,不可忽视的哀求。

    “魏……魏王,”元叙想要伸手去抓那绛紫色的衣摆,却被衣摆的主人伸脚踢开。他像一条哈巴狗一样再次爬过去,却在抬头接触到那仿佛在看死人一样的眼神的瞬间,僵硬地将动作停在那里。

    “你想杀阿蕴?”

    宇文愈的语气平淡无奇,却让元叙下意识地打战。他怔愣须臾,才反应过来那话中的“阿蕴”是何人。

    “不是!不……不是朕,不是朕。”元叙着急辩解道:“魏王,你要相信朕,朕是受了奸人的蛊惑,朕和顾二小姐无冤无仇,朕为什么要害她?”

    “是啊,为什么呢?”宇文愈嫌长久地垂着脖子太累,遂就地蹲下了身子。他看着地上那缩成一团的人,缓声道:“我也想知道,陛下和阿蕴无冤无仇,为什么想要她的命呢?”

    “是……是郑相!”元叙忍不住地后退,“是他说……他说……”辩解到此处,却无法继续言语。兴许是饿的精力神识也所剩无几,他连临时扯个谎言将罪过全部推开都做不到。

    “陛下不必说,臣也明白。”宇文愈道:“郑家人告诉你,阿蕴是臣的软肋。只要控制了她,就能轻易将臣斩杀。陛下,臣说的可对?”

    “郑随欺君,他骗朕!”被人拆穿心中所想之后,元叙有瞬间的激动。

    看着眼前这人孩童般的天真,宇文愈却没有产生丝毫怜悯。他薄唇微微扬起,却看不出面上带了笑容。故意曲解元叙的意思,道:“他们没有骗你,阿蕴确实是臣的软肋。用她来威胁臣,宇文愈就算是献出性命也是可以的。”

    “但是他们应该少跟陛下说了几句,比起用臣的软肋来形容阿蕴,其实用逆鳞更为贴切。她是臣拼上性命也要护着的人,任何人想要动她,都只有一个下场。”

    “那就是……”宇文愈停下来,将身子凑近了一些,之后才缓缓说道:“……死。”

    元叙吓的瞳孔收缩,眼睛却瞪的极大:“你……你敢杀朕,朕可是一国之君,你不怕背上乱臣贼子的骂名吗?”

    宇文愈像是听了好听的笑话一般,发出了明显的嗤笑。他站起身,转身离开之前又问了一句:“三位皇子,陛下属意哪一位继承皇位?”

    “你要做什么?”

    “临终遗言,毕竟君臣一场,臣会尽量帮陛下实现的。”宇文愈又问了一遍:“哪位皇子?”

    元叙怔在了远处。

    宇文愈却没有什么耐心等他,见状直接转身踏步而行。跨出房门前说道:“陛下若是不说,那就由臣来定了。”

    “宇文愈!”一声凄厉的哀嚎,被守卫伸手关在了门内。

    ……

    宇文愈回到湖心绣楼的时候,见到一张桌案被搬到了床榻前。阿琉提笔跪坐在案旁,将顾蕴的话一字一字落在纸上。

    他没有打扰,待阿琉收笔,才开口问道:“在给谁写信?”他只听到了最后两句,是顾蕴在说她安好,请对方勿念。

    “给阿姐。”依照郎中的指示,顾蕴还需卧榻多日。所以不论是白日还是夜间都老实躺着,轻易不下床走动。她解释道:“最近发生的一连串的事情,我总觉得蹊跷。所以将这些事情理了理,写信告诉阿姐。”

    “包括你受伤的事情?”宇文愈问道。

    “略微提了两句,”顾蕴好奇道:“怎么了?”

    “没怎么。”宇文愈走近两步,一旁的疏瞳眼明手快地搬来梳妆台前的凳子,宇文愈坐了上去。看着顾蕴道:“就是当初先后向你姐姐和姐夫都承诺过,一定将你看的比我的性命还重,必定护你周全,不让你伤到分毫。”

    “可是我失言了,失言就要受到惩罚。”

    他的话说的分毫不加掩饰,顾蕴不知道如何去接。

    自从她这次受伤醒来,宇文愈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切语言和行为,都明白袒露,再也没有了从前的遮掩和小心。他们二人之间也因为这份赤裸和坦白,而变得有些微妙。

    可是宇文愈却像是没有察觉,仍旧在不断地“攻城略地”。

    顾蕴不接话,房内便意思陷入了寂静。

    又过了一会儿,她主动开口,将话题转开:“你们的皇帝为何要杀我?还有,眼下的情况,你打算如何应对?”

第二百七十七章 野心

    “我也想知道,那一箭为何射向的是你而不是我。”宇文愈道:“元叙显然是听了旁人的教唆,他的目的很明确,利用你来杀我。”

    “可是‘旁人’显然不这么想。”顾蕴拧眉:“这就是我想不通之处,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顾蕴自问她自身的存在,对于北朝和元家的威胁还不足以让他们大费周章地设计这么一出。她顶多就是帮宇文愈赚些钱财,如何能引得别人这么大的恨意?

    “郑家的那个老头子那日过来见你,都说了些什么?”宇文愈忽然道:“你详细说与我听听。”

    郑逢年那次过来其实主要谈及的人并非顾蕴,而是顾蓁。后面关于她的话题,也只是像平常长辈见到晚辈寒暄一样。

    顾蕴看向宇文愈,想了想之后,开口道:“她说起了我阿姐和郑家子弟的婚约。”

    “详细说来。”顾蓁居然和郑家的人有过婚约,宇文愈着实有些吃惊。

    “说是我父亲还在时跟郑家主是忘年交,他们为我阿姐和郑家主的外孙定下了婚约。”顾蕴道:“不过父亲从未向我和阿姐提过此事,想来就算有这回事,也只是两人闲谈时的玩笑话。父亲根本没有当真,若是真的,他必定不会瞒着阿姐替她定下婚事。”

    而宇文愈的的关注点,已经被“外孙”两个字引去。他问道:“郑风年有外孙,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他叫棣棠,自幼长在西域。”顾蕴道:“虽然没有西域王室的血统,却被封了王爷。”

    “你可还记得阚伯周?就是风翼。”顾蕴又问道。

    “记得。”宇文愈点头道。他怎么可能不记得——“因风附轻翼,以遗心蕴蒸”,那人替自己取名风翼,狼子野心,昭昭可见。一个西域蛮子,居然也玩儿起了中原的文字游戏。

    “棣棠的母亲,是阚伯周父汗的宠妃。”顾蕴接着道:“棣棠设计除掉了原本最受宠阿娜叶公主,夺取了她手中的兵权。后来闲散无争的阚伯周崛起,才有人能够和棣棠分庭抗礼。”

    “闲散无争?”宇文愈嗤笑道:“从你说的这几句话中便能知道,棣棠不是个简单角色。他若真的闲散无争,能突然崛起并且从棣棠手中夺权?”

    顾蕴不说话了,就静静地看着他。直看到宇文愈别扭地将脸扭过去,才再次开口道:“再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阚伯周被棣棠设计追杀,一路逃来中原。而被其全权掌控的西域,开始大举进攻南朝边境。”

    “这个棣棠……”宇文愈听得微微蹙眉,道:“他还有哪些事迹,将你知道的,一一说与我听。”

    接下来,顾蕴便从棣棠一开始利用萧穆诱骗顾蓁入西域王宫,接着将他设计杀害阿娜叶夺取西域政权、进入建康搅弄风云、游说各路起义军首领接受朝廷招安共同对付淮南王府等事情一一说与宇文愈。

    连她说完之后自己都有一种感觉,那便是从前她似乎极少将棣棠此人放在心上,主观意识上觉得他的威胁并不大。可是这么细细地捋了一遍,才有种幡然醒悟、醍醐灌顶之感。

    这个人,不容小觑。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处处都有他的手笔却还能让所有人都认为他的威胁性并不大的?不仅是没有对他抱有警惕心,像宇文愈这样没有和他正面交锋过的,甚至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已经不是不容小觑了,这个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有了让人害怕的资本。

    “生母是北朝郑氏的女儿,又没有胡人血统,却成了西域的王爷。”宇文愈道:“成人之后又跑到南朝兴风作浪。”

    “他所谋,不小啊……”

    “你想到了什么?”顾蕴不确定,宇文愈所说的这个“他”到底是郑风年还是棣棠。

    “我之前跟你提起过,郑风年就是郑家那个数百年也不一定能出一个的奇才,绝对算得上惊才绝艳的人物。”

    顾蕴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这样的奇才,难道他的志向仅仅是把郑家抬到和宇文愈家相同的地位?”

