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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爷是喜脉全文阅读

作者:香辣凤爪     姑爷是喜脉txt下载     姑爷是喜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44 圣母又犯病了

    进了屋,方沐阳随意找了张椅子坐下,看着方平安迈不动脚,像做错了什么事的孩子似的,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哪个冯婶?拿什么了?”

    方平安怯怯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地低下了头,低声说了一句话。

    方沐阳没听清,又问了一遍,方平安才提高了点儿声音说:“冯婶说她儿子想吃面条,找我借了一点儿麦粉。”

    麦粉就是面粉,瑞昌人都吃大米,就是街上的小吃也是米粉、凉粉、米团子之类的,能做包子馒头的麦粉可是稀罕物。这还是上次王大人给方家送来的东西,拢共也就一小袋,大概是王大人从京城那边儿带来的。方沐阳连李巴鱼他们都没舍得给,留着打算偶尔做点点心给岳父大人调剂口味的。

    这娃圣母病一犯就不得了,方沐阳摇了摇头,问她:“给了多少?”

    前些日子她刚做过一次手擀面,那袋面粉还剩大半袋约莫三四斤的样子呢!圣母妞抬头瞄了一眼方沐阳的眼色,小声答道:“我瞧着也没剩多少,就都给她了。”

    “什么!?”方沐阳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只觉得胸口堵得慌,难以置信地窜到方平安跟前吼了起来:“你说什么?全给她了?凭什么啊!她是你什么人啊?找你要你就给?”

    方平安一下子眼眶就红了,抽噎了一下勇敢地瞪着圆眼睛跟方沐阳对视:“沐阳哥哥你怎么这样!不就是点儿麦粉吗?又没剩多少了,再说爹也不爱吃。冯婶儿说她儿子都热病了,吃不下东西,就想吃口面条。咱家又不是没有,给她又怎么了?”

    “你,你……”方沐阳指着她的鼻子气得说不出话,最后只憋出一句:“你完全是脑子有病!”

    “没剩多少?还有三四斤呢!你爹不爱吃?你是真傻还是假傻,那是你爹心疼你,见你爱吃,推说自己不爱,好让你多吃点儿。我看你爹疼你的一番心思都疼到狗身上了,不对,狗比你强。狗要是心疼主人叼块儿肉还知道跟主人摇摇尾巴呢!你就整个脑子里头全是水,补贴到外人身上去了!”

    方沐阳气儿也不喘地就骂开了,方平安哆嗦了两下嘴唇儿,不知道说什么好,眼泪珠儿不要钱地往下掉,一跺脚掩面往她爹那边儿去了,看样子是去告状。

    还以为这娃能安生几天,没想到日子刚顺溜一点儿,她就又犯病。

    有病得治!方沐阳跟着就撵过去了,要是骂她一顿,哭上一场能把她的病治好,方沐阳不介意浪费点口水,好好给她诊治一番。

    老方姑爷迷迷糊糊就听见闺女的哭声,一哆嗦就醒了,还没反应过来,方平安就跪在他床前,揪着他的衣裳嚎啕大哭。

    方沐阳跟着撵进来接着骂:“你是看着咱家现在米缸里头有米了,吃喝不愁了,你就开始鼻孔插蒜——肥猪装象?你怎么不想想,你有那个装象的本事没?米缸里的米是人家给的,院墙下的柴禾是人家砍的,不说你身上穿的衣裳,就是你洗脸的水,都不是你自个儿提的。你凭什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把家里的东西给外人。你跟人家很熟吗?冯婶、冯婶叫得亲热,她说她儿子病了要吃面条,你就给她麦粉,要是她儿子想吃肉,你是不是拿刀割我的肉去?”

    老方姑爷还是没搞懂怎么回事,不过也知道大概又是闺女做了什么惹方沐阳不高兴了,赶紧先劝道:“沐阳莫急,有话好好说。安娘,你也别哭了,给爹说说是怎么回事?”

    方平安抽噎着先反驳方沐阳:“她没提要肉!再说咱家还有肉,用不着割你的!”

    方沐阳算是知道气得跳脚是什么意思,她此刻就跳了起来连连跺脚:“行行行!听你这意思要是人家要吃人肉,你就得拿刀来杀我了是不是?”

    一听老方姑爷的话她就想翻白眼,明摆着袒护自家闺女嘛,可这位,脑子里头都装了些什么啊!

