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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威亚     贵妻谋后txt下载     贵妻谋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零一章 反应

    葛怀毅看着萧穆将信函打开之后瞬间由温和变得难以用言语形容的面色,怔愣在远处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王爷,”葛怀毅顿了顿,试着开口问道:“出了何事?”

    ……

    原本已经整装待发向建康行进的百万兵马,在开拔前夕接到了新的指令——暂停进发,原地修整。

    夜间,中军大帐灯火通明。张和和葛怀毅站在帐中,看着主位之上背对着烛光,整个人都陷在阴影中的萧穆。

    白里日接到从建康过来的那封信之后,他疯癫一般向大帐之外冲去。葛怀毅反应过来追将出去,为了将人拦住,淮南军的主帅和将军当着整整两个营的下属的面,大打出手。

    张和被人叫过去的时候,两人刚刚停手。萧穆神色冷硬地呆立在一旁,整个形容能明显看出和人动手之后的凌乱。另一边的葛怀毅则一把抹去嘴角的血迹,视线还死死地盯着对方。

    “为今之计,只能先找到王妃的下落,才能想施救之法。”张和开口道:“对方若是想用王妃来要挟淮南王府,必定不会一直隐匿踪迹。”

    张和说完看向萧穆,却见对方仍旧保持着垂首的姿势,全身上下光线最少的部分当属脸部,让旁人根本难以辨认五官和神态。所以自己说的话对方有没有听进去,听了多少,张和也无法判断。

    他顿了顿,接着道:“要么是咱们的人先追查到王妃的下落,要么是挟持王妃的人觉得已经到了安全的场所,自然会说出他要的条件。王爷能做的,只有等。”

    话落,帐内又是一片寂静。过了片刻,正当葛怀毅和张和都绞尽脑汁地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终于听见了萧穆的声音。

    “本王知道了。”他说道:“你们先退下吧。”

    “王爷……”葛怀毅有些犹豫,但是刚刚开口便被张和以眼神阻住。

    两人向萧穆行了礼,一同退出大帐。

    “先生。”走出大帐数丈远之后,葛怀毅方转头张和,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王爷不对劲。”

    “什么?”听见他的话,张和明显一愣。

    “王爷的反应,”葛怀毅顿了顿,似乎是在想合适的措辞。片刻后接着解释道:“王妃被人劫持下落不明,王爷的反应……不该如此……平静。”

    若是换了旁人,就算有胆子说出这些话,张和听到之后的第一反应也会是觉得对方要么醉了要么疯了,他就算予以理会也不会表现出认同。可是说出这话的是葛怀毅,是自十几岁起便和萧穆在战场上结识,是淮南王并肩作战长达十几年的下属,更是私下里几乎无话不谈的至交好友。

    从某个方面来说,葛怀毅对于王爷的了解,恐怕比身为亲弟弟的已故的二公子萧乘都要深。

    “何以见得?”张和认真地问道:“哪里不妥?”

    “先生可还记得二公子的死讯传过来的那次,”葛怀毅道:“……王妃在王爷心中的分量,没有人能够超越。”

    两人一同想起上次萧穆骤然听闻萧乘死讯的时候,急火攻心之下口吐鲜血的场景,不约而同地顿住了脚步……

    葛怀毅将老军医从熟睡中喊起,几乎是架着后者再次返回到中军大帐之前。但是却见到内里的灯火已经全部熄灭,站在外面也不能听见里面传来丝毫动静。

    “王爷睡了?”葛怀毅看着大帐外负责守夜的守卫问道:“灯火是何时熄灭的?”

    “回禀将军,在将军和军师离开之后王爷帐内的烛火便熄灭了。”守卫回答道。

    一旁的老军医不像葛怀毅身体强健不畏寒冷,春寒料峭的深夜突然被人从暖和的大帐中带过来,此时还不停地打着哆嗦。但是张和和葛怀毅,却没有一人能分出些关注到他的身上。

    两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和自己相同的决断。在守卫的惊呼中,掀开大帐闯了进去。

    “王爷?”外面的守卫追了进来,却被张和侧身挡住。他们不敢贸然和军师动粗,却听葛怀毅的声音已经在大帐内响起。

    没有得到回应,不论是守卫和军中想象中的斥责,还是葛怀毅和张和预料中的应声。

    “将烛火点燃,快!”葛怀毅一边吩咐,一边绕过沙盘,抹黑向里侧安置床榻的地方走去。

    外间的烛火被守卫点亮了,借着透过来的光线,葛怀毅看到了仰面躺在榻上的人,以及床榻旁边那醒目的猩红。

    “阿穆!”葛怀毅两步跨到近旁,将萧穆的身子从榻上扶起。同时疾声吼道:“军医,快过来!”

    ……

    “棣棠此人虽然和郑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是却几乎从未出现在在大魏。”宇文愈道:“恐怕连郑家,留意到有这么一个人存在的都少。所以他也不曾引起离魂冢的关注,我这里能找出来的大都是关于郑风年和他那个‘早逝’的女儿的记录。”

    “并且这些记录大都有了近三十年的时间,是离魂冢上上一个掌权者在位时留下的。若是再过几年这些东西没有人需要,便会因为不再有价值而被焚毁。”

    顾蕴了然,棣棠在西域做王爷的时候,按照年龄派还排在阚伯周的前面。那他至少应当和萧穆差不多年纪,已经即将步入而立之年。而宇文愈要比萧穆小两岁,今年不过二十七八。记录中的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他还没有出生。

    而上上一任离魂冢的主人,显然对于郑家小姐的风流韵事不甚关心,寥寥记下的几笔还大都是关于郑风年的反应。

    这些信息,远不足以让他们能够判断出棣棠会逃向何方。

    其实有一个人是最有可能知道他要去的方向的,那便是郑氏的家主,棣棠的外祖郑风年。但若是这条路走的通,郑风年也就不会让人如此忌惮了。

    “还有一个人。”宇文愈忽然开口道。

    “谁?”

    “太后。”宇文愈回答道:“进入皇宫,比接近郑风年要容易的多。”

    “可是她为何要帮我们?”顾蕴问道。若是他们之前的猜测没有错,北朝现在的太后娘娘实际上和棣棠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想要从她口中问出答案,恐怕不会比逼问郑风年简单。

第三百零二章 中毒

    车队错过了进入下一座城池的时间,郑亭领着人在郊野择了一处林地,生了篝火。马车和货车围成了一个圈,将一行人圈在其中。

    “顾小姐,委屈了。”棣棠说道。

    顾蓁未做回应,打开车门首先出去,十分利落地跳下车之后转身过来扶离芷。二人下去之后,自顾自地在靠近篝火的地方,在一棵树下的空地上直接落座。

    对于顾蓁爱搭不理的态度,棣棠这几日已经习以为常。让他有些惊讶的是对方一系列的动作,不说是养尊处优的世家贵女,就是平常商贾富户家稍微娇养些的女儿,对于眼前者连简陋都称不上的环境,也不该适应和接受的如此之快。

    棣棠迈步来到顾蓁身边,此时萧允也从被婢女扶着从车上下来。看见棣棠之后,自然向他走来。

    “先生,我们今夜要在此处过夜吗?”萧允问道。她的目光从下车开始便一直停在棣棠身上,或者说从未向顾蓁分出分毫。

    “是。”棣棠回答完之后,又上前两步,坐到了顾蓁身旁。

    而萧允则十分自然地走到了棣棠的身边,紧挨着他又和其保持一定距离地坐下。

    顾蓁完全像是没有注意到周遭的情形,凑近离芷询问她手腕上的伤势。

    “顾小姐从前也有过露宿荒野的经历?”棣棠主动开口道。

    “你想问什么,不如直截了当地问出来。”顾蓁的视线从离芷的手腕,移到了前方已经从火苗燃成火焰的篝火上。

    “在下想问的便是这个问题。”棣棠道:“顾小姐为何要对我抱有如此之大的敌意?”

    “我为何要对你好言相对?”顾蓁冷笑一声,终于转过脸面向棣棠,“面对仇敌,有这个必要吗?”

    “先生以礼相待,淮南王妃莫要得寸进尺。”另一个女声插进这场谈话当中。

    顾蓁不禁将视线转到了坐在棣棠身侧的女子身上,她被挟持已经近十日,这是萧允第一次主动开口对她说话,也是二人首次有交流。

    女子对于女子的感觉最为准确,顾蓁自第一次看见萧允,便感觉到了对方对自己抱有的敌意。但是奇怪的是萧允有意将这份敌意掩藏起来,尤其是在棣棠面前。

    顾蓁在被挟持一路南下的过程中,不动声色地观察了这二人几日。渐渐地,就发觉萧允那份敌意的来源。和她最初设想的国仇家恨完全不同,这份敌意,居然大部分来自……妒忌。

    对,就是妒忌。萧允因为棣棠,而产生的妒忌。

    发现这些之后,顾蓁颇有些哭笑不得,她一个阶下之囚,居然能让不知是身为盟友还是好友的萧允产生妒忌之心。于是两个从未有过任何交流的人,十分默契地继续保持一开始的相处模式。虽然同路而行,却像是完全没有看到过彼此。

    “公主若是和我易位而处,试试看能不能保持心平气和?”萧允语气冷硬,顾蓁也不遑多让。

    “你一个阶下之囚……”萧允气急。她到现在为止二十多年的经历,的确算得上坎坷曲折。但是不论处于何种境地,她一国公主的身份从来没有改变过。直到现在,周遭众人对其仍旧恭敬有礼。

    顾蓁半分颜面也不留的态度,一瞬间产生的巨大的落差感,让她极难适应。

    “阶下囚和亡国奴,”顾蓁打断萧允的话,“公主觉得哪一个处境更舒适一些?”

    “窃国之贼当着主人的面炫耀成果吗?”萧允一开始的怒气反而在两句话间消散的无影无踪,她看向顾蓁,仿佛在平静地询问。这一瞬间,针锋相对的两人给人的感觉格外地相似。

    棣棠夹在两个女子的唇枪舌剑之间,既没有烦躁也没有发怒,嘴角反而噙上了几分若有若无的笑意。

    “公主恭维了,不过是无意间捡了回来,哪里像公主所说的那样花费了那么大的气力?”

    “你……”萧允继续接话,却被棣棠出言打断。

    “好了。”他缓声道。

    轻飘飘的两个字,却像是有四两拨千斤的力量,随意地便将萧允后面的话阻了回去。

    顾蓁见状,一改从容的面容,看着萧允露出一抹笑容。其中含着的得逞和挑衅,兴许只有女子能看得懂。

    萧允伸出手,在婢女的搀扶下起身,随即转身离去。

    半个时辰后,郑亭端着饭菜走到了棣棠面前:“主子请用膳。”

    顾蓁见除了车队中原本带着的米粮肉脯之外,还多了些新鲜的菜蔬,想来是在附近摘取的野菜。早春时节万物刚刚复苏,能找到这些也不容易。

    和之前一样,顾蓁和离芷的饭食是“特制”的,也就是在其他人食用的饭菜之上,加入一定数量的迷药。

    但是今日,除了原本的迷药之外,又多了些其他东西。离芷的鼻子格外灵敏,在夹起一根野菜的瞬间,便嗅出了其中多加的“料”。

    她伸手去拦顾蓁送向口中的饭菜,一脸严肃地对着她摇了摇头。

    顾蓁见此,略作思虑之后心中一片了然。她有些惊讶和丝丝窃喜,方才升起的念想,没想到这么快就实现了。

    她伸手握住离芷的手,对着对方露出一抹笑容,轻声道:“无妨。”

    然后在离芷满脸的担忧和震惊中,若无其事地吃下了和平日里相差无几的量。

    “你还要照顾我,所以不能和我一样。”顾蓁叮嘱道:“哪些没有多加东西,你吃那些。”

    ……

    车队只有两辆马车,平时行路的时候棣棠总是和顾蓁处在同一辆。但是今夜情况不同,只能几个女眷聚到一处歇息。看着顾蓁和萧允晚膳之前的剑拔弩张,棣棠还生出了一些对于二人独处的担忧。

