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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爷是喜脉全文阅读

作者:香辣凤爪     姑爷是喜脉txt下载     姑爷是喜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39 布置

    在方沐阳对林嘉李巴鱼讲述洞中奇遇的同时,齐旻也正跟李力低声嘱咐。

    跟着李力一同过来的护卫只有少数几人,其余人马还在路上。人手的不足,让李力一意谢绝了当地官员要迎接六殿下住进豪宅的好意,护着齐旻住进了会州驿馆。

    瞧见齐旻身上的伤痕,这个年近四十的汉子也禁不住红了眼眶。从齐昱年幼之时,他便作为护卫日夜陪伴在两个皇子身边,对于素来不受宠爱的齐旻虽然心有怜惜,可碍于身份上的差距,也只敢在心里暗自心疼一番罢了。可眼见他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多少还是有些情难自禁。

    齐旻身上的伤痕多是擦伤,只手臂上有一条半尺来长的伤口严重一点。加上之前高烧后并没有立即得到休息,此刻松懈下来,精神便有些跟不上了。

    大夫检查开药之后,李力便要服侍齐旻休息,齐旻却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将周围闲杂人等赶开,将洞中之事隐去某些细节不提,专捡了贴近江面的石洞内藏了铜船,又在石阶旁的坑洞中发现尸首的事情,细细告诉了李力。

    李力如何不晓得这其中的利害,可乍然听闻这种血腥手段,还是禁不住胆寒,眉头一皱道:“六殿下,这几日您就在驿馆内好生休息。我们的人马最快后天便到,在此之前,属下先带人去那处洞口守住。还有金帮那边,也关照一声,从江上将石洞守住才是。”

    齐旻疲惫地摇头:“不急,如今倒也没有人知道我们是怎么脱险的,贸然动作,恐怕打草惊蛇。左右那里也不过是荒山野岭,若是有人去,也不会很多。你派人先进去打扫一番,把我留的痕迹打扫干净了。洞口外头派人埋伏着,若是有人进洞查看,也不要惊动了,悄悄跟上去。”

    说着说着,齐旻的目光狠厉起来:“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下这般狠手!”

    李力心中明白,这幕后之人十有八九定是那一位,可他们手中没有证据,若是不能一击将其扳倒,还会被其反噬。如今齐昱正到了关键的时候,万不能在这节骨眼上有什么差错。只是另一头,他想了想,还是低声问道:“那小方姑爷那头?”

    齐旻微微垂了眼帘:“不用做什么,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他有分寸。”

    李力见他说得笃定,便歇了心思,见齐旻睡下,自己出去安排一应琐事不提。

    休养了两三日,方沐阳也才缓过劲来。期间齐旻倒是派人过来送了些药材等物,旁的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瞧着礼单上的几味药材有些失神。家里老方姑爷常年吃着药,无非也就是些帮着安稳心神,活血化瘀的。这么多年下来,一双腿还是软绵绵的不得劲,可便宜方沐阳倒对那些药材熟悉起来。照说齐旻要送,也该是这一类的药材,这防风和小通草两味药材却是跟活血化瘀,安心稳神一点边也搭不上。

    方沐阳拿着礼单看了两三遍,又瞧见写在单子第一位的“百年人参一盒”,不禁哑然失笑。真是皇子皇孙的大手笔,人参一送就是一盒。等等,若是将这三味药放一处看,不就是“防小人”么?

    她心头一动,叫林嘉进来道:“将分舵内外查查,可有什么人行迹可疑的?”

    林嘉虽然也伤了胳膊,可手底下的人都渐渐到位了,并不需要他亲自查探,只出去吩咐了一声,不过片刻便有个面目模糊的中年男子低头进来道:“宅子里头都是咱们的人守着,并没什么外人。只是宅子外头倒突然多了许多卖小食、担杂货的,叫人看了看,都不是惯常往来的。属下已经吩咐人盯着了。”

    林嘉一点头,那人便退下了。他皱着眉道:“姑爷,看来会州也不安稳了,还是尽早动身回瑞昌得好。”

    方沐阳懒洋洋地咧嘴一笑:“不安稳才好,不是浑水好摸鱼么?你们都在这儿了,我还怕什么?”

    林嘉有苦难言,只得又道:“碧文传了消息回来,她那头已经有了些眉目。要不等她回来,咱们一道动身回去?”

    进山前一天,林嘉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说是会州府衙那边有些不对,便留了碧文打探消息,算来也有二十几日了。方沐阳闻言看了林嘉一眼,见他不愿多言,估计是与他们的事情有关,便也不好再问。

    又叫了李巴鱼进来,如此这般的布置了一番。

    除却铜船的事情不提,原本在会州,金帮与当地本来的船帮之间摩擦就没断过。这次铜船的事情透着蹊跷,不说别的,就是那个贴近江面的洞穴,也不是一般人能找到的。水量丰沛的季节,那个洞穴一定是隐藏在水面之下,像现在这样的枯水季节,也不过露出一点点洞口来。如果不是对水道特别熟悉的人,谁能知道江边的山里头有这么一个洞?

    除了大皇子,只怕还有会州原来的船帮牵扯在里头。

    想一想吧,大皇子得了铜锭,打击了其余几个跟他争位的,金帮被扯下来,这里头利益大了去了。可大皇子手下不过也就是各路官员,要没有船帮的人上前凑合,这事情能成?

    而且准备了不止一日的功夫。

    这次把齐旻也给牵扯了进去,他动不了大皇子,下头的小鸡崽子总是可以杀几只的。金帮既然跟齐昱绑到了一条船上头,凭什么不在其中争取最大的利益呢?

    不过也的确如林嘉所言,她在这儿再呆下去多少有些不合适了。瑞昌还有一堆事儿等着,平南王也已经在路上了,还有方平安,不知道得了她遭遇泥石流的消息又哭成了什么样。会州这边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了,后续如何处理,都不是她能说了算的,还不如回去瑞昌呢!

    又等了两日,碧文方才回来。

    方沐阳也没有问她去了何处,做了何事,她倒是满心愧疚,回来就自责了一番,恨不得二十四小时守着方沐阳哪儿也不挪动。搞得方沐阳哭笑不得,说了几次她也不听,也就只好由她去了。

    相比后头来的碧波碧珏,碧文算是跟着她最久的了。这次到会州,临进山前有其他的事情走开了,没想到方沐阳就出了大事儿,可算是把碧文给吓死了。

    平南王对这位有多么看重,她是亲眼见过的,如果这位真有个什么不测,只怕将她千刀万剐也消不了平南王心头的火气。这会儿交割了差事,碧文自然是哪里也不肯去,成天就死守着方沐阳,就连吃饭,也是匆匆扒上几口,便赶过来伺候。

    方沐阳休养了两三天,整个人的精神头都好起来了。可碧文守着,林嘉劝着,哪里也不让她去。

    前日李力带的人马便抵达了会州。齐昱的生母李贵妃在宫内经营多年,自然有自己的人脉,加上齐昱也开始任职,也有自己的门路。这次交给李力带来会州的御林军算得上是齐昱的嫡系,可见齐昱对齐旻倒是真心着急。

    人虽不多,只有一个营,满打满算不到三百人。

    会州府衙听说是御林军,也并没放在心上。御林军么,不就是那些闲散宗室和不得志的勋贵们进去玩玩的地方,说白了就是纨绔子弟大集合,看着光鲜,绣花枕头不中用,能有个什么威胁?

    直到这些人马在会州城外三十里扎了营,将官入城见齐旻的时候,会州府上下才发现自己失算了。

    一色的黑衣黑甲,冷厉的面孔,还没近前便有一股令人胆寒的杀气扑面而来。这哪里是绣花枕头?分明就是煞神啊!

    会州府的大小官员暗自警醒,忙着给背后的主子送信。可惜已经晚了,次日这一队人马便直接开进了山里,大张旗鼓地将藏匿铜船的那处山头围了个水泄不通。

    李力那头,早就盯上了一个之前去山洞探看消息的小卒子,对于背后主事之人也有了计较,只待齐旻一声令下,便可入府抓人,搜拿证据。

    齐昱本就掌管户部,铜船案由他主理,如今将人手都交到了齐旻手中,更是给了齐旻专断之权。

    可齐旻却气定神闲地,一点也不着急,只吩咐将山头围住守好,静观其变。

    会州府顿时风声鹤唳起来,胆子小的闭门不出,生怕招了霉头。胆子大的成天乱窜,指望能得点消息。有干系的则神神叨叨地谋算着如何脱罪,更有一等狂妄的,叫嚣要将齐旻打出会州去。

    等了十余日,也不见齐旻有何动作,众人纷纷松懈下来。却不料齐旻突然出击,御林军日暮时分进城,天还没有黑完,便将府衙封了,捉了大小官员三十余人。码头上也是一片混乱,除了金帮之外,剩下的船帮里头,三家挑大头的全被封了门,大当家往下,管着账目、往来的全都扣了起来。

    会州城乱了。

    方沐阳听说这消息的时候,刚刚安抚过肿着眼睛的方平安,捏着鼻梁醒神。安慰受惊的小白花,实在是一件耗费心力的事情,做起来竟觉得要比爬山还累些。

    听见林嘉传回来的消息,她微微合眼,继而笑道:“那些人怎么就会以为他不敢动弹?几天不动作,不过是搜集证据罢了,真以为不敢动他们?”

    林嘉微笑:“大概以为大皇子登位十拿九稳了,所以有些没有顾忌吧!”

    京里传来的消息,说是皇帝日渐好转了起来,偏五皇子母家欺男霸女的事情不知怎么闹到了御前,惹得龙颜大怒,将五皇子好生申饬了一番,并且禁了足。可大皇子每日在龙床前伺候皇帝,得了声夸奖。朝堂里头便有大臣上书,说皇帝您身子又不太好,别一惊一乍地吓唬我们了,早点立了太子是正事,赶明儿您嗝屁归西了,大家伙儿也知道这领导是哪位不是?

    好吧,不服老的皇帝陛下一见折子,当时就摔了砚台,说老纸还没死呢,你们就想着储君的问题,是不是想要老纸早点归西好让你们立下从龙之功升官发财去啊?骂了没两句两眼一翻又倒了下去。得,禁足的嚎啕大哭,没禁足的衣不解带侍奉御前,京城里头又乱了起来。

    不过从始至终,却没有听说三皇子齐昱什么事儿。

    方沐阳觉得这是好事儿,林嘉也这么觉着。

    北齐也好,南楚也罢,皇家的事情吧,也就那么回事儿。皇帝老子夸奖你,不见得是好事。同样皇帝老子要是批评你,甚至惩罚你,也不见得就是坏事。

    人家帝王心术玩的是制衡,也就是什么东风压到西风,此消彼长的那一套。反正一句话,皇帝想什么,不让你们下头的人知道,不是还有个罪名叫做“妄自揣测上意”么?可要真不揣测上意,放心,皇帝老子一定不会喜欢你,升官发财就别想了。所以相对来说,并没有三皇子齐昱的什么消息,就是好消息了。

    谁叫金帮跟三皇子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他得了好,金帮也才能更好不是?别的不提,就这次齐旻整治会州上下人等,原来那三个船帮的门一封,金帮事务如常,机灵的立刻就投了金帮门下。顿时金帮在会州的旗子就竖了起来。

    不过方沐阳也嘱咐了李巴鱼,对会州分舵的搞分级管理,从瑞昌过去的金帮元老作为核心成员,后头依次是最先一批吸收的会州船帮,最后才是三大船帮倒台过后依附而来的闲散人等。跟以前的船帮关系密切的,有小头目身份的,酌情使用。原来不得志但有能力的,可以拉拢。没什么能力又不够忠心的,就放在外头做粗活。

    其实其他地方的分舵也是差不多的情况,但是会州要特殊一点。任凭谁也瞧得出金帮与齐旻关系不同,这次齐旻在会州大肆打击对手,难免不会落了别人的口实。可是金帮不同,不管会州的官员如何变动,可金帮是始终要在会州发展的,总得小心一些才是。

    只是这一通安排下来,方沐阳自己一回想,觉着好像跟前世某职业群体有点像。唔,确实有点像搞传,销的。再加上她特意叫李巴鱼对所有金帮的人加强一下思想上的控制,说白了无非就是集体荣誉感和归属感的加强。结果就更像了。

140 纳尼?圆房!

    除了会州分舵出了这么档子事情略有些动荡,其余各地的金帮分舵都还好端端的。眼看就是年底,一年的辛苦到了这个时候,就像养的猪总算能杀了,大家的心情都挺好。

    方平安在家陪了方沐阳两天,终究放不下她的脂粉生意,还是出门去了。自从京城那铺子的事情之后,方大小姐有点气馁的样子,紧跟着又听说方沐阳出了事。顿时方大小姐的天就塌了,憋了几年没怎么流过的泪水顿时开了闸,方家上下愁云惨雾的。

    连带这金帮上下气氛也好不起来,要不是临近年尾,码头上、分舵里的事情繁杂,又有愈发长进的赵来顺压着,还不知道金帮要变成个什么惨样。老少爷们儿都叫嚣着要去会州挖山,说就是把山给挖平,也得把小方姑爷找出来。就是不见人,也总得见尸吧?

    听说小方姑爷没事儿,大家伙儿全乐坏了,轮流上门“参观”活着的小方姑爷,最后还是唐大夫垮了脸,说小方姑爷需要静养,这才把往来不息的人潮给平息了下来。可就算这样,每天放在方府门口给小方姑爷补身子的鸡蛋、蔬菜还是能堆成堆。搞得方沐阳着实感动了一把。

    码头上的人干劲也足了,就连搬货的脚夫脸上都挂着笑,加上本就繁多的进出商船,瑞昌码头上一派和乐之色。

    一艘不起眼的南楚商船,静静地靠上了瑞昌码头。平南王林华清不是第一次到瑞昌了,看见整个码头上和乐欢喜的气氛,还是忍不住有些惊奇,随口问道:“城里这是出了什么喜事?大家伙儿都挺开心的啊!”

    正上来搭跳板的小子远远听见,抬头笑道:“是有喜事,这位客人您不知道,前几天都说咱们小方姑爷被山神爷给埋了,大家可伤心了。可是咱们小方姑爷吉人天相,又好好地回来了。可见这老天也是有眼的,舍不得收了咱们小方姑爷这样的好人,又给咱们好好送而论回来。您说,这可不是该高兴么?听说山神爷发脾气,是非死即伤,能像咱们小方姑爷这样的,到现在也就他一个呢!”

    旁边好几个护卫瞪着他,他也不怕,兀自一口一个“咱们小方姑爷”说得欢快。后头沉稳些的脚夫生怕招惹了贵人不悦,赶他往一边去:“去去去,好好干活就是,偏你话多!”

    林华清听着却舒坦,一抬手道:“没事,老爷我听着也欢喜,果然是好人有好报。来呀,看赏!”

    跟着来的护卫自然晓得这小方姑爷是哪位,一扬手就是一个荷包丢了出去:“嘴挺甜,老爷赏你了,接着!”

    荷包砸在那小子怀里,沉甸甸地砸得胸口发疼。他顾不得揉搓胸口,扒开袋子一看,满满一袋子银子,约莫有二十多两,顿时傻了眼:“我的妈呀,这也太多了!”

    莫说是林华清,就是跟着前来的护卫们,心情也是极好的。若不是出门在外怕太过招摇,别说二十多两银子,二百两,二千两也不是舍不得。

    林家本就是南楚沿海一代的大族,把持着海珠和海上的生意,足够富豪。朝廷每年拨下的军费有限,可林家依然养得起一支庞大的水军和上万精兵,若是没有银子,自然是办不到的。

    这回过来南楚,实则是听说方沐阳出事,林华清心忧如焚。刚收拾好了正准备出发,又听说方沐阳毫发无损地被救了出来,一到码头,又听见搭跳板的小子说“吉人天相”“好人有好报”,自然更加开心。

    到了方府门口,瞧见门房外头堆着的鸡蛋、蔬菜等物,不由为自己这个外甥女感到骄傲。即使是在任何不堪的境地里,她也能做出一番事业来,可惜是个女儿身……想到这里,林华清的脸色又晦暗了几分,自己都有些失笑。如果小炤真是个男孩,只怕……

    想了想,他隐了脸上的愁容,重新换上笑脸进了大门。

    如今方府守门、护卫的都是南楚过来的人手,见了林华清均肃立行礼,哪里会阻拦分毫?等方沐阳得到消息迎出来的时候,林华清已经在前厅落座了。

    “舅舅!”方沐阳欣喜地迎上前去行礼:“知道您要过来,可没想到居然这么快!”

    林华清微微避开,虽然是自己外甥女,到底是皇室贵胄,尊卑有别,他可不能坦然受礼。看着方沐阳神采奕奕地模样,林华清就笑了起来:“我一靠岸就听说了,小方姑爷吉人天相,天灾下头都能全须全尾地回来,老天爷开眼,好人有好报呢!”

    方沐阳红了红脸:“不过运气好罢了,都是外头无知的人瞎说,怎么您也听见了?”

    两人落了座,林华清这才微沉了脸色道:“码头上欢天喜地的,连个拉绳搭板的小子都喜得跟什么似的,我还能不知道?不过,小炤,你怎么都是金枝玉叶,可不能一直这样。这次,你就跟舅舅一起回去吧!”

    方沐阳听着这话,禁不住楞了一下,随口问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怎么……”

    林华清苦笑了一下,思忖着该怎么说这话。论理来说,三年前遇见她,就该立时将她带回南楚就是。可那会儿正好伪皇余孽叛乱,新皇登基未久,朝中的大臣也不过收服了十之五六,急着要他回去带兵平叛,这才耽搁了下来。

    可随后叛乱倒是平息了,伪皇余孽也不知道到底清除干净没有,加之伪皇上位的那几年,颇为损耗了南楚国力。新皇又要收拢大臣,又要培养自己的班底,还要防着不知何时就会放出来的冷箭,竟然不得分身。

    平南王跟皇帝外甥也讨论过,相对于大楚诡异的局势,小炤在北齐反倒要比在大楚安全一些。一来那些想要揪着公主回朝做身份的臣子没有靶子;二来伪皇余孽在北齐倒不好行事,她的生命安全总没有问题;三来她弄的那个金帮,倒对大楚也有不小的用处。这几条原因合在一处,方沐阳在北齐呆着,竟比回到大楚的好处要多一些。

    可是这次听说方沐阳在北齐出了事,别说他了,就是方沐阳的双胞哥哥,新皇也吓了半死。不知道是不是双胞胎之间的心灵感应,那日方沐阳出事,正在御书房同大臣们商讨国事的大楚皇帝也莫名其妙地晕了过去。虽说醒来后请脉一点问题都没有,可也足够把朝中的大臣吓得够呛。

    大楚皇室秦氏一族的嫡系血脉可就这一根独苗苗了,要是有个什么好歹,谁对得起秦家列祖列宗啊!

    所以这一次不止是林华清,就是方沐阳从未谋面过的皇帝哥哥也下定决心了。不管方沐阳肯不肯,这次一定要带她回去大楚。

    于是林华清斟酌了一下用词,缓缓道:“您也知道,如今秦氏一脉,除了安宁公主之外,也就只有您和陛下两人了。如今陛下年岁渐长,朝堂之事也不用陛下操心,唯独只有对您,心里始终放不下。这次您在北齐出事那日,当时陛下就晕厥了过去,后头请脉,又没有任何异样。大概是因为您和陛下是双胞子,彼此感应的缘故。后来得了这边传回来的信,才晓得您在山里遭遇了泥石流。陛下非常担心,又苦于朝政缠身,脱手不得。所以我跟陛下一提,陛下便免了我的杂事,许我尽快过来探视。唯有一个要求,就是一定要迎您还朝归家。”

    方沐阳久久不能言语。

    家?她的家,不就是这小小的方府么?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是她辛苦挣回来的,这里有一对脑子有点脱线的父女,一个是她瘫痪在床的老岳父,一个是她烂好心的小娇妻。她已经将方府当做了家,将瑞昌当做了家乡,还有一大帮子手下,生意遍布北齐,怎么可能说走就走?

    另一个家,不过是这具身体的家,与她而言,没有哪怕半分的感情和关系。可是,听说自己出事当日,皇帝哥哥也无缘无故地晕了过去,心里却有一丝怪异的感觉。难道真的存在双胞胎之间的心灵感应不成?可是她为什么都没有感受到过,难道是因为皇帝哥哥没有遭受过生死攸关的险境么?

    这么想好像又有点不太对,好端端地,干嘛要揣测人家生逢险境,难道就是为了验证一下狗屁感应不感应的吗?

    鬼迷心窍了,菩萨恕罪,恕罪。

    可是,她是女生,哥哥是男生,就算是双胞胎,也说明他们是异卵双胞胎。不是说心灵感应只存在于同卵双胞胎之间么?

    方沐阳浮想联翩,突然对上林华清盯着自己,满含希翼的眼神,没忍住拧了自己一下。

    这说正事呢!瞎想瞎想地,又想到哪里去了?果然是**青年思维广……

    方沐阳挪动了一下身子,放松下来靠上了椅背,垂眸问道:“舅舅刚下船吧?应该还没有安置地方休息。方府不大,也不好安置您的人手。要我看,先帮您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咱们再说,好吗?”

    林华清听了,微微有点失望,转念一想,又觉得口中苦涩。这孩子,到底还是对自己和陛下有怨言了吧?说不准,对已经逝去的姐姐林贵妃心中也是有着怨恨的。难怪这几年来,自己只提了一句大楚形势不好,这孩子便只字不提回家的事情。原来并不是懂事,而是伤心,根本就不愿意回家吧?

    想到这里,林华清叹了口气道:“小炤,不要这样,你哥哥没能及时接你回家,的确是有苦衷的……”

    方沐阳摆摆手:“舅舅,您误会了,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您刚刚乘船过来,就是您不累,其他人也累了。左右您也不是立马抬脚就要走,等您休息好了,咱们再商量这事也行啊!您看,我这要是跟着您回去了,说不定也就不好再过来了。这边金帮的事情也好,方家的事情也罢,都要商量个章程,有个解决之道才行。这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解决的是不是?您就安心,我先叫人带您去休息吧!”