    听方平安哭着说完,老方姑爷也有点无语。这孩子,善良是没错,可也得分时候啊!就像沐阳说的,现在家里吃的米菜,都是那些跟着自己识字小孩的家长送来的。虽然不多,可每家送一点儿也尽够他们一家吃用,但这也不表示说他们家就有余粮,可以大把接济穷邻居。

    不过到底是捧在手心里头娇养了十年的亲闺女,老方姑爷怎么也不肯当着能干女婿的面落了娇弱闺女的面子,打着哈哈说:“哟,就是那点儿麦粉啊?没事没事,沐阳啊,我确实也不怎么爱吃麦粉,既然冯婶想要,正好给了人家,好过放在家里生虫。再说这不是人家求上门来了么?总不好不给,是不是?”

    方沐阳气得手都发抖了,捏紧了拳头一跺脚:“您说得对!是我多管闲事了!反正这事你们父女俩拿主意就行,跟我没关系,我走就是!”

    说完只觉得心里一片悲凉,拖着脚步就往外走。

    老方姑爷见他模样,晓得他心里不舒服,赶紧唤他:“沐阳,你快回来,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你……”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不就是一袋子麦粉么?怎么搞出这么多事来。

    再看哭哭啼啼的女儿,心里也有点儿腻歪。这孩子,怎么就不开窍,上次非要给那些流民窝头就惹得方沐阳十分不喜,这次居然又做出一样的事情来,还是背着沐阳做的,难怪沐阳会这么大的反应。

    男孩儿嘛,又是沐阳这么大的年纪,又常在外头走动,最好的就是面子,安娘这不是明摆着蚀了他的面子,伤了他的自尊么?为了方家这孩子有多尽心尽力不提,就是在最困难的时候,这孩子也没抛下自己父女二人,这份情谊就是许多大人都做不到。虽然老方姑爷嘴上不怎么乐意承认,心里还是明白这跟救命之恩也差不多了。

    就算不用“涌泉相报”,也不能这样伤人家的心啊!

    老方姑爷摸了摸正哭得起劲的方平安,语重心长地说:“安娘,你这次确实做得过分了。”

    只可惜方平安已经出了门,没听见这句。

045 泻火

    站在方家小院儿门口,任由阳光洒在自己身上,方沐阳却一点儿也不觉得热,只觉得浑身发冷。

    原来气得狠了竟然会觉得身上冰凉的,心里也是凉飕飕的,就跟破了个洞一样,大太阳都晒不暖和。

    这都几个月了,最困难的日子都相扶着走过来了,没想到日子刚刚好一点儿,就给她整这一出。方平安还有脸哭,真想哭的是她好不好?!

    要不是因为方平安和她爹,方沐阳哪儿不能去?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就是在这个生产力落后的时代,不说大富大贵,弄得自己吃喝不愁还是没问题的。

    她成天忙里忙外,殚心竭力地是为什么?是为让自己的日子好过些么?不是,是为了让大家的日子都好过起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从接受了方沐阳这个身份开始,就也同时把方平安父女俩给扛上了肩头。记得以前老爸常说:“家是甜蜜的负担。”她也想把他们当做家人一样,承担起这份甜蜜的负累,可人家把她当什么了?不求一碗水端平,也不能这么明摆摆地欺负人啊!

    没错,不过一袋儿麦粉罢了。若是放在往年方夫人在世,方家未曾败落的时候,说不定为了讨大小姐欢心,做盘点心这麦粉都是一百斤一百斤地往外撒。可如今是什么时候?这些口粮,不都是她一点点想尽了办法弄回来的么?

    呸!她狠狠啐了一口,没来由地就便宜外人,凭什么啊!

    站在门口她就扯着嗓子喊开了:“冯婶!冯婶!”

    反正方后街又不长,只要是住在这条街上的,她这么大声音叫唤,肯定能听见。

    好几家开了门往外看,见是小方姑爷站在日头底下叫冯婶,有人好心往前指了指:“冯婶儿住在头前那个院子呢!”

    话没说完,被指的院门儿打开了,一个穿着深青色衣裳的妇人探出头来答了一声:“哎,在这儿呢!谁叫我?”

    方沐阳慢慢踱了过去,嘴里扬声答道:“我叫你!”

    冯婶皱了皱眉,觉得对方有点儿不太客气,到底是刚拿了人家的东西,有点儿手软,还是站出来笑着应道:“我道是哪位,原来是小方姑爷啊!您可是稀客,找我有何事?”