    但是他担忧中的事情并未发生,连同离芷和萧允的贴身婢女,四个人自上了马车之后便再未发出任何动静。

    直到子时过后,棣棠忽然被人从睡梦叫醒。

    “主子,出事了。”郑亭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焦急。

    “何事?”棣棠一向浅眠,被叫醒的瞬间便能恢复所有神识。他随意理了理穿着入睡的衣衫,已经伸手推开车门向外面而来。

    “淮南王妃……”郑亭有了瞬间的停顿,接着道:“似乎是中毒了。”

    棣棠疾奔到另一辆马车,此时萧允和她的婢女已经出来,顾蓁和离芷留在内。他立即上到车厢之中,借着烛光看到了嘴唇发紫、浑身不住抽搐的顾蓁。

第三百零三章 解药

    “赶路,立刻赶路!”棣棠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来,“把马车赶到城门下等着。”

    “是,主子。”立即应声。

    接下来便是一阵无声的兵荒马乱,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用最快的动作和最小的声响将所有昨日夜间用来修整的东西整顿装车。如今顾蓁所在的这辆马车原本是萧允一直在乘坐,见到眼前的情景,后者默默地踏上了棣棠方才下来的那一辆。

    两刻钟后,车队赶到了城门前。

    “郑亭。”

    “主子。”一直骑马跟在旁边的郑亭,听到棣棠的喊声的瞬间给出了回应。

    “她是何时中的毒?因何中的毒?”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经过车壁的过滤之后增添了一丝闷沉。

    “回主子,”棣棠恭声道:“属下在主子的马车外守夜,听到了公主从马车中出来发出的动静。过去取询问情况,才知道淮南王妃中毒……”

    郑亭的声音越到后来越是迟疑,但又因为害怕车厢内的人听不见而不敢将声调降低:“属下将昨日的吃食装好带了过来,待郎中查验过后应当就能知晓王妃中毒的原因。”

    说完之后,他静坐于马上,微微垂头,似乎在等候责罚。

    过了许久,车厢内才传出话语声。郑亭本以为棣棠会追问晚膳的事情,可他问的却是:“城门何时能开?”

    “回主子,”郑亭说话间飞速计算,“还有大约一个时辰。”

    而此时的顾蓁,几乎要因为疼痛失去意识。她料到了这种毒不会要了她的命,最终的目的也只是为了给她些苦头吃。事实确实如此,这种毒最大的效用便是让人疼,给中毒之人带去没有尽头和上限的痛楚的同时,还有着提神的效用。

    从毒发到现在将近一个时辰,她好几次险些因为忍受不住痛楚而昏过去,却在每次的临界点感受到新一轮的、滋味不同的痛楚。所以想要昏睡而不得,只能生生忍受。

    “你不是会用毒吗?”棣棠将视线转到离芷身上,语气意犹未尽,让人很难猜出他想要说的是什么。

    后者却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一样,全部精力都放在了顾蓁身上。

    ……

    同一时间另一辆马车中,萧允的贴身婢女将已经冷了的茶水倒掉,拿过一旁的水袋重新向茶壶中倒水。马车之上配备有一架小火炉,可随时烧水煮茶。

    “别动。”原本靠在车壁上闭目休息的萧允听见动静后睁开眼,看见婢女的动作后出言制止。他不喜欢别人碰自己的东西,这个习惯萧允一直记得并且时刻遵从。

    可是说出这句话之后,才恍然想起乘坐这辆马车的并非他一个人。所以这车内的一切用具,在过去的十几日中都是他们一同在用。

    听见吩咐之后,婢女立即停止了动作。将所有方才移动过的物品放回原位之后,小心地挪动到一旁跪坐。

    “殿下。”郑亭的声音忽然从车外传进来,“主子有些话要和殿下面谈,请殿下移步。”

    “何事?”萧允问道。

    “属下不知。”郑亭回答道。

    过了须臾,车门被打开。婢女首先出来,然后转身去扶萧允。

    郑亭侧身,示意萧允朝一个方向看去。只见数丈之外一棵柳树下,白衣男子负手而立,背对着她。

    “先生。”萧允缓步来到近旁,婢女跟在她身后两步。

    “解药。”棣棠转身,声音平缓不见丝毫情绪。

    听见这两个字,萧允身后的婢女攥紧了手掌,同时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躲开了棣棠射过来的目光。

    “先生在说什么?”萧允状似没有听懂,反问道。

    “郑亭。”棣棠看了她一眼,仅仅一眼。在萧允意识到什么想要再次开口的时候,他已经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主子。”

    “带走。”棣棠吩咐道:“如何处置你应当知道。”

    “属下明白。”

    然后,因为一开始的“解药”两个字沉浸在恐惧中,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婢女,未及发出一声完整的尖叫,便被郑亭一掌击晕随意拖着离去。仿佛他手中拖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要找寻适当之处丢弃的已经废弃的物件儿。

    萧允惊见此变故,下意识地想要上前拦阻,却被棣棠先一步箍住手腕而不得移动半步。只不过片刻的耽搁,那名婢女便被郑亭扔在了马背上,载着向某个方向前行。

    “先生……”萧允转身想要说话,却在看到棣棠的目光的瞬间住了声。那目光中混杂着的丝毫不加掩饰的愤怒、冰冷……以及杀机,让她瞬间犹如坠入寒冬的冰湖,四肢百骸被冷水浸入,想要微微动作而不能。

    面对棣棠,这个曾经教会她如何变得强大、如何救自己出泥沼、如何再也不让自己为他人所控的人,萧允尊他、敬他、崇拜他、依赖他……爱他。

    可是时至今日她才发现,原来她还怕他。不,应该说是原来她面对他时最大的感触,是害怕。这份深深的畏惧,一直被她自己掩藏在心底,粉饰太平。时至今日被对方一个眼神,将所有的伪装烧成了灰烬。

    露出了内里奇形怪状的、她永远也不愿意直面的、名为“恐惧”的怪物。

    这一刻,萧允终于知道对于首次谋面的顾蓁,她的那份妒忌是从何处而来的了。

    “不听话的人,我是不会允许他活在我身边的。”棣棠道:“任何人,都没有例外。”

    他的声音其实很轻,轻到像是蕴藏在早春的空气中的一丝风。已经没有了隆冬时分的凛冽和强硬,剩下的只是被人一口热气便能击败的脆弱。

    可是这股“轻风”终究来自寒冬,迎面而来的时候将萧允吹得一个趔趄,几乎要狼狈逃窜在无处遁形的仓皇中。

    “这是第二遍,”棣棠放开了钳制萧允的手,声音却微微加重了些:“把解药给我。”

    本能的恐惧之下,萧允生出一个极为疯狂的想法。她想挣脱本能的束缚和裹挟,直视着面前的男人问一句:“不是说任何人都没有例外吗,那为什么她不一样?”

    可是她这个想法终究没能聚集起足够多的勇气,萧允多次试图想要抬起头用眼睛接收棣棠的目光,却多次失败。

    萧允低垂着双眸,上下嘴唇微微颤抖:“在……在马车里……”

    她的手再次被忽然攥住,然后在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身子被拖着向前走。

    “拿出来。”来到马车外之后,棣棠出言道。

第三百零四章 沈骆

    听宇文愈说过之后,顾蕴才知道北朝太后的出自八大柱国之一的沈家,闺名叫沈骆。女儿家的名字往往温婉娴静,以“骆”字入名的,确实极为少见。

    但是顾蕴的注意并没有被这个少见的名字分走过多,因为她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结果如何?”明知道不可能,她的语气中却隐隐含着一丝期待。

    而这份期待,居然出乎意料地成真了。

    “她说了。”宇文愈道:“现在大概能猜到棣棠挟持你姐姐之后逃往了何处。”

    “哪里?”顾蕴的尾音和宇文愈最后两个字重合起来。

    “南疆。”宇文愈道:“除了郑家和西域,他还有另一个归处。便是世代繁衍于南疆山林之中的百越众族,确切来说,是当前百越实力最为强盛的骆越。”

    ……

    “百越……”萧穆接到了顾蕴从北朝传过来的飞鸽传书,伸手拿过一旁的疆域图,铺展在面前的案上。

    “他要去南疆,一定会绕过目前已经被我们控制的地域。”他的手在羊皮质地的图纸之上快速滑动,自北向南贯穿出数条线路。

    “先生。”萧穆唤了一声,张和来到近前。

    “这三条通往南疆的线路,若是你你会选择哪一条?”萧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图纸边缘,询问道。

    张和此时已经看完信函的内容,立刻将全部精力放到萧穆所圈出的区域和方才划出的三条路线。他心绪极速翻转,片刻后指着最东面的一条,道:“这一条距离淮南军太近,一旦我们出兵,两日内便能将所有城池通道全部封锁。”

    “另外两条呢?”萧穆接着问道。他的纠结,便在剩下的两条上。

    张和没能立即回复,视线在剩下的两条路线上来回游走。面上出现了极为少见的焦急和犹豫不决。

    在将两条路线所经过的全部州郡城池的名称来回反复看了数遍之后,终于抬起头和萧穆对视:“王爷,剩下的两条路线各有利弊,他们会选择哪一条,末将不能预估。”

    萧穆没有说话,等着对方将接下来的内容说完。

    “眼下最好的办法,便是逼破对方,只能选择特定的一条。”

    “葛怀毅。”萧穆出声喊道。

    “末将在。”一直候在一旁的葛怀毅立即应声。

    “即刻调配是十万兵马,从驻军大营开始,将惠州、连州、禹州直到南境的道路全部封锁。”萧穆吩咐道:“你亲自带兵,洛行风和张玗会随后赶到相助。”

    “末将领命。”葛怀毅退出中军大帐,直接赶往归拢到淮南王府麾下的滇南军营地。要在南境行兵,没有比镇守滇南四十年的滇南军更为合适的人选。

    而他离开之后,张和仍旧在原处静立,等着萧穆接下来的吩咐。

    “先生已经猜到了?”萧穆看向他。

    剩下的两条路线,他们无法从中推断出棣棠到底会走哪一条。但是他们同样不能赌,不论是萧穆还是整个淮南王府,要的只能是万无一失。

    萧穆派葛怀毅等人带兵堵住两条路其中的一条,那剩下的哪一条,则必定是他亲自前去。

    “王爷请吩咐,”张和道:“得王爷信任,末将必定不辱使命,守好后方大营。”

    “先生已经知道了,”萧穆道:“本王便只有一句话,将后背交给先生,我和阿蓁都能放心前行。”

    葛怀毅、洛行风和张玗全部被派出去沿途设防,萧穆要亲自前往剩下的一条路。如此之下呈现出的情景便是,温昭独自留守建康城。而剩下的近九十万淮南军,则全数由张和调配。

    再加上留守古梁郡的顾九,萧穆和顾蓁,是真的将自己的后背全部交到了别人手中。

    人生在世,有人为利所趋,有人沉醉权势,有人想要青史留名,有人追寻俯瞰众生。而他们们这些死心塌地地追随于某个人麾下的,除了以上提及的那些,更为重要的是一份心绪。

    从某个方面来说,世间所有都是身外之物,唯有一身皮囊无法抛却。还有就是那摸不着看不到的神思、念想、心绪。就是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却最牢不可破。

    于张和而言,他加入淮南王府的第一份心绪是“尝试”。名利权势是所有人都难以断绝的,在蹉跎半生之后,他还是想要给自己一个机会,看看能不能从狭窄逼仄的坎坷路途中转向一条康庄大道。

    后来产生的誓不背叛的忠心则是出于信义,是淮南王府用诚意和尊重换出来的。

    在今日之前,张和自问不论如何都不会做淮南王府的叛徒。是因为他是一个人,是一个堂堂正正的,有着忠义礼智信的人。

    而在今天之后,即使他不再为“人”,他也绝不会背叛。人就是这么一种极其容易被心绪所控制的生灵,而心绪则是最为捉摸不定的东西。萧穆一句“放心”,便瞬间收服了他所有的心绪。

    自此之后,张和为淮南王府,为萧穆和顾蓁而活。

    ……

    “太后为何会对你说这些?”顾蕴着实想不通,宇文愈临行之前的一句试试,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他试出来了。

    “她自幼在郑风年膝下长大,比之棣棠,对于郑家的感情应当更深,和郑家的利益牵扯也只会更复杂。”

    所以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即使是棣棠背叛了郑家,沈骆都不会。

    “你的一个词用的很准。”棣棠道。

    “什么?”顾蕴下意识地反问道。

    “感情。”棣棠道:“人为了什么而活?这世间的一切都是外物,只有这一分思绪是属于自己的。‘感’乃五识所受,‘情’为一心所生。说到底最能驱使一个人的,也不过‘感情’二字。”

    “沈骆虽然是郑家养大的,但是她面对郑家,所怀有的……”顾蕴反应很是灵敏,“并非感恩?”