    “你不是说他因为年迈,所以不得不退居幕后吗?”

    “正因如此,他才更加需要一个继承人。”宇文愈道:“他有未竟的抱负,有超越众人的才能。奈何光阴无情,他无论如何也挡不住自己垂垂老去的步伐。他缺少一具能够支撑他完成志向的年轻身体,所以需要找这么一个年轻的身体。”

    “棣棠?”顾蕴喃喃道。

    “是。”宇文愈点头:“一个有着中原士族血统的人,却自幼在西域王室长大。且不论他成人之后的那番作为,只这过于传奇的身世便能引人深思。”

    郑家的女儿缘何成了西域可汗的宠妃?士族女儿尊贵,连中原皇室都看不上,更何况去做一个西域蛮子的妾室。而且,还是带着身世不明的儿子一起。

    “郑家此次教唆元叙设下鸿门宴,咋一看上去是想用你困住我。”宇文愈道:“但是最后想要杀的却还是你。”

    “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激怒我。”

    “为何要激怒你?”顾蕴问道。

    “外面的情景,”宇文愈伸手,顺着窗户指向水阁外侧,“便是答案。”

    “他们想要北朝也乱起来!”顾蕴有些激动,若是忽略个中手段手法不同,眼前的这一幕,和南朝之前发生的事情,竟然惊人地相似。

    棣棠搅乱了西域,搅乱了南朝。郑风年便在背后筹谋划策,用元帝做枪,搅乱了北朝。如今天下的大乱,居然有九成都和这祖孙俩脱不开关系!

    “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宇文愈一声哂笑,看着顾蕴道:“这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九州分裂成两朝多地已经许久了。大破才能大立,之所以还没有合起来,是因为乱的还不够彻底。只有彻底地将整个天下搅乱,才有望看见大乱后的合并。”

    他们的野心,也太大了些!

    “我要给阿姐写信,要立刻告诉她这些。”顾蕴急切之下忘记了自己还卧病在床,一时间居然想要起身拿笔。

    好在宇文愈早有防备,在她身子离开床榻之前,一把将其按了回去。

    “你姐姐那么聪明的人,怕是已经猜到了。”宇文愈道:“邺城如今的情形一定会传到南朝,一旦走漏了风声,你觉得你的情况,还能瞒得住她?”

第二百七十八章 劫持

    还是隐在半山腰林木之中的那座小庵堂,还是那堵墙上次那个位置。何峮双手攀住墙头,双脚点地,轻松翻越进去。

    落地之后再次看见了上次那口井,以及在井边浣衣的小尼姑。只不过这次小尼姑不是一个人,她的身旁还站着另一位身穿僧袍头戴僧帽的比丘尼,看上去比小尼姑年岁大一些,身量也要长一些。

    而且这个比小尼姑大一些的小尼姑脾气明显不如浣衣的小尼姑好,见到何峮翻墙进来的瞬间,二话没说便上了手脚。

    两人在院子里过起招来,何峮和此人一交手,便立即察觉到她身手不弱,甚至比上次的画烛还要强一些。

    说曹操曹操到,何峮在打斗间隙一转眼,便看到了正往此处奔过来的画烛。而她面对何峮,显然也没有了之前的客气。也是一句话都没有说,便加入了战斗。

    这两人的身手本就都算得上一流了,何峮应付一个游刃有余,但是以双拳敌四手,却是相形见绌了。

    “你若是再不进来,我可就要折在这里了。”何峮并没有冲着任何方向,一边接二人攻过来的招数一边大喊道:“我要是受伤了,你回去可不好向你们姑娘交代。”

    话落,一名打扮利落的女子从墙外跃进来。同时出声回应道:“少和我家姑娘硬扯关系,没得毁姑娘清誉。”

    “这个给你。”何峮自动忽略她的话,抓住画烛横劈过来的手臂,顺势推向流珈。方才从墙外翻进来的那名女子,正是拱月楼的前任花魁,流珈。

    流珈不再多言,开始和画烛过招。

    何峮上次过来的时候便询问过浣衣的小尼姑这庵堂里共有几个人,她回答说有四个。后来他谨慎确认过,确实只有四个。所以今日才敢只带着流珈一人便闯进来绑人——是的,淮南王妃新下达的命令,劫持石肴。

    之前顾蓁一封接一封的信函往这里送,何峮自然而然地就认为她是在布局。接到这个命令之后才明白,原来那一番周章,只不过是布局开始前的试探。经过试探过后的推演,这个局现在才刚刚开始。

    何峮和流珈,几乎是同一时间,分别将第四个尼姑和画烛擒在手下。

    何峮伸手入袖,居然从他那用百金一匹的绸缎缝制而成的锦袍中,拿出了一节麻绳。流珈看着,心疼那买绸缎的银子。

    将二人捆在一起之后,何峮看向吓的缩到了一角的浣衣小尼姑。

    “你,”何峮指了指她,道:“过来。”

    小尼姑一脸茫然,伸出食指指向自己。

    “对,就是你。”何峮冲那一脸天真无邪的小尼姑招招手。

    那一瞬间,逛遍建康城红粉巷的何家二公子仿佛又回来了。他这幅风流模样是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仿佛天生长在了身上。

    就是这份不经意,让流珈曾一度魂牵梦绕。后来见他心中早有所属,对方还是自己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人,她才将自己从幻想中拉出来,继续清醒地前行。

    这下,涉世未深的小尼姑自然红了脸。但是身子还是站在原地不动,她不敢看向何峮和流珈,小声求饶道:“我……我不会武功,你们……不会绑我吧?”

    “不会武功呀。”何峮笑着上前,“那正好,省的本公子再动手了。”

    他本想一把将小尼姑拉过来绑在一起,但是手臂抬了抬之后又落下。转头看向流珈,道:“你过来,把她一起绑了。”

    “她看上去就不会任何武艺,也要一起绑了?”流珈虽然这么说,但是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

    何峮见此,才耐心指点道:“这座庵堂里一个主子,三个仆从。其中两个都是一流的高手,剩下的那个会是个废物?”

    流珈让何峮说的脸上泛出红晕,但是后者却像是没有发现似的,完全不知道何为怜香惜玉。他接着道:“幸亏寻娘年纪不算太大,还能再带你几年。”

    流珈敢怒不敢言,她当初怎么就瞎了眼,为这么一个混账魂牵梦绕过?他在姑娘面前也敢这样,那他怎么还能好好地活在这世上?

    这边一人教导一人听训,那边缩在墙角的小尼姑却因为何峮的几句话身体变得僵硬起来。

    “哟,现在不害怕了呀,身子也不发抖了。”何峮的眼很是尖锐。

    流珈动手的时候,纯良无害的小尼姑手中忽现寒光。但是还未来得及抬起手臂,便被流珈捏住了手腕骨。一声脆响之后,匕首在小尼姑的痛呼声中落了地。

    流珈未做停顿,直接将其手臂翻转,押着和之前的两人绑到了一起。

    何峮看的满意,起码孺子可教也。

    院中的三人由流珈看管,这位锦袍公子则大摇大摆地进走向了后方的小佛堂。和之前几次的情景都一样,石肴还是穿着并不符身的宽大素袍跪在佛像前。只不过没有在诵经或是敲木鱼,听见脚步声之后便开口道:“公子便是这样做盟友的吗?”