    “啧啧,到底是秀才娘子,说话就是比我们这些人斯文。没什么事儿,刚才你不是上我家去借了东西么?我就问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还。你也知道,大家都不容易,不能你填饱了肚子,让我们饿着是吧?”方沐阳仔细一打量,就是那天碰见冯麻子的院子,原本打算说的刻薄话也就打住了,说话也就还算客气。

    不过这话听在别人耳朵里头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这冯婶一贯以知书识礼自居,邻居们都看她不是很顺眼,要不是因为她小叔子是冯麻子,谁乐意带着她跑来占方家的院子?可人家都不领情的。这会儿小方姑爷居然叫着她的名字问话,好几家都打开了大门,大方地偷听起来。

    听见方沐阳的话,冯婶脸上有些恼怒,不过很快就又换了一副有些惶恐羞愧的表情:“这……小方姑爷,方小姐说是叫我尽管拿去用,并没提还的事呢!”

    方沐阳走到她跟前五步远,免得仰头看她矮了气势,嘴里不屑道:“她不晓得褴褛辛苦,你也不晓得?她一个孩子不晓得人情世故,你可是秀才娘子,难道就不知道这天下没有白掉馅饼的道理?如今方家上顿不接下顿的,哪儿有多的给你‘尽管去用’?自然是要还的。你就直说,打算什么时候还吧?”

    “可这话是方小姐说了的,又不是我强要……”冯婶真有些烦了,倒不是别的问题,这麦粉确实是个稀罕物儿,她儿子冯开林前些日子晒得很了,中了暑,什么也吃不下,就是好多年前吃过一顿面条,特别想吃。要不是因为这个,她也不会舍了面子去方家求人。前几天方家做手擀面他们都听说了,还议论说小方姑爷能干,灶间的活儿也捡得起来呢!谁知她刚把面活上,人家就讨要来了。

    方沐阳哪儿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摆手打断了她的话,不耐烦地道:“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还,你就直说罢了,不用又拉扯方小姐。小姐心肠软,年纪小,你一低声下气地恳求,她就动了菩萨心肠。可你去拜菩萨也得供上香烛纸钱的吧?方小姐又不是菩萨,有求必应,也不是你家什么人,你可是大人,难道没听说欠债还钱天公地道?”

    冯婶一张白脸涨得通红,刚张了口还没出声,又被方沐阳打断了。

    “我倒是忘了,你借东西大概也借上瘾了。院子也是借的,如今吃食也借起来。可你不能总是借啊借的,这有借有还再借不难总该听说过吧?院子先不提了,总不能大热天儿地把你们撵出去,谁叫我们方家人就是心善呢?你就说说,这麦粉打算什么时候还吧?你也知道,我岳父身子不怎么好,这麦粉还是上次王大人送来给我岳父做点心的,这要是不明不白就没了个下落,万一王大人闻起来,你说我该怎么回答?”

    这就有点儿拉大旗作虎皮了,王大人只怕是疯了,跑来过问一袋儿麦粉的下落。

    这道理冯婶如何不知,听他又说院子,又说麦粉,心里又羞又气,忍不住尖声反驳道:“小方姑爷不必如此咄咄逼人,我们冯家书香世家,断不会为了一袋儿麦粉堕了自家名声。如今只是一时穷困落难而已,小方姑爷何苦步步紧逼,难道是要逼死我们母子俩么?”

    方沐阳忍不住掏了掏耳朵笑起来:“您就别逗乐子啦!还书香世家呢,你们冯家是要羞辱书香这俩字儿,还是羞辱世家这俩字儿啊?不就比别人多认识两个字?真当自己是孔圣人了?还世家呢!别叫人家真正的世家听见,笑话我们瑞昌人浅薄!你这人也真是好笑,我就问你一句借的东西什么时候还,你罗里吧嗦地扯了半天,不想还就直接说嘛。一会儿攀扯我们大小姐,一会儿说要逼死你们母子俩。照你这么说,凡是欠债的都是大爷,放债的都是孙子了不成?你拿了我家东西,我反倒要将你供起来,一天三炷香你看够不够?我岳母也就这个待遇了。你要是想做我岳母,只怕还差了点儿……”

046 仙人掌和白莲花

    跟谁比不好,跟他岳母比?

    冯婶气得差点儿背过气去。小方姑爷的岳母是谁?已经死了小半年的方夫人,自然是一天三道香地供着。冯婶怕是脑袋里头装了稻草才会去跟方夫人比。方夫人不但是小方姑爷的岳母,还是没死的老方姑爷的结发妻子。这种比喻,岂不是暗示冯婶瞧上了人家老方姑爷?

    这叫一向以“贞静守节”自居的冯婶儿如何受得了?

    本来方平安早就被老方姑爷催着跟出来了,听见方沐阳跟冯婶说话,脸上臊得慌,躲在院内隔着门听他们说话,并没出去。可听见这句,方大小姐就再也藏不住了,赶紧开了门出来怒叱方沐阳:“沐阳哥哥,你浑说什么呢!快些回来!”