    “聪明。”宇文愈毫不吝啬地夸奖道。

    “可是为什么?”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顾蕴更加疑惑了,“郑风年是她的外祖,更是将她一手养大的人。给了她世间最好的生活,还将她扶上了母仪天下的至尊之位,沈骆为何要背叛他?”

    “你喜欢花草还是猫儿狗儿等活物?”宇文愈忽然问道。

    “花草。”顾蕴顺着回答道:“安静。”

    “那若是将你养大的人命令你绝对不能接触任何花草,而必须要养数只每日聒噪不停的猫狗在身边呢?”

    面对这个人,你要心中是感恩更多,还是反叛更甚?

第三百零五章 棋子

    “沈骆对于郑风年年而言,首先是有利用价值的棋子,其次才是有血缘关系的外孙女。”宇文愈道:“沈骆和棣棠一母同胞,却一个被带往西域,一个被养在郑家。”

    “后来棣棠成了西域的王爷,并且一步步将整个西域我在手中为自己所用。而沈骆,则成了元叙的皇后,让郑家在大魏朝堂之上的影响力水涨船高。”

    “你觉得,这两个人更像是什么?”宇文愈点到即止,随即发问道。

    “棋子。”顾蕴回答道:“更像是郑风年手中的两颗棋子,全部都被放在了对他最为有利的地方。并且通过他的塑造,长成了预想中的模样,在这盘棋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或许棣棠不是,他身为男子,并且有着和郑风年一脉相承的资质禀赋。”顾蕴接着道:“所以他不是棋子,而是被郑风年选做了继承人。但是生成了女儿身的沈骆,一定是颗棋子。”

    或许因为血缘,她和那些可以随时被抛弃的棋子相比,更得主人的看中,会花费些心力来保护她的安全。但是究其根本,她还是一颗棋子。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宇文愈接着道:“为母则刚。”

    “若是沈骆一人,兴许会囿于在报恩和反抗的挣扎之中。但是她有了元启,她不爱元叙,但是不能不爱她的儿子。”

    顾蕴了然,若是元启只是一个普通的孩童,或者再退一步,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皇子,沈骆或许会因为想要保护儿子而继续隐忍。

    但是现在不同了,在和郑风年的博弈中,宇文愈杀了元叙,将元启推上了那个位子。而那个绝大多数人都可望而不可及的至尊之位,却成了尚是四岁稚童的元启的催命符。

    郑风年所要谋求的是什么,在他膝下长大的沈骆不可能一无所知。因为,她本身便是他完成大业所走的一步棋。

    就像宇文愈所说,沈骆或许会因为养育之恩而甘愿当一颗棋子。但是她却绝对不会允许旁人危害到自己的骨肉。

    而自从元启登上帝位,他本身的存在便是郑风年既定的道路之上的一重阻碍。尤其是在郑风年真的得成大业之后,九州皇室就都是阻碍。

    所以想要元启活命,郑风年的大业就不能成。

    “她将这些秘闻告知与你,条件时什么?”顾蕴问道。郑逢年不怀好意,宇文愈对于那龙椅上的小皇帝而言又岂是良臣?

    “保元叙一生安泰。”宇文愈道:“那个小子如今才四岁,我自认没有那么大的神通,所以保证不了。但是我对她说,宇文愈对把那高殿之上的椅子没有兴趣。他儿子若是真的能活个千岁万岁,一直坐在那里都行。”

    顾蕴略微有些沉默,骨肉亲情这个东西,和琉璃真的很像啊。有时坚韧无比,水火不侵、寒暖无惧。但是有的时候,又脆弱不堪,只需轻轻一戳,便会瞬间摔得粉身碎骨、面目全非。

    北朝尊贵的太后娘娘,居然要向一个害死自己丈夫的佞臣寻求护佑。

    “他的女儿违背了他的意愿,丢了郑家的颜面,所以郑风年便如此怀恨在心吗?”顾蕴冷笑道:“以至于一双儿女,活成如此模样。”

    宇文愈却道:“或许根本谈不上爱恨,他应当是除了自己,谁都不在意。任何人在他心中,都是可以利用的棋子。”

    “他是惊才绝艳的天才,或许那样的人,心中所思所想本就和旁人不同。”

    “再惊才绝艳,他也是人。”顾蕴声音微沉:“而且过人的天资和智谋带给他的不仅是超脱凡俗的能力,还有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还有将所有人都不看在眼中的自负、对于别人的‘雕虫小计’的大意。”

    “你想做什么?”到了现在,宇文愈有时候已经能通过一个眼神或是一个动作,看出顾蕴心中所想。

    “阿姐此时身在南境,相救用不到我。”顾蕴道:“留在北朝,总要做些什么。先是让我险些命丧异乡,现在又劫持阿姐。郑风年他不是神,缘何所有人都要被他摆布驱使而不能反击?”

    “你想做什么?说与我听,我替你去办。”宇文愈道:“如今尚且春寒料峭,而你方才大病初愈,受不得外面的寒凉。”

    “我尽量不出去。”顾蕴只能如此保证了。

    “好。”宇文愈唇角微微扬起,说话的语调若有若无地轻快了些,“你便身居水阁,当个指点江山的军师。需要做什么,想要做什么,全部由我来替你去办。”

    顾蕴因为伤势卧病在床期间,宇文愈发现她床头的小几上除了成摞的账目图册之外,多了几本兵书策论。并且走进房中的时候,时常能看见她将它们捧在手中。

    她想要学,他就提供给她机会;她想要做什么,就由他替她去做。自己拼尽全力终于能靠近身侧的小姑娘,宇文愈要用尽所有的力气去宠,去爱。

    顾蕴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宇文愈的提议。

    这人吧,谁都有无法除掉的劣根性。比如现在,因为对方一再的妥协和顺从,就让北朝第一权臣魏王点下生起了得寸进尺的想法。

    他看向顾蕴,一本正经地问道:“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何对那把椅子没有兴趣。”

    顾蕴听得一愣,显然没有想到他会忽然转了话题。

    宇文愈仍旧看着她,那眼神仿佛在说:我已经想好答案了,快来问吧。

    顾蕴的心思本就不迟钝,看对方这幅模样已经有些莫名的预感。预感到她若真的顺着对方的意思问下去,等待着她的将会是难以接下的场面。

    她的理智和直觉都告诉她,这个问题不能接。应当装作没有看懂对方的暗示,直接将话题再拉回去。

    但是有些时候,理智和直觉对于身体的控制是不够的。等她反应过来想要去驱使肢体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做出了和打算完全相反的行为。

    “为何?”顾蕴愣愣地问道。

    “因为我觉得,你没有母仪天下的意愿和打算。”

第三十零六章 野蔬

    服下萧允拿出的解药之后,顾蕴很快停止抽搐,嘴唇上的黑紫也逐渐褪去,换上缺少血色的苍白。

    但是守在他身边的离芷和棣棠,以及被迫守在这里的萧允,却没有露出应有的放松之色。

    “这是怎么回事?”棣棠的视线仍旧停在顾蓁身上,萧允闻言却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

    她抬头朝顾蓁看去,只见其刚刚褪去紫黑的嘴唇,不知为何又漫上一层诡异的紫红。

    连带着白皙的皮肤,也起了密密麻麻的和唇色一样的疹子。那些疹子有的已经完全发出来了,看着触目惊心。

    有些似乎还将头藏在皮肤之下血肉之中,就像是用力向外钻的一条条小虫。看的久了,居然能让人头皮发麻。

    “我……我不知。”萧允方才被棣棠吓破了胆子,仿佛此时还没有恢复过来。她看着棣棠解释道:“我拿出的解药没有问题。”

    棣棠不做声,只是盯着她看。那双精致的桃花眼,此时当真有了“勾魂摄魄”的能力。

    “先生,你知道我不……会骗你的。”萧允接着解释道。她本来下意识脱口而口的是“我不敢骗你”。

    离芷迅速拿过顾蓁的手腕,掀开衣袖之后见手臂和面容相比也不遑多让,同样被紫红色的疹子遮盖了原本的肌肤。她将手搭在顾蓁的脉搏上,细细查探。

    她并非正经地学过医,会一些探脉之术也是因为从前想要将毒术、医术和制香之道融合在一起的时候,触类旁通,略微习得了一些皮毛。

    棣棠的视线又无声地射过来,看着离芷的反应。

    片刻之后,离芷停止探脉,轻轻将顾蓁被翻上去的衣袖放下来。

    “你主子如何?”棣棠的声音适时地插进来。

    离芷抬头,对着她比划了几个手势。棣棠这才想起,她不会说话。任他再如何聪明绝顶、算无遗策,却因为第一次和口不能言之人交流而没有看懂她手势的本领。

    “郑亭。”

    “主子。”

    “拿笔墨来。”

    不过须臾,一沓纸张和便于书写的炭笔被送到车厢中。离芷转手接过,拿起炭笔在就着自己的腿部在纸上写字。她腕部的伤口还未完全愈合,十指的运用也不如从前自如,所以写字的速度很慢。

    棣棠耐着性子,看着不算长的一句话从她慢慢出现——小姐中毒,此时毒发。

    “中毒?”棣棠惊讶道:“什么毒?”他相信萧允不敢骗他,所以必定不是之前的毒。

    离芷低头,继续写道:“不知。”

    此时外面传来一正闷沉冗长的响动——城门开了。

    ……

    在棣棠的吩咐下,郑亭驾驶着马车,用最快的速度的停到了城中最大的一家医馆前方。因为时辰尚早,医馆的大门还紧紧关闭着。

    郑亭亲自上前扣门,听到门被打开的响动之后棣棠抱着昏迷的顾蓁从马车上下来。

    “这位公子……哎,这位公子,师父还未起身,您要瞧什么病呐?”前来开门的应当是医馆的一个小伙计,还未反应过来便看着棣棠一言不发地直接闯进去。

    “有人中毒,快叫大夫过来。”郑亭伸手将去追棣棠的伙计拦下,开口道。

    “中毒?”小伙计一下子醒了神,“好,好,我这就去叫师父。”

    棣棠扫视一圈,在临窗的角落里看见了一张简单的软榻,走过去将顾蓁安放在其上。

    从后面被伙计叫出来的大夫穿着利落的青布短衫,是一个须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头。

    “先生。”棣棠侧身后退,将顾蓁身旁的位置让给老大夫,一举一动十分恭谨有礼,“内子应当是误服了什么有毒的野蔬,还请先生救治。”

    “公子不必客气,治病救人本就是在下的分内之职。”老先生和棣棠寒暄一句之后,矮身坐下,将手放在了顾蓁已经铺上了锦帕的手腕上。

    “这位夫人之前服食的东西可还在?”老先生抬头看向棣棠。

    自有郑亭将昨日所吃的所有食材送上来,一样一样摆放在桌案之上。

    老先生扫视一遍,直接从中挑出一根青叶紫茎的野菜。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又掐出汁水尝了尝。然后众人便见他点头道:“是它。”

    “不过公子不必担心。”他看向棣棠,道:“此物虽然有毒,毒性却不强,且夫人服食的量还不算过多,所以不会危及性命。”

    “使用药物催吐,待夫人将昨日服下的野菜尽数吐出之后,便不会有大碍了。”老先生解释道:“差不多一日之后,夫人身上的红疹便能尽数褪去,过后容颜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女子多爱重容颜,听了老大夫这句细心的解释之后,棣棠缓缓点了点头。

    老大夫走到一旁写了方子抓了药,交给方才的小伙计去后面熬制。

    棣棠此时才开口问道:“敢问先生,同样的食物,为何我们吃了之后皆无碍?”