    何峮闻言笑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若非在下早了这一小步,恐怕如今灭顶之灾已经降临到何府屋顶之上了吧。”

    “何公子的主上,不知是何方高人。”石肴从蒲团上起身,转身面向何峮:“石肴甘拜下风,但也想知道自己是栽到了何人手中。”

    “这个好说,”何峮嘴边噙着笑,道:“主子命在下过来,就是请石小姐走一趟。到时候主子要不要见你,自会告知石小姐。”

    石肴抬了一下脚步,何峮紧跟着便后退一步,同时宽大的衣袖向前挥去。

    一股异香进入石肴鼻中,随即她便想要伸手去找能够攀扶的物件儿。奈何这佛堂之内摆设太过简洁,她只能跌坐在身后的蒲团之上。

    “你下毒?”

    “不是。”何峮解释道:“过来的时候,跟主子跟前的姑娘讨了一点儿香料。”

    “石小姐太过聪慧,何峮自知不及。所以只能出此下策,一力降十会,比头脑比不上,也只能依靠蛮力了。”

    石肴冷笑:“何公子何必自谦,是要石肴再叹弗如才是。”

    “好说,好说。”何峮走过来,架起石肴的手臂:“石小姐,快些吧,在下怕主子等的着急。”

第二百七十九章 檄文

    宇文愈待在水阁中没有动静,水阁外面对峙的五万禁军就一直在对峙。预料中的来自大魏的朝臣的声讨没有等到,郑家和皇家也没有任何动作。从顾蕴的角度来看,宇文愈这几日过的比之前都要闲散。

    每日除了照顾她之外,需要花费精力的事情就是听侍卫禀报从外面传来的消息。

    经过近十日的修养,顾蕴终于被允许每日靠在床头坐上一些时间。也能逐渐开始阅览各地送来的账目。其实这些账目也是从前堆积下来的,因为邺城内里乱了之后,从外面看却成了一个铁桶。水阁更甚之,因为整整五万大军将其重重包围。

    但是她每日做事的时间不能超过两个时辰,有一位“闲散”王爷随时在一旁盯着,时间一到便会出言提醒,简直比滴漏还要准时。

    “看的够久了。”今日亦是如此,时间一到,宇文愈便走上前来,“该歇息了。”

    顾蕴将手中的账目交到阿琉手中,又接过了疏瞳端过来的药汤。宇文愈转身从小几上端起乘着各色蜜饯的果盘,静静地等着顾蕴喝药。这幅画面,日日都要在这间房内出现多次。

    顾蕴本身也从一开始的怔愣和不适应,变成现在的习以为常。她正伸手拿蜜饯,门外有侍卫的声音传入。

    “主子,有要事禀报。”

    “进来。”宇文愈的目光,仍旧停留在顾蕴去捏杏脯的手上。见她停下,便一边说话一边替她拿了一颗递到手中。然后转身,将果盘放回小几。

    “何事?”今日回禀消息的人有些奇怪,来到房内之后跪倒在地,却迟迟没有开口。

    宇文愈和顾蕴皆有些了然,看来今天传来的,不是什么好消息。

    在二人的注视下,侍卫拿出张折叠整齐的宣纸,双手呈给宇文愈。不用打开,便能看到那纸上写满了的洋洋洒洒的文字。且从纸张的规制来看,似乎是朝廷发布告示所用的纸。

    没错,这确实是朝廷贴出的纸张,并且所用的是上等规格的宣纸。只不过上面写的不是告示,而是一篇文辞尖锐却又不失煽情、引经据典、文采斐然的檄文。所声讨的,正是北朝魏王宇文愈。

    宇文愈略微扫了一边,不甚在意地一声轻笑,带着三分讽刺、七分嚣张:“黄口小儿,居然也算计到了本王头上。”

    “给我看看。”顾蕴伸手过来讨要。

    宇文愈下意识地不想交给她,却又怕她急切之下牵动了刚刚愈合的伤口。于是一边递过去一边说道:“黔驴技穷之下的雕虫小技,不必放在心上。”

    但是顾蕴看了檄文的内容之后,从她脸上的表情便得以看出,这篇檄文的内容并不像宇文愈形容的那样不足为道。

    “谁写的?”顾蕴压下心中气愤,抬眸问道。看宇文愈方才的口气,似是已经知道了写这篇檄文的人是谁。

    “宇文琮。”

    “是谁?”听到这人的姓氏,顾蕴似是想起了什么极为厌恶的事情,眉眼瞬间变了色。姓宇文的人,却帮着郑氏过来声讨宇文愈。

    “宇文家的第三代,家主宇文璜的爱孙。”宇文愈简洁回答道。

    你的侄子?这句问话,顾蕴险些脱口而出。但话到嘴边,又瞬间顿住。

    “此人的文笔,值得一观。”顾蕴再次将目光投向手中的檄文,停在了中间若是只论文辞着实算得上精彩的几句——秦强弱主,赵高执柄,专制朝政,威福由己;时人迫胁,莫敢正言;终有望夷之败,祖宗焚灭,污辱至今,永世为鉴(出自《讨曹操檄》)……

    宇文愈被自己的亲侄子,说成了赵高、吕不韦之类谋篡朝政、鱼肉百姓、不忠不义、不仁不孝、十恶不赦、该天诛地灭的奸佞恶徒。

    “好歹有大魏第一才子之称,”宇文愈嗤笑道:“自然要勉强过得去。”

    “第一才子?”顾蕴哂笑,道:“那你们大魏的才子看来都死绝了。”

    这篇檄文确实写得好,但若是配上第一才子的名头,就难免有些不够看了。起码她认识的人中,就有数个能挥笔写出比此文文辞优美数倍、煽情效果也远超于此的文章。她阿姐顾蓁,便是其中一个。

    “阿琉,拿笔墨来。”顾蕴吩咐道。

    “做什么?”宇文愈问道。

    “这样的骂名,你就心甘情愿地背负?”顾蕴道:“从前别人刺杀你,你一个是还不回去,一个是不能还回去。但是如今这样的情形,还有忍气吞声的必要?”

    听着顾蕴不善的语气,宇文愈反而微微扬起了嘴角。他道:“不是忍气吞声,只是觉得没不必在意。”

    “我在外的名声如何你还不清楚吗?早已恶名昭彰,不论是多一点还是少一点,又有什么所谓?”

    十岁之前的宇文愈也很是看中旁人的眼光,看中世人对自己的评价。但是十岁之后,或者说当他从累累白骨中爬出来之后,名声对他而要便已经变成了可有可无的东西。

    手中没有权柄的时候,世人的眼光会让你寸步难行。有了自己做主的能力之后,就算是全天下的人都认为他十恶不赦,仍旧不妨碍他立于众生之上,受万民叩拜、下属臣服。

    听着宇文愈稀松平常的语气,看着他全然不似作假的神态,顾蕴的心忽然漏跳了一拍。她缓缓转过头,示意阿琉继续。

    “要做什么?”宇文愈再次问道。

    “写信给九叔,让他写出一篇比这一张好上百倍千倍的文章。”顾蕴回答道:“若论煽动人心,声讨他人,我就没有见过笔杆子比我九叔和张和先生还硬的人。”

    顾蕴现在微微有些后悔,当初顾际常教导顾蓁的时候她没有跟着一起学习,而是偷懒耍滑过去了。若是当日收一收玩心,学得了和她阿姐一样的本事,那此刻她自己就可以立即提笔声讨回去,何必还要麻烦他人。

    宇文愈看着这份因为自己而生出的气愤,原本觉得这封檄文无关紧要,现在却不想去阻止她大费周章。他伸手接过阿琉手中已经沾了墨的笔,对顾蕴道:“你说,我来写

第二百八十章

    “谋在天下……”顾蓁低声缓缓念出信纸上的四个字。她面前的书案上,放着三封展开的信纸,是近几日接连不断发来的,无一例外都和北朝相关。其中有顾蕴的亲笔信,也有雁翎放在邺城临近的暗桩发来的消息。

    顾蓁联想起滇南和西南的变故,忽然就想通了其中关窍。北朝、南朝、西域、百越,看来,还真的是要谋整个天下呀。他们也不怕这块肉太大,吃下去会撑死自己。

    “离芷,速速传消息给阿难和麦纳尔,让她们今晚过来见我。”顾蓁吩咐道。

    离芷起身向外走去,她才转头看向何峮:“情况如何?”

