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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香辣凤爪     姑爷是喜脉txt下载     姑爷是喜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55 一群装比的人

    0155

    收拾东西,打理行装,点齐人手。一路紧赶慢赶,抵达京城已经是腊月二十六了。

    还没等小方姑爷喘口气儿,立马又给提溜到了礼部,搞了三天礼仪培训。见到什么官职的人,如何称呼,见了皇帝如何行礼,见了宫妃如何行礼。搞得方沐阳全身酸痛,唉声叹气。尼玛,不就是进宫吃顿饭么?说不定都只能吃冷的,没口热乎,要不要搞得这么惨啊?又是坐船又是坐车,到了京城浑身就不舒坦,还没休息过来,又来搞礼仪培训。小方姑爷觉得自己要散架了好不好?

    而且每天到礼部,周遭的目光都是非常奇怪的那种,小方姑爷差点就以为自己是不是哪里露了破绽,提心吊胆地,不晓得哪里有不对,总觉得那些人看自己的眼光不怀好意,弄得他心里毛毛地。

    好歹腊月二十九中午给他放回去了。

    回去什么事情也没做,上床,睡觉。太累了,至于其他的,等从宫里回来再说吧!

    结果这头林嘉犯了愁。

    他本来就属于是戴罪立功,结果刚回北齐,还没来得及向小方姑爷致谢,又来了这么一档子事,很郁闷有木有啊?齐都在林嘉看来,那就是龙潭虎穴,更别提这次进宫赴宴的理由实在有些牵强,林嘉绞尽脑汁也想不通北齐皇帝在搞什么。不是说老头子已经快嗝屁了么?确切地说,是从六年前就听说北齐的皇帝老头快驾鹤了,可他愣是又拖了这么几年。虽然说病歪歪地,可看起来暂时还死不了。下头大皇子圈禁了,朝中的势力受了损失,现如今蛰伏着,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出来蹦跶。

    三皇子春风得意,可旁边五皇子也不容轻视。人家正玩夺嫡玩得不亦乐乎,您这个时候往齐都凑什么热闹?

    不是说要回大楚去么?干脆咱们路上就诈死,金蝉脱壳得了!这个主意林嘉想过,也跟小方姑爷提过。

    可是小方姑爷拒绝了。

    原因么?她自己也没深想,只是觉得就这么拍拍屁股走掉,好像有点不厚道。虽说对齐都的印象并不怎么好,可她还是想来齐都看看。最好是能当面找到齐昱,问问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招惹方平安干什么?这眼看准备走的紧要关头,突然冒出这么一茬事情,小方姑爷表示非常不放心。至于齐旻?哈哈哈,今天天气其实不错……

    一觉睡到第二天一早,小方姑爷表示还没睡够,就叫碧文几个给挖了起来。

    宫宴是黄昏时分开始,可中午就得入宫。而且,齐旻和齐昱分别给小方姑爷送了衣服过来。方沐阳看了看,都是好料子,缂丝的大毛披风,厚实的棉袍,低调而又奢华。齐旻送的明显更加上心些,还有头冠、玉佩、腰带等等装饰,甚至厚底的皮靴也有一双,靴筒上镶着明珠,光彩夺目。

    这是人形展示,还是炫富呢?

    小方姑爷坚定地拒绝了,还是穿了自己带来的衣衫。

    论品级,他既是下九流,也是士农工商之末的那个“商”。平时穿好点没所谓,到了宫宴这种场合,穿那么夸张,纯粹是活不耐烦了找抽。虽然说要赐官位,可到底还没有旨意下来,也没有官身,越了界可不好,还是布衣舒坦得多。

    一身暗青色棉布长袍,露出里头雪白的中衣领子,黑色厚底棉靴,大红汗巾的腰带添了几分喜气,头上一支普通的玉钗绾了发,再披上黑色镶拜狐狸毛的披风,英俊帅气的小方姑爷顿时就精神了。

    几个丫头都不能陪着进宫,皇宫里头暗卫也不好跟着进去,今日可只有小方姑爷一个人。几个丫头都担心得很,有的半蹲着给方沐阳系上护膝,有的则将备好的小点心往方沐阳怀里揣,忙得不亦乐乎。林嘉亲自驾上马车,也只能将方沐阳送到皇宫西侧门。见方沐阳跟礼部的人汇合了,林嘉一颗心就提了起来。

    入了宫门,便有御林军上前来搜身,看有没有携带利器。然后宫内的小黄门接了方沐阳,低头不语,往宫内行去。

    陪着方沐阳入宫的,是礼部门下的书办,论品级可没有资格入宫赴宴,因此将方沐阳交给小黄门之后,便自行离去。

    长长的青砖夹道里头,便只有方沐阳同那小黄门一前一后地走着。方沐阳也不想招惹什么事情,只是低头跟着。夹道里头雪倒是扫得极干净,只是地上犹有湿痕,方沐阳盯着脚下,小心行走。万一不小心让泥点子溅上了衣袍,就叫做“御前失仪”,按律当受鞭刑二十。当然这个也看皇帝的心情,如果心情不好,可以找这个借口砍你脑袋,心情好,也不过是哈哈一笑的事情罢了。

    走着走着,前头小黄门忽然停了下来,避让到一旁,躬身行礼。方沐阳赶紧跟着避到了一边,接着小黄门的遮挡,偷偷抬头看出去。只见一个身着大红蟒袍玉冠的年轻男子,正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出来。

    这几天的深入培训,让方沐阳对本朝的服饰也有了一定的了解。眼前这位身着皇子服饰,却并不是方沐阳认识的三皇子齐昱或者六皇子齐旻,那么肯定就是五皇子齐昆了。

    齐昱跟齐昆正掐着呢,自己算是齐昱一条绳上的,那么也就可以算是跟这位五皇子对立的。方沐阳脑子一转,赶紧低了头减少存在感。

    可不知道齐昆有意还是无意,已经越过了他们,却突然停了脚步,使了一个太监过来问道:“这位是何人?”

    带着方沐阳的小黄门恭敬地答道:“回刘公公的话,这是金帮帮主方沐阳。”

    方沐阳嘴里发苦,只得上前行礼。

    老太监回去回了话,五皇子齐昆便折回来好奇地问道:“你便是瑞昌金帮的方沐阳么?”

    方沐阳顿觉菊花一紧,缩头塌肩,闷声闷气地答道:“是。”心里指望这位五皇子不要抽疯。

    五皇子果然抽疯了,伸手拍了拍方沐阳的肩膀,做出一副豪爽开心的模样,朗声笑道:“听说金帮的小方姑爷乃是人中俊杰,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人。不知在下可有这个荣幸,跟小方姑爷同行呢?”

    尼玛,难道老纸可以说不么?方沐阳腹诽了一句,还是笑着低头应道:“多谢五殿下看重。”

    五皇子一把拉了他的手,缓步前行,好奇地问道:“听说金帮生意遍布南北,只要有江河之处,便有金帮分舵,可是真的?”

    方沐阳打着哈哈:“坊间传言而已,哪里有这么夸张?不过是江湖上的朋友给面子,赏口饭吃。”

    这种带着草莽气息的回答特别对五皇子齐昆的胃口,他眼睛亮了一亮,用有些遗憾的口气说道:“那年我成年出宫,游玩了一年,也认识了不少江湖上的朋友。快意恩仇,实在是令人向往啊!”

    向往那你就去仗剑江湖呗,在这个皇宫里头斗毛线?方沐阳暗骂,嘴里还是劝慰道:“殿下您可是金枝玉叶,不好跟我们这样的人厮混的。”

    齐昆一听,颇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反过来教训他:“你这话说得不对,我可不爱听。你们那日子,过得才叫畅快呢,那可是我过得最舒心的一年了,怎么能叫厮混呢?只可惜后来我要回宫,想要邀请几个朋友一路回来,可他们都不肯……”感觉非常遗憾似的。

    方沐阳附和着笑道:“都是散漫惯了,怕是受不得约束。要不然,您那几位朋友怎么会放着好日子不过,去往江湖上头漂泊?”

    齐昆嘿嘿一笑:“哪里有什么约束,像小方姑爷你,不是就挺好的么?”

    方沐阳顿觉菊花又缩了缩,借着摆手的动作把手从齐昆手里抽了出来,连连摆道:“多谢殿下抬举了,您就叫我方沐阳吧!”

    见他不接自己的话茬,齐昆哼了一声,意有所指地道:“前些日子,我给江湖上的朋友写信,他们都说想要安稳下来,过几天舒坦日子。可如今我事务繁忙,一时竟安排不过来。你如今掌管金帮上下,日子过得可还顺当?要是我那几个朋友投奔,往你那儿去,小方姑爷能给个面子不?”

    方沐阳立马把胸脯拍得啪啪作响:“您只管说,咱们金帮的兄弟最讲义气了,绝对不会辜负朋友!”

    听到这儿,齐昆眯了眯眼睛,冷哼了一声道:“可若是朋友辜负了你,又怎么办呢?还是要先擦亮眼睛,认清楚能不能做朋友再说吧!”

    方沐阳就装迷糊了,摇摇头笑着道:“瞧您说的,既然是朋友,自然有个不方便的时候,总不能因为一时的小事,就断了交情。我们金帮可是最讲义气的,您放心,您的朋友来了,一准儿给您安置好!”

    也说了不少了,可这方沐阳不是装糊涂,就是不接话茬,齐昆如今春风得意,怎么会想到一个小小的帮派头子居然敢跟自己这么说话?笑着摸了摸袖子,抬头看看四周道:“我倒忘了,还有些私事没有处理好。我先行一步,小方姑爷慢走!”说罢再也不看方沐阳一眼,快步带着一群人呼啦啦走掉了。

    方沐阳落在后头,做出一个弓腰恭送的姿势,等人走了直起身子一看,这位五皇子居然把所有人都带走了。这会儿只剩下方沐阳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寒风嚎嚎的夹道里头。

    五皇子气量可真不算大,方沐阳哼了一声,露出一个冷笑。

    他拉着自己,显得亲热极了,自以为做出个礼贤下士的模样,大家便都该买他的帐。可他也不想想,之前那老太监过来相询的时候,嗓门儿又不是很小,不过隔着几步路,难道看不见听不着?非要先显摆皇子的架子,又来显示亲热,真是虚伪得很。话里话外的,无非都是拉拢方沐阳的意思,还叫他擦亮眼睛,认清楚能不能做朋友。

    切,幸亏是一早认识了齐昱,要是之前认识的便是这个明明高傲又故作亲近的装比五皇子,估计方沐阳也没法跟他做朋友。什么德行!

    可是眼下这会儿,方沐阳倒真有点烦愁。

    这夹道里头空荡荡的,也没个人,走上一段儿左右便有一道宫门,究竟哪道是往宫宴所在的宫殿去的?要是进错了门,去了不该去的地方,又或者误了宫宴的时辰,都是过错。

    这五皇子真是讨厌!

    方沐阳暗暗骂了几句,左瞅瞅右瞅瞅,实在不敢乱跑,蹲在原地对着墙就五皇子后代的排泄问题进行了一下深入的思考和歌颂。

    一遍还没歌颂完,身后忽然有人轻轻咳嗽了一声。方沐阳正沉浸在发泄的快乐中,忽然这么一声响,惊得他差点跳了起来,脚下一滑就往后坐倒。

    幸亏身后那人动作快,一把将他拉了起来,顺势让他倒在了自己怀里。

    热乎乎的气息喷在耳边,方沐阳一个激灵,站直了身子扭头一看,果然是齐旻。心里又惊又怕,还带了几分自己都没发现的欣喜雀跃,开口却埋怨道:“你干嘛?人吓人吓死人知不知道啊!”

    齐旻冷着脸,轻轻咳嗽了一声,眼往旁边一瞟。

    方沐阳顺着他的目光一看,便看见齐旻身后十步远的地方,站了一个小黄门和一个黑衣侍卫,两人都挺眼生,看起来是从未见过的模样。心下顿时明白过来,退后一步弓腰行礼道:“草民方沐阳见过六皇子殿下。”

    齐旻哪里真舍得叫他行礼,不过是做给跟着的人看的。几乎是方沐阳一弯腰,他就伸手捉住方沐阳的胳膊,把他拖了起来,嘴里朗声道:“不必了。”

    方沐阳翻个白眼儿,怎么进了皇宫,遇见的都是装比的啊?装比要遭雷劈的,难怪古代皇宫老是会发生雷击事件,就是因为你们太喜欢装了。

    后头的侍卫李维和小黄门都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和自家主子同生共死过的小方姑爷,不由多打量了几眼。见果然生得一表人才,浑身上下丝毫看不出江湖草莽气,心里就先点了一个赞。又见自家的冰山主子竟然主动拉了人家的手,又微微有些惊讶,不过想到两人曾经的经历,又同时放了心,乖乖缀在他们俩身后十来步的距离,远远跟着。

156 难吃的宫宴

    0156

    朝思暮想的人近在咫尺,连呼吸声都细微可闻。可是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还有后头跟着的那俩人,实在是太不合时宜了。

    一时间方沐阳和齐旻谁都没有说话,只是相伴而行。

    方沐阳打量齐旻,大约是今日要参加宫宴的关系,他穿着一身蓝色蟒袍,头戴玉冠,两条大红璎珞垂在耳边,更显得剑眉星目,容颜俊俏。

    单就相貌而言,齐旻起码可以得分超过九十五分,再加上比小方姑爷高了一头的身高,综合得分也在九十五分以上。可惜就是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有些扣分。可是现在,他目光中流露出温柔和赞叹,盯着方沐阳目不转睛,把方沐阳都瞧得脸红了,扭过头不愿意再看他。

    长长的夹道像是瞬间便走到了尽头。

    齐旻转身进了一道宫门,指了后头的小黄门道:“那是我的贴身太监,名叫李顺儿,让他领着你去乾元殿外候着吧。我要先过去了。”迟疑了一下,他的目光沾在方沐阳身上舍不得离开,红了耳根子又道:“你,小心些,过些时日,我去找你。”

    说罢齐旻转过身,看也不看方沐阳,却语速极快声音极低地说了一句:“别生气了,你不理我,我难受。”然后扬手叫了李顺过来,吩咐他带着方沐阳去乾元殿外等候的地方。

    主子亲口吩咐,李顺自然不敢怠慢,亲自将方沐阳送到了乾元殿外等候的地方。只是一路上李顺有些纳闷,这金帮的小方姑爷怎么瞧着傻乎乎地呢?

    方沐阳此时一颗心都像泡在温泉里头,暖融融的,又痒痒地非常想笑。

    其实齐旻大概一开始就非常想说最后那句话吧?可是又一直说不出口,直到最后方才说了出来,可耳根子都红透了,跟他耳朵边垂着的璎珞一样鲜红。

    站在队伍末端,方沐阳一身布衣非常显眼,惹了不少人看过来。察觉到投射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方沐阳这才打点了精神,应对即将到来的宫宴。

    宫宴真是一个讨人嫌的安排,可朝中臣子莫不已能参加宫宴为荣。参加者宫宴,最低标准也是正五品的官员,家中女眷也只有有诰命的才能一同参加,再者就是钦点了要参加的,其余人等一概不得入内。

    在这个队伍里头,身着布衣的方沐阳自然就显眼了。人们窃窃私语,不多时,方沐阳的身份便传得众人皆知。

    三皇子齐昱一派的官员,望着方沐阳露出和熙的笑意;可五皇子一派的就神色各异了,有的跃跃欲试,有的满是鄙夷,有的则露出深思。不管是哪一种,方沐阳一概不理,只是低头站得笔直,不敢妄动。

    站了约莫一个时辰,便宣召大家入殿等候。这一站又是约莫一个多时辰,直到皇帝过来,又是三拜九叩的大礼参拜。三皇子代表皇帝说了几句话,无非是今年风调雨顺,各位爱卿辛苦了之类的表面文章。之后,宫宴开始,各自入席。

    方沐阳的席位在靠近大殿门口的最末,独自一人一个小几。上头摆着的四样看菜倒是做得精致,放在漂亮的盘子里头。只是这块儿实在风大,冷了些。莫说是菜肴,就是旁边温着酒的水槽里头水都凉透了,那些菜就更没有办法吃。

    皇帝只露面了一小会儿,大家刚刚入席,举杯敬了一杯酒,皇帝便先走了。

    方沐阳暗暗思忖,看来皇帝的身子确实不怎么样了,刚刚他偷眼往前头看了一眼,虽然离着远,看不清前头人的相貌。可也能看见皇帝是让人抬着上来,又抬着下去的。

    都这把年纪,这么个身体了,还占着皇位不放,连太子都不愿意立,也不知道这皇帝的权势有什么好留恋的。

    当然这种诛心的话,方沐阳也只敢放在肚皮里头说说,万万不敢大声说出来的。

    方沐阳左上坐的也不知是个什么官,孤身赴宴,显然是家里的女眷并没有诰命的。他乌纱帽下露出来的头发都白了一半,看起来老态龙钟的,怕是有五六十岁了。对着御酒御宴一副恭敬景仰的模样,每吃一口之前,似乎都要祝祷一番,拿着筷子的手都在发抖。

    注意到方沐阳在看自己,他侧头对着方沐阳微微一笑。

    方沐阳瞧见他眼含热泪,忍不住就打了个哆嗦,回头端起酒杯掩饰自己的尴尬。

    太可怕了,以前常听说有考了一辈子都考不上进士,做不了官的,可亲眼看见这当官的惨样,而且是这么近距离的,还是第一次。方沐阳不由暗自庆幸,如果自己真的是个男孩儿,大概那个时候就听了王克礼的话,走了科举这条路,不晓得是不是也会跟这个老官一样,一把年纪了也只能坐在末席,还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

    那个老官正准备跟方沐阳攀谈,往各桌送菜的宫女正好送了热菜上来。可方沐阳揭开盖子一看,不由大为失望,这一道汤品已经半点热气都不冒了,上头结着白花花的一层油花。想必这些菜从御膳房做出来,然后抬到乾元殿,再从上至下依次分发,发到他这末席的时候,自然就冷透了。看起来毫无食欲。

    方沐阳斜眼看了看身边的老官,他正抖着胡子,满脸虔诚地舀了一口汤往嘴里送,那副模样,看得方沐阳倒尽了胃口。可又不敢提前退席,只能扭了头对着门口发呆。

    坐了一会儿,又上了几道菜,可全部都冷冰冰的,一丝热气都没有。

    方沐阳叹口气,趁没人注意他,偷偷从怀里把之前碧文给他塞的点心摸了一个出来丢进嘴里,这才觉得没那么饿。心想这宫宴哪里是什么荣耀,根本就是受罪的嘛!走之前那个赵大人还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早知道,让他来好了。

    刚咬了一口,身后走上来一个小太监,弯腰在方沐阳耳边低声道:“小方姑爷,殿下请您过去说说话。”

    方沐阳回头一看,这宫里的人他谁也不认识,小太监自然瞧着眼生,便笑着塞了个荷包过去,轻声问道:“不知是哪位殿下?”

    小太监把荷包推了回来,笑嘻嘻地说:“是六殿下。咱家可不敢收您的赏,叫六殿下知道,要打咱家板子的。”

    宫里也不是任何太监都有资格自称“咱家”的,经过礼仪培训的方沐阳知道,只有在宫内担任了职务的太监才有资格这么称呼自己,一般的小太监,只能自称“奴婢”。再看那太监身上的服侍,竟是七品的服色。方沐阳想了想,重新把荷包塞给了太监,笑着说道:“大过年的,您也辛苦了,哪里谈得上什么赏赐不赏赐?您这可是太抬举我了。”说着便站起身来,跟着小太监朝外头走。

    小太监把荷包拢在袖子里头,笑着说道:“咱家不过是六殿下身边伺候的,名叫李贵儿。既然您这这么说了,就谢过方姑爷的赏赐了。”

    这么一说,方沐阳悬着的心也就放下来了。如果是假冒了齐昱的人,断没有自报名号的道理,只是这宫里步步都是坑,方沐阳还是提心吊胆地,捧着李贵儿说着闲话,跟着他往外头走。

    李贵儿说笑归说笑,可嘴巴还是挺紧的,只说是六殿下请小方姑爷移步,干什么,往哪里去,却一字不提。步出侧门前,方沐阳回头看了一眼,瞧见坐在上头的齐旻,他也正好望过来,对着自己微微点头,这才放了心,跟着李贵儿出去了。

    既然齐旻都点头了,说明他也是认识这个李贵儿的,大概总不会有假。

    跟着李贵儿出了侧边的殿门,走上一条回廊,又转过一进,进了一间屋子。

    一进门,一股热浪就扑面而来,夹杂着饭菜的香气。方沐阳本来就饿了,闻见这香味儿抽了抽鼻子,一抬头,就看见齐昱站在厅里,笔挺如松。只得不情不愿地拜下去,口称见过殿下。

    齐昱等他拜完,才笑着上前道:“小方姑爷,咱们客气什么?快坐,快坐!”

    客气?不跟我客气你早怎么不说叫我免礼?我都拜完了你说我客气,老纸跟你有毛好客气的?

