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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威亚     贵妻谋后txt下载     贵妻谋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八十六章 新皇

    宇文愈带着玉焕秋等人出水阁一天一夜,乘着翌日的朝晖策马返回。于此同时,身在湖心绣楼中的顾蕴接到了禀报——围在水阁外多日的禁军退了。

    宇文愈在房门外驻足扣门,还未来得及扣第二下房门便被疏瞳从里侧打开。

    “小姐请主子进去。”疏瞳向宇文愈行了一礼,然后道。

    “一夜未眠?”宇文愈步入房中,看见顾蕴还是昨日的衣饰妆容。

    “如何睡得着?”顾蕴示意其坐在一旁的软榻之上,然后问道:“成了?”

    “成了。”宇文愈眉眼含笑,朝着顾蕴点头道:“新皇会在新年的第一日,正式登基。”

    顾蕴闻言默算,今日已经是腊月二十八,新年的第一日,岂不就是三日之后?

    用三日的时间准备一个登基仪式,说不匆忙是绝对不可信的。就是那一身龙袍织造、刺绣、缝制出来,恐怕数十个匠人一同赶工都不一定能在三日之内做出来。

    “新皇是谁?”顾蕴问道:“谁择的?”

    “先帝的三皇子,中宫所出嫡子,元启。”宇文愈回答道:“新帝,自然是先帝遗旨所选。”

    顾蕴虽然对北朝皇室的了解不多,也不知道有几名皇子公主,更不知道这皇后所出的三皇子年龄几何。但是她在那次“宫宴”上是见过元叙的皇后的,那名女子即使盛装之下,看上去也不过双十年华。

    她就算及笄之年便嫁于元叙为后,到如今满打满算也不过四五年的光景。她所出的皇子,绝不会超过五岁。

    宇文愈似是知道她内心的想法,补充道:“三皇子元启,过了年之后满四岁。”

    顾蕴了然,看来这个人是宇文愈选的。他要做权臣,自然需要一个能够控制的皇帝。小皇帝四岁登基,就算将来会变得不听话,其间也还有十余年的时间。

    “你选一个四岁稚童登基为帝,用意不能再明显了。”顾蕴问道:“郑风年还有那满堂朝臣,他们能同意?”

    不论是对于和皇家依附相生的郑家还是那些纯臣而言,幼帝登基都绝对是弊端多过好处。

    “你可知先帝的皇后出自哪家?”宇文愈笑着问道。他肤色比寻常男子白皙许多,眼下的乌青有些明显。可是整个人却神采奕奕,完全看不出是连续忙碌了一日一夜后策马赶回来的。

    “她是郑氏一派的人?”

    “你猜的不错。”宇文愈道:“不过可以说的更确切些,她不止是郑氏派系的人,还出自郑家。”

    “元叙的皇后姓郑?”顾蕴有些惊讶,她不记得那位年轻的皇后姓什么,但是却知道她不姓郑。

    “不姓郑,”宇文愈为其解疑,道:“她是郑风年的外孙女,自幼养在郑家。”

    “外孙女?”顾蕴问道:“郑风年有几个女儿?”

    “只有一个。”宇文愈回答道。对于郑家的事情,他在得知棣棠是郑风年的外孙之后,又命人调出了离魂冢中所有关于郑家的机密。发现郑风年确实有一个女儿,但是早在二十多年前便对外声称病逝了。

    而个中缘由,则是那位荥阳郑氏嫡出的小姐,看上了一个寒门出身的经商男子。士族从不与寒门通婚,更何况是荥阳郑氏。

    若那位小姐当真下嫁给了一个商人,荥阳郑家恐怕要沦为天下士族的笑柄。所以二人的关系,自然遭到了郑家整个家族的反对和阻挠。

    后来过了大约一年,郑家就对外宣称郑小姐病危。又过了半年,便由病危变成了病逝。

    以上这些,都是离魂冢中的记载。至于那位郑小姐到底是病逝了还是与人私奔了,连离魂冢也没有记录。

    不过和顾蕴的话联系上之后,便能知道当年那位郑小姐不仅没有病逝,还生下了孩子,并且又辗转成为了西域可汗的宠妃。

    “当今的皇后……不,应该称太后。”棣棠道:“这位太后娘娘据说是郑风年的侄孙女。但是他的侄女尚在人世,且身边养有多个子女,唯独这位太后娘娘被寄养在了外家。”

    从前他自然不会去注意这些,可是如今知道了棣棠母子的存在,这位太后的身世便不能不引起他的怀疑。

    “你觉得她和棣棠是一母所出?”顾蕴问道。

    “你觉得呢?”棣棠反问道。

    “不管她生母是谁,如今都成了北朝的太后娘娘。”顾蕴道:“怪不得郑家人会答应让一个四岁稚童登基为帝,原来这也是他们的选择。”

    宇文愈微微挑眉,表示认同。

    果真兵马在手才是硬道理,郑风年的如意算盘,终究被宇文愈手中的实打实的刀兵和人马打散了。

    若说郑风年自此便会偃旗息鼓,顾蕴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但是眼前的这一局,算是破了。之后再有,总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当然,必要之时也要主动出击。毕竟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宇文愈想起了昨日高台之上的情形,看向顾蕴忍俊不禁:“你让人在宇文琮身上做了什么手脚?”

    昨日当着邺城几乎所有文人墨客以及满城百姓的面,玉焕秋一篇檄文惊讶四座。在替宇文愈澄清污名的同时,也狠狠压了宇文琮一头,让他自己成功扬名。玉焕秋自昨日起,再也不是籍籍无名之辈。

    在他将檄文公布于众之后,相较于满座文人,更为激动的是围观百姓。因为玉焕秋和坐在高台之上的绝大部分人都不一样,他没有高不可攀的姓氏,没有自出生起便自然加身的锦绣背景。

    玉焕秋所代表的,是九州全部的寒门庶族。他的荣光,也是全部寒门百姓的荣光。他的成功,代表着比士族低贱了数百年的寒门子弟的崛起!

    一篇檄文技惊四座,引来的是几乎整个邺城的亢奋和激动。因为在邺城中生活的,更多的还是寒门庶族。

    但是还未等周围百姓的兴奋之情缓缓退去,高台之上接下来出现的一幕,则让台下像是清水滴入了滚烫的热油锅中——瞬间炸开了花。

    只见台上原本端坐的一名士族公子,突然像是发了癔症一般,猛地扑向了他近旁的一人。将人搂在怀中之后,一边做出难以言表的动作,一边不停地撕扯自己的衣裳。

    这名平日里都站在云端的公子,居然想要当众与人行云雨之事!

    更加不可思议的是,那名被他搂住的人,同样是一名出身士族的公子——昨日的高台之上皆是邺城文人,连一旁伺候的都是小厮。

    高台之上瞬间乱做一团,而当那名“发癔症”的公子转过正脸面向台下百姓的时候,则让所有人不得不伸手去扶自己的下巴。若是不扶,恐怕下一秒低头看去,看见的会是满地的下巴——那名公子,居然是出身宇文氏、有大魏第一才子之名的宇文琮!

第二百八十七章 舆图

    除夕之夜,北朝皇宫彻夜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忙碌在几个时辰之后的登基仪式准备中。而位于千里之外的建康城的另一座宫墙之内,同样是歌台暖响、烟斜雾横、衣袂飘飘、推杯换盏。

    若非数郡之外战鼓雷鸣,端看皇都皇城的景象,会轻易让人产生自己生活在太平盛世之中

    钟鸣鼎食之内的错觉。

    俞青山坐在席间,先是端着酒杯逐个敬了一遍自己周遭的人,又被周遭的同僚挨个回敬了一遍。宴席过半,酒过三巡,他已经隐隐有不能稳坐于席位之上的姿态。

    “容在下更衣片刻,更衣片刻。”俞青山冲着一个第二次端酒过来的同僚连连摆手,晃晃悠悠地从自己的席位上起身。叫过一个侍立在旁的宫人,引着自己前去更衣。

    “俞大人,您这边请。”领路的小内侍弓腰颔首,转身对着身后脚步有些踉跄的俞青山说道。

    “好……好……”俞青山说话已经有些含混不清。

    片刻之后,二人走到了净房。俞青山扶着墙走进去,小内侍在外侧等待。宫中今夜所有的热闹都集中在了举行宴饮的前殿,所以其他各处都显得有些寥寥。

    小内侍在外面等了约一刻钟,还未听见有动静传来。正想走进去查看,便见另一个和他穿着同样服饰的人从一旁小跑过来。

    “尚宫大人正四处寻你,你怎么跑到这处来了?”跑来的也是一位内侍,两人看上去同等年纪,并且十分熟稔。

    “寻我作甚?”

    “原本准备好的果子酒不是你负责看着吗?有位大人要饮果子酒,其他人找你找不到,寻酒也寻不到。”来人有些急切地说道:“尚宫大人已经开始发火了,你还不赶紧回去。”

    “果子酒,我不是和其他酒水放到了一处吗?怎么会寻不到呢?”小内侍听闻上司发火,瞬间便不能安稳站着了,“可是……可是俞大人还在里边儿呢,我……我如何能离开?”

    “哎!”对方伸手拍了一下小内侍的后脑,道:“你傻也不傻,我不是在这儿吗?我替你看着,过后再引着大人返回席位。如今所有人都在等你呈果子酒上去,还不快回去。”

    “好……好好。”小内侍连忙提起衣摆,说话间便开始向前奔跑。一边奔跑还一边喊道:“今日的忙我记着了,来日请你吃酒。”

    新来的内侍规规矩矩地站立在原本的小内侍所站的位置,片刻之后,俞青山从中出来。只不过脚步稳健,哪里有半分醉酒的模样。

    “走吧。”俞青山出声吩咐道,声音也没有了之前的含混。

    “大人请。”新来的内侍和方才跑走那个一样,替人引路时都弓腰颔首。

    建康城的舆图,皇帝处理政务的御书房有一份,长公主萧允的府邸也有一份,再有便是禁军大营和兵部,各存一份。

    但是以上这四个地方,无不是守卫重重、看守严密。别说俞青山一个年过半百的文官,就是身手矫健的禁军统领,想要暗中潜入恐怕都是天方夜谭。

    但是极少有人知道,除了这这四个地方,还有一个地方存放有建康舆图。

    建康城的这座皇都并非本朝修建,而是已经历经百年,坐过三个朝代的皇帝。在大梁太祖皇帝带兵入主建康城之前,这座皇宫尚不姓萧。而萧家成为皇宫的主人,也不过才四十年不到的时间。

    这宫城之中数百间房屋宫殿,能得到皇帝临幸的,也不过只有那固定的几间。而除了这几间之外,萧家两任皇帝从未踏足过的区域占到整个宫城的九成。

    他们没有踏足过的地方,其中之一便是囊括天下典籍的藏书阁。先帝以军功立国,除了每日必须阅览的奏折文书之外,对于一切笔墨之事都不上心。

    如今的圣上虽然自幼接受大儒教导,但上课学习也都有固定的场所。所以这宫中落满灰尘的藏书阁,也是不曾踏足过的。

    俞青山初入仕途之时,便是在宫中做史书编撰。这藏书阁,便是时常需要出入的地方。他曾经寻找一份典籍的时候,在一个久无人问津而落满灰尘的架子上,看到了一份不知何时被搁置在那里的舆图。所画的内容,正是皇都建康城。

    数十年前便寂寥无人的藏书阁,如今更是接近“荒废”。内侍和俞青山一前一后走过来的时候,只看见一个提灯的低等内侍守在大门前。嘴里不停地低声咕哝着什么,不用猜便能知道是在抱怨上司将最辛苦的活计交给了自己。

    低声咒骂中的人压根没有听到脚步声靠近,等注意到的时候,内侍和俞青山已经来到了近旁。看门的人欲转身看清来人是谁,眼中出现映像的同时,他的瞳孔也瞬间放大……

    内侍将已经失了声息的身体缓缓放在地上,从他腰间摸出了藏书阁大门的钥匙。打开之后,将人托了进去。

    俞青山随后进入,循着近二十年前的记忆,穿过一排排灰尘足有三指厚的典籍,来到那个放有建康舆图的书架前。这个架子上所有物品摆放的位置都和他记忆中没甚差别,说不定上一个来此驻足的人,还是他。