    林华清一听,犹豫着放了半颗心。他也不是没经历过风浪的傻小子,虽说方沐阳的话句句在理,说得熨帖又有分寸,可他总觉着她实际上就是不想回去大楚的模样。

    话说到这儿,也确实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清楚的。林华清只得笑了笑,吩咐手下将带来的东西送进方府,方沐阳又叫来林嘉,一同带着林华清往安排的住处去了。

    林华清微服出游,又是到的邻国,自然不好往客栈里头安排,那里人多嘴杂的,若是有个什么乱子,该怎么收场?这可是搞不好就会发展成两国纷争的。早在林嘉禀报说林华清会来的时候,方沐阳便已经思忖好了,将人安排到水榭那头去。

    水榭实际上分为两个部分,除了招待宾客,用做餐饮的水榭,在小溪上游的密林中,还有一处小宅子,虽不是很大,也有四进院落,原本住着一些伶人乐伎。方沐阳打算将林华清一行安排到水榭,便早早将人给挪走了。反正这都进冬了,便是来水榭吃饭,也没人有心情跑到露台上坐着听歌。把屋子里头烧得暖烘烘的听小曲儿不是很好么?谁乐意跑出去吹冷风啊?

    可那处小宅子安置林华清的人却是正好。

    幽静、雅致,但是离着码头又不是很远,万一有个万一,跑路也快点不是?出去就是金江了。

    当然方沐阳是不会把这个想法告诉林华清的,只说安排个清净些的院子。大楚国在瑞昌的人手不少,并不至于连一处好些的宅子都安排不出来。但方沐阳安排的,意义又不一样。林华清欣喜地接受了方沐阳的好意,大肆将这所小宅子赞扬了一番,那些夸奖的好话,听得方沐阳自己都不好意思起来。

    晚餐自然就安排在了水榭,方沐阳陪着林华清吃了一顿饭,趁着天色还早,便赶紧回了方府。

    一回去,方平安就迎了上来,满脸困惑:“沐阳哥哥,谁来了?我瞧见后头厅里堆的箱子,说是有人见你,给你送的礼物。可我看了看,样样都是好东西,这谁呀?送这么大礼。”

    方沐阳额头垂下三条黑线,之前舅舅送来的东西,她随口吩咐碧文碧波先收了。自家亲戚,也没个礼单什么的,等方沐阳见了,才晓得为什么碧文她们没将东西收进她的院子里头去,反倒是放在了后厅里头。

    实在是,太,多,了!

    舅舅,难道你这是给方家抚养费的咩?其实方家都是姐养着的,应该他们给我抚养费的好啵?

    碧文在旁边偷偷冲自家主子使眼色,意思是太过贵重的已经给收起来了,这里摆着的,其实只是不很贵重,但是数量比较多的。

    不很贵重?打开箱子瞧瞧,当年买两根就几乎用完方沐阳全部私房钱的珠钗,各种时兴样式,每样十来支,装了满满的一个小箱子。市价百两银子一匹的江上雾装了一整箱,各种颜色都有。至于其他什么珊瑚的手串、青玉的摆设、珐琅的小镜子、琉璃的小瓶子,自己走的小钟,各种少见的香露香水儿……加起来装了整整十几只大箱子……

    方沐阳晕了一下,外头小瓦推着老方姑爷又进来了。

    老方姑爷一看,着急地脸都白了,刚进门就冲着小方姑爷训导上了:“沐阳啊,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可不能在外头做什么歪门邪道的事情啊!这些东西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人家跟咱们非亲非故的,做什么要送这些来?要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可不能看见一时的钱财,便忘了立身之本……”

    方沐阳真心头晕了,忙摆摆手道:“岳父,您歇歇,听我解释。”

    也怪她忘了这茬,原本来说,作为“已故父母故交”的世叔上门探望,理应请老方姑爷出来跟对方见一面的,毕竟都是长辈。可是因为到平南王身份的特殊性,方沐阳是真心就直接把这茬给忘了,这会儿倒好,老方小方父女俩见了一屋子奢侈品,不但没有喜出望外,反倒是惊恐交加。

    方沐阳又费尽口舌,只说是自己那位“已故父母故交”出海做生意归来,经过瑞昌,探望自己,所以送了这些礼物给方家。礼物中有不少都是外洋玩物,倒也说得过去。

    可又被老方姑爷训斥了,说人家都来探望已经是情谊了,怎么能收下这么贵重的礼物?方家家风如何吧啦吧啦……、

    其实方家父女俩也算得上是正人君子了,虽说在方沐阳看来略微有点奇葩就是。正常人见到这么些值钱的,还不得眼冒绿光地扑上去啊?就这父女俩,倒担惊受怕跟什么似的。

    老方姑爷越说越来劲,这大半年里头,他可真是提心吊胆无数次了。你说这日子明明就好起来了,可这俩孩子怎么就不让人省心呢?先是非要去京城捯饬什么脂粉铺子旗舰店,结果去了平白受一场牢狱之灾。

    接着又是承运的货物连货带船都不见了,还没等喘口气吧,又说方沐阳被泥石流给活埋了。眼泪都还没擦干,这小子吉人天相又活蹦乱跳地回来了。

    老方姑爷表示自己的小心脏经不起这俩孩子闹腾啊,一边训斥方沐阳,一边在心里想着,左右两个孩子都大了,正好方沐阳的世叔过来,要不就趁这机会,让俩孩子圆房吧?

    拗不过老方姑爷的要求,第二天方沐阳通过林嘉向林华清转达了一下老方姑爷想要见见“方沐阳世叔”的意思。

    林华清爽快地答应了。

    他也很想见见老方姑爷。虽然从手下搜集的资料来看,这个男人实在是没有什么大才,不过总归庇护了方沐阳这几年,并对方沐阳的所作所为放任支持,而且本性善良。就当是答谢人家照顾了自家孩子好些年,也该去见一下。

    林王爷是屈尊降贵的意思,作为目前大楚最为炙手可热的第一人,等闲官员想要见上平南王一面,都得递帖子等通知,能去见上一个名不经传的小赘婿,那是多大的面子啊!

    可老方姑爷辗转了一夜,又有点后悔了。

    方沐阳如今这般长进,万一他的世叔要求解除两个孩子之间的婚约该怎么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小方姑爷走到现在这步,可从来没有依靠过方家半点,反倒是方家靠着他才慢慢恢复元气。任何一个长辈,都不希望自己的晚辈做人家的赘婿,连香火都没人继承。

    将心比心,老方姑爷自认为自己也做不到让好好的孩子入赘别家,可这孩子偏是自家赘婿,越是出息,他越是舍不得放手。

    林华清到了方家,两人见礼落座,一见林华清仪表堂堂,不怒而威的模样,老方姑爷反倒坚定了。

    世叔又怎么样?到底不是正经亲戚,就是正经亲戚,自家女儿跟方沐阳换了庚帖,立了婚书,那就是板上钉钉了。甭说是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世叔,就是正经爹娘来了,这婚,也做得数,这房也得圆!

    所以一落了座,老方姑爷先以方沐阳长辈的身份絮絮叨叨地感谢了林华清一番,那立场,好像林华清真是个外人,他才是方沐阳他爹似的。

    林华清听着心里颇不是滋味,想着左右要把方沐阳接走,往后跟方家也就没有关系了,耐着性子笑着。至于老方姑爷说的,直接就左耳进右耳出了,也没做什么计较。

    接着,老方姑爷对于方沐阳的才干、人品大肆褒扬了一番,又提起自家女儿年纪也不小了,他这做爹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想着趁如今身子还好,让两个娃早点圆房,承继方氏香火。

    林华清听着有点不对劲了,扭头去看方沐阳。

    可方沐阳也没明白老方姑爷怎么突然就扯到这个上头了,也正是满头雾水。

    这时老方姑爷喝了口茶,笑吟吟地开口了:“既然林兄路过瑞昌,不妨多留上两日。我请人看了,三天后便是吉日,就让两个孩子圆房成亲,也请林兄过来观礼……”

    “什么?”林华清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周身气势一放,身后的护卫也沉了脸。

    方沐阳也傻了,赶紧拿话拦:“岳父,这会儿您怎么提起这茬了?咱们自家人都还没商议呢!”

    这话说得老方姑爷心里舒坦极了,瞧,这孩子还是分得清亲疏远近的,他还怕他瞧着那世叔有钱,就会辜负了自家女儿呢!所以老方姑爷竟忽略了林华清的脸色,捻着胡子欣慰地笑道:“好孩子,都定了的事情,还商议什么?我们小户人家,也不讲究那么多。你与安娘算起来也成婚多年了,也该合卺圆房了才是啊!”

    圆你妹!这老岳父就是个不靠谱的玩意儿!

141 求别闹【补欠更】

    孩子都十六七了,也该圆房了。要是动作快些,明年这个时候就能抱上大胖孙子,老方姑爷也就能跟故去的方夫人交代了。想到死去的夫人,老方姑爷禁不住叹了口气:“夫人,为夫终不负您当年所托啊……”

    还没感慨完呢,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不同意!”

    谁?谁敢这个时候打断他的美好浮想?老方姑爷怒气冲冲地抬头一看,正好撞进“林兄”冰冷的眼眸里头,吓得他一哆嗦,双肩一耸,脖子一缩,像个鹌鹑似的只差没发抖了。

    太可怕了,这人太可怕了……

    老方姑爷脑子里头只剩下这一个想法了。

    林华清可气坏了。他来见这没用的赘婿,不过是看在方沐阳的面子上,结果这人也太蹬鼻子上脸了,一见面啰嗦半天没用的废话不提,这会儿就直接邀请他参加什么观礼。听方沐阳的口气,这事她都不晓得呢,这成天闲在家里吃软饭的老白脸儿就给安排上了?(在林王爷眼里,双腿完好却瘫痪,成天无所事事的老方姑爷可不就是吃软饭的老白脸么?连方平安都知道努力挣钱养家呢!)

    方沐阳一看就忍不住翻白眼,这老岳父到底脑子是个什么构造,怎么突然提起这茬来?还有舅舅,照说混迹朝堂的人,应该不是这么没有城府吧?

    可不管怎么着,她这会儿也只能打圆场:“唉,林叔,别生气,快坐下,有话好好说嘛。”

    又扭头说老方姑爷:“岳父,自家人都还没商议,您怎么这会儿提这么一茬啊?这事儿待会儿再说!”

    不识趣的老方姑爷还想摆出家长的模样,可惜姿态摆不出来,只听见他低声说:“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跟安娘都已经成了亲了,不过是想着热闹一番,再摆几桌酒……”

    话没说完,就感到林兄冷冰冰的视线扫过来,他一缩脖子,后头的话就哽在喉咙里头说不出来,反倒是呛了口水,剧烈地咳嗽起来。

    方沐阳赶紧朝小瓦使眼色:“快点扶岳父休息。”

    又对林华清作揖赔礼:“林叔,莫气莫气……”

    林华清作势站起来走动,侧身避了一礼,见老方姑爷被下人推着出了厅堂,走近方沐阳身边低声道:“不要紧,我是故意的。”

    “啊?”方沐阳表示脑回路没跟上。

    “你看,他不是说要你跟方平安合卺圆房么?我就不同意,然后跟他们方家闹翻,然后咱们顺理成章地不就回大楚了么?你看这主意怎么样?”老实说,这主意林王爷也是刚想到的,要不然以他统帅千军,混迹朝堂的人,怎么可能喜怒都摆在脸上,这么容易生气呢?

    方沐阳无语了,舅舅,求别闹好不?

    您看看您的神情,就像小孩子考了双百分回来邀功似的,拜托,好歹您也是南楚权势滔天的权臣了,能别露出这个表情来么?

    再说了,不提方沐阳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回去南楚的问题。就是要走,这金帮该如何处置,方家如何打理,自己如何脱身,都需要一一计议,哪里是这么脑袋一拍就完事的?

    真要是像舅舅说的,闹翻了闪人,方平安还有什么名誉可言?这下半辈子该怎么办?

    难道说男人的脑回路都不一样,都没考虑过这些问题么?

    外头留守的护卫匆匆奔了进来,低声禀报:“王爷,北齐六皇子齐旻朝这边来了,看样子也是来方家的,您看,咱们是不是先避一避?”

    方沐阳听着一愣,这厮不是在会州处理铜船案么?怎么突然就跑瑞昌来了?

    林华清也皱了眉头,立直了身子问道:“他怎么来了?”

    护卫躬身回禀:“一刻钟之前刚在码头下的船,之后并未停留,径直往这边来了。”

    之前方沐阳与齐旻一同在会州遇险,又一同脱险的事情,林华清自然一清二楚。但是此时可不是致感谢信的时候。他匆匆交代方沐阳:“我与他在齐都见过几次,难保此时见面他能记起来。所以我就先走了,你好好想想我那法子,之后我再派人联系你。”

    说完也不用方沐阳带路,自己领着护卫穿过院子,从后门出了方府,顺着方后街走了。

    方沐阳叹了口气,用着别人的人手,好处是都是调教好了的,坏处就是人家能把你家里给摸得清清楚楚,这特么还有没有隐私可言了?要知道之前林华清可没在方府参观过,能对方府这么熟悉,不用说也知道是谁的功劳。

    到底自己不是他们真正的主子,想到这层,方沐阳心里忒不舒坦。

    不过门上已经通报了齐公子到访,她也必须出去迎接,只是脸色实在好不起来,见了齐旻,也只淡淡地行了一礼问候道:“你怎么来了?”

    齐旻设想过无数两人见面的场景,就是没有想到她会是这样一幅淡然中带着不耐烦的神色,怔了一下随口答道:“来看看。”说罢也不用人招呼,长腿一迈就进了门。

    这一个个的,怎么都这么自在地跟逛自家花园子似的?

    方沐阳腹诽了一句,跟着进了前厅。

    刚落座,后头的侍从抬着礼物鱼贯而入,摆了几箱子放在厅中。李力上前递过礼单,方沐阳狐疑地接了,一边翻看礼单,一边问道:“来就来吧,送什么礼啊?”

    可一看清礼单,顿时又变了神色。

    这些人都是闹什么啊?这特么什么百年老参十支、百年灵芝十朵的吓唬人也就算了,下头上等蜀绣一百匹,上等金丝檀一百根,羊脂玉摆件若干,红蓝宝石若干……

    难道最近是不小心撞到财神爷了?怎么一个个都送了重礼过来啊?

    齐旻坐在上首,瞧着他看着礼单目瞪口呆的模样,不知怎么竟觉得有些好笑。脸上的冰山虽然没有融化,可眼中确实带了笑意。

    这次会州的铜船案办得极好,三皇子齐昱以此在朝中发难,将倾向大皇子一脉的户部尚书拉了下来,次辅虽未动,不过大势已去,整个会州的官场地震,基本全部换上了三皇子派系的人马。那些被拉下马的,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便宜跟着李力过来的几百御林军结结实实地发了次小财。

    想着方沐阳也是跟自己共了患难的,如果不是跟他一块儿,也不能碰巧发现藏匿的铜船,揪到大皇子的痛脚。所以齐旻借着回京之机,给方沐阳送银子来了。

    这次大皇子可以说是结结实实地栽了,普通商户挟带铜锭,都可视为叛国谋逆,更何况一个皇子,在储君不明,圣上体弱之时劫船杀人,所图为何简直是呼之欲出。虽然父皇还在休养,照样下旨将大皇子圈禁在府中,三皇子的竞争者顿时去掉了一个最占大义名分的,而且还是光明正大的理由,任凭谁也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于情于理,奖励拉拢一番金帮都是应该的。

    更何况,更何况齐旻发现,他似乎真的对方沐阳上心了。

    总是不经意地回忆起洞中两人独处的情形,总是在睡梦中梦见他的模样。或是他手捧清水洗脸,水珠儿顺着他的皮肤往下流淌的模样;或是他横眉竖眼,呵斥自己的模样;或是他……

    各种神态的方沐阳总在他的梦里出现,甚至偶尔,还会摆出羞人的姿势,诱得他意乱情迷,好几次晨间起来,都发现自己湿了小衣。

    齐旻很奇怪,为什么他会对方沐阳记得那么清楚?难道是两人有过羞于启齿的关系?

    说来齐旻也是奇葩一枚,从来没有人教过这位被遗忘在深宫的皇子,男人与女人才是符合阴阳正道的。反倒在皇室间,蓄养男宠的并不少见,甚至在京都的上流社会中,亵玩小倌也是一种风雅。

    所以六皇子殿下倒不觉得自己对方沐阳念念不忘有什么不对,只是他私下去找其他俊秀的男人,发现自己完全没有那啥的感觉的时候。六殿下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了。

    把分赃送到瑞昌这种事情,原本随意交代一个侍卫都能做好,可六皇子殿下还是亲自来了。他只是想确认一下,到底方沐阳是不是有什么不同。

    看见方沐阳对着礼单做出不文雅的表情,他便觉得心里暖暖的,痒痒的,想笑又不好笑出来。只问了一句:“礼单有错?”

    话是对着方沐阳说的,可脸朝着李力。

    可怜的李大侍卫有些不解,这些东西都是六殿下亲眼看了,入箱封存,再上的礼单,能有什么错?赶紧上前躬身道:“请小方姑爷过目。”

    手下一听这话,“啪啪啪”就把箱子盖全给掀开了。

    方沐阳倒吸一口凉气,看见单子上的就已经够有冲击力了,可亲眼瞧见实物,偶买噶,小方姑爷猴不住的呀!

    什么叫做红蓝宝石若干?尼玛当年林王爷给她一口袋各种宝石就已经够让她惊讶了,这箱子里头整齐排列着各种红蓝翠绿宝石做成的头面首饰,不光宝石本身的价值,就是那些做工,就已经够值钱了好不好?难怪要写若干,这种头面首饰上头,你能细数到底镶了多少颗红宝,多少颗祖母绿,多少颗猫儿眼不成?

    还有那什么蜀锦,不是说价比千金,一寸金什么的吗?就这么堆了一堆好吗?

    方沐阳觉得自己的狗眼已经被各种珠光宝气给晃瞎了,旁边李力看了眼上方坐着的六殿下,凑近了小方姑爷低声道:“那百根檀木实在太重,都在后头呢,小方姑爷还是先清理一处库房,到时我让小的们直接拖过去吧!”

    方沐阳也随着他的视线看了眼齐六,同样低声问道:“这怎么回事啊?无功不受禄的,我这心里不踏实啊!”

    李力闻言笑了,拍了下小方姑爷的肩膀,却觉得上头六殿下刀子似的眼光盯着自己,忙松了手退开半步,同样低声回答:“您就放心吧,自然是有功才有赏。具体的,您不如问问六殿下?”

    这位明显已经是三殿下眼前的红人了,等三殿下得登大宝,这位还不知道会热乎到什么地步呢!趁早打好关系没错,没见六殿下都亲自来送东西么?

    李力觉得自己想得很明白了。他虽是侍卫,不过是因为李娘娘得用的缘故,根子上头来说,他也不过是赏了出身的李家下人罢了。可小方姑爷不一样,年轻,有实力,底子干净,还得两位殿下的看重。日后三殿下上位,也少不了这人在江湖中的支持,要受重用是肯定的,能提前卖好自然是要凑近些。

    见方沐阳伸出手指弹了弹礼单,并不言语,李力朝着齐旻微微躬身,便带着手下退出前厅,隔着远远地护卫起来。

    人都走了,方沐阳自然懒得跟齐旻客气,两根手指头捏着礼单一晃,问他:“这什么意思?”

    齐旻也往后一靠,显得松懈了几分,冷冷地答道:“送你的,接着就是。”

    方沐阳快抓狂了,这人不是有话唠潜质的么?你特么话唠半天不断句,这会儿又惜言如金的有意思么?她磨了磨后槽牙问:“什么叫送我的,接着就是?这无功不受禄,你弄这么多东西过来,我可不敢接。这都哪儿来的?”

    别说什么他带来的,她可不信。那会儿在山里碰见,这娃混得有多凄惨又不是没看见,连那些官员、兵痞都敷衍了事,他能把这么多珠宝带在身边?后来的御林军是去办案的,又不是押送东西的镖局,这些东西到底是从哪儿凭空冒出来的?

    齐旻叹了口气,见李力带着人护在外头,也就不拐弯了,告诉她道:“会州大小官员都落马了,这是抄出来的。老规矩,给你送一份来。”

    老规矩?方沐阳有些不解,随即想起前世看过的某武侠文,恍然大悟,可转过神还是不理解:“我又没跟着你去抄别人家,哪儿有我的一份?”

    齐旻看着他有点不解,这人家看见财物只有欣喜的,怎么到她这儿就不一样了?有些无奈地解释道:“若不是找到铜船,这案子也没这么快了结。于情于理,你金帮出了大力,自然就有你的一份。难道你是嫌少了不成?”

    “不不不!”方沐阳连连摆手,她哪里是嫌少。就是她再没有见识,也知道这礼单上的东西,只怕价值已经超过百万白银了,就是那百根檀木,便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好东西。她只是觉得这飞来的横财有些烫手:“我哪儿是嫌少,我嫌多了还不行么?”说着眼神就忍不住溜到那些精美的首饰上头去了。

    “哪儿有嫌多的!”齐旻没好气地嘀咕了一句,瞧她活力充沛的模样,还是忍不住心底那句话,问了出来:“你,最近怎么样?”

    方沐阳正蹲在箱子前头看那些首饰,闻言也没在意,随口答道:“还行啊,你怎么样?”

    齐旻见她看都没有回头看自己一眼,明显敷衍的答话,禁不住心里有些不悦,站起身走到他旁边,见他目光全在那些首饰上流连,忍不住讥讽了一句:“怎么跟小姑娘似的,看着首饰眼都不眨。”

    这可踩了方沐阳的尾巴,她扭头瞪着眼气哼哼地道:“怎么,不是都送给我了么?看看难道不行?我就爱看,怎么了?”

    齐旻瞧着他这生龙活虎的模样又有些失神,好像,昨天的梦里,他便是这幅张牙舞爪的样子。

    其实齐旻从小接触的人并不是很多,小时候在宫中不受宠,那些小太监小宫女也敢欺负他,嫌他麻烦,把他关在宫室里自己跑出去玩。若是玩得忘记了,甚至连饭也不给他吃。后来跟记到了李娘娘名下,看在三哥的面子上,那些宫婢明着对他讨好,暗里却是不屑和蔑视。后来出去办了几回差,那些大小官员见着他或是谄媚讨好,或是敷衍骄傲。除了三哥,从来没有人真心对过他。

    方沐阳给他的感觉,很奇妙。

    他从来不掩饰自己的感受,喜欢就是喜欢,讨厌也摆在脸上。阴沉的时候会把人踢下河里,一副索命阎王的派头;高兴的时候像个孩子似的,咧着嘴就傻笑;惊慌的时候故作镇定,郁闷的时候对着他翻白眼。也许是因为这样,齐旻才会觉得他对自己是不同的。

    至于酒醉的那夜,完全就是个美妙的错误。当时齐旻确实有些慌乱,自己怎么会抱了一个男人?可是听三哥一说,好像,确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男人又怎么样?能真心对待,又分什么性别呢?