    方沐阳心里不高兴,联想到这家伙勾引方平安的事情,脸上的笑怎么都挂不起来,干脆退后一步,冷冷地问道:“不知六殿下唤草民过来,有何指教?”

    齐昱吧,确实有点心里不舒坦。要说跟方沐阳,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交情了,何况现在金帮也是自己登位的一个助力,论理也不该怠慢他。可一想到方平安就是跟这么个江湖草莽有婚约,他这心里就想二十五只老鼠扑腾似的,百爪挠心啊!但是方沐阳真给他甩脸子了,这人反倒端了笑脸,嘻嘻笑着上前拉方沐阳,把他按在桌前坐下,邀功似的说:“你看,我知道你在底下肯定吃不好,特意叫你过来的。这都是御膳房的拿手菜,你快尝尝,比你那个水榭的怎么样?”

    方沐阳确实饿了,也不矫情,自己拿了筷子夹了面前的蜜汁羊腿,尝了一口说:“味道不错,就是用料上乘些而已,也算不上什么特别好吃的!”

    齐昱挥手叫旁边伺候的都退了出去,自己也在方沐阳对面坐下,随手夹了一筷子菜嚼了,含糊不清地说:“说是御膳房,其实也就这样,确实没有外头的东西好吃。”

    方沐阳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会他,自己挥动筷子,大吃起来。

    可齐昱心里装着事儿,又不晓得怎么开口,只捏着杯子在手掌里玩,看着方沐阳大吃。

    他倒是想问问方平安的事儿,可真心不晓得怎么开口。这次方沐阳进京并没有带方平安一块儿来,想想也在情理之中。快过年了,又是赶路,宫宴方平安也进不来,带上方平安做什么?可是问吧,又不知道怎么问。当着人家老公的面儿问人家媳妇儿过得好不好,这算个什么事儿?

    他不开口,方沐阳自然也懒得理会他,只顾闷头大吃,心想齐昱到底是在玩什么花样。

    吃到一半,齐旻进来了。见方沐阳低头吃饭不说话,脸上表情就放松下来。扭头又看见齐昱不说话,只捏着杯子时不时灌自己一口,不由皱了眉头道:“三哥,少喝两杯。”

    齐昱回过神来,楞了一下扯着嘴角笑道:“是,我倒忘了,一会儿就该敬酒了,这会儿喝多了,待会儿可就喝不下了。”

    齐旻点点头,坐到方沐阳身边,见他吃得正欢,便取了碗给他盛了碗汤,放在他手边。

    结果齐昱和方沐阳都抬起头盯着他,弄得齐旻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尴尬地说道:“这汤热,盛出来晾着,待会儿就能喝了。”

    方沐阳红了脸,什么也没说,低下头继续大吃。

    可齐昱坐在旁边,竟觉得有些不自在起来,好像自己才是多余的那个。他想了想,站起身道:“我出去看看。六弟,你陪陪小方姑爷,待会儿直接送他出宫得了。”说完就走了出去。

    剩下方沐阳跟齐旻两个,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好像把主人给赶走了似的。

    方沐阳又觉得有些难为情,想了想问齐旻:“你再吃点儿?”

    齐旻摇摇头:“我吃饱了。”

    “那你吃饱了旁边呆着行不?你盯着我,我这么吃饭?”方沐阳没有发现自己说话的语气里头竟带了撒娇的意味。、

    齐旻听着心神一荡,微微勾了嘴角,起身坐到了旁边儿,轻声说道:“好,我坐远些,你慢慢吃,不着急。”

    可旁边有个人盯着你目不转睛,这饭怎么吃得好?方沐阳又扒了几口,始终觉得吃不下,只得把碗一推,气哼哼地道:“不吃了!”

    齐旻立马叫他:“那你过来坐,喝口热茶。”又问:“刚在门口坐着,冻坏了吧?咱们就在这屋里坐一会儿,暖和暖和,待会儿我直接送你出去。”

    说起这个,方沐阳就真奇怪了。好像这次把他给折腾进京,就真的只是为了进宫吃这么顿冷饭似的,这到底是在折腾什么玩意儿?可是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他也不敢问齐旻。坐过去接了茶,小口喝着,并不多言。

    齐旻似乎是瞧出来他的不安,低声道:“你安心,外头有人守着,不会有人过来的。”

    这个意思,是说这里是由齐旻的人控制着,不用怕隔墙有耳?看来齐旻在宫里也不是像他说的那样,过得那么凄惨嘛。

    方沐阳出了会儿神,回头看着齐旻问道:“你们到底搞什么啊?”

    就知道他疑惑这个。不过也是,大冬天的,又快过年了,愣是把别人给折腾到京里来,就为了吃顿饭,那也不必折腾人家进来宫宴啊?这多折腾人啊!他的性子,齐旻自认为比较了解了,便点头低声道:“这次本是准备让三哥主持宫宴的,娘娘的意思,是在宫宴上头封赏你做河道转运使,赐个恩旨。没想到这两日父皇的身子好起来了,这恩旨自然就延后了。”

    他没说完的是,李娘娘准备高调在宫宴之上封赏方沐阳,意思是向所有中立派传达一个信息,只要愿意跟着三皇子,加官进爵不在话下。想想吧,连金帮帮主这样的江湖草莽,都可以在宫宴之上受恩旨,晋官身,这是多大的荣耀?可是没想到皇帝身子又好了起来,这恩旨就不能赐了。

    朝廷的官,又不是园子里头的大白菜,想拔一颗就拔一颗的。尤其是在宫宴这种场合,也太过高调了些。现如今的皇帝陛下最烦赐这种恩旨了,更何况勉强自己出席宫宴,本身就是在传递一个信号:老纸还没死,老纸还能活着!你们想投机倒把的,想清楚了先!别新皇帝还没上位,老皇帝就先把你给砍了!

    这样一来,方沐阳这官身的恩旨,自然就延后了。

    方沐阳一听,差点没气乐了。合着让自己进京,就是为了这个。这是恩旨吗?这是追命符好吧!皇帝不在,贵妃以皇帝的名义给自己弄个官身,还是宫宴这种全国最高规格的宴席上头,这哪里是什么恩旨,完全就是把自己放在火上头烤嘛!还是必须烤糊烤焦的这种。

    要是今天老皇帝不出席宫宴,自己真的能得到这样的恩旨,估计还没出京城,五皇子就该把他给杀掉了。

    理由同样是震慑啊!看看,你们谁敢投靠三皇子,这方沐阳就是下场!

    哎哟,神仙打架,请不要牵连到咱这种小鬼好不好?

    方沐阳皱着眉头满脸无奈:“那今天宫宴也就没我什么事儿了?出去我就能回去了吧?”

    齐旻抬了抬手,想要抹平他眉间的褶皱,抬到一半终是放了下来,摇摇头道:“还不行。既然已经过了吏部,这旨意自然是有的,官身也是给你备好的,估计等过完年开印,就该下旨了。到时你要进宫谢恩,难道回了瑞昌又过来?时间上大概也来不及的吧?”

    北齐的风俗,历来是过完正月才算过完年,就连皇帝也是要过完了正月才会开印上班,更别提下头的各个衙门了。

    方沐阳算算时间,今日才是大年三十,也就是说他起码得在京城再呆上一个月,不能回去准备自己的事情,不由长长地叹了口气。

    齐旻却以为他是在烦愁不能回去瑞昌同方家人一起过年,忙安慰他道:“今日宫宴之后,也没我什么事情了,我明日就来找你,陪你,好不好?”

    方沐阳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懒得使了,摆摆手道:“多谢您呐!您还是别出来,外头乱,叫别人看见说闲话都不提,要是你这金枝玉叶的有个万一,我怎么交代?”

    齐旻忙道:“你放心,京城里头我熟得很,出不了岔子。再说,我在宫里也没什么事儿,你一个人在京里也孤单,我带你玩去,好不好?”

    他一连两个好不好,说得方沐阳有些心软了,再看他满脸祈求的神色,方沐阳只能叹了口气:“随便你吧!”

    听他这么说,齐旻心里欢喜,又陪着他坐了一会儿,没敢说什么混话,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扯。心里却开始思忖,京里有哪些地方好吃、好玩,想带着方沐阳怎么去玩。

    想着想着,便想起荟芳馆来,心里一动,红着脸去看方沐阳。

    他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一手靠着扶手,搭在腮边,另一手玩着腰间垂下的汗巾子,一双美目顾盼间,展现出一幅慵懒惬意的神情来。

    齐旻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越看越是移不开眼睛,鬼使神差地站起来,走到方沐阳面前。

    他弯下腰,双手搭在扶手上头,像是把方沐阳拥进了怀中一般,双眼盯着他的红唇,只想俯身好好品尝一番。

    方沐阳骇了一跳,忙双手推着他的胸膛,低声呵斥道:“你疯了!?叫人看见怎么办?”

    齐旻像小孩子要糖吃一样,委屈地看着方沐阳,低声道:“我想你了,就亲一下!”

    话说男人靠得住,母猪能上树。方沐阳怎么肯让他胡来,这房间外头虽然有人守着,可万一有人进来怎么办?要是被人看见,齐旻的名声还要不要了?他方沐阳的小命还要不要了?什么时候有人明目张胆地勾引皇子,得了好下场的?更何况这会儿时机不对,地方也不对,要是让人给他扣上一个“秽乱宫闱”的大帽子。哎哟,死了还要臭名声的。不行不行,不划算!

    方沐阳使劲将齐旻朝外头推,齐旻却耍赖似的往前凑,嘴里还低声嘟囔着:“就亲一下,真的,就一下。”

    他连声哀求,方沐阳都有些心软了,手上的气力渐渐变小。齐旻正高兴,准备凑上前去。忽然听见外头喊道:“三殿下!”

    方沐阳大吃一惊,立马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齐旻正低头,一下子被方沐阳撞到了鼻子。两人一个捂着头,一个捂着鼻子,相看无言。

    齐昱走进来,便瞧见他们俩站得远远得,方沐阳捂着头,脸上怒气冲冲的模样,面色赤红。齐旻捂着鼻子,看不清脸色,扭着头也不看方沐阳。齐昱就奇怪了:“这是怎么了?”

    方沐阳揉了揉头顶,放下手勉强笑道:“没什么,不小心撞了六殿下一下,还请六殿下恕罪!”

    齐旻转过身去,也不看他,只是摆摆手并不做声。

    齐昱心里奇怪,也不好多问,只说前头宫宴开始散了,叫方沐阳跟着大家一同出去,别耽搁了,显得刺眼。

157 踏雪赏梅一

    齐昱叫了身边的小太监一直将方沐阳送到乾元殿外头,跟所有离宫的官员汇作一路,顺利地出了皇宫。

    即使如此,看到是三殿下身边的人送了方沐阳过来,这个身着布衣的江湖草莽也引起了各路官员的注意,不少人暗暗点头,开始授意下人打听方沐阳的情况。

    看到方沐阳出来,一直远远等候的林嘉眼前一亮,迎上来接了她,直接将她送回了住处。

    此时天已经黑尽,可跟来的金帮众人还有方沐阳的丫头们哪个也没有心思张罗团年饭。直到方沐阳好生生地进了屋,这才欢呼一声,脸上带了喜色,有了几分过年的气氛。

    论理,这过年是该守夜的。可今日进宫接连发生的事情,让方沐阳觉得百般疲惫。勉强陪着大家吃了几口菜,却再是撑不住,靠着椅背微微打盹。碧文几个见状,忙叫了她起来,服侍她洗漱歇下不提。

    睡到一半,震耳欲聋的爆竹声将方沐阳从梦中惊醒。

    屋子里头只留了一盏昏黄的烛火,脚下的汤婆子还是暖融融的,方沐阳躺在被子里头,听了一会儿爆竹声,出了一回神。过了今夜,到这莫名的世界也就七年了,这还是第一次她一个人过年呢!想必明年,大概就该和从未谋面的皇帝哥哥一起过年了。不晓得南楚过年,跟北齐过年有没有什么不同。

    她想了一会儿,外头爆竹声渐渐小了,也就兀自睡了过去。

    初一一早起来,碧文几个穿着新衣,插戴了方沐阳头次赏的珠钗,笑吟吟地进来服侍方沐阳。

    她揉着眼睛翻了个身喃喃道:“大清早的,又没什么事情,这么早起来做什么?”

    碧文几个掩嘴笑道:“姑爷,好歹是新年第一天,您也勤快些嘛!”

    这里的人对新年都特别重视,往年在瑞昌,每年来给方沐阳和老方姑爷拜年的人,多得快要踏破门槛。没想到现在到了京城,也要被催促着早些起床。瞧见几个丫头都穿戴一新,方沐阳忍不住掩嘴笑道:“这是催着要红包吧?我看你们倒是勤快!”

    几个碧也不恼,嘻嘻笑着福下身去:“谢姑爷赏赐!”

    得,他们还顺着杆儿爬上来了。方沐阳也清醒过来,梳洗之后穿上衣服。新年穿新衣,才有新气象。衣服是在瑞昌的时候就做好了的,锦袍玉冠衬得方沐阳愈发俊俏,几个丫头又好好奉承了方沐阳一番,这才去了前头。

    这院子已经被金帮的人买了下来,今日初一,金帮的人手基本都出去送帖子去了。也不晓得是谁发明的办法,怕主人家太忙,无法接待太多拜年的人,送上帖子,便也表示来拜了年。

    所以这会儿院子里头剩下的,基本都是方沐阳自己带来的人手,妥妥地一帮南楚人。不是方沐阳不带金帮的人进京长见识,实在是这趟进京太过诡异,还是带上舅舅给的人,稍微放心些。

    金帮这边儿也有上门拜年的,尤其听说小方姑爷今年在,前来送帖子的,邀请吃酒的实在不少。幸亏早早地就商量好了,自有金帮的主事人在前头接待,对外只说昨日小方姑爷参加宫宴累着了,不叫她受到打搅。

    可有的人,放在京城的金帮主事人也没法子挡,只能让人家报到后头去。

    后头方沐阳刚给大家发了红包,一帮子人围着火盆说笑取乐,忽听前头来报,说是六殿下来了。没办法,只得又齐刷刷地站起来,走出去迎接六殿下。

    瞧见齐旻进来,方沐阳心里就直嘀咕,这新年头一天,睡不是到处拜年呢,这位怎么不在宫里呆着,跑这儿来干什么?

    齐旻确实是一副拜年的架势,身后跟着两个侍卫,手里捧着绢帛等物,逢人就笑,打赏红包一个接一个地发。本来大家本打搅了有些不悦,接了红包也打从心里笑了起来。

    看来这家伙确实在会州赚了一笔不小的外快。

    方沐阳心里嘀咕了两句,面上还是老老实实地参拜下去。腰还没弯呢,就被一个箭步上前的齐旻给拉了起来,牵了手道:“沐阳也不是外人了,不用如此多礼。”一边说,一边偷偷用手指在他掌心画了几下。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玩什么暧昧?方沐阳甩开了他的手,脸上还是忍不住红了红,拱拱手道:“礼不可废,六殿下一来,我们这小院儿可是蓬荜生辉了。里头坐吧!”

    进了屋子,自有人接了侍卫手里的绢帛等年礼下去处置。可这会儿大家也不敢坐着跟皇子聊天扯淡啊,各自找了理由散了。林嘉站在屋角陪着笑,碧文几个如临大敌,不敢松懈分毫,同时在心中暗暗祷告。林嘉离开的那会儿,这位六殿下可是什么都说出来了,但愿这回不要继续发疯了。

    齐旻怎么会瞎说?原来的李会可是他花了不少时间才收服的心腹,结果没成想死在了会州的深山里头。这新来的李维结结实实是李贵妃的心腹,要是一个漏口,有些事情就真的不好办了。

    两人坐在屋子里头便随意聊了起来,瞧见林嘉胳膊还没大好,齐旻也问了几句,林嘉不卑不亢地答了,并不多言。

    这情景还是让李维起了几分疑心。六殿下素来是个冷面冷心的,在宫里也不多话,可到了这儿居然还能跟人聊起天来了。看来这金帮的人跟齐旻的交情确实不浅。他暗暗打量方沐阳,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又打量号称是管家的林嘉,心里暗暗留意,打算回去先跟李力打听一番。

    齐旻也没多留,只坐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便告辞离去。可之后却天天都来,楞是要拉着方沐阳出去玩耍。方沐阳晓得他是觉着在屋里说话不方便,可她又怕冷畏寒,情愿呆在热乎乎的屋子里头,懒得出门闲逛。拖了好几天,挑挑拣拣地,方才定了初七跟齐旻去京城边的庄子玩两日。

    庄子是问齐昱借的,齐旻兜里有钱却不敢露富,表面上自己并没有任何产业。这会儿又要防着身边的人,自然只好找齐昱借了庄子。那庄子里头有一片梅林,此时正是赏梅的季节,加上皑皑白雪,更添风情。

    两人也没有格外带更多的人手,各自都只带了一辆马车,在城门口汇合了,一同往庄子慢慢行去。

    齐旻好歹是皇子身份,出行的马车自然有内务府安排,里头倒是又宽敞又暖和。一碰面,齐旻便邀请方沐阳跟自己同乘一车,方沐阳自然是答应了。刚刚上车坐定,还在打量车内的陈设,便被齐旻拥进怀里,急切地吻了上来。

    少年情热,分开了这些日子不提,这天天见面却吃不到嘴里,也不晓得害齐旻做了多少回旖旎的梦境。所以方沐阳一上车,他就恨不得能把方沐阳给吞进肚子里头才好。

    方沐阳大吃一惊,扭头避了,双手抵在齐旻胸前,低声喝斥道:“你疯了?”

    齐旻一吻不得,热切地盯着方沐阳,喃喃道:“疯了,疯了,我都想你想疯了。”

    思及他的处境,方沐阳便有几分心软。转念想到待衙门开了印,领了吏部的任命,她也就该回去瑞昌,接着便该回去南楚了。经此一别,说不定终生也没有再见的可能,心里又有几分酸涩,便缓缓放松了手上抵抗的力道,任由齐旻吻了下来。

    唇齿相依,口舌交缠,方沐阳主动的回应,引得齐旻心下大喜,揽着他轻啄细品,久久不肯松手。

    可仅仅一个吻哪里够?直到方沐阳感到齐旻身下的变化,这才坚决地结束了这个长吻,推开齐旻不言。

    齐旻也不说话,把他一把拥进怀中,却不敢再吻上去,只是紧紧搂着,渐渐任由那股热浪自己平息下来。

    昏暗的马车里头,只能听见两人渐渐平息的呼吸声。齐旻从侧后搂着方沐阳,瞧见他白玉似的耳朵,耳垂儿微微发红,更显得可爱,心里又是一荡,忙丢来了手坐直身子,掩饰似的问道:“你可用过早膳了?我这里备着小点心,你尝尝?”

    方沐阳静下心来,才发现自己和齐旻情迷意乱之下竟然躺倒在马车内宽大的床榻上。急忙也坐直了身子,红着脸看齐旻从旁边的抽屉里头取出一个八宝攒盒,递到她的手上。

    这马车颇大,四周用厚实的帘子掩得严严实实,没有一丝寒风透进来。可也显得有些昏暗,只在最里侧的两角用薄纱兜着两颗夜明珠悬着,才有一丝昏黄的微光。坐榻可容两三人并排躺下,说是坐榻,倒不如说是床榻更加贴切。上头铺着看不清花纹的厚棉垫子,躺在上头有多舒坦,方沐阳已经感受了一回,不用多说了。

    接过齐旻递来的食盒,打开一看,里头是八样小点心,份量都不是特别多,做得精巧细致也很漂亮。方沐阳只认出糯米糕、莲蓉糕、桃花酥几样,其余的都不认得。随手挑了一个方形半透明的放进嘴里,里头的夹心带着微微的酸味,外头的面则是清甜的,依稀有点像前世吃过酸枣的味道,眯了眼惬意地品尝起来。

    齐旻瞧他吃得享受,禁不住也伸手拿了一个放进嘴里,细细品尝。跟平时吃到的味道也没什么区别,可跟着身边的人一起吃,莫名就好吃起来。

    这点心不大,不过两三口就嚼完了,方沐阳侧头看见齐旻呆呆望着自己,不由一乐,伸手抬起他的下巴,邪邪笑道:“小娘子瞧着本少爷都不肯错眼了,那就跟着本少爷走吧!”

    齐旻脸上一烫,不由答道:“好!”

    哎哟喂,这货的反应肿么可以这么可爱啊!冰山脸露出个痴呆表情,简直萌到爆啊!

    方沐阳乐得不行,伸出两只爪子就揉上了齐旻的脸,继续学着恶霸纨绔的口气道:“那你也爷乐一个!”

    齐旻的脸让他扯着,心里暖暖地,却不知道如何回应这“乐一个”的要求,想要扯动脸皮露个笑,无奈脸皮被方沐阳揉搓,怎么笑得出来?