    “每个人的体质都有或大或小的差别,同一种药物作用在不同人身上的效用也不尽相同。”老先生解释道:“致使夫人中毒的那位野蔬性寒凉,若是用在内火过盛的人身上,是一位很好的去火调理之物。普通人服用之后,只要数量不过多,大部分都不会有碍。”

    “但是夫人体质寒凉,本就比一般人惧怕性寒之物。所以,才会出现中毒的症状。”

    “原来如此,多谢先生。”棣棠微微颔首,看了一眼郑亭。

    后者会意,拿出一方银锭来到老大夫身侧,双手奉上。

    “诊费不必这么多。”老大夫道。

    “先生不必推辞。”郑亭道:“治好了夫人,这是您应得的。”

    老大夫又作势推拒了几句,然后欢天喜地地收下了数额不菲的银两。见此情形,棣棠和郑亭的神态有了些微的改变,眼中的防备降下了许多。

    “先生,药熬好了。”小伙计从后面喊了一声。

    “公子,要开始催吐了,将夫人挪去后院吧。”老大夫说道。

    郑亭站立一旁不动,仍旧向从车上下来那样,由棣棠亲自抱起顾蓁,向着后院走去。

    “还请公子回避片刻。”看着棣棠将顾蓁放下之后,老大夫言道:“要开始为夫人催吐了。”

    “不必。”棣棠却道:“夫妻本为一体,先生尽管开始便是。”

    老大夫深情一顿,似是惊讶于棣棠的痴情。随即道:“公子和夫人鹣鲽情深,羡煞旁人。”

    然后,便吩咐着小伙计和离芷一起,开始替顾蓁灌药催吐。

第三百零七章 暗语

    催吐的过程有些难以入目,但是棣棠的视线,却一直停在顾蓁身上。

    终于结束之后,小伙计上前来端盛有污秽之物的痰盂。但是临起身的身后不然滑了一跤,尽管他尽力挽救,痰盂的边沿还是不可避避免地从顾蓁的裙摆处擦过。洁净的锦缎上面,留下了浅浅的印记。

    “小的……小的大意,还请公子和夫人恕罪。”小伙计立即躬身,连连致歉。

    “无妨。”此时顾蕴已经清醒过来,只是说话的声音还有着难掩的虚弱,“不过是一身衣裳,脏了换下就是。”

    “多些夫人,多些夫人。”小伙计千恩万谢,连忙端起痰盂向外退去。

    “多些夫人宽宏大量。”老大夫再次道谢。

    “还有一事要麻烦先生。”顾蓁开口道。

    “夫人请讲。”

    “要借先生的房舍一用。”顾蓁道。

    老大夫立即反应过来,连忙道:“承蒙夫人不嫌弃,小的这便退下,夫人请用。”

    “离芷,去车上替我取一套衣裙过来。”顾蓁看向离芷,吩咐道。

    后者点头离开,走向外面的马车,去取干净的衣裙。郑亭也跟着一同离去。

    而棣棠,仍旧站在远处,一言不发地看着顾蓁。

    “还要我请你出去吗?”顾蓁终于将视线转向他。

    “刚刚将你救醒,对我便是这幅态度?”

    “要我感恩戴德?”顾蓁反问道:“这一场毫无来由的灾祸,是谁带给我的?”

    棣棠似乎被她问的有些心虚,微微躲过了顾蓁射过去的目光。但是须臾,又迎上来:“你想做什么?”

    “想回家。”顾蓁冷笑一声,“想要你的命。”

    “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吗?还来问我?”顾蓁的目光不躲不闪,眸中含着的敌意和冷意也毫无掩藏。

    地毯忽然一笑,看着她道:“刚刚醒过来,怎地就带了如此大的戾气。”

    他说完,不待顾蓁回答,转身迈步出了房门。

    此时捧着干净衣裙的离芷也回来了,和棣棠擦肩而过。将衣裙放在房中干净的桌案上之后,转身将房门关闭。

    顾蓁换衣服很快,完全没有寻常女眷的拖沓。棣棠在小院中站了不过片刻,便听到了房门的响动。接着便看见已经换上干净衣裙的顾蓁和离芷一前一后地走出来。

    ……

    棣棠一行离开之后,老大夫将前堂全权交给小伙计看管,自己则重新回到了方才顾蓁催吐用过的房间。

    他的视线从门槛向里开始扫视,经过椅子、桌案、帘帐,最后停在窗户边晾挂衣衫的架子上——这间屋内所有物品摆放都原封不动,只有这个架子放置的方向有了改变。

    老大夫走上前去,手指扶在衣架上,一寸一寸地摩挲过去。看到下半部分的之后,直接蹲在了地上。最终从衣架的最底部,看到了一串用尖利物品刻出来的暗语。

    ……

    从上一座城池之中出来之后,郑亭离开了队伍几个时辰。回来的时候,马背上载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少女虽称不上衣衫褴褛,但是也能一眼看出时常发生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情形。

    而且胆小怯懦,大概是从某个村落中被带出来的。

    看着郑亭将其送到萧允所乘坐的马车之后,顾蓁这才注意到原本跟随在萧允身边伺候的那名婢女,自她醒来之后便不知所踪。而给她下毒的萧允,自那日之后也一直有意避而不见。

    顾蓁不用问,便能猜出那名婢女的“去处”。棣棠这是在杀鸡儆猴,警告曾经身为一国长公主的萧允,不听话的人,便应该得到应有的惩罚。

    他此举正合顾蓁之意,从某个方面来说也是她一手促成的。但是细想下来,难免叹于此人的寡心冷情。

    “还要在路上走多久?”顾蓁开口问道。

    “怎么,想要逃走?”棣棠原本正靠着车壁闭目养神,回答顾蓁的问话的时候也不曾把眼睛睁开。

    “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逃走,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顾蓁讽刺对方的阴阳怪气。

    后者似乎并不在意,仍旧闭着眼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接话道:“所以我比较好奇,为何你到现在还没有出手。这一路,安分的似乎有些太过了。”

    “还是说……”他忽然倾身靠近,顾蓁本能地躲闪。

    这个举动似乎取悦了棣棠,顾蓁看见他嘴角有了须臾的上扬。又听他道:“顾小姐神通广大,其实已经暗中有了动作,只不过在下丝毫也没有发现?”

    “说不定……”顾蓁用着和他由九成相似的语气说道:“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棣棠直直地盯着顾蓁的眼睛,仿佛要透过表象看进最深处。看是最深处是一片迷雾,他要么进不去,要么是进去之后也看不清。

    “还要走多少天?”顾蓁再次问道。

    “十日。”棣棠收回目光,这次回答的倒是迅捷。

    “在想什么?”他问道:“考虑用这之后十日的时间,你有没有逃脱的可能?”

    “非也。”顾蓁摇头道:“我从来不花费精力在无用的事情上。明知道逃不掉,便绝对不会去做那一场大梦。”

    “倒是第一次见你主动示弱。”棣棠道:“那在下倒是有些好奇,顾小姐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在想什么。”顾蓁直接了当地回答道。

    “哦?”棣棠闻言似乎提起了兴趣,问道:“猜测我心中所想?为何?”

    “猜测我的下场会是什么。”顾蓁道:“猜测你想要如何利用这个筹码,打算用我来换取什么好处,要挟我夫君做什么事……如今身在囹圄,能考虑的也只有这些了。”

    “那你可能会有些失望了。”棣棠道:“我想要用你来做什么,你大概是猜不到的。”

    话落,他重新靠回车壁。如此再看向顾蓁的时候,眼眸需要微微垂着,仿佛在俯视。

    “是吗?”顾蓁并未被他故名玄虚的模样震慑到分毫,言语间也仍旧没有身为阶下囚的自觉,“那我更要好好猜猜了。”

    “猜吧。”棣棠重新合上了眼眸,“你还有十天的时间。”

第三百零八章 物以类聚

    “拜见姑娘。”对于顾蓁身边的心腹,也便是雁翎、离芷、阿难、芙蕖和麦娜尔等无人,淮南王府上下都有志一同地称一声姑娘。此时雁翎于夜色中来到一处医馆门前,从里面将门打开的人见到来人面貌,恭敬地行礼问好。

    “进去再说。”她此时外面套了一袭暗色披风,身上似乎还有几丝残留的风,整个人都给人一种风尘仆仆的感觉。

    医馆的门再次被关闭,几乎是同一时间,不远处一个无人注意到的街角也生了动静。若非时值深夜,这不甚明显的决计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而又是因为在深夜,空旷的街道之上已经没有行人,所以也无人注意。

    原来那个街角处站了一个人,不知何时开始站在了那里,看到雁翎的身影后悄无声息地离去,也无人知道他去向何方。

    医馆之中,雁翎被人引着来到一处房间中。她身边站着的,赫然就是几日前曾经给顾蓁看诊的那位老大夫以及负责打杂的小伙计。

    “姑娘,王妃留下的暗语就在此处。”老大夫带着雁翎来到刻有暗语的那个衣架前,指着衣架底部的一串暗语道。

    顾蓁失踪的消息从建康传出,同时传给了身在北朝的顾蕴、前线领兵的萧穆,还有一个便是在外经商、掌管着除了建康之外淮南王府所有暗桩的雁翎。

    数日之内,只要是淮南王府产业涉及的地方,全部接到了找寻王妃踪迹的命令。

    在淮南军不断进发的数年中,梁地的疆域不断扩充。同一时间,一个以顾蕴和雁翎为中心的商业帝国也在迅速地、无声地崛起。时至今日包含了哪些产业、涉及了那些地域,真正清楚的也只有顾蕴、雁翎以及顾蓁三人。

    而这座南方小城中的医馆,便是属于雁翎手下的产业。西南疫病爆发的时候,大批医者从梁地各处被调往西南三州。而疫病结束之后,有的人返回家乡,有的人则留在了此处。

    这家开设于距离西南三洲很近的尚且不属于淮南王府管辖的城池中的医馆,便是在西南疫病结束之后出现的。

    医馆中的人只能看出那串写在衣架上的风马牛不相及的文字是一串暗语,却并不能看懂其中的意思。

    雁翎默念了一遍上面的字,眼中便出现了然。她转首问道:“小姐离开多久了?”

    “回姑娘,王妃是三日前来到的此处。”老大夫回答道:“当时王妃因‘误食’野蔬而中毒,被人带着来此处医治。对方十分谨慎,王妃的一举一动……”

    “中毒?”雁翎打断老大夫的话,听见中毒二字,她已经完全不能再将精力放在其他信息上。

    “小姐中了什么毒,可严重?”她心中了然,难怪顾蓁能在棣棠的眼皮子底下留下暗语,原来是不惜拿自己的安危做赌。

    “姑娘莫要担心。”老大夫解释道:“王妃十分有分寸,对于那种野蔬的毒性应当是有一定的了解,才敢入口的。所服食的量正好能致使毒发,却未伤及根本。”

    “你接着说。”雁翎闻言点了点头,静下心来继续听老大夫说话。

    “那人行事十分谨慎,王妃的一举一动都难逃他的看管。”老大夫接着道:“不过却也十分客气,王妃除了因中毒生出的疹子,其他一切安好。”

    ……

    翌日天色微亮,数百里之外的一条官道上,郑亭放飞手中的信鸽,驾马赶上棣棠的马车。

    “主子。”他弃马上车,坐在了充当车夫的护卫的旁边,伸手敲了敲车壁。

    “何事?”棣棠的声音从车厢内传出。

    “消息到了。”郑亭回答道。

    顾蓁见他打开车门走了出去,反手关上了车门。过了片刻,又返回车厢之中。

    察觉到他的视线不断在自己身上逡巡,顾蓁总算回看过去:“有事?”

    “有一件你应该感兴趣的事。”棣棠回答道:“顾小姐要不要听听?”