    俞青山将手中的火折交给内侍,伸手去翻那埋在灰尘里的典籍。片刻之后,从书架的最底层,翻出了一张羊皮质地的图纸。

    展开来看,正是二十年前曾经见到过的那张。他也不在意上面的灰尘,只简单拍了拍便将舆图拢进袖袋。随即便接过内侍手中的火折,吹熄一并收起。

    二人一同离开,走到门外之后内侍转身将门锁上。再把手中的钥匙随意丢弃在回廊中,然后一同离去。一刻钟之后,俞青山踉跄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宴席之上,加入推杯换盏的行列之中。

    前殿之中仍旧热闹非凡,藏书阁仍旧无人问津。方才的一切都被这份热闹和孤寂掩盖过去,一条人命和一张图纸的消失,没有引起任何人的留意。

    等到彻底从宴席中退出来,已经是新年伊始,大梁贞元十一年的元日。距离俞青山服下毒药,已经过了近六个时辰。

    马车自宫墙之外开始疾驰,直奔名声在外的三条大街连成的红粉巷。人在命悬一线的时候,才能体会到自己到底有有多想活着。

第二百八十八章 无赖

    “东西拿到了?”何峮端坐于堂上,罕见的通身利落。俞青山被人引着进入房中时,他正悠闲地把玩手中折扇。

    难怪何文颂突然辞官还乡,难怪何府几乎在瞬息之间人去楼空。果真是人不可貌相,昔日终日留恋于烟花场醉生梦死的纨绔,居然只是他骗过世人的假面。俞青山这是第二次见到“真正的”何峮,心中的惊异仍旧隐隐留存。

    “拿到了。”他迅速将舆图从袖中掏出来,交给站在自己身旁的蒙面人。

    何峮伸手接过,却没有打开。他抬头看向俞青山:“这张图纸的年纪,恐怕快要赶得上俞大人了吧?”

    俞青山惊讶于何峮的眼力,并且在其似笑非笑的注视下僵直了后背。这一瞬间,他背后似乎长了眼睛,能看到站在他身后的那人已经握住了腰间的匕首。

    “舆图是真的!”俞青山连忙解释道:“这份图纸确实已经放置了许久,是因为它不是本朝的东西,而是前朝留下来的。”

    “前朝的图纸?”何峮笑道:“大梁建国四十年,俞大人是在欺何峮无知?”

    “这虽然是前朝的图纸,但是途中所画建康的布局规格和现在相差无几。”俞青山道:“建康城自大梁建立以来,各处主要街道只经历过几次极小的修整。而且只是在原址上加以修缮,位置不曾改变过分毫。”

    “而重修或是重建的楼阁,也都是私人住宅,对建康城的布局不会产生任何影响。各处官造建筑不曾有过改址重建,除了宫中的楼阁,其他地方更是连修缮都几乎没有过。”

    “所以这份舆图虽然是前朝留下的,其用处和新制的却没有任何差别。我说的这些句句属实,若是不信,何公子大可请示令尊。他入朝的时间比我要长,更是自幼生长在建康,这些都是了解的。”

    “我也没有说这份图纸是假的,俞大人作何这么紧张?”何峮笑容刹那间变的温和。

    俞青山只能笑笑,除此之外不能再做出任何反应。

    “大人请坐。”何峮摆手,示意俞青山落座。

    后者依言坐下,然后看向何峮道:“何公子……解药。”

    何峮拍手,一名蒙面女子端着托盘从外面进入房中,走到俞青山身前。然后俯身,将托盘上的瓷瓶放到了他面前的案上。

    “这是解药,俞大人收好。”女子声线细腻婉转,俞青山听出她和那日将长剑架在自己脖子上的是同一人。

    他将桌上的瓷瓶拿到手中,迅速将其打开,倒出了瓶中的一颗药丸。将药丸放入口中,没有就水便直接吞咽下去。

    “俞大人可真是心急,在下还未向大人解释这药的功效呢。”流珈柔声道。

    闻言,俞青山面色顿时僵住。

    只听流珈继续道:“方才大人吞下的那颗药呢,自然也具有解大人体内之毒的功效。只不过除了这个之外,还有一些其他的效用。”

    “什么效用?”俞青山问道。

    “让大人不敢轻易将报仇的效用。”

    若说俞青山一开始的面色是僵硬,那在现在已经变成了青紫。

    “你……你们!”他怒瞪向何峮,却不敢说出一句辱骂的话:“君子应当言而有信,我已经替你们拿到了想要的东西,你们却为何还是不肯放过我?”

    “大人也说了,言而有信那是君子作风。”何峮如常面对他的质问,道:“可是在下却从来不敢自居君子。这两个字,从来就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俞青山看着对面那人用着再正经不过的模样,却说着无赖泼皮才能说出的话。一时气的连接话都不能,只能继续怒瞪着何峮。

    “俞大人这次所用的药,需要每隔半月服用一次解药加以控制。”流珈在一旁,继续解释道:“只要按时服药,便一直不会发作,身体和常人无异。”

    “当然,”何峮接话道:“这毒不会一直停留在大人体内。只要大人再帮在下做完了下面这件事,解药自当双手奉上。”

    俞青山很想骂一句:“你们这等出尔反尔毫无信誉可言的奸诈小人,如何能让人相信?”

    可是他不能骂,也不能不信。

    见对方不说话,何峮自然而然地便认为他是默认了。于是接着道:“烦请大人上奏陛下,城中沟渠甬道年久失修,一旦遇到暴雨便极有可能水淹建康。所以要请陛下下旨,重修建康各大甬道。”

    “这不可能,陛下绝不会下这道旨意。”俞青山不加掩饰地说道:“如今户部吃紧,根本没有多余的银钱拿来修缮沟渠甬道。”

    其实和军饷相比,就算将建康城大大小小的沟渠全部疏通修缮一遍,所要花费的也都是一些“小钱”。可是经过长达六年的战争之后,户部几乎连朝廷官员的饷银都要发放不出,哪里有钱去做旁的事?

    “大人不必担忧,”何峮道:“所要甬道的银钱嘛,自会有人提供。”

    何峮所说的这个“有人”,让俞青山自然而然地想起了石肴。但即使银钱有了来源,这道旨意同样求不来。

    简言之,朝廷没有钱。就算有钱,也不会先用到重修沟渠甬道这样“无关痛痒”的小事上。

    俞青山如实道来,却听何峮道:“这些,便要看俞大人的本事了。”

    俞青山闻言一口血呕在胸口,奈何对面的人已经从坐榻上起身,拿着舆图施施然向外走去。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方才的话——我只负责下达任务,至于如何完成,不在我要管的范围之内。

    ……

    从皇宫藏书阁得到的这封舆图被送出了建康,但是却没有去往淮南军主力所在的方向。而是一路北上,朝着安州方向而去。

    几日之后,坐镇中军大帐的温昭接到那张羊皮舆图,附带有一封信函。他看完信函之后顺手将其递向一旁,然后将舆图铺展在面前的案上。

    接过信函的是两人,并且还是两个熟人。

    “王妃拿到了建康的舆图!”片刻后,洛行风惊讶道。

    而另一人已经凑到了近前,和温昭一同浏览起图纸之上的内容。

    这二人正是原本应该在淮南军主力之中的洛行风和张玗,他们不知何时避开了所有人的耳目,从主力大营暗中赶来了安州。

第二百八十九章 萧允

    大齐历贞元十一年正月底,建康城除了临海的东面,北面温昭率兵十万驻扎安州定远郡;西面淮南王萧穆率领淮南军主力进发到湘州,和都城建康之间隔着三个郡;南面则是在两郡之外就能够见到滇南军的军旗。

    四十年前被攻破过一次的百年国都,距离下一次出现同样的画面,已经开始按天计数。

    滇南军大营。

    徐庆霖坐镇中军大帐,而原本应该也在此处的棣棠,此时却不见了踪影。

    百越众族在西南并不算顺利,虽然没有被打回南疆,但是数月以来也没有攻占西南半分土地。相较之下,滇南军的进程则可以用一日千里来形容。

    淮南军主攻建康,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因此由徐庆霖率领的滇南军一路北上,如入无人之境。到了今日,距离建康城不过两郡之隔。

    徐庆霖记得上一次来建康,还是十年前的事情。那时他尚未及冠,刚刚在滇南军中谋得一个小职,也刚刚拜入秦行雨门下,同样刚刚和何延相识不久。

    滇南王世子何延进京朝贺,他被选入亲兵卫队,一路跟随保护。

    十年前的建康,尚且是南朝梦境。

    他捧着贺礼跟在何延身后进入金碧辉煌的大殿,看见年轻到有些稚嫩的新帝端坐于高台之上,看见南朝百官列于大殿两侧。

    文臣前列又两相三公六部尚书,大多数出自吴郡各大士族。武将以淮南王、镇南王为首,各位将军依次列站。两位异姓王不愧是行伍出身,满身威严肃穆。

    如今名震天下的淮南王,那时还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按照品阶站在一众武将的末端。只是垂眸静立,却让人忍不住侧目而视。

    而和淮南王同样名扬九州的淮南王妃顾蓁,算来当时才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应当每日娇养在闺阁。徐庆霖自然是见不到顾蓁的,他见到的是她的的父亲,当时的大司空顾际常。那是真正的士族老爷,通身的气派和风流,是只有在底蕴深厚的百年大族才能养的出的气韵。

    十年的时间不算长,其威力却不容小觑。再次见到建康城徐庆霖倒是不会发出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的慨叹。但是事实却不容忽视,如今的建康城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了。

    年少时期见过的那些人,也都已经远离了。

    “将军。”大帐外响起亲兵的声音。

    “进。”

    亲兵手中捧着一节竹筒,跨步走到徐庆霖近前。

    “先生的信。”亲兵说道。

    棣棠在滇南军中对外公布的身份,是徐庆霖的谋士,如今是滇南军的军师。滇南军将士皆尊称军师或是先生。

    “呈上来。”徐庆霖吩咐道。

    亲兵将信呈上,然后退到一旁等候吩咐。

    竹筒空间狭小,所能盛装的信纸的尺寸也不会过大。徐庆霖将信纸展开,也不过和自己的手掌一般大。而上面的内容更是寥寥,只有短短九个字——半月之内,抵达建康。

    信中的指令在他的意料之内,何峮十分从容地将纸条收起,同时对着亲兵吩咐道:“全力进发,十日之内抵达建康城。”

    “是。”亲兵抱拳道:“末将这就传令下去。”

    他们距离建康不过两个郡,而淮南军和建康之间的距离是三个郡。并且朝廷的主力军都在对付西面的淮南军,他们北上的道路几乎没有任何阻拦。进发,也当真只是赶路而已。

    真正的战场,在建康。

    ……

    建康城。

    “王妃,这是城中沟渠甬道的最新图纸。”何峮从俞青山处拿到的图纸,交给走过来的离芷。

    就像俞青山说的那样,这个时候上奏请萧弘下旨重修城中沟渠甬道,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在俞青山三番五次的哭诉之下,何二公子“宽容大度”地将要求放宽,从重修变成了疏通。

    “人都安排好了?”顾蓁一边从离芷手中接过图纸,一边问道。

    “回王妃,都安排妥当了。”何峮回答道:“此次疏通,所有沟渠甬道的出口都会加宽。”

    “那便好。”顾蓁将图纸打开,略微扫了一遍之后,便转手再次交到离芷手中。道:“即刻送去安州。”

    ……

    大齐长公主萧允和皇帝萧弘是一母同胞,曾经是镇南王林介的王妃。贞元七年她从自己丈夫手中夺过兵权,成了大齐朝廷军权最盛的人。端听这些事迹,很难回有人将其和一个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女子联系起来。

    可是实际上,萧允和顾蕴是同年生人,今年也不过二十二岁。而她从镇南王手中夺兵权的时候,尚且不满十八岁。

    萧允一身淡青衣裙,有些慵懒地坐在堂中。面前的桌案上放着茶海,整套茶具摆放其上。她纤背挺直,葱白的手指捏住茶壶淋水,热水冒出整片雾气,远看像是袅袅炊烟。

    萧允的容貌映在朦胧的水雾之后,能看见弯弯的柳叶眉,眼角上翘、细长有神的柳叶眼,鼻子挺翘,樱桃红唇,配上白皙的肤色和柔和的轮廓,整个面相都是向着温柔娴静的方向长的。

    她周身的气质也和面相极其相符,让人一看脑海中便会涌出温柔、雅静、与世无争、不沾烟火之类的辞藻。

    这样一个女子,居然会是大齐的长公主萧允!