    谁知方沐阳见他不答话,凑上前来,呼吸喷洒在齐旻的嘴边,嬉皮笑脸地浑说道:“不乐?那爷给你乐一个!唔……”

    话音未落,又叫齐旻拥进了怀里,霸道地吻了上去。

    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唇齿间流转,任是一座冰山,此时也化作了一汪春水。

    这吻越是温柔甜蜜,方沐阳的心里却愈发酸涩难忍。初初识得情滋味,便要分隔万里遥。

    感情上头,方沐阳前世今生都有些迟钝。用她前世闺蜜的话来说,她反射弧比别人都要长些。记得前世刚上大一的时候,班长总是会帮她占位置,提水,邀她看球吃饭。她一个刚进大学的新生,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与活力,只觉得班长这人实在不错,对哥们儿够义气,没心没肺地跟着跑来跑去。一直到了大二的时候,班长忽然不再常常找她玩了,她还觉得奇怪,说班长怎么最近忽然就忙起来了?

    闺蜜瞧着她就直叹气,说她反射弧太长。班长条件又不差,个高貌美,追了你一年你毛反应都没有,人家追他,还不许他去谈恋爱了?

    当时她就震惊了,说班长成天找我玩是在追我?

    记得当时闺蜜话都说不出来了,看着她的表情就是一副看痴呆儿童的模样。

    后来出了社会,上班没有多久就回家做了宅女,交际圈子小了,感情上头就更加空白起来。闺蜜都当妈了,她还在没心没肺地傻玩。

    跟齐旻,如果不是之前就扑倒了,如果不是齐旻粘上来,她也许还是发现不了。

    可是刚发现自己喜欢上了他,就要面临分别。光是想想,方沐阳心里就好受不起来。她眨了眨眼,眼泪就忍不住滑了下来。

    齐旻自然察觉到了,一睁眼,就看见一滴闪亮的泪珠从方沐阳眼角滑落,没入鬓角。慌忙问道:“你怎么了?”

    他压低的声音里头,还带着喑哑的压抑。方沐阳紧紧闭了眼,不忍去看他眼中的关心与慌乱,伸手揩了下眼角道:“没什么,大概是进沙子了。”

    马车里头哪里来的沙子?他不想说,齐旻也不强逼着追问,反倒将他揽进怀中,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男子相恋,终是违背世间道德准则的,就是齐旻早就决定以万般的勇气去对抗,可是瞧见方沐阳陡然露出脆弱的表情,还是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他跟自己不同,他有婚约,有妻子,有责任,有负担。

    他则注定了只能是一个闲散王爷,是一颗棋子,一件摆设。

    如果他们想要公开地在一起,是完全不可能的。可是方沐阳明明跟自己一样动了情,叫齐旻怎么舍得放手。如果错过,便是一生的缺憾。他这一生已经失去,和注定失去的东西已经有很多了,唯有方沐阳,他怎么也舍不得松手。

    马车里头的气氛,一时沉滞下来,两人紧紧相拥,心思却背道而驰,不知飘向哪里去了。

    还好这庄子离着京城并不算远,没过多久,马车便停了下来,外头传来侍卫李维的声音:“殿下,到了。”

    齐旻淡淡地哼了一声:“驶进去!”

    李维瞠目结舌。他跟在齐旻身边的时间不长,之前更是见都没见过齐旻,可也一直听说这位六殿下就是冷了点,其他各方面都还不错。可是借了三皇子的庄子,到了门口,人家庄头都迎出来了,您这借庄子的不出来打个照面,这样真的好么?

    可主子吩咐了,他也不敢违拗,苦了一张脸去跟庄头解释去了。

    马车又驶动起来,里头齐旻对方沐阳低声解释道:“这庄子可不小,要是在门口下车,坐软轿进去,平白又冷了。倒不如直接开到里头去,下车就是暖阁,免得受凉。”

    方沐阳点点头,自然明白齐旻这么做是怕他冷着了。其实这个冰山脸还是很细心的,大概是从小就在宫里看着眉高眼低长大,细节方面倒比一般大男人要细心得多。这么想着,方沐阳便下了一个决心。反正在北齐也呆不了多久了,就是作,也不会死在北齐。倒不如放开了些,好好玩上几天,至少也算为这段注定无疾而终的恋情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吧!

    想到这里,方沐阳的腰也直了,脸上也绽出光华来,笑吟吟地问齐旻:“暖阁离着梅林有多远?我可是来赏梅的,要是光在屋子里头呆着,多没意思!”

    齐旻本有几分犹豫,可一见方沐阳光彩四射的笑脸,顿时便跟着放松下来,点点头道:“这暖阁就在梅林边上,专为赏梅而造的,里头烧上地龙,打开窗子瞧出去,正好就是梅林风景最美的一处。”

    方沐阳满意地点点头,有些嫉妒地低声道:“真是会享受,这庄子里头的梅林,是后头栽的,还是之前就有的?”

    齐旻忍不住又将他拥进了怀里,他也就势靠在齐旻肩上,听齐旻在耳边道:“原来山上就有一片梅林,后来建了庄子,便依着梅林又种了些,规模更盛,景致也就更美。三哥这庄子上头,每年光这梅林上头,也能赚进不少银两。他那梅子酒倒是极有名,就是味道淡了些,像甜水儿似的。”

    方沐阳眨了眨眼,倒是期待起来。

159 踏雪赏梅三

    要是齐旻动了真心,这事儿可真还不好办!齐昱整了整袖口,转而忽然想到,如果小方姑爷真跟六弟走在一路,好像也不是坏事。他都跟六弟在一起了,好意思再拖累安娘么?嘿嘿……齐昱忽然傻笑起来。

    齐旻和方沐阳走到近前,瞧见齐昱,也不放开牵着的手,大大方方走到跟前行礼问道:“三哥怎么过来了?”

    齐昱被打断了遐想,点了点头跟方沐阳见过礼,指了指暖阁道:“进去说话。”

    几人进了屋子,齐昱瞧见桌上的小菜,笑着说道:“六弟倒是好心思,特地找我借了园子陪小方姑爷逛着,怎么就没说稍带上我呢?”

    齐旻微微有些窘迫,他只记得找三哥借庄子,可压根就没想过要请三哥一起过来好吧?便侧了头咳嗽一声,并不答话。

    可方沐阳听着挑眉一笑,对着齐昱道:“三殿下自己的庄子,什么时候想来不能来?”没请你不也一样来了,这会儿说什么酸话呢!

    齐昱一听,哟,你背着安娘搞三搞四的你还有理了?勾引我弟弟的帐我还没给你算呢,这会儿还给我脸子瞧不成?撅了嘴道:“哎呀,知道打搅你们了,可要是没事儿,我也不想跑这一趟不是?”

    齐旻忙隔在两人中间,朝着齐昱问道:“三哥,出什么事了?”

    提起正事,齐昱也就收敛了其他的心思,正了脸色问方沐阳:“听说你这几日接了不少的帖子,可一家也没有去,也没回拜人家?”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方沐阳有些不明白,可还是老实答道:“宫宴那日累得很了,一直歇着呢!帖子和拜年的事情,我让帮里的人在安排,并没插手。”

    齐昱知道他是怕得罪人,毕竟京城水深,他这布衣平民能够入宫参加宫宴,虽然是陪坐末席,可消息灵通的人也打听了不少东西出来。这几天往方沐阳那金帮投贴请吃饭的人多了去了,金帮的人大概还不是特别了解,只依着礼数回了礼,却一家也没有应下。

    他便直言相告:“五弟也着人给你那帮里递了帖子,大概是想探探虚实。谁知你们金帮一概不理,也不知道五弟从哪里听了风言风语来,如今对你倒是恨之入骨。你且小心些,只怕五弟要对你不利。”

    这倒在方沐阳意料之中,正面偶遇五皇子,她便觉得这位五皇子不是什么心胸宽广之人。拉拢她不成,再有人在他耳边吹吹风,想要对付自己也不是不可能的。如果能把自己连同金帮收拾一番,既让三皇子少了江湖上的臂助,又能消减了三皇子的影响力,何乐而不为?

    只是如果仅仅是不利,值得这大雪天让齐昱专程跑上一趟?

    方沐阳疑惑地问道:“怎么个对我不利?”

    齐昱摇摇头:“具体我倒也不晓得了。只是近来你自己进出小心些。”说着给齐旻使了个眼色。

    齐旻点点头,心里就是一沉。这宫里的肮脏事,竟然把方沐阳牵扯了进来,若是方沐阳有个什么万一……光是这样想着,齐旻身上寒气便暴涨起来。

    五皇子齐昆这个人,心胸并没多大,母妃出身勋贵,倒是跟着沾染了不少武将的臭脾气。刚愎自用,心胸狭窄还容不得人。他比齐旻只大一个来月,两人前后脚满了十五岁成年。当时皇帝给两位皇子赏赐的成年礼中有一模一样的两块玉佩,只是齐昆不高兴,砸了自己的玉佩不提,还非找了齐旻的岔子,借故摔了他的玉佩。

    若是照他一贯做事为人的风格,只怕对方沐阳拉拢不得,便宁愿毁了去。既然齐昱特意来告知,定然是有了确切的消息。来源齐旻自然不会问,若是这消息不准,齐昱也不会巴巴地跑来说这一声。看来齐昱也想到了齐昆会做什么,特意来告诉他们,就怕路上出了意外。

    除此之外,齐昱另有事情吩咐方沐阳。他从袖袋中掏出一张帖子,塞到方沐阳手里,有些不高兴地说道:“别人家都罢了,李家是我外家,你就是有天大的事情,这宴会也得去!”

    方沐阳拿起来一看,居然是李丞相亲自下的帖子,这规格不可谓不高。可是拿着帖子,方沐阳就想起齐昱明明跟李家小姐有了婚约,却还去招惹方平安的事情,满心都是不高兴,垮了脸道:“沐阳江湖草莽一个,当不起李相的邀请。这李家的宴,沐阳真还不敢去!”

    齐昱瞪了眼:“我亲自给你送帖子,你还敢说不去?”

    方沐阳是属犟驴的,当即就顶道:“去干什么?李相家的宴会,想必都是达官贵人,我平民百姓一个,还是最不入流的那种,去干什么?找抽啊!”说着就把帖子往齐昱怀里丢。

    齐昱有些烦躁,不由分手就把帖子有塞回方沐阳手里,翻了个白眼道:“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实话跟你说吧,我舅舅有意将女儿许配给你,你……”

    话音未落,就被方沐阳怪声怪气地打断了:“哟!李相家是专门生女儿的吧?那我倒要去瞧瞧,好生挑上一挑了!”

    他这口气说得,就好像去伎楼里头喝酒挑选女伎似的,齐昱自然不喜。

    只听方沐阳接着说道:“只是可惜沐阳早有婚约在身,这李家姑娘就是进门,也只能做小。到时还要请李相亲自写个身契给我,要不然我回家也没法跟媳妇儿交代了!”

    李相嫁女儿给他,他还索要身契。这是把李相家的女儿当成奴婢一般了,那齐昱齐旻未来的王妃算什么?齐昱一口老血差天就喷了出来,听他口气亲热地提起方平安,称为“媳妇儿”更是呕得不行,指着方沐阳“你,你……”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齐旻在旁边听着也非常不高兴,不过这定然不是齐昱的主意,肯定是李贵妃的想法。只不过是想通过联姻把方沐阳牢牢绑在自己的船上。这做法本也无可厚非,可谋算的对象是方沐阳,就让齐旻非常不喜了。这比五皇子齐昆更可恶,至少齐昆是看不顺眼就灭掉,李贵妃这算是什么?

    他沉了脸道:“三哥,确实不妥。”

    齐昱抚着胸口,无力地在桌边坐下,叹了口气道:“我自然知道不妥,可是你知道,母妃那个人……”

    方沐阳更不高兴了,走到一边坐下,讥笑道:“我才知道,原来三殿下还没断奶呢!”

    齐旻瞪他:“沐阳!少说两句!”

    这口气太过亲热,可这会儿齐昱心里正不舒服,倒也没有注意到,自己捉了温酒过来倒了一杯喝下,才觉得心里的气顺了点,苦笑着道:“方沐阳,咱们也不是外人了,你这话也就当我面儿说说,要让外人知道,足够砍你头了!”

    方沐阳心里一直就憋着气,眼下又没外人,脱口便道:“怎么?说错了还是怎么?就你这样,什么都让你母妃捏在手掌心里头玩着,就是当了皇帝,也不过是个傀儡,还不如别去争呢!”

    这话实在太过悚人听闻,齐旻齐昱一块儿变了脸色,低声呵斥道:“住口!”

    说罢兄弟俩互视一眼,齐旻便起身出去打发外头的人。齐昱没好气地道:“往日觉着你性子洒脱不羁,如今看来,却是太野了,也不管什么话,居然都敢往外说,你真打量我不敢把你怎么着?”说到后头,赤|裸|裸的杀气就泄了出来。

    方沐阳才不怕他,往椅背上一靠,舒服地翘了二郎胯子邪笑道:“三殿下,你瞧得起我方沐阳,我也打从心眼儿里头把你当朋友。要不然我能跟你说这杀头的话?”

    齐昱最吃的就是这一套,想当初在水榭初见,方沐阳一装比,不拿他当回事儿,他却认为方沐阳有高人风范。所谓犯贱抖M不过如此。

    果然齐昱听见这话,定定地看了方沐阳一眼,气势一泄,颓然叹气道:“我知道。”

    方沐阳心里一叹,这也是个可怜娃,明明知道前头有火坑,可也得往里头跳。于是放低了声音,摇着头道:“说实话,我不过是方家赘婿,跟小姐一块儿长大,说是婚约在身,实则情同兄妹。你要真是个能负责的也就罢了,可你现在这样,又引得小姐为你情思不属,神不守舍的,你还是个男人吗你!”

    齐昱身子一动,缓缓抬头看着他艰难地问道:“你都知道了?”

    方沐阳点点头,一字一顿地吐出杀人似的字眼:“所以我特别看不起你。既然招惹了她,又没本事负责,当初你招惹她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为了你,她都跟我反目了。我跟她一起长大,这样的情形还是第一次,居然是为了一个没本事负责的窝囊男人,你指望我能对你有什么好脸色?”

    “那她现在可好?”齐昱心里急切,恨不得抓着方沐阳的领子使劲摇一摇,把他脸上那种怜悯、气愤的神色摇下去都好。

    他那急切的脸色看在方沐阳眼里,倒好受了几分,至少这件事上头,并不是方平安剃头挑子一头热。他冷冷哼了一声:“好什么?你送她那鸢尾花的木头镯子都快挂不住了,整个人瘦得厉害。偏还跟我赌气,连饭也不乐意跟我一起吃。想必这会儿我离了瑞昌,她也该好好吃两顿饭了。”

    齐昱心急如焚,恨不得能立刻肋生双翼飞到瑞昌去看看方平安。可他转念一想,瞧着方沐阳疑惑地问道:“你,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方沐阳斜了他一眼,放下双腿凑近了低声道:“你若是真能让她开心也就罢了,我反正改了方家的姓氏,跟她结为兄妹也不是不行。更何况本身我们就情同兄妹。可你这幅德行,你觉得我能放心让妹妹跟着你?”说着还不屑地上下打量了齐昱一番。

    齐昱闻言大喜,他怎么之前没有想到这个,脸上当即带出笑来,拿了酒就要给方沐阳斟上。

    方沐阳却摆摆手:“不必了,您不日就要迎娶李家姑娘。我们方家蓬门窄户,攀不上您这门贵亲。我们方家姑娘虽然什么都不如李家姑娘,可也不会去给人做妾,平白低人一等的!”

    齐昱执壶的手就楞在了半空,心里又苦又涩,想要哭都哭不出来。

    恰好齐旻推门进来,便瞧见这诡异的一幕,不禁疑惑道:“这是怎么了?”

    方沐阳站起来掸掸袍子,轻蔑地看着发楞的齐昱:“不过是个受制与人的软蛋发呆罢了。”

    齐旻心里对这个三哥还是敬重有加的,走过来拉了方沐阳的手,轻声责怪他:“沐阳,怎么说话呢!”

    那头齐昱却突然摔了酒壶,暴躁地吼道:“是!我就是个受制于人的软蛋!我连自己都做不得主,不是软蛋是什么!”

    一边说着,一边从袖袋掏出那张请帖撕得粉碎,还跳上去狠狠踩了几脚。他再是努力,可是看在外人眼里,不过是母亲李贵妃给他铺好了路罢了。以前书读得好,是因为李贵妃督促地好,差事办得好,是因为李贵妃给他选的人好。他这一辈子都活在李贵妃的阴影里头,望不见天日不说,却还要做出一副温和的模样,就连少时贪吃,都会被李贵妃严厉阻止。

    口腹之欲也就罢了,现在他的婚事也要母妃做主。

    有一位强势的母妃,再娶李家姑娘,如果日后真的能够登上大宝之位……

    光是想想,齐昱就觉得不寒而栗。方沐阳半点都没有说错,就是能够得到那个位置,他也不过是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一具傀儡罢了。真正掌握朝堂的是李氏一族,而到了那个时候,他又如何能够跟母妃外戚作对?

    连心爱的姑娘,都只能偷摸着写信。怕被母妃看出来,连通个信都要拐几道弯,用驿站送去。他偷偷摸摸地,享受片刻的恬静与欢喜,却从来不敢去想一旦这件事情曝光,方平安会受到怎么样的牵连。

    齐昱大肆发泄一通,又叫侍女抬了酒来,拉着方沐阳要好好喝上一杯。

    可方沐阳连杯子都还没有举起来,他就连连灌了自己好几杯了。齐旻在旁边看着叹气,只得又起身出去嘱咐下人们不要多嘴乱说。

160 未雨绸缪

    0160

    齐昱本就烦愁,正是应了当日小方姑爷论酒的一席话,喝的是烦愁,喝的是郁闷。这梅子酒度数不高,又取了梅子的酸甜,跟甜水儿似的。可齐昱不过喝了小半坛子,顶破天也就一斤吧,便醉得不省人事。

    他都这幅模样了,还怎么回去?

    齐旻只好叫了人进来收拾,抬了齐昱下去睡了。扭头找到方沐阳,低声斥责他:“你怕是疯了,跟他说那些话做什么?”

    “那你的意思,是任由他就这般迷糊下去?”方沐阳斜着眼看他,满脸不屑:“你说三殿下对你好,可你就是这么回报他的?眼见他自欺欺人,身陷泥潭,也不晓得拉他一把。他是死是活倒跟我没关系,就是可怜我家那个傻子,喜欢这么个没担当的男人,哼!”

    齐旻瞧着方沐阳神色变了变,叹口气拉着他的手道:“你就是这么看我的么?”

    方沐阳不耐烦地将手抽出来道:“他的处境,他自己如何不知道?不过是盯着那个位置,自己迷惑自己罢了。你跟他兄弟情深,我一个外人又有什么好说的。若是他不来招惹我家那个,我也不会理他。可他既然没法负责,又何必去招惹她?至于你,”他想了想,怜悯地笑道:“六殿下,不是我看不起你。你说得轻松,只怕心里也明白得很。你我本是陌路,你又何苦招惹我呢?”

    这明明说着齐昱,怎么又扯到自己身上?齐旻倒忘了是自己问方沐阳如何看待自己,听了最后一句,顿时急眼道:“我对你如何,难道你还不清楚么?”

    方沐阳笑得凄然,缓缓说道:“纵使你对我情深似海,那又如何?你能为我拒绝李贵妃安排的亲事么?你能同我相携到老么?齐旻,做不到的承诺,就不要轻易许诺。今日你待我有多少情,或许明日你便会对我有多少恨。我是男子,不能为你生儿育女延续宗祠,更不能正大光明地跟你出双入对。我也不能忍受站在你身后,成为你的禁脔。愈是清楚你待我如何,我反倒愈加惶恐。齐旻,你放过我,也就是放过你自己。”

    听着方沐阳的话,齐旻一颗心渐渐死寂。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为了眼前这人一笑,装呆扮痴,无所不用其极。可这人居然说要自己放过他,也就是放过自己。这是什么鬼话?

    上一刻他们还相携踏雪赏梅,这一刻他这么能说出这么无情的话来?

    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认清过眼前这人。

    明明这眉眼如此熟悉,在梦中出现过无数次。这红唇的甜蜜滋味,似乎还在唇齿间流转,可突然就能吐出这么伤人的词句来。

    “方沐阳,你果然了得!”齐旻这话说得咬牙切齿,眼中的凶悍压抑不住,似乎要把方沐阳嚼碎了吞下去一般。他一手握紧了方沐阳的手臂,另一手放到了方沐阳腰间就要撕扯,却听见方沐阳轻声道:“齐旻,我喜欢你。”

    齐旻浑身僵住,不明白这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只有方沐阳的声音在回荡。他傻傻地抬头一看,只看到方沐阳满脸是泪,叹着气道:“所以,别逼我恨你。”

    他的眼中有挣扎,有眷恋,也有决绝。

    齐旻呆呆站了一会儿,再回过神,方沐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他扭头望着梅林,却再也没有了初至时轻松的心情。

    没一会儿,林嘉便进来禀告,说是方沐阳觉着受了风寒,先行告辞了。

    齐旻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林嘉便套了车,方沐阳带着丫头们自行离去。

    这一日赏梅,真是高高兴兴而来,败兴而归。

    方沐阳一路上都阴沉着脸,回到金帮的院子连水也不喝,撵了碧文几个出去,独自蒙头大睡。

    对齐旻说那番话,她只是有感而发罢了。就像齐昱跟方平安,她跟齐旻之间,可能性更小。本来今日乘兴而去,她不该说那般煞风景的话,毁了好好一天。可那个时候话突然就到了嘴边,止也止不住。齐昱也好,齐旻也罢,不过都是李贵妃手里的一颗棋子,用以满足她对权势的渴望。甚至现在,李贵妃想将她也捏在手心里头,真是好大的胃口。

    这几天齐旻天天来找她,自然会传到李贵妃耳朵里头去。虽然齐旻在几个皇子中间夺得大宝的可能性最小,但若是她跟齐旻交好,甚于齐昱的消息传了出去,只怕要对付她的不止五皇子一个,李贵妃也会插手进来。

    她已经打算了结此间事务便返回南楚,可齐旻还要在北齐生活。她既然动了心,又怎么舍得因为自己的缘故让齐旻受到伤害?