    方沐阳才懒得理她呢!冯婶脸上正由红转黑,由黑转青,由青转白,五彩缤纷的,方沐阳第一次真实地体会了什么叫“脸上开了个彩帛铺”,不过比起鲁提辖自己就要高端得多,鲁提辖是几拳把镇关西打得开了彩帛铺,她可没动一根手指头呢!

    旁边有的小院儿里头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和嗤笑声,冯婶又羞又气,浑身发抖,想说话却觉得发不出半点声响,眼前一黑就往地上瘫了下去。

    方沐阳才懒得扶她呢!冤有头债有主,本来就算没有冯婶借麦粉这事儿,大小姐圣母病也该诊治了。可要不是因为这事,方沐阳只怕还不知道自己原来在方家父女俩心里是个什么地位,就算是恨屋及乌,她也不肯让冯婶好过。

    后头方大小姐瞧见冯婶晕倒,惊叫一声赶紧上前,可她那副小身板儿,怎么扶得动冯婶?她蹲在地上唤了冯婶两声,见她不答话,气得额头直跳,肿着眼睛责怪方沐阳:“沐阳哥哥,你怎么能这样跟冯婶说话?你知道她有多难吗?她相公过世了,一个人拉拔儿子,还要供儿子读书,很不容易的!不就是一点儿麦粉吗?用得着这样坏人名节,你这不是要逼死冯婶么?”

    方沐阳气得狠了,反倒不气了。懒洋洋地爱理不理:“你急什么?我怎么坏她名节了?难道每天给岳母上三道香是假的不成?再说我也没说假话,她就是死了,跟我也没什么关系,我还能一天给她上三道香么?”

    这么解释也不是说不通,本来方沐阳就没提老方姑爷什么事儿嘛,谁要想歪了就是谁自己思想不纯洁,可不关方沐阳的事儿!

    狡辩这种事儿,十个方平安捆在一块儿也不如方沐阳的两张嘴皮子利索,不过人家有武器,眼泪刷就下来了,哽咽着问方沐阳:“沐阳哥哥,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你怪我就是了,何必把气撒在冯婶身上?”

    方沐阳穿着防弹衣,练过金钟铁布罩,浑身上下没有罩门儿,哼了一声鼻孔朝天:“谁拿了我家粮食我找谁,你的事儿咱们回家再说。”人民内部的矛盾内部解决,可要是某个人老护着外人,方沐阳不介意一块儿收拾收拾,让她长点儿记性。

    其实她自己也没发现,之所以这么生气,这么心疼,就是因为她已经把方大小姐和老方姑爷当作了自己家人一样。比如方小姐这圣母病加白莲花症状,其实在方沐阳看来就跟公主病差不多,都是宠出来的。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偶尔犯一回倒也没所谓,可药不能停。

    更何况现在情况还不允许呢!

    方大小姐自己显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根结在哪儿,更加忘了老方姑爷说“把沐阳叫回来,有什么咱们一家人关上门来好好说就是了”的话。她把冯婶拥在怀里,让她靠在自己胸前,一点儿也不在意冯婶身上的灰尘弄脏了她刚做的素白色夏裳,泪流满面地恳求方沐阳:“沐阳哥哥,不就是一袋儿麦粉么?家里又不是没有,给了冯婶又如何?我娘没了,我才知道当娘的心,冯婶平日深居简出,轻易都不露面,若不是为了她家孩子,又怎么会求到咱家去?我替冯婶求求你,不要再揪着这么点东西不放,有什么错我担着还不行么?”

    方沐阳拍拍手:“好!”

    说罢越过方平安和冯婶就走了,路过冯家住的小院儿时探头朝里头瞧了一眼。她们在街上争执这么大的声音,没道理冯家的人听不见,除非真是病得躺床上起不来了。

    没想到方沐阳就说了一个字,真走开了。方平安又有些慌张起来,想要去追,怀里又还搂着冯婶,可不追,心里又发慌,急得她额头上汗都下来了

    方沐阳真走了。她也是伤心得很了,只想找个地方一个人好好呆一会儿,便漫无目的地一路逛到了南城工地上头。

    南城的建设正热火朝天,虽然码头上讨生活的苦力们没有雄厚的家财,但是一把子力气还是有的。大家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加固窝棚,其实也不过从附近山上砍来木头,削成木板了之后搭的房子。不用挖地基,不用买砖瓦,几块木板一搭,上头罩上油布,便是一间房舍,比胡乱搭的窝棚还是要坚固得多,也是个窝了。