    “我能不能听到,不是取决于你想不想说吗?”连顾蓁自己都觉得,她这一辈子的阴阳怪气,应该都用到了眼前这人身上。

    “你留在医馆中的消息……”棣棠故意拖长语气,似乎想看看顾蓁惊慌失措的反应。

    可是意料之中的,他失望了。听到这话,顾蓁的容色没有任何改变。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格外坦然从容,像是在听一件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

    “我留下的人看到一名女子昨夜去到了医馆之中,我猜测应当是顾小姐手下那位叫做雁翎的姑娘吧。”

    棣棠没有看见预想中的反应,也并没有表现出失望或是急切。他像是一个耐心等待鱼儿上钩的垂钓者,看着顾蓁这是狡猾的鱼儿。

    “你做了什么?”顾蓁终于开口问道。一副已经预料到棣棠会获悉此事的神情,让人难辨真假。

    “如你所想,我的人不会也不敢对你的人做些什么。毕竟那里是你的地盘,而我只不过是个过客。”棣棠道。

    “让我费尽心力才留下的消息变得毫无用处。”顾蓁冷笑道:“你还想做些什么?”

    “不,这远远不够。”棣棠摇头,说道:“顾小姐冒着性命危险留下的消息,我怎能让它毫无用处呢?”

    “你到底做了什么?”

    这下,棣棠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神色。他看着神色不在从容的顾蓁,轻声慢语地说道:“淮南王想必已经在追来的路上了吧?”

    数日前通往南疆的另一条道路被淮南军迅速堵住,而剩下的这条路却没有动静,淮南王府的用意再明显不过。

    “萧穆不敢逼的太过,就是害怕我伤了你。”棣棠道:“我若是让他最害怕的事情发生在他面前,你说,他会如何反应?”

    “你要杀了我?”顾蓁问道。

    “怎么会?”棣棠轻笑,道:“我只是想看看他收到你的死讯之后会是什么反应,谁说一定要杀了你?”

    “萧穆不舍得你死,我同样不舍得。”棣棠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低沉沙哑,尾音微微上扬,在这封闭且略显逼仄的空间中,产生了暧昧不清的效果。

    但是顾蓁听到他的话,哪里还有心思注意这些?她盯着棣棠的眼睛露出凶光:“你这个疯子。”

    她的表现似乎取悦了棣棠,后者面容上明显多了几分愉快。他看着俨然已经变成一只刺猬的顾蓁道:“你又何尝不是?”

    “物以类聚,你不觉得我们这样的人,才更相配吗?”

    “不觉得。”顾蓁道:“我是人,和你不是同类。”

第三百零九章 条件

    “王爷,这是根据小姐留下的暗语画出的路线。”雁翎将一份图纸交给萧穆。

    他们此时所处的这座城池,被当地一股起义军所占领。这股起义军规模极小,所占据的土地也不过前后两座城池。更像是占山为王的土匪,和陈珖、朱群等人比起来,简直微不足道。

    而正是因为微不足道,让他们得以在淮南军和朝廷的博弈中存活下来。朝廷当初招安各路反王的时候,没有将他们看在眼里。而淮南王府,则是在平息了西南三州之后一边忙着向建康进发,一边还要对付忽然叛变的滇南军,所以无暇顾及他们。

    而像这样规模的起义军并不在少数,聚沙成塔、集腋成裘,每股势力占据一两座城池、一两个州郡,加起来之后所占领的疆域便有些可观了。

    萧穆本来的打算,是入主建康之后,再仔细清理这些盘踞在各地的势力。可是人算不如天算,顾蓁的忽然失踪打的整个淮南王府措手不及。

    淮南军腾不出手来清理这些盘踞在各处的纷杂凌乱的小势力,而他们的存在却反过来给棣棠等人的逃窜增添了极大的优势。

    萧穆和张和找出的三条路线,只是三个大致方向。而每一条大的路线之上,又会分出无数条岔路。再加上南部地势不像北方以平原扩地居多,而是多为山林湖沼。这些区域地形复杂并且疆域图上不能完整标注,想要追踪更是难上加难。

    雁翎此时交给他的这份图纸,其上标注出来的详细路线就多达五条。这是顾蓁根据棣棠和郑亭交流时的只言片语再加上自己的揣摩,一路推测出来的。

    萧穆接过雁翎递过来的图纸,低头无声地端详。

    医馆中的老大夫和小伙计都是第一次见到淮南王,此时二人站在雁翎身后,不约而同地将头深深埋进脖子里,控制着自己的视线只在一块地板上移动。

    因为这位王爷身上的威严实在事有些吓人,满身的戾气仿佛能将靠近他的人压得透不过气来。淮南王夫妇贤名在外,王妃也确实是个极为和善的人。可是这位王爷……难道是从战场上下来的人都是如此?

    过了约有半刻钟,当老大夫和小伙计感觉到自己的脖子都要断了的时候,淮南王终于开口说话:“你的人可传了消息回来?”

    “回王爷,还未有消息传来。”雁翎回答道。收到暗语的当日她便派出了附近所有能够调动的人马分别朝五条路线追踪过去。到现在为止已经过去一个日夜,却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

    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错觉,老大夫和小伙计几乎又是同时感觉到了一股难以抵御的寒气。他们在心中想道:难怪雁翎姑娘一个文弱娴静又极为年轻的女儿家能够成为王妃的心腹、掌管淮南王府的财政大权,只这份临危不惧的胆识,便是寻常人难以企及呀。

    等,又是等。

    萧穆感觉自己所有的耐心,几乎都要被这个字耗完了。战场之上面对敌人的千军万马他不会有丝毫畏惧,可是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却做到了让他害怕。逼的萧穆不得不承认,他束手无策、张惶不安。

    在老大夫和小伙计的诚惶诚恐中,雁翎派去追踪的人终于传来消息。萧穆这尊煞神,总算是离开了。雁翎自知自己跟过去也会是累赘,便老老实实地继续留在医馆中,等着王爷将小姐救回来。

    ……

    为了躲人耳目,萧穆此次前来只带了五十名近卫。只不过这五十人皆是张和在“无聊”的时候,用了数个月的时间从淮南军五十万兵马当中挑选出来的。

    当时一共筛选出百人,他们的营帐一直都安在中军大帐的周围,只听从主帅萧穆的调动。是张和仿照天子近卫,给萧穆挑选的防身之师。

    这些人经过层层筛选,无不是从千万人中脱颖而出。若论单打独斗,他们比之宇文愈身边的离魂冢也不遑多让。而因为出身军旅,这些人最擅长的却都不是单独作战。张和一开始的目的,便是建立一支能够以一敌百、以少胜多、于千万人中仍能护主帅安稳的精卫。

    毕竟一旦迈入建康的地界,萧穆就不再是淮南王,不再只是百万淮南军的主帅。他身上担着的,将会是南朝千万百姓的的信仰。

    顾蓁当初没有看错,张和不仅能当谋士、军师,他更是一个经纬之材,他的才能更适合发挥在太平盛世之中、巍峨庙堂之上。萧穆由此也看清了这一点,本身觉得花费大量人力物力给自己挑选一队护卫十分没有必要,可是却由着张和去做了。

    没成想歪打正着,这支近卫建立不过月余,就派上了大用场。

    加上萧穆一行五十一人五十一骑,按照雁翎所给的路线,用了两个日夜追上了前方的车队。

    棣棠一行被后面的人围追堵截,最后双方停在一处光线阴暗、深不见底的密林中对峙。

    一身白衣的棣棠终于从马车上走下,贴身侍卫郑亭跟在他身后,手中挟持着一名明显处于昏迷中的女子。

    郑亭似是有意抬起女子的头,将其面容展示给对面的萧穆。这名女子不是顾蓁,还能是谁?

    “淮南王爷,当真是久违了。”棣棠仿佛不论处于何种境况,永远谦和温雅,以礼待人,“别来无恙否?”

    “不必多言,你想要什么?”萧穆强制自己将目光从顾蓁身上剥离。

    “淮南王果真爽快。”棣棠似乎是被萧穆的态度取悦了,他转头看了一眼被郑亭抓在手中的顾蓁,然后才转向萧穆,“这就要看,王妃在王爷心中价值几何了。”

    萧穆没有搭话,棣棠也不见窘迫。他像清点自己典藏的古董珍玩一样,一个接一个不疾不徐地报出名称:“南境十三城。”

    “好。”萧穆冷声道。

    “西南三州。”

    “给你。”

    “静州、荆州、岐州、洵州。”

    他两片唇瓣上下张合数次,便将南朝疆域自南向北从中一分为二,并且要走了西边的大半。

    “……给你。”

    闻言,棣棠停顿下来,对着萧穆露出了不知如何形容的笑容:“没想到比起万里河山,淮南王却更爱美人。”

    “条件都答应你,把人还给我。”萧穆不理会对方说了什么,全部的注意都在郑亭抵在顾蓁脖颈处的匕首上。

    “别急呀,”棣棠对于自己得寸进尺的姿态,全然不加掩饰。他笑意不减,看着萧穆道:“我何时说自己的条件已经说完了?”

第三百一十章 空白

    “淮南王有求必应的机会可不好遇到,算得上千载难逢了。”棣棠道:“如此可遇而不可求的运气,在下若是不紧紧抓住,恐怕有负淮南王妃一路来的颠簸。”

    说着,他回头看了一眼被郑亭抓在手中的顾蓁。

    只这一眼,便让萧穆忍不住上前。

    “站住!”郑亭首先捕捉到萧穆的动作,疾声喝道。

    “淮南王莫要冲动,毕竟王妃的命还在郑亭手中。”棣棠一边回头一边说道:“美人如花易残,匕首只要微微挪动数寸,王爷今日可就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还想要什么……”萧穆的怒气如山海般将其笼罩淹没,却要竭力压制。因此额头和脖颈处的青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暴起:“……你说!”

    棣棠的眼睛眯了眯,若非他能确定面前的萧穆非他人易容而成,还真难将此人和传闻中杀伐果断、精明睿智的淮南王联系到一处。

    拿住一个人的弱点,果真不论是浑噩度日的贩夫走卒还是傲视群雄的帝王至尊,都一样能一击即败。

    “我要你打下来的,整片江山!”棣棠得寸进尺道:“还想要你萧穆的命!”

    话落,他将身子往一旁挪动半尺,让顾蓁整个人都进入萧穆的视线之中。然后问道:“淮南王,你觉得这个交易,可值得?”

    萧穆没有来得及做声,代替他回答的,是破空而来的利箭。箭头堪堪擦过萧穆落在颈部的发丝,以及其刁钻的角度越过他以及被挟持着的顾蓁,从郑亭的眉心,穿梭而过。

    “一个不留!”

    “保护主子!”

    两道命令重合发出,在光线暗淡的密林中交织成一声能让天光乍破的惊雷,瞬间惊醒了整片空间。两方人马都远远并非肉眼看见的数量,随着这一声惊雷,连同隐在暗处的一起,刹那间像两股奔涌的海水般汇合冲击。

    萧穆的身子如飞鱼般纵起,扑向因为没有了支撑力而随着郑亭的尸首一同倒下的顾蓁。与此同时,棣棠也从不知从何处抽出短剑,拦腰砍向身体几乎横贯在空中的萧穆。

    即使对武艺功夫丝毫不通的人看见这一幕,也能判断出这一剑若真的砍在人的身上,要比那腰斩之刑的效果更为显著。

    千钧一发之际从一旁抛来一柄带鞘的长剑,萧穆将其从空中掠进手中。已经来不及拔剑出鞘,他直接将长剑翻转,于身侧横贯而出,对上即将近到腰身的剑刃。

    对方的力道出乎意料地大,萧穆持剑的手臂被震的发麻,身体也被迫下落。他不欲与其多做纠缠,重重砸在地上却仿佛不知疼痛,接地的瞬间整个身体便卷做一团,向着顾蓁的方向翻滚而去。

    但是棣棠在最初的一剑没有伤及萧穆之后,没有接着出第二剑,而是同样纵身掠向顾蓁所在的方向。他距离顾蓁更近,自然先一步将已然倒地的她裹挟而去。

    这一次,是萧穆的剑凌空劈下,直指棣棠面门。

    棣棠手中握着短剑,却并未用其抵挡。他神色从容甚至带有几丝幸灾乐祸的笑意,将手中毫无意识的顾蓁当做盾牌,更是将其提起迎向劈下的长剑。

    这一剑,自然凌空转了方向,因为收势不住落在了他身旁的一棵树上。两人合抱才能围住的树干,硬是被一剑砍得摇晃不住。青绿的叶片难以承受冲破枝干撞击而来的力量,争先恐后地下落。

    趁此间隙,棣棠已经挟着顾蓁向一旁疾奔而去。

    他手中挟持着,跟随萧穆过来的护卫投鼠忌器,想要阻拦而不得。

    但是萧穆提剑追去,却被跟随在棣棠身边的护卫阻了两息。虽然时间极短,却已经足够棣棠和他扯开一定的距离。

    萧穆抬手,不知朝着何处做了一个手势。下一瞬,又一支短箭忽然出现在虚空之中。和方才那一支来自一处,只不过这次所去的方向是向前奔跑的棣棠。

    棣棠似有所觉,没有回头确认便偏转了身体。按照原本的轨道应当自其脖颈贯穿而过的短箭,没入了他的肩胛骨。箭头带去的冲击力,直将两个人的身体都带着向前倒去。

    萧穆也随即赶到了近前,伸手去抢顾蓁。

    “阿蓁!”抓住后者手臂的瞬间,他多日来悬而不定的心似乎瞬间得到了安抚。

    但是他没能一举将顾蓁的身体抢过来,棣棠不知为何直接弃了剑,转而双手死死环住了顾蓁的腰身。并且拉着她一起,向着前方倒去。

    一股不安涌上萧穆心头,但是等不及他多做思虑,顾蓁的身体已经被棣棠拖着倒向地面。下一瞬,令人瞠目的一幕出现了——那铺满落叶的地面变成了能将人吞入口中的怪物,二人倒下的身体根本没有在地面停留,而是接着向下陷去。

    前方竟然是一片沼泽!