    而且他本就是众多皇子中最不受重视的那个,就像现在,几个哥哥都争着在父皇面前尽孝,他却可以出来办差。一方面,是这件事情确实需要一个镇得住场面的人来办,而他的皇子身份,就是最好的武器。另一方面,何尝不是李娘娘暗示他,到了该他远离皇权中心,为三哥添加筹码的时刻?

    养育之恩,终须报答。

    可是如果需要用一生的幸福去报答,那代价也太大了。所以齐旻在听见小宫婢说李娘娘打算将娘家侄女嫁给他做正妃的时候,心里非常不舒服。听了三哥的话,没有任何条件,火速出了京城赶往会州,也是为了逃避那些闲言碎语吧?

    齐旻自己有些不确定,可见到方沐阳,洞中相处之后,他倒是确定了,心神也沉稳了下来。

    与其将婚姻作为筹码,甚至拉上另一个不认识的女人,一起承担他这悲催的一生,倒不如跟方沐阳一起。虽然方沐阳是个男人,可至少他坚毅、勇敢、有智慧,大概能够同他一起抵御那些不幸的吧?

    齐旻看着方沐阳拿起一件件首饰细看,蹲下来看他的侧脸。却听见方沐阳喃喃自语:“这个步摇挺好看的,日常也能带出去,配安娘那条新做的裙子倒是挺好。”

    又拿起一支缠丝嵌宝的手镯笑道:“这谁做的,也太重了吧,要是带在安娘那小手腕儿上头,非得给她压断了不可!”

    怎么就忘了他是方家的赘婿,还有一个未曾圆房但已经有了夫妻之名的妻子呢?

    齐旻突然有些难受,攥紧了拳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觉得突然有点烦躁,想要长啸一声。

    方沐阳察觉到他在自己身边蹲了下来,正好瞧见匣子里头有一对耳饰,用细碎的宝石做出长长的流苏,倒是妩媚的模样,便用手托起来给齐旻看,扭头笑道:“这得花多少工夫?也得亏这些匠人手巧……”

    话没说完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了,眼前这位明显心情非常不好。

    虽说齐旻成天冰块脸,可在一块儿久了,方沐阳倒是能感受到他心情如何。心情好的时候,这厮面无表情,可周身气息瞧着懒洋洋的,就像一只懒猫,偶尔还会露出“求抚摸”的眼神。心情不好,比如现在这个时刻,就跟开了冷气机似的,那冰刀嗖嗖嗖地往外飞,一双眼能把人给冻成冰渣子。

    方沐阳抖了一下,往后挪了两步问道:“好好的,你又发什么病啊?”

    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当然之前说她像小姑娘的时候口气也不怎么好,可明显听得出来是在调侃的意思,这一会儿功夫,谁又招惹他了?

    方沐阳左右瞧瞧,李力带着人守在外头,没有哪个不长眼的进来啊!

    求别闹好不?刚走了一个拍脑袋的舅舅,又来个阴晴不定的齐六,今天哪里是撞了财神爷,分明是撞邪了!

    齐旻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弯腰,一把将蹲在地上的方沐阳拉了起来,紧紧拥进了怀里。

    那力度,箍得方沐阳简直透不过气来。头被按在他的怀里,呼吸间满是带着清新皂角香的气味,耳边听见的是齐旻的心跳,非常快,跟跑了百米冲刺似的。

    方沐阳只觉得全身都烧了起来,这娃发什么神经啊!这可是在方府大厅里头,外头还有护卫看着呢!她努力挣扎了两下,却实在挣不开齐旻钢铁般的双臂,只得低声道:“你干什么?快放开我!丢不丢人啊?”

    齐旻没说话,沉重的呼吸声、飞速的心跳声在方沐阳耳边回荡,方沐阳闻着他身上的味道,只觉得腿都软了,不知道是不是缺氧闹得。

    艾玛呀!求别闹成不?俩男人抱着像什么话啊!!!

142 齐旻疯了

    外头李力等护卫,早就背转了身去,有那种心理素质差点的,哀怨的小眼神儿望着李力只差咬着小手绢哭起来了。队长啊,您是娘娘赏的出身,五品的侍卫不假,可小的们还要养活老娘娇妻,真心干不来这种高难度护卫工作啊!

    不是说好了就往方家送东西么?这会儿看到这种不该看的,会不会掉脑袋啊?

    李力也无语。

    之前他倒是听三殿下说过那么一嘴,说六殿下好像跟男人搞上了什么的。皇子兄弟间打趣,他这做护卫的听听就算了,可这会儿亲眼看见,啊哟亲娘喂,您给我生俩眼睛干嘛?

    不过……李力偷偷回头看了一眼,随即站直了身子耷拉着脑袋。谁知道六殿下的JIAN夫是小方姑爷,这,这,这可肿么破?不会还没回到京城六殿下就给自己赏杯毒酒,回去就给报个暴毙吧?

    于是护卫头子李力也哀怨了起来。

    齐旻的心跳渐渐平息,手上的力道也没那么强了,方沐阳一把推开他,跳着脚往后退。看着他的眼神完全是看神经病的:“你,你,你,你别抽疯了啊!”

    他这如临大敌的模样叫齐旻有些气馁,难道说,方沐阳对自己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完全是他一个人在一厢情愿不成?

    于是齐旻回忆了一下,对方沐阳说:“沐阳,我觉得,我是真的喜欢你,我离不开你,这几天,我总在想着你……”

    啊,又被小白花俯身,不是,被琼瑶奶奶附身了?方沐阳离得更远了些,保持警惕:“你少来啊,别跟这儿伤春悲秋磨磨唧唧的,我都起鸡皮疙瘩了!”

    齐旻自己也有点受不了了,可以前他听三哥跟别的姑娘说的时候,那些姑娘不都是含羞带怯,眼含泪花面上绽笑的么?怎么方沐阳是这幅德行?

    想了一下,齐旻一拍脑袋,怎么忘了,这些话是对姑娘说的,可方沐阳不是姑娘啊!当然这些话也就不奏效了。

    于是齐旻害羞了,红了耳朵根,话也没有一句,抬腿就走了。

    留下方沐阳一个人失神地坐在椅子上,盯着地上一溜箱子发呆。

    说实话,刚才被齐旻抱住的时候,听见他说什么喜欢自己的时候,方沐阳竟觉得有些窃喜和甜蜜。就像是前世暗恋坐在前排的男生,上课的时候盯着人家看,却被人家回头一眼捉了个正着。那种又是惊慌,又是甜蜜的感觉。

    难道自己是喜欢上齐旻了不成?

    不对,应该是齐旻发疯了才是,好端端的,突然又是抱她,又是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到底是为什么?

    小方姑爷百思不得其解,盯着地上的箱子一阵阵地发呆,直到碧文进来问东西要怎么处置,问了好几遭,她才回过神来。

    吩咐将东西分别入库,没想到家里的库房不够用了,只得临时又将东西挑拣一番,把那些不是特别值钱的挑出来,送到金帮的库房里头去。

    期间小方姑爷一直时不时地发呆,碧文看看碧波,碧波看看碧珏,三个人都低了头不敢出声。

    之前在厅堂里头,他们被六殿下的护卫拦在了外头,没有进去伺候,可习武之人本就耳力好,六殿下又没有刻意压低声音,那一番话叫几个丫头听得清楚。三人听在耳中,又惊又骇,想不通自家主子是什么时候暴露了女儿身,居然引起了六殿下的爱慕之心。这事儿肯定会让王爷知道,与其到时被询问,倒不如现在好生回忆一番,到底问题出在哪里。

    方沐阳回过神,便看见三个丫头互相对望,时不时接头交耳。心知之前在厅堂里头发生的事情,并没有瞒过她们三个。林嘉之前跟着林华清离开,齐旻又是跟林华清前后脚进的门,所以齐旻的话,林嘉肯定是还不知道的。

    家里其他的人,要么就离得远些,要么就根本没有往前凑。唯有这三个,修习武艺,耳力过人,又是在廊下听候传唤的,虽说让李力带着护卫赶远了点,可也难保听见了齐旻的那些疯话。

    而且瞧这模样,脸红红的,肯定是听见了。

    方沐阳叹口气,直接问道:“之前厅里的事情,你们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

    碧文几个互相看了眼,同时跪下低头,一言不发。

    这意思就是,他们看见了,也听见了,而且会去告诉林嘉,然后告诉平南王林华清。所以说不是自己的人,就是麻烦。

    方沐阳随手从礼盒里头捻了块玉佩在手中玩弄,声音平静,不起波澜,可听在三个丫头耳朵里头,却如同惊雷一般。

    “别的我也不想多说什么,碧文跟我的时间最长,知道我的性格。既然舅舅将你们给了我,你们便是我的人。出了事,有我担着。可要是卖了我,就算是舅舅,想必也不会为你们跟我计较什么……”

    这番话,其实很早之前就对碧文说过,碧文自然知道,见两个同伴都不做声,只得直了身子答道:“可是主子,这事非同小可……”

    方沐阳淡淡一笑:“既然叫我一声主子,摸摸胸口,问问自己,可曾真的将我当主子看待?今日之事,若是我从林管家,或是王爷那头听见一个字,不用说,定是你们三人说的。到时咱们可以试试,看谁能保得住你们?”

    说着,她看了三个满脸纠结之色的丫头一眼,缓缓问道:“记住了没有?”

    碧文三个确实纠结。论理来说,这么大的事,对方可是北齐的皇子,虽说不受宠,可到底是皇室中人,无论如何也应该告诉王爷一声才是。可方沐阳确实没有说错,她马上就要回到南楚,她是皇帝唯一的同胞姐妹,是大楚尊贵的公主,要谁生谁死,不过是一念之间,连手指头都不必动一下,自然会有人争着替她办到。

    跟着方沐阳这几年的安逸生活,早就消磨了碧文几个作为暗部的冷心,如果可以,她们也想象平常的小姑娘一样,有个能放在明处的身份,哪怕是做奴婢也好,清静地过小日子,嫁个不一定很出色,但是一定会心疼自己的男人,生几个孩子,平静地过完一生。

    所以只是短短的眼神交流,碧文三个就拿定了主意,齐齐朝着方沐阳叩首:“听凭主子安排。”

    这就是答应不给外传了?

    方沐阳笑了:“起来吧,将这些箱子放到码头库房里头。那些除了我整理出来,放在一边的,其余的收进府里的库房。首饰挺多,也挺好看的,你们就一人挑一件吧!”

    她指的是她挑剩下的那一堆东西,可碧文三个还是惊讶地睁大了眼:“真给我们?”

    方沐阳点点头,打一巴掌还得给个甜枣不是?反正这意外之财,见者有份。

    碧文几个可乐坏了,虽然是主子挑出来的,可也都是精品。都是十七八的小姑娘,哪个不爱亮晶晶的首饰?何况这些主子挑剩下的,也都是质量上乘的好货色,随便一件都是可以留着传家压箱底的宝贝呀!

    三人喜滋滋地各自选了一件心仪的,谢过了方沐阳的赏赐。照例只留下碧文贴身伺候,碧波碧珏盯着其他人送东西去库房了。实在是太过贵重了,不盯着就怕有闪失啊!

    方沐阳挑的几样,都是精品。一套羊脂白玉做的整套首饰,用莲花做造型,包括臂钏、额饰、足饰这些不怎么常见的在内,共有三十六件,出自同一位匠人之手,每一件都是难得的精品。而且最叫方沐阳惊喜的,是这些首饰颇有些异域风情的样子,想到是从会州弄来的,而那边离着少数民族聚居的巴州又近,不知道是不是吸收了巴州某些少数民族的风格设计制作的。

    还有其他好几件,不但用料上乘,而且设计、制作都非常精良。她单独拣了出来,用盒子装在一边,打算交给方平安,留给她做嫁妆。

    虽然是拖延着,可到底她也不能在北齐呆得太久,弄不好还是要回南楚去才行。

    可这样一来,方平安就成了问题。

    于方沐阳而言,方平安是妹妹,是女儿,是闺蜜,是伙伴。她不愿意因为自己的离开,使方平安受到伤害。虽说方平安已经有了脂粉铺子,可这个社会对女性何其残酷,若是没有一个能为方平安遮风挡雨的夫君,她往后的日子一定会难很多。

    都说婚姻是女人第二次投胎,可就方平安的条件来说,想要谋得一段幸福的婚姻,却着实有些困难。

    她母亲早逝,家里是商户,甚至本人也抛头露面在外从商,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不是好儿郎心中的好老婆人选。所以方沐阳对于离开的问题非常谨慎,她可不愿意因为自己的缘故使方平安再背上什么恶名。三人成虎,口水也能杀死人。方平安是个好姑娘,她应该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而不是孤独终老。

    可目前方沐阳也想不出来什么好法子。拜托,她也只是小说电视看得多,她自己到死的时候,都还是靠父母养的宅女米虫一枚,哪里干过保媒的事情啊!

    唉,难道要给方平安找到夫婿再离开?

143 老方姑爷很忧郁

    听见外头说方平安回来了,方沐阳摇摇头,带上捧着盒子的碧文,找方平安献宝去了。

    刚还没注意,送走押送东西的碧波碧珏,她就发了整整一个下午的呆。实在是今天这三桩事儿凑一块儿,脑袋有点不够用了。

    小方姑爷一直没觉得自己是多么聪明一个人,前世如此,今生一样如此。顶多她就是比别人多看了些小说电视剧,宅女米虫一只罢了,哪里有个什么真正的长处?能混到现在,一来是运气好,二来是碰上了李巴鱼他们一帮子人,大家互相扶持着,才走到现在。

    可突然之间,先是老方姑爷说要圆房,接着飞来横财一注,然后齐旻发疯来了个琼瑶式的表白,再加上之前舅舅提的回南楚的事儿。这事挨事,事挤事的,居然都挤到了一堆,小方姑爷顿时脑子就不够用了,想了一下午,也只觉得一团乱麻,理不清个头绪。

    走到方平安房间,就闻到一股香味儿。方沐阳一眼便瞧见桌上放的糕点,热腾腾的还冒着热气儿,伸手拿了一块就往嘴里丢。方平安刚好换了家常衣服出来,见状便笑道:“中午没吃饭吗?这会儿就饿了?”

    “呃……”方沐阳摸摸肚子,笑了笑:“好像是没吃来着,混忘了。”

    碧文往后头缩了缩脖子,中午吃饭那会儿,齐旻正好过来,他们都被赶开了,后来又听见六殿下对自家主子说的话,光顾上惊讶去了,竟然忘了吃饭的事儿,害的主子饿肚子。唉,到底专业不对口,这伺候人的活儿做了这么久还是有些不太上手。

    方平安便叫碧草:“把那份儿先送到老爷那里,我跟沐阳哥哥说两句话就过去。”

    说完又指着糕点向方沐阳邀功:“好吃不?前几天我就想吃来着,可那家新开的铺子生意特别好,今天我可是早早地就去付了银子,人家才给我留的两份呢!”

    方沐阳吮着手指就笑了:“好吃,多谢你记挂着我,来,碧文把东西给小姐。”

    碧文送上盒子,方平安惊喜地笑道:“你也有东西给我?”可打开盒子就愣住了,回头问道:“这哪儿来的?”

    方沐阳塞了一嘴糕点,好容易咽下去了才说:“管哪儿来的,你就说喜欢不喜欢吧!”

    漂亮的首饰谁不喜欢?方平安看了又看,还是盖上盖子,摇摇头道:“自然是喜欢的,可这也太贵重了,你要不说清楚,我可真不敢收。昨儿的事,你就忘了?”

    方沐阳给碧文使了个眼色,碧文便拉着碧草退下去吩咐厨房备饭,她这才跟方平安悄悄咬耳朵:“这是六皇子刚送过来的,反正东西的来路是清白的,你就放心收下就是。还有些没这几样好的,我都收进库房里了。你什么时候得了空闲,自己再去挑选就是。”

    “还有百来根檀木,过几天也送过来,我叫他们直接放到码头上的库房里头。到时候你自己去挑,这嫁妆什么的,也该准备起来了。”

    北齐嫁女,虽然没有南楚那么夸张,恨不得倾尽家财给女儿铺陈一份豪华的嫁妆。可基本的东西也还是要的,什么家具、摆设、衣料、玩物等等。总归一句话,嫁妆就是女儿的腰杆子,到了婆家,可以让女儿直着腰毫不畏惧地说:“我可没靠着你们家养活!”

    方平安也不是不知事的小姑娘了,听见提起嫁妆,不由红了脸低下头去。

    方沐阳说得来劲,顺口盘算起来:“咱们帮里就有好几个手艺出众的木匠,到时我让李大哥打听打听,请那几个师傅给你先把床打出来,其他的倒先不急,到时量了屋子再比着打也就行了。不过这些首饰什么的,我瞧着倒是精致,用料也是挺好的,留着做嫁妆挺好,有面子。还有这支步摇,日常也能带出去,你都及笄了,也没几枝好看些的发簪……”

    方平安听着,脸上红潮退去,抬起头静静看着方沐阳说得兴高采烈,眼中渐渐浮上了水汽:“沐阳哥哥,你,你是不是打算不要我们了?”

    方沐阳讪笑了两声:“就你心思多,就是随便聊聊,然后瞧着东西不错,先叫你收起来呗!”可到底心里发虚,声音越说越小。

    方平安腾地站了起来,看也不乐意再看那些首饰一眼,背对着方沐阳带着鼻音说道:“你就别哄我了。以前也没见你提什么嫁妆、什么家具的,这会儿突然说起这些,不是打算不要我们了是什么意思?我又不是傻子……”

    听她说话的声音已经带上了鼻音,方沐阳忙将她拉了一把,转过来一瞧,这丫头可不是又哭上了么?方沐阳没法子了,只得拉她坐下低声劝哄:“你年纪也不小了,我们不过是有这么个名分,可我这个状况,难道还真跟你做一辈子假夫妻不成?就是你肯,我肯,也对不起你死去的娘不是?”

    方平安却恨声道:“你少来了!这亲就是我娘让我俩成的,我娘乐意着呢!”

    得,方沐阳哑口无言。她总不能说其实我是南楚的公主,你娘是南楚的细作,为了替我掩饰身份,所以给我捏造的这么个赘婿的身份吧?要知道在老方姑爷和方大小姐心里,死去的方夫人那就是顶天立地的一代奇女子,她总不能就这么一嘟噜嘴,便把方夫人给供出去啊!

    想到这儿,小方姑爷真心犯愁了。你说这些人,没脑子的时候做下的事情,现在可怎么收场得好?

    方平安还在嘟囔:“你别是看上了哪个男人,自己想嫁人了吧?什么给我添置嫁妆,其实就是你自己的想法对不对?这人是谁?我认识不?总不会是赵晨吧?哎呀,你脸红什么,难道真是赵晨?不行不行,我觉得他还不如来顺哥呢……”

    方沐阳斜着她,实在是郁闷了,低声呵斥道:“喂,你想什么呢?这不是说你的终身大事吗?怎么你就扯到我身上了?”

    这孩子脑回路怎么长的?明明刚还红着眼眶掉眼泪,说自己不要她了,怎么眨眼功夫就开始八卦方沐阳的事情?瞧这小脸红扑扑的,眼睛里全是兴致盎然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伤心?

    方平安抬手抹了眼角的泪花,嘻嘻一笑,靠在方沐阳肩上低声说:“那你脸红什么?这不就是随便聊聊么?”

    这是拿之前方沐阳说的话堵她的嘴呢!这丫头,做了几年生意,一张嘴愈发了得。方沐阳伸手拧了拧她的腮帮子,她回手捅了捅方沐阳的腰眼子,两个人笑闹起来。

    闹了一番,方沐阳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忙用手背擦了,一边喘气一边道:“行了行了,你也别闹了。要说我这心思,还不是岳父今儿给闹出来的。”

    方平安抬手抿了抿落在腮边的散发,楞了一下:“爹?他怎么了?”

    方沐阳叹了口气:“今天不是我那个世叔过来拜访么?正聊天说得好好的,突然岳父就说叫咱们俩早日圆房。还说三日后就是个好日子,让摆几桌酒,请了亲朋好友来做个见证,邀请林世叔也来观礼呢!”

    “啊?爹怎么突然提起这么一茬?”方平安也不解了,见天色也不早了,便扬了声音问碧草晚饭好了没有。听说已经得了,她便扭头冲方沐阳说:“沐阳哥哥你别急,我去问问我爹想什么呢。这突然怎么就当着客人的面提这么一茬,我们自己都还没商量呢!再说了,我娘早就说了,就是圆房,也得等到我十八岁以后,我这还没有十七呢!我找他去!”

    方平安去问问也好,方沐阳跟在后头缓缓走着,她也很想知道这老岳父好好的怎么突然提起来圆房这茬了。

    跑进老方姑爷的院子里头,隔着窗子,便瞧见他正坐在书桌前看书。书虽然举着,可一双眼睛瞅着窗外的天空,早就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

    方平安规规矩矩地进了门,叫了一声爹,这才把老方姑爷的魂给叫回来。

    一见女儿来了,老方姑爷先是带了几分喜色,接着又满不高兴地低声呵斥:“你还知道回来?一个女儿家在外头跑来跑去,虽说是情势所迫,可如今家里又不是揭不开锅,你也多少收敛一些啊!”

    方平安可不是打算听他训斥的,上前低声问道:“爹,我听说今天您提了,让我跟沐阳哥哥早日圆房的事儿?”

    到底是闺阁女儿,说起这个,多少都是羞涩难当,一张粉脸早就红得不行,微抬着头,却也不敢盯着老方姑爷看。

    老方姑爷瞧女儿这幅模样,心里颇不是滋味。夫人早逝,好容易将这个女儿拉拔着长大了,可一颗心呢全都偏到了方沐阳身上。平日里方沐阳说什么就是什么,也就罢了。就连这样的事情,居然也敢跑来质问父亲,真是,真是……

    想到这里,脸色自然就好看不起来,沉了脸呵斥道:“这是你一个姑娘家该打听的事情吗?好好回去呆着,听凭家里安排就是了!”

    居然不承认也不否认,却忙着赶自己走?方平安的小火气也蹭蹭上来了,瞪了眼睛道:“爹,这事关女儿终身,女儿问一句又怎么了?”

    她脸上红潮尚未褪尽,又露出一副不高兴的模样,倒跟方夫人年轻时有七分相似。老方姑爷更加肯定自己做的决定没错,摆摆手道:“哪个女儿家像你似的,跑到父亲院子里头来问自己的终身大事……”

    却被方平安给打断了:“咱们家跟别家不一样,您也别拿别家女儿跟我比。倒不是我自夸,这瑞昌城里头,还真没几个比得过我的闺阁小姐呢!”