    所有的木料、油布都堆在一个角落里,原木、木板分开堆着,还有油布一叠放,形成了一个相对密闭的空间。方沐阳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走着走着就走到了那儿,自动找了个阴影重重的角落坐下了。

    把头深深地埋进了双膝之间,紧紧抱住自己,方沐阳无声地哭泣起来。

    她很生气,很害怕,更加茫然。把冯婶气得瘫倒了,换做前世的自己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虽说没有资助贫困学生什么的,可是走路看见老奶奶过马路她也会扶一把,楼下小孩儿摔倒了她也会拉一把,嘴皮子利索也不过在论坛上跟人拍砖过个瘾而已,哪里当面锣对面鼓地把人给气晕过?

    她生气方氏父女没把自己当做亲人,觉得自己做出的举动跟变了个人似的,自己都害怕,难道自己是不是变了?如果此时丢下方家父女俩,自己又该怎么办?想起未来,就觉着茫然。

047 搅动瑞昌一池水

    方沐阳躲在材料堆里头自我检讨自我怜惜,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古往今来第一大蠢人笨蛋,身为穿越人士居然不能全权在握,可搞不赢一个十来岁的圣母病白莲花简直是对不起众多穿越前辈以及小说作者。

    自怜了一番之后就是茫然,往后该怎么办?真丢下方家父女俩,说实话她有点不放心。老方姑爷瘫着,方小姐满脑子水,只怕是被人卖了都替人家数钱的那种,要不是她努力挣扎,方家能有吃有穿啥事不愁?

    想到这儿又愤慨起来。凭什么啊?现在方家的吃穿一大半都是她给寻摸回来的,凭什么胜利果实便宜给别人?方平安完全就是还没真正吃到苦头,也怪自己心软了。其实严格说起来,自己也有点儿圣母病,好端端的把这父女俩的事儿扛着干什么?

    干脆拍拍屁股跑路到南楚去吧!

    可一想到把自己从火场里头拖出来的方家管事,她又怂了。万一人家真晚上来找她谈心怎么办?

    她在材料堆里头胡思乱想,外头都快翻了天。

    小方姑爷跟冯婶刚杠上,就有冯麻子的耳目去通知了。等冯麻子赶到的时候,看见自家嫂子悠悠转醒,脸上青白一片,心里就冒了火。也不管跟小方姑爷一块儿吃饭的忘年交情谊了,打发了人去找小方姑爷要讨个说法。

    白莲花见冯家来了人,落着泪一个劲赔不是。可等知道来人是瑞昌一霸的冯麻子,惶恐就变成了惊恐,吓得立马回家。老方姑爷一听也吓坏了,打发方平安去找方沐阳,“务必要赶在冯员外之前找到沐阳,叫他先躲一阵,冯员外咱们可招惹不起!”老方姑爷的原话就是这么说的。

    方沐阳从城南走过,失魂落魄的模样瞧见的人可不少,李巴鱼他们几乎是立刻就听说了。可来找的时候,这人又不见了踪影,正奇怪,李幺幺带着方平安过来,把事情原委一说,大家都吓坏了。

    李大头生意也不做了,赶紧找人。

    听说是小方姑爷出了事,码头上的苦力都不干活了,人多也好找人。这下码头上停着的四五艘货船的货也没人管了,急得船家管事到处嚷嚷。

    主要是李大头听抽抽搭搭的方小姐一说事情原委,也觉得方小姐做得不对,认为方沐阳全心全意为方家付出还没讨着好,伤了心,害怕他一气之下做傻事去。

    要知道南城外就是码头,就是金江。南城又没个城墙城门的,万一没人注意到,小方姑爷从哪个偏僻角落走出去做了什么傻事,那还了得?

    冯麻子带着人气势汹汹地在城里搜索小方姑爷,码头上的苦力都不干活了也帮着找小方姑爷,弄得码头上的事儿都乱了套,巡街的衙役能看不见?一打听事情原委,唬得赶紧回去衙门告诉了主簿聂大人。

    聂大人听说小方姑爷可能想不开要跳河,也吓着了,叫上捕快衙役一起帮着找人。

    差不多半个瑞昌城都动起来了。

    李大头的人自然是偏着小方姑爷,冯麻子带的流氓地痞自然是听冯麻子的。两边的人一碰上,不过几句言语不合适,便起了口角。流氓地痞素来是横行惯了,哪里将这些苦力放在眼里?苦力们别的没有,皮糙肉厚力气大,也不惧他们。没说上几句,也不晓得是哪个先问候了对方的祖宗,哪个又先抬手亮了拳头。反正,打起来了。