    只有喜欢上了一个人,才会设身处地为对方打算,只盼对方能够好好的,哪里忍心他受委屈?更何况齐旻受的委屈已经够多了。方沐阳也不敢想象,若是自己真的假死脱身,以齐旻目前的状况,得知了自己的死讯又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齐旻并不是一个温柔心善的人,从他处理会州铜船案便看得出来。出手狠厉,一击必中,而且是一个不拉,一个不饶,将会州官场搅得大乱,毁了大皇子的根基。即使是齐昱自己来做这件事情,也不可能做到比齐旻更好了。由此也可以看得出齐旻的手段,并不是良善之辈。

    既然必将分别,又何必留恋一时的温暖。

    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着,可次日起来,方沐阳的一双眼睛还是肿了起来,吓了碧文几个一跳。好歹见他精神极好,并不是伤心难过的模样,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按了她想法给她眼睛消肿。

    方沐阳也觉得歇息够了,叫京城金帮的人把这几日收到的帖子一一取来细瞧,细细筛选哪些需要自己亲自上门回礼,哪些需要结交一番,哪些又不用理会。京城的事务她本不是很清楚,不过有林嘉在,很快就把京城的局势、派系弄清楚了大半,认真寻思着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齐昱又派人送了一张李相家宴请的帖子过来,还极细心地将那一日会去的人告诉了方沐阳一番。

    方沐阳承这份情,仔细听了,取了红包塞给对方,又亲自送了那侍卫出门。宴会定在正月十八,算下来还有一段时间,也足够方沐阳搜集资料,早做准备了。

161 兄弟私语

    0161

    再说齐旻那头,齐昱酒醉不醒,他也不好丢下齐昱一个人独自回去,只得留下陪着。也不准丫头侍卫进去伺候,独自就着冷菜喝了一夜酒,却越喝越是清醒。

    自己的处境本就堪忧,他自小在钟粹宫长大,早就跟齐昱栓在了一根绳儿上头。若是老五上位,绝对没有他的好日子过。可若是三哥上位,宫里那位也不会让他有什么实权。估计下场顶多也就比被圈禁的老大好点,做个闲散王爷远远打发出去,富贵二字都不要想。可现在齐昱还没有上到那个位置上头,李贵妃就怕他生了二心,想要用娘家侄女把他栓牢实。大概又觉得方沐阳又用,所以又拿了一个女儿出来。

    想到之前方沐阳一副挑女伎的口吻,齐旻忍不住嗤笑出声。那个人,不愧是他看上的,就是与旁人不同些。可他就不能对自己有点信心么?想想之前方沐阳说的话,齐旻又沉寂下来,百般不爽。

    次日齐昱醒来,倒跟没事儿人一般,洗漱过后,挂着温吞的笑意带上齐旻径直回宫。

    一进宫,贴身伺候的小黄门李贵儿就苦着脸上前道:“主子昨日跑哪里去了,也不使个人回来说一声。娘娘听说您一夜未归,担忧得不行。您赶紧去看看吧!”

    齐昱瞳孔一缩,低头腹诽,哪里是担心自己夜不归宿,大概是怕自己横生枝节,在这个关键时刻坏了事吧?回去换了一身衣服,便往钟粹宫去请安。

    李贵妃正在宫室里头看闲书,听见宫人禀报儿子来了,随后齐昱进门请了安。她也不抬头,也不叫起,恍惚手里的书好看得不行一般,只将目光落在书页上头。

    这是她惯用的招式,齐昱晓得她这会儿心里很不高兴,抬头一看,立在母妃身后的大宫女对自己递了个眼色,便领着众人退了下去。偌大的宫室里头,便只剩下一跪,一坐的母子二人。

    等到人都走光了,李贵妃翻着书页,慢悠悠地道:“昨儿去哪儿了?”

    齐昱跪坐在小腿上,满不在乎地答道:“跟六弟和方沐阳一块儿,去城外梅庄喝酒了。一不小心喝多了些,雪天路也不好走,便歇了一夜。”

    李贵妃丢开书本,盯着下头跪着的儿子,满脸不赞同:“那方沐阳不过是个下九流的,抬举他不过是做给别人看。齐旻也就算了,不是我肚子里头爬出来的,我管不着他。可你是要做大事的人,跟他走那么近做什么?就是做个姿态,叫你身边的人去也就行了,还巴巴地亲自跑了去,是怕齐昆无处下手么?”

    齐昱嬉皮笑脸地答道:“不过是这些日子闲的无聊,出去逛逛罢了。跟谁不是逛?何况这方沐阳也对儿子的胃口……”

    话没说完就叫李贵妃凌厉地打断了:“你看看你这像个什么样子?我精心养育你这些年,怎么就将你养成这个样子?现如今你父皇身子不行,就剩下齐昆一个,你就不能谨慎些?”

    可这些话平日里她就念叨,齐昱早就练出了铜皮铁骨,丝毫未曾入耳,反倒笑着劝她:“母妃息怒,瞧您脸上的皱纹都出来了。”

    对着唯一的一个儿子,李贵妃真是不晓得说什么好了。她深吸了一口气,放缓了声音道:“你若是无事,哪里没处可逛?就是往你大舅府上多去走走,也好结交些正经士子,跟那个方沐阳有什么好混的?”

    齐昱赶紧叫屈:“母妃您是不知道,昨儿我也是帮舅舅办事去了。舅舅家十八设了宴,请了方沐阳。可这家伙是个不爱走动的,我这不是怕他不去,驳了舅舅的面子,怕舅舅下不来台,亲自去送请帖的么?”

    “哼!”李贵妃不屑道:“不过是个乡野匹夫,还真拿自己当回事儿了。”

    可她转念一想,这方沐阳也是个精乖的,谁下的帖子,请的酒宴都不去,摆明了是不愿意拖进夺嫡的浑水里头。可他之前就跟齐昱交好,这浑水是早就淌了进来,沾了一身的。也不怕他跑脱了,只是连哥哥都亲自下了帖子去请,有些奇怪。她执掌后宫凤印,代行皇后之职,正月里头正是接见内外命妇,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倒真还没跟娘家人说上几句话。不由疑惑地问道:“你舅舅设宴请他?”

    齐昱顺势站了起来,挤在李贵妃榻边坐下,低声说道:“是呢,听说舅舅打算把芸表妹许配给方沐阳。”

    李贵妃有些搞不懂哥哥的做法了,忍不住低声嘀咕道:“他是疯了吧?好好的女孩儿家,许给谁家不是许?那个江湖草莽也配娶我李家的女孩儿?”

    齐昱微微仰头,在李贵妃瞧不见的地方翻了个白眼儿。难道李家的姑娘们家教很好么?不是他说了,包括那几个嫡出的表妹在内,这李家的女孩儿就没有一个他瞧得上眼的,一个个虚头巴脑,一点子鼠肚鸡肠地互相算计。她们还配不上方沐阳呢!当然这些话只敢在肚皮里头说说,万不能当着自家母妃胡咧咧,便随口附和道:“舅舅是这么个意思,具体如何倒也没跟我详说。不过这事儿确实有几分难办,那个方沐阳是方家买回去的赘婿,已经跟方小姐成了亲,只等小姐满了十八就圆房的。当日我随口提了一下,他还不是很乐意呢!”

    李家的女孩儿好,那就留着呗,巴巴地要送给人家干什么?

    可在李贵妃看来,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外头有些事情,哥哥李丞相比她看得更加清楚些,既然有了这个心思,便说明这方沐阳确实是值得招揽一番的。不过儿子说的事情也在理,毕竟方沐阳是个赘婿,难道竟要把李家的姑娘给他做妾不成?若真是如此,那这方沐阳倒还真是个人才。自家哥哥自己晓得,是个势力实际的,既然起了心思要笼络方沐阳,这亲事确实是个极好的法子。至于李家那些女孩儿,不就是为了巩固李氏的势力,送出去联姻的么?

    想到这里,李贵妃便低声嘱咐儿子:“既然你舅舅都觉着好,那便算了。你们兄弟俩既然跟方沐阳有交情,便该好好劝说他,帮你舅舅把事情做好才是。”

    齐昱听着就烦闷起来,又是帮着舅舅把事情做好,好像他就百无是处,全靠别人抬着似的。一想起李家要将女儿嫁给方沐阳,他就想起安娘,想起自己即将迎娶的李琼芳,更是百般不舒服起来。

    别了李贵妃回去,正看见齐旻也闲坐着发呆,便拉着齐旻说出去逛逛。

    齐旻刚跟方沐阳生气别扭,哪里有心思出去逛?只垮了脸不做声,扭来扭去,就是不肯出去。齐昱没法子,干脆叫宫人送了酒菜来,两人坐着对酌。

    看他一杯接一杯地往嘴里倒酒,齐旻有些不忍,低声劝慰:“三哥,少喝两杯。”

    还没正经出孝,不过是素酒罢了,齐昱才喝了两三杯,本就没什么醉意,只是借酒消愁而已,摇摇头道:“不过喝着玩,你别担心。”

    可他这幅颓废的模样,齐旻怎么能不担心,使个眼色遣了宫人出去,只留了李力在旁边,这才低声同齐昱道:“喝着玩也就罢了,可你昨日也没喝两杯,就醉成那样,我怎么能不担心?”

    齐昱抬头看他,只见他眼中一片清明,想起亲生母亲都同自己耍手段,使心眼,不禁悲从中来,哽咽道:“好兄弟,也只有你是真心待我罢了。”

    这话说得有些过了,幸亏只留了李力在旁边伺候。可就怕隔墙有耳,齐旻忙拿了他手里的杯子,给他布菜:“别光喝酒,吃点菜。”

    齐昱伸手又将杯子夺了回来,自己倒上一杯,低声道:“你也别怕,我知道你不容易。可我也不容易,往日我还能骗骗自己,可没想到就连方沐阳一个外人都瞧得门儿清。我还真没办法继续把自己骗下去。他说得没错,我一个没担当的窝囊废,自身难保,还要去招惹安娘做什么?”

    他不知道后来方沐阳也跟齐旻说过同样的话,便瞧见齐旻听了这话,也低了头下去,闷声不语。自顾自地发泄道:“昨日他同我说,跟安娘虽有婚约,可其实是兄妹之情,我还乐呵。可他又给我当头一棒。你说方沐阳这人是怎么长的?怎么就能这样?他都这么说了,我还有什么脸面见安娘?”

    一面说着,一面双目就泛了红。

    齐旻眼前便浮现出方沐阳流着泪说喜欢自己的话,那种悲切、绝望的感觉,压得他心里沉甸甸地。也许在这段感情里头,方沐阳的挣扎比自己更多,自己不过是个闲散王爷罢了。可方沐阳身为一帮之首,还有婚约在身,若是想跟他相携到老,方沐阳的付出必须要比他多很多倍。

    他还有什么立场去责怪方沐阳对自己的心狠呢?

    想到这里,齐旻竟痛恨起自己来。方沐阳至少还想过如何同自己相携,可他都做了什么?成天不思进取也就罢了,还为方沐阳对自己没信心就生起气来,还是个男人么?

    思及此处,便再也坐不安生,只觉得心里长了毛,恨不得能立刻跑到方沐阳身边好生安慰他一番。

    转念又觉得自己确实一无是处,拿什么去给方沐阳承诺?就连婚事自己都做不得主,出了孝大概就要迎娶王妃,那岂不是负了方沐阳的一片苦心么?

    他抬眼看看正喝酒的齐昱,心里一动,低声试探道:“那你到底打算拿方小姐怎么办?”

    齐昱摇摇头:“我不知道。”

    齐旻一咬牙,坐到齐昱身边,低声私语:“若是不为那件事,你跟方小姐情投意合,置个宅子委屈方小姐也不是多大的事情。可一旦入了宫门,这吃人的地方,只怕方小姐那性子,连个全尸都留不下来……”

    光是听他说,齐昱就觉得浑身发冷,忙呵斥道:“快别说了!”

    他赶紧喝了一口酒,摇头道:“就是她愿意,我也不肯委屈了她去。什么置个宅子的话就不要再说了。”

    所谓置个宅子,就是把方平安当做外室,不接进府中,也就不会受了正妃的刁难。可到底是没有名分的外室,招人诟病,子女的出身比妾生的还不如,称为外室子。这叫如今深爱方平安的齐昱如何能忍受?可就算是外室,前提也是齐昱做个普通的王爷,若是真能登临大宝,连这外室也是不可能的。

    可若是想要明媒正娶方平安,更是难上加难,不提方平安算是商户,就是丧妇长子这条,也在五不娶之列。别说是做王妃,就是普通的侍妾也轮不到方平安。若是他真做了皇帝,选秀也选不到方平安身上,只能充作宫奴进宫,之后再升位份,其中艰难自然不用多说。但之后的孩子终归逃脱不了宫奴所出,地位要比其他的孩子低上一层不止。

    齐旻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虽说他是当年最受宠爱的柔嫔所出,但是到底柔嫔来历成迷,之后父皇又不喜他,在这宫里受到的欺凌难道还少了么?

    光是想象一下那样的场景,齐昱就觉得完全不能忍受。再把娇柔可爱的方平安,同骄横跋扈的李家表妹一比,齐昱更是意难平。

    凭什么?李家表妹不过是正好托生到李家,他就必须得迎娶她做正妃。而方平安却是他情投意合的人,连通个信都要偷摸着来。就算是日后君临天下,还要受制于人,这样的宝座,坐着也不舒坦。

    齐昱狠狠地皱紧了眉头,第一次觉得对那个众人争夺的宝座失去了几分兴趣。

    做皇帝有什么好?父皇都这么一把年纪了,还要拖着病体看折子,连休息都休息不好。虽拥有万里河山,可终生就得困在这一方小小的皇城之内,想要出去走走,便有一帮子大小官员争着劝阻,恨不得当朝撞死几个成全他们的清名才好。别说迎娶方平安这样的大事,就是平时吃个菜,都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这皇位要来又有什么用处?

    齐旻不再多言,看齐昱脸色就晓得他有了自己的思量,暗道自己也算能摆脱方沐阳说的对不起齐昱的话。可到底要怎么做,终归要齐昱自己做主,他不能瞎说。便也静下心来坐着,思忖该找份什么礼物去跟方沐阳赔罪才好。

162 和好

    那天从城外的梅庄回来,方沐阳虽然没说什么,不过碧文几个都猜测姑爷是不是又跟六殿下翻脸了。唏嘘之余又有几分庆幸,毕竟这两人的身份……咳咳,能不交往还是不交往地好,他们还想着回去南楚过几年好日子呢!

    所以看到齐旻又上门来找方沐阳,碧珏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但是六殿下来了,总不能拦着不让进吧?苦着脸进去通报,方沐阳正拿着搜集来的资料,坐在火炉边细看,看完一张便烧一张。旁边碧文伺候着茶水,碧波在剥火烤栗子,挺和谐温馨的场面。

    一听说齐旻来了,方沐阳楞了一下,苦涩滋味从心口蔓延,一直到了嘴里,顿了顿还是说道:“就说我出去了,不在!”

    可齐旻已经进来了,站在棉布帘子外头,将这话听得真切,胸口一痛,挑了帘子站在门口道:“晚了,我已经进来了。”

    侍女们齐齐起身行礼,方沐阳抬头一看,齐旻一手掀着帘子,一手背在身后,头上、斗篷上还飘落着点点雪花,望着自己的目光带了几分祈求。方沐阳顿时有一种看到哈士奇摇尾巴的感觉,扭了头呵斥道:“还不快些给六殿下上茶?”

    他倒丝毫不觉得自己并没起身行礼迎接有什么不对,反倒责怪碧文没给上茶了。碧波接过方沐阳随手递过来的资料收了,拉着碧文赶紧退下去。

    齐旻进了屋子,自己解了外头的大毛斗篷,丢给欲跟进来的李维道:“你也下去吃杯热茶,不用伺候了。”

    屋里便只剩下齐旻和方沐阳两人。

    方沐阳也不说话,也不抬头,盯着自己的手指头发呆。他是实在不晓得跟齐旻还有什么好说的,更不知道今天齐旻找过来是干什么,除了发呆,也想不出来说什么得好。

    齐旻自顾自地拖了椅子在他身边坐下,几天没见,却觉得隔了好些年一样,忍不住细细打量方沐阳。

    火光下他的脸上泛着一层莹润的微光,双唇红润透出光泽来。齐旻忽然就觉得有些气短,想要凑得更近些,一口吻上去才好。

    恰好碧文送茶进来,瞧见六殿下探首凑在主子脸边,心里就是咯噔一跳,忙扬声唤道:“六殿下请用茶。”

    齐旻回过头来,刀子似的眼光让碧文觉得要被刺穿了一般,忙低了眼帘送上茶,退出去才敢拍着胸脯松口气。唉,其实六殿下跟自家主子还是蛮相配的……

    室内重新恢复了静谧,方沐阳这才叹着气道:“你又来做什么?”

    齐旻扯动嘴角,微微一笑:“想你了。”

    方沐阳受不了,赶紧抬手遮了眼睛:“你快别笑了,怪渗人的,我瞧着就怕。”

    齐旻无语,扯了方沐阳的手下来,盯着他的眼睛道:“沐阳,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方沐阳一时竟忘了自己的手被他握住了没放,没闹明白这人怎么突然跑来玩言情,明明上次气得额角青筋直冒,这会儿又跑来到底是做什么。难道说齐旻跟齐昱一样,都是抖M强受的体质不成?

    他看着齐旻,也无语了,怔愣了半天方才道:“算了,放手吧。”

    齐旻却握紧了他的手,意有所指地答道:“你知道不可能的。”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方沐阳使劲抽了抽自己的手,没有抽出来,涨红了脸道:“齐旻,你干什么,叫人看见可怎么办?”

    见他羞愤交加,齐旻的心情却突然好了起来,把他的手稳稳捉住,轻声道:“怕什么?这不是你金帮的院子么?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敢闯进来?”

    说着便顺势将方沐阳朝怀里拉。自从前两日想通,他就一直思念着方沐阳,好容易才找到机会出宫来,不好好吻他一通,又怎么解得了这相思之苦。

    方沐阳抵着他的胸膛,却觉得掌下的身体竟是火热,齐旻的心跳隔着布料传过来,沉稳有力,又比平时快了几分。心里一叹,身子便如春水般软了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齐旻方才结束这缠绵的一吻,低头看着微微喘息的方沐阳。他面带红潮,双唇微张,差点控制不住又要吻上去。腹下已经蠢蠢欲动,可这时间、地点都不合适。齐旻只好微微推开方沐阳,换了个坐姿掩饰自己的窘迫。

    方沐阳回过神来,也有些发窘,忙坐直了身子抽回手摸了摸并没散乱的头发,红着脸侧过头去:“你今儿来找我就是干这个的?”

    他的声音还带了一丝纵情之后的喑哑,齐旻发现自己蠢动的那物不仅没有下去,反倒又抬高了两分,扭了扭身子,冷着脸“嗯”了一声。

    方沐阳有些惊讶,再看他不自然的坐姿,哪里还想不到是因为什么。忽然觉得齐旻瞧着冰冷,实际内心火热,还纯情。不禁起了逗弄之心,凑过去靠在齐旻肩上,捉着他的头发在指间绕着玩,对着他的耳朵轻声道:“到底是不是?你怎么就不说话,莫非……”

    那非字带着气旋儿,一直吹进了齐旻的心底,挠得他直痒痒,闷哼了一声转身扣住方沐阳,黑眸里闪着危险的光,仿若一头嗜血的猛兽一般。

    方沐阳不敢再撩拨他,忙往后退了退,忍不住低头闷笑。

    瞧他笑得一抖一抖地,齐旻也没了法子,没奈何地喃喃道:“我怎么就喜欢上了你这么个没心没肺的。”

    这会儿方沐阳心情大好,懒懒地靠在椅子上露出招牌式的邪笑:“六殿下若是不甘,只管出去就是。喏,门在那边,好走不送!”