    确实不是方平安自夸,论能干,论果断,还有做生意历练出的手腕和交际才能,这瑞昌城里头十六七的姑娘家,要么忙着绣嫁妆,要么就是已经嫁入夫家忙着操持家务什么的。谁能跟她比去?根本就没有可比性嘛!

    方沐阳跟在后头,正好听见后头几句,见她那副洋洋自得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抬脚进了院门附和道:“那倒是,的确没人能跟咱们安娘比!”

    老方姑爷本想训斥女儿,没想到女婿跟着来了,反倒不想说女儿不好,生怕在方沐阳跟前落了女儿的面子。只是气哼哼地扭头道:“算了,你大了,我也管不着了,随便你折腾去!”

    方平安也就不跟他缠,娇嗔道:“您这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提起圆房的事情来?当年娘不是都说了么?要等我十八岁之后再,再……”

    那个词实在提起来叫人羞涩,方平安也不好一再提起,只要老方姑爷明白意思就好。

    老方姑爷一听,盯着后头进来的方沐阳瞪了一眼。不用问,肯定是这小子给撺掇的,他就说自己好好的女儿,回来了先不问自己在家好不好,就指着圆房的事情问,一定都是这小子给闹的。老方姑爷嘀咕着“女生外向,胳膊肘往外拐”,心里颇不是滋味儿。

    瞪着方沐阳的脸色也就愈发不好了。

    可方沐阳谁呀?论脸皮厚度那是城墙拐弯还能再搭几块城砖的,冰山脸齐旻都吓不着她,还怕坐着不动的老方姑爷?她笑着上前道:“岳父,本来小婿早该来跟您商量才是。可跟着六殿下又来了,给耽搁了。正好安娘回来,我就一块儿来问问,这事儿,看您到底是个什么主意?”

    老方姑爷听他提起六殿下,这心里就更加不是滋味了。

    瞧瞧眼前的方沐阳,长身而立,玉面生辉,顾盼间那份风采,就是自己年轻的时候也赶不上。生得这般好也就罢了,偏还极有本事。他虽呆在家里不怎么出门,可金帮如今声势滔天,多少也是知道的。这男人啊,长得好,又有钱,还有了权,跟朝中的皇子关系也好,没见新县令到了瑞昌,还得上门来拜访么?

    这么好一个男人,女儿如果不抓紧了,难保不会在外头招惹什么花花草草的。可恨自己这个女儿还一副不晓事的模样,什么都听女婿的。要是往后有个什么不妥,他这瘫痪的糟老头子能帮上什么忙?

    方家往年倒是有几个小钱,可早就在大火里头烧得灰都不剩,如今这方家,一砖一瓦都是女婿给挣出来的。要是想要玩弄、辜负女儿,真是到时哭都没处哭去。

    方沐阳问完了话,可老方姑爷脸上神色变了几变,并不答话。她跟方平安交换了一个眼色,都不明白老方姑爷到底是怎么想的。

    过了半晌,老方姑爷方道:“算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哪里做得主?早上不过是见你世叔过来,想着趁人多,把合卺礼行了,摆上几桌,咱们也有个喜事热闹一番。你们要是不乐意,就随便你们就是。横竖我一个瘫老头子,也没个什么用处……”

    越说越是悲凉,听得方平安心里颇不好受,上前蹲在老方姑爷膝下低声道:“爹,您说这些干什么?您就在家好好养着,我跟沐阳哥哥好好孝顺您,不好么?”

    老方姑爷低头看了女儿一眼,闭了眼叹口气,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方沐阳是不错,就目前看来的确不错。可方沐阳那个叔叔,强势得不行,早上可把老方姑爷给吓坏了。万一人家叔叔见方沐阳是个有本事的,非要把他带走,自己家里老的老,弱的弱,难道还能拦着不成?

    可方沐阳要是走了,女儿该怎么办?瞧女儿的模样,分明是将一颗芳心都交托给了方沐阳,万一方沐阳走了……

    老方姑爷不敢想象后果,看着女儿叹了口气。

    瞧着父女俩一副哀伤的模样,方沐阳便退出来了。不知道老方姑爷最近想得多了些,是不是太闲的缘故。

    原本开着的塾馆,因为前段时间方平安在京城出事儿,老方姑爷无心照料,加上后来事情太多,已经放假到了现在。瞧老方姑爷的模样,只怕会无限期地放假下去。

    要不,还是给老方姑爷说说,把塾馆给开起来?大小也是个事儿,省得老方姑爷太闲了。

    在外头等了一会儿,方平安便推着老方姑爷出来,一家人吃了饭,瞧着老方姑爷满腹心事的模样,谁也没怎么吃好,囫囵混过去罢了。

    心里记挂着林华清那头,吃过了饭,方沐阳便带了碧文碧波,沿着码头往水榭走去。

    林华清也正等着她过来。虽说齐旻到方家的事情,他后来也听林嘉给说了一遍,可不管怎么听着,总觉着有哪儿不太对劲,正想叫来方沐阳当面问问。既然方沐阳自己过来了,那就是再好不过了。

    屏退了侍卫下人,林华清低声问她:“那个齐旻,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沐阳装楞:“什么怎么回事?送银子的呗!他敢送,我就敢拿,应该也没什么吧?”

    林华清蹙着眉头道:“可我怎么总觉得哪儿有点不对劲呢?”

    方沐阳有点心虚,她这舅舅可不是老方姑爷那一类的人物,等闲可是糊弄不过去的。忙低了头端起茶杯,心里快速地思索着要怎么过这关。

    林华清想了想问道:“你跟他,在那个山洞里头,没出什么事儿吧?”

    这话问得有点含糊,其实林华清的意思,是想问两人独处的时候,齐旻有没有发现方沐阳的女儿身。

    方沐阳摇摇头道:“没什么。刚掉下去的时候,齐旻还发着高热,后来还是吃了草药才好转。那个山洞里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他又病重体虚,要不是我给拖着,只怕还走不完那个洞子。能出什么事儿?”

    林华清一想也是,高烧之后本就体弱,山洞里头又黑,能发现什么?他上下打量了外甥女一眼,不得不扶额叹息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扮男人太久的缘故,这丫头走路的姿势,说话的神态,完全就跟男人没有二样。

    瞧她翘着二郎腿,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的模样,加上那张好相貌,微微有点粗狂邪魅的气质,放在外头,一定会迷死一大帮,小姑娘!

    唉,算起来孩子也不小了。最近朝廷里头都在上旨恳请皇帝大婚,算起来这丫头跟皇上是同日出生,这婚事更是得操心。

    可她这幅模样,比胡大人那个闺女更加没有女儿气息,这婚事……

    林华清觉得自己一定会未老先衰的,胞姐留下的这一双儿女怎么都这么折腾人呢?

    见舅舅没说什么,只是怪异地上下打量自己,方沐阳小小紧张了一把,随即又坦然了。看就看呗,反正也看不出一朵花儿来,反正自己也没说假话,他只是问山洞里头的事不是么?有的事情可没有在山洞里头发生,她这也不算骗人了对不?

    林华清揉了揉额头,摇着头道:“算了,就现在金帮的事儿来说,你跟齐旻齐昱交好,倒是对金帮有利无害。只是咱们终归是要回去的,你自己把握着分寸就是了。今日已经腊月初一了,你赶紧地,该怎么布置的布置下去,咱们早些回去,也能跟陛下一块儿过个团圆年。”

    方沐阳微微一愣,挤了个笑道:“这都临近年底了,一时半会儿的,哪儿能那么快布置好?我听您的,一定回去。不过我想着,反正回去之后也就不往北齐来了,要不,今年我就留在北齐过年,过完年再回去?”

    她说这话的时候,小心翼翼地带了几分讨好,一双大眼睛瞅着林华清心里满是哀求,弄得林华清本来立即想反对的,也说不出省了。

    林华清心里有数,这丫头也没说错。不管是怎么回去,“方沐阳”的下落都得能交代过去。跟着世叔走了,这是最不妥的一个下落。走了总有个落脚地吧?再说无缘无故地就走了,金帮众人怎么想?方家的人怎么想?万一人家说给个地址吧,往后也好上门走动,他上哪儿给弄个地址去?现在金帮的生意遍布北齐,随时都有可能上门来,到时暴露了可怎么办?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诈死脱身。这种最干净,最不拖泥带水。听方沐阳的话,似乎她也是打着这个主意。只要这样就好,能跟北齐这边断干净,自然往后就少了很多麻烦。

    本来还以为自己要劝说一番,可听她这么一说,倒省了林华清不少功夫。所以方沐阳这要求,林华清想了想,终于还是咬牙答应了。

144 压马路

    0144

    可是答应归答应,林华清还是要嘱咐方沐阳:“眼看临近年关,我势必要回去一趟的。你好生谋划着,若是有什么想不到的,先做了就是。后头的自然有舅舅给你描补,你就放手去做便是。只是六皇子那头……”

    说到这个,林华清也有些犯难。金帮的事情能这么顺利的铺展开来,跟三皇子和六皇子在后头推波助澜有不小的功劳,况且现在这个样子,金帮跟着两位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挣都挣不开的。要是这头不能处理好了,大小对方沐阳也有些影响。看来多少得给那两位在京城里头再找点事情做着,总不能耽搁了嫡亲外甥女回家的事儿。

    方沐阳可没想到那么多,光听着“有舅舅描补”这句话,心里就是一热,赶紧低了头掩饰。她再能干,终归也是个女孩子。金帮的事儿,方家的担子,挑到现在,说没有压力那是假的。能有个人不计任何后果地帮着自己,宠着自己,实在是叫人温暖窝心。

    于是她认真地点头道:“您就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呢!万一真有个什么没做好的,少不得要您来给我擦屁股!”

    林华清一听就瞪了眼:“女孩子家家,怎么就学得这么粗野!”说完又有些后悔,成日跟码头上那些脚夫混混在一路,哪里会像一般的闺阁女儿一般?忙又画蛇添足地弥补:“舅舅不是说你什么,只是你这口无遮拦的性子,可得好生收敛收敛才是……”

    瞧他那副窘迫的模样,方沐阳心里暖暖的,哪里会生气,忙点着头应了下来。

    浑不知林华清已经在心里嘀咕,回了南楚,先把人安顿下来,让陛下从宫里挑两个性子好,规矩正的教养嬷嬷,好生给外甥女补补课。可又怕宫里的嬷嬷太过严肃,又压抑了方沐阳的性子,心里把那宫墙内信得过,又合适的人暗暗盘算了一遍不提。

    方沐阳还不晓得回去南楚即将面对的痛苦生活,跟林华清说了会儿话,眼看着天色不早了,这才告辞回去。

    林嘉的胳膊还没有好,可也不肯闲着,成天跑前跑后忙活个没完,这会儿也不知道人在哪儿去了。

    方沐阳也没管他,晓得林华清到了瑞昌,恰逢齐旻也过来了,正是南楚一帮子人紧张的时候。反正自己身边也不差人,这边儿虽然偏僻一点,可离着城里也不算太远,往前没几步就是码头繁华的所在。这片儿本来就是他的地盘,自慢慢往回走。

    转出小溪,上到往码头的路上,恰好就碰见了李力。

    方沐阳远远行了个礼,招呼道:“李侍卫怎么在这儿?不用伺候六殿下啦!”

    李力苦笑一声,上前答道:“今晚赵县令设宴款待六殿下,邀了胡大人作陪。属下得闲也就跟着过来了。”

    这位如今既是三皇子一派的,又是六皇子心尖上的人,李力自然不敢怠慢,不用他细问,便将前因后果说清楚了。

    完了还提醒一句:“这会儿大概也该散了,属下先带人出来伺候着。小方姑爷这是……”

    方沐阳随口打了个哈哈:“吃罢饭没事,走过来消消食。”

    都这个点儿了还消食?李力自然不信,可也很有眼色地没有多问,赔笑着附和道:“那是那是,饭走百步走,这是养生之道……”

    话没说完,后头侍卫上前禀报,说是六殿下他们过来了。

    既然遇见了,不打个招呼好像也不好。方沐阳便也只好恭候在路旁,等齐旻过来打个招呼。

    齐旻领头,后头跟着水寨的胡大人和新来的瑞昌县令赵大人,在几个打着灯笼的下人陪伴下,慢慢走了过来。

    远远看见穿着深蓝色袍子的方沐阳,齐旻眼中便是一亮,心想难道他知道自己今夜在这儿应酬,特意过来的不成?

    可惜齐旻终归是料错了。

    方沐阳上前行了礼,便识趣地落后两步,同不太熟悉的赵大人打了个招呼,随即便被胡大人拉了一把,低声道:“我还想着你在家休养,大概是还没好呢,这会儿倒活蹦乱跳地蹦出来了?怎么没上我那儿去坐坐,看不起老胡了还是怎么?”

    前头的人似乎没有注意到他们,方沐阳也就低声回道:“是没养好,往你那儿去就得喝酒,老唐说我还不能沾酒呢。你瞧我多识趣,都没去招惹你不是?”

    胡大人不满地瞪他一眼:“王大人走了,你也就不怎么往我那儿去了,少拿酒说事儿,分明就是没把老胡我放在心上!”

    齐旻回头扫了一眼,眼光落在胡大人身上,惊得他赶紧住了嘴,待齐旻又回头望别处,才敢低声同方沐阳道:“也是怪了,我在水寨里头同大头兵厮混了一辈子,可被六殿下瞪一眼这背上就冒汗……”

    旁边赵大人看他们俩低语,看似非常亲密,有些不解,又有些羡慕。一直听说这小方姑爷如何了得,可没想到他到任之后竟没有见上一面。此时看来,不过就是个十多岁的孩子,除了生得好些,倒也没有什么不同。想到上次专程去方家拜访,却没有见着正主,心里就有些不怎么高兴。

    上了码头,他们这一群人虽都是穿着平常的服饰,可人多了,到底惹眼些。

    齐旻皱了皱眉,淡然道:“不打搅两位,这便散了吧!”

    这就是不打算跟他们一块儿,叫他们快点滚蛋的意思了。赵大人和胡大人都不是糊涂蛋,赶紧行礼别过,方沐阳也跟在后头,打算开溜。

    谁知齐旻道:“小方姑爷,一同走走?”

    方沐阳无奈,接收到胡大人爱莫能助的眼神,摆摆手跟上了齐旻。

    李力等几个侍卫极有眼色地散开了,只剩下方沐阳跟在齐旻身后半步,沿着大路缓缓走着。

    走在这繁华街景上头,身边热闹非常,叫卖声不时顺着风吹进耳朵里头,伴着人们的嬉笑声,好一幅喜乐的太平景象。

    可跟着移动大冰山,方沐阳感觉就不怎么好。

    齐旻的话不多,这会儿脸上也不见什么笑容,反倒有几分疲惫。灯光下晦暗不明的侧脸,也带了几分阴影。

    方沐阳在旁边看着,多少还是有些感慨。

    就是这个人,明明同自己已经有最亲密的关系,甚至说过最直白的情话,可显得那么遥远。即使身在半步之遥,两人却似乎遥不可及。

    他在庙堂之高,深宫之内,便是日后出宫建府,大概也会取一个贵族女子,做一个逍遥王爷,富贵一生。

    而她在江湖之远,乡野之间,如果回了南楚,恢复了公主的身份。那么方沐阳将永远“死去”,在这世上不会留下半点痕迹。

    曾经有过的牵绊,终会灰飞烟灭。

    方沐阳有些恍惚,到底她跟齐旻,算是有缘,还是无缘呢?

    齐旻则不知道说什么好,虽然他有很多话想说。可是经过之前那番话,他总觉得自己哪里没有做对,好像自己每一次说话太多的时候,都是错误的。

    反倒不如此时的片刻宁静。

    周遭的喧哗显得飘忽起来,唯有他和他之间,似乎变成了一个小世界,不管外头如何喧闹,也不会影响到他们的心情。

    可眼瞧着,驿站的墙头就在那一头,这条路居然这么短,好像还没有开始走,便已经到了尽头一般。

    齐旻脚步一转,朝着城东走去。

    相对于城南码头的繁华,城东则要安静得多。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似乎都不乐意打破这份难得的静谧。方沐阳抬头看了眼齐旻的侧脸,心里有点困惑,不太明白这位带着自己不停地兜圈子是个什么意思。

    她对压马路没什么兴趣好不?这种冒着桃色心形泡泡的气氛让方沐阳觉得有点诡异,明明她刚感叹了一番两个人似乎是没有缘分的,转眼就跟人家开始遛弯儿,这算个什么意思?再走下去,她刚吃的晚饭就要消化光了啊有木有?

    齐旻大约是下定了决心,扭了头不敢看方沐阳,终究还是淡淡开口道:“之前说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

    咦?这什么意思?方沐阳有些恼了。

    吃干抹净不知道老纸是谁,刚来了一堆表白的话这会儿又叫不用放心上,这是耍人呢?还是耍人呢?

    方沐阳哼了一声,没答话。

    齐旻脚步顿了一下,压低了声音道:“我,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就说了那么一通话出来,要是惹了你不高兴,你,你别往心里去。”

    方沐阳:“嗯!”

    齐旻有些急了:“我从没对别人说过那些,可我看三哥说的时候,别人都是很开心的……”

    方沐阳:“哼哼!”

    齐旻一咬牙,终于还是把心里的话兜了出来:“我心悦你,你……”

    方沐阳很认真地抬头对他说:“殿下,我是个男人,你也是个男人。阴阳和谐乃是天道,男子相恋,终究为世人不容。您说这些,可曾考虑过后果?”

    好吧,方沐阳不得不承认,刚才她一直哼哼嗯嗯地,不是生气,不是不高兴,反倒是有种窃喜而不知如何答话的感觉。可听着齐旻越说越离谱,她不得不点明这残酷的事实。

    听说北齐皇室本就子嗣不兴,定,岂有男子迎娶男后的事情出现?就是齐旻肯,他那皇帝老子还不肯呢!别又因为这事儿把老头子直接给气得去见阎王爷,事情可就大条了!

145 连番拒绝

    方沐阳说的道理,齐旻何尝不晓得?

    大齐皇室不晓得遭了什么诅咒,子嗣总是不丰。皇子年满五岁方才上皇室宗谱玉碟,父皇那一辈,上了玉碟的只有四个。他们这一辈里头,上了玉碟有六个,其中二皇子七岁上头跌进玉液池淹死了,大他半岁的四皇子刚上了玉碟就得了风寒,拖了大半个月也夭折了。还有其他没满五岁就以各种奇怪的原因夭折掉的皇子,齐旻记得的,便有五个。

    所以到了齐旻这辈儿里头,活着的成年皇子满打满算也就四个。如今大皇子被圈禁,三哥五哥斗得正欢,他倒逍遥事外了。

    高高的宫墙之内,留给齐旻的感觉唯有冰冷、黑暗、饥饿和戒备。每天连睡觉都是警醒的,记得没有住到钟粹宫之前,每夜里担心的,不过是明天有没有吃食,可住到钟粹宫之后,吃穿倒是不愁了,又开始担心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那种孤零零一个人,抱紧双臂却依然觉得寒意从心底渗上来的日子,把齐旻冻成了一个大冰山。

    可是方沐阳就真的像是太阳一样,总是散发着无穷无尽的光和热,就是在那个暗无天日的黑山洞里头,也不见她有过什么颓废,反倒忘却了齐旻的身份,肆无忌惮地跟他斗嘴,挖苦他。

    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说,齐旻只觉着,如果错过了方沐阳,大概往后的人生里头就再也没有那一份暖意。

    见齐旻不答话,方沐阳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心里微微有些发酸,扭了脖子不去看他,大步越过齐旻往前走。

    刚刚走了没几步,就被齐旻一把给拉住了手。说来奇怪,齐旻这人看着冷冰冰的,可一双手却热的发烫,在这初冬时节,烫得方沐阳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一股子燥意便顺着手臂袭上了脸颊:“你干嘛!”

    齐旻眼也不肯错地盯着方沐阳,沉着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怕!”

    “无论什么后果,我都不怕。我不是父皇瞩目的那个孩子,不管三哥五哥到底谁登位,跟我都没有多大关系。我无足轻重,无所谓什么后果。只是你,可心悦我?”

    昏黄的灯光下,方沐阳却奇异地看得清晰,一抹粉红爬上了齐旻的脖子,染红了耳朵,渐渐漾开蔓延到脸颊。大概说着这样的话,齐旻还是有些难为情的吧?

    方沐阳很想反手握住他,可是她不能。只恍惚了一瞬,她便坚定地挣脱了齐旻,低着头嘲讽道:“可是我怕。您不是也说了么,那一夜不过是个误会,那便让它过去便罢了。我有岳父要奉养,还有娇妻在侧,金帮一大帮子人都指望着我活命。所以,蒙您错爱了。”

    她坚定地抬起头,眼看着齐旻脸上的血色退得干干净净,一张带着羞意的脸瞬间又爬满冰霜,周身寒意俞盛。

    方沐阳退开一步,拱手行礼:“天色不早了,还请六殿下早些回去安置,沐阳先告退了。”

    说罢便慌不择路地跑走了。

    齐旻站在原地,久久不能挪动脚步。

    瑞昌临江,初冬时节的寒风竟比京城还要刺人些,吹在脸上像刀子似的,直扎进人心里去。齐旻也不晓得自己是怎么回的驿馆,次日早间便觉得有些头晕,懒懒地趴在床上不肯起身。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赖床吧?自从被李娘娘收养,他才能跟着其他兄弟一起去上书房念书,对着得来不易的机会,他比谁都要珍惜,每日都是早早起床,抱着文房去等三哥。后来跟着侍卫们学拳脚,更是鸡鸣便起身,先去活动一番,练过了拳脚,方才回来等三哥一起去念书。

    可今日他实在不想起来,躺在被窝里头,蹬着已经变冷的汤婆子,直勾勾地看着帐顶。

    方沐阳昨日的话实在是让这位皇子颇受打击。每一个字,都比数九寒天最冷的冰还要冷,一直扎进心底里,不但疼,还泛着寒意。

    他说他是男人,他说那一夜是个误会,他说他要奉养岳父,他说他有妻子……

    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可说出的话那般狠厉,难道真的如同他说的一样,那一夜不过是个误会,唯有自己反倒念念不忘,落了下乘?