    幸亏挎刀捉棍的捕快衙役及时赶到,又有聂大人亲自压阵,好险将一场械斗消弭于无形。

    一直找到月亮都出来了,就是没找到小方姑爷。

    这种时候,谁还有心情顾着自家的房子?自然也就没人往材料堆那边儿去。

    小方姑爷一会儿哭,一会儿深思,之前又动了肝火,坐得累了,便靠着木料睡了过去。

    也不晓得睡了多久,醒来脸上泪痕已经干了,脸颊抹了盐似的有点紧绷,眼睛也干疼干疼的。她揉了揉眼睛,却觉着疼得更厉害,想站起来,才发现腿有些麻,揉了会儿腿,又发现背上的和屁股上都湿透了,毕竟地上潮湿,那些木料也还没干透呢!

    等她又是捏腿又是拍衣服地弄了半天钻出来,才发现外头竟然火光点点,还伴随着夹杂不清的喊声,不由自言自语了一声:“这又是出了什么事?”

    万万没想到是在找她呢!

    从杂乱的工地上钻出来,一个正照顾孩子的大娘瞧见他了,激动地高喊一声:“小方姑爷!”惊的那快睡熟的孩子又哇啦哇啦地哭了起来。她忙一边儿哄孩子,一边将方沐阳拉着噼里啪啦地开始说起来。

    方沐阳也吓了一跳,待听见说好多人都在找自己,李大头他们还怕自己跳河,已经派了人沿着金江上下搜寻去了。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愧疚。

    突然就想开了,跟人命相比,还有什么值得计较的呢?那么艰难的日子都活下来了,难道把日子过好还为难了不成?老方姑爷偏袒女儿是人之常情,跟一个下半辈子走不了路只能指望女儿的老爹生什么气?方平安有点圣母白莲花不假,可到底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之前又一直养在深闺不识疾苦,不明白人情世故也是正常的,自己跟一个孩子较什么真?就是那个冯婶,也不过是市井小民爱贪小便宜的心态作祟,自己可是准备做大事的,难道跟她一般见识?

    想到冯婶,她才一拍脑袋叫声“坏了”。之前也是气得狠了,竟忘了冯婶是冯麻子嫂子的关系,她正打算跟冯麻子交好,这下岂不是得罪冯麻子了?都怪自己不够冷静,一口气没忍下来,倒惹出事端来。

    赶紧跟那大娘告了声谢,先往李大头家去躲一番,想想对策才是。

    李大头跟李巴鱼、赵来顺等人都去找方沐阳了,方平安也怕方沐阳真像他们说的一样,气不过寻了短见,不敢回家见老爹,正靠在李大娘怀里哭。

    旁边李幺幺鼓着腮帮子满脸不高兴,却没唠叨什么。之前她倒是对方小姐不满,说了几句来着,差点叫她娘给打了出去,这才长了记性,压抑着满肚子牢骚埋怨一言不发,一双眼却瞪在方平安身上,恨不能射出几个血洞来。

048 小方姑爷不是那种人

    窝棚里头哪里舍得点灯烧腊?因此方沐阳弓着身子进来,李大娘只当是出去找人的回来报信了,生怕是坏消息,抱紧了方小姐抖着声音问道:“可找到小方姑爷了?”

    方沐阳不由鼻子又是一酸,低声答道:“大娘,是我。”

    他的声音李大娘等人自然听得出来,闻声喜出望外,要不是李大娘拉得快,只怕李幺幺就尖叫着扑上去了。

    不能让李幺幺扑过去的原因,是因为方平安已经扑过去了。她拉着方沐阳的手放声大哭起来:“沐阳哥哥,你可回来了,我们还以为,以为你……”

    天黑看不太清楚,可方沐阳也瞧见了这姑娘脸上的泪痕几乎打湿了整个脸颊,眼睛也肿了起来,显然是哭得很了。虽说一再觉得自己太心软,要对方平安严肃一些,到底还是又起了怜惜之心,叹了口气道:“别胡思乱想了,我是那种人么?”

    李大娘见这小两口和好了,不由也跟着叹气:“小方姑爷回来就好,你们俩可别再拌嘴生气了,这过日子……”话没说完又觉得言之过早,这两人的事,全瑞昌城谁不知道?小方姑爷毕竟是方家的赘婿,身份上就矮了一截。还不如老方姑爷呢!人家还没改姓,可小方姑爷是方夫人买来的,连姓名都给改了。寻常夫妻间的相处也套不到他们俩身上去,更何况都还是两个孩子,又没圆房,怎么能乱说?