    齐旻气得牙痒,恨不得把他捉到怀里揉搓一番,可好歹刚刚平静下来,不敢再玩火。便转了身子仔细打量了一下屋子,随口问道:“你这几天就一直窝着,也没出去走动走动?”

    方沐阳呲牙一乐:“你们正斗得乐呵,我哪儿敢出去瞎参合?就这几天功夫,外头就已经多了不晓得多少拨人打探了,还不晓得从你那个便宜舅舅家回来,会有什么事儿找上我呢!”

    提起这个,齐旻也有些气闷:“他家是有点儿乱……”

    方沐阳来了兴致,低声问道:“怎么个乱法,说来听听?”正好闲得无聊,有八卦听也不错。他手下搜集来的资料都是小道消息什么的,虽然筛选了一番,可是方沐阳看着还是有点不靠谱。正好齐旻来了,问他不是更好?

    齐旻想了想,低声道:“有些缘故我也不是很清楚,你也就听听罢了。娘娘出身定州李氏,与定州王氏、谢氏都是定州最大的三个家族。只是谢氏虽然家大业大,但商户起家,低了一层。到了娘娘这辈儿,李氏与王氏争锋,李丞相为族长,便娶了定州谢氏的姑娘。这位谢夫人最烦人家说她出身比李氏要低,处处掐尖要强,在李氏一族里头名声并不怎么好。明面上倒是贤惠的,但是么,听说李家规矩倒比定州李氏族里还要大些。”

    这么说来也是政治联姻了,方沐阳点点头,表示可以理解一直被人看不起的谢氏进了定州顶级世家做了族长夫人的心态转变。

    齐旻接着说道:“谢夫人为李丞相生了一子两女,对自家孩子很是娇宠。可李丞相通房妾侍不少,其余的庶子女也不少,谢夫人一碗水端不平,后宅里头,咳咳,有些乱。”

    有些乱?方沐阳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看着齐旻的眼里都快冒出火光来了。齐旻有些好笑地偏过头去,妆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事涉后宅,有的事情他一个男人怎么好说得?可以前怎么就没发现方沐阳对这些事情挺感兴趣。记得在山里他说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情时,他不是一副不耐烦听的模样么?

    见他不说,方沐阳倒也不恼,暗自记下,打算晚些时候再叫人去打听就是。金帮的人都是基层群众,跟各府采办的大妈,送人的人牙子什么的最是熟悉了,问点八卦还不简单么?

    只是不是有“一屋不扫”的说法么?好像朝廷上也有“內帷不修”的罪名,方沐阳奇怪道:“李丞相家这么乱,难道就没有御史参他么?”

    齐旻鄙夷道:“李丞相乃是上一任浩然先生的入室弟子,现在的浩然先生是他的师兄。再者他如今青云直上,你觉得哪个不长眼的会去找他的麻烦?”

    好吧,人脉关系是强大的,方沐阳必须服气,点点头笑道:“果然是人情社会。不过李丞相到底有多少个孩子,怎么动不动就能拿个女儿出来送人呢?对了,给你定的那个王妃,是李家哪个姑娘?”

    说到后来,明显的酸味就弥漫了出来,大有找人家姑娘比个高低上下的意思。齐旻听他这口气大为舒坦,嘴上还是冷冰冰地道:“哪个爷都不感兴趣!”

    “哟,还学着你三哥充上爷了,您是谁的爷啊!”方沐阳横了他一眼。

    齐旻被他眼风扫过,觉得半边身子都软了,忍不住低声调笑道:“我是谁的爷,你还不知道么?”

    没想到这冰块脸居然调戏自己,方沐阳惊讶地微张了口,之后露出一个华丽邪气到极致的笑容,伸手托起齐旻的下颌,啧啧有声地道:“那我就等着瞧了!”

    心里还是颇不舒坦,暗骂这个呆子傻缺,难道直到今天他也没发现自己到底是男是女么?

    不过两人也就是有那么一次亲密关系,之后不管齐旻多么激动,都没有轻易侵犯过自己。这说明他对自己还是真正地爱慕着。只有真心爱慕一个人,才会想着尊重对方,而不是见了面就想扒裤子耍流氓。更何况男人本就要比女人来得冲动一些,他就是情难自禁了,也还是忍着。就像之前,明明都已经动了情,却还是坚定地推开自己。

    方沐阳一边想,心里就甜得冒泡,恨不得把冷冰冰的齐旻揉搓成一座活火山才好。可后果有些严重,她真还不敢动手去做。

    齐旻别开头,只觉得下颔上的手指带着难言的热度,烧得他喉头发干,忙喝了一口冷茶,这才压抑了两分。心里苦笑一声,对着方沐阳道:“往后再说吧!十五有灯会,我陪你去逛逛?也不能成天呆在屋子里头,别闷坏了去。”

    方沐阳晓得他不过是转移话题,不过听说有灯会也挺期待的,但是对于成天呆在屋子里头的指控,他可不能认账,撅了嘴道:“难道我愿意呆在屋子里头么?这京城我人生地不熟的就罢了,你们兄弟相争,倒搅得我不安生,也不知道你们兄弟是瞧上我什么,我改还不成么?”

    不过是瞧上金帮的势力罢了。

    这个原因齐旻和方沐阳都清楚得很,所以方沐阳也只不过是抱怨几句罢了,并不当真。可齐旻听着心里却有些难受,抱了方沐阳拍着他的背哄道:“委屈你了。”

    又低声道:“三哥回宫,好像跟李娘娘生了气,我便在旁边推了他一把。”

    方沐阳抬头疑惑地问道:“推什么?”

    齐旻声音又低了两分,显然是怕隔墙有耳,贴着方沐阳的耳朵道:“不就是你那天的话?我看三哥对你那个小媳妇儿格外上心,便有心推了他两句。”

    方沐阳猛一抬头,惊讶道:“你疯了!我可实话告诉你,甭管你家三哥有多优秀,跟方小姐,那是绝无可能的!”

    齐旻摇头道:“我看不见得。那日我跟三哥说,置个宅子安置方小姐,倒叫他呵斥一顿,说是不肯委屈了安娘,置宅子这种话万不能再提起。”

    方沐阳听着,就有几分踟蹰。若是不看齐昱的身份地位,跟方平安也不是不相配。可这婚姻一事,从来就不是两个人的私事,更何况齐昱的出身地位,以及未来要做的事情,更是由不得齐昱自己。他怎么能放心将方平安托付给这么一个人?

    见他脸色变幻,齐旻叹口气道:“算了,不提那些了。三哥自己都还没拿定主意,你跟着操心有个什么用?要是方小姐真的也喜欢三哥,你也管不着她心里想什么不是?”

    方沐阳重重地叹气:“的确是管不着。”

    话虽如此,可脸上到底带出几分不悦,闷闷不乐起来。

    齐旻忙又找了其他的话来分他的心神。两人说笑一会儿,碧文进来添茶,匆忙抬眼看了看,又赶紧退了出去。

    其实吧,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这两位之间的氛围,碧文几个就是有心遮掩,也瞒不过去。前日从梅庄回来,林嘉便将他们几个挨个找过去问了一番,他们都咬牙说不清楚。林嘉没法子,也不好说什么,只叮嘱他们看紧了小方姑爷,别在回去之前出什么乱子。

    可这种事情,哪里是看着就能不出事儿的?

    就刚才她进去添茶,虽没抬头也能感觉到那两人之间的暧昧,浓得她耳根子都跟着泛红,出了门吹着冷风,脸上的红晕都下不去。

    回到隔壁的耳房里头坐着,碧波碧珏用一种“你真可怜”的眼光打量着她,搞得碧文羞恼起来:“看什么?呆会儿轮你们俩进去伺候!”

    碧波瘪瘪嘴,碧珏犹豫着低声道:“咱们真不进去伺候?这要是林管家回来看见,又有得话说。”

    碧文斜她:“那你进去候着?”

    碧波也戳她脑门儿:“外头院门上有人守着,林管家回来咱们能不知道?再进去就是了。”

    正说着,就听见外头门上小子的声音响起来:“林管家,您回来了?”

    三个丫头顿时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一跳老高。碧文碧波进去屋子,碧珏守在外头门前,瞧见林嘉大踏步地走进来。

    他的手已经好了很多,只是还上着草药,缠着绷带,不过冬天穿得厚实,倒也不太看得出来。这几日外头的消息都是林嘉亲自去搜集回来的,这时有了新的消息,便急匆匆地赶了回来。

    碧珏打起帘子,林嘉一看,齐旻也坐在屋里,瞳孔就是一缩。再左右一瞧,碧文碧波两个也在屋里伺候着,便放了一半的心下来,上前请安问好。

    齐旻跟他聊了两句,便借故告辞了。临走时朝着方沐阳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叫她记着十五的灯会之约。恰好却落在林嘉眼里,又添了几分疑惑。

    那天在梅庄,正好李力护着齐昱过来,他便扯着李力聊了两句。

    两人在会州也有几分交情,算是熟人。可事关齐旻和小方姑爷,李力又怎么敢多说?只敢含糊地说了两句,什么“同甘共苦,情分不同旁人”,什么“六殿下也不容易”,说得林嘉满心不解,可细问下去李力又不肯多说,拉着他说做奴才不容易之类的话。

    林嘉贼精的一个人,从李力的眉梢眼角也看得出来他确实为难。只是不清楚这份为难是因为六殿下,还是因为不好说得。回来细细盘问几个丫头,说的也都跟李力差不多。本想跟小方姑爷提一提,可那天从梅庄出来,方沐阳就恹恹的样子,他哪里还敢多问?

    恰巧今日回来碰到齐旻,见他给方沐阳递眼色,齐旻心里就是一动。莫非这六殿下知道了主子的身份不成?那他到底知道多少?小方姑爷知道不知道齐旻知道了她的身份?

    几个知道快把林嘉自己都给绕晕了。方沐阳叫了他几声,他才晕乎乎地回过神来,立即惊醒了上前道:“姑爷,刚收到的消息,说是这次李家的宴会规模颇大,还请了定州的浩然先生。而且浩然先生也应诺了,一定到访。”

    之前在定州那摊子糟心事,方沐阳并没有跟人详细说过,就连方平安几个也只是晓得大概。所以林嘉只知道方沐阳见过浩然先生,而且浩然先生曾有意留方沐阳在浩然书院读书,更细节些的都不知道。

    方沐阳听见这话,一拍脑门儿就哀声叹气:“那个死老头子怎么也来了?这不是添乱么?”

    林嘉听见眉毛就是一跳,浩然先生天下闻名,就是在大楚也有不少人以读到浩然先生批注的书籍为荣,怎么听自家主子的口气,倒是对浩然先生不很尊重的样子,忙开口问道:“听说浩然先生挺欣赏您的,又怎么会给您添乱呢?”

    方沐阳有气无力地摆摆手:“算了,个中细节不说也罢,反正碰见这老头子准没什么好事。要不咱们想个主意,推了李家的宴会可好?”

    林嘉为难道:“三殿下亲自给您送帖子,您要是不去,这不是拂了三殿下的好意么?”

    道理方沐阳如何不知道?只是想到又要跟那个老头子碰面,心里就直打鼓。抄袭剽窃什么的,都不是正理,可小方姑爷肚子里头的墨水实在有限得紧,万一让浩然先生遇上,又叫他凑诗作文的,他岂不是丢脸丢到京城来了?

    他这边摇头叹息,林嘉也有些坐立不安,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道:“姑爷,此间事了,咱们就快点回去吧!”

    林嘉说的是回去南楚,可方沐阳听着以为是回去瑞昌,点了点头道:“那是自然。衙门里头二月初一开印,我估计那什么任命最迟不过初三也就该下来了。得了确切的消息再说,次日咱们就回去。”

    “那好,属下让底下人先拾掇准备起来,免得到时候慌了手脚。”林嘉一听就很高兴,忙不迭地就答应了。

    方沐阳好笑:“慌什么?还有段日子呢!”

    林嘉笑着答道:“早些收拾起来才是正经,免得临时安排,乱了手脚。”

    说起收拾,方沐阳想起之前齐旻邀约看灯的事情。想到京城繁华,人也多得很,便告诉林嘉道:“六殿下约了我十五去看灯会,咱们也来京城这些天了,难为你们都一直跑前跑后的,到时咱们一起出去,大家都乐呵乐呵。”

    谁知林嘉和碧文几个听了竟无一人露出喜色,反倒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

    方沐阳就奇怪了:“怎么?你们不想出去玩么?”

    林嘉苦笑道:“没什么,您想去,属下自去安排就是。要不先在临街的酒楼里头定个雅间,到时您就坐着赏灯得了。”

    方沐阳不置可否,等到林嘉走了方才问碧文道:“怎么说起出去玩,你们反倒不高兴呢?难道整天陪我闷在屋子里头要好玩些?”

    碧文也是一脸苦笑,实言相告:“主子,这京城的灯会向来是人山人海,莫说是走失走散的,就是每年踩掉鞋子的都不知有多少。您要去看灯,奴婢们跟不上怎么办?更别提林管家还要安排暗卫,这可比您呆在宅子里头为难得多了。”

    方沐阳再笑不出来了,也跟着苦了脸。

163 逛灯会

    016

    虽说十五的灯会人多拥挤,保安工作也会很难做。林嘉流着宽面海带泪,还是着手下去安排了。

    就要回去大楚了,对于方沐阳来说,这样松散而又懒散的日子是过一天少一天。方沐阳自己清不清楚,林嘉不知道,可是他清楚得很。大楚的风气比北齐严苛得多,像胡三那样上街不带幕离的已经是另类中的另类了。如果方沐阳还想再像在北齐这般自由出入,可能性非常非常小。她要真独自跑上街,朝廷上那帮御史大人能把金銮殿给哭垮了!

    所以,由得小方姑爷再松快几日吧!

    说起来只是一句话,可安排下去却费了好几天功夫。酒楼临街的包间大多都是早早被预定的,想要个位置好,环境又足够保密的,更是难得。光是周旋这个事情,林嘉就费了老鼻子劲。还有沿途的护卫工作,暗卫只能转暗为明,乔装打扮随时跟从,碧文几个也要提前布置,等到正月十四上头,才算是勉强把事情安排周全。

    这几天齐旻不晓得忙什么,倒是没有常来,可每日里还是会让身边的人给送点东西过来。

    不过送东西的人并不是李维,而是上次在会州跟着齐旻办事的一个御林军小校尉,也见过方沐阳两面。

    每次方沐阳收了东西,那人便转身离去,可必须亲自送到方沐阳手里才肯,交给别人是万万不肯的。方沐阳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但是翻看那些东西,不过是话本、吃食之类,也没有什么稀奇,只好略过不提,打算见到齐旻了再好生问问。

    正月十五午后,齐旻便过来了。

    因为晚上要去逛灯会,他只穿了平民衣装,挑挑拣拣选了一件银白镶大毛的衣服,没束玉冠,只用了同色的发带束了发,少了一份皇子的威势,多了几分贵气,瞧着倒跟普通富贵人家的纨绔差不多德行。

    方沐阳不好打扮,成天衣服也不过是青白灰黑四个颜色。今日同样是一件青色棉袍,穿在方沐阳身上,倒像是个进京的举子,多了几分儒雅气息。

    两人站在一块儿,各有各的优点,竟是互相映衬,谁也没把谁比下去。

    齐旻也带了好几个人手,除了贴身护卫李维,还有几个御林军的小校尉,其中就有天天给方沐阳送东西的那个。

    方沐阳心里一动,趁坐马车的空档低声问齐旻:“来送东西的那个人是怎么回事?”

    齐旻揽着他,低声道:“我总得有个自己人使唤吧!”

    这意思,就是李维是李贵妃的人了。方沐阳了然,心里不由替齐旻感到几分不舒服。没想到这李贵妃的手伸得这么长,看来是要将齐旻控制在手心里的意思。也难怪齐旻要想法设法弄自己的人手,可是瞧这架势,只怕也是偷摸着来的。可转念一想,方沐阳又有些奇怪,斜了他一眼娇嗔道:“早干嘛去了!”

    本来就几天没见了,这下齐旻哪里还忍得住,缠住方沐阳就是一个深吻。

    等到了地方下来马车,方沐阳红唇微肿,脸色气急败坏极不好看。而齐旻则显得平和多了,身上多了分餍足的气息,虽不笑也看得出心情极好。

    虽然还没有入夜,可街上人已经很多了。将马车停在外围,大家只能步行进去。京城灯会的范围颇大,以皇城前的御街为中心,向着周围的四街十七巷辐射开来。御街之上,皇城之下,是由宫内供奉制作的灯,两边则分别是各地进贡的御灯,宗室、勋贵、大臣进献的各种彩灯,取得是“普天同庆,与民同乐”的意思。再往旁边,则是民间自发弄的彩灯,有商会商户,也有平民百姓,大多伴有灯谜,讨个彩头。

    所以御街之上虽然华丽,大家只不过是看看就罢了,反倒是御街旁边更加热闹一些,人也更加拥挤复杂。

    一路步行到之前预定好的酒楼,街道两旁的小摊子都已经摆了出来,彩灯高挂。浓浓的节日气氛让方沐阳也绽开了笑颜,将之前的几分不快抛之脑后。

    齐旻紧握着他的手,哪里还有心情去看街上的景象,竟盯着方沐阳去了。

    后头紧跟着林嘉、李维等几个护卫。林嘉看着齐旻和方沐阳紧握的手,心里挺不是滋味。眼光扫过碧文几个,结果几个丫头都只顾着看街景,根本就没注意到他的眼光,惹得他气闷不已。

    等走到酒楼门口,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急着过节的人们纷纷点亮了彩灯,街上的人也更加多了起来。

    林嘉使人定的包间在三楼,正好临街,可以观看街景。能订到这么好的位置,林嘉可是出了大力。方沐阳见到酒楼里头拥挤的情形,朝着林嘉点头做谢:“林管家辛苦了。”

    扭头又怪齐旻:“你找我出来逛灯会,怎么连酒楼都没定好?”

    齐旻轻哼了一声:“要不是我,你那个林管家能订到这房间?”

    原来这竟是他的手笔。

    林嘉也才明白过来,他是说开始两天问遍了临街的酒楼,都没有房间了,怎么后来又有人给他递话,说是某酒楼里头原来定好的一个包间退了,可以给他使用。金帮到底在京城里头刚刚扎根,并没什么势力。像这种十五灯会的包间,许多达官贵人都是年前就定下的,就是人家退了,也轮不到他。这好事后头原来是齐旻推波助澜的。林嘉咬了咬牙,上前致谢。

    方沐阳就不干了,低声斥责齐旻:“你直接定也就是了,何必偷偷地来?”

    齐旻叹了口气:“我一动就有人看着,怎么好行事?倒不如你的人出面,也没那么显眼。”

    听了这话,方沐阳之前那奇怪地感觉又上来了,总觉得齐旻好像背地里头在做什么一般。可这会儿不是谈话的地方,只要按下了不提。

    一行人吃过了饭,天色便已经黑了下来。从窗口望下去,街上全是人头,黑压压的一片。在这人潮之上,各式彩灯高悬,犹如明珠坠落,又似星河铺陈,一直伸延到街道尽头,仿佛无边无际一般。

    方沐阳欣赏了一番,可看着下头的人多又生了几分怯意。他从来就不是特别好热闹的人,前世成天宅着,就连旅游都是挑了人最少的时候出去,就怕人多太过拥挤。后头齐旻走上前来,也伸出头观看,悄悄伸手握住了方沐阳的手。两人相视一笑,方沐阳便道:“下去看看吧!”

    碧文几个早就等着这句,要不是素来隐忍惯了,只怕早就欢呼出声。

    齐旻却道:“街上人多,尽量莫要走散。若是走散了,便自行回这包间来候着。若过了亥初(晚上九点)还未到的,便自行回去吧!”

    众人应诺,林嘉又仔细叮嘱碧文三个,一定要跟紧了姑爷,千万不要走失走散。街上人多得出乎他的意料,之前安排的暗卫只怕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若是在街上有个什么万一,他几个脑袋都不够给王爷砍的。

    齐旻方沐阳领先,其他护卫丫头跟着,一群人便下楼而去。

    今日盛会,这酒楼位置也好,本来人就是挺多的。齐旻等人下楼,迎面便撞上了一行人上楼来,在楼梯拐角处见对方都是女眷,方沐阳便侧了侧身子,预备想让。

    齐旻却满心不喜,没想到居然李家人也定了这酒楼。记得李家的人不是一直定在另一条街的酒楼么?怎么突然跑到这里来了?他不及深想,对方已经走到了跟前。领头的男子年方弱冠,倒也生得一副好皮囊,笑吟吟地摇着一把折扇道:“咦,这不是六殿下么?给六殿下见礼了。”

    说是见礼,可毫无恭敬之态。方沐阳站在齐旻后头翻了个白眼,觉得这男子大冬天摇扇子,完全就是个装比的纨绔子弟。

    齐旻冷着脸道:“二公子不必多礼。”

    后头跟着又是一阵娇呼“六殿下”“表哥”什么的,还好酒楼里头本来就人多,一时倒也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儿。

    齐旻只好也侧了身子,让他们先上去。

    结果李二公子站着不动,反倒兴味盎然地看着方沐阳道:“这是哪位?瞧着倒有几分面生呢!”