    “公主,先生到了。”一名婢女迈着轻盈的步伐进入堂内,俯身行礼。

    原本平淡如水的眸子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发出了光亮,但是随即便被掩去。萧允将手中的茶壶轻轻放下,抬眸道:“请先生进来。”

    婢女退后几步之后转身离去,萧允从坐塌上起身,下意识地伸手扶了扶发髻和发间的钗环。

    片刻后,一名裹着狐裘大氅的男子被婢女引着进入堂内。男子全身上下只有面部露在外面,那露在外面的肌肤却几乎要胜过脖颈间无一丝杂色的白色狐裘。

    “先生。”萧允微微颔首,摆手示意棣棠落座:“先生请坐。”

    这名男子,正是自滇南军大营之中过来的棣棠。

    “多谢公主。”棣棠也颔首致礼,从容落座。

    “距离上次一别,已经将近四年了。”萧允语气熟稔,“先生近年可好?”

第二百九十章 找人,收网

    “人生百态,无在好与不好。”棣棠回答道。然后抬手拿起萧允方才放下的茶壶,接着她方才的动作做下去。

    二人一时无话,直到棣棠完成所有步骤,将一杯清茶放到萧允面前。

    萧允回过神来,一边伸手端起青瓷小杯,一边道:“先生的茶艺愈发精进了。”

    闻言,棣棠露出今日第一抹笑容。虽然只是轻轻一声,仿若惊鸿一瞥。萧允即将放到唇边的茶杯顿在了空中,过了两息才继续动作。

    只听棣棠道:“许久不曾碰过,没有荒废已然庆幸,如何能进步呢?”

    “我并未虚言。”萧允认真解释道。

    “罢了。”棣棠抿了一口茶水之后,将瓷杯放在案上,看向萧允道:“得公主夸赞,是在下的荣幸。”

    萧允微扬的唇角,被素手和青瓷杯一同遮掩过去。

    “先生此来建康,有何计划?”她主动引入正题。

    “找人,收网。”棣棠道。

    “找何人?收什么网?”萧允问道。

    却见对方笑而不答,她便知此问不会得到答案了。

    但是萧允面上并无丝毫不悦或是尴尬,方才的情形,似乎她已经习以为常。她继续下一个问题,道:“滇南的兵马,何时能到建康?”

    “半月之内。”这次棣棠回答的十分迅速且果断,“会在淮南军围城之前。”

    “多谢先生施以援手。”萧允双手持杯,仿若那青瓷小杯中装的是酒水。

    “相互帮忙罢了,何谈谢字?”

    萧允笑道:“可是到现在为止,一直是先生在帮我。这个谢,还是要说的。”

    棣棠无奈,看着她喝完了杯中的茶水。才接着道:“在下此来无落脚之所,还向公主相借贵府宝地。”

    “客房早已为先生备好。”

    ……

    自从贞元七年棣棠和顾蓁博弈落于下风被逼不得不提前撤离建康城开始,曾经风头无两的倾城阁也几乎是瞬息之间沉寂下来。不久之后,建康红粉巷便成了拱月楼一家独大。

    起初,即使倾城阁再也没有何拱月楼一争之力,但是仍旧明里暗里地受到拱月楼的排挤。从不欺辱同行的拱月楼楼主,却独独针对虎落平阳的倾城阁。直到倾城阁易主,阁中也开始每年向拱月楼上交分红,这一情况才算结束。

    而倾城阁原来的主人,在将倾城阁脱手之后便不知所踪,与其相熟的人猜测其应当是离开了建康。实际上,却是没能踏出建康城一步。

    在倾城阁的旧址上,新开了一家名为繁星阁的青楼。行内的人都知道,这是新阁主在拍拱月楼的马屁,取的是众星拱月之意。

    今夜繁星阁来了一位生客,是一位生的极好的公子。虽是男子之身,仔细端详其面容却是比阁中花魁还要艳上几分。

    这名公子出手大方,一来便点了花魁作陪。虽然这繁星阁的花魁何拱月楼的花魁不能比,但到底也是一个花魁。点她作陪的客人,早已排到了下个月。

    “那便请贵阁主人前来一见。”出手大方的公子说道。语气温和平缓,却有着毋庸置疑的气势。

    负责接待的管事也是个八面玲珑之人,随即客气地应下。唤小厮将客人引到雅间中就坐,自己则迅速过去后院请阁主过来。

    繁星阁的阁主是个风韵犹存的妇人,柳眉凤眼、纤腰削肩,穿的干净利落,很难让人想象这是一家青楼的经营者。

    “属下郑绾参见主子。”妇人摆脱管事独自来到房内,随即便单膝跪在新来的客人面前。

    “建康城的情况如何?”男子问道。

    “回主子,”郑绾回答道:“从贞元七年开始,一直有人暗中追查咱们在建康布下的人马。主短短一年内,便有近三成暗桩被拔掉。”

    “三年前郑奂设局,以自己的命换得剩下一半人的安稳。那股暗中的势力应当是被骗了过去,后来便没再有动作。”

    “咱们剩下的人一直按兵不动,等着主子的吩咐。”郑绾道:“主子终于来肩建康了。”

    郑绾口中的郑奂,正是倾城阁的阁主,已于三年前身死。而今日来到繁星阁的“主子”,正是棣棠。

    “可能查出那股势力来自何方?”棣棠问道。

    “不能。”郑绾羞愧之下垂了头。三年前他们被人追的像过街老鼠,哪里有余力去追查对方的底细?

    棣棠闻言不语。他自然知道那是谁的人,但是却不知道那些人隐于何处。

    郑绾默了默,又道:“主子,属下虽然没能查出那股势力的来处,但是有一个地方十分可疑。”

    “说。”

    “拱月楼。”郑绾道:“当年若不是拱月楼的打压,倾城阁不会这么快就倾颓。若说是同行相争,可是拱月楼从未像打压倾城阁一样打压过其他青楼。

    还有传闻中的拱月楼楼主,更是从来没有露过面,建康城没有几个人见过她的真实面目。属下借着上缴分红的由头亲自去过拱月楼两趟,但也只是见到了管事寻娘。”

    “拱月楼。”棣棠轻声道出这三个字的同时,眸中神光微变。

    ……

    “张兄,见过甬道的模样吗?”通往建康的一处管道上,洛行风一手牵着缰绳,一手随意挥舞着从路边折下的一截枯枝。

    他早几年就已经到了而立,到目前为止更是有三分之儿的人生都是作为一名将士存在。可是只要下了战场,吊儿郎当的劲头便能立即爬满全身。

    他身边并驾而行的是张玗,二人身后则是伪装成商队的将士。只不过这个商队的阵容有些宏伟,打眼看上去不少于百人。

    “在洛兄眼中,张玗是个什么人?”张玗看着洛行风,笑道:“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甚至连沟渠甬道也不知为何物的……纨绔?”他本想说废物,想了想又改成了纨绔。

    洛行风迎着张玗的目光,半点心虚或是歉意也无。他回道:“你们这些士族出身的公子哥……”

    “看不起士族出身?”洛行风的话被张玗打断。

    “哪能呢?”洛行风道:“张兄听我把话说完嘛。”

    张玗递给他一个自便的眼神。

    “你们这些士族出身的公子,”洛行风继续道:“不是终日和诗书礼乐为伴吗,也能体会寻常老百姓过得生活?”

    “此刻陪在你身边并且已经和你并肩作战许久,一同淋雨杀敌,也一同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过的人,便是你所说的终日与诗书礼乐为伴的士族公子哥。”

第二百九十一章 敌袭

    贞元十一年二月初一,滇南大军距离建康还有一郡之隔。太阳已经隐入山巅,主帅徐庆霖下令停止前行,原地驻扎修整。

    火头军将饭菜做好了,亲兵端着来到徐庆霖帐前,却被守卫告知将军不在帐中。

    “将军去了何处?”亲兵将饭菜放进去之后,出来问道。

    “末将不知。”其中一个守卫回答道。

    而大军统帅徐庆霖此时独自一人来到了火头营,站在一群正在淘米洗菜的伙头兵前方。

    “参见将军。”众人停下手中的动作,纷纷跪地行礼。

    徐庆霖一言不发地前行,最后在一个将头埋的极低的身材瘦小的士兵跟前停下。

    “免礼。”他停下脚步之后才开口道:“你,跟本将过来。”

    众人纷纷起身,唯独徐庆霖面前的那人还垂首跪在地上。既不回话,也不听命起身。

    “将军。”火头营的统领走过来,将跪着的士兵挡在身后道:“这孩子是新来的,不知何处得罪了将军,属下定当严厉管教,还请将军恕罪。”

    说话这人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面容苍老却身形挺拔。徐庆霖认识他,并且还是熟识。他十五六岁的时候加入滇南军,便是从火头兵做起。

    这人当年便是火头营的统领,还是徐庆霖实际上的第一个师父。

    他姓李,军中的人都叫他老李。徐庆霖便称他一声“李叔”,这个称呼,一喊就喊了十几年。

    “李叔,”徐庆霖道:“我有事要找这位小将谈一谈。”

    地上跪着的小将仍旧没有动作,徐庆霖便伸手向他的肩膀而去。但是未及触到对方,便被老李伸手拦住。

    老李攥着徐庆霖的手臂,力道不可谓不小。他看着对方道:“这孩子若是犯了什么错,末将自会管教。将军是一军统帅,事务繁忙,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怎能劳烦您。”

    周遭众人明显地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氛围不对,但是谁也没有胆子上前插嘴。李统领虽然只是掌管一个小小的火头营,可是谁都知道他曾经是秦老将军的亲兵,后来受了重伤才退下来当火头营的统领。

    有资历又有战功,军中将领见了他,哪个不给三分颜面?他敢同主帅这么说话,则是因为主帅也曾经在他手下当过兵。

    “李叔,”徐庆霖手臂被攥的有些发麻,但是却并不挣扎,“我知道她是谁,我不会害她,这你是知道的。”

    话落,他的手臂被松开放下。徐庆霖正欲再次开口说话,却被突然传来的喊杀声打断。

    “有敌袭!速速戒备!有敌袭!速速戒备!”

    一瞬间,所有人都慌了阵脚。

    怎么会有敌袭?哪里来的人?他们一路过来都畅通无阻,何时遇到过敌人?无数问号在众人脑海中炸开,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怀疑这个警报的真实性,却又在同一时间慌乱起来。

    徐庆霖心下大惊,第一反应便是伸手去拉还在地上跪着的人,同时大喊道:“全军戒备,准备迎战!”

    这个时候会过来袭击他们并且唯一有可能袭击他们的,除了萧穆率领的淮南军还能有谁。但是他不是正在攻打全力攻打建康吗,怎么会无声无息地绕到了他们的前面?

    萧穆改变了一开始的策略,准备先对付滇南军?他不怕腹背受敌吗?