    但是李幺幺就没那么多想法了,气哼哼地道:“小方姑爷,咱们不理方小姐了,你搬到我家来住就是!哪儿有拿着自家粮食去便宜外人的道理?还帮着外人说小方姑爷不好。明明小方姑爷最好了!小方姑爷,你别理她了,我娘一直想要给我生个弟弟,不过哥哥也不打紧,你做我哥哥,住我们家就是!”

    幸亏天黑,李大娘一张脸顿时就烧了起来,捂住了李幺幺的嘴不叫她乱说。

    方沐阳听着倒笑了,头次觉得这姑娘真是贴心,蹲下来就想揉揉她的脑袋。

    谁知她一动,方平安的哭声又大了起来,话也说不清楚了:“沐阳哥哥,你别丢下我,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方小姐这性子……李大娘暗暗叹了口气,忙打岔道:“小方姑爷快坐会儿,我去看看外头的情形。冯麻子也在找你呢,说是要替他嫂子出气,你可藏好了,别叫他们瞧见。”

    提起这茬方沐阳就头疼,一时嘴快,气是出了大半,可得罪了冯麻子就有些头疼了。

    也不知道李大娘使了什么法子,过了一会儿,李大头便带着赵来顺回来了。说是赵晨跟李巴鱼他们往下游走的,已经派人通知了,他怕家里出事,先跑回来的。

    城里主要是冯麻子的人在找,有衙门的人看着,冯麻子的人到底也没敢太过放肆,规规矩矩地只是找人。

    不过没一会儿,便有人瞧见码头上的那些苦力里头蹦得最欢的几个居然回来了,立刻报给了冯麻子。

    李巴鱼他们回来的时候,李大头正跟方沐阳商量,要不要先去城外躲两天。他老家在离着瑞昌城三十多里的地方,走路倒也不久,不如先到老家去避几天风头。毕竟冯麻子凶名在外,谁敢招惹他?如今他嫂子因为小方姑爷给气倒了,冯麻子已经放了话,要方沐阳给个说法,要不然就跟他没完。

    冯麻子是什么出身,如何发家,是瑞昌城中连垂髫小儿都知道的事。下头三教九流的一大帮,上头据说跟县太爷都是极要好的。落在他手里,只怕是被打死了,衙门也会睁只眼闭只眼的不吭气儿。

    现下不行,主要在于主簿大人亲**代过的,要将方沐阳保护好。主簿大人都亲自吩咐了的事,县太爷也过问了,衙役们自然是尽心尽力,对冯麻子自然只能说声抱歉,盯得倒还严些。

    因此冯麻子跟衙门的人差不多是前后脚就到了。

    方沐阳不愿意去避什么风头,倒像是她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可李大头一直劝说,赵来顺、赵晨还有李巴鱼都是极赞同的,加上李大娘和怕事的方小姐,几个人围着方沐阳跟洗脑似的,你一句我一句,一句接一句,每个字都是为了方沐阳好,说不出的诚恳。

    冯麻子走到窝棚门口就听见了,扬着声音冷笑道:“想跑?没那么容易!就是跑了,爷我也给你捉回来!”

    紧跟着过来的衙役都苦笑起来,上前劝道:“冯员外,罢了罢了,些许小事何必认真?莫要吓着孩子了。”说罢又告诉方沐阳:“小方姑爷,我们王大人和聂大人都很担心,如今找到了,可算松了口气。”

    方沐阳朝着那几个衙役拱拱手:“本是我不该,竟躲起来叫大家好找。改日有时间,再请几位哥哥喝酒、说话。”

    领头的那衙役便笑了起来:“小方姑爷吩咐,自然从命。聂大人之前吩咐过,让找到您了便即刻去衙门,您也别耽搁了,咱们赶紧过去,莫要叫几位老爷担心了。”

    方沐阳正想脱身,理由就送上门来了,她岂有不接受的道理?跟李大娘随**代了一句,便跟着衙役欲走。

    冯麻子哪里肯依,揪住了方沐阳肩膀嚷嚷着要他给个说法。居然为了一点子麦粉就欺负他嫂子,真当冯家人都死绝了不成?

    方沐阳只得说一定给冯麻子说清楚,只差说任凭冯麻子处置了,加上几个衙役旁边苦劝,冯麻子到底还是畏惧县衙的威势,这才放了手。

    去衙门给聂大人、王大人见了礼,谢了一回,方沐阳这才脱身。

    出门一看,月亮都上了中天了,方沐阳也是饥肠辘辘。这一番折腾,她还是午间吃了点东西,到现在肚子早就饿扁了。

    谁知冯麻子竟带着人堵在衙门外头,一副非要跟方沐阳搏命的模样。旁边几十个手下一字排开,都是好身手的打手,八尺大汉。另一边李大头等人也带着人站着,虎视眈眈,生怕方沐阳在冯麻子手上吃了亏,随时准备抢人似的。

    方沐阳挠挠头,对自己能引出这般大阵仗很是有点无奈。这都搞得像黑、帮火并之前的谈判了,突然有点自己也变成了黑、社、会的感觉肿么破?