    “回王妃,”何峮回禀道:“石肴和其身边的人已经被控制住,暂时看押在拱月楼旁的一处宅子里。按王妃的吩咐,只是看押。”

    石肴主仆被控制住已经一天一夜了,期间何峮再没提起过任何关于交易或者结盟的事情,石肴也没有主动提起。除了在庵堂中说过一次要见他背后的主子,紧接着便又恢复了安稳自在。

    “他能搭上萧允,可能没有我们从前设想的那么简单。”顾蓁道:“她背后真正的主子,也可能既不是萧允和不是萧弘。”

    “有人在背后操纵建康局面?”何峮也非愚笨之人,立刻便能领略顾蓁话中之意。

    他知道顾蓁在带领淮南王府撤离建康的时候就已经着手布局,又接连两次看着她无声无息中,素手微抬朱唇轻启,仿若谈笑间便能撼动一城风云。跟在顾蓁身边,他本来已经有了建康城水深难测的认知。

    如今听闻居然还有人比淮南王妃隐藏的更深,甚至能直接控制皇家。只觉人外有人山外有山,相形见绌。他从来没想过凌驾于众人之上纵横捭阖,如今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

    茫茫九州、浩浩大地,天赋异禀之人不知凡几。像他这般凡夫俗子,还是在这些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人物手下谋个安稳,才最为稳妥并且明智。

    顾蕴没有回应何峮的问题,算是一种默认。何峮见她面色极为不虞,却不像是因为碰到了难缠的对手。以他浅薄的见解,像淮南王妃这样的聪明人遇见同样的聪明人做对手,往往是兴奋和发愁同有。

    甚至有些时候,前者会成为超越后者的存在。因为这些智谋凌驾于众生之上的人,若是抛却所站立场不同,大多会享受同等水平的、酣畅淋漓的博弈。那是一种像他这样的普通人理解不了的快感,只存在于极少数人之间。

    而顾蓁面上神情,却更趋向于担忧,以及隐隐的暴怒。

    “将石肴带到此处,”顾蓁道:“我亲自见她。”

    “是。”为其做事越久,便愈发心悦诚服。何峮心道,这也许就是天生的领袖。

    ……

    “你打算如何应对?”顾蕴再次问出之前已经问过的问题。宇文愈的态度,有些让她琢磨不透。

    “若是换做你,你会怎么做?”宇文愈问的认真,也问的顾蕴一愣。

    “这是你们北朝的事情,缘何问我?”顾蕴回过神来,反问道。

    “想要知道你的想法,所以就问了。”宇文愈坦白道。

    顾蕴避无可避,只能正面回答:“我自然是不希望他们如愿。”

    宇文愈闻言,轻轻点头。

    又听顾蕴道:“西南和滇南已经乱起来了,若是北朝的局势再无法控制,淮南军极有可能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

    “好。”宇文愈再次点头,轻轻道了一句:“那就不让它乱起来。”

    顾蕴问道:“你们陛下呢?”

    “新帝很快就要登基,先帝自然该寿终正寝。”他说的云淡风轻。

    “已经死了吗?”

    宇文愈不置可否。虽然知道那个傻子只不过是别人手中的一把刀,但是胆敢触碰他的逆鳞,就该为此付出代价。反正他本身就觉得最近两年元叙因为郑家在背后撑腰,越来越把自己当回事。既然不听话,那就换个听话的。

    “你要去跟郑风年谈判?”顾蕴微微皱眉,她现在已经明白为什么宇文愈如此忌惮郑风年了。可是这个人横在前面,是不得不面对的沟壑。

    “那个老家伙虽然难缠,”宇文愈道:“不过我也不是次次都会栽在他手中,不必担心。”

    “你说宇文琮是大魏第一才子?”顾蕴忽然转了话题。

    宇文愈却流畅地接上:“是。他三岁能诗,五岁能文,自幼便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天赋异禀这个词用到他身上,并不辱没。”

    “他今年多大了?”顾蕴问道。

    宇文愈皱了皱眉,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十七?应当是十七,或者是十六未满十七。”

    “还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顾蕴一脸了然,后道:“他就算想要出头,也太过急切了些。”

    顾蕴从宇文愈的话中可以猜到,这位天之骄子必定自幼被人娇宠着长大。纵然天赋异禀,却因为被保护的太好而“不食人间烟火”。就像一个造型精美的花瓶,美则美已,却不堪大用。

    像他这样的人,若是经历过磨难,一定会比任何人都成长的要快。但是很可惜,他的出身并不允许他成长。

    说起过目不忘、天纵奇才,顾苏对比宇文琮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幼年的经历和后来的机遇,他如今不过十二三岁,但若论起心智,恐怕能远超宇文琮。

    宇文愈听着顾蕴用“乳臭未干”来形容比他小不了几岁宇文琮,忍不住漫上一丝笑容。只不过一闪而逝,任何人都来不及捕捉。

    只听顾蕴又问道:“他是第一才子,那你们大魏的第二才子是谁?”

    “第二才子?”宇文愈被问住了。他一向不关注这些文人骚客的事情,所以并不了解:“问这个作甚?”

    “给他一个机会,尝一尝翻身而起、无需再屈居人下的滋味。”顾蕴的眼角眉梢都在告诉宇文愈,她要出手整人了。

    人的表情一旦丰富起来,就会瞬间多出几分鲜活。顾蕴便是如此,一改方才老气横秋的模样,眼中涌现一丝狡黠。

    宇文愈乐得纵容,扬声唤来外面的守卫:“去叫景封过来。”

    吩咐完之后他又看向顾蕴,解释道:“景封出身离魂冢,是我府中的府卫统领,同时是离魂冢机密案卷的管理者。”

    言外之意十分明显,对于整个邺城的了解,能超过他的屈指可数。

    顾蕴喜出望外,在景封过来回话的时候又加了句:“若是寒门出身,则更佳。”

第二百八十一章 玉焕秋

    景封提供的人选名叫玉焕秋,邺城人士,寒门出身。几年前因为一篇策论得了崔氏的青眼,从而被带进士族文人圈子。但是寒门和庶族的界限梗在那里数百年,不可能因为某些人的态度而骤然改变。所以即使玉焕秋确实满腹才情,也仍旧得不到士族子弟的普遍接受。

    相比之下,他们更愿意去追捧同样出身士族并且是北朝顶级士族的宇文琮。而像玉焕秋这样有真才实学却出身不高的人,只能得到少数人的认可,而且也说不上看重。

    这世间的任何圈子,说白了都是权势和名利的圈子。自诩清高的文人墨客,也逃不过世俗枷锁。

    “哪个崔氏?”顾蕴问道。

    “博陵崔氏。”景封回答道:“近些年来寒门时出贵子,一些世家大族或是问了博得好名声,或是想要豢养门客,抑或是真正赏识有才之人。像崔氏这样招揽寒门贤能之士的情况,并不罕见。”

    “博陵崔氏?”顾蕴道:“郑氏一派的人?”