    一系列的问题没能得到答案,徐庆霖忽然感觉到腰腹一阵冰凉之后的剧痛。

    所有的事情不过发生在一瞬间,他此时刚刚将原本跪在地上的人拉起来,拉到了自己身边。

    但是这人来到他身边的同时,也将不知何时拿在手中的匕首送入了他的侧腰。

    因为停军修整,也因为是过来见她,他卸下了已经在穿在身上数个日夜的盔甲。所以冰凉的兵刃被巨大的力道直直送进他的血肉中,鲜血瞬间染红衣衫。

    但是因为在黑夜,周遭又是一片混乱。所以这一刀,知道的人只有他们两个。

    小秦氏感觉到一片温热漫到自己持刀的手上,抬头对着面前的男人露出一抹极致的笑容。她面容苍白,眸光却格外明亮,亮到像是黑夜中的两颗明星。

    “小姐!”老李离得近,他看到了。但是最先大反应却是抽出腰间的长剑,向着徐庆霖砍过来。

    小秦氏原本还被徐庆霖抓着手腕,想要挣脱而不得。此时见老李的长剑横劈过来,她却被瞬间推开了。

    徐庆霖没有携带兵刃,只能从路过的一名士兵手中抢过一把刀来应对不断劈砍过来的长剑。

    而被抢走兵器的以及处在周遭的士兵,已经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连遭遇敌袭的事情都暂时抛在了脑后。

    “贼子,偿命来!”老李怒极大吼,手中的长剑一劈一砍愈发凌厉。

    两人出招的角度和攻击方式有七成相似,若是平时,徐庆霖大可凭借更为敏捷的反应和更胜一筹的力道轻松获胜。但是方才的匕首还插在他的腰腹,剧烈的痛楚阻止了他出招的速度,遏制了他的力道。

    两人势均力敌,一时间打的难解难分。周围都是火头营的士兵,就像方才不敢阻止二人起争执一样,他们此刻也不敢上前阻止两人过招。

    而此时整个驻扎地的外圈,已经被不知来了多少的淮南军包围。葛怀毅一马当先,在弓箭手的掩护下带领士兵冲破了敌人匆忙建立起来的防线。淮南军的将士像是一条长龙,冲进了滇南军的临时搭建起来的大营。

    ……

    听到敌军袭营的消息之后,徐庆霖的亲兵遍寻他而不得。他忽然晃过一个念头,然后于乱军之中匆忙穿越营地,终于在火头营看到了统帅。

    彼时一柄长剑正直直刺进徐庆霖的左肩,亲兵见状凄厉喊道:“将军!”

    在长剑刺进身体的同时,徐庆霖的刀也到了对方的脖颈。但是他不知是手部瞬间失了力气还是因为疼痛拿不稳兵器,刀刃略微偏了几寸,堪堪擦着对手的脖颈扫了过去。

    “李叔,住手!”亲兵几乎是贴身跟随在徐庆霖身边,自然是认得老李的。他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快住手!”

    但是在他喊出这两句话的瞬息,长剑已经从徐庆霖左肩处拔出来,并且再次刺入往下三寸的地方——那里,是人的心脏!

    徐庆霖手中的刀落在地上,鲜血不断从满身的伤口汩汩涌出。他看着握剑的老李,却忽然绽放了笑容。

    老李收了剑,徐庆霖支持不住身子,跪倒在地。他艰难地转过头,试图寻找方才那穿着甲胄的瘦小的身躯。

    那是滇南大军第一统帅秦行雨的幼女,是他徐庆霖的妻子。

    好不容易让对方的身影来到自己眼中,徐庆霖迎着小秦氏冰冷的眼神,用最后的力气向她抬起手,轻声喊道:“阿茵。”

    “将军!”亲兵年纪小,顿时嚎啕大哭:“夫人,将军是想要救您的呀!”

第二百九十二章 准备

    主帅身死的消息在滇南军大营中瞬间蔓延开来,因为军心大散,以至于原本便极为匆忙的应敌之策变得不堪一击。葛怀毅策马不停,很快就带领身后的将士来到营地中心。

    “主动受降者可保其不死,顽固抵抗定斩不饶!”葛怀毅一剑斩断滇南军的军旗,朗声大喊道。

    “主动受降者保其不死,顽固抵抗定斩不饶!”淮南军将士紧随其后,一边杀敌一边呐喊。

    突遇敌军袭击,滇南军上下本就已经人心惶惶。紧接着又骤然听闻主帅身死,士气可谓是一落千丈,而战场之上两军对战,拼的首先就是士气。

    方寸大乱的滇南军此刻唯一能够保持清醒的念头,便是这一战他们必输无疑。听着淮南军自上而下的喊声,被困在他们如虹的气势中,又看着自己的同伴相继倒下。终于有一人迈过煎熬的沟壑,陷落于恐惧和求生的怀抱,扔掉了手中兵器,高高举起双手。

    第一个人的动作好似打开了闸门的开关,接下来滇南军投降的速度和势头,就像那自闸门奔涌而出的洪水,声势浩大而一发不可收拾。

    葛怀毅暗中带兵南下又东行,紧赶慢赶地挡在了滇南军和建康城的中间。本以为会迎来一场或是数场恶战,却不料敌军主帅突然身死。他就像是带着武器外出打猎的猎人,却在刚刚出门的时候就碰到了一头撞死在自家门前的狼。

    虽说战场之上瞬息万变鬼神莫测,但是眼前的情况可直接称得上是天降大运,可遇而不可求。以至于葛怀毅看似镇定从容地指挥手下兵将收缴俘虏的兵器,其实还没有完全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见局势确实已经稳住,葛怀毅这才将由一名滇南军的将领带着,去看徐庆霖的遗体。徐庆霖的遗体还未来得及收拢,但是也无人上前冒犯,他仍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静静地跪坐在地上。

    而周遭一众滇南军士兵,已经全部被淮南军将士控制住。

    葛怀毅过来的路上已经听部下简单说明了情况,他先是走到徐庆霖身旁确定其确实已经身死,然后才转身看向跪在一旁的瘦弱小兵。

    “将人带过来。”葛怀毅出言,自有人押着小秦氏上前。

    “是你杀了他?”葛怀毅只听说是一名滇南军的火头兵刺杀了徐庆霖,其他细节尚不清楚。他看着身前这个体型瘦小的士兵,心中的疑惑盖过了方才的惊讶。

    “为何杀人?”葛怀毅一连问出两个问题。

    跪在地上的小兵抬起头,虽然在夜色之下只能看见模糊的五官和轮廓,但是葛怀毅也一眼认出,眼前这人竟然是名女子!

    “我乃滇南守将秦行雨之女,杀贼报仇,天经地义。”小秦氏无所畏惧地望着葛怀毅的眼睛,朗声道。

    滇南出事之后便被收的密不透风,淮南军只知道其突然叛变,对于其中曲折却丝毫不知。葛怀毅听闻眼前这名女子是秦行雨的女儿,摆手示意押着她的人罢手。

    “你当真是秦将军的女儿?”葛怀毅问道:“滇南到底发生了何事?滇南王和秦行雨将军如今在何处?”

    ……

    借着夜色的掩护,张玗和洛行风来到建康城巍峨的城墙之下,循着记忆中的图纸找到自城内通到城外的所有沟渠甬道的出口。每到一处便停下查探,直到将所有出口都探查一遍,确认无误之后,才悄声返回。

    在城墙近旁的时候,两人一直保持着警惕。确认来到安全范围内之后,才逐渐放松下来。于是,洛行风再次恢复了“不正经”的模样。

    “怎么样张兄,看完之后感受如何?”洛行风问道。

    张玗自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却不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没想到洛兄对甬道这么感兴趣。”

    洛行风闻言轻笑:“能不感兴趣吗?那里不久之后可就是咱们的‘栖身之地呀’。”

    建康城的城防愈发严苛,几乎到封城的地步。百余人马想要混入其中,简直是天方夜谭。所以他们想要潜入建康城,只能另择他途。

    没有像飞鸟一样拥有上天的本领,便只能“下地”了。那直接连通城墙内外的沟渠甬道,便是他们要走的“路”。

    又因为人数太多难以藏身,所以进去的时机也要拿准,既不能早片刻也不能晚一分。所以他们不仅要从满是污水的沟道中爬行数里地,还要在其中停上一段不知具体长短的时间。

    所以那原本为建康城的污水雨水修出来的路,成了他们的“栖身之所”。

    “不知温昭何时出兵。”调侃两句之后,洛行风回归正题,“咱们现在虽然不曾入城,但是这么多人马聚集到建康城外,本身就极容易引起怀疑。”

    “估计也就在这几日了。”张玗道:“只要葛怀毅能顺利拦截滇南兵马,王爷那边即刻便会下令。”

    为了让朝廷一直认为淮南郡的主要精力放在建康城西的主力军上面,萧穆和张和一直坐镇军中,并且不断加大攻势,营造出一众和滇南军争分夺秒的假象。

    但是朝廷的兵马只知道淮南军的攻势愈发凶猛,却没有发现对方许多主要将领已经接连多日不曾出战。像暗中去到安州的张玗和洛行风,以及带兵离开离开的葛怀毅。

    只要葛怀毅能在难免顺利拦截住滇南兵马,身在安州的温昭便会立即接到出兵进攻的命令。而若是计划进展的顺利,彼时朝廷主要兵马的精力仍旧被西面的淮南军所吸引。留守建康城的,只有五万禁军。

    而温昭手中,有十万安州刺史温远之暗中养了十几年的铁骑。围住建康城,绰绰有余。

    洛行风和张玗两个早已经能在战场上调兵遣将独当一面的将军,此时一共才领了百余人马过来。便是要在温昭来到建康城下之前潜入城中,待他一声令下开始攻城,他们二人便要带人在同一时间出现在建康城内。

    除了里应外合之外,二人从淮南军中离开之际还接到了一个命令。那便是护住已经身在建康的淮南王妃,确保其安稳无虞。

第二百九十三章 封城

    “王妃,建康封城了。”何峮的一只脚刚刚踏进房内,声音已经传入顾蓁耳中。

    闻言,顾蓁猛地抬头,眼中的光瞬间由惊讶转做惊喜。她问道:“消息来源可靠?”

    “千真万确。”何峮道:“属下亲自去城门确认过,四面城门都已经禁严了,严禁任何人出入。”

    一开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何峮还有些惶惶不安,怀疑此番突变是顾蓁在城中的消息漏了出去。但是此时看她的神色,便又将心按放回去。

    “王妃,”何峮问道:“这是发生了何事?王爷已经过来了吗?”若非兵临城下,建康城断断不会直接封城。可若真的是萧穆带兵打了过来,这城中的人不是更应该向外逃吗?怎么会在敌军兵临城下之前抢先一步将自己关在城中。

    “应当不是。”顾蓁回答道:“他们封城,应当是接到了别的消息。淮南军还没有打过来,不过,也快了。”

    “他们封城,是害怕有人潜入?”何峮道。说出这句话之后就有些想笑,现在才开始防备,不觉得太晚了吗?

    早在月余之前……不对,早在淮南王府撤离建康之时王妃就在这城中布下了自己的罗网。以此来看,不论他们从什么时候开始防备,都已经晚了。

    “告诉芙蕖,让她开始准备。”顾蓁没头没尾地吩咐道,也没有说要准备什么。

    何峮并不多问,直接应道:“是,属下这便过去。”

    “等等。”顾蓁喊住何峮已经有了动作的脚步。

    看他回头才接着道:“今日怎么如此匆忙?”

    何峮顿了顿,着实觉得当着顾蓁的面说出“属下近日总是心神不宁,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这样的话实在太过不像话。所以只是摇了摇头,道:“无妨,昨夜入了梦魇,今早起来便觉心神稍微恍惚。”

    “属下失态,请王妃恕罪。”何峮向着顾蓁拱手致礼。

    “我并未有责怪之意。”顾蓁道:“近些时日派给你的事情确实有些过多了。马儿跑得累了还想停下来歇息呢,更何况是人。”

    “这样的日子不会再持续多久了。”顾蓁道:“你劳苦功高,到时候定会给你一个长假,叫你好好歇一歇。”

    “替王妃办事,怎会有辛苦一说?”何峮从善如流。

    漂亮话谁不喜欢听?顾蓁闻言,嘴角翘起。看着何峮道;“你日后的成就,定会超过令尊。”

    顾蓁此话半开玩笑地说出来,她自己却明白这并非虚言。何峮整个少年时期为何会过的浑噩浮靡她不知道,中途又为何突然转性寻求上进她更是不清楚。顾蓁只知道,她一开始深入接触的何峮,便是一个进退得宜、头脑聪明、八面玲珑,相处起来能让人如沐春风的官家公子。

    他从其父身上学得了严谨的做事方式、温润而不失圆滑的处世之道,同时又有着何文颂所没有的大胆和肆意,或者说是丝毫不加掩饰的欲望。有欲望才有前进的方向。

    总之,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这样的人不论心仪于哪一途,都不会是庸庸碌碌之徒,寂寂无名之辈。

    “能得王妃青睐,属下受宠若惊。”何峮道:“为了不辜负王妃的看中,属下也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鞠躬即可,后面的大可不必。”顾蓁笑着说完,将话题重新带入正轨:“拱月楼的目标太大了,难免不被有心人惦记。告诉芙蕖,越是到最后越要谨慎行事。”

    “属下明白,定当转达。”

    “还有,你近些时日密切留意城中尤其是拱月楼附近的情况。”顾蓁接着道:“一旦生变,最先要做的便是设法抽身,护好自己。芙蕖是,你也一样。”

    “淮南军破城,不过是早一日晚一日的事情。”顾蓁道:“我不需要拿你们的命去多换那几天,也不想看到那一幕。”

    “属下遵命!”