    方沐阳只好出来草草拱手行礼:“在下方沐阳。”

    “呀!”后头的女眷中又是一阵窃窃私语,女孩儿们大胆地将眼光放到方沐阳身上打量,不时回头同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儿说话。可那女孩儿却没有半分喜色,反倒低着头一声不吭。别人大概都以为她是害羞,可方沐阳分明看见她放在裙侧两手都攥成了拳头,显然是气急。

    这个大概就是李家准备安排给方沐阳的那女子了。可惜没能看清长什么样,方沐阳有些遗憾,齐旻已经匆匆跟李二公子寒暄了几句,请李二公子上楼去。李家女儿果然众多,各自带着丫头奶娘,还有护卫等人,竟然不下于二三十人。可是方沐阳眼力有限,觉得一个个都是珠环翠绕的,根本分不清哪个是丫头哪个是小姐。

    可齐旻却皱了眉,只管拉着方沐阳往外疾行,似乎怕沾惹上什么病菌一般。

164 灯会

    汇入人潮之后,齐旻的脚步方才慢了下来,方沐阳微微喘着气问他:“怎么了?”

    齐旻回头看了看,几个护卫都在后头略远的地方挤着上前,便飞快地答道:“李家人在别的酒楼一直留着有包间,怎么突然跑到这里来了。我有些怀疑……”后头的话他咽了并没说下去。将这边酒楼包间给方沐阳的事情,他虽然做得巧妙,但是身边人多少也能瞧出一点子端倪来。更何况李维本就是李家出来的人,心自然是向着李娘娘的。要是叫他证实了这事确实是李维所为……

    齐旻瞳孔缩了缩,他的身边是断然不能留这种吃里扒外的人的。

    本来今天的“偶遇”就有些奇怪。李二公子一行人里头,他略一打量,便发现谢夫人所生的嫡子嫡女都不在其中,要么是李丞相家的几个庶女,要么就是李丞相庶出弟弟家的嫡女和庶女。虽说嫡庶有别,可在外头谢夫人是一向贤惠开明的,从来不会做下将嫡女庶女分开对待这样明显的事情落人口实。可见今日偶遇李家人的事情确实蹊跷,要是他没有猜错,只怕是李维通风报信之后,李家人跑来相看方沐阳的。

    一想到这个,齐旻就觉得胸口气得快要爆炸。李家那泥沼里头出来的,有几个干净玩意儿?上次预备给他做王妃的什么蕊,隔三差五就托人往宫里送东西,今天扇套明天诗词什么的,有次竟送了一套中衣进来。羞得齐旻发了脾气,直接扔给了齐昱去解决。哪里有未成亲的姑娘给男人送这个的?就是订了婚,也不能在婚前送这种贴身衣物,还要脸不要了?

    可她不要脸,齐旻还要脸呢!传出去只怕人家还会说他勾引了李家的姑娘,要是方沐阳听见这种传闻,不是又得跟他生气?

    齐旻不由握紧了方沐阳的手,低头对上了方沐阳关切的眼神,心里又是一松。

    方沐阳以为他还在为遇见李家人的事情烦心,随口便安抚道:“遇见也就罢了,至多等下咱们不回去酒楼,他们还能守着不成?”

    她也很不高兴,那一队姑娘里头,有好几个都看着齐旻露出爱慕的眼光。她又不是死人,怎么感觉不到?当时就想上前抓瞎她们的眼睛好不好?也不知道这李家姑娘是怎么教养出来的,一个个难道没见过男人么?那眼光热得……啧啧,都能烤死人了!

    齐旻听见他这话倒是松了口气,恍然大悟似的。是了,就算是李家人守着酒楼,难道他们还要回去不成?反正街上人多,也不怕遇见他们,就是遇见了,再走散也不是不行的。登时心情就好了起来,指了前头一个挂着彩灯的摊位道:“过去瞧瞧?”

    那个摊位上围了不少人,两人挤到跟前一看,不由有些失望。这里挂着的灯也都一般,不过是寻常的荷花灯、绣球灯之类,不过灯谜的彩头给得足。若是能连中五十个,便可以得纹银二十两,引得不少人围观。

    其他的彩头,也不过是些寻常物件,这两个都不是缺钱花的主,观望了片刻便失了兴趣,继续朝前头挤去。

    可怜林嘉碧文几个,好容易挤到跟前来,还没有喘口气,小方姑爷又走开了。林嘉的胳膊还没好全,在里头挤着本就吃力,这会儿更是忍不住唉声叹气,这挤来挤去的,比行兵打仗还累啊有木有!

    又往前走了一段儿,便是靠近御街的灯会了。

    这里挂着的灯比之前街上的更加精巧细致,用料也更加讲究。有用各色琉璃做的,也有用羽毛做的,还有用百两银子一匹的烟笼月糊的,端的是一派富贵气象。

    方沐阳瞧着啧啧称奇,忍不住嘴里唠叨道:“百两银子一匹的烟笼月啊!瞧这颜色,还是上好的呢!啧啧,就是在南楚,中等人家能有这么一匹给女儿压箱底都不错了,他们竟拿来糊灯笼!太过奢侈浪费了,啧啧,果然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齐旻摇摇头,这家伙,苦大仇深的。不过想到他也是从苦日子过出来的,心下便有了几分了解。

    越往前走,挂的灯愈发华丽精致,有一盏八宝走马灯,共有八个面儿,累就金丝为骨架,嵌了打薄的红宝石、绿宝石、翡翠、玳瑁等物,不知用了什么方法驱动,每一个面都拼成一副图画,灯光从中漏出来,只有珠光宝气几个字可以形容。

    要不是下头有人守着,方沐阳简直想扑上去好生研究一番了。

    齐旻还以为他又要说奢侈浪费什么的,谁知方沐阳赞叹道:“真是精美绝伦,巧夺天工,不知道是哪位师傅做出来的,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

    这下齐旻就有些搞不懂方沐阳了。烟笼月做灯他说浪费,宝石作灯他却赞叹,这脑子里头怎么想的?忍不住问道:“难道这个不比烟笼月做灯笼更加浪费么?”

    对着他的目光,方沐阳大概也知道他在想什么,笑着说道:“这跟烟笼月怎么一样?烟笼月本就是布料,自然是拿来做衣服的,用作灯笼,不是浪费是什么。这些宝石就不同了,做个头钗手镯的也是有钱人才享受得起,做个灯笼一样是有钱人才享受得起,又有什么差别?”

    好吧,齐旻从来就没有在口舌上赢过方沐阳,也不跟他争辩,拉着他随着人潮缓缓前行。

    总算从御街挤出来,这边的街上也是热闹。见方沐阳鼻端冒汗,晓得他大概是走累了,齐旻抬头一看,正巧看见前头巷口有个卖吃食的摊子,便拉了方沐阳过去,打算歇息一下。

    这里卖的吃食是京中常见的小吃,也是汤圆,一个个有婴儿拳头大小,煮熟了在黄豆粉里头一滚,咬开里头有各种馅料。方沐阳要了两个莲蓉,两个豆沙的,坐在一边慢慢吃。齐旻不爱吃甜的,便叫了两个酸菜馅的,略尝一口。

    方沐阳还是第一次听说汤圆还有酸菜馅的,忙从齐旻碗里挖了一个过来,咬了一口硬是觉得适应不了,又丢回齐旻碗里。

    齐旻面不改色,舀起来就吃掉了。

    他们两人都长得出色,偏偏一个穿着富贵,另一个却是寻常衣衫,却又行止亲密,早就惹得摊子上的其他人偷偷地看。方沐阳倒没发现,捧着碗吃得欢快,齐旻扬起冰山脸环视一周,大家都打了个哆嗦,匆忙吃完结账跑掉了。

    吃了汤圆,又叫了碗热腾腾的醪糟喝下,方沐阳觉得浑身发暖,头上都冒出了汗来,脚上也有了力气,拉了齐旻继续往前头逛。

    正好碧文三个撵到,瞧见方沐阳离开的背影,忍不住就叹气道:“姑爷脚程怎么比我们还快些!”

    碧波朝着齐旻方沐阳的背影呶了呶嘴:“你仔细看看。”

    碧文碧珏定睛一看,齐旻一手拉着方沐阳,另一手搭在他肩上,像是将方沐阳环抱怀中,更将他与周遭拥挤的人群分隔开。他垮着脸,似乎是满脸不悦。人家谁乐意大过年的看见这么个丧气模样,更何况齐旻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冰寒之意。所到之处不用他去挤,人群便自动分开了一条道。

    碧珏连声叹服:“没看出来,六殿下还有这么个本领。”

    碧文和碧波对视一眼,回头看林嘉反正也没跟上来,不由松了口气道:“罢了,左右追不上,远远跟着也就是了。反正有六殿下呢,咱们也坐下来吃点东西吧!”

    说着三个侍女便高高兴兴地坐了下来,一人点了碗汤圆吃了起来。

    等落在后头的林嘉赶到,她们三个早就吃完擦干净了嘴,一副无辜地模样跑掉了。搞得林嘉心里不舒坦,心想回去再好生收拾这几个丫头。

    方沐阳吃饱了又提起兴致逛这灯会,她也发现人群遇到他们总会自动让开一条路,抬起头看齐旻,见他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禁不住脑门上流下一滴冷汗。这货,夏天还可以当冷气机使用,冬天就显得太冷了些。

    不过见齐旻在拥挤的人群中也有些不适的模样,忍不住便道:“人也太多了,不如我们找个人少清静些的地方?”

    齐旻眼睛一亮,点点头,拥着他快步穿过人群,拐进小巷朝着皇城的方向走去。

    搞不懂他要做什么,不过方沐阳相信齐旻总不会害她。果然到了皇城一侧,人就少了很多,再往前去,更是显得寂寥起来。

    这一带除了值守的御林军和行色匆匆赶去御街看灯的人,就只有黑乎乎的城墙。一边是皇城,一边则是外围各个衙门的房子,中间宽约五十米的青石巷道将皇城拱卫在中间。

    齐旻带着他穿过宽阔的巷道,顺着围绕皇城的金水河朝远离皇城的方向走去,不多时便到了一座低矮的小山下头。他轻车熟路地上了山,寻好了地方将方沐阳轻轻推上前道:“看吧!”

    方沐阳抬头展望,皇城前的御街、灯会尽入眼底,此时彩灯高挂,却又听不见那边的喧闹,一时间竟让方沐阳以为身在仙境一般。她放缓了呼吸,生怕太大声就会惊散了这旖旎美丽的景色,低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165 烟花

    “后山。”齐旻薄唇轻启,在方沐阳耳边吐出两个字,而后将头倚在他的肩窝处,灼热的呼吸喷在方沐阳耳边,不肯再动弹。

    一时贪看景色入了迷,方沐阳连什么时候被他拥进怀里的也没有察觉。身后传来男人胸膛的热度,呼吸烤热了方沐阳的耳垂,红霞顺着脖子爬上了脸。方沐阳低头,齐旻的双手轻轻扣在他小腹,却握得很紧,不愿意放开。

    这里跟山下似乎被分隔成了两个世界。

    一个是凡世,热闹喧哗,灯火辉煌。

    另一个却是世外,俯视繁华,却清冷孤寂。

    方沐阳心里的欢喜一点点沉寂下去,化作了满腔的暖意,他微微向后靠进齐旻的胸怀里,随手将他垂在自己肩上的黑发捉了一缕放在手心把玩,笑着说道:“很清静,我喜欢。”

    齐旻抬起头,轻轻点头:“我也喜欢。”

    这里毫无疑问就是皇城的后山了,看齐旻一路上轻车熟路的样子,想必也没少往山上跑。方沐阳没有问为什么一个久居深宫的皇子会对这皇城后山如此熟悉,也不想多问。只要他问,齐旻便一定会告诉他,可是知道得多了有什么用?只会越来越沉沦。

    这是最后的疯狂,而疯狂之后,一切终将归于平淡。又何必在分别前多增烦扰呢?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静静相拥着远眺灯会的繁华美景。

    山上景色虽美,可站得久了,还是觉得脚有些酸痛,之前在灯会上也逛得够久了。方沐阳微微挪动了一下脚步,齐旻立即敏锐地察觉到了。回头找了一块干净些的石头,坐下来将他拉入怀里。

    方沐阳挣扎了一下,没有挣脱,只好红着脸坐在了齐旻的腿上,扭着头不肯看他。听见齐旻似乎是低低地笑了一声,回头却没有看见齐旻脸上露出笑意,只是一双眼望着他闪烁着莫名的光彩。

    齐旻将他往怀里带了带,轻声问道:“冷吗?”

    方沐阳看着山下摇头:“还好,不怎么冷。”

    齐旻望着方沐阳的侧脸,肚子里头塞了满肚子话,却觉得喉头堵得慌,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紧紧地将方沐阳拥在怀里,抱得紧些,再紧些。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方沐阳脸上的神情有些不对,似乎下一瞬他就会离开自己,溶入身后无边的黑暗之中一样。

    方沐阳挣了挣,轻声笑道:“你是要勒死我么?抱这么紧做什么。”

    齐旻把头埋在他的肩窝,说话的声音也闷闷地:“等这边事情弄好了,我就去瑞昌找你去。”

    “找我干什么?你这边有什么事情?”这个方沐阳早就想问他了,总觉得最近齐旻开始忙碌了起来,不像以前闲散而不得志的模样,似乎是找到了目标。他有些怀疑齐旻是不是让李贵妃扯进了夺嫡的事情,可想想又不太可能,李贵妃支使他,他多半都是敷衍的,难道是齐昱?

    果然齐旻迟疑了一下道:“帮三哥做点事……”他说得很慢,实在是不晓得该怎么开口说才好。而且他也看出来了,方沐阳似乎对他们几兄弟之间争夺那个位置的事情非常不屑,虽不知道原因,但他直觉地隐瞒了自己也不甘人下的心思,而是推到齐昱身上。

    方沐阳听了,轻轻叹了口气:“那你自己小心些。”夺嫡之争,岂止是成王败寇那么简单。远了不说,就看看大皇子,一朝覆灭之后,落了个圈禁的下场,不但没有了之前做皇子的风光,连正常人的生活都过不了。可齐旻跟齐昱的感情,他也是知道的,为了齐昱,齐旻可以做很多事。如今方沐阳自己都打算回去南楚,除了嘱咐齐旻小心些,哪里还能做别的事情?

    齐旻听见他的嘱咐,抬起头来微微有些激动:“我知道了,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他想了想,试探地问道:“那天你跟三哥说,想跟方小姐结为兄妹,是真的吗?”

    方沐阳心底叹了口气,还是轻点着头道:“自然是真的。”

    齐旻却高兴起来,放在方沐阳身前的手握住了他的手,憧憬地说道:“那,等我这儿的事情了结,我去找你,可好?”

    铺天盖地的忧伤突然就席卷了方沐阳,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齐旻,只得站起来推开齐旻的怀抱,远眺皇城灯会,不做回答。

    可齐旻却以为是方沐阳对自己没有信心,忙走到他身边低声道:“沐阳,你信我。”

    半晌,才听见风中传来方沐阳低低地一声:“嗯。”齐旻这才放下心来。

    可转眼方沐阳又说道:“两个男子相恋,真的可以吗?”

    齐旻急了:“如何不可以?”

    “没有三媒六聘,没有亲人的见证,这样真的就幸福,可以一辈子走下去么?”方沐阳却完全不确定,就是在他前世那个开放的世界,同性恋也是用了很长的时间才逐渐被人们所接受,为什么齐旻就可以笃定可以跟自己长久下去呢?

    齐旻郑重地握紧了方沐阳的手:“我不知道,一辈子太长,我只知道现在心悦你。”

    没有承诺永远,却是最实在的承诺。方沐阳低下头,不想让齐旻看到自己悄然而下的泪水,若是换个身份,他一定会扑进齐旻怀中感动地落泪。可现在,无法回应承诺的是他,所以他不敢抬头。

    灯会最后的余兴节目上演了,一朵朵辉煌的焰火冲上夜空,绽开绚丽的烟花。

    方沐阳猝不及防,叫齐旻一把拽进了怀里,狠狠地吻住。

    烟花绚丽却短暂,就像她的爱情,刚刚绽开花朵,便会凋谢,直至消失无踪。方沐阳环住齐旻,狠狠地回应着。直至齐旻一把将他推开,却又舍不得,复又将方沐阳揽进怀里,微微喘着粗气。

    方沐阳感受到他身体上的变化,靠在齐旻怀里偷偷翻个白眼,无奈地笑了。

    等他们回到金帮的小院儿,林嘉等人早就回来了,李维也沉着脸立在一旁。齐旻视若无睹,跟方沐阳说了两句话便离开了。送走了齐旻,林嘉才马着脸看向方沐阳,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方沐阳便拉着碧文几个回了房。搞得林嘉长吁短叹了小半夜。

166 李府赴宴1

    李府的宴请定在正月十八,十七日一大早,这次宴会邀请的所有宾客名单便送到了林嘉手上。其实他手上也有一份自己搜集得来的名单,但总没有齐旻送来的这份清楚明白。

    林嘉翻了翻,忍不住叹口气。其实坦白说吧,刨除齐旻和方沐阳的身份不提,他们俩站在一块儿真的是一对璧人。可是方沐阳已经是决定了要回南楚,估计一回去皇上就会给她选择一个青年才俊完成婚姻,毕竟方沐阳的年纪也不小了。这样一来,方沐阳和齐旻完全就是没有可能的。而且,林嘉抽了抽嘴角,想起这几日套碧文几个的话,就有些无语。而且齐旻一直以为自己喜欢的是一个男人,如果发现方沐阳其实是个女人,会不会就不喜欢了?

    林嘉觉得自家主子跟齐旻之间的事情不能去想,越想越头疼。扳着手指头数了数,没多久也该回去瑞昌了,也就这十几天提心吊胆。唉,那就再蹭上十几天吧!

    把名单送到方沐阳手里,林嘉还要去安排明日去李府赴宴的护卫人手问题,转身又忙活去了。

    方沐阳展开名单看了一遍,跟之前林嘉搜集来的并没有多大的区别,只是对女眷这块的更加明显些。毕竟女眷出门是各府自己的事情,林嘉他们搜集来的名单,多半侧重于男性那边,女眷那边的消息不多,齐旻的这份名单倒是补足了。

    看看李府宴请的这些人,啧啧,规模还真不小。朝廷里头数得上名的勋贵、三品以上的大员基本都在被邀请的行列里头,不过真正去赴宴的,勋贵倒没几个,多是文官。看来三皇子跟五皇子的夺嫡之争,差不多也是朝堂上的文武之争了。而且因为浩然先生也会赴宴,朝中的文臣差不多都去了……

    方沐阳一个个看着名单,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定州王璟。如今这位已经是翰林院学士,若论品级,自然够不上李府宴会的资格。可人家是定州王家的长子嫡孙,浩然书院的得意门生,怎么也能在李府宴会上有个一席之地。这个人以前在浩然书院跟方沐阳对上过,后来还追到瑞昌去了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又走掉了。

    方沐阳看了一会儿,心里有了底,便寻思起明日赴宴的事情来。

    反正小方姑爷就一个原则: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无错。他一介白身,能够被邀请赴会就该诚惶诚恐了,到时看看热闹就行,至于凑热闹,小方姑爷就不参合了。

    打定了主意,小方姑爷便放下心来给方平安写信。也不知道这丫头最近有没有乖乖的,前几天黄老板还上门来拜年,说是经过上次的事情,儿子记了教训,长进不少,只是给金帮添了麻烦,连累了方小姐云云。还给方平安带了礼物,这次正好一块儿给带回去。那处铺子也卖了,不过买家是谁,黄老板不太清楚。方沐阳心里有个猜测,但又不好当面问齐昱,这次写信问问方平安,说不定就是自己想的那样。

    碧文几个也在准备着。

    李府宴会,算是小方姑爷在京城上流圈儿的一次亮相,不能寒酸了。就是姑爷赴宴,不好带丫头,少不得还是让碧珏装成小厮跟着伺候,反正她扮小厮也习惯了。李府里头也安插了人手,暗卫都已经混了进去,应该出不了什么问题。至于出行的马车,跟车的车夫,有林嘉盯着就行了。碧文碧波没法跟去,只能先把明天姑爷要穿的衣裳拾掇出来。

    次日一早起来,方沐阳还吃着早餐,齐旻齐昱就进来了。一进门齐昱就抽着鼻子嚷道:“好香好香,小方姑爷你又吃什么呢?给我留点儿!”

    这吃货……方沐阳起身行礼,腰还没弯下去,齐昱就已经坐到了桌子旁边,熟门熟路地吩咐碧文:“给爷添双筷子来!”说着就拿起方沐阳的筷子便要开动。

    齐旻瞧着太不像话,赶紧上前夺了筷子,无奈地叹气:“三哥别着急。”

    方沐阳也赶紧道:“殿下莫慌,碗筷马上来。这米粉还有些烫,您别烫了嘴。”

    今儿是小院儿的厨子做的瑞昌小食,一碗米粉,加了牛肉丝的浇头,配了馒头花卷和小菜。本没想到齐旻他们来得这么早,分量并不多,这会儿已经吩咐厨下去做了。

    齐昱松了筷子,伸长了脖子嗅着香气道:“就知道你这儿有好吃的,早上我可没吃什么,骑了会儿马早就饿了,正好让我填填肚子。”

    方沐阳看了眼齐旻,挑挑眉头,意思是难道你们早上没吃么?