    想起那荒唐的一夜,齐旻轻轻呻吟一声,侧转了身子。回想起那些模糊的片段,掌下滑腻的肌肤,温暖紧窒的包容,还有他低低的呻吟和喘息声……齐旻叹了口气,慢慢将手放进被子里头,伸了下去。

    方沐阳也在赖床发呆,她也没闹明白齐旻是怎么了,一副“就算你是男人我也要负责到底”的姿态,居然连后果不计的话也能说得出来。说不心动是假的,哪个女人不爱有人表白呢?更何况这人还是大齐妥妥的高富帅一枚,要是出去嚷一声,想要做皇妃的女人还不得排着队任他挑选啊?

    怎么突然就盯上她了?还嫌她麻烦不够多是怎么?舅舅已经在催促回南楚的事情,她虽推脱,顶多也就是推到年后。这边儿的事情要处理,方平安的婚事要操心,还嫌她不够烦是怎么?

    正想着呢,外头碧文进来低声回话:“姑爷,小姐来了。您赶紧洗漱一下起来吧!”

    看,正念叨就来了。方沐阳按了按额角,赶紧起床去见方平安,她正坐在小厅里头,一副愁眉深锁的模样。

    方沐阳见她不怎么高兴,随口笑道:“怎么一副不高兴的模样?是不是铺子里头亏钱了?亏了也没所谓,再赚回来就是!”

    方平安摇摇头:“铺子好得很,过几日今年的帐就该送来了,生意是不错的,想来盈利应当丰厚才是。”说着看了碧草一眼,碧草便拉着碧文闹着出去了。

    方沐阳接过话头,笑着问道:“我还当你铺子亏了钱财,所以这般不开心,可既然不是,把眉头这样锁着做什么?要不我去买一把锁头来,挂上去可好?”

    饶是方平安满腹心事,被她一打岔也忍不住咧了咧嘴道:“沐阳哥哥就爱笑话我,再这么我可恼了,不理你了!”

    “是,是,是!大小姐,有什么就快说吧,别这么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瞧着叫我怪不舒服的。你说往年那么苦的日子我们都捱过来了,还有什么好烦心的?”方沐阳答话,没忘顺道开解方平安一番。

    方平安点点头道:“那是自然,可眼下这桩事情,确实有些棘手。昨儿你出去之后,我又去爹那儿坐了一会儿,听爹的意思,竟是巴不得我们早些圆房,你说可怎么办好?”

    这事情确实棘手,方沐阳低头沉思片刻,恰好碧文端了碗馄饨来给她,她也就当着方平安的面,小口吃着,一边想着应对之策。

    方平安见她吃着东西,便将自己想法先说了出来:“沐阳哥哥,我寻思着要不这样,咱们也别跟爹顶着,就顺他的心意摆几桌酒,让他乐呵乐呵。完了过年之后,我还是想去京城看看,到时咱们一处过去,离得远了,他也拿咱们没法子不是?”

    方沐阳听着一阵感概,你说这孩子,都被老方姑爷给逼到什么份儿上了。年幼丧母,她跟老方姑爷的感情一直很好,可因为这个,都想出了敷衍老方姑爷的法子。要不是了老方姑爷逼得太狠了,能这样么?

    可这终归不是解决的办法。

    方沐阳将碗推到一边,也没唤人进来收拾,低声说:“这也只是一时,瞒不得一世。安娘,我拿你当亲妹妹一般,也想你嫁个好人家,有个疼爱你的丈夫。女子的花信年华也就这么几年,你总不能一直这样啊!”

    方平安低头搅了搅手里的帕子,摇了摇头说:“沐阳哥哥,你待我恩重如山,别的我就不说了。小时候天天躺在床上喝苦药汤子,我从来没有想过可以走出过宅子一步,就连去上香什么的,也就一次两次而已。可我现在,想去京城也罢,想去定州也罢,不过是脚一抬的功夫。放在以前,真是想也不敢想的。”

    “我这脂粉铺子,做的多是女客的生意,那些太太、夫人们穿金戴银的,瞧着倒是光鲜,可日子到底过成什么样,谁晓得?”方平安说着,禁不住想起在定州铺子里头遇到的事情,有位衣着华丽的官家太太,身边总有两个粗壮的婆子服侍,就连见娘家人,也只能借着买脂粉的机会,在她的铺子里头偷偷会面。纹饰华丽的衣服掀起来,一双胳膊骨瘦如柴,上头满是各种青紫交加的伤痕。

    虽只是进去奉茶偶尔瞅见了那么一眼,也足够方平安心惊胆跳的了。

    那些后宅里头的龌龊事情太多,就是脂粉铺子里头,哪个不是听了一耳朵?定州铺子里头的管事大娘,常常用欣羡地口气对着她称赞方沐阳。说就是那些田间的村汉,喝醉了还有打老婆的,多收了两斗谷子也想讨个小。更别提那些没有生育的妇人,会过得有多么惨。

    方沐阳听她口气,大约是听说了别人家的糟心事,心里害怕,便低声笑道:“你不也说了日子过成什么样,谁晓得?你就看见那些过得不好的,怎么就没瞧见人家过得好的呢?人这一辈子,总有个伴,会有一个喜欢你,在乎你,愿意保护你一辈子的好男人,你不能就这么跟我做一辈子假夫妻吧?岂不是耽搁了?那我死了怎么有脸去见黄泉之下的岳母大人啊!”

    本以为方平安听着这话总该想想那些过得好的,岂料她竟说道:“只怕我瞧得上人家,人家还未必瞧得上我。再说了,我们俩有什么不可以?沐阳哥哥愿意,我也就愿意,咱们就这样一辈子不好么?沐阳哥哥,你说好不好?”

    这下可把方沐阳给噎住了,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想起来要个承诺啊?昨儿是齐旻,今儿是方平安,你们俩倒是有默契,约好了还是怎么?

    看着她亮晶晶的一双黑眸直视着自己,方沐阳心下不安,想着左右打算年后就去大楚了,提前给她漏个风也好,微微沉吟了一下便道:“安娘,实话说,那个林世叔,并不是我爹娘的故人好友。”

    “啊?”方平安没想到她突然将话题转了个弯,有些错愕地张了张嘴。

    方沐阳见她这幅模样,咬了咬下唇,还是接着说道:“其实,他是我亲娘舅,一直在寻我来着。前几年恰好在京城外头遇见,便想带我回去。但我不放心你们,便一直拖到了现在。”

    方平安楞楞地,没回过神,半晌才幽幽问道:“你的意思是,他这次过来,其实是要带你走的么?”

    方沐阳瞧她将哭未哭的样子,艰难地点了点头。

    方平安的哭功果然了得,表情没变,眼也没眨,可眼泪顿时就下来了,啪嗒啪嗒往下掉个不停。她叹着气说:“那天你跟我说,我就感觉到了,你不要我了,不要这个家了……”

    方沐阳看着揪心,上前两步想要给她擦擦眼泪,她却陡然站起来退后两步,自己掏出帕子擦了擦眼睛,强笑着道:“是我不懂事,沐阳哥哥为了我们,已经耽搁了这好几年了。想来你的亲人也一直盼着你回去,我,我不能为了自己,就挡了你跟亲人团聚。是我想岔了,沐阳哥哥,你别怪我。”

    说完不等方沐阳开口,便拉开了门疾步走了出去,走得太快,要不是碧草赶紧上前扶着,差点就在檐下跌了一跤。

    方沐阳远远看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碧文进来瞧见,也不敢开口说什么。见方沐阳吃过的馄饨碗还放在桌上,便过去收拾了,等回来一看,方沐阳还是维持着那个姿势,傻傻地站着,不由担忧地问道:“姑爷,您怎么了?”

    方沐阳满心懊恼,问她:“碧文,我是不是特别讨厌的一个人?”

    碧文笑着摇头:“怎么会呢?您要是讨厌,这天底下就没可爱的人了。”

    “可我好像让大家都失望了。”方沐阳垂头丧气地坐了下来,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

    碧文以为她说的是回南楚的事情,不回去,让王爷和皇上失望;回去,方小姐和老方姑爷就会失望。联想到之前她跟方小姐关在门里说悄悄话,便问道:“您跟小姐说了要离开的事情了?所以小姐才哭了?”

    安娘走的时候流着泪,根本瞒不过身边服侍的人。方沐阳点了下头,低声道:“可我就算不离开,这丫头也不能跟着我这样一辈子吧?那我岂不是害了她么?”

    碧文接口道:“您这不是清楚着吗?跟她说清楚,才是对她好呢,您要是一直瞒着她,才是真正害了她。”

    方沐阳心里何尝不清楚这个道理,只是接连拒绝了两人,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转而想到方平安几年前就知道自己是女儿身了,可一直还是沐阳哥哥喊个不停。虽说在外头倒也是帮她掩饰了身份,可总觉着有点怪异。

    方平安不会真的对自己动心了吧?偶买噶,方沐阳抖了下鸡皮疙瘩,尼玛昨天碰见个玩耽美的,今天又发现方平安有百合倾向,这一点也不好玩!

    老纸还是喜欢男人的正常向好不好!什么耽美百合都死开好啵?

    不行不行,万一安娘真对自己是那个心思,她可真的对不起死了的方夫人,瘫了的老方姑爷了。这个必须得纠正!

    方沐阳急得在房里转圈,仔细回想着过去的点滴,好像她也没对方平安怎么样吧?怎么就把人家好好的小姑娘给祸害了?瞧她那副非君不嫁的模样,万一她真是个男人也就好办了,可问题在于她不仅是个假男人,还是个必须要离开的假男人啊!

    当然,女人喜欢女人没有错,也不是什么天打雷劈的事儿。方沐阳过来这个世界之前的那几年,在她生活过的前世里头,这都不算什么大事了,男人跟男人勾肩搭背,女人跟女人亲个小嘴,大家看见都觉得挺正常的,没什么异样。可问题在于她不是百合,这里也不是她的前世。万一哪家有女子与女子相恋,那都是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方沐阳一拍手,这个必须得想办法!不能让错误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旁边碧文见她一惊一乍的,忍不住低声问:“姑爷,您这是怎么了?”

    方沐阳道:“没什么,不过是想起几桩事情,有些着急罢了。”

    碧文点点头道:“您也别着急,慢慢来罢。刚才碧草跟奴婢聊天,倒是说了一桩事。奴婢觉着,必须要跟您禀报一声才是。”

    对于方平安的事情,方沐阳历来都比较上心,可到底精力有限,也不肯拘束了方平安,所以并不是经常管手管脚。不过碧文这丫头也不是随口乱说话的人,既然她都说必须要禀报,可见是大事。

    方沐阳便坐了下来,叫她细说。

    碧文便道:“说是打从京城回来,小姐就常常失眠,也在唐大夫那儿取了安神茶吃过,并不见什么效果。每隔十天半个月,便叫碧草偷偷去驿站取京城里头来的信,偶尔还有匣子。有时小姐去了铺子里头,也没做什么事,就坐着一发呆便是一天。这已经有一个多月了,没有收到京城那边来的信,小姐便有些神不守舍,几乎天天都要借故去驿站问一遭呢!”

    偷偷看了眼方沐阳的脸色,碧文这才接着说道:“碧草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又不知道跟谁说,之前您跟小姐说话,她拉着奴婢聊天,便偷偷抱怨了几句。说是近来小姐愈发焦躁,连铺子里头的事情都没什么心思打理了。眼瞧着就是年关盘账,碧草就怕小姐伤神,搞混了账目就遭了。”

    方沐阳问道:“搞混了账目?”

    碧文点点头:“说是上个月就弄错了一次,以为是下头的账房做错了,小姐发了通脾气。可后来一算,并不是下头的人弄错了,是小姐自己盘账弄错了。以前从没出过这种事情,碧草便有些担心。又见小姐近来老是心不在焉地,别到时年关盘总账也弄错,寒了底下人的心。”

    她说这个,方沐阳倒陡然想起来之前方平安似乎说过一句话,好像是什么“我瞧得上人家,人家未必瞧得上我”之类的。

    当时她被方平安后头说的,两个人就这样过一辈子的话给惊住了,竟没往深里想。这会儿结合碧文说的事情,仔细回想,又觉得方平安似乎是喜欢上了某个人。只是暂时受到挫折或是失恋了一般,所以才会说就这样跟自己过一辈的话出来。

    想到这里,方沐阳又松了一口气,觉着自己之前以为方平安是百合的想法完全就是胡思乱想。

    这就好,这就好……小方姑爷宽了心,坐下来喝了口茶,转而寻思京城来信的那位,到底是哪个?

    瞧瞧碧草说的方平安那些表现:辗转反侧不得安眠,静坐发呆没法做事,神思混乱不知所谓,哪一桩都分明是小姑娘心有所属,芳心萌动的表现。

    可这人到底是谁呢?京城来信,那说明这人肯定是京里的人。难道是黄老板?

    打住打住,方沐阳甩甩头,黄老板四十多岁,都快抱孙子了,方平安只怕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他。那会是谁?方沐阳有点拿不准,现在方平安经常在外头走动,见的人多,接触的人也多,她又一贯是个甩手掌柜,从来不过问方平安的事情,由得她折腾。没想到这会儿出了事儿,竟然连个可怀疑对象都找不出来。方沐阳不由有些焦躁,背了手在房里踱步。

    想了想,也没所谓。只要对方没什么生理缺陷心理疾病,家中没有娶亲,弄回来给方平安当老公就是。差钱咱补钱,想当官咱给找路子。

    不是吹了,就凭金帮如今的情况,管你是想升官还是想发财,小方姑爷一句话都能办到。只要方平安好好的,能够幸福,花点钱,托几个人,又有什么难的?

    想通这节,小方姑爷心情大好,迈着四方步往码头上的金帮总堂去了。

146 金帮琐事

    金帮的总堂就设在瑞昌码头边上,左边是货栈,右边是车马行,前头的门脸的是茶楼。从茶楼进去,后头的宅子都是金帮议事行事的地方了。

    严格意义上来讲,最初方沐阳的设想里头,金帮就是个大型的船运公司,如果以后有人提起金帮,说起小方姑爷,能用“船王”这种威武霸气的称呼,小方姑爷还是很开心的。

    可是搞着搞着,金帮还是变成了帮派性质甚于公司性质的。一方面是林嘉的手笔在里头,另一方面,也是由于金帮的构成问题。

    现在金帮的基础帮众,船工、脚夫占了六成,剩下的四成里头,有小混混,有地痞流氓,还有的甚至是女伎、乐户、通缉犯。简直是五花八门,无奇不有。

    各地的官府倒是乐得自在,有金帮把这些人约束起来,各地的治安都好了很多。起码有金帮罩着的地盘上头,偷窃案什么的发案率都比往年下降了八九成。偶尔有人犯案,不用衙役捕快去捉,金帮的人也容不下他,立马给提溜出来,给官府省了不少的事儿。

    再加上还有金帮每年的孝敬,各地官府对于金帮的存在几乎都是支持的,向王克礼那样说金帮好话的,更是不在少数。无形之中金帮的形象倒是正面了很多,所以闻风而动投入金帮门下的人,也多了很多。

    如今方沐阳想要走,就得把金帮的事情给处理妥当才行。

    林嘉帮着他们把金帮立起来,存了不小的私心。各地的金帮分舵里头,都有他安插的南楚细作。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平时没什么事情的时候,这些细作也就探听点街头巷尾似真还假的小道消息罢了,可如果北齐南楚两国的关系恶化,恐怕就会连累到整个金帮。

    这些事情林嘉并没有避着方沐阳,反倒主动告诉她。毕竟在林嘉看来,方沐阳总归是大楚皇室,心也是该向着大楚的,在帮派里头安插几个人并没什么大不了的。甚至林嘉还觉得方沐阳要大力发展金帮,就是为了大楚打算,以期有朝一日大楚收复失地,重现大秦皇朝的盛况。

    方沐阳只想摸摸鼻子说一声:“您想多了。”神经病人思维广,二比儿童欢乐多,林嘉也真是干一行爱一行,一颗红心忠诚为国。可惜方沐阳内里这芯子不是原装货,什么大楚大齐大秦帝国,都跟她没什么关系,更没有什么归属感,打死打活都不干她屁事,只要不妨碍到她本身就行了。

    幸好爱岗敬业的林嘉没有来当面问过方沐阳,否则方沐阳一定会唱“滚滚长江东逝水”给他听。但是林嘉的做法,倒也是方沐阳默许了的。你让人家干活,人家夹带点私货,又没妨碍你,总不能说什么吧?

    可现在不行了,这是个隐患,得想办法给清除了。

    金帮总堂照着方沐阳的意思,按职能设了六部,照着朝廷六部的设置,分为兵、户、吏、礼、刑、工,分别掌管人员调配、财务、各地分舵、对外的一应应酬、刑罚和帮内船只的营造修葺。其中的兵部名为人员调配,实际上是专属赵晨管着,调查各地情报的,算是相对独立的一个部门。其他各个部门各互相制约,比如工部的建船单子,得让吏部分舵的审核,礼部的去核价,户部的来拨款,如果有过失,刑部的则进行刑罚。

    另外也没搞什么长老护法那一套,各部的头目自己管着,选什么人上来管,则由兵部的暗中考核之后,交由小方姑爷这个帮主来定夺。帮主选什么人,几个部的头目都有投票权和推荐权,但是兵部的没有,这样便只有五票,不至于出现平票的局面。

    小方姑爷不在的时候,多是如今管着吏这一部的李巴鱼负责代行帮主之责。

    本来她想搞个副帮主,二头目什么的,赵来顺等人都不同意,说帮主就是帮主,只有一个,除了她,其他的他们也不认。方沐阳也就只好作罢。

    方沐阳来的时候,正好李巴鱼拟了个单子,写的是各地分舵各级人手年节的奖励,见方沐阳来了,忙拉了她看。一边小声抱怨道:“你也休养得够了啊,成天在家躲懒,你自己说说,这帮里的事情你管了多少?一群人都跟着你提心吊胆的,你倒是舒坦!”

    方沐阳一乐,忍不住打趣他:“成了亲就是不一样了,这牢骚话一篇接一篇的,别是嫂子给教的吧?”

    去年年底的时候,李大娘便主持着让李巴鱼成了亲,却没有娶小萍,娶了同样是码头苦力家出身的一个姑娘,跟李巴鱼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了。至于小萍,据说是在水榭做了两年管事娘子,心大了。李大娘也劝不住,跟着她娘回去嫁给了一个富商做妾。

    为这个李大娘没少望着方沐阳念叨。李巴鱼有什么不好?李家有什么不好?如今他们家也是大院子住着,每顿都有鱼有肉的,还要怎么才叫富?新娘子进门的时候,李大娘给的改口红包里头直接就是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可把新娘给乐坏了,一心一意跟着李巴鱼过日子,从来不挑三拣四。李大娘常说,要真是娶了小萍,还不知道那个不知足的丫头会怎么闹腾。

    现在李大娘就等着抱孙子了,连茶水摊子也不怎么管了,成天就在家给儿媳妇调理身子,指望早些抱上胖孙子去。

    李巴鱼红了红脸,推搡她:“快点儿帮我看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认识几个字,偏霍先生不依,非要有详细的单子才肯做什么预算,可愁死我了!”

    做预算决算都是方沐阳的主意,霍先生听了也说好。他是方沐阳特意请来的一位账房先生,跟王克礼手下的一个幕僚是同窗,屡试不中,但在数字方面特别有天赋。原来在西北一家皮货商人家做总账房,结果一朝天子一朝臣,老家主死了,新家主容不下,便听了同窗的推荐,来了瑞昌。

    霍先生年纪不小了,只得一个老妻,还有一个有弱症的儿子。听说瑞昌气候比西北好,适合养病,金帮开的工钱也高,便拖家带口都迁了过来。方沐阳试用了两个月,觉着这个老人是个古板但忠心的,而且为人一丝不苟,对老妻弱子都很好,也是个重情义的,干脆就让霍先生做了财务总监。

    一个是做账做老了的,一个则接触过比较先进的财务系统,两个人在一起磨合了几个月,竟是一拍而合,成了忘年交。加上方沐阳时不时给霍先生说点先进的做账方法,统计方法,馋得霍先生更是认定了金帮,任凭谁来请也不肯挪窝。

    不过今天方沐阳倒不是来看单子的,她将那纸放到一边,嬉笑着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大家伙儿都是要报预算的,可不能到你这儿就例外。不过这个先放放,你叫赵晨来,我有事儿跟你们说。”

    李巴鱼瞪了他一眼,转身把赵晨给扶了过来。

    赵晨的腿在泥石流的时候压伤了,还没养好。他和赵来顺兄弟都是单身汉,干脆就住在了金帮的院子里头,也方便行事。

    见他们过来了,方沐阳也就不再废话,取了一本帮内人员的花名册,在几个人名字下头点了一点,交给赵晨道:“这几个人,你注意着些。他们跟我们不是一路人,慢慢地跟他们疏远,也不要做得太过明显。往后帮内机密些的事情要做得更加严谨些,不要让不相干的人知道。”

    赵晨也不多话,打开看了看,几人都跟林嘉多少有些牵连,心里便有了计较,开口问道:“那林管家教我们的那套东西怎么办?”

    他说的是林嘉交给金帮的一套传递信息的法子,说白了就是非常简单的密码文件,用来传递帮中的信息。既然这些人都是跟林嘉有关系的,小方姑爷点了出来,说明对于林管家她心里也是有想法的,那么林管家给的东西,还能用不?

    方沐阳想了想道:“先用着,也不要做得太过明显。我再另给你几套法子,你试试。”

    简单的密码传递,对于方沐阳来说就是小儿科,小时候玩什么藏字谜之类的可不少,再者没见过全猪也吃过猪肉,几个密码罢了,难不倒小方姑爷。

    她随意给赵晨和李巴鱼说了几种,又演示了一遍,收获到两人又是惊喜又是疑惑的眼神,并不多言,而是小声嘱咐道:“咱们摊子已经摆开了,接下来动作稍微缓缓,跟官府和当地的世家大族都把关系打好,各处的打点一定要及时。若是有个什么争执,也不是非要跟人家争个长短出来。把下头的人都约束好了,小心行事。”

    赵晨早就听说了六皇子去过方家的事儿,闻言皱眉问道:“莫是有什么不好?”

    方沐阳摇摇头:“你多心,只是有备无患罢了。咱们若是太过出彩,反倒扎了别人的眼,惹人闲话。闷声发大财就好,名声、面子什么的,值几个钱?”