    “是。”景封回答道。

    “这个玉焕秋,还有何过人之处?”顾蕴问道。像方才景封所说的情况,那像玉焕秋这样的人并不少。但是顾蕴问起,他却首先推荐了被博陵崔氏招揽至门下的玉焕秋,自然不会没有个中缘故。

    “小姐明见。”景封回答道:“这玉焕秋虽然受了博陵崔氏的招揽,但却并未全心攀附。”

    “说来听听。”顾蕴来了兴致。

    “当初玉焕秋才名在邺城初显,各大世家纷纷注意到。”景封道:“但是一开始,此人没有接受任何人的招揽,大有单打独斗闯进邺城文人圈子的打算。”

    可是才学是金钱累积出来的,文人圈子被士族把控数百年,寒门庶族从来都难以靠近一步。玉焕秋纵有才学才名,这个想法也难免有些异想天开。

    近些年来寒门确实有向士族靠近或是冲撞的趋势,但主要阵地还是在战场上。寒门的贵子,大都是凭借一刀一枪在士族不愿踏足的刀林箭雨中蜕变出来的。文人墨客的圈子依旧是锦绣如云、珠玉遍地的地方,粗布麻衣就算挤进去,也会显的格格不入。

    “后来处处碰壁,他才接受了士族的招揽。”景封道:“当初想将其招揽入门下的皆是底蕴深厚的世家大族,宇文家也曾有意。玉焕秋几番抉择之下,最后选择了崔氏。”

    “应该说,他选择了没有宇文琮的崔氏,归入了没有宇文琮的郑氏。”顾蕴替景封把话补充完整。

    所以这个人,一开始便没有打算一直屈居人下。他有才学,也不缺决断,只是那无法改变的出身横在了前面,挡住了他疾奔的道路。

    “是。”景封这是第一次见顾蕴,却已经在魏王府当府卫统领数年,现在只觉得主子的眼光当真好极了。也终于明白为何主子要冒着风险,因为一个女子而遣散一众姬妾。

    其实宇文愈并非好色之人,在这之上甚至有些冷心冷情。从前养了整个后院的人,只不过是一开始积累权势的过程中所走的捷径。这许多年,魏王府没有一个子嗣出世。

    顾二小姐明月之辉,配得上魏王府主母之位。

    “属下拙见,”景封继续道:“玉焕秋此人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遇,一旦给了他机会,不必推波助澜他便会肆意疯长。”

    “他投入崔氏之前,应当也没有想到……”景封说到此处顿了顿,不着痕迹地抬头看了看宇文愈的神色,才接着道:“……宇文琮会帮郑家。所以他的算盘落了空,郑氏一派没有他一个寒门子的落脚之所。”

    那就应该改投别处,聪明人绝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

    “就他了,要的就是这么一个人。”顾蕴道:“他想要的机遇,你们主子恰巧能给。”

    宇文愈在一旁听着二人对话,一直没有打扰,到了此时才出言道:“明日我出去同郑风年谈判,你跟随在我身边,伺机把人带回来。”

    “属下遵命。”景封抱拳俯身。

    他转身的瞬间,又听顾蕴问道:“此人性情如何,傲气傲骨呢?”

    景封想了想,回答道:“有傲骨,也有傲气。但是比起这些,应当更看重心中抱负。”

    ……

    建康城。

    顾蓁来到石肴面前,若非看见她握着佛珠的手即使隐在袖中也能看见清晰的抖动,几乎要认为对于她的到来,眼前这人早在意料之中。

    顾蓁被何峮引着,在一旁落座。

    看着石肴也转身走过来,何峮无声地挪了挪脚步,不着痕迹地注意着石肴的一举一动。。

    然而石肴已经恢复了平静,连一丝惊讶都没有剩下,缓步走到顾蓁对面落座。见此,何峮才退到一旁。静静站立,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我是该道一声‘卢小姐’,还是该唤你一声‘淮南王妃’?”石肴的语调轻缓,恍若真的在同一位许久未见的旧友闲谈。

    “看来我的猜测是对的。”顾蓁面上漫上一些笑容,“你认得棣棠。”

    石肴一顿,面上的从容出现裂痕。她虽然已经尽力掩饰,奈何人的情绪一旦到达极点,连思绪都不能自如控制。她蓄力敛容,看向顾蓁:“王妃足智多谋,石肴自叹弗如。”

    “若说过往之事一笔勾销,未免太过轻巧。”顾蓁道:“所以顾蓁不求石小姐宽恕,来此只为交易。你情我愿,银货两讫。”

    “王妃三言两语便将我家破人亡的事情略过去,难道不轻巧?”

    “我就算不略过去,”顾蓁道:“石小姐又能如何?”

    石肴眸光灰白,朱唇悬而未闭,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是啊,她能如何?自己的命运从来没有掌控在自己手中,这就是弱者的悲哀。

    她从前是笼中雀,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现在为阶下囚,生死都握在别人手中。

    她又能如何?

    当年顾蓁进京,化名卢兆媛潜藏在她身边。她自以为替父亲得了一位惊才绝艳的谋士、一个底蕴深厚的世家的支持。可是一切不过是别人布下的一个局,以她为切入口,将整个石家耍的团团转。

    直到父亲在西南身亡,她还不知道当年的真相。

    而告诉她真相的那人,又成了她另一个噩梦。顾蓁和棣棠,一个设局将她引入其中,一个直接言明要她做棋子。石肴在最恨的时候,幻想过将这二人拉到跟前,亲自啖肉饮血都不能解她心头之恨。

第二百八十二章 谈判

    “你想要做什么?”石肴看向顾蓁。

    “应该是我问石小姐,棣棠想要你做什么?”顾蓁反问道。

    见石肴不答,她接着问道:“不愿意回答?”

    “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你们二人交锋,但是猜想也能知道,淮南王妃比我更了解棣棠此人。”石肴道:“王妃觉得,我若出卖了他,他会放过我吗?”

    顾蓁嗤笑一声,看着石肴道:“你了解棣棠,怎么就不了解我呢?还请石小姐看清形势,不论他会不会放过你,他如今都远在天边。而我,才近在眼前。”

    “若是照王妃这样说,石肴横竖是死。”石肴道:“帮你也是死,不帮你也是死。那我为什么要帮你?”

    “想要什么,石小姐大可直言。”顾蓁道:“如此打机锋绕弯子,岂不是在浪费时间?”

    “我想活,你会让我活吗?”为了平复起伏巨大的情绪,石肴隐在桌案下手一直在缓慢有序地转动腕间的佛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右手拇指在一颗紫檀木珠上停顿下来。

    “你拿什么和我谈交易?”顾蓁不答反问。

    “石家留在建康的全部财产。”石肴回答道:“这世间,想来应该不会有人和钱过不去。淮南王府虽然底蕴深厚,可是养着百万大军,每年的花费也不算轻松吧。”

    “淮南军不缺钱。”顾蓁抬手扫了扫一摆上并不存在的褶皱,接着道:“缺的是消息,以及盟友的忠诚。”

    “盟友?”石肴哂笑,道:“不是阶下囚吗?”

    “这便要看石小姐如何抉择,”顾蓁道:“是想要做阶下囚,还是想当盟友。”

    “只要石小姐认真配合,顾蓁自可保小姐安稳无虞。石小姐想要的,是这份承诺吗?”

    “我倒是忘了,王妃的承诺,是不能轻易相信的。”得到承诺之后,石肴反而道:“我从前便信过一回,到最后却是家破人亡的下场。”

    “这么绕弯子,可真没有意思。”顾蓁耐着道:“你不信我,我也无法信你。如此下去,事情便一直无法得到进展。”

    “严刑逼供之所以一直延续下来,还是有其存在的价值的。敬酒不吃吃罚酒,石小姐最好不要这样。我想你也知道,我能让你开口的法子,应当不止以利相诱这一种。”

    “而且要理清这一团乱麻,我能抓到的线头,也并非只有你一个。石小姐到底是从何处得来的底气,来向顾蓁讨价还价?”

    石肴欲开口说话,顾蓁却没有给她机会。接着道:“为了节省时间,我便将话一次言明。”

    “石小姐其实十分清楚自身眼下的处境,方才种种,利诱也好,周旋也罢,不过都是在试探顾蓁。”顾蓁微微倾身,道:“你想要试探什么呢?想要看到我因为你许下的钱财而动心?若真是那样,我对你许下了承诺,石小姐你又敢信吗?”