    ……

    大齐长公主府邸。

    棣棠看着手中的朝廷军报,许久不发一言。

    一旁的萧允只看了一眼他微微垂下的眸子,便能立即知道,他这是生了怒意。

    谁又不怒呢?萧允出了惊怒之外,还有深深的不安。滇南军主将突然丧命,十几万大军被拦截。建康城唯一的救兵,过不来了。

    难怪,难怪徐庆霖自几日之前便忽然断了音讯。棣棠双眸之中的水越发的深,仿佛看一眼都能将人吸进去。

    “不好!”

    忽然听到他开口,萧允吓了一跳。她询问道:“先生,发生了何事?”

    “萧穆的目的是建康,他不会无缘无故地分出兵力去拦截滇南军。”棣棠沉声道:“若是他的兵力远超于你也就罢了,可是事实并非如此。”

    萧允的面色逐渐变得凝重。

    “拦截十几万滇南大军,派出过于悬殊的兵力不可能做到。”棣棠继续道:“但是这些人一旦派出去,就必定会遭到前后夹击。派出去多少人,就意味着要白白葬送多少人。”

    “可是滇南军的主帅死了,如今整个滇南军都被淮南王府接管了。”萧允道:“他们不但没有遭到两方夹击,反而一夕之间扩充了十几万兵马。”

    “萧穆在派人过去之前便知道徐庆霖会死?”棣棠像是在问萧允,又像是在自问。

    他道出“不好”的时候,心中便涌现出两个念头。萧穆走这一步旗只有两个原因,其一是他一开始便知道徐庆霖会死;其二则是他的目的或者说中心根本没有放到所有人都理所应当地以为的那个地方。

    若是前者,那是谁杀了徐庆霖?滇南军中已经有了淮南军的奸细?

    若是后者……那他的目的在何处?下一步旗会如何走?

    棣棠再次陷入沉默,过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他忽然抬头看向萧允:“立刻将前去南面立防线的兵马撤回来!”

    “先生,为何?”萧允问道。

    “即刻下令!”棣棠语气算不上温和:“还有在西面对抗萧穆的兵马,一同撤回来。撤回来,全部留守建康城!”

    “你们被萧穆营造出来的假象蒙蔽了双眼,他的目的根本不是你认为的那样。”棣棠道:“他率领的近五十万主力军个任务根本不是攻破建康城,而是为了转移你的视线。”

    “真正要攻向建康的,是安州的兵马!萧穆手下有一名叫作温昭的将领,和安州刺史温远之是同一个姓氏。”

第二百九十四章 撤离

    “先生!”天色还未大亮,萧允拿着刚接到的战报奔向棣棠的住所。战报送到之前她也尚未起身,此时一头青丝还披散在脑后。虽不见狼狈,却在初春的寒风中扬起了丝丝凄清幽然的冷意。

    将兵马撤回建康的命令下达的第二日,指令还未走到朝廷驻军大营,建康城紧接着就收到了来自北方的战报——安州出兵十万,直奔建康而来!

    房门被迅速打开,郑亭从中出来。

    “先生一夜未眠?”萧允看向端坐于堂上,衣着打扮和昨日没有丝毫差别的棣棠问道。

    “门口风寒,进来说话。”棣棠话落,郑亭侧身相让,萧允抬步进入。

    “安州的兵马打过来了?”未等萧允开口,棣棠首先问道。

    “先生知道?”萧允将手中信函递过去的动作顿了顿。

    “猜到的。”棣棠探身,从她手中接过被风吹的满是褶皱的纸张。一目十行地浏览一遍,面上的神情基本没有变化。

    “温远之居然暗中养了十万兵马!”萧允开口,险些抑制不住心中怒气。

    “他能不知不觉地搭上淮南王府,也须得有一定的筹码。”棣棠并不意外。

    “先生,咱们接下来要如何处之?”萧允问道。安州紧邻建康城,他们的兵马毫无意外地会在朝廷援兵返回建康之前先一步来到。

    温远之手下的兵马绝不会低于十万,而建康城目前能有一战之力的守军,加起来也不超过六万。双方实力的悬殊,不言自明。

    就算他们能撑到大军返回,但是那个时候建康城早已被安州的兵马重重包围。返回的大军带回来的,还有身后的淮南军以及被淮南军收拢的十几万滇南军。

    届时的情况便是,五万禁军连同建康城被困在最里面,安州兵马围在内围,返回的朝廷大军围在安州兵马的外围,而最外围则会是淮南主力军和滇南军。

    建康城会像是掉进了多层的漩涡中,又像是被吞入了一张一张重叠的血盆大口。不论怎么打,它都是刀俎下难以逃脱的鱼肉。

    萧允掌管大齐兵马多年,虽然不曾亲上战场,但也绝不会看不穿眼前的局势。大齐的气运……已经走到了尽头。

    但是她下意识地、发自本能地询问棣棠,端坐于对面的这个男子即使没有言语,身上的从容也就能安抚下她的焦躁和不安。

    “大势已倾。”棣棠轻声道,仿佛在自言自语,“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这是萧允第一次见到他面上出现和颓败相近的神色。

    棣棠并非没有经历过失败,也从来不在任何人面前掩藏他的失败。但是这样的神色,却是第一次出现在他的脸上。

    这一瞬间萧允有一种感觉,他如此模样并非是因为建康城即将沦陷。萧允自知,大齐王朝沦陷与否,并不能在这人心中占据多少地位。他的援助,从来都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

    棣棠这个样子,像是和人对弈的棋手,本来怀抱着极大的胜算。但是却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突然发现,他已经输了。

    它这个模样,让萧允有些心疼。

    但是颓败的神色只在棣棠面上停留了极短的时间,萧允想要再次端详的时候,对方已然恢复了常态——从容到让人难以捉摸。

    “建康城保不住了。”他看向萧允道。

    “保不住了……”真正从棣棠口中听到这几句话之后,萧允已经悬了许久的心轰然坠落。不过下方并非坦途平地,而是无底深渊。一落再落,却好似永远没有尽头。

    萧允对于大齐这个王朝的感情是复杂的。

    皇朝建立十几年之后,萧允才出生。她是大齐唯一嫡出的公主,又因为生的玉雪可爱,自幼便极得先皇宠爱。

    先皇驾崩之后,是她一母同胞的兄长登上帝位。萧允从公主变成了长公主,仍旧享受着无上尊荣。

    可是无忧无虑的日子只持续到她及笄之日,在她的及笄礼仪上,兄长一纸诏书,将她赐婚给镇南王林介。林介是大齐三大异姓王之一,是跟随她父皇一同打天下的人。

    彼时淮南王府叛离建康,身在皇位之上的萧弘为了拉拢另一位异姓王,连一句商议都没有便将她许配给了年过半百的林介。

    萧允是在万千恩宠中长大的大齐最尊贵的公主,如何受过此等委屈。可是在她向兄长哭诉请求他收回旨意的时候,却只得到了“家国大义为先”、“皇室儿女享受皇家的尊荣就该为皇室做出贡献”两句轻飘飘的话。

    萧允的人生轨迹在她十六岁那年骤然改变,自那之后她才切身体会到什么叫皇室无情,真正意识到皇权对于一个人的吸引和迷惑有多可怕。坐在龙椅上的那人,早已不再只是她的兄长。

    大齐皇朝和长公主的头衔在前面十六年带给了她多少荣光,十六岁之后便给了她多少痛苦。

    萧允是带着恨意和报复从林介手中夺取了兵权、返回了建康,在那之后将建康收做掌中之物。她自认对于这座城池早已没有了早年的喜爱和留恋,只是将其当作手握大权的象征。

    可是此时意识到它即将变成别人的掌中之物的时候,才恍然发觉心中除了不甘之外居然还出现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大齐要亡了?”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萧允自己也分辨不清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但是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绝不会有和大齐和建康共存亡的打算。方才那丝若有若无的失落和不舍,不过是被风吹过来的些许烟雾。风过,它也散了。

    “依公主所见。”棣棠回答道。

    “我立刻着人安排,即刻离开建康。”萧允道。这最后的一个烂摊子,就交换给他那个身为大齐主人的兄长吧。

    “你且先行离去,”棣棠却道:“我延后几日。”

    “最迟三日,安州兵马便会将建康城团团围住。”萧允有些激动,“先生此时不离开,要待何时?”

    “我在这里还有一些未竟的事情,做完之后自会离开。”棣棠道:“公主撤离建康之后,择路南下。进入南疆之后,淮南王府也无法再奈你何。”

    “什么样的事情让先生觉得比自己的安危还重要?”萧允有些急躁。

    棣棠并不正面回答萧允的问题,而是说道:“公主离开之前,还要借调给在下一些兵马。”

    棣棠看见对面的女子抿了抿嘴唇,然后抬头看向他。道:“建康城的兵马我又带不走,若是对先生还有用处,大可全部拿去。”

    “但是我要等着先生做完所有事情,届时一同离开。”

第二百九十五章 攻城

    早春的寒意丝毫不比隆冬时分少,尤其是在有风无月的深夜。洛行风在进入甬道之前预料到了其中的逼仄和污秽,却忽略了最大的难题。直到此时趴在能将身子淹没一半的污水中,那彻骨的寒意冻得人四肢百骸几乎都要麻木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在生命危险面前,脏污什么根本不值一提。

    而他现在脑中心中唯一的想法,便是庆幸还未到多雨时节。若是整个甬道灌满了水,他们焉能还有命活着从这里面出去?

    “张兄。”洛行风出声唤了一句,可是回应他的只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布料摩擦甬道以及人的身体从水流中穿梭而过的声音。

    张玗就在他的身后,从后面的人仍旧在前行可以判断出,那人还没有冻死在这甬道中。洛行风没有得到回应,便接着喊道:“张兄?”

    “何事?”张玗的回应终于传来。

    “无妨,就是有些许无聊,想找个人说说话。”洛行风道。

    “你有这个力气,还不如留着多爬几步。”张玗极力稳住声音,还是不可避免地让人听出了颤抖。

    “我这不是怕你冻死了,后面的兄弟就没法过来,咱们这次的任务不就功亏一溃了嘛。”洛行风的声音也好不到哪儿去。

    “放心,只要你不停,后面的人就能继续前进。”

    “在这里还能生出火气,实在难得。”洛行风调侃了一句,然后抱怨道:“相比于现在,老子宁愿拿着刀枪去和敌军拼杀,就算被砍上两刀都行。还是温昭那小子福气好,统领十万大军包围建康城,要多威风有多威风。此等好事,怎么就落不到咱们头上?”