    李巴鱼和赵晨相视一笑,点头附和:“那是自然。”

    接着方沐阳又安排了一番,取了一张纸,画了几个形状、花纹怪异的图形,叫李巴鱼寻可靠的人打造出来,日后作为号令金帮的信物。就算是她离开大齐,也不能放任金帮不管。若是金帮有个什么事,她势必得回来主持大局。只是怕往后新人替旧人,又有人心生二意,还是提早防范得好些。

147 京城来信

    交代完正事儿,性急的李巴鱼立刻揣了图纸,去寻信得过的匠人做信物。方沐阳看了眼赵晨还绑着夹板的腿,担忧地问:“你这腿,好点了没?”

    赵晨摇摇头:“哪儿那么快?不是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么?这才多少日子。疼倒是不疼了,就是行动不便,有点烦。还好是就住这儿,要不然来回跑动,更烦!”

    看着他这腿,就不由想起家里那个坐轮椅的。也不知道老方姑爷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两条腿都好了,唐大夫也说骨头都接上了,也长好了,可就是站不起来。方沐阳每天看老方姑爷那么瘫坐着,就觉得牙疼。要不是小瓦每日里给他按摩,说不定那腿都萎缩了。

    不过想起这个,方沐阳便道:“你要是嫌呆在屋子里头气闷,照着我岳父那个轮椅,给你也弄一个。花不了什么功夫,没事让人推你出去逛逛,也免得你闷。”

    赵晨自然不会跟她客气,点头道:“那行啊,那个东西找谁做的,给我也弄一个。我是真在屋子里头呆厌烦了。”

    不过他看了看方沐阳的脸色,见碧文也远远站在屋外伺候着,便低声问方沐阳:“你准备干什么?”

    难道他察觉出来了不成?方沐阳心头一跳,镇定地反问:“什么叫我准备干什么?”

    赵晨挑了下眉毛,盯着方沐阳道:“帮里的事儿,从不见你如此热心。你今天特地跑来,又是点了名单,又是要造信物。你是准备干嘛?”

    方沐阳刚张了张口,还没说话就被赵晨打断了:“你也别糊弄我,你这人,能坐着绝不站着,突然搞这么多事,绝对是有什么事情发生,让你不得不早做准备。要是当哥几个是朋友,就直说,糊弄的话就免了,别伤和气。”

    方沐阳只得悻悻地抿了抿嘴唇,把预先准备好的假话咽了下去。这家伙,鬼精鬼灵的,要不然以前也不会叫他打理金帮的情报了。可这机灵劲用在自己身上,十分叫人不爽。可自己并不是打算撂手一走了之,之后什么都不管的。方沐阳想了想,还是有所隐瞒地说了真相。

    “实话告诉你吧,我那个林世叔,其实是我亲娘舅。不过他不是大齐人,是南楚人。这次过来,他就是要带我回去南楚,承继家业的。”

    就算是有了心理准备,赵晨也没想到真相这么劲爆,张了张口,半晌都回不过神来。不过一想,倒也解了几分疑惑。难怪那个姓林的出现得突然,他悄悄叫手下查过,却查不到任何踪迹。如果是南楚的大商人,那倒说得通了。南楚林氏历代行商,又跟皇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那林嘉为什么会在金帮安插人手,也就说得过去了。

    而且方沐阳的安排,一件件,一桩桩,都是为了金帮好,并且意思并不是会丢下金帮不管。赵晨思忖了一会儿,很快便想通了,反而问道:“方小姐知道这事不?”

    方沐阳眼神黯淡了一下:“提了一点,没敢多说什么。”

    赵晨有些无语,方沐阳要回去南楚继承家业,那么方小姐该怎么办?如果是一般的婚约也就算了,嫁鸡随鸡,方小姐跟着他回去

    南楚就是。看那位林叔的模样做派,方沐阳家里肯定也差不到哪里去。可问题在于方沐阳是方家的赘婿,整个方家到现在也就剩了方小姐这么一根娇贵的独苗,怎么可能丢下方家宗祠不管,跟他跑到南楚去呢?

    所以瞧见方沐阳黯然的神色,赵晨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理解,跟着一起叹了口气。眼看李巴鱼还没回来,又继续问他:“那你准备怎么办?林叔那边儿,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走?”

    方沐阳耷拉着头,有些没精打采地回答道:“我舅舅本来是想我即刻便走,好回去过年。可这边儿事情多,一时也放不下,不过顶多也就推到年后而已,再推只怕是不行的。可方家那边,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好……”

    说着说着,她心里一动,抬头盯着赵晨咧嘴一笑:“赵晨啊,你看我要是回了南楚,再往这边儿来也不方便,不如就麻烦你帮着我照顾照顾方小姐?”

    越想越觉得这样也不错,虽然不知道方平安的心上人是哪个,可是瞧方平安的话,跟那个人似乎是不可能了,正在为情伤心。是谁说过来着,走出失恋的最好方法便是开始一段新的恋情。眼前赵晨可不是就挺合适么?虽然刚受了伤,显得有些憔悴瘦削,可赵晨也妥妥地大帅哥一枚好不?

    个头高,有担当,长得好,虽然没有功名,可也知书识礼,还有金帮做后盾,简直跟方平安是绝配啊!

    方沐阳盯着他,眼里就放出光来。

    本来听他一说,赵晨就吓得变了脸色,再看他那诡异的目光,要是赵晨能动弹,早就拔腿溜了。可这会儿他只能往椅子里头缩了缩,连连摆手道:“我不行,我怎么配得上方小姐。小方姑爷你就别开玩笑了,你是要吓死我啊?”

    方沐阳把眼一瞪:“怎么?你还看不上我们家安娘?”

    “不是不是!”赵晨缩了脖子,小方姑爷余威尚存,他一直很怕的好不?赶紧解释清楚比较重要:“小方姑爷,那个啥,不是我看不上,是我配不上方小姐。再说大家这么熟,也不好意思啊不是?”

    方沐阳顿时想到“太熟了不好下手”,憋不住扑哧一乐,没好气地斜了赵晨一眼:“得了得了,瞧你那个怂样!我们小姐是母老虎还是大怪兽啊?能把你吓成这幅模样。你要不乐意就算了,我们小姐跟娇花儿似的,还愁找不到一个好夫郎不成?”

    赵晨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连声附和:“小方姑爷说的是,小人我又穷又丑,配不上方小姐才是真。您就别把我跟她往一块儿凑了,我害怕……”

    方沐阳奇怪:“你怕什么?”

    怕我睡了你媳妇你来给我一板砖,小时候就能给别人开瓢,现在还不得拍死我啊!赵晨腹诽了几句,到底不敢说出来,支支吾吾怪李巴鱼一去半天不回来,留下兄弟一个人面对突发奇想的小方姑爷,压力山大啊有木有?

    眼看时候也不早了,赵晨就打岔:“小方姑爷,你饿了没?我早上就没吃什么,这会儿有点饿了,咱俩出去吃点东西去?”

    “行啊!”方沐阳也想在走之前跟这帮一块儿长大的兄弟多聚聚,留了话叫李巴鱼回来去酒楼找他们,又叫了个人背着赵晨,一块儿就出了门。反正到酒楼也就几步路,并不算远。

    一出门,便瞧见车马行旁边的驿站,方沐阳眉头一皱,叫碧文:“去问问,有没有给小姐的信。”

    她心里还记挂着这一节呢,不把谁跟方平安书信往来,勾得方平安魂不守舍的事情弄清楚了,心里总是有个疙瘩。

    说来也真是凑巧,方平安守了一个多月,都没收到京城来信。倒是碧文过去一问,就有一封。今早刚到的,还有一只包的严实的锦盒,拿在手里份量并不重,也不过巴掌大小,是跟着信一块儿来的。

    方沐阳打量了一下信封,略带飞扬的柳体,写着“瑞昌方氏商行掌柜亲启”,普普通通,瞧不出什么异样。方氏商行是方平安捣鼓的脂粉批发铺子的名字,写着掌柜亲启,倒像是平常往来的书信。

    作为一个有道德的人,方沐阳还是干不出私拆别人信件包裹的事情,把东西拿在手里看了又看,也瞧不出什么异常来,只得揣进怀里往酒楼去不提。

    走进酒楼,迎面便撞见了李力,方沐阳脸色一僵,心想只要有李力的地方就会碰见齐旻。转身就朝外头走,谁知李力也瞧见他了,跟着追出来喊他:“小方姑爷,留步,留步!”

    方沐阳只得磨着牙回头,皮笑肉不笑地拱手行礼:“李大人啊,好巧啊!”

    李力赶紧还礼:“您别取笑我了,不过是服侍人的奴才,什么大人不大人的。正好碰上您了,六少在雅间呢,您上去坐坐?”

    方沐阳赶紧推辞:“不了不了,我跟朋友吃饭呢,就不打搅六少了。”

    谁知头顶上头飘下来齐旻的声音:“小方姑爷,上来吧!”

    方沐阳抬头一看,齐旻正站在二楼窗边,将他们瞧得清清楚楚的。一张冰山脸往外头冒着寒气,盯着他们就让人心里发冷。

    赵晨也看见了,顿时就是一颤,赶紧跟方沐阳说:“小方姑爷,您陪六少吧,我这会儿好像又不饿了,我先回去了。”说完就对着李力点头一笑,附在背他那人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两人转身就跑了。

    这没义气的!方沐阳楞了一愣,瞧着赵晨的背影有点回不了神。身边李力又低声道:“这位爷早上起来心情就不好,您行行好心,帮着劝几句吧!”

    也不知道昨天两人说了什么,李力带着护卫在外头警戒着,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从昨天回去,六殿下就很不高兴,今天早上起得迟,一张脸完全就黑着,就差在脸上写“老纸不爽”四个大字了。

    就是这会儿

    碰不上小方姑爷,他也打算偷偷叫人去把小方姑爷请来。这个,解铃还须系铃人不是?明显这两位昨天闹了什么别扭,惹得六殿下心情不爽。可他这小跟班的不能跟着遭殃啊!这眼看就过年了,还得早些回去呢!就指望小方姑爷能把六殿下哄好了,也好早点回去交差。

    方沐阳没办法了,叹了口气,带了碧文上楼去了。

148 情迷意乱

    雅间里头就只有齐旻一个人,大概也是刚来没多久,桌上只泡了一壶热茶,杯子里还是满的,往外冒着热气。见方沐阳进门,齐旻亲手取了杯子倒了杯茶,放在桌边,说:“坐!”

    方沐阳手刚抬起来,准备行礼。听见他这么说,一想两人也没必要见外,撩了袍子下摆,依言在他对面坐了,端了茶慢慢喝。

    齐旻目不转睛地看着方沐阳,眼神温和,似乎看的是一件稀世奇珍一样。

    方沐阳却好像毫无知觉,只托着茶杯慢慢品茶。他喝得极慢,眼也不抬一下。

    两个人就这么一个看着,一个喝着,并不说话,气氛有些怪异。

    碧文站在屋角觉着站不下去了,心里暗暗叫苦。想了想,主动上前低声道:“姑爷,奴婢去厨房看看可有什么新鲜的,把菜给您点上来?”

    码头上的酒楼都有方沐阳的份子,碧文常跟着出门,自然是知道,跟这些铺子里头也都极熟,去厨房找点新鲜食材也无可厚非。方沐阳轻轻嗯了一声,碧文便赶紧出去了。

    主要是这气氛太怪了,太……怎么形容呢?碧文形容不来,只觉得看他二人觉得心里发酸,要是呆得久了,怕是会疯掉,还是赶紧出来得好。

    齐旻看着对面的方沐阳,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撒进来,让他的睫毛上、头发上都镀了一层金色。他似乎是直到今日才发现,原来方沐阳的眼睫毛很长,很浓,就像小扇子似的,一扇一扇的,让齐旻觉得心里有点痒痒。

    阳光下他的耳垂,透着暖暖的红色,就连上头的绒毛也能看得清楚。齐旻握了握拳,他怕自己忍不住就想摸一摸。

    虽然昨天方沐阳刚拒绝了他,可他对方沐阳一点也讨厌不起来,反倒多了一分眷恋。方家人何其有幸,能得到他的照顾和庇护,他觉得有点嫉妒,如果这份照顾和庇护都是给自己的多好?可他无法讨厌方沐阳,方沐阳越是这样,越是说明他是个有责任有担当的好男儿,越是让齐旻着迷。

    他一定要争取,把这个优秀骄傲的男子纳入怀中。

    方沐阳饮光了一杯茶,也没听见齐旻出声,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坐得挺直,一双眼直愣愣地盯着自己,忍不住心里一荡,跟着脸上就是一红,赶紧低了头去倒茶。

    他一脸红,齐旻便觉着腹下一热,不由胡思乱想起来。他赶紧出声打断了自己的遐想,尴尬地说道:“倒没想到在这儿也能碰见你。”

    方沐阳忍不住丢了个白眼给他,气哼哼地道:“我也没想到尊贵的六皇子殿下会跑到这种地方来吃饭。”

    这家酒楼并不是瑞昌城中最好的,码头上的酒楼,主要就是做外乡人和商户的生意,占的是地利人和,至于档次确实不怎么高。

    齐旻道:“这里热闹。”

    那是当然热闹,下头就是码头,熙熙攘攘的,可不是热闹吗?这话说的,好像就他一个人多么孤独似的。方沐阳腹诽两句,看着齐旻没变过的冰山脸,竟然看出了几分落落寡欢的意思,心里不由一软,可说的话却客气不起来:“那是自然,这儿是瑞昌最热闹的地方了。可您六皇子殿下往这儿来真的不合适,大街上什么人都有,要是出个什么意外怎么办?李护卫怕是要哭死,说不定还得连累赵大人。你说你好好在驿馆呆着不就完了,瞎跑什么?”

    “沐阳这是担心我吗?”齐旻忽然插嘴。

    方沐阳差点没叫自己的口水呛着,鼓着眼睛分辨道:“你哪儿听出来我担心你了?我是怕受牵连遭灾好不好?”

    真是……这人自说自话的本事可真不小。

    齐旻却突然伸手握住了方沐阳放在桌上的手,盯着他的眼睛肯定道:“阳儿,你是担心我,我知道。”

    “咳咳……”这次方沐阳真没注意,一口水呛进了嗓子眼儿里,咳得差点喘不过气来。羊儿?尼玛老纸还牛儿马儿猪儿兔儿……特么能不能不要给人乱起名字啊?

    他一边咳嗽,一边努力分辨:“咳咳……别,别乱叫,咳咳……特么的,咳咳……老纸叫,叫,咳咳……叫方沐阳!咳咳……”

    齐旻眼里带着笑意,走到他身边帮他温柔地拍着背,嘴里哄道:“好,不叫阳儿,叫沐阳。你慢点,别呛着……”

    冰山突然变火山真心猴不住啊!而且这人脸皮怎么能这么厚,明明昨天才说得那么清楚地拒绝他了,怎么转眼就又贴上来了?

    方沐阳咳得惊天地泣鬼神,却也没见碧文推门进来问一声,外头的人都跟死绝了似的,连送水的人都没有。

    他弓腰咳嗽,一不小心揣在胸前的信就掉了出来。齐旻眼尖地瞧见,忙伸手帮他捡了起来,随意瞄了一眼,顿时呆了一呆。问他:“方家商行的掌柜是谁?”

    方沐阳呼吸急促,因为剧烈的咳嗽,脸颊上带了艳丽的红。听见齐旻的话,她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随口斥道:“与你何干?”

    他这一眼看在齐旻眼中,却是含羞带怯,说不尽的风情。齐旻把持不住,弯腰在他唇上啄了一口,到底没敢放肆,赶紧退开一步。见方沐阳似乎是愣住了,心里就是一暖。他就知道,沐阳对自己也是有感觉的。

    居然……这冰山居然偷亲自己?这特么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还是天上下红雨了?方沐阳霎时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全身发烫,估计连脚趾头都红了,忍不住就想大骂齐旻。

    齐旻却扬了扬手里的信,问道:“方氏商行的掌柜是谁?为什么三哥会给他写信?”

    什么?方沐阳使劲眨了眨眼睛,立即放弃了骂齐旻的语言组织,转而追问:“你说这信是谁写的?”

    齐旻勾起了嘴角,走到方沐阳身后,弯腰指给他看信上的标记,实则将方沐阳拥进了怀中:“你看这里,是我三哥的一方私印,虽没拿出来用过,可恰好我就知道这方小印。更别提这字,我们俩一同上学,他的字我能不认识?”

    方沐阳哪里还顾得上被他变相拥进怀中的事实,难以置信地看着信封角落里头的印章。不过小指头大小的椭圆形红色,上头是两个古篆体小字。方沐阳辨认了半晌,也没认出来是什么字。

    瞧他似乎有些不相信,齐旻便附在他耳边低声道:“是雪竹。小时候三哥住的后殿外头,有一丛翠竹,三哥最爱雪后的竹影,曾说要起个别号,叫雪竹山人。恰好娘娘得了一方封门清,只是个头太小,便赏了三哥玩。三哥便刻了这方印,爱若珍宝,从未动用过。这个方氏商行的掌柜是谁?竟能让三哥动用这个爱物。”

    方沐阳心里正在晴天霹雳,又被他湿热的气息吹在耳朵上头,说了这么一长串话,只觉得身子酥软了半边,忙扶了桌子坐直身子推他:“你站远点,说清楚,这真是你三哥,三皇子殿下的字和印章?”

    齐旻见他面色赤红,碍于在酒楼里头,也不敢太过分了。顺着他一推,站直了身子,回到自己位置上坐下,点点都道:“确实是齐昱的字和印章”

    方沐阳一听,顿时联想起多年前就觉得三皇子对方平安似乎是有意,可是好几年下来,也没个什么异常之处。不知道这回是怎么又搅合到了一起,可三皇子并非方平安的良配,难道三皇子自己不知道,还要来招惹方平安干什么?

    她又气又急,再抬头看坐在对面慢悠悠地喝茶的齐旻,气就不打一处来。

    这兄弟俩是疯了吧?一个纠缠有妇之夫,一个纠缠有夫之妇,你说你们兄弟俩怎么就跟我们两口子过不去呢?

    瞪了齐旻一眼,她什么话也懒得说,站起来就往外走。

    齐旻见她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虽然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心里却暗暗警惕起来。此时见他起身往门边走,赶紧上前就把方沐阳一把拽住。

    方沐阳回头瞪他:“放手!”

    齐旻坚决摇头:“不放!”

    不放是吧?老纸还怕了你不成?方沐阳眯了眯眼,突然就开口大叫:“救……唔唔……你……唔唔……”

    他一眯眼,齐旻就觉着要坏,果然方沐阳开口就大嚷。齐旻福至心灵,一把将他抱住,朝着他的双唇便吻了下去,成功地将他的嚷嚷堵进了嘴里。

    刚刚在他唇上轻啄一口,齐旻便觉得心中偷乐。直到吻上了这张打趣他,讽刺他的红唇,他才发现自己远远没有满足,只想要更多更多……

    方沐阳被他一口封住双唇,正想骂人,却觉得他滑溜溜的舌头顺着尚未合拢的唇瓣钻了进来,顶开了他的齿关,长驱直入,犹如暴风雨一般猛烈。方沐阳一阵晕眩,待回过神来,那狂风暴雨却已经过去,他的舌灵巧地勾着她,细细品啜,温柔地抚慰着她。

    方沐阳沉沦了,禁不住主动与他追逐起来,小心翼翼地试着主动将舌递出,在他的舌上一扫而过。

    齐旻一愣,随即心下一喜,含糊地叹息了一声“沐阳”,便又将她带进了意乱情迷的漩涡……

149 大吵一架

    待方沐阳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齐旻已经将他推到了墙边,拨开了他的衣领,正在颈窝处小口啃着。

    微微的刺痛让方沐阳从意乱情迷中清醒过来,发现伏在身上的人,不由心中一惊,一把将他推开,背转身子检查衣着。还好还好,只是衣领稍微拉松散了一点,并没有发生惨案。方沐阳扯紧了衣服,暗暗庆幸冬天里头衣服穿得多,不然就露陷了。身后一具火热的身子又抱了上来,齐旻对着她的耳朵低声唤道:“沐阳……”

    方沐阳让他叫得腿都发软了,可感觉到身后一个不老实的玩意儿贴着自己腿根擦擦碰碰的,羞得她回头推开齐旻,扯开门就跑下楼了。

    齐旻楞了,不由地苦笑,都是自己一时没有把持住,把沐阳给吓跑了。

    外头的侍卫听见动静,赶紧过来,正好看见齐旻关上门,冷厉的眼中写着“不耐烦”三个字,赶紧缩了脖子,不敢出声。

    关上门,齐旻低头叹气:“委屈你了……”

    看见方沐阳疾步下楼,脸色血红,神色却是气呼呼的。碧文什么也没敢问,跟在后头一路回了方府。进门方沐阳就把自己关在了房里,碧波碧珏两个吓了一跳,拖了碧文问是出了什么事情。

    碧文也不清楚,只说是在酒楼碰上了六皇子殿下,两人单独聊了一会儿,就变成这样了。

    三个人相对无言。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方沐阳在里头问:“小姐在家没?”

    碧波忙上前隔着门答话:“在呢!今天小姐似乎有些不高兴,哪里也没去。”

    方沐阳开了门,叫上碧文:“你跟着我,咱们去看看小姐。”

    碧波几个一看,方沐阳换了一身高领中衣,暗紫色镶白狐狸毛的长袍,脸上倒看不出什么异常,纷纷松了口气。

    到了方平安的院子,碧草正坐在门口绣花,见方沐阳过来,忙起身行礼,低声道:“小姐回来哭了一场,连午饭都没吃,一直睡在床上不肯起来。”

    方沐阳点点头,对她说:“你跟碧文站远些,我劝劝她。”

    碧草和碧文福了一福退下了,远远站到院门口,知道姑爷有话要跟小姐说,不能让别人听见。

    进了屋子,里头倒是暖和,方平安正和衣躺在床上,只把棉被搭在腰下,肿着一双眼茫然无神。见方沐阳进来,她赌气翻了个身朝里卧了,不愿意理会方沐阳。

    可方沐阳心里却不是滋味,要是不知道三皇子给她的信太久没到,多半她还以为安娘是因为自己要回南楚的事情跟她置气呢!可实际上呢?

    方沐阳咳嗽了一声道:“我刚出去了,路过驿站,说是有你的信,给你带回来了!”

    果然方平安立刻掀了被子坐起来,朝着方沐阳伸手道:“信呢?”

    方沐阳拖了张椅子在她对面坐下,这才慢腾腾地从怀里掏出信一晃,却没给她,反而问道:“雪竹,是谁?”

    方平安撅了嘴不悦道:“只是寻常朋友罢了,快给我!”说着便起身下床穿鞋子要来拿。

    方沐阳冷笑一声:“三殿下这个名号倒是雅致,只是你们怎么成了寻常朋友,我却一点都不知道呢!”