    “我不会受你胁迫,这应该已经在你的意料之中。之所以和我纠缠这许久不入正题,不过是因为你此刻心中极其不安。或者换一种说法,你很害怕。”

    “因为你知道接下来的局面就不是你能掌控的了,你又回到了数年前,被我掌控于股掌之间的境况。因为这份不能自控,所以你害怕了。”

    “简而言之,石肴,”顾蓁又靠近了些,用眼神迫使着对方和自己对视,“你害怕我。”

    “你现在就像是一个于黑夜中迷路的孩童,惊慌失措、不知所措……”

    “别说了!”石肴激动之下欲拍案起身,却在双股离开坐榻之前被一直站在顾蓁身侧的离芷伸手按住肩膀。略一用力,便将她重新按坐回去。

    何峮也在看见石肴有动作的瞬间有了反应,见她被离芷制住,才收了已经蓄于双手的力。

    而石肴全部的盔甲,已经被顾蓁一番话击溃了。她双肩颤抖,怒瞪着顾蓁,怒意之中却有着掩藏不住的怯懦和难堪。

    淮南王妃聪慧至极,谈判之中尤其擅长诛心。

    顾蓁不给石肴喘息的机会,接着道:“石小姐,你要看清形势。从你被盯上开始,就没有人想要救你出漩涡。而不论是眼下还是之后,唯一有可能保你的,只有淮南王府。”

    “你大可不配合,如此对于我的影响不过就是多在建康城中潜藏一些时间。而对你来说,便是失去了唯一可能保命的机会。”

    “顾蓁在此便许你一个承诺,还是那句话,你若全力配合,我便保你安稳无虞。你能做的,只有相信我。”

    石肴面色灰败,似乎是过了许久,才无力地点头。

    “我答应你。”

    ……

    入夜,阿难和麦纳尔应顾蓁传召,来到了余庆胡同第三家。

    顾蓁免了二人的礼节,直接进入主题:“唤你们前来,是有要事需要你们去做。”、

    “小姐请吩咐。”二人同时拱手道。

    “立即启用你们手中现下能用的全部人马,将建康城所有能查的官员都清查一遍,从中找暗中和滇南、西南或是北朝、西域有联系的人。不论是现在还是从前,只要出现蛛丝马迹,立即来报。”

    “是。”二人又是异口同声。

    ……

    景封能担任魏王府府卫统领,自然有他的独到之处。跟随宇文愈共同出水阁和郑家谈判,回来的时候便将一个大活人无声无息地带了进来。

    玉焕秋是个典型的文人,从穿着打扮到言谈举止,无一不透露着书生气。若非景封对其的评价,饶是顾蕴第一眼看过去,也要相信这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文弱书生。还是那种“百无一用是书生”的书生。

    “草民参见魏王。”玉焕秋是被打晕之后带进回来的,景封将其唤醒之后才带到顾蕴和宇文愈面前。宇文愈吩咐下人抬了一张屏风放在了里间顾蕴床榻之前,玉焕秋便跪在屏风之后。

    记着景封的提醒,他拜完宇文愈之后,又转向那一抹依靠在床上的虚影:“见过顾二小姐。”

    “找你过来的目的,景封已经说过了?”屏风里侧传来的是温和的女声,宇文愈却并未做声,玉焕秋略有些惊讶。

    “是。”玉焕秋谨慎回答道。景封确实跟他提了找他过来的目的,但是却没有说是谁下令将他找来的。

    “那便简单多了。”顾蕴道:“我只问你,大魏第一才子的美名,你想不想要?”

    “想。”回答的果断。对于宇文愈沉默在侧而由一名女子主事的惊讶,已经被他压下。

第二百八十三章 人名

    “过两日会有一篇檄文送过来,我要你以你的名义发出去。”顾蕴问道:“可愿意?”

    “他人笔墨,草民署名?”玉焕秋问道。

    “是。”顾蕴回答道。

    “替王爷澄清污名的檄文?”玉焕秋继续问道。

    “是。”顾蕴继续回答。

    屏风外侧安静了须臾,之后又听还跪在外面的人问道:“顾二小姐挑选檄文,看的可是文章本身优劣?”

    闻言,顾蕴嘴角无声微挑。果然像景封所说的那样,有文人都有的傲气。她看了一眼宇文愈,然后出声道:“自然是。”

    “那若是在下能写出一篇更加令二小姐和王爷满意的文章,是否便不用再借用他人高作?”

    “自然。”顾蕴回答道:“你若是能写出更好的,我们为何不用?”

    ……

    “谈判情况如何?”玉焕秋跟随景封下去之后,顾蕴才转向宇文愈询问谈判的情况。

    见对方摇了摇头,她并不觉得意外或是气馁。若是第一日便十分顺畅,她反而要怀疑这又是郑家设下的圈套。

    “郑家的老头子派了一堆言官来应付我。”宇文愈道:“而他本人,从始至终都没有露面。”

    想起今日那几个“苦口婆心”老妈子一样嘴碎的言官,围在他身边大谈家国大义、君臣之道,既想要劝他放人,又不敢语气太过强硬怕惹了他不快,所以滔滔不绝又怯懦畏缩的模样。宇文愈眼角眉梢都透露着一种信号——不耐烦。

    “朝堂上和你交好的官员,是不是都是武将?”顾蕴问道。

    宇文愈如何能听不出她的意思,遂笑着回答道:“你说错了,站入我的阵营的人,大都不在朝堂之上。他们大都手握兵权,基本上都镇守在各处要塞。”

    “我一贯不擅长和那些酸腐文人打交道,所以每日去宫中上朝堂的那些人,基本上都是郑家或是元家的人。其中有几个担着闲职的世家之主,算是归属于魏王府派系。”

    “您可真是我见过的,活的最为洒脱的权臣。”顾蕴评价道。他哪里是不擅长和别人打交道,恐怕是根本不屑于去搭理那些人吧。一个靠着自己一步步从死人堆里爬到万人之上的人,怎么可能会有不擅长和人打交道的说法?

    和他接触的越久,就会愈发深切地体会到宇文愈此人的“独”。对于他人的不信任仿佛已经长在了他身上,成为了他的一部分。

    贵为异姓王之尊,出行在外却时常没有护卫跟随;身边没有贴身伺候的小厮或是婢女;生病受伤期间不许任何人靠近;家人亲族形同虚设,甚至背道而驰……

    他坐拥滔天权势,无数人俯首称臣。可是仍旧只是一个人在活,未免……太过孤独。

    “你手握兵马大权,自然不惧怕那些人的阴暗手段。”顾蕴道:“但是你试想一下,若是朝中这些言官也能为你所用,今日的情况也许就不会发生了。郑家派言官来纠缠,你也可以派言官迎上去。”

    “都道‘本性难移’”宇文愈道:“我是耐不住性子和那些人磨的。能帮我的人,也只有你了。”

    “……郑风年若是一直不露面,便要一直这么耗下去吗?”顾蕴问道。

    见对方没有正面回应自己的话,宇文愈也不在意。顺着顾蕴道:“不会。他的目的便是利用你将我逼反,我不反,他也束手无策。”

    “况且,就算他我们不动手,也会有人催着他露面的。郑风年再如何老谋深算,也不能只手遮天。”

    “保皇一党?”顾蕴自问自答,道:“不论什么时候什么朝代,朝堂之上总会有几个纯臣存在。”

    “可是他们一旦知道元叙已经身死,会作何反应?”顾蕴问道。

    “你也说了,他们是‘纯臣’,而非‘忠臣’。”宇文愈道:“对于那些人来说,效忠的是皇帝,而不是某个特定的皇帝。元家哪个人做皇帝,对于他们而言没有甚大区别。”

    更何况元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难道只有宇文愈看不上眼?郑家和那群纯臣更加看不上眼。尤其是保皇一党,恐怕早就巴不得换一位不说英明神武,但起码头脑完备、不会时不时缺根弦儿的主子了。