    “你两个月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张玗道。

    军营是最团结的地方,也是最排外的地方。他们都是有着十数年军旅生涯的人,自然都感触颇深。

    张玗初入淮南军,若不是从主帅萧穆到军师张和再到葛怀毅、洛行风、温昭等一众将领一开始便表现出极大的欢迎,他在淮南军中的日子绝不会好过。

    即便如此,真正融入淮南军,也用了将近半年的时间。

    而安州的兵马虽然是温远之养出来的,可是对于他们而言,温昭仍旧是一个“外人”。结果他忽然从天而降,并且还成了十万兵马主帅,况且还是一个满打满算不满二十三岁的小子。安州的兵马和将领不会对他抱有敌意,但是想要被他们轻易接受,也是决计不可能的。

    温昭提前去到安州,但是直到洛行风和张玗二人过去,他在军中仍旧遭受着一些人的排挤。若只是一个小兵也就罢了,但他是十万兵马的统帅。对于温昭而言,没有被多数人能或是少数人认可的差别。只有被接受,和不被接受两种结果。

    有几次校场演武练兵,看见温昭当着一个校场的人被手下的刺儿头挑衅,洛行风险些控制不住暴脾气上去一脚将那人踹下高台。然后再好好教训一顿,让他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

    可是被张玗以及他自己残存的理性拦住了,他们都知道,那是温昭必须独自走过的沟壑,谁都不能伸手干涉。

    好在那小子“活阎罗”的称号不是浪得虚名,他天生就属于军营,属于战场。张玗用了半年的时间,润物细无声地成了淮南军真正的一员。而温昭却凭着霹雳惊雷加狂风暴雨,用三月个的时间收服了十万大军。

    听到张玗的话,洛行风轻笑一声:“这么想来谁活的都不要容易,似乎这身下的污水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

    “快了。”张玗到。

    “什么快了?”洛行风以为他说的是甬道剩下的距离,于是道:“您老没有被冻糊涂吧,咱们这才行进不过十之二三。不到明天天亮,别想着从这鬼地方出去。”

    “我是说,”张玗道:“一切就快结束了。咱们已经身在建康‘城内’,距离结束还远吗?”

    ……

    第一缕朝晖升起,身穿黑甲的士兵自北方呼啸而来。年轻的统帅策马前行,冷峻的面庞和矫健的身子汇聚着势在必得的气势。

    “攻城!”温昭一声令下,仿佛从天穹落到地上的黑云瞬间向着建康城盖过去。无数架云梯一马当先,弓箭手紧随其后。

    “敌军来袭!”城门之上的士兵看着前方的黑云压过来,立即向城墙边沿备石,架起弓弩,准备在敌军乘梯而上的时候投掷射杀。

    奈何最先上来的不是云梯也不是敌军,而是如雨点般从空中落下的羽箭。大批尚在搬运石头的士兵毫无准备地暴露在箭雨下。

    城墙之上也立即有箭雨飞出,奈何那些羽箭在空中转过巨大的弧度之后,全部落在了黑甲士兵前方的土地上——城楼之上架起的弓弩射程显然不如那些黑甲兵手中的弓箭。

    温昭看着眼前的情形,冷峻的面容之上出现了久违的有些嗜血的笑意。这批花费了全部淮南军将近半年军饷造出来的弩箭,果真没有让人失望。

    与此同时,遍布于建康城内各个甬道的入口处,水鬼一样的黑衣人从中窜出。在原本已经混乱不堪的建康城中,又增添了巨大的恐慌和动乱。

    “你带人前去城门接应。”洛行风一把抹掉脸上的污水,抽出被绑于腰间的佩剑,看着张玗以及不断从四周聚拢过来的黑衣人道:“我去保护王妃。”

    这是他们过来之前已经订好的计划,不断聚拢过来的人一边脱掉外面的黑袍露出里面和寻常百姓没甚差别的装束,一边自行分作两支队伍。多数人站到了张玗身后,少数人则跟随洛行风。

    “一切小心。”张玗也撤下外面的黑袍,对洛行风道了一句小心之后,带领已经全部聚齐的人转身离去,很快混入满城无头苍蝇一样乱窜的百姓中。

    而洛行风,则带领剩下的人转向另一个方向,熟门熟路地向着余庆胡同而去。

    早在建康舆图被送到安州之后,他们二人便将城中每一条街道胡同都牢牢印在脑中。今日一同过来的这一百二十人,是温昭他们三人一起用了近半月的时间从上万报名的将士当中挑选出来好手。过来之前专门进行了堪称严苛的巷战训练,为的便是今日在建康城内畅通无阻。

    二月初九是建康连续多日以来第一个晴天,太阳已经不像冬日那样虚弱,向着身下的大地人间发出了微微的暖意。但是今天在这座繁华帝都当中,注定无一人能够体会到这份这份来自上天的善意。

第二百九十六章 失踪

    洛行风带着人一路赶到余庆胡同,走到胡同口的时候忽地停下了脚步,一股巨大的惊慌如巨浪般袭来。城门处烽火燃起,整个建康城都处在一片混乱当中。街道之上即使看不到慌忙奔走的人群,也是一片狼藉。

    可是眼前的这条胡同却异常整洁和安静,家家大门紧闭,户户寂静无声。就像是寻常日子的清晨,因为时辰尚早所以每户人家都还在睡梦当中。

    洛行风压下慌乱的心绪,瞬间加快了前行的脚步,向着第三户人家疾奔而去。余庆胡同第三户住宅的大门和周围其他人家一样,也紧紧关闭着。洛行风直接放弃上前扣门,向着旁边的围墙冲过去。在一丈多高的围墙中间借力一蹬,整个人就越过围墙翻入了院中。

    和外面一样,整个院子也安静的有些诡异。洛行风脚步不停,直接冲向二进院子,朝主厅跑过去。推开主厅大门的瞬间,他心中的担忧得到了验证。

    他又接连推开旁边数间房屋的门,每间房屋都干净整洁,并且安静到无一不昭示着这座院子已经人去楼空。

    “将军。”此时后面的人也全部进了院中,来到了洛行风身后。

    “去拱月楼!快!”洛行风又旋风一般冲出去。跟在他身后过来的人此时也意识到应该是出了不小的变故,他们洛将军虽然平日里没有正形,但是如此惊慌的模样却是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显现。

    三条大街连成的红粉巷中的生活跟其他地方截然相反,最热闹的时候总是在深夜,而本该一片喧闹的白日这里却又异常安静。

    今日亦是如此,醉生梦死的人都是昨夜来到这里的,那时候安州的大军还未兵临城下。因为距离正在交战的城门很远,红粉巷似乎还没有被兵荒马乱的气氛波及到。如今整个城中乱成一片,唯有着一隅像是远离战火的乐土。

    从街头一路过来,洛行风反而被这幅“异常”的景象略略安抚了些许。拱月楼没有出事,是否证明王妃也安然无恙,只是出于某种原因才临时决定离开了余庆胡同。

    可是他的定论下的早了,他看见红粉巷还是一片声色犬马的奢靡气,就妄自认定拱月楼也没有出事。可是当赶到最里面的那条大街的尽头的时候,看到的却是写着拱月楼三个大字的牌匾之下那醒目甚至刺眼的封条。

    拱月楼被封了!

    洛行风一脚踹开旁边一家青楼的大门,其中的人被巨大的动静惊醒了几个。洛行风在眼前的一群人中扫视,伸手抓过一个管事模样的人。

    “这……这位公子,有……有话好……好说。”被抓住的男人将洛行风等人当成了闯进城中的土匪,颤抖着身体不住求饶。

    “拱月楼是怎么回事?”洛行风问道:“为何会被封?楼中的人都去了何处?”

    “两日……两日前被禁军封的。”如实回答问题是男人本能的反应,“说是……说是拱月楼里藏着反贼,禁军统领两日前亲自带兵抓走了楼内所有的人,然……然后就把楼给封了。”

    “所有人都被抓走了?”洛行风心中大骇,手劲儿便不自觉地加大。

    “公……公子,饶……命……”男人的面庞瞬间变的青紫,四肢不停地挥舞。

    洛行风意识到之后,松手将人放开。沉声道:“说。”

    跌坐在地上的人不敢犹豫,稍微缓过劲儿来之后便立即回答道:“是……是,所有在场的人都被带走了。从寻娘到负责洒扫的婢女,还有当时在楼中的客人,全部都被带走了。”

    “人被带去了何处?”洛行风接着问道。

    “这个小的真的不……不知道呀。”地上的男人此时已经反应过来,这些闯进来的人怕不是什么土匪。他们一进来就在打听拱月楼的事情,这是和他们一样反贼啊。

    ……

    刑部牢房。

    从近几年开始,朝廷六部当中最忙的便属刑部了。也不知是哪里来的那么多案件和犯人,刑部大牢中每一日都不缺重刑之下的惨叫连连。悬挂于墙壁之上的上百件刑具,无一不是血迹斑斑。有些时常动用的,仿佛内里都浸满了血液。挂在墙上之后会不停地有血珠落下。

    但是昨日还热闹无比的牢房,今天却异常寂静,甚至连一个过来巡查的狱卒都没有。被关在其中的众多人并不知晓外面发生了什么,仅仅是因为没有听见惨叫而生出了片刻的侥幸。

    最里面的一间牢房光线最暗,猛一进来甚至看不清周遭事物。房中的稻草被人整齐地铺放在一起,上面躺着一个满身血迹的人。

    这是一名成年男子,若是细细辨认,还能认出这是一位长相十分俊美的男子。男子身上穿的也是价值不菲的锦缎衣衫,只不过此时已经辨认不出原本的模样。

    他本身因为失血过多而退去血色的脸,从昨日后半夜开始却出现异常的潮红,到了现在已经烫的吓人。

    男子的身边跪坐着一名美艳女子,若是常去拱月楼的人便能认出,她身上穿的是拱月楼的婢女装扮。

    “冷……冷……”男子熟睡中喃喃出声道,同时身子开始不住发抖。

    旁边的女子熟练地将男子的身子扶起来,抱进自己怀中。从昨夜开始,这个动作她已经做了数次。

    “小姐很快就会过来救我们了。”女子轻声道:“出去了咱们就去找大夫,看过大夫之后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这一男一女是被禁军从拱月楼中一起抓进来的,女子名叫芙蕖,是拱月楼楼主的贴身婢女。而此时被她抱着的男子,则算是刑部尚书的老熟人——已经辞官归乡的前任礼部尚书何文颂的二公子,何峮。

    何文颂忽生重病,不得不告老归乡,何府早在一月之前便举家搬离建康。但是这位何二公子,却还留在建康,并且还成了拱月楼那位神秘无比的楼主。

    禁军将人送进来之后,审讯的事情就全部交给了刑部。何峮进来之后受了一整日的刑,结束之后是被人拖着扔牢房的。

    亏得何家三个曾经身在仕途的男人都本着“与人为善”的为人处世之道,和朝中一众官员都没有交过恶。刑部尚书出于往日的“交情”,将何峮贴身伺候的婢女带到了这间牢房照顾伤患。

第二百九十七章 劫持

    也不知是谁的安排,除了皇城守卫,建康城所有能上阵打仗的兵马全都被调去了北城门。平日里守备森严的刑部大牢亦是如此,所以洛行风带着人闯进来的时候,简直如入无人之境。

    芙蕖将何峮抱在怀中,自然能切身感受到他身上温度的变化。从她已经开始变色的面庞上可以看出,怀中人的情况实在说不上好。

    身在监牢之中并不能窥见日色,前两日他们都是根据狱卒送餐的次数来判断进入牢中的时间。今日的情况确实异常,芙蕖估算的送餐时辰早已过去许久,却仍旧未见有人过来。

    “何峮,醒醒!”察觉到何峮已经不再是熟睡之后,芙蕖立即呼喊道:“何峮,何峮!不要睡,睁开眼看我,不能睡!何峮……”

    但是怀中的人唯一能给出的回应,是比寻常温热很多的呼吸。芙蕖略作思索,将人轻轻地放到干草之上,起身向牢门处跑去。

    奈何她因为跪坐在地上太久,双腿早已失去了知觉。身体不能配合意志的结果,便是她原本打算起身,却瞬间跌倒在地。

    芙蕖没有任何迟疑,几乎是双膝接地的瞬间上身也跟过去,四肢并用向前爬去。

    “来人,来人!”她趴在牢房门口大喊道:“救命!有没有人!快来人呐……”

    已经寂静了半日的牢房居然因为她的呼喊出现了几分动静,芙蕖的眼中立即出现光亮。接着喊道:“快来人!叫郎中,快叫郎中……”

    纷杂却有序的脚步声很快靠近,当洛行风出现在面前的时候,芙蕖有了一瞬间的怔愣。

    她从前是见过洛行风的,是在顾蓁带领淮南王府撤离建康城之前。但也只是一面之缘,并且距离那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将近七年。

    “芙蕖姑娘?”洛行风对于芙蕖的记忆,亦是停留在七年之前的匆匆碰面。

    “洛将军?你是洛将军!”洛行风惊喜地喊道:“我是芙蕖,我是芙蕖!”