    听见这话,方平安的动作僵住了,半晌才缓缓抬头,白着一张脸反驳道:“沐阳哥哥要丢下我不管,我不也是一点也不知道?”

    方沐阳设想过她会哭,会求,却没想到她会用自己隐瞒她要离开的事情来反驳自己,顿时勃然大怒:“我何曾瞒过你?不过是不到时机,不想告诉你让你伤心罢了?这两件事情怎么能相提并论?你知不知道三皇子是什么人,又知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我不反对你跟他来往,可你因为收不到信辗转反侧,魂不守舍,哪里是什么寻常朋友?”

    方平安瞪着她,满脸倔强不服:“许你在外结交朋友,怎么就不许我结交朋友了?你能跟六殿下饮酒彻夜不归,我跟三殿下不过通了几封书信,你着急什么?”

    这可戳着了方沐阳的软肋,什么饮酒彻夜不归,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自己心里有数。听见方平安这么说,方沐阳顿时心虚起来,还是强绷着面子,放软了语气哄劝她:“安娘,若是别的人,也就罢了。可是三殿下,真的并非良人。听说李娘娘有意为他娶娘家侄女做正妃,还要在京城闺秀中选两名女子做侧妃。他这样的男人,又是那样的身份,就是不会登上宝座,也不是你的好归宿。”

    这些道理方平安哪里不懂?可一旦动心沉沦,岂是说退便能退得的?更何况面对着正跟自己生气的方沐阳,方平安一点也不肯服输,扭了头红着眼睛辩道:“我说了只是寻常朋友,偏你想得多。就许你跟六皇子、三皇子来往,我不过是写两封信罢了,难道有什么不对?还是犯了哪条律法?”

    见她这幅执迷不悟的模样,方沐阳也不晓得说什么好了。她从怀里掏出那个锦盒,放在桌上,低声道:“你看,他还给你带了东西。大概是怕太过显眼,所以不肯派人跟你联系,要从驿站这样的途径给你寄信带东西吧?夺嫡之争,成王败寇。可不管怎么样,他也是大齐的皇子,未来的王爷。你觉得你们会有未来么?”

    “安娘,我们这样的人家,找一个疼你爱你宠你的丈夫并非难事,你又何必去跟三殿下搅合在一起?他能给你什么?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还是生同衾死同穴?就算他爱你如珠,宠你若宝,可你想要留在他的身边,出身就注定了你只能屈居人下。你愿意跟别的女人分享丈夫,愿意对着别的女人卑躬屈膝,愿意你将来的儿女叫别人母亲吗?”

    方沐阳话没说完,方平安就大叫:“够了,够了!”她顾不得穿鞋,光着脚跳下地,推搡着方沐阳:“你出去,你出去!我再也不要看到你了!你赶快跟你舅舅走,你滚开!”

    方沐阳当然知道自己说的话有多么伤人,可这是事实,就算是鲜血淋漓,她也必须铺开了让方平安知道。

    如果方平安对三皇子仅仅是有些动心的程度,以方平安的精明能干,应该能认清要走的道路,放过这一段注定悲伤的感情。可是方平安的表现让方沐阳心惊了,头疼了。方平安已经动了心,而且是泥足深陷,自己与她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密切,连秘密都一同分享了。可方平安却叫她滚,叫她赶快跟舅舅走。

    难道为了男人,闺蜜可以反目成仇是古今不变的真理了?

    方沐阳真是伤心极了,怔怔地站在方平安的门外,对着紧闭的大门发呆。听着门内传来的压抑的哭声,心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狗屁的隐私,见鬼的道德!早知道,她就应该把那封信拆了,看看三皇子齐昱那个混蛋是怎么引诱方平安的,然后直接把信跟盒子都烧掉,找个借口去京城,反水拱五皇子上位,让齐昱跟他倒霉的大哥一起被圈禁起来,看他还怎么招惹方平安。

    在她的心里,方平安还是那个爱哭又心软的小姑娘,就算受了伤害,也还是保持着一颗善良的心,是她的闺蜜,是她一手带大的女儿。凭什么让齐昱那个见鬼的伤害她?

    方沐阳可一点都没觉得是自己说的话让方平安这么伤心,立即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齐昱头上。如果齐昱不招惹方平安,安娘就不会陷入感情的泥沼,自己也就不会对安娘说那些话,安娘也就不会伤心成这个样子。

    XX的齐昱,付不了责任,为什么要来招惹安娘?

    上次在京城的时候,黄家铺子闹得安娘进了牢狱,不就是因为两家想把女儿嫁给皇子做妃的人家,互相争斗搞出来的么?明明都要建府成亲,娶别的女子了。还一次娶三个!这会儿又来招惹安娘,难道这些皇子皇孙不招惹小姑娘日子就过不下去么?

    真是该死!

    方沐阳一路发着脾气走回屋子,越想越是生气,恨不得齐昱在跟前让她咬掉一块肉都好!

    几个丫头又蒙了,去了小姐院子一趟,怎么又发起了脾气?问碧文,碧文摇摇头:“不清楚,不过走的时候姑爷很生气,小姐也在哭。”

    吃饭的时候没见两个小的,老方姑爷使人去问,也是说姑爷跟小姐说了会儿话,小姐就叫姑爷滚,姑爷很生气地走了,小姐一直哭一直哭。

    老方姑爷就愁了,这两个小冤家,好端端的,怎么又闹腾起来了?以前不是挺好的么?这么多年,都没见这俩孩子吵过架,红过脸,怎么一提圆房,这就生了气呢?

    老方姑爷想到这儿,心里就是咯噔一跳。说方夫人曾经说过,让安娘满了十八岁之后再圆房,莫非是有什么讲究?都怪自己大意,急着抱孙子就忽略了这一茬,别就是因为这个,惹得小两口生气了吧?老方姑爷赶紧点了香,焚了纸,对着方夫人的牌位叽叽咕咕唠叨了一晚上。

151 死灰

    0151

    几个碧在方沐阳身边伺候也有几年了,大小事情都是跟着过来的,何时见过方沐阳这般失态的时候?她们几个时时都在一处,碧文一动,那两个就晓得做什么,低头退了出去。

    出了门,碧波碧珏一商量,一个去厨房端面条,一个则拐去了方平安的院子。

    方平安这几日又喜又悲。喜的是京城里头那个冤家终于来了信,还送了一对木头镯子,浅浅地刻着鸢尾花,手艺虽然粗糙,可他说是自己做的。怕叫人看见了笑话,只肯躲在房里偷偷刻,谁也没让看见。方平安一得到,就急不可耐地带在了手腕上头,睡觉也舍不得摘下来。

    悲的是这件事情竟然被方沐阳发现了,而且叫方平安没有想到的是,一向对她最好的沐阳哥哥竟然没有祝福她,没有支持她,竟然嘲讽她配不上齐昱。就是能跟齐昱在一起,也不过是个为妾为婢的命。

    当然从理智的角度来讲,方沐阳说的完全没有错,方平安心里也清楚得很。可问题在于,十六七的小姑娘,正是豆蔻年华,情窦初开,哪里还有什么理智精明,统统都已经扔进了泥沼里头,听见这话,便觉得被方沐阳伤透了心,根本就懒得理会方沐阳。

    就是平时偶尔碰见,方平安都觉得眼睛咯得疼,心里膈应得慌,扭头就走的。

    这会儿她虽还没睡,也已经脱了棉袍,只穿着小袄窝在暖烘烘的被窝里头,摩挲着那对镯子满脸笑意。听说方沐阳身边的碧珏来了,登时垮了脸道:“这都什么时辰了?跑来干什么,不见!”

    碧珏在屋子外头听见,急得不行,连声哀求:“好小姐,求您去瞧瞧姑爷吧,真的不对劲啊!”

    方平安听见,在床上坐直了身子,转念却想到方沐阳那日的冷脸,又狠了心啐道:“他能有什么不对劲?他不是正得意么,这会儿找我做什么?你就回,说我睡了,叫不醒!”

    碧草在旁边听着,晓得小姐姑爷素来都好,这次二人也不知是斗什么气,都好几日了也不曾缓和,有心在旁边扶一把,便低声劝道:“小姐,碧珏都急哭了……”

    急哭了?方沐阳身边这几个碧,方平安是知道的。看着都不显眼,可其实极有本事。当日去京城,方沐阳便是将那个碧波借给她一段时日,是个能干精明的。碧珏都急哭了,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方平安楞了一愣,起身去拿衣服,嘴里还是说道:“有什么了不起的……”

    话音未落,果然听见门外碧珏急的哽咽起来:“小姐,求您去看一眼吧。姑爷他,他都傻了……”

    方平安这才着慌,胡乱系了裙子,披了件厚实些的袍子便走了出来,一看碧珏眼圈红着,脸上挂着泪,连声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碧珏哪里敢胡乱说方沐阳的事情,只一个劲地摇头,催促方平安过去。

    等到方平安踉跄着跑到方沐阳院子里头,瞧见房门大开,方沐阳正对着房门坐着,脚上的鞋子满是泥污,袍角也脏兮兮的,可他一点也不嫌弃,正端着碗毫无形象地大口喝汤。那碗把脸都盖住了大半,瞧不清神色。

    能吃,还能出什么事?

    方平安以为是碧珏哄她,扭头骂道:“大晚上的不好好睡觉,哄我好玩么?”

    碧珏不敢出声,轻轻推她往前走。碧文碧波两个也主动退了出来,请她进去。她只是疑心方沐阳和她们一起合着伙儿哄她跟自己和好,硬是不肯上前半步。站在门前冷笑道:“大晚上的哄我来,要做什么?若还是那些话,就不用说了,我也不耐烦听,你……”

    话没说完,方沐阳放了碗,露出一张泪湿的脸来。她满脸油光,还在流泪,脸上死灰一般,看人也是直勾勾的。把方平安吓了一跳,再也顾不得跟她置气,扑上前哽咽着唤道:“沐阳哥哥,你这是怎么了?”

    方沐阳低头看是她,吸了吸鼻子应了一声:“你来了。”

    随即闭上双眼,又是一串泪珠滑落,竟然是说话都觉得吃力的样子。

    方平安何曾见过她这幅模样?就是那回被人打了,她都抢了鱼回来,满身是伤,也还是笑嘻嘻浑不在意的德行。还有上次腿上中了箭,都疼得晕过去了,她也愣是没有哭叫一声。这到底是怎么了,居然会让一向坚强的方沐阳弄成这幅样子?

    她一抬眼,瞧见今日方沐阳穿的浅灰色锦袍前襟,已经湿了好大一块,摸着冰凉冰凉的。红着眼睛回头叫碧文:“快些拿干衣裳来,服侍姑爷洗脸换件衣裳,你们都傻了么?”

    碧文几个忙取了干净的家常衣裳,又投了帕子,方平安亲手接过来替方沐阳擦脸。看着她眼也不愿意睁,只有泪水顺着脸颊滑落的样子,也跟着忍不住哭起来。

    几个丫头再也绷不住,心肠最硬的碧波都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

    方沐阳叹了口气,自己伸手从方平安手里抢了帕子,狠狠擦了两把脸,勉强止了泪道:“哭什么?就快过年了,多晦气!”

    碧文几个也跟着止了泪,各自下去做事。

    她又才扭头对方平安道:“你也别哭了,天气冷,早些回去歇着。”

    竟是一句话也不愿意多说,只想快些赶她走的意思。方平安大骇,抓住方沐阳的袍子大哭起来:“沐阳哥哥,你别这样,我害怕。我错了,你原谅我,别赶我走……”

    方沐阳叹着气拍了拍她的肩:“我没怪你,也不赶你。实在是我今天累得慌了,没气力说话。等明日我缓过来了,咱们再说话,好不好?”

    方平安抹了眼泪,抬头仔细看她。虽然还是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到底脸上没有那种死灰之色,只是红肿的眼睛看得出刚流了不少眼泪,神态还是正常的,也就略微放了心,却并不肯走,坚持看着方沐阳洗漱过后,脱了脏衣服,躺在床上。又亲手给她掖了被角,站在床边瞧着她合上了眼睛,这才吹灭了烛火,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方沐阳并没有睡着,她听见方平安出了门,低声嘱咐碧文几个夜里警醒些,若是哪里不对就使人去叫她。碧文等人同声应了,她跟碧草的脚步声才慢慢远去。

    她知道今天自己失态了,她也不想这样,可就是控制不住。

    好像长久以来挑着的担子,已经压得人直不起腰了,突然有人又加了一根稻草上去。分量其实不重,可就是这么一点底分量,便彻底将人压垮了。硬是忍也忍不住,止也止不住,眼泪跟着就出来了。

    偏那会儿她竟恍惚起来,说是恍惚,实在是控制不住。就是这会儿,原本以为自己会胡思乱想,可看着黑漆漆的账顶,意识竟然也渐渐模糊起来。

    果然哭一场发泄了,就能睡个好觉。

    次日起来,小方姑爷又恢复了神清气爽、活蹦乱跳的精神头。让一大早就赶来看她的方平安啧啧称奇,昨夜还像要死了似的,今早就恢复了。

    小方姑爷仰天大笑:“哈!哈!哈!那当然,姑爷我是打不死的小强一枚!”

    方平安只当她又在说疯话,甩了帕子不理她。可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偷偷看着她的脸色问道:“你昨天到底怎么了?”

    小方姑爷心肝儿一颤,随即面色平静地回答:“没什么,大概是撞邪了吧。所以大晚上的还是不要出去乱跑,免得招惹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回来。”

    这话说得方平安跟着害怕,觉着身上的寒毛都立起来了,忙拉了方沐阳的袖子道:“趁这两日天气好,不如去城西的清平观走走。请仙长给看看?”

    方沐阳还没表态,老方姑爷就极赞成地点了点头:“是该去看看了。清平观可是正道传承,香火旺盛,就是不信道子爷爷,去逛逛,散散心也是好的。”

    既然连从不出门的老方姑爷都这么说了,方沐阳自然没有反对的份。一声令下,全家上下都高高兴兴地准备了起来,预备去清平观玩。

    看着家里上下人等都高兴,方沐阳自然也不会做扫兴的人。提了精神顶着笑脸吩咐安排,左右已经是腊月里头了,就快过年了,正好大家一起乐呵乐呵。不但方家全部人都去,他还去邀了李巴鱼家。

    正好李大娘想给儿媳妇求个“送子符”,欣然答应了。并同意带上定了亲的李幺幺,也是全家大小一同去。

    再加上闲得长霉的赵晨和赵来顺兄弟俩,竟凑了二十几个人。热热闹闹像去游玩一样,一点也没有上香拜道子爷的严肃劲。

    方家和李家都只有一辆马车,竟然还不够用,便又只得从帮里的车吗行调了三辆马车过来,一行人在西门碰了头,一起往清平观去。

    方平安和李巴鱼、赵来顺兄弟都骑着骡子,李幺幺吵着要跟方平安一辆车,李大娘怕她讨嫌,好在跟方平安也熟悉,只是道了声扰,便回去自家车上陪儿媳妇了。其他的丫头婆子坐了一辆车,另一辆车带了些琐碎物件,旁边跟着家丁和金帮的小子们。热热闹闹地招摇过市,直奔清平观。

152 想开

    清平观在瑞昌城西,往年方夫人还在的时候,也常往清平观来上香。为着女儿祈福,还常年供奉着灯油。那年瑞昌城乱,清平观也遭了灾,外头的院墙叫难民给推垮了,里头的殿堂也占了去。

    原来清平观的仙长无方道人不知所踪,现在的清平观是后来才重建的。比着之前的,香火竟然还要旺盛几分。实在是瑞昌城周遭并没有什么佛寺、道观,独此一家的生意,能不好么?

    昨日便使人来清平观打过招呼,所以一早抵达道观的时候,现在的观主清虚道人已经迎了出来。

    老方姑爷瞧着清虚主动上前跟方沐阳寒暄,竟是比往年方夫人来的时候,道观里头还要亲热三分,更是对这女婿着紧了几分,暗自垂头,想着是不是去道祖爷爷面前求个签,让两孩子早点圆房得好。

    进了山门,当先便看见一个巨大的铜鼎,香烟杳杳直上。人虽然多,可在空旷的道观里头,都是轻言细语,并不喧哗,四周松柏森森,愈发衬得这道观如同仙家圣地一般。

    进了道观,自然要拜道祖爷爷。

    前头大殿里供奉着道祖元始天尊,后头还有掌管姻缘的月老、掌管财货的财神,甚至主掌妇人生产的碧霄娘娘。方沐阳暗暗好笑,这小小一座清平观难关生意极好,竟是把这人间的生意都做完了。

    他们护着女眷进了大殿,上香、叩首、求签,清虚道人又上来解签,自然是好话说尽,坏事没有。几位女眷都笑呵呵的,李大娘自带着媳妇和李幺幺去后头求“送子符”,方平安却将签纸在手心一握,过来撺掇方沐阳:“沐阳哥哥,你也求支签吧!”

    方沐阳笑道:“我万事都好,没什么好求的。”

    清虚道人在旁边听见,捻着胡子笑道:“小方姑爷何必这样说,人生在世,事事烦扰,贫道瞧您面上带着郁郁之色,定然心中有事,便是道祖爷爷不能给您解忧,指点一下还是行的。”

    一边儿跟着的赵晨就有些不耐烦:“老道士话真多,姑爷都说了没事,你偏说有事。莫不是贪几个香火钱不成?”

    清虚只嘿嘿发笑,并不多言。

    倒是方平安觉得清虚正说中了,便扯了方沐阳的袖子道:“沐阳哥哥,本来就是出来散心的,求个签又怕什么?只当好玩就是。”

    自从穿越这事以后,本来不信什么鬼神之说的方沐阳也有些将信将疑,敬而远之还来不及,又怎么肯往前凑,自然推脱道:“我如今事事都顺心,真没什么好求的。”

    方平安疑惑道:“真没什么?”她靠近一些,用只有自己和方沐阳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真没什么,那你前日哭成那样是做什么?”

    方沐阳心里发虚,硬着头皮去扯自己的袖子,方平安却拽紧了不放,看她神色,满是担忧的模样,方沐阳又有些心软,叹气道:“什么求签,不过是求个心安罢了。算了,你非要我求,就摇一支。”

    说完恭恭敬敬地走到道祖雕像前头跪下,深吸了一口气,学着方平安的样子摇起签筒来,不过四五下,里头一支签便蹦了出来。她正准备伸手去捡,旁边方平安早就等着,眼疾手快地一把拾了起来,交给清虚:“劳烦道长看看,这是讲的什么?”

    清虚接在手里,取了签诗一看,便笑了起来:“这是灵签第九,上吉啊!道是:一片孤帆万里回,管弦呕哑且停杯;如云胜友谈风月,畅叙幽情极乐哉!好签,好签!”

    只听了第一句,旁边几人都心中一动,方沐阳是哂然一笑,方平安则低了头下去,后头服侍的碧波碧文也是高兴地凑了过来。老方姑爷听说方沐阳求的是个上吉好签,也凑了拢来。

    正巧听见清虚问道:“不知小方姑爷所求为何?”

    方沐阳不答,方平安道:“问自身!”老方姑爷横了她一眼道:“自然是问婚姻!”

    旁边赵晨嘿嘿笑着打岔:“小方姑爷哪里还用问婚姻?”一边说,一边望着方沐阳挤眉弄眼。

    方沐阳不好作答,讨了签诗放在怀里,转头叫碧文几个:“难得出来玩,你们也玩去就是!”

    碧文几个这些日子也是心力交瘁了,可想着一天没回南楚,一天不敢松懈,没有一个点头应承,都只说要陪着姑爷。方沐阳也不好勉强他们,随便他们跟着,在观中闲逛。

    见他这幅懒洋洋的样子,老方姑爷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扭头呵斥女儿:“不问婚姻问什么?偏你不晓事!”

    方平安满心的心思都被那“一片孤帆万里回”牵着,听见父亲训她,不高兴地回嘴道:“都已经拜过堂了,还问什么婚姻?”她这回并不是板着脸的样子,而是带了几分郁郁寡欢。

    老方姑爷不高兴,正要说两句,看见女儿脸上不乐,当着众多人也只得作罢,转而追着清虚,要他算了适合合婚的吉日。

    这清虚观面积并不算大,李大娘母子几个求了“送子符”,又求了签,大概签文好得很,一路笑嘻嘻地过来,后头跟着李巴鱼满脸赤红,很是热闹的模样。

    方沐阳远远看见,又见自己这边身后紧跟着碧文几个,远远缀着方平安,轻轻叹了口气,转身道:“拢共这么大一点地方,我又出不了什么事,你们也去玩就是,不用跟着我。”

    碧文几个听了,以为她心情还是不好,只是闷着不肯说,自然也就不敢跟了,可也不敢离开,就在檐下远远看着方沐阳一点点往后山方向踱去。

    清平观后山并没什么看头,院中的几株松柏上头挂满了红色的布条,大约是用来祈福的。树下有带着香烛纸钱的妇人三五成群,或是遥遥叩拜,原来这树下还有一座小小的土地庙。

    方沐阳瞧着哑然失笑,原来神仙分工也很细致,而且什么都有管到。记得前世看书,说是南美那边还有专门管自杀的神,就不知道怎么个管法。可她的事情,大约求哪位神仙都是没用的。

    那天齐旻一摆皇子的架子,她就觉得怒不可遏。一路疾奔回家,在路上忽然明白,原来她生气并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她似乎喜欢上了齐旻。只有喜欢一个人,才会对他百般挑剔。又不是多大个事儿,他怎么可以对她摆架子?她那时要走,若是他伸手拉住,她也就罢了,可他不但不拉她,反倒摔桌子摔碗的,是个什么意思?

    可转瞬便又想到,喜欢又怎么样?

    当日劝方平安的话历历在目,此刻同样的事情居然发生在自己身上,叫她怎么能够忍受?也许方平安还可以接受齐昱妻妾成群,为了爱情甘为人下。可方沐阳是绝对不能接受的,更何况她身为大楚的公主,立时就要返回大楚,到时跟齐旻一个在南楚,一个在北齐,估计经此一别,终生再无可能相见。

    越是想,心里就越是冷了下去,也不知道怎么就忍不住流了泪。

    穿越到这个破地方,她乐意么?

    魂穿这幅什么公主的身子,问过她么?

    居然不知不觉竟又喜欢上齐旻,特么地这又是什么道理?