    萧穆意识到这些瞬间,一手仍旧紧握着顾蓁的手臂,另一只手将长剑狠狠刺向身后尚算坚实的土地。

    借着剑身的阻力,萧穆的胸口堪堪停在沼泽的边缘。但是棣棠似是有意拖着顾蓁同归于尽,特意地剧烈挣扎之下硬是在短短的时间内让污泥蔓延至自己的胸口。而被他死死抱住腰身的顾蓁,自然也被那可怕的怪物吞噬了半个身子。

    “放开她!”萧穆目眦欲裂。

    但是回应他的,是像毫无生息的玩偶一样被拖着不断坠下的顾蓁,以及棣棠得逞的、诡异的笑容。

    萧穆此时才明白,原来绝望是没有尽头的。而当一个人真的处于绝望中的时候,全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悲痛欲绝。因为这个时候人的所有感官和神识皆会离开肉体,剩下的只有一片空白,万籁俱寂、无声无息的空白。

    顾蓁的手臂在他手中不断地滑出,滑至小臂中间的时候,萧穆松开了握剑的手。

    萧穆的身体,再次开始向前滑动。

    “王爷!”几个侍卫突破重围赶到近旁,看到的却是主帅即将没入沼泽的身体。

    四五个人一同丢掉刀兵,扑上去死死拉住萧穆的腰身和双腿。

    萧穆松开剑柄的瞬间,顾蓁的手臂便停止滑离他的手掌,换来万籁俱寂中的一瞬安宁。

    当布料再次和手掌产生摩擦的时候,他骤然远离的神识瞬间归位。

    “阿蓁!”

    叠罗汉一样压在萧穆身上的护卫听见主帅撕心裂肺的哭喊,具是神形共震。可是却无一人敢稍微松懈,将全部的力量都用在了死死箍住手中的躯体上。

    “啊!”纤细的小臂继续滑离,一寸,两寸……

    “王爷!”

    “王爷!”

    ……

    萧穆的身体不再瘫软在地,而是瞬间暴动,剧烈挣扎起来。引得后面的护卫心神大震,不住呐喊。

    “不要!”滑到了手腕处。

    其实除了被萧穆握着的手臂,顾蓁整个身体在护卫赶来的时候已经完全没入沼泽。萧穆却从始至终不不敢抬头去看,掌心的触感是他唯一的慰藉。

    纤细的手腕也远离,停在掌心的变成了柔若无骨的手。这时,萧穆剧烈挣扎的身体像是忽然失了全部的气力,瞬间停了下来……

第三百一十一章 死讯

    压在萧穆身上的护卫不敢抬头去看前方沼泽中的情形,更加不敢收力起身。当然,也没有人敢出声询问萧穆。

    “放开我。”直到萧穆沙哑的嗓音响起。

    但是这一回,这些平时令行禁止的士兵第一次没有立即听从主帅的命令。

    “放开我。”直到第二次听见萧穆发出虽然沙哑但是尚算“平和”的声音,箍着他身体的五个人才磨磨蹭蹭、小心翼翼地放开他,然后迅速从地上腾跃而起。

    萧穆没有理会他们仍旧紧紧抓着自己的视线,转头向后方看去。“棣棠”这一次带在身边的人手数量和他不相上下,所以后方还在鏖战。但是张和特意挑选出来的人,并非只是为了看着好看用的。

    “留下几个活口。”萧穆吩咐道。

    “是。”应声的是站在一旁的五人当中的一个,是百名护卫中的一个小队长。张和将一百名护卫分成了五个小队,每个二十人当中有一个小队长。

    应声的人迅速向前跑去,通知正在战斗的人留下几个活口。

    而萧穆,则在剩下四个人的注视中快步走向某个方向,片刻后,来到了被利箭射穿头颅的“郑亭”跟前。

    他缓缓蹲下身,然后用更慢的速度将尸体面向自己的脸翻转向一旁。手指在其耳后的皮肤上摩挲,片刻后,晦暗的双眸中闪过一道光。

    伴随着狂喜一同涌上心头和喉头的,是一股温热的咸腥。萧穆想起老军医的话,压下了脑海中的念头,偏转身体,然后“哇”地一声一大口鲜血从他口中涌出。但是被鲜血染红的嘴角,却难以抑制地上扬。

    “王爷!”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的那四人同时疾呼。

    萧穆摆手,止住其上前的步伐。然后缓缓站起身,伸手抹掉嘴角的血迹。被上苍优待的感觉,原来能让一个人情不自禁地举止癫狂。

    “传消息回去……”他顿了顿,“王妃……身死。”

    ……

    雁翎在医馆中等了数日,终于等来了萧穆传回的消息。她欢欣鼓舞地展开半截小指一般宽的纸条,怀着满心的期待和欣喜将视线移到上方。

    然而在瞬息之后,她的身体忽然像没有站稳一样晃了晃。

    “姑娘小心。”一旁侍立的小伙计连忙上前搀扶,害怕自己的举动有所冒犯而将手缩到了衣袖中,隔着衣裳扶住了雁翎的手臂。

    雁翎只觉眼前一黑,但是又连忙将手中的纸条重新展开在面前。一定是看错了,她一定是看错了!

    可是眼前的光线太暗了,暗到她只能在那为数不多却密密麻麻的文字中看到一两个字——身死,身死……

    小伙计并不清楚发生了何事,只看到雁翎姑娘先是盯着手中的纸条忽然落了泪。不断涌出的泪水瞬间将惨白的面容浇了个通透。

    但是片刻之后,那张被她数次展平的纸条忽然被食指和中指收拢进手中,五根手指狠狠地攥了下去,白皙纤瘦的手背因为过于用力而钻出了青筋。

    整个人身上顿时散发出暴戾的气息,先前那个温柔和善的人仿佛瞬间被人替换了一样。

    “雁翎姑娘……”小伙计吓得一个哆嗦,下意识地放开了扶着雁翎的手。

    “即刻备马。”在小伙计以为自己不会得到回应的时候雁翎出声吩咐道。

    “……是,小的这就去。”

    小伙计离开之后,满身阴郁暴戾的女子抬头向外望去,视线似乎射向远方,又似乎停留在天际。她轻启朱唇,喃喃道:“小姐……”

    ……

    一日之后的建康城,重新开门迎客的拱月楼中。

    匆匆自军中赶来的温昭被流珈引着上到二楼,来到芙蕖居住的暗房门前。抬手扣门,却听到了其中传来的争吵声。

    而且是一道男声和一道女声,不必仔细分辨便能知道是谁。他扣门的手停在空中,转头看向流珈。

    后者因为见识了不久前因为一封密信被送到房中之后而引起的山雨欲来的气氛,所以明白此时房内二人的争吵,并非是因为某些小事闹了脾气。

    流珈上前两步,一边抬手扣门一边对温昭解释道:“姑娘说将军过来之后可以直接进去,将军请进。”

    她的扣门只是象征性地提醒房内的人有人过来了,扣完之后并未等待回应,而是直接将虚掩着的房门推开。待温昭迈步进入,又将门带上。然后目不斜视地,转身离开。

    “你若是离开,拱月楼要怎么办?京中的这些人要怎么办?”其实从方才门外听到的声音中,便能辨别出何峮的声音中只有怒气,却缺乏底气。温昭进门听到的这一句,更是掺杂了些许恳求。

    芙蕖看见温昭进来了,却没有理会。而是看向何峮回应道:“我手中所握有的一切,都是因为小姐。耗费万千心思在建康城所做的所有经营,也全部都是为了能给小姐提供些微帮助。”

    “要是小姐真的……”她的语调陡然提高,又戛然而止。缓了须臾才接着道:“总之,如今和我有关的一切都因为小姐而存在,若是它们不能再为小姐所用。那么存在与否,就和我没有关系了。”

    “你这是什么话?”何峮不知被哪句话刺到了,瞬间逼近芙蕖,甚至出手箍住她的双肩,“什么叫‘没有关系了’?”

    芙蕖正欲回答,此时敲门声再次响起,两个裹在斗篷里的女子进到房中,正是阿难和麦娜尔。

    ……

    “我不信。”阿难将手中的纸条随意丢在一旁的桌案上,首先看向了对面的麦娜尔,“这张消息真假未辨,谁能保证它一定是真的?”

    “是雁翎用飞鸽直接送过来的。”芙蕖出言道:“我也想证明它是贼人伪造的,可是那上面印有咱们……咱们五个和小姐才知道的暗印。”

    “这也不能证明它一定是真的。”阿难道:“小姐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我要亲自过去……”阿难说的笃定,芙蕖却是第一次在她身上窥见了孩童般的固执。所以她只当阿难是接受不了纸条之上的消息,不忍反驳。

    可是她的话,却被阿难打断。

    “不可。”阿难斩钉截铁道。

    “为何?”芙蕖道:“小姐若是……那我们继续留在这里又有什么意义?”

    “留下守着小姐的东西。”阿难道:“替小姐守着她未竟的功业,等着她回来。”

第三百一十二章 郑锦夕

    当建康城中的众人犹豫着是否要将接到的消息传往北朝的时候,淮南王妃的死讯几乎是一夕之间传遍九州大地。

    连同这个消息一同传出的,还有似真非真的“淮南王因痛失爱妻一蹶不振”的传闻。

    不知算是歪打正着还是什么,顾蕴得知这些消息,居然是通过沸沸扬扬的民间传闻。

    “民间的那些传言大多以讹传讹,根本做不得真。”宇文愈在下朝的路上听见了只言片语,立即策马赶回了水阁。

    “我知道。”顾蕴头也不抬地回答道。

    宇文愈抬步上前,见她正在提笔写信。而收信之人,是经商在外云游不定的雁翎。

    顾蕴腰背挺直,端坐于书案之后,没有让宇文愈一路赶回的过程中脑海中不断翻涌的画面出现。而后者准备好的一肚子的安慰之语,此时自然也全然没有了用武之地。

    可是宇文愈清楚地知道,面前的人并不像表现出来的这么平静。只要是关于顾蓁的分毫,她都绝对不会完全将其当作人云亦云的“传闻”来对待。

    他试着开口:“你……”

    “怎么了?”顾蕴写完最后一笔,将狼毫搁在笔架上,抬头看向宇文愈。直直地盯着许久,让后者觉得充满着自我证明的刻意。

    “你没事吧?”宇文愈几乎被她看的“哑口无言”,喃喃片刻终于问出了最想问的话。

    “没事。”顾蕴随意回答道。她低头,伸手去折墨迹已经干了的信纸。折好之后,递给了早在一旁等候的阿琉。

    “用最快的速度,送到雁翎手中。”她吩咐道。

    她们手下的商铺除了经商,最大的功能便是传递消息。所以写信之人不用知道收信之人身在何处,只需将信传出,它自会以最快的速度到达它需要去到的地方。

    除非……负责收信之人出了变故,出于某些特殊的原因,已经无暇顾找去找她的消息及或是脱离了这张网所笼罩的区域。

    看着阿琉快步跑出去,顾蕴才缓缓转向宇文愈,终于说了一句让宇文愈觉得有丝毫真情实感流露出来的话:“阿姐没事,我怎会有事?”