    齐旻微微摇头,对着齐昱道:“三哥少吃几口,一会儿到李府便是宴席了。”

    齐昱已经接过新煮的米粉喝了口汤,这才满足地叹气道:“他家有什么好吃的?每年也不过是那几样,我没去都知道,无非是酥蹄髈,八宝鸭什么的,难得有个新鲜的。哪儿像小方姑爷这儿,没进门就能闻到香气儿了!果然好吃!”说着就呼呼啦啦开动起来。

    想到待会儿宴会上头,大概也吃不好东西,方沐阳也就不再客气,端着碗大吃起来。吃完一抹嘴才想到:“两位殿下也太早了些吧,这会儿过去只怕人家还没准备好呢!”

    若是论身份,谁能比得过眼前这两位去?按照宴会的规矩,他们俩也就是宴会最后露一面也就成了,并不需要这么早啊!

    齐旻看着方沐阳,眼里露出笑意,觉得方沐阳是担心自己早上没吃好,饿着了,心里暖融融的。

    齐昱抽空“唉”了一声道:“别人家也就罢了,李家不同,总是我舅舅,去得早些也好。”至于是哪里好,他也不想明说了。

    方沐阳陡然清醒过来,今日的宴会定然有些别的意思,差不多也就是支持齐昱的人的一个集会了。齐昱自然是要早早过去得好些。

    说是如此说,待等到出门的时候,也是临近晌午了。齐昱这家伙吃饱了就说自己撑了,上不得马。又说吃太多胃不舒服,找方沐阳讨茶喝,拉着他聊天。一来二去,就把时间给磋磨过去了。

    齐昱兄弟俩骑马,方沐阳便不好坐车。白费了林嘉一番功夫,只得又赶紧套了马来,自己欠着缰绳扶方沐阳上马。方沐阳瞅了一眼他的胳膊,摇摇头喊了碧珏过来,又对林嘉低声道:“你伤还没好,多少也当心些。”

    林嘉左右看了看,跟着马的四个人都是自己这边的好手,放了半截心,拱拱手目送他们几人离开。不是他凡事都要亲力亲为,自从上次方沐阳出事,林嘉总觉得提心吊胆的,心里不安生。尤其今天去李府,明知李家人在算计方沐阳的亲事,多少都应该要防着些才妥当。

    到了李府门口,远远便瞧见李丞相带着儿子和宾客迎了出来。

    方沐阳瞅了眼齐昱,这家伙穿了一身大红箭袖的袍子,乍一看像个新郎官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来娶亲的。反观齐旻就要低调得多,鸦青色的袍子,白玉发冠,愈发显得气质清冷。至于方沐阳自己,做客总不好穿得太过素净,便穿了身浅绿绣深绿竹纹的袍子,显得文质彬彬的。

    众人瞧见他跟齐昱兄弟俩一起过来,彼此都看了一眼,心知这位果然得三殿下的喜欢,又知道他胆大心细且不爱居功,金帮怎么都是三殿下登位的助力,只得慢慢将腰弯下去行礼。

    齐昱一个箭步跳下马来,笑着上前把李丞相扶了起来,又叫其他臣子起来,摆手笑道:“您是长辈,往后可不能再如此了,省得让人笑话我不孝呢!”

    李丞相笑着点头道:“两位殿下亲临寒舍,臣下感激不已,虽是亲眷,但毕竟君臣有别,迎上几步而已,并没什么。”

    抬眼看见方沐阳,刚才行礼的时候,这小方姑爷避让到了一边,并没有受礼,看来是个聪明的。赶紧上前几步,重新见礼,一行人这才朝着府内走去。

    齐昱笑着托了李丞相的胳膊,旁边跟着齐旻,方沐阳落后半步。看在其他人眼中,都是惊诧莫名,心说这小方姑爷好大的面子,跟殿下同进出,相爷亲迎。这还是一介白身呢,往后得了官身,那还了得?!

    一群人簇拥着进了花厅,他们三个是到得晚的,里头早就排开了场子。屋里烧着火墙,暖融融的,一抹珠帘后头放了一架古琴,演奏的人正垂手而立,显然之前是有歌曲伴奏的。

    富贵窝里的日子,方沐阳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端着笑站在一边。碧珏跟齐旻齐昱的侍卫都没有进来,自有人带着他们一边去休息。腰肢婀娜的俏丫头们很快将之前的茶水撤了下去,又给重新上了新茶。

    不用人介绍,大家伙儿都知道这位便是金帮的小方姑爷,一个个上来打招呼。方沐阳不卑不亢,一一打过了招呼。这厅堂里的三品大员和少数的勋贵们早就知道方沐阳的底细,更晓得是自己一条船上的人,言语间颇为欣赏的模样。倒是年少的什么世子少爷们颇有些不服气,瞧着方沐阳的眼光中带了几分鄙夷。

    方沐阳只当没瞧见一般,跟各位大人们周旋着,间或一抬头,便望进了齐旻盛着担忧的眼里,回他微微一笑。

167 李府赴宴2

    李府为这次宴请颇费了些心思,花厅里头温暖入春,从侧门出去便是游廊,一直通到花园。虽是冬日,但今日艳阳正好,可以游园赏梅,吟诗作画,山亭中备了双陆围棋,山下流水边放着垫了绣垫的锦墩鱼竿,只要客人们需要的娱乐,贴心的主人家都已经准备好了。甚至在花厅边的暖房里头,还有几个艳婢伺候着,那里是给年轻公子们准备的投壶骰子之所。如果各位年轻公子们有什么“需要”,客房也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可是主人的贴心安排此刻并没有什么人理会,因为今天还有一位重要的客人尚未到场,大家都在翘首以待。

    浩然先生很少出现在各种宴请的场合,虽然一直听说浩然先生是京城人士,可这么多年谁也打听不出来他到底是哪家的孩子,枉费各家权贵的多年苦心。如今听说李府邀请了浩然先生,哪个不激动。就是跟着五皇子的那些小毛崽子,要不是碍着五皇子的面子,只怕也会跑过来的。谁让五皇子那边都是勋贵军队的,就是想跟浩然先生套套近乎,人家还不乐意呢!

    今天来的人这么齐全,实在是大家都对浩然先生怀了极大的希望。自家儿孙中,争气的少,不争气的多,若是能拜入浩然书院修上两年性子,总能好上一些不是?

    可浩然书院进去难不提,每年还有个什么考试,若是不中,岂不是连祖宗的脸都丢尽了?少不得要拜托浩然先生多照顾一下。但这一切的前提,总得能见到浩然先生吧?

    李府的这个机会,可谓难得。

    所以今日不但朝中三品大员齐聚李府,各府的青年才俊们也都聚在了一起。言谈之间无非是章台走马,凤楼斗鸡的,方沐阳远远瞧了一眼,并没怎么在意,而是着意跟各位达人应酬着。

    金帮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自然不能独善其身,跟各方面的关系都要交好才成。若是往后再有个什么事情,也不能光指望着齐旻齐昱出手帮忙,县官不如现管的,别人能出手帮你,前提是大家得有交情才行。

    所以方沐阳很认真地跟各位大人们套交情,可也免不了公子哥们的闲言碎语传进耳朵里头来。

    “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还不是舔着脸去奉承我爹。瞧瞧他那副蠢样!”

    “就是,什么天下第一帮,不过就是三殿下的一条狗。”

    “也不知道今天把他带来干什么,瞧他那副怂样,啧啧,穿件好衣服就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不成?”

    “带狗出来当然是遛狗啊!哈哈哈”

    众人附和地大笑,方沐阳看了他们一眼,回头却发现齐旻不知何时站到了他的身后,正阴沉地盯着那边的一群公子哥。方沐阳也笑了:“干嘛?难道我还跟一群小孩子生气不成?”

    齐旻点了点头,悄悄捏了下方沐阳的手,似乎在给他鼓气一般。那头齐昱不知正跟别人说起什么,大声叫齐旻过去。齐旻低声道:“若是累了,只管去旁边歇会儿,不要理会这些人。”说罢看着方沐阳点头,这才转身离去。

    那头的公子哥们已经把话题转到了浩然先生身上。实在是浩然先生这些年来太过神秘,几乎都呆在浩然书院不出门,等闲难得一见。

    “浩然先生什么时候来啊?”

    “那谁知道呢?也不知道浩然先生能不能看上我,我要是能进浩然书院,我爹该不会骂我了吧?”

    “是啊,听说李丞相特地给通融了一下,到时说不定得吟诗作画什么的,我有点儿怕。”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你们再差,能比那个小方姑爷差?”

    “那倒是,本来就是赘婿,还是个江湖人,说不定大字都不识得一个呢!”

    “有他垫底,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了吧?”

    方沐阳听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低头看了看自己,为了今天的宴会,碧文几个没少花心思。虽说是布袍,可这是舅舅新弄来的细纹精棉,比绸缎只贵不便宜。头上的发带是暗纹织锦,熟练工人一天也就能织出一寸来,羊脂白玉的发钗微微发黄,也是前朝古物。这些人哪儿看出来他是草莽了?

    再说了,浩然那个老头子真有那么俏?方沐阳可一直没觉得。冯麻子那个侄子一直在浩然书院读书,早就已经中了秀才,结果死活不肯去考举人,说是志不在仕途,要钻研学问,发扬什么学说的。方沐阳就觉得浩然书院不像是个读书的地方,倒像是搞传,销的,把人都忽悠傻了。

    至于他们说的比试什么的,方沐阳真心不感兴趣,他往厅内挪了挪身子,寻了个清净些的地方坐下,见李府的点心做得确实不错,便拈了一块细细品尝起来。

    李府的安排确实周到,后园请了京里有名的戏班“红满堂”,此刻已经快开戏,李丞相的嫡长子彬彬有礼地请了各位过去。方沐阳发现,一听说去后园看戏,那些纨绔公子哥个个都跟打了鸡血针似的,精神抖擞,心中不由有些疑惑。难道这“红满堂”很有名,很难请不成?

    齐昱在李公子的陪伴下过去了,李二公子本是要陪着齐旻的,可他素来就看不上齐旻,早就自顾自地走掉了。齐旻落得清闲,便落在人后,陪着方沐阳慢慢朝后园走。这一幕落在别人眼中,倒是觉得齐旻温和善良,跟传闻中冷冰冰的形象有所出入。

    到了后园一瞧,方沐阳哑然失笑。

    难怪那些公子哥一个个眼冒绿光,原来这后园的戏楼搭在当中,绕着戏楼两边又起了二层的高楼。虽有一段儿距离,可也能将对面楼上坐着的各家小姐瞧得清楚,中间并没有任何幕帘遮挡。原来是能看到美人啊!

    方沐阳跟着齐旻,也坐到了中间的楼阁上头。放眼望去,左侧是各家公子,右侧是各家小姐,中间这块儿坐着的都是朝中大员和勋贵王爷。与两边的阁楼相比,中间倒是安静不少。楼上的各位大人不少都认真盯着戏台,确实是一副粉丝的模样。可两边阁楼上的公子小姐们,倒是秋波暗送,明显就往舞台上细瞧。

    女眷们瞧着要比公子们那边人多很多。捧着果盘茶壶毛巾香炉的侍女往来不绝,各家小姐们三两闲坐成群,不时望一望对面再用帕子掩着脸低语一番。方沐阳想,如果她穿越过来就是到一个平常女子身份,说不定也跟这些小姑娘一样,跟小姐妹坐在一块儿闲聊吧?

    戏台上锣鼓声响起,好戏开锣了。

    第一折是齐昱点的“天官送福”,是个喜庆的戏,也适合正月里这样的日子来演。只是在方沐阳听着,敲锣打鼓地闹腾得慌。

    一折戏还没演完,小姐们坐的那边儿就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一位穿绿衫的小姐泼了蓝裙子小姐一身茶水,方沐阳瞧了一眼,难道是现场版的宅斗戏码?可惜一个都不认识,也不知道是怎么个来龙去脉。

    公子哥那头有位穿藏青色袍子的起身看了眼,又叫人嬉笑着拉了下去。不知道是那位小姐的兄弟还是爱慕者,方沐阳脑洞大开,觉得这比戏台子上头演的精彩多了,看得津津有味。

    齐旻顺着他的眼光左右看了看,不知道他满脸兴奋地看的什么,顺手剥了一个橙子递到方沐阳手里。

    方沐阳接了还没往嘴里放,横刺里伸出一只手来便夺了过去。方沐阳抬头一看,不是齐昱是哪个?他得意地掰了一瓣儿塞进嘴里,口齿有些不清晰地说:“六弟挑的橙子果然好吃!”一边朝着方沐阳挤眉弄眼。

    不知道这人突然又发什么疯,方沐阳看了他一眼,压抑了翻白眼的欲,望,低声问道:“三殿下有何指教?”

    齐昱一屁股坐在齐旻身边,嬉笑着说:“你们俩好歹也长点心眼,没瞧见那头一直盯着你们么?”他朝着女眷坐的侧楼呶了呶嘴,示意那边一直有人盯着他们在看。

    方沐阳早就注意到了,李府有意让自家小姐跟这两位皇子和自己联姻,女眷那边有人看也是正常的。他朝着齐昱淡淡一笑,露出一排白牙道:“人家瞧的是您!哎呀,李府宴会果然是盛大,今晚我得好好给小姐写封信描述一番。”

    就许你逗笑,难道不许我打小报告了?

    齐昱一噎,只得正色道:“宅门里头弯弯道道多,反正你们小心些。”说罢又坐回了前排。

    方沐阳低头一乐,旁边齐旻捏了捏他的手指,抬头一看,齐旻低声道:“三哥说得对,是我莽撞了。”脸上隐隐露出愧意来。

    他那眼神看得方沐阳心里不舒服,忙道:“你别听他的,左右咱们又没碍着谁,好好把今天混过去也就得了。”

    齐旻微微点头,伸手又取了一个橙子在手里剥着,细心地将上头的经络都撕干净了,放进碟子里头推到方沐阳跟前。

    一折“天官送福”演罢,齐昱高声叫赏,众人自然纷纷跟着打赏,一时便喧哗起来。

    恰在此时,小厮来报,说是浩然先生到了。李丞相忙整了整衣裳,一众人等跟着迎了出去。

168 李府赴宴3

    听闻浩然先生来了,莫说是主楼上坐着的各位大人们,旁侧阁楼上坐着的公子哥也坐不住了,纷纷起身迎接。李丞相拉着齐昱,齐昱拖着齐旻一起走在前头。方沐阳只略站了站,便落了后。

    开玩笑,他才不想见到浩然那个老头子呢!上次为了留下他,什么打赌给书院扫地的话都能说得出来。什么德高望重的学术大儒,也就是个老顽童。今儿李府的宴会他可不想出什么风头,还是避一避得好。

    公子哥们簇拥着上前,路过方沐阳身边时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

    方沐阳无所谓,他两辈子加起来年纪也不小了,跟一帮小孩子见气干什么?本来就打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略微招惹他都可以不计较的。真的,咱肚量多大啊!

    这么想着方沐阳就觉得自己特别高大,可看在别人眼中就是畏缩不敢上前,顿时又将他看轻了两分。

    外头众人寒暄见礼已毕,李丞相与浩然先生挽着手,笑着走了进来。齐旻齐昱略微落后几步,身边跟着王璟,也是正低头交谈的模样。

    方沐阳一拍脑门儿,是说之前看到名单上有王璟,怎么进来没有瞧见,原来这位跟着浩然先生来的。那些公子哥儿瞧着王璟的眼光里充满了崇拜,大概都想能做他的师弟吧?

    方沐阳赶紧又往后挪了两步,生怕被逮住了。

    戏台上的戏文早就歇了下来,李丞相请浩然先生坐上座,浩然先生坚持不受,道是君臣之礼不可废,要请三皇子、六皇子上座。齐昱齐旻自然不肯,坚持执晚辈礼,敬陪末座。

    当然也不是真正的末座。最外边靠着门不起眼的位置让方沐阳坐了。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有意还是无意,一挤一拐,方沐阳就到了角落里头。不过他还巴不得呢,一样有茶喝,有水果点心吃,不用往前面人堆里头凑合,这边儿才舒坦。不是他嫌弃,这些公子哥啊,大人啊,身上都熏了各种香。肯定是上等香料,闻着味儿不错,可是这么多人,这么多种味道凑一块儿,啧啧,鼻子受不了啊!

    刚坐下没寒暄两句,便有人按捺不住,开口道:“往年想要求见浩然先生,却一直无门而入,难得今日凑巧,还请浩然先生看看我家犬子,能不能到书院里头聆听教诲?”

    浩然先生打着哈哈:“贵公子一表人才,定然才学不浅。二月初二书院入学试,大人只管送公子去就是。”

    方沐阳躲在角落里头偷笑,人家要是能考上,还凑到您面前拜托啥?这老头子倒好,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叫人家去参加考试,这不是糊弄人么?

    只听李丞相也笑着道:“师兄,何必等到二月初二。寒舍备有文房,不如师兄出个题目,让他们做来看看,大家品鉴一二?”开玩笑啊,他可是借着师兄浩然先生的名头才邀了好些原本支持大皇子的人过来,岂能不趁机卖好,收拢人心?

    浩然先生盯着他看了一眼,微微颔首点头道:“既然丞相开口,倒也无妨。不过并非比试,权当消遣罢了。”

    这话一出,李丞相松了口气,众人也露出欢喜的表情来。只要他开了这个口,那就有门儿。一时间众位大人笑得满脸开花,公子哥有的摩拳擦掌,有的面露苦色,大家全都眼巴巴地看着浩然先生,等着看他出什么题目。

    李府这处戏楼是专为听戏所设,扩音效果那是相当不错。浩然先生这头说的话,转瞬就传到了女眷里头。一个戴着金钗穿着体面的婆子也笑吟吟地过来福礼道:“相爷,各家小姐听闻浩然先生来了,景仰不已,奈何男女之别,不好当面致意。既然是浩然先生出题,我们小姐也想献丑,请浩然先生品鉴一二,不知可行么?”

    李丞相一看,这个是自家夫人跟前得力的婆子,说辞也是早就商量好的,当即便笑着道:“她们闺阁女儿,闲来不过书画怡情罢了。既然有心要跟着参合,到时输了可不要哭鼻子哟!”说着转向浩然先生道:“师兄你看呢?”

    方沐阳躲在角落里头瘪嘴,看什么看,你们早都商量好的有什么好看的?

    他都能明白的事情,浩然先生怎么会不明白?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总要给自己的师弟留两分面子。心里叹息了一声,面上还是笑着道:“如此也好,待我想想该出个什么题目才好。”

    众人平息静气,眼巴巴地望着浩然先生,侍女小厮们来回穿梭,很快就在两旁的侧楼里摆上了十来张桌案,放置好了文房。戏楼上的锣鼓声早就停歇,幕帘微动,显然是后头有人正偷看。

    王璟环视了一圈,却没有见到方沐阳,心里有些疑惑。却听见浩然先生朗声道:“不过咱们事先可得说好,今日大家以文会友,不过图个乐子,做个消遣,可千万别嫌我年纪大了脾气古怪。”

    李丞相一愣,没明白自家师兄这没来由的话是从何而起,略一思忖,便晓得他的意思是拿这比试当个玩意儿,不是晋身浩然书院的途径,心里暗骂老狐狸。可脸上还是笑着说:“消遣归消遣,可年轻人争强好胜惯了,定是要分个高下出来。师兄只管品评,我学问不精,就图个乐子。”

    说着一挥手,后头便有小厮侍女捧了盘子上来,李丞相指着盘子道:“各位公子若是哪位拔了头筹,这柄白玉如意就算是老夫添的彩头。各位小姐若是拔了头筹,彩头便是这顶累珠花冠。”

    那彩头果然好,方沐阳隔得这么远也能瞧见那两个托盘上的灼灼宝光。不过他的小金库也不少了,所以只是抬起眼看了看,椅子却没有挪动一下,反倒往后缩了缩身子,生怕别人瞧见他。

    那如意白中泛黄,带着温润的油光,一看就是前朝古物;累珠花冠也是用大小不同的珍珠累就,最大的一颗足足有龙眼大小,而且是一颗难得一见的紫珍珠,紫得发黑,却散发着荧光。这两样好东西,就是内库也不一定有,不晓得李丞相是从哪里寻来的。

    在场的都是富贵窝里长大的,自然是识货之人,见了这等宝物自然明白价值。可齐旻齐昱对视一眼,心里却有几分不安。

    齐昱更是在袖子里头握紧了拳头。如今不过母妃得宠,自己有角逐大位的潜力,这李家便富贵嚣张若此,要是自己真的靠着母妃的扶持登了皇位……齐昱不敢想下去,抬头正好瞧见立在浩然先生后方的王璟,他嘴角勾了勾,露出一抹嘲讽鄙夷的笑,又迅速隐没了下去。

    连一个外人都看得清楚,难道自己真的就可以一直欺骗自己?