    “那就等九叔的檄文送过来之后,再进行下一场谈判。”顾蕴道:“到时候设法将谈判的地点设在可供万人围观之处,尤其是文人墨客会围观的地方。”

    “好。”宇文愈并不问她想要做什么,只是道:“有什么事,直接让疏瞳去找景封过来吩咐即可。”

    “还有离魂冢的人,也和从前一样,你全部都可以直接调配。也是一律吩咐疏瞳即可。”

    ……

    阿难和麦娜尔办事十分迅速,三日之后,顾蓁便收到了第一批人名。说是一批,其实也不过三个。

    但是仅仅这三个加起来不到十个字的人名,却让顾蓁瞬间变色。这三个人其中有两个,都是他的旧相识——俞青山,以及……史明远。

    他一开始以为俞青山为石肴所控,也确实从石肴口中证实了这个猜想。但是却从来没有将俞青山直接和棣棠联系到一处,这两个人实在是没有任何可以让人联系到一处的地方。

    俞青山名义上是萧允一派的人,私底下又搭着石肴和萧弘,追根究底才知道,原来他谁的人都不是,而是一个极少踏足建康城的人埋在这里的一颗棋子。

    转而想来,若是俞青山已经不知在何时成了棣棠放在建康的棋子,那他在建康的势力埋得到底有多深?

    而且石肴并不知道俞青山和棣棠的联系,是不是所有棋子,都不知道“同类”的存在?

    还有史明远,这个前宰相石开的得意门生、归属在长公主萧允门下的南朝兵部尚书、和石肴反目成仇的前任夫君。

    棣棠是在史明远和石肴反目成仇之前就将其收拢进麾下,还是在二人变成仇敌之后?

    还有萧允,她知道史明远和棣棠的这层关系吗?后者是棣棠放在她身边的吗?是送去帮忙,还是监视?

第二百八十四章 身世

    顾九写的檄文到了,顾蕴命人拿给玉焕秋,让他自己选择用哪一篇公之于众。半个时辰后,门外响起动静。

    “玉焕秋求见小姐。”

    “进来。”阿琉前去将人引了进来。

    玉焕秋手中捧着一张写满文字的宣纸,进来之后向顾蕴行礼。然后道:“玉焕秋技不如人,甘拜下风。”他语气坦荡,透着诚意。

    “敢问小姐,”玉焕秋又问道:“此篇佳作乃何人所作?若有机会,日后草民一定要一睹高人风采。”

    “是我九叔。”顾蕴回答道:“武陵顾氏顾韬,顾言开,现在淮南王府辅佐于我阿姐麾下。”

    玉焕秋了然,他虽然不曾到过南朝,但是淮南王府的名声又怎会不知?淮南王夫妇名扬天下,其麾下一众文臣武将又有哪一个是籍籍无名之辈?

    顾九和淮南王妃一样出身武陵顾氏,自加入淮南王府之日起便作为顾蓁手下第一文臣存在。更是在淮南王夫妇双双离开淮南王府期间,总揽梁地一切政务,替淮南王府牢牢守住后方。

    淮南王府有个现象,那便是一众武将凭着显赫军功早已扬名。像“活阎罗”温昭、“算无遗策”张和。

    而相较之下,淮南王妃麾下的一众文臣却声名不显,顾九便是如此。可是这只是对于寻常百姓而言,若是稍微留意南朝梁地政务民生的人,便能从一片安稳富庶中窥得治理之人的能力手腕。

    南朝一连乱了五六年,以古梁郡为中心的梁地却一直保持着安稳甚至富庶,俨然人间乐土般的存在。这样“默默无闻”的功绩,又怎能小觑?

    玉焕秋若是之前因为手中这一篇上等佳作而想要一堵作者风采,在听说其人是顾九之后便是瞬间多了几分迫切。

    “草民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小姐成全。”玉焕秋开口道。

    顾蕴还以为他有什么条件要提,遂道:“你且说来。”

    “草民若是归于魏王麾下,日后是否有得见顾先生的机会?”说是请求,玉焕秋说出来却是问句。不知是不是顾蕴的错觉,她居然从此人的语气之中听出了些许羞怯。

    闻言,顾蕴失笑,没想到她居然在北朝见到了一位九叔的仰慕者。她隔着屏风看向玉焕秋,回答道:“自然。”

    “明日你随魏王同出,若是能立下大功,我便亲自为你引见九叔。”

    玉焕秋捧着檄文退下,原本对于准备好的打算用作明日的论说已经胸有成竹。可是此时却忽然觉得还有许多瑕疵和不足之处。他要尽快回去,再好好仔细斟酌一番。

    玉焕秋离开,顾蕴趁着宇文愈不在近前,将疏瞳叫到了跟前。打算为她压在心中许久的疑问,找到答案。

    “小姐有何事吩咐?”疏瞳矮身半蹲半跪在顾蕴窗前,问道。

    “问你一些事情,如实回答即可。”顾蕴道。

    “是。”

    “说一说你主子的身世,说仔细些。”顾蕴道。

    闻言,疏瞳面上出现难色。欲言又止。

    “你也不清楚?”顾蕴问道:“还是不想说?”

    “奴婢不能也不敢妄议主子。”疏瞳回答道。

    “你觉得我若是亲自去问宇文愈,他会告诉我吗?”顾蕴问道。

    “主子自然不会有任何事刻意隐瞒小姐。”

    “我不去问他,便是不想他再回忆一遍从前的苦楚。”顾蕴道:“所以,才来问你。”

    疏瞳垂首不言,顾蕴给她决断的时间。片刻之后,她抬起头,开口道:“奴婢告诉小姐。”

    “好。”顾蕴点头,开始问道:“他身居高位,却为何不受家中看重?”

    “这要从主子的身世说起。”疏瞳道:“主子身上虽然流着宇文家的血,但是生母却是一位胡女。并且不曾被收入府中,连生下主子都是在外面。后来她生了重病,无力抚养年幼的主子,才将主子送回了宇文家。”

    “但是回到家中之后,主子却遭到整个家族的轻蔑和侮辱,更是被人暗中掳出府,卖到了奴隶贩子的手中。”

    “宇文璜为何不管?”听到此处,顾蕴十指蜷缩。

    “因为他跟宇文家其他人一样,因为主子身上的胡人血统而轻贱、厌恶主子。”

    顾蕴冷笑两声,微微抬手示意疏瞳继续说。

    “后来主子死里逃生,从奴隶贩子的手里逃脱出来,并且自愿加入了离魂冢预备人员的选拨。一百名孩童,最后能活着成为离魂冢成员的,只有十个。主子成了那一批,站到最后的十个人中年纪最小的一个。”

    “主子在离魂冢中停留了六年,然后杀了出去。”疏瞳说到此处,面上敬佩之情十分明显,“一入离魂冢,永无归离日。主子是离魂冢建立百年来,唯一一个拼杀出去的人。”

    从离魂冢九死一生逃出去的宇文愈,隐姓埋名成了大魏的一名士兵。从最底层做起,用三年的十年成为了权杖一方的兵马统帅。

    “那个时候还是先帝在位,主子因为战功,得到了先帝的宠信和倚重。”疏瞳道:“主子重回离魂冢,并且将其收归己用。”

    离魂冢每隔五年会补充一次缺损人员,疏瞳便是在宇文愈下一批进入其中的一个。每个最新加入的成员,都会现跟随在一位有资历的老人身边学习一年。而疏瞳跟着的,正是当时已经成为整个离魂冢最为出色的成员的宇文愈。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宇文愈还算她半个老师。

    “景封和宇文愈是同一批进入离魂冢的人?”