    其实在他听来这句话应该换一种表达方式——只有阿姐没事,我才会没事。

    “棣棠若是真的在替郑风年谋夺天下,就断然不会让你阿姐出事。”宇文愈循着最基本的常理去分析,“你阿姐是淮南王最大的软肋,他不会浪费这么一个好用的筹码。”

    “是啊。”顾蕴应和道。

    可是棣棠那样的人,他是正常的人吗?能将其当作正常人看待吗?

    ……

    十几日前,宇文愈从北朝皇宫回到水阁,从太后沈骆处带回了顾蕴想要知道的秘闻。

    “沈骆确实并非郑风年的侄孙女,她的生身母亲是郑家三十年前便对外宣称‘病逝’的那位小姐。沈骆和棣棠,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宇文愈道:“不过这兄妹二人却是自幼被分开养育,到现在为止见到彼此的次数屈指可数。”

    棣棠和沈骆的母亲名叫郑锦夕,给她取这个名字的人应当是希望她一生静好。降生于钟鸣鼎食的郑氏,郑锦夕本该是无忧无虑、一生静好。可是,她有一个叫做郑风年的父亲。

    她有一个惊才绝艳的父亲,以一己之力让郑氏冲破宇文氏对北朝的垄断,让自己的家族能够在朝堂之上和宇文家平起平坐、分庭抗礼。

    这位父亲给郑锦夕带去了多少荣光,就带去了多少束缚。

    郑锦夕及笄之年和一个并非出身士族的男子相爱了,传闻中说那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商人,实则不然。从沈骆处得知,那人并非中原人,而是出身百越。他是五越两瓯之首骆越族族长唯一的继承人,因为向往中原繁华,独自走出了南疆的山林,来到心驰神往的遍地珍宝、满是文人的广袤河山。

    并且在北方一个强大繁盛的国度,邂逅了梦中的神女。

    郑锦夕虽然是郑风年的女儿,却天性单纯善良。在及笄之年,遇见了同样爽朗良善的骆越族少主。少年男女的相遇,最是美好无暇。

    但是士族不与寒门通婚,因为贵贱有别。而那些生长在蛮荒之地的瓯越蛮夷,更是连庶族也难比的下等人。骄傲如郑风年,怎会同意自己的女儿,留着顶级士族血统的郑锦夕和这样一个血统低贱的蛮夷相结合。

    郑锦夕是郑风年唯一的女儿,比之几位年长的兄长,得到了父亲几乎全部的耐心和宠爱。所以她崇敬于父亲的威严,却并不畏惧。一心向往心中所爱的时候,更是敢于同天穹抗争。

    最终,郑锦夕“赢”了。用沈骆的话来说,她和郑风年约法三章。用假死来护住郑氏的颜面,用断绝亲情换得了自己的爱情。

    “我没有见过父亲。”沈骆道:“也不记得母亲的模样。兄长说,父亲就是在我出生的那日去世的。”

    “祖父去世后,母亲因为血统受到了族人的排挤,兄长又年幼,骆越族大权旁落。在外族的帮助下,母亲带着我和兄长离开了骆越。”

    “后来又嫁给了西域的可汗,她带走了兄长,将我留在了郑家。”

    宇文愈明白,郑氏的郑锦夕已经“死了”,北朝没有她再踏足的余地。而郑锦夕嫁去西域,听上去则更像是对于郑风年将他们母子母女三人救回来的“回报”。

    “郑锦夕和棣棠身在西域,但是在棣棠长大成人期间,郑风年暗中筹谋,替他夺回了骆越族的大权。”宇文愈道:“所以棣棠不只是西域的亲王,也是骆越族的少主。”

    “他替郑风年做事,”顾蕴问道:“也是在报恩?”

    “不见得。”宇文愈摇头,道:“太后亲口说,棣棠简直就是郑风年的翻版,其资质禀赋比之郑风年有过之而无不足。”

    “这样一个人,你觉得他会甘愿因为所谓的‘报恩’,而让自己成为别人手中的棋子?”

    “那他这些年的所为是为了什么?”顾蕴问道。

    想方设法谋得西域大权、暗中搅弄南朝河山,最后却落得几近一无所有。他这么一番折腾,到底是为了什么?

第三百一十三章 惊梦

    其实棣棠一路走来,从来没有问过自己是为什么。没有想过处心积虑地去算计是为了什么,也没有想过颠簸劳碌是为了什么。

    因为这一切,于他而言都是“理所应当”。在他的认知中,他的一生就该这么走。

    但是现在呢,现在做的这些又是为了什么?他为什么要耗费半百精卫的性命,却做那么幼稚可笑又愚不可及的的举动?

    “棣棠。”郑风年秉着一贯的让人费尽心力也找不出半分笑意的面容,用比西域上空翱翔的鹰隼还要锐利的目光看着他,开口问道:“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他又回到了孩提时光,看向对方的时候总要抬头仰望。

    “外祖父……”

    平稳行进的车厢之中,棣棠猛地睁开双目。映入眼帘的是面向车窗的顾蓁,以及坐在她身边摆弄车厢中的茶具的离芷。一股茶香飘到鼻翼,他才于惊慌之中有了恍然的感觉。

    “观景品茗,顾小姐是在下见过的唯一一个将从容不迫一以贯之的人。”棣棠开口,声音清越,哪里有半分梦中的慌张失措?

    “我伏低做小、哭泣求饶,你就能放我离去吗?”顾蓁将目光撤回来,却没有落到他身上,而是去看离芷烹茶。

    “方才我一不小心入了梦。”棣棠说道。

    “是吗?”顾蓁随意地接道:“没有注意。”

    “就没想要趁我不备取走我的性命?”棣棠问道。看着离芷将一杯清茗端给顾蓁,自己却被那对主仆完全忽略。

    “若是马车外面没有众多明里暗里的护卫跟随,若是我和离芷没有四肢无力。”顾蓁道:“你便没有问出这个疑问的机会。”

    棣棠闻言不但没有丝毫恼怒,反而发出一声轻笑,仿佛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

    车厢再次陷入沉默,片刻之后,仍旧由棣棠出声将其打破。

    “淮南王因为王妃身死而一蹶不振的消息如今已经天下皆知。”棣棠一分不错地留意着顾蓁的神情,“看来‘王妃’身死,对于他的打击起到了我想要的效果。”

    “疯子。”顾蓁将手中的青玉小杯放回火炉旁的小几上,其中未喝完的茶水因为力量的回镇被推出来。

    顾蓁自被挟持以来一直一派从容,更是能在明知自己会中毒的情况下,眼睛一眨不眨地将带着双重毒性的食物吃下去。她嘴上自嘲自己是阶下之囚,却过的像是一个悠闲出行的旅人。

    除了提到萧穆的时候。

    只有事关萧穆,才能激起她的愤怒,让七情六欲从那从容不迫的表皮之下渗透出来。

    萧穆可真是独得上天眷顾啊。棣棠不知是第几次,心中蹦出了这样的念头。

    “你把我‘杀’了,还怎么用我去换你想要的东西?”棣棠即使动怒,也只是片刻之间的事情。两句话过后,已经恢复了那让棣棠看起来有些刺目的从容平和。

    “谁说我要用你去换取其他东西了?”棣棠反问道。

    “那你将我挟持过来是为了什么?”顾蓁问道:“没有在找到我的时候就灭口,而是将一个没用的筹码带在身边。你这是嫌逃亡太过顺利,在给自己找麻烦?”

    她句句含讽,字字带刺,却没能刺破棣棠的平静。

    因为他也在想,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方才那个并未被抛掷脑后的梦,一幕幕变得更加清晰可辨。

    棣棠仿佛愣了一会儿神,出言回答道:“谁说你没用了?”

    “只要萧穆没死,你就还有用。”他接着道:“你聪敏过人,胸中更是有大智慧。就像是上天赐给淮南王府的一件礼物,有你在,萧穆谋夺南朝江山事半功倍。”

    “但是世道轮回,阴阳相生,世间哪有这么好的事情?你看,如今不就遭到了反噬?”

    “你刚刚离开,他就变成了一蹶不振的废物。只要时间再久一些,将整个淮南王府拖垮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倒真是看得起我。”顾蓁冷哼一声,将头再次扭向窗外。

    两人之间的每次对话,都以不欢而散而结束。棣棠显然已经习惯了这个场景,于是抱着占据上风的些微喜悦,再次轻轻合上了眼眸。许是接连不断的赶路令他倍感疲惫,近来的困倦之意明显多了起来。

    棣棠心头涌上一丝若有若无的疑惑,但是未及深思,困意携着方才未完的梦境便再次袭来。恍惚之间,他又回到了四五岁,需要仰头才能看清外祖父面容神情的时光。

    听见清浅均匀的呼吸声和着车轮轧在地面的声音一同传进耳朵,顾蓁缓缓将视线从窗外收回来。她先是看了看倚靠在车壁上的棣棠,然后又转向离芷。

    在得到对方无声的点头示意之后,继续留意窗外的景色。

    ……

    魏王宇文愈被加封为太傅,成了四岁的新皇的元启的老师。每日下朝之后,都要在宫中继续停留一个时辰,教导幼帝。

    为了表示对于老师的敬重,幼帝亲自下旨,特允太傅可带一名随从入宫,近身服侍。朝中冒出过几句反对之言,但是被已经入主大理寺的玉焕秋以侍从不进内宫而前殿无女眷为由当朝反驳回去。

    紧接着又有几人跟着复议,最初表示反对的官员在被回怼的灰头土脸的同时,震惊于一向以武将为主的魏王一党,居然不知何时多了这么些能言善辩即格外会胡搅蛮缠的书生!

    而坐在高位上的新皇,显然不在意下方的群臣在争论什么,因为他根本听不懂。于是此事不了了之,魏王同时也是新上任的太傅大人,第二日便承了陛下的恩惠,带着贴身小厮入了宫门。

    “外臣不能进内宫,太后会在御书房等你。”绛紫锦袍的太傅大人缓步而行,身后跟着一个面容清秀,身材本就娇小站在太傅身边更显玲珑的小厮。

    “但是她也不会在其中停留过久。”宇文愈接着道:“你进去之后思忖着时间,尽量长话短说。宫中明里暗里有多少郑家的人,恐怕连太后自己都不清楚。”

    “明白了。”这位小厮出声回应道。声音居然格外温柔细软,即使和那一张比一般男子要清秀不少的脸搭在一起,也有些违和。

第三百一十四章 脱身

    距离南疆边境,还有不到三日的路程。车队越向南行,所经之处便越发人烟稀少。所以在客栈投宿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到现在为止已经连续三日在野外露宿,歇在马车之上。

    自投毒的事情被发现之后,萧允似乎是被棣棠吓破了胆子,面对顾蓁时由冷漠变为了沉寂。原本便极少交流并且一旦开口便针锋相对的两人,自那之后更是相对无言。

    这一日入夜,车队同样没能遇上可以落脚的地方,所以再一次露宿郊野。简单的晚膳过后,顾蓁和离芷一同走向萧允的马车。萧允已然先一步走进车厢,而那名半路买来的小婢女,不知被她支使去了何处。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顾蓁刚刚踏上车辕,便听到车厢内传来刻意压低的声音。顾蓁动作不停,弯腰走进车内。而跟在后面的离芷则在上了车辕之后关上了车厢的门,坐在了白日里负责赶车的人所在的位置。

    “放心,言而有信我还是能做到的。”顾蓁落座之后,看向萧允,“我只是想脱身,并不想鱼死网破。”

    “你的计划是什么?”萧允沉默片刻,开口问道。

    “等时机到了,你自然会知道。”顾蓁回答道。

    闻言,萧允面上出现一丝嘲讽,破坏了周身恬淡温柔的气质。她看了一眼顾蓁,道:“你们这些眼高于顶的聪明人,每次故作玄虚的时候,是不是因为特别享受高人一等的优越感?”