    可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已经发生的事情,既定的事实,想那么多也没什么用处。把这边安顿好了,那就早些返回南楚去。方家这边她是不可能一直定着赘婿的身份生活下去,老方姑爷还催着她跟方平安圆房好抱孙子,怎么可能一直敷衍?还是早些回去南楚,起码有一边总是能遂意的。

    南楚那头,她是皇帝的亲妹子,贵为公主。想必嫁人的事情也不会为难她,照着这世上的标准,她年纪已经不小了。若是有个看得入眼的,嫁了便是,反正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

    就是她不嫁,舅舅和皇帝哥哥总能看在她过了几年苦日子的份上,不会逼迫她。万一逼她,大不了再次一走了之就是。

    方沐阳想到这里,长长地松了口气,回神一看,已经是中午时分,太阳从沉沉的云里探出了一头,撒下几许微光来。

    她抽抽鼻子,闻到一股饭菜的香味,回头一看,碧文几个正远远地站在后面看着她,便笑着叫他们:“你们没有去玩么?都这会儿了,饿了没?”

    见她这样,碧文才真正松了一口气,也扬着笑脸答道:“奴婢几个就是饿了,也不敢丢下姑爷不管。”

    方沐阳点点头,理所当然地道:“那是自然,跟着我有肉吃!这道观里头清汤素菜的,咱们就不吃了吧,回城下馆子去!”

    三个碧欢呼一声,拥上前来叫方沐阳快走。方沐阳笑道:“你们也太做作了啊,吃个饭罢了,哪里就这么高兴呢!”

    碧文笑道:“做作就做作呗!能有顿好的吃,就是做一下又怕什么?”

    这几天方沐阳虽说神色上正常了些,可她们几个跟了她几年,哪里看不出来方沐阳只是强作笑颜,这下方才是真正开了心怀的?

    这位到底在想什么,谁也不敢去想,不敢去问,不过真的开心了,大家也都放心了才是。

153 郁闷

    邀了方平安和李巴鱼等人回城,方沐阳果然没有食言,带着他们径直去了城中有名的酒楼“醉仙居”,大家酒足饭饱,满意而归。

    送了老方姑爷回家,方平安拉着方沐阳有话想说,可是李巴鱼道说帮中有事,拉着方沐阳走了。方平安立在门前看了半晌,也只得闷闷不乐地回了院子。

    按照方沐阳画的图样,信物已经做好了。找的是帮内的人,完完全全按照方沐阳画的图样所造。这是两枚小巧的紫铜印章,印章上的钮按照方沐阳画的图样,一个是方的首字母,大写的“F”,另一个则是她前世的姓氏秦的首字母“Q”。方氏那枚作为金帮的印信,而秦氏那枚则是更高一级的密令私印,下头的印文细处用拉丁字母组成的花纹作为装饰,在这个世界里头,无人认识,也无人能仿造出来。

    这两枚印信可分开使用,但Q字印的权利更高,可以调动金帮在钱庄中的钱,这也是方沐阳准备留给自己的一条退路。

    与李巴鱼和赵晨等人将各处细节商议了一番,各人暗暗记下。正要说散了,赵晨忽道:“巴鱼你先走,我有些事情跟小方姑爷说一声。”

    李巴鱼晓得他手里负责的事情与自己的不同,也没在意,点了点头便先走了。

    赵晨这才对方沐阳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让大家知道你要走得事情?”

    方沐阳苦笑一下:“你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要不是你猜出来,我也不会跟你说,何必让大家挂念?”

    话倒是没说错,可听着就很不对劲。赵晨瞪了他一眼,捏了捏拳头道:“要不是我起不来,一定要狠狠揍你一拳才行。”

    方沐阳拍了拍他的肩狡黠地笑道:“要不是你现在起不来身,你以为我会告诉你?”

    赵晨:“……”其实他真的很想跟方沐阳说点什么,奈何想了半天,又觉着什么都说不出口。照着方沐阳肩上狠狠拍了一下,算是泄愤,这才悻悻道:“你一走了之,这帮兄弟看你到时怎么交代!”

    说起这个,方沐阳也有些难受,打点了精神笑道:“你放心,必然给你们一个交代。帮里的事务我都安排好,不叫你们难过。”

    赵晨晓得他说的是跟朝廷那块儿,不由皱了眉头道:“如今咱们跟三殿下六殿下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只是这两位如果……”他担忧地看着方沐阳,做了个对手指的动作,意味反目。

    方沐阳摇摇头:“暂时瞧着总是不会的,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说。最好么,跟两位皇子的关系都不要太过密切,瞧在有心人眼里,总是落口实的。如今还有一位,你却忘了么?”他伸出五个手指比了一下。

    赵晨哂笑一声:“那一位,也还真说不定就是。”

    方沐阳也跟着笑了起来:“这种事情,咱们就别跟着参合了,也参合不起。总归能有咱们一条活路,就得好好过下去才是。”

    就在此时,他们所讨论的几位皇子,正挤在皇帝的寝殿内,躬身聆讯。

    眼看就快大年下的宫宴了,照着往年的惯例,自然得是皇帝亲自出席。可现在皇帝已经卧床不起,每日里的公务都是贴身太监捧到床上看的,一日里竟有五六个时辰是在昏睡,精神着实不好。老大圈了,总得从剩下的几个孩子里头选一个出来参加宫宴。老皇帝这才将几个儿子都叫到了跟前,细细打量。

    由不得他不服老,这几个儿子,一个赛一个英挺,一个赛一个帅气。他看来看去,终于还是摆摆手,合上了眼睛。

    三位皇子出了寝殿,五皇子便拱手道:“三哥、六弟,我还有些琐事,先行一步了。”说罢便往宫门外走了。

    齐昱哼了一声:“德行!”便听见后头的齐旻低声道:“三哥!”

    齐昱不由有些烦躁地挥了挥手,回头见身后并没有人,小太监和侍卫都远远站着,并没跟上,忍不住拉了齐旻并肩走着,低声抱怨道:“一副张狂样儿,总以为谁也不如他似的。朝中有几个武将捧着,便不晓得自己有几斤几两的,真以为自己是能征善战的大将军临世呢!就为这个,这几天母妃又说了我好几次,说我怎么就不如他,你说可气不可气?”

    齐旻叹了口气:“三哥,你消消气。”

    五皇子齐昆的母家成国公府乃是军功起家的勋贵,数代都在军中经营。武将们会说齐昆的好话也是意料之中,就像因为齐昱的母家是丞相府一样,多数文官的言论也是偏向于齐昱的。就是不晓得母妃李娘娘又是哪里不对,竟然会责怪齐昱不如齐昆。难怪齐昱这样生气。

    听见齐旻劝自己,齐昱瞪大了眼睛反问:“消气?我又没生气,消什么气?”说着朝齐旻挤眉弄眼:“母妃说了,叫我今儿早些带你去钟粹宫,说是有客人,你可不能溜走。”

    齐旻苦笑了一下,跟在齐昱后头默不作声。他又不得父皇欢心,就是这次回宫来,今天也才第二次见到父皇的面。平日里莫说侍疾,就是等闲的觐见,十回里头也有九回是见不到的,剩下的一回还要看父皇心情好不好。母妃李娘娘急着见他,倒是在他意料之中。父皇的身体摆在这里,眼看明年二月底便要出孝,大概母妃是想快点把赐婚的旨意讨下来。要不然若是父皇驾鹤西去,便又要登上三年。他还好,也才十八,可三哥已经快二十了,李娘娘哪里等得这么久?怕是恨不得今天拉了娘家侄女进宫,明日便可抱上孙子都好。

    到了钟粹宫,齐昱挂了一副笑脸,待宫人通传了,便捉着齐旻走进去,朗声笑道:“母妃这是在做什么?这笑声大得,都快传出宫墙外头去了!”

    李贵妃四十出头,保养得极好,瞧着竟只有二十七八似的。听见儿子打趣,便笑着嗔他:“就你贫嘴,本宫不过跟嫂子侄女玩笑几句,到你嘴里,便成了这般张狂了。该打!该罚!”

    齐昱笑着打趣了几句,冷眼瞧着下头几个女子,并不多话。

    齐旻也上前行了礼,眼角瞧见周围好些女子的裙裾,并不敢抬头乱看,只打算敷衍一下,就要退出去。

    谁知李贵妃道:“旻儿出去受苦了,过来本宫瞧瞧,竟是又瘦了一圈。库里还有几支山参,你带回去,好生补一补才是。”

    齐旻谢了,也不抬头,只听见上首李娘娘对旁边的妇人道:“这孩子养在我跟前,跟我亲生的也一般无二。以前他忙着课业,你们倒没见过。都是自家表兄妹,见个礼便是。”

    她都这么说了,齐旻只得抬头见礼。

    只见李贵妃左下坐着的正是当朝李丞相的夫人,瞧着比李贵妃老上不少,并没有穿诰命服色,一身鲜亮的缂丝福字暗纹褙子。还有一个穿着暗青色绣银白水草纹褙子的,大约是李娘娘弟弟的妻子,两人听见李娘娘的话,忙起身见礼。齐旻侧身避过,一一还礼。

    李娘娘又指了后头的几个女孩儿上前来,一一给齐旻介绍。四个女孩儿个头竟差不多,或美艳,或清秀,各有千秋。

    齐旻也按捺着性子,口称表妹,见了礼。头一歪,眼角瞟见齐昱偷笑,知道这大概是给自己选的王妃人选,带来给自己过目的。心里有些烦躁,却也不好说什么。按着性子听李娘娘跟自家妯娌首饰衣裳地扯了半天,方才抿嘴笑道:“我们老太婆坐着说话,你们年轻人坐着大约是有些没趣。竟是本宫给忘了,昱儿,你带妹妹们逛逛去!”

    齐昱欣然领命,拉了齐旻,带着几个丫头鱼贯而出。站在檐下,齐昱想了想,告诉几个李家妹妹道:“宫中景致倒是不少,只是这几天落了雪,行路有些不便。不过钟粹宫后头便有一片梅林,不如我们往那里赏梅喝酒去?”

    几个女子自然欣然应是,齐昱拉着齐旻走在前头,低声笑道:“怎么样?你瞧上了哪一个?”

    齐旻心里不高兴,脸上依旧冷冰冰,低声回道:“无所谓。”

    “无所谓?”齐昱有些惊讶,凑近了说他:“我瞧着琼蕊不错,长得漂亮,瞧那小腰儿……”一边说,一边回头去看,那个名唤琼蕊的察觉到了,低头粉面羞红。

    齐旻便不答话了。不怪齐昱这样轻佻,住在李娘娘宫里,李家的情况他多少也知道几分。这几个,不是嫡出的庶出,就是庶出的嫡出,李娘娘大概是觉得他好拿捏,准备随便给个女孩子就把他套住。先不说这几个女子身份如何,就是相貌上头,没有哪个比得过方沐阳。连个男人都不如的女人,他娶了干什么?

    想到方沐阳,齐旻又觉得自己不对,怎么能拿这么些女人跟沐阳比?不过方沐阳那个脾气实在太暴躁了,他都那么低声下气的了,他倒真蹬鼻子上脸了!

    齐昱没发现齐旻已经走了神,已经认真地替自家兄弟打量着几个女孩儿。说实话,他刚进来的时候,也觉得母妃做得有些不对。只是李贵妃向来强势,就算他这做儿子的,也不敢轻易违拗了她的意思。已经请了李家伯母进来,多半意思就在这里了。李家这一辈没出嫁的嫡出女儿并不多,除了年纪不相当的,一个自然是定了给他做正妃的,剩下的一个估计李家人心里也有盘算。只是李贵妃想要把齐旻牢牢控在手心里头,这婚姻一事自然不可少。唉,委屈六弟了……

    齐氏兄弟各有思量,几个李家姑娘在梅亭坐了一会儿,也就告辞离去了。这里可是皇宫,又不是谁家的花园子,随意便能逛的。

    回头李娘娘问起齐旻,中意哪个姑娘,齐旻想了半天,却发现连那几个姑娘的名字都记不起,更别提名字了。李娘娘还当他害羞,也没细问,取笑了他两句,便让他下去了。

    倒是齐昱,回了房中去寻齐旻,竟发现他在发呆,不由惊讶道:“难道只见了一面,便喜欢上了?说说是哪个,就是两三个也没所谓,咱们一块儿娶回来就是。”

    齐旻横了他一眼,冷笑着讽刺他:“你们李家的姑娘倒是便宜,一次还能娶好几个!”

    可惜他常年冷着一张脸,齐昱只看出他有点不高兴,并不觉得有多严重,反倒嬉笑着道:“这有什么,只要你喜欢,随便给个名分,弄回来就是。”

    弄回来就是?齐旻忽然想到了那封信下头红红的印章,那方从不曾动用过,齐昱爱若珍宝的小引,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方氏商行的掌柜也行?”

    齐昱一愣,嬉笑的表情冻在脸上,继而转为怒气,忽然又泄了,颓丧地垮了双肩:“你知道了?”

    见他这幅德行,齐旻又有些不忍,只微微点头:“嗯。”

    其实他们都知道,就算是位高权重,有的事情照样不可能。就像传说中最受帝王宠爱的那位柔嫔,齐旻的母亲。那么娇柔妩媚,受尽宠爱,最后还不是死在这幽幽深宫之中,就连死因,也成了宫内讳忌莫深的迷。越是喜欢,就越是舍不得把她拖进这滩泥沼里头来。

    兄弟俩相对无言,最后还是齐昱艰难地开口打破了沉默:“你可别告诉别人。”

    齐旻摇摇头:“我谁也没说。”

    齐昱松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兄弟。”

    说罢起身欲走,站起来却迈不动腿,咬了咬牙还是问道:“你见着她没有?她,最近可好?”

    齐旻无言,他倒是在瑞昌呆了不少时间,可只顾围着方沐阳打转去了,哪里顾得上去看方平安过得好不好?想了半天,顶着齐昱殷切的目光,心虚地“嗯”了一声。

    可齐昱还不满足,拉着他问:“她过得怎么样?胖了点没有?她前段时间说没什么胃口,最近可好些了没有……”

    说了一长串,连素来没什么表情的齐旻都惊讶起来,齐昱这才讪讪地住了口:“你不是刚从瑞昌回来么?总该知道吧?”说着又咬牙切齿地骂道:“就是那个方沐阳,要不是他在中间作梗,我早就把安娘接到京城来了,哪里还会让她在瑞昌那种破地方受苦?”

    他说什么都无所谓,可说起方沐阳了,齐旻就不高兴了,忍不住道:“接到京城来又如何?在瑞昌还有沐阳照顾着,来京城了好让你的王妃欺负么?”

    齐昱楞了,那个李家表妹,未来的王妃,丞相大人的嫡女,从小就是千娇万宠的长大。若是让她知道自己心里有个方平安,别说欺负,弄死方平安也不是不可能。所以齐昱必须承认,也许方平安留在瑞昌,跟方沐阳成亲,才是对方平安最好的。

    可是想到见不到方平安,他又心里不舒坦,光是通信,已经无法满足他日夜愈盛的思念。他越是思念方平安,就越恨跟方平安有婚约的方沐阳。可现在听齐旻一说,他又发现是自己想错了。就算方平安能来京城又如何?他刚还笑齐旻,其实他自己又有什么差别,就连婚姻大事也是掌握在母妃手中,自己做不得一点主。

    一连几日,齐昱的兴致都高不起来,就是在办差的时候也常常走神。

    齐旻没差事干,又不爱到处闲逛,整天闲着无所事事,便将走之前的事情翻来覆去地想。

    这兄弟两倒是极一致,碰到一处都不说话,一起长吁短叹,搞得侍候的李力心里惴惴不安,以为这俩人同时撞邪了。

    他最近忙得要死好不好?李会死了,要安抚家人,安排身后的事情。还有齐旻要重新安排个侍卫,好几个都瞄准了这个位置,也有人不想上这个位置,想往三殿下身边凑,天天有人请他吃酒吃饭的,简直是烦不胜烦。结果呢?回来当值,两个主子都一副衰样。他问又不敢问,又不敢不问。

    问了肯定要遭嫌弃,不问的话……回去大老板李娘娘问起来,怎么办?

    真不知道这些人怎么都想干这吃力不讨好的活儿,这是人干的么?他还没想好怎么汇报六殿下在瑞昌的事情,就又出了新的情况。等李娘娘想起他来,要问起来,这可怎么办?

154 旨意

    有的时候,越是害怕什么便会来什么。李力正远远守着两位殿下画圈圈,李娘娘身边的贴身大太监过来,说是娘娘有事吩咐他。李力定了定神,往太监手里塞了个荷包,低声打听:“娘娘找我是做什么事?”

    那太监捏了捏荷包,份量颇足,不动声色地收进袖子里头,昂着下巴侧身带路,笑着说道:“李大人只管去就是了。”

    他这态度,起码说明不是坏事,而且娘娘心情看起来不错。李力微微定了心,跟着去了殿内。

    李贵妃坐在侧殿暖阁里头,正懒洋洋地把玩着一个小巧的青玉如意。这是这次齐旻带回来的,玉质上乘,雕工也极为细腻,是难得一见的佳品。对于齐旻的孝敬,李贵妃是又爱又恨。银子么,谁能不爱?可若不是老皇帝这次病重,去会州办事的就该是齐昱,想必亲生儿子才会更加孝敬自己。

    李力进了殿中,贵妃娘娘便笑着赐了座,温言问道:“李侍卫这趟辛苦了,回来也几天了,本宫事情稍微多了些,竟一直没顾得上问问情况。怠慢李侍卫了。”

    李力诚惶诚恐,赶紧起身行礼:“娘娘言重了,李力哪里担得上辛苦二字,都是应该的。”

    这态度取悦了李贵妃,她微微抬起涂着粉色蔻丹的手,虚扶了李力一把,笑着问道:“你为我两个儿子辛苦奔波,怎么担不起了?这趟出去,一切可都还好?”

    李力斜签着身子坐了,并不敢抬头多看一眼,朗声答道:“托娘娘的福,一切都好。原以为六殿下遭遇不测,岂料殿下吉人天相,竟逃出生天不说,还顺手将铜船案给结了。六殿下私下跟属下说,都是托了娘娘和三殿下的福。”

    李贵妃心中冷笑,脸上还是一派温和:“那孩子,是个脸皮薄的,都是他的功劳,往我们娘儿俩身上推什么。你们呢?这趟出去也还好吧?”

    李力便笑:“都好,都好。”

    李贵妃轻轻将青玉如意放在案上,不经意地问道:“这次在会州,大家都发了笔小财吧?”

    抄家最是肥差,何况这次抄家的这批,都是给大皇子弄钱的心腹,光是上缴国库的,就有价值两百多万两的东西,私下里截留交回贵妃娘娘这里的,也有八十多万两。还有一百二十多万两,都是侍卫和御林军分了。具体齐旻那边拿了多少,他们心里也是没有个准数的。

    可这也是惯例,毕竟雁过拔毛,经手的自然要分一些去,可这会儿李贵妃问起来,是个什么意思?李力揣摩不来,只能打着哈哈道:“托娘娘的福。”

    李贵妃脸色一正,严肃地问道:“你们倒也罢了,辛苦一场。可本宫怎么听说,还往瑞昌送了一批过去。这是个什么讲究?”

    李力被问得有些懵,毕竟往瑞昌送东西的事情,倒也没有瞒着上下人等。可这不是很正常么?不说别的,就是以金帮今时今日的势力,交好总比交恶好吧?反正领头的是齐旻,他这人做事滴水不漏,总不会漏了小辫子给娘娘抓。李力这么一想,便抬头挺胸朗声答道:“回娘娘的话,确实如此。六殿下拣那些瞧着光鲜的装了一船,送给金帮去了。”

    李贵妃追问:“为什么要送给金帮的?”

    李力憨笑着摸摸头:“娘娘,这个属下就真的不清楚了。只是当日六殿下被困山腹,后来又发现证据,都是跟金帮的方帮主在一块儿,大约是想跟其交好吧。”

    金帮的小方姑爷,李贵妃如何能不晓得,从几年前这俩孩子去瑞昌也好,在定州的事情也罢,尽在李贵妃掌控之间。不过一个江湖草莽罢了,要他生或是生不如死,在李贵妃看来,不过是翻手功夫罢了。不过近来这金帮在朝堂里头声誉颇好,一点子东西,李娘娘倒没看在眼里。只是上次哥哥李丞相托嫂子带话,对这金帮很是重视,李娘娘心里便另有了计较。

    该说的也差不多说了,李贵妃正了脸色,又将处理铜船案的细节问了一遍,与其他侍卫所言无差,觉得这些侍卫大概都叫齐旻给收买了,心中不喜,却也没说什么。只提到如今齐旻身边没有侍卫,李力一人要照顾两位皇子,怕他精力不足,另指了一人叫他带着,过几日拨给齐旻使用。

    李力便晓得是娘娘对自己也起了防备之心,暗暗叫苦,可一想到老皇帝的病,便又放了心,自去殿外叫了那名叫李维的侍卫去跟齐旻叩头。

    这便算是认了主子了。

    可是李贵妃送来的人,齐旻哪里敢掉以轻心,就是齐昱也不敢当着李维的面胡乱跟齐旻说话。

    谁知过了没几日,李丞相上了折子,说是铜船案能处理好,有金帮的功劳。又道自从金帮承运朝廷粮食、岁贡等物,损耗比往年少了一多半,请求皇帝以示恩宠,宣金帮方沐阳入宫参加宫宴,赏方沐阳一个官身。

    这是将金帮抬抬地位,拉拢方沐阳的意思了。当时朝堂上就吵成了一锅粥,说是为着金帮的事情,倒不如说是三皇子党与五皇子党的争执。

    若是平时,三皇子齐昱自然是置身事外的,这么明显拉拢,再把自己牵扯进去就有些不智了。可一听说叫方沐阳进京,齐昱立即就想到了几个月不见的方平安,跟着参合起来。

    五皇子齐昆可做不到,他只冷冷笑了一笑,便袖手旁观起来。

    当旨意到了瑞昌的时候,金帮上下无不惊讶,陪着宣旨太监过来的赵大人则是又喜又妒。待宣旨太监一走,他便激动地上前拍了拍方沐阳的肩膀:“贤侄真是前途无量啊!”

    方沐阳一阵恶寒,掉了满地的鸡皮疙瘩。

    回头大家过足了欣赏圣旨的兴趣,却都不约而同地郁闷起来。这都腊月中旬了,宫宴乃是大年三十。定州往北都下了雪,路上也不好走,岂不是要即刻启程么?可是路上带的人手,用的船舶车马,要带进京中打点各方大佬的礼物,样样都是少不得,总得要时间准备才是。

    顿时整个金帮上下都动了起来,一股脑地去搜罗东西,准备出行。

    方家上下也闹得鸡飞狗跳的,不得清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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