    “王妃怎么知道?”疏瞳有些惊讶地问道。

    “猜的。”顾蕴回答道:“离魂冢这么多人,却只有景封成了他的府卫统领。”

    “所以说,宇文家对他来说,根本毫无亲情可言?”顾蕴又问道。若是如此,那她也不用顾忌什么了。

    “离魂冢的前任主子,是宇文氏的家主宇文璜。”疏瞳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却说出了一个事实,“主子从边关携功回到邺城之后,离魂冢曾多次接到指令对其进行暗杀。”

    “是吗?”顾蕴语气轻缓,语调似乎带着玩味,“那我也给你一个任务,挑选一个身手敏捷的人,明日跟随在玉焕秋身旁。”

    她又转头看向阿琉,道:“将之前从离芷那儿讨来的那瓶香拿出来,用琉璃瓶子装的那一位。”

    阿琉颔首,走到梳妆台前,从一个楠木匣子中拿出顾蕴要的东西。说是一瓶,其实整个琉璃瓶子做工极为精致,不过女子的拇指一般大。

    瓶子的是透明的,里面装着还不到半瓶的红色粉末。疏瞳将瓶子接到手中,侧耳聆听顾蕴接下来的吩咐的同时细细打量着瓶中不过一小撮的粉末。

    “届时宇文琮势必会到场,设法让他闻到这瓶中的香。”顾蕴叮嘱道:“切忌,自己决计不要嗅到。”

第二百八十五章

    “棣棠和你,是通过什么方式联系?”顾蓁问道。

    “信鸽。”石肴回答道:“不过不是普通的信鸽,每次都是他主动来信,用的也都是他亲自调教的鸽子。他需要什么消息,或是有什么指令的时候,会用飞鸽传书主动联系我。我只能在收到消息之后回复,却不能主动找到他。”

    果真是他的行事风格,顾蓁心道。

    “信鸽会去何处?”

    “我修行栖身所用的庵堂。”

    顾蓁点头,表示了然。又问道:“萧弘呢,你们如何联络?”

    闻言,石肴有些惊讶,因为她并没有告诉过顾蓁自己和萧弘有联络。但是想想自己如今的处境,便也就释然了。她回答道:“静言,她知道如何向宫中传信。”

    “那两个小尼姑中的一个?”顾蓁反应过来之后,问道。

    “不会武功的那个。”

    “那另一个,想必是萧允放到你身边的了?”顾蓁道:“两个眼线同处一个屋檐下,却能保持数年的相安无事。石小姐好本事。”

    “哪里是什么本事。”想通之后,顾蓁再说什么,石肴都不会惊讶了。她解释道:“只不过是那兄妹二人,都认为自己才是我真正的主子。”

    说到“主子”的事情,顾蓁听出了一丝嘲讽。原来如此,这一对兄妹,也是同病相怜那。

    “他们从未怀疑过你?”顾蓁是当真有一些好奇。

    “他们要的,从来不是我的忠心。”石肴道:“看上去是将我放在对方眼下当暗装,却从来没有从我这里探听过任何消息。”

    “他们看重的是你的钱?”顾蓁反应过来。她之前和何峮一同分析萧允接受石肴的原因,是因为缺钱。却是忽略了,作为一母同胞的兄妹,坐在龙椅上那位恐怕比他妹妹还要缺钱。

    “王妃英明。”

    石肴不咸不淡地赞了一句。

    顾蓁并不在意,接着问道:“如何联络俞青山?”

    “让画烛过去即可。”

    “明日晚间,将俞青山引出来。”顾蓁道:“一定要保证,是他亲自出来。”

    “他向来都是派随从出来接应,本人从未亲自到场过。”石肴问道:“为何要他亲自出来,你想做什么?”

    况且如今已经腊月下旬,元日近在眼前,不论是朝廷还是家中,都是最忙的时候。

    “想亲自见到他的人。”顾蓁并不隐瞒,坦言道:“然后让他帮我取一样东西。”

    “若是想要让他出来,我想石小姐是有办法的。”

    “办法倒是有,不过需要我亲自去见他。”石肴问道:“你敢放我出去吗?”

    “敢。”意料之外的,顾蓁回答地十分迅速:“这有什么不敢的?毕竟我不能像‘照顾’石小姐这样,‘照顾’俞尚书。”

    和石肴不一样,若是一位朝廷大员忽然失踪了,紧接着便是这建康城要震上三震。

    “你不怕我叛变?”石肴看着顾蓁,眼角挂着几丝怀疑,面上终于有了平静之外的神态。

    “怎么会不怕呢?”顾蓁道:“但是石小姐若是告发了顾蓁,最后能护着你的人可就没有了。”

    “如实相告,即使石小姐当真这么做了,我也是有法子全身而退的。”顾蓁道:“倒是石小姐,怕是无法逃脱吧。”

    “你也能用这个威胁俞青山?”石肴似笑非笑。

    “自然不能,威胁他,要用针对于他的法子。”顾蓁视线不移,将手从肩膀之上背向伸出,对着离芷深处手掌。

    后者自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放进顾蓁手中。

    顾蓁将瓷瓶的封口打开,将瓶口对着桌面,轻抖瓶身。一颗棕黑色豆粒般大的药丸落到了桌上。因为惯性,滚到了石肴面前。

    “这是离芷新制出来的一味药,”顾蓁解释道:“也可以叫作一位香。因为可以像平常的香饵那样点燃,香气清香淡雅,且具有安神静心的功效。”

    “这样使用呢,是无毒的。”顾蓁道:“可是若是服下之后,就会立即变成催命符。十二个时辰之内拿不到解药,中毒之人便会无声无息地死去。不论是看上去还是仔细检验,都是无疾而终。”

    石肴盯着桌案上几乎要和桌案融为一体的小药丸,心中涌现了一个想法。她总觉得,若非她注定不能叛变,眼前这颗小药丸似乎应该是进入她的体内的。

    ……

    就像石肴所想的那样,临近年关,俞青山最近几日忙的不可开交。虽然建康城眼看着既要兵临城下,但是这个年,该过还是要过。而当今圣上,似乎还有要隆重庆祝的打算。

    他一个穷的叮当三响的空壳子户部尚书,也要跟着在一旁充数。直到见了夜色,才能启程回府。

    接到石肴的消息的时候,他正踏着月光照耀之下自己的影子从马车中下来,向着府内走去。这个时候,有什么要事?而且还要他亲自出面,当面相商。

    俞青山早已年半过百,是眼看就要迈入耳顺之年的老人。在宫里忙了一整天,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精力。连走下马车,都需要人扶着才能稳住身子。

    所以此时,他当真不想仍旧再转过头迈上去。

    可是站在原地思虑纠结了片刻,还是转身出了郑府的大门,被小厮扶着上了马车。

    石肴和俞青山约定的会面的地方何峮十分熟悉,正是之前他见画烛时所用的院子。此时他带着几名护卫,埋伏在院门之后。

    俞青山的小厮上前来扣门,院门应声而开。隐身于斗篷之下的俞青山抬脚迈过门槛,几乎是同一时间,一并长剑横到了自己脖颈前。

    ……

    “把人带回去交给王妃。”将人拿住之后,何峮便成了甩手掌柜。直接将已经被打晕的俞青山交给几个护卫,自己则背着手、慢慢悠悠地沿着胡同走了出去。

    半刻钟之后,多日不曾在红粉巷出现过的常客的何家二公子何峮施施然走进第一留个公约口的大门,根本无需管事招呼,熟门熟路地就上了二楼。

    走进一个转角,进入了隐在其中的暗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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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妻谋后介绍:
顾蓁是顶级士族武陵顾氏长房嫡长女;
顾蕴是顶级士族武陵顾氏长房嫡次女;
雁翎是身有胡人血统的异瞳奴隶;
萧秋是军权极盛的淮南王府的小郡主;
离芷是从西域流浪到中原口从城邦公主沦为奴隶的哑女;
芙蕖是长于青楼、委身商贾,又从奴隶贩子手中被会馆买走对的舞姬;
阿难是出身顶级士族宇文氏的舞姬;
朱明莲是出身朱氏的世家贵女;
萧允是二世而衰的大齐王朝的长公主;
……
这是一个关于乱世中一群出身个性各不相同的女子发生的跌宕起伏的故事。
(男子群像同样出彩,但是甘当绿叶配红花。)贵妻谋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贵妻谋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贵妻谋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