    “我们?”顾蓁的重点显然落到了和萧允不一样的地方,她略带着一丝笑意回应道:“我和棣棠可不是一路人。”

    “他是否眼高于顶我不知道,但是我‘故作玄虚’只是因为不信任你,和其他没有关系。”

    萧允想要再说话,车厢的门被人敲了两下。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离芷也打开车门走进来。

    “小姐,您让奴婢找的东西奴婢找到了。”郑亭替萧允买来的婢女并不知晓她的真实身份,称其为小姐。这是个才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能够看得出来本身的性格十分开朗。

    小丫头手中握着的,是一把叫不出名字的野草。随着离芷一同进入了车厢,跪坐在萧允跟前,将手中的东西展示出来。

    萧允无声地看向顾蓁身旁的离芷,见到后者点头之后,才开口道:“找的不错,就是这些。”

    小丫头像是得到了鼓励,稚嫩的脸上出现笑容。忙抬头问道:“小姐,这些要放在哪里?”

    “先放到一旁吧。”萧允指了指车厢,那里有一处暗格。

    婢女直接伏在铺了毛毡的车厢底部爬过去,拉开暗格将手中的野草放了进去。前几日小姐开始让她找这些野草的时候她十分好奇,便顺口问了一句。但是在得到一顿不轻不重的训斥之后,便也学乖了。谨遵“少说多做”的原则,为再多问一句。

    即使发现这些被放进暗格中的野草总是不知何时就消失了,也从不开口过问。她不知道的是因为这份安分,她十分年轻的性命才得以保住。

    一夜倏忽而过,车队自第二日清晨再次开始前行。而顾蓁和离芷,也换乘到另一辆马车之上。

    正午十分行到了一处有人烟的地方,郑亭的声音自车外传来:“主子,是否要停下修整?”

    车厢内没有传出回应。

    “主子?”停顿片刻,郑亭再次出声道:“是否要停下修整?”

    又过了好一会儿,郑亭去敲车壁的手指已经伸到了半空,才听到棣棠的声音传出来:“继续赶路。”

    “是。”郑亭不做他想,下令继续赶路。

    直走到夜色笼罩四野,车队穿过了上一出有人烟的地方,再次行进密林覆盖的群山。郑亭的声音再次自车外响起:“主子,前方有一处空地,可以停下修整。”

    又一次,棣棠没有立即回应。

    不知为何,郑亭心头忽然升起一股不安。他没有选择再次呼喊,而是直接叫负责赶车的人将马车停下,然后下马走向马车。

    赶车的人见郑亭走过来,自觉从车辕上跳下,让开位置让郑亭上前。

    “主……”郑亭伸手扣车门的时候,车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并没有人从中出来,将门打开的目的只是为了让外面的人能够看清里面的场景。

    “主子!”郑亭大声疾呼。

    只见车厢之内,离芷和顾蓁分坐于两侧。而原本面对车门而坐的棣棠,此时却人事不省地倒向一旁。让郑亭疾呼的是,棣棠的脖颈中套着一根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麻绳。绳圈打着猎人捕猎时用的活结,另一端被离芷握在手中。

    “主子!”郑亭于一跃而上,却在一手扒住车门的时候被迫停下动作。

    “我劝你不要上前,离芷虽然没有中了你们的迷药。”顾蓁道:“但是将绳子收紧的力气还是有的。”

    “而且我劝你,趁早打消将我二人击杀然后救出你主子的想法。”顾蓁不用去看郑亭的眼神,便能猜出他此时在想什么,“我们要是死了,他便会换一种死法,毒发而亡。”

    无数念头和疑问像是疾风巨浪,瞬间将郑亭裹挟包围。

    她们是哪里来的毒药?主子为什么会轻易中招?

    还有一个他不能容忍的,便是棣棠像犬一样被人套上了脖套。郑亭是郑氏的家生子,深知士族之人将尊严和傲骨看的比性命还要重要。那是他敏极慧极谪仙一样的主子,如何能遭受如此侮辱!

    “你想做什么?”郑亭眸光阴狠。若是有可能,他会立即手刃顾蓁和离芷。

    “还能做什么?”而顾蓁此时,却是比之前都要放松,因为最让她忌惮的那个人此时人事不省。她看着俨然已经在失控边沿徘徊的郑亭,说道:“解开我们身上的迷药,放我们离去,你主子自然会安然无恙。”

    “我凭什么相信你?”

    “如今除了和我做这笔交易,你还有别的选择吗?”顾蓁道:“你自己思量,对你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命令,还是下达命令的人?”

第三百一十五章 面谈

    “先将解药拿出来。”顾蓁对郑亭说道。

    后者没有回应,也不曾有动作。

    “离芷。”顾蓁并未回头,轻声喊了一句。

    后者会意,手臂蓄力,将手中的麻绳向后拉去。棣棠脖颈处原本就紧贴着肌肤的绳子瞬间收紧,微微陷进了皮肉中。

    “住手!”郑亭大惊之下,手臂伸向前方。

    “解药。”顾蓁语气加重。

    “先生!”未带郑亭回答,又一声惊呼传来。是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的萧允,此时也来到了郑亭身侧。

    “顾蓁,你想作甚?”萧允的惊慌,并非演出来的。

    “解药。”顾蓁并不理会萧允,而是仍旧盯着郑亭,再次开口道。

    郑亭伸手,自怀中掏出一个瓷瓶。

    “你先将主子放开。”郑亭拿着瓷瓶,对顾蓁道。套在棣棠脖颈处的绳子虽然没有紧到窒息的地步,但是已经开始对呼吸产生阻碍。郑亭和顾蓁二人对峙期间,昏迷中的棣棠已经因为呼吸不畅而面色泛红。

    顾蓁抬手,离芷随即动手将棣棠脖颈处的绳子放松些许。

    郑亭将瓷瓶递出去,但是因为她身在马车之下,和顾蓁中间隔着不小的距离。顾蓁想要拿到瓷瓶,要么自己走出车厢,要么便是允许郑亭靠近过来。

    郑亭要上前,再次被顾蓁出声阻住。

    “让她送过来。”顾蓁指着萧允道。

    郑亭无奈,只能将瓷瓶转交给萧允。

    萧允拿着瓷瓶来到车厢门前,将瓷瓶递向顾蓁。视线却是一直逡巡在棣棠身上,上下左右看了数个来回。后者完全没有中毒的症状,更像是陷入了沉睡。若非那根圈在脖子上的麻绳,任谁看了也不会察觉出端倪。

    “公主请尽快下去。”顾蓁开口道。

    “你……”萧允忧怒交加,却在顾蓁扫向棣棠的眼神之下颓然落败。

    “这里面的解药最好是真的。”顾蓁看向郑亭,道:“毕竟你也不想拿着棣棠的命来开玩笑,对吗?”

    后者早已经脸色铁青,此时再怒上加怒也看不出什么明显的变化了。

    顾蓁看见对方的反应之后,对于解药的真假有了判定。但是并未急着服用,而是收入袖中。然后抬头对棣棠道:“让你们的人让路。”

    “放了主子。”

    顾蓁没有回答,而是给了他一个用意明显的眼神——你觉得可能吗?

    但是郑亭也决计不会让步,他受顾蓁的钳制,便是因为棣棠的命在她们主仆手中。他最终的目的便是保住棣棠的命,而若是将棣棠交到了顾蓁手中,结果如何恐怕都不需要思虑。

    顾蓁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她皱了皱眉,退让一步将选择权交到对方手中。道:“那你说,要如何才能放我们离去。”

    “当然,放了棣棠也是不可能的。”她补充道。

    ……

    最终,双方各自退让一步。原本坐着三个人的马车又多上了两个人,顾蓁、离芷、棣棠以及萧允坐在车厢中,郑亭则接替了赶车人的位置。五个人连同一辆马车,在后方五十人的注视下,沿着来时的路行去,很快没有了踪影。

    ……

    北朝。皇宫。

    宇文愈陪同幼帝在前厅读圣贤书,后面的寝房之中,双十年华的大魏太后沈骆由贴身女官陪同坐在一张软榻之上,看着一名身形娇小的“小厮”走入房中。

    “顾蕴拜见太后娘娘。”顾蕴停在了一个不近不远,让人感觉十分舒适的位置。抬头看向对面年轻的太后,行了一个标准的士族礼节。

    “顾二小姐免礼。”沈骆面相柔和,气质温婉。声音却没有多少女儿家的细软,而是带着一股清朗。她说话的同时,身旁的女官已经来到顾蓁身旁,伸手将其扶起。

    “顾二小姐请坐。”软榻的中间放置有一张小桌案,沈骆指着桌案另一侧对着顾蕴道。

    “多谢太后娘娘。”顾蕴谢过,然后从容落座。

    “太傅说二小姐寻哀家有事相商,”沈骆主动开口问道:“不只是何事?”

    “确实有一些事情,”顾蕴回答地直接了当:“需要和太后合作,方能成事。”

    “而且事成之后,太后和陛下获益更多。”

    听见顾蕴的用词,沈骆的眼睫动了动。淮南王妃的嫡妹、顾氏长房的二小姐,果真不负已故顾公的血脉。顾蕴知道,儿子便是她的全部。所以谈判伊始,便牵出了元启。

    但是不知是因为过于出众且具有迷惑性的外貌,还是她的谈判技巧太过高超。本该让人感觉带有威胁引诱意味的话,此时从她口中说出却没有让沈骆觉得不舒服。

    于是沈骆略带俏皮地眨了眨眼,示意对方继续说。

    “宇文愈没有称帝的打算。”顾蕴却忽然像是转了话题,看着沈骆极为认真的说道。

    “顾小姐此话何意?”年轻的太后一脸疑惑,像是真的不明白她为何突发此言。

    可是顾蕴明白,对方听懂了。就像沈骆看她的感受,顾蕴不得不承认,对方的外貌更加具有迷惑性。

    她从不会掩藏自己的心机和算计,对方却在深宫生活了几年之后,面上仍旧时现少女的单纯。

    “但是郑家主不会。”顾蕴继续道:“他所谋为何,想必太后娘娘比顾蕴清楚。”

    “哦?”沈骆神情不变,看着顾蕴道:“顾二小姐有何高见。”

    “没有什么高见。”顾蕴道:“只是想跟娘娘分享一下顾蕴面对威胁时的态度。”

    沈骆表示自己洗耳恭听。

    “顾蕴是个商人,多年的经历让我谨记,商场如战场。对于会威胁到自己的对手,若因为手下留情而不能一击即败,最后吃亏的就肯定会是自己。”

    “还有便是,那些看上去遥不可及的人,也并非无懈可击。而只有将他们从神坛上拉下来,自己才有可能取而代之。”

    “这是在商场上,即使有再多的敌手仇家,他们所威胁的,也不过是我的钱财。说白了,不过是一些身外之物。可是当这个‘战场’挪到其他地方的时候,一旦输了,所要付出的便不止是银钱了。”

    “这个道理,想必太后比顾蕴更深有体会。”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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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妻谋后介绍:
顾蓁是顶级士族武陵顾氏长房嫡长女;
顾蕴是顶级士族武陵顾氏长房嫡次女;
雁翎是身有胡人血统的异瞳奴隶;
萧秋是军权极盛的淮南王府的小郡主;
离芷是从西域流浪到中原口从城邦公主沦为奴隶的哑女;
芙蕖是长于青楼、委身商贾,又从奴隶贩子手中被会馆买走对的舞姬;
阿难是出身顶级士族宇文氏的舞姬;
朱明莲是出身朱氏的世家贵女;
萧允是二世而衰的大齐王朝的长公主;
……
这是一个关于乱世中一群出身个性各不相同的女子发生的跌宕起伏的故事。
(男子群像同样出彩,但是甘当绿叶配红花。)贵妻谋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贵妻谋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贵妻谋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