    此时洛行风身后的一人已经极有眼色地将牢门打开,进去搀扶因为双腿仍旧没有完全恢复知觉而跪坐在地上的芙蕖。

    “芙蕖姑娘,”确认对方的身份之后,洛行风立即问道:“王妃在何处?”

    一句话,让正想要开口请人将何峮从地上扶起来的芙蕖瞬间顿住。

    她缓缓转头看向洛行风:“不是小姐派你们过来的?”

    ……

    距离建康城数百里之外的一条官道上,一个由两辆马车和三辆货车组成的车队快速南行。这条官道处在被淮南王府控制的区域之外,远远没有梁地境内的安稳。马贼山匪或是从战场之上出逃的残兵时常出没,所以很少有商队从此经过。

    此时放眼望去,整条官道之上也只有这一个车队。此时建康城已经陷落,十万大军和隐藏在城中各个角落的暗桩几乎要将整座城池掘地三尺再倒转过来。而他们要找的人,却坐在这两辆马车其中的一辆上。

    “你不必如此看着我。”棣棠迎着由恨意和怒意组成的目光,十分坦然地说道:“是你的婢女想要杀我在先,我挑了她的手筋只不过是自卫。况且若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你觉得她能活命?”

    顾蓁眼中换上嘲讽:“人的皮囊披的过久,不会觉得不舒服吗?”

    三日前,建康城。

    禁军包围并且清空了拱月楼,棣棠却并没有找到自己想要找的人。拱月楼的主人受了一天的重刑,仍旧没有说出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越是如此,棣棠就越发确定拱月楼中一定藏着他感兴趣的秘密。但是它的主人一看就是个硬骨头,想要让这样的人开口,难如登天。即使是他亲自来审,也需要时间慢慢地磨。

    但是他没有时间了,建康城不知何时便会被围起来。

    正当棣棠一筹莫展的时候,长公主府收到了一封信。

    一个时辰后,禁军包围了余庆胡同。棣棠亲自上前,逐家扣门。在第三户人家大门打开之后,他看到了想要见到的人。

    “顾小姐,许久不见。”棣棠看着站在门内裹在大氅中的女子,微微颔首道:“在下就知道,建康城眼下如此‘热闹’,怎能少了顾小姐的参与。”

    “彼此彼此。”相较于棣棠的平和,顾蓁的语气中带着不加掩饰的冷意。

    “这一局,在下又输了。”棣棠并不吩咐身后的禁军上前抓人,自己也仍旧站在门外。仿佛只是上门拜访的友人,从语调到举止都透漏着故友相见的熟稔。

    顾蓁闻言哂笑道:“如今即将变作阶下囚的人,似乎是我。”

    棣棠但笑不语,顾蓁也在哂笑过后恢复平和淡然。若非上千手持刀兵的禁军将周遭围了个水泄不通,还真让人难以相信此时面对面站在门槛两侧的两人,是永远也解不开仇怨的宿敌。

    “顾小姐,走吧。”棣棠侧开身子,抬手示意顾蓁前行。

    后者也不迟疑,十分干脆地抬步跨过门槛,和落后半步的离芷一同,走向队列整齐的禁军。在经过棣棠身边的时候,顾蓁开口问道:“你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我自然有我的法子。”棣棠并不正面回答。

    “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顾蓁顿住脚步,面向他说道:“叫‘聪明反被聪明误’。我便是如此,自以为能够掌控一切,最后果真就被自己的大意和愚蠢推到了敌人眼前。”

    “顾小姐这是炸我?”棣棠暗暗惊讶于顾蓁的敏锐,面上却不显半分,并且将计就计道:“何家二公子是何时归入小姐麾下的?”

    “我说的话,”顾蓁的眼中充满认真,仿佛一个求知若渴的孩子,“你敢信吗?”

    话落,转身继续前行。

    棣棠看着她的背影,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和顾蓁打交道,实在太累了。这人太过擅长于诛心,能抓住对方心中几乎看不见的线头,然后利用不轻不重、看似平常的几句话,轻而易举地将其无声地、无限地放大。

    他自问,因为那一句“聪明反被聪明误”,他的心绪被牵动了。原本连他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线头,被顾蓁准确无误地抓住了。

    那个人,不能活。

第二百九十八章 下落

    从安州兵马兵临城下,到建康城破,前后加起来不足六个时辰。大齐历法在贞元十一年二月初九这一日截止,时隔四十年,建康城顶上的天再次改换。

    听闻帝都被攻破,皇城之内一片忙乱,所有人都忙着抢夺金银细软、古董摆件等值钱的东西,觉得拿的差不多了,便立即往宫门处跑去。打算趁着淮南军入皇宫之前,携带着足够后半辈子花销的钱财离开皇宫。

    但是当跑到宫门前之后所有人才意识到,他们大肆在宫中抢夺财物的时间,是人家“特意”空出来出来的。安州兵马并非没有赶到皇宫,而直接停在了宫城外面。将整个皇宫围得密不透风,却没有半分入内的意思。

    于是淮南军要屠尽皇城的传言忽然如风般传遍整个宫城,瞬间在人群中炸开了花,将所有人炸的五内俱焚,心肝肠肺都要飞将出来。

    而此时整个建康城中最热闹也最沉寂的地方,当属余庆胡同第三户宅院。昏迷中的何峮被人带到了此处,安置在客房中由郎中看诊。正厅之中,温昭、洛行风、张玗、芙蕖、阿难以及麦娜尔,处在建康城中的所有淮南王府主事之人第一次全部聚齐。

    厅堂中的坐榻是足够的,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能坐得下去。他们聚在此处一刻钟,却只得到了一个结论——顾蓁被人劫持了。除此之外,一无所获。

    “阿难,”所有人都陷入沉默之中,阿难忽然转身向门口走去。见此情形,麦娜尔第一个开口并且下意识地追将过去:“你去哪儿?”

    “小姐的卧房。”阿难回答道。

    不用过多解释,其他人已经知道她要做什么。洛行风开口道:“我已经将这座宅院大大小小所有房屋都查探了一遍,并未发现丝毫线索。”

    “未必。”阿难脚步不停,话落人已经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麦娜尔紧随其后,也抬步迈出房门。

    “阿难她们俩和小姐之间有特殊的联络方式,有些暗号只有她们以及小姐和离芷看得懂。”芙蕖忽然眸光一亮,看着对面的三个男子道:“说不定小姐离开之前留下了暗号,洛将军发现了却没有读出其中的含义。”

    温昭自得知顾蓁失踪的消息之后,面上的寒霜便没有化开过。此时听到芙蕖的话,才稍稍有一丝霁色爬上面颊。

    于是剩下的四人也立即有了动作,追着已经离开的阿难和麦娜尔而去。

    六个人聚在顾蓁摆设简单而整洁的卧房之中,芙蕖以及三名男子只是静静地立在一旁,看着阿难和麦娜尔在屋内巡视翻找。他们不敢有丝毫动作,唯恐破坏掉顾蓁有可能留下的消息。

    而其中洛行风的神情最为紧张,他仔细回忆着之前自己进入这间房所做的所有动作,一丝一毫都不敢放过。万一王妃真的在这里留下暗号却被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毁坏了,那可当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半个时候后,阿难和麦娜尔相对而视,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失望和颓败。不必她们二人言语,其余四个人已经猜到了结果——这座宅子中没能找到任何线索。

    “我去宫中提审萧弘。”温昭开口道:“破城之后便没有见到萧允的身影,王妃失踪定然和她脱不开关系。”

    但是这个提议却被张玗拦住:“萧弘若是能掌控萧允的行踪,也不至于被一母同胞的妹妹丢弃在皇城之中成为阶下囚。”

    “况且王爷和王妃此时皆不在城中……”张玗的话点到即止,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必要。

    “那就提审所有和萧允有关联的人。”阿难沉声道:“她的人能够逃离建康城,却不可能将和这座城池的所有联系都斩断。”

    “都有谁?”洛行风问道。

    “兵部尚书史明远,户部尚书俞青山……”说到此处,阿难忽然停顿下来。她看向芙蕖,问道:“俞青山现在何处?还有石肴。”

    “你怀疑是他们出卖了小姐?”芙蕖瞬间听懂阿难话中的含义,不自觉地提高了语调。是了,有可能知道余庆胡同这所住宅的外人,也只有临时被要挟过来的俞青山和石肴了。虽然顾蓁不曾向那二人透漏过自己居所的位置,但是那二人……

    “石肴被安置在和拱月楼挨着的那条大街第三条南北向胡同的最后一家!”石肴对着洛行风说道。

    后者立即出门,带兵离去。

    “我去找俞青山。”张玗话落,紧跟着也走了出去。

    “还有谁?”温昭看向对面的三名女子,问道:“除了这二人,还有谁有可能和这件事有牵连?”

    阿难正欲回答,流珈从外面进到房中:“姑娘。”

    芙蕖立即转过头去,问道:“出了什么事?”

    何峮被从牢中救出来之后,芙蕖因为没有时间照料,便吩咐了伤势最轻流珈过去看顾。并且嘱咐一旦出了什么事,便立即过来禀报。

    “姑娘不要担心,何公子没有出事。”流珈解释道:“并且已经清醒了,是公子让属下过来请姑娘过去的,说是有要事相告。”

    芙蕖听闻对方没有大碍,猛然提起的心便放了下来。对流珈道:“让他安心养病,我现在腾不开身。”

    “姑娘,”流珈却道:“何公子听闻王妃失踪的事情,说他可能知道王妃的下落。”

    ……

    芙蕖等四人赶到何峮所住的客房的时候,原本应该卧床养病的何峮却穿戴整齐地坐在正对着门的坐榻上。面前本身用于放置茶具的桌案上铺了宣纸放了笔墨砚台,而他手中也提着一支笔,正低头在之上描画。

    听见门口处传来动静,他连头都没有抬。一边继续下笔一边说道:“稍等片刻。”

    四人知道他想说的内容大概就在笔端,于是围上前来,静静地立在周遭看他落笔。芙蕖看了看他脸上还未完全退下的潮红,回转过去关上了房门。

    极少有人知道不学无术的何家二公子的丹青功底居然还不错,只用墨色寥寥几笔便将一个人的轮廓和神态勾勒出来。因为画的快,所以难求精致细腻。但是却称得上一句惟妙惟肖,用来给人辨认,已经绰绰有余了。

    “当日我在牢中受审,这人便坐在一旁。”何峮道:“我并未在朝中见过他,可是刑部的官员却对其毕恭毕敬。”

    简言之,他绝不对不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人物。而且出现在刑部大牢,也绝对不是因为巧合。

    何峮将放下笔,将画作展示给众人观看:“你们可认得,这人是谁?”

    最先做出反应的是芙蕖,贞元七年顾蓁来建康的时候,画上的这名男子也在。当时二人在京中博弈,顾蓁设计将其逼出了建康。

    “棣棠!”芙蕖惊呼出声,“他是棣棠!”