    见他出来,人群躁动了一下,冯麻子哼了一声:“爷还以为你要在衙门里头当一辈子缩头乌龟呢!”

    赵来顺等人怒目相对,李大头迎上来道:“小方姑爷莫怕,有我们呢!”

    小方姑爷:“我饿了。”

    众人:“……”

049 小方姑爷被告了

    小方姑爷说饿了,即使这会儿月上中天,也得有酒楼开门不是?

    不过酒菜这个时候折腾不出来了,厨子给弄了一碗蛋炒饭,小方姑爷大马金刀坐在桌边儿吃得毫无形象。左边坐着李大头等人,紧张地看着对面。

    对面是冯麻子,他的身后,手下们一字排开,看着对面的苦力也是满脸警惕,情势很紧张。

    不过小方姑爷没感觉,饿了一下午,只剩下心力交瘁满身疲惫的感觉,这个时候人也冷静了,反倒不紧张了。

    不止她的感觉缓过来了,冯麻子也缓过来了。

    刚听说这事的时候,冯麻子是非常生气的,简直就是头顶冒烟了!谁特么这么大胆子,连我老冯家的人都敢动?到了地头一看,冯婶刚醒过来,脸色青白气儿都喘不过来,更是气得要死。手一挥,自然就有下头的人去办事了。

    可转头一想,又觉得不对劲。先不提小方姑爷这人人称赞的机灵劲,就说他明晓得自己和冯家的关系,干嘛还要去招惹冯婶?冯麻子见过的风浪不少,事有反常即为妖,尤其是发生在小方姑爷身上的时候,就更显得事态诡异。盯着方沐阳渐渐放缓的进食速度,冯麻子慢悠悠地问道:“我等你的解释呢!”

    李大头紧张起来,看着小方姑爷神色凝重:“小方姑爷莫怕,有我们呢!”

    冯麻子不由轻笑了一声,可听在赵来福耳朵里头就有点嗤笑的意思了,捏紧了拳头扬了扬:“你笑什么!”

    旁边赵来顺赶紧拉了这二愣子一把,赵来福楞了下,又笑了起来:“是哦,小方姑爷有绝招呢,怕什么?”

    好吧,这下连方沐阳都无语了,摆摆手,叫李大头赶紧带着这二货闪一边儿去,她有话想私下里对冯麻子说。

    也不知道小方姑爷跟冯麻子说了什么,反正两人从酒楼里头出来的时候,倒是看不出什么异样。冯麻子客客气气地,还有几分亲切地跟小方姑爷道了别,然后带着他的人走了。

    等候在外头一直担心的李大头等人眼都直了,赵来福凑上前问到底他跟冯麻子说了什么,小方姑爷只回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脸。嘿嘿,不可说,不可说。

    方家小院儿还亮着一点烛光,碍于夜已经深了,李大头他们将方沐阳送到门口,也没有进去,便道别离开。

    方沐阳看着敞开的房门,站了一会儿,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既然是家人,就得接受他们好和不好的一面。因为是家人,就要彼此包容和忍耐。

    就算是亲生父母对着亲生儿女,还有一碗水端不平的时候呢!何况方平安才是老方姑爷的亲生女儿?

    如果说之前方沐阳是又气又怄,那么现在她觉得已经没那么气怄了,何必跟自己过不去?真应该担心的是方平安好吧?

    方平安肿着眼睛坐在堂屋,旁边是耷拉着脑袋的老方姑爷。

    这一下午,老方姑爷可真是提心吊胆,担惊受怕了整整大半天。越是回想之前的事情,越是心中愧疚。沐阳这孩子虽说看着大大咧咧的,可一向思虑多,难保不会钻了牛角尖。好好的孩子,这个家都是靠他撑着,若真是他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如何对得起死去的方夫人?夫人一定会怪他没有好好看护两个孩子。

    可这头方平安已经是两个眼睛肿得跟桃儿似的,捧在手心里娇养着长大的孩子,他也舍不得去责备,何况看这孩子的模样,也是自责得很了,更是叫老方姑爷说不出一句话来。

    方沐阳一进院子,方平安自然就听见了,窘迫地站了起来,喊了声:“沐阳