    齐昱心里难受,便连呼吸都觉得困难起来,随意找了个借口,退了出来。

    齐旻见他脸色不好,自然也跟了上去。方沐阳见他们两个都出去了,心下奇怪,赶紧也跟了出来。

    正楼里头热闹得紧,一时竟没人注意到他们都出了门。外头寒风一吹,齐昱的头脑这才降了几分温度,回头一看,齐旻和方沐阳都关心地望着自己,忙挤了个笑道:“外头凉,你们都跑出来干什么?别着了风寒。”

    齐旻也不说话,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方沐阳则担心地道:“盛极而衰本是常理,你也莫要太过忧心了。”

    齐昱哼了一声苦笑道:“你瞧,这么浅显的道理,连你都明白。可惜有的人却看不透,也不想想今天这么招眼卖弄的,等着报复的人多着呢!”

    方沐阳竖了眉头不高兴:“什么叫这么浅显的道理我都明白,难道说我是个蠢人么?”

    “不是不是,小方姑爷哪里是蠢人,我是说那里头的蠢人呢!”齐昱朝着戏楼的方向呶了呶嘴。

    方沐阳小声嘟囔了一句,觉得鼻子有些痒痒,打了个喷嚏。齐旻立刻捉了他的手握在手里,皱着眉头道:“手凉了。”

    齐昱在旁边夸张地遮了眼睛,低声说道:“你们俩好歹也收敛些,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他这么一说,方沐阳忙抽了手出来,左右瞧了瞧,还好小厮丫头们都站得远,也不知看清了没有,红着脸说齐旻:“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眼见齐旻的脖子都红了起来,齐昱在旁边握拳掩嘴,笑得直咳嗽。

    毕竟是在别人府上,齐旻自然不好意思起来,袖了手朝屋里走,脸上神色愈发端肃。齐昱在后头笑得直打跌,虽说方沐阳也觉得齐旻闷骚,可叫齐昱这样笑话,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走到齐昱身边低声说了句:“咦,不知道要嫁给你的李小姐是哪位,跟我家妹子比哪个更漂亮?”

    这下齐昱真的咳嗽起来了。方沐阳一面朝里头走,一面听着后头的咳嗽声,心里爽了很多。

    进了屋还是挨着门边坐下来,那些公子哥和小姐们已经开始了比试,有的正挥毫泼墨,有的则望天吟哦,主楼坐的人也没什么心情聊天了,都伸长了脖子等着诗文出来。那副模样,一个个跟鸭子似的,方沐阳忍不住好笑,忙端了茶杯遮掩,没想到身边突然一人落座,笑着问道:“小方姑爷怎么不出手?”

169 李府赴宴4

    方沐阳扭头一看,原来是王璟,心说这人怎么注意到了自己,却忘了大家都往前凑的时候,他进门出门的,该有多招眼。

    只好笑着拱手道:“原来是王公子,哎呀,好久没见,别来无恙?”

    王璟微微浅笑,磨着后槽牙道:“先生说,以戏为题,这等小题,小方姑爷应该是信手拈来吧?快些也上前一展身手,让我也好讨教一二。”

    这是来找茬的?方沐阳歪歪头,笑得腼腆:“我大字不识一个,就不要献丑了。再说还有王公子在呢,哪儿轮得到我啊?”

    王璟只觉得胸闷,当日在浩然书院当着那么多人下自己面子的时候,这人该是有多嚣张,这会儿藏拙做什么?还说什么有自己在不好出手,是在提醒他是手下败将么?

    “小方姑爷的意思,是我不配请您出手了?”王璟脸上的笑都挂不住了,牙也磨得擦擦响。

    方沐阳生怕这边动静太大,引得别人注目,忙笑着安抚王璟:“王公子可别这么说,小时候不懂事,跟您闹着玩儿,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您看今天这个场合,摆明了是让别人出头的,您这会儿挑着我不放,岂不是抹了别人的面子。您说是吧?”

    王璟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两分,笑得没有那么毛骨悚然了。他的本意也不是想让方沐阳出风头,只是看见了就忍不住想来嘲讽两句,这时叫方沐阳一提醒,顿时想起来今日的目的何在。又见前头已经有人陆陆续续地提着纸张上前,这才不甘地瞪了方沐阳一眼,回去浩然先生身边伺候了。

    王璟一走,齐旻立刻就摸了过来,小声问他:“他跟你说什么?”

    方沐阳摇头:“没说什么,不过是激我也上去露两手罢了。”

    齐旻哼了一声:“自取其辱。”

    当年浩然书院的那场比斗,齐旻也是在旁边从头看到尾的,心里颇以此为方沐阳自豪,所以对王璟自然就看不上。听说这会儿他还跑来撩拨方沐阳,更是不爽。只是当着人面儿不好说什么,冷着脸撂了话便折了回去。

    前头的小姐公子们陆陆续续将作品呈了上来,浩然先生以戏为题,不拘体裁。因此作品便没个统一的标准,有吟诗的,做赋的,画画的,甚至还有一个摆开了架子要写篇应试八股出来。

    浩然先生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按捺着性子一篇篇往下看,心里不住摇头。这些纨绔子弟,不识人间疾苦,做出来的诗赋只有辞藻华丽可以形容,挤一挤却没什么内容,甚至有的连典故都用错,这样的人莫说是进浩然书院读书,就是书院里头扫地的,只怕都要比他们强些。

    再看闺阁小姐们的作品,更是伤春悲秋,强行堆砌,满纸空言的东西。浩然先生看得不耐烦了,将手头没看的往身边王璟手里一递:“你来看。”

    李丞相在旁边瞧着大吃一惊,难道说这些诗文竟然差成这样,浩然先生连看都懒得看,交给弟子代劳么?忙从那叠被浩然先生看过的里头抽了几张出来,看了一遭也是摇头,默默传给身边坐着的大臣们。

    除了少数几个勋贵、恩荫的,其余的文臣还是实打实的科考出身,或许诗文一道并不特别擅长,但是鉴赏能力还是有的。看过了传来的诗文,不由也都低了头,涨红了脸。这些年他们官职越做越大,可家里孩子却失了管教,成日里走马斗狗的,连做个诗词都勉强。

    也有几个心里连连叹气,谁知道今天浩然先生是以戏为题,这时令,这季节,要么便是赏雪赏梅,要么便是赞繁华赞热闹,谁晓得他竟出了这么个孤拐题目?昨日在家下的功夫全都费了,可怜还叫门客写了那么多好诗好词,连夜叫孩子背下来,结果全没用上。

    王璟看了几张,忽然面上一喜,叫浩然先生来看:“先生,您看这个。”

    浩然接过来一瞧,只见上头短短两句,似乎是一副楹联“丝竹阵阵,悲欢离合演不尽;锣鼓声声,苦辣酸甜奏不完”,再看那字,不过闺阁女儿常用的簪花小楷,下头落款一个李字。这才开了一丝笑脸递给李丞相道:“不知是府上哪位小姐的,平仄虽欠缺些,到底工整,有几分意思。”

    李丞相接过一看,心下却不喜,这什么“悲欢离合”又什么“苦辣酸甜”的,瞧着便一股子哀怨,今日高朋满座,嘉宾齐聚,怎么就写了这么个叫人不开心的东西?不过到底还是得意浩然的夸奖,笑着应和道:“小姑娘写着玩罢了,能有什么意思。”回头便朝着楼口伺候的婆子使了个眼色,叫去打听是哪个女儿的作品。又招呼着浩然先生和王璟接着看其他的书画、诗词,就算是矮子里头拔将军,也得选出个出类拔萃的来才是。

    可是看来看去,也就这首稍能入目一些,就连李丞相也是老脸微红,挑不出更好的来,尴尬地追问楼里伺候笔墨的下人:“众位公子可都做完了?”

    好在还有个要画工笔画的,犹在上色,小厮躬身应道:“未曾做完。”

    李丞相便道:“师兄不如稍坐,待他们做完了之后,一同再择优等的出来?”

    浩然先生本就不耐烦,看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只觉得眼睛疼,听说还叫继续等,嗤笑一声摆手道:“不必了。若是挑最差的,倒是要花花时间,这挑好的么,有什么为难的?”说着朝那副楹联呶了呶嘴:“就她吧!也就这个稍微有点意思。”

    可这个是女眷里头的,头名能花落自家当然很好,可重头戏是男宾这块儿,总不能不挑个好的出来吧?李丞相顶着众人热切的目光,急得头上都冒汗了,压低了声音恳求浩然先生:“师兄,这些个诗文,您再看看?”

    可浩然先生年轻时就是个倔的,钻在纸堆里头的人,多少都有几分狂性,哪里理会李丞相的恳求,反倒摇头摆手:“不敢看,再看这双老眼就快瞎了。”

    王璟听着忍不住露了丝笑意。他虽不是先生的入室弟子,但也是浩然书院的得意门生。这样的诗文,在浩然书院里头都没人好意思拿出来,真不晓得这京城的才子都上哪儿去了,居然弄了这么一批人聚众出丑。

    可他哪里知道,各家有出息的孩子都已经有了出路,这次听说浩然先生过来,被带来的都是家长溺爱又头疼的,指望着能通过李丞相走走浩然先生的后门。这样的一群人,自然水平高不到哪里去。

    李丞相闹了个大红脸,心里自然舒服不起来。他如今在朝中声望极高,就是明着支持大皇子、五皇子的人,也不敢这样当众驳他的面子,何时吃过这样的明亏?旁边坐着的礼部尚书向来唯李丞相马首是瞻,瞧着他吃了瘪,赶紧上前打圆场:“浩然先生,还请您指教一番,孩子们都还小,学问不精也是有的。您点拨两句,也好叫他们上进才是。”

    这声音就不小了,众人一听,就明白是浩然先生嫌他们的诗文太差,连看都懒得看。都是年轻人,自然心里不服。虽说他们整日游手好闲,好歹也是书香世家出身的,平日里走到哪里都有人捧着,何曾遇见过这样的事情?当下便有人不服,嚷嚷了起来,也有人记起之前说的让方沐阳垫底,总不至于太难看的话来。四处张望了一下,总算在角落里头找到方沐阳的身影,忙互相使了个眼色抬头道:“先生,这屋子里头还有没做诗文的呢,不如大家一同比过,您再瞧瞧?”

    浩然先生愕然,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一看,顿时笑得脸上的五官都凑一块儿了,连忙点头叫好。王璟嘿嘿直乐,齐昱翻个白眼,齐旻则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李丞相不明所以,也只得叫人请了方沐阳过来,笑着说道:“老夫年纪大了,也老糊涂了,竟把小方姑爷忘在了角落里头,待会儿一定罚酒三杯才行。”

    方沐阳朝着他拱手,脸上笑得腼腆:“您太客气了,不知唤沐阳过来,有什么要吩咐的?”

    浩然先生搓着手笑得古怪:“哟,小方姑爷可是贵客,今日众家才俊以文会友,怎么能少了你?快快快,文房都备好了,就等你了。”

    方沐阳转过身朝着浩然躬身行礼,起身却道:“我连墨水都没喝过,您给我文房我也不知道啥是啥,还是算了吧!”

    之前指出方沐阳的人有点闹不明白,听他们这口气,难道认识这泥腿子不成?可已经把方沐阳给拱出来了,就指望他来衬托一下自己这些人也不是那么差,忙在旁边起哄:“小方姑爷,不过是闲来逗趣罢了,可别推辞啊!”你要是推辞了,怎么能显出哥几个的好来?

    浩然先生一拍王璟:“没事没事,让小王帮你写字,你开口就行了。”

    王璟上前一步,朝着方沐阳磨后槽牙:“小方姑爷,莫再推辞了。”

170 李府赴宴5

    如果换个人,当着朝中重臣的面儿,还有当世大儒的钦点,只怕会激动得不能自已。可偏偏小方姑爷是属犟驴的,拉着不走打着倒退的那种,干脆袖了手冲着王璟露出两排大白牙:“王公子,咱们也算是老相识了,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大字不识一斗,何必强求呢?”

    不等王璟答话,浩然先生就吹起了胡子瞪着眼道:“你个死小子,那老夫请你行不行?”说着便站了起来,推开王璟挽起袖子去捉笔,一副要亲自给方沐阳代笔的模样。

    方沐阳又气又急,压低了声音道:“老头子,今儿这比试是为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干嘛把我架出来?”

    他这点狂性最对浩然的胃口,也压低了声音回道:“老夫就是见不得草包充枕头,还都是些绣花枕头!”说完又提高了声音道:“小方姑爷,请!”

    别说屋里的其他人了,就是李丞相也一副古怪的表情,他怎么就不知道这小方姑爷有什么过人之处,为什么自己一向鼻孔朝天的师兄对他这般纵容?

    方沐阳翻了个白眼,开口道:“铿铿锵锵,嘻嘻哈哈,吚吚啊啊,稀里哗啦。”

    “什么东西?”浩然先生听完,摸头不知脑,疑惑地问道。

    方沐阳说:“不是这题目是戏么?敲锣鼓铿铿锵锵,大家看得嘻嘻哈哈。然后主角儿出来吚吚啊啊一唱,大家又哭得稀里哗啦。”

    浩然先生实在忍不住,人前的优雅仪态也不要了,伸手就在方沐阳后脑勺上拍了一掌,气哼哼地道:“臭小子少来这套,认真点!”

    方沐阳抱着头委屈地不行:“怎么不认真了?难道我是说错了不成?”

    王璟在旁边咳嗽了一声道:“记得小方姑爷曾道,这作诗不过是凑凑字数的文字游戏,难道一段时日未见,连字数都凑不出来了么?”

    方沐阳哼了一声:“激将法对我没用,你少来!”

    后头齐旻见一屋子人都盯着他,心下莫名便有些不喜,咳嗽了一声催促道:“沐阳……”

    这是在提醒他,不要太过放肆,好歹今天是人家李府的宴会,总要尊重主人家才是。方沐阳负气地扭头哼了一声,这才不情不愿地打量了一眼前头的戏台,思索片刻道:“三尺方圆小戏楼,百味陈杂大人生。”

    这回他可真没剽窃谁,人家通读唐诗也会吟,他好歹也跟着老方姑爷一同住了这么多年,随便吟哦两句的功力还是有的。要不是脑子里头记得的那些诗篇太过璀璨,他本就不想过于出风头,就是胡诌两句也懒得去动脑子的。

    浩然先生听着眼睛就是一亮,赶紧提笔写下,然后盯着方沐阳眼也不眨。

    只听方沐阳继续吟道:“你方唱罢我登场,不知谁是戏中人。”

    王璟在一旁听着露出疑惑地神色来,虽说这首诗也还不错,但是跟之前小方姑爷表露出的才华相比,却显得太过平庸了一些。不过好歹也是入了仕途的人,很快他便找到了理由,想来是小方姑爷不愿在这种场合太过锋芒毕露吧?不过跟之前看过的那些相比,却实在是好太多了。而且就凭先生表示出的亲昵,小方姑爷今天这风头也是出尽了。

    浩然先生写完,又重头看了一遍,点点头有些不满地道:“差强人意,也算尚可吧!”

    方沐阳顿觉头疼,慌忙拱拱手,借口尿遁出了屋子。

    戏楼旁边的净房也有丫头伺候,外间放着水盆净水净手的胰子,擦手的毛巾,各色物件都是奢华精致,窗台上甚至还有一只博山炉正冒着香烟。方沐阳无暇细看,闪身进了里间栓了门,这才松了口气。

    只怕这会儿屋里正是热闹,可他真心不想凑这个热闹。躲了好久,居然还是让王璟给捉了出来,简直是烦不胜烦。

    忽然听见外头想起脚步声,方沐阳一惊,心想门口明明有丫头守着,是谁又闯了进来?要不是自己栓了门,岂不是危险?

    他侧耳细听,似乎是小丫头进来换水,两人口里闲聊,一个问道:“到底哪个是三皇子啊?”

    另一个答道:“就是那个穿大红箭袖锦袍的呗!咱们这样粗使伺候的,当好差也就罢了,可别管那么多!”

    问话的轻笑了一声道:“你莫是看错了?刚还看见三小姐身边的杜若姐姐给穿鸦青色袍子的那位递了东西。三小姐可是要做三王妃的,怎么会给六皇子递东西?”

    之前答话的丫头有些紧张:“主子的事情,轮得到你我乱说?做好活儿就是了,要不然下次这样的宴会,可不能进来伺候了。”

    问话的丫头连声称是,两人的声音又慢慢飘远。

    方沐阳听见这席话也有些不解,李家三小姐就是嫡出那位准备嫁给三皇子做正妃的,身边的丫头怎么又给齐旻递东西?他赶紧收拾了出来,走上戏楼前的长廊,恰好瞧见齐旻从另一边的月洞门转身出去,不由好奇,快步跟了上去。

    齐旻显然极熟悉李府,出了月洞门,顺着长廊走到底左拐,便进了一条夹巷,巷内一排木隔雕花门,齐旻走到第五扇门前,迟疑了一下,还是抬腿走了进去。

    方沐阳瞧他这副模样,更加好奇他去做什么。回头看左右也没有人,便偷偷摸了过去,斜着身子往里一看,似乎是一间客房。隐隐能听见房内的声音,却听不太清。他轻轻推了门,听见声音似乎是从内室传来的,便蹑手蹑脚地走到幔帐边,借着厚重低垂的幕帘隐住身影,侧耳细听。

    只听齐旻道:“没想到五小姐居然能支使得动嫡女的丫头,就是不知您诓我来这儿是要干什么?”

    那位五小姐道:“六殿下何必用这个诓字?也太过见外了。您请喝茶,这是去年的秋茶,滋味醇厚。”

    齐旻似乎没动,只是冷冷道:“五小姐使了人骗我来此处,难道不是诓我么?茶就不必了,您有事直说就是。”

    那五小姐嘻嘻一笑,声音清脆动听,就像风吹过的风铃一般。方沐阳虽然没见到人,可听这把好嗓子,一定也是貌美的。她的声音带着恳求的口气,轻声道:“您这话听着可真叫人伤心,您就不问问,为什么我能支使得了嫡姐的贴身侍女么?”

    偷听的方沐阳都忍不住撇嘴,这位小姐要么是见识太少,要么是有恃无恐。这里虽然是处夹巷,可保不齐什么时候就有人经过,到时嚷嚷起来,坏的可是她的名节。可不管怎么说,女子总是会吃些亏,日后名声也好听不了。这会儿不快点有事说事,磨蹭什么?

    果然齐旻冷冰冰地吐了三个字:“没兴趣!”

    李五小姐微楞了一下,旋即又发出了清脆的笑声:“六殿下果然如同传闻中一般,说话都往外蹦着冰渣。”

    里头传来椅子挪动,衣摆轻拂的声响,大概是齐旻没兴趣跟她周旋,站起来便准备走人。只听那李五小姐道:“其实是那丫头送错了信,我本来约的并不是六殿下,而是三殿下的。”

    齐旻侧了头盯着桌边的女子,眼中寒意更甚。三哥自幼常往李丞相府里来,府里的下人可能有不认识齐旻的,但绝对不会有人不认识齐昱。这李五小姐说是约的三哥,信却传给他,委实可疑得厉害。

    李贵妃为齐昱定下的王妃,是李丞相的嫡女,李二小姐。就不知道这李五小姐突然弄出这一茬,到底是为了什么。可是无论如何,这会儿他也不能走了,必须留下听听这女人到底要说什么。

    齐旻复又坐了下来,看着李五小姐,无声地催促她快些说。

    李五也不遮掩,直言道:“不过来得是六殿下也好,我只想跟殿下说,任凭殿下千好万好,可并不是李五的良人。如今娘娘还未下旨,若是宫中想为我赐婚,还请六殿下阻拦则个。”

    听说这就是定给齐旻的王妃,方沐阳心里痒得不行,偷偷把帘幕拉开一点点缝隙,往外看去。可惜那位李五小姐背向而坐,只能看见一个身材曼妙的背影,黑压压的头发上缀着莲子米大小的珍珠头饰,却看不清容貌。

    齐旻听了这话,微皱了眉头有些不悦,但还是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李五咯咯一笑道:“我也晓得六殿下不容易,只是李五已经有了心上人,也不想进去宫里,所以还请殿下担待了。多谢殿下成全。”

    说着举起了手边的茶碗向齐旻示意,齐旻也端了手边的茶,对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仰头喝了下去。

    方沐阳还是觉得奇怪,可见他们似乎谈完了话,忙肃立不动,听见齐旻的脚步声从身边掠过,走了出去。

    可那位李五小姐却一直坐着没动,方沐阳便有些着急起来。

    他已经离开戏楼那边太久,若是还不回去,便会让人生疑的。这李五到底是要做什么,怎么还不走?

    正有些焦躁,又听见一个轻轻地脚步声走进来,停在帘幕边道:“五小姐,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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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爷是喜脉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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