第二百九十九章

    外出去找俞青山和石肴的两人被唤了回来,此时全部聚集在何峮用于养病的房中。

    温昭、洛行风以及张玗三人对于棣棠此人并不熟悉,由芙蕖向其介绍。芙蕖话落之后,房内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一间只是民间普通规格的客房之中,明明站着七个大活人,却几乎连呼吸的声音都不能捕捉到。

    “王爷何时能到建康?”何峮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画出的人,然后开口打破了沉默。

    “最迟十日。”张玗回答道。

    建康陷落,大齐已经亡了。想要继续抵抗,那些军队也已经没有任何立场。淮南军接下来要做的,便是设法安置那些已经或是即将投降的几十万兵马。

    “要立即给王爷去信。”芙蕖说话的时候,面色苍白的有些吓人,“小姐被棣棠挟持,王爷不能不知道。”

    “还有二小姐。”甚少发言的阿难开口道:“也要将此事告知二小姐。”

    “是。”麦娜尔仿佛心有灵犀地补充道:“棣棠和郑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想要找到他的下落,从郑家入手机会最大。”

    这一提议自然无人反对。麦娜尔和阿难并排坐到方才何峮坐在的位置上,同时提笔给萧穆和顾蕴写信。

    “俞青山和石肴处可有线索?”芙蕖趁着这个间隙开口问道。

    “俞青山并不在自己府中。”张玗道:“我带人去到俞府,一家老小皆在府中,只有一家之主不见人影。据他夫人所说,俞青山自三日前外出之后,便没有再回去过。”

    “怕是不会再回去了。”洛行风接话道。

    “此言何意?”张玗、芙蕖以及温昭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因为他有极大的可能已经死了,而且是遭人暗害。”洛行风解释道:“我带兵去了石肴的落脚之处,那里却已经人去楼空。”

    其实洛行风“人去楼空”这个词用的并不完全符合,那座小院里没有活人,却不代表没有四人。他在那里看到了几具尸体,是芙蕖所说的被派去看管石肴的侍卫。

    “我又立即赶往史府。”洛行风接着道:“在那里又看到了一男两女三具尸体。”

    “男子是刑部尚书史明远,被虐杀而死,生前受到了非人的折磨。而那两名女子,则具是被一刀毙命。让人辨认了,是石肴和她的贴身婢女。”

    洛行风不是仵作,却因为见到的尸体多了而在辨认伤口、推断死因的能力上比一般仵作还要熟练。他看着横尸于血泊中的三人,脑海中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将他们死亡的过程演示了一边。

    史明远在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身上被人用匕首连削了数十刀。从伤口的走向和形状来看,对方握刀用刀的手法都不慎熟练,将人的血肉生生割下来显然也花费了她不少力气。

    而倒在旁边的两名女子,一个身体枯瘦、面颊凹陷,另一个右手虎口、掌心和指节都生有厚茧。而前者已经变成一具冷硬的尸体,手里却还紧紧握着一把匕首。但那显然不是她用来自卫的。

    所以是石肴亲手将史明远虐杀致死,紧接着她们主仆二人便被当时存在于那间房屋中的第三波人马用刀当胸穿过,顷刻间便毙命。

    “如芙蕖所说,石肴和俞青山原本具是棣棠埋在建康的棋子。”洛行风接着道:“不管是他们两人其中的谁出卖了王妃,石肴死了,俞青山生还的机会自然也不会大。”

    ……

    “你杀了石肴?”顾蓁看向棣棠,用肯定的语气问出了这句话。

    “是。”棣棠点头承认道:“她死前已经如愿,亲手杀了史明远。想来离开这世间,也不会有什么缺憾了。”

    没有听到顾蓁的回答,棣棠又说道:“如你所愿,怎么,还不开心?”

    “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有什么开心或是不开心。”顾蓁道。

    “你要高兴的是,我为你杀了她。”棣棠将“我”字咬的极重,在说话的同时将身子前倾,靠近顾蓁。

    但是在距离顾蓁尚且有一尺之远的时候,便被一只手腕处绑着纱布的手臂从中间拦住。

    棣棠看着因为使用被挑断手筋之后又接上的手而疼的面色惨白的离芷,嗤笑道:“顾小姐身边的人,果真都不知道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顾蓁见状立即出手轻轻托住离芷抬起的手臂,并且主动将身子靠前把人护在自己身后。现在即使棣棠不将身子前倾,二人之间也离得极近。

    “你不怕我?”棣棠也不知是被什么取悦了,嘴角微微上扬。不过在顾蓁上前之后,他没有再继续倾身,两人之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我怕过你?”顾蓁反问道。

    棣棠发出一声轻笑,看着面前容色平静完全没有囚犯该有的模样的女子,道:“也是,几次三番都是我是你的手下败将,该害怕的人应该是我。”

    “你要带我去哪里?”顾蓁不再去接他的话,而是问出了已经压在心中多日的问题。自从出了建康城,棣棠便带着她一路南下。

    他若是回西域,应当向西走。若是想要回北朝,则应该北行。可是如今却两者皆非,而是一路南下。顾蓁心中有一个怀疑,却不甚确定。

    “你这么聪明,会猜不到我要去哪里吗?”棣棠并不直接回答。

    “你要去百越。”顾蓁说出了自己的猜想,半是陈述半是询问。

    “果真聪明。”棣棠煞有其事地评价道。

    “你和百越之间是什么关系?”顾蓁追问道。

    “到了那里,你自然会知道。”这次棣棠没有让她猜,而是直接回避了她的问题。并且在说完这句话之后,轻轻合上眼眸。微微后倚,将身子靠在了车壁上假寐。

    “不用想着挟持我或是杀了我。”棣棠闭着眼,却似乎能看见顾蓁的目光。他缓声道:“以你现在的能力,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是痴心妄想。”

    在一开始被带出建康的时候,离芷对着棣棠使出了能杀人的香料。但是不幸的是,被他的贴身护卫郑亭阻止了。离芷的手筋,便是因此被挑断的。

    而且自那开始,她们二人每日的饭菜甚至茶水中都被放了能使人浑身酥软却不至于昏睡过去的迷药。顾蓁也只是表现的轻松,实际上就算现在给她一把刀,她也现在确实连将其挥起来刺人的力气都没有。

第三百章

    建康城破的消息传到北朝的时候,顾蕴被允许恢复正常的活动不过两日。消息是宇文愈派人送到水阁中的,应当是他在朝堂之上接到了南朝的战报——北朝还有十万……不,应该说是十万兵马和十万战俘留在人家家里。

    “你们主子何时能回来?”顾蕴看着回来传话的人问道。宇文愈让他带回来的消息十分简洁,只概括了一下建康城那场速战速决的战役。但是其他细节却没有提,比如建康陷落之后,他之前的主人现在是何种境况。

    顾蓁写给她的信应当还在路上,要晚一些才能收到。

    顾蕴打算回去一趟,和阿姐一同问清楚,父亲当初忽然因为“护驾”而被刺身亡的真相。

    到了夜间,宇文愈终于回到了水阁。顾蕴正欲和他说出自己的打算,却见方才离开办事的阿琉去而复返。

    “小姐,从建康过来的信。”阿琉将手中捧着的信封递给顾蕴。

    宇文愈看了那信一眼,示意顾蕴先看信件。他心中了然,想必是顾蓁的家书。

    宇文愈静静地等着顾蕴看信,却在片刻之后被她忽然起身的动作惊住。

    “怎么了?”宇文愈也从坐榻上起身,看着被顾蕴捏在手中的信纸以及对方有些失神的眸光,心中的不安不断涌上来。

    “阿姐出事了。”顾蕴说完,下意识地便要向外跑去,“我要回去,我要立即赶回去。”

    宇文愈眼疾手快地闪身到她前方,双手箍住顾蕴的肩膀,在不会弄疼她的前提下将人控制住:“你先别急,你姐……建康出了什么事?你说出来,我们一同想办法。”

    “阿姐被棣棠劫持了。”顾蕴找回一丝神识,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她看着宇文愈,重复道:“阿姐被棣棠劫持了,如今找不到她的下落。芙蕖和阿难她们将整个建康城都翻了一遍,还是没能找到她。”

    “阿蕴!”宇文愈微微加重语气,“你先冷静下来,然后我们才能一同想办法。”

    顾蕴合上眼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这才想起信中的其他内容,于是接着道:“离魂冢不是记载着许多机密吗?你让人立即把所有和郑家有关的都找出来。”

    “好,我让人立即去找。”宇文愈连忙应声道。

    顾蕴方才方寸大乱,不过是在得知顾蓁被人劫持的瞬间身体本能地做出的反应。冷静下来之后,则又变回了那个精明敏锐的顾蕴。她看向宇文愈,问道:“棣棠劫持了阿姐,他会去哪儿?”

    “他不会回郑家。”宇文愈道:“一旦入了大魏的疆域,我定然叫他有来无回。”

    宇文愈若是不会反击,便成不了北朝第一权臣。而他从前不反击或是主动出击,是因为权衡之下觉得那么做得到的利益更大。受伤对他来说本就是习以为常的事情,只要不死,就算不了大事。而能用那些伤病换来可观的利益,自然是欣然接受。

    但是当受伤的人换成了顾蕴,便不是如此计算了。

    他带回了鸿门宴的策划者元叙,还回去了一位“先皇”。然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和郑家及保皇党达成协议的情况下,将天水郡的驻军调来邺城之下。在新皇登基的同一日,拿下了邺城全部禁军的统领权。

    北朝新皇身上流着郑家的血,但是眼下的邺城实际上却已经改姓宇文。郑氏和宇文氏……应当说是魏王府之间,再次维持了一个新的平衡。郑风年想要搅乱北朝的目的,被宇文愈以雷霆手段彻底从中斩断。

    “那是否会去西域?”顾蕴接着问道。她还不没能将往日的冷静完全找回来,便借用这一个接一个的提问尽力寻找。

    宇文愈却再次摇头,道:“成千秋的战报前几日也传了过来,西域的战况十分顺利。若是不出意外,两个月之内阚伯周便能将西域重新夺回手中。”

    “棣棠离开西域的时候无声无息,如今想要再躲过所有人的眼线回去,却已经不可能了。况且就算回去了,也会成为丧家之犬。阚伯周不会放过他,他应该能想得到。”

    “那他能去哪儿?”顾蕴容色和语气都写满阴沉,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道:“南朝已经没了他的容身之地,北朝他知道不能回来,西域则是想要回去而不得。似乎九州之内已经没了他的容身之所,可是他轻车简从,一旦打定主意躲藏起来,想要将其找出便犹如大海捞针。那……”

    “他不会这么做。”宇文愈打断道:“若非所谋甚大,他不会将西域拱手让人而独身跑去建康。他去建康,定是做了更大的筹谋,那里有比西域更大的利益。”

    “若是我们当初的推测没有出错,那郑风年谋求便的是整个九州。而他是郑风年选定的人,你觉得他的胃口会小?”

    “但是他的筹谋,应当是被淮南王府破了。他挟持淮南王妃,并非只是用作仓皇逃窜下保证活命的人质。”

    而是将来用来要挟你姐夫的筹码。

    为了照顾顾蕴的情绪,宇文愈没有将最后这句话说出来。顾蓁在萧穆心中目中的地位到底有多重,恐怕稍微有心的人便能窥探一二。就算将来棣棠用她来换建康城,萧穆想必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

    朝廷的军队已经尽数被淮南军收拢了,加上不日前像是天上掉馅饼一样掉下来并且砸到了淮南王府中的滇南军,萧穆一路向建康打过来的不足五十万的兵马。在建康城破之后已经超过了百万。

    将军队重新整顿编制之后,他带着浩浩荡荡的大军往已经换了主人的建康城而去。葛怀毅在一旁调侃道:“王爷这入主帝都的方式,想来是前无古人后面也不会有多少来者了。”

    连人影都没有出现,一国的帝都就到了自己手中,如今过去便是直接接手,连冗杂一点儿的过程都没有。果真是有人好办事,有能人就好办大事。有王妃带人坐镇京都,他们这一仗打得不能再轻松了。

    萧穆正欲说话,传讯兵的声音在帐外响起:“王爷,建康来信。”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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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妻谋后介绍:
顾蓁是顶级士族武陵顾氏长房嫡长女;
顾蕴是顶级士族武陵顾氏长房嫡次女;
雁翎是身有胡人血统的异瞳奴隶;
萧秋是军权极盛的淮南王府的小郡主;
离芷是从西域流浪到中原口从城邦公主沦为奴隶的哑女;
芙蕖是长于青楼、委身商贾,又从奴隶贩子手中被会馆买走对的舞姬;
阿难是出身顶级士族宇文氏的舞姬;
朱明莲是出身朱氏的世家贵女;
萧允是二世而衰的大齐王朝的长公主;
……
这是一个关于乱世中一群出身个性各不相同的女子发生的跌宕起伏的故事。
(男子群像同样出彩,但是甘当绿叶配红花。)贵妻谋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贵妻谋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贵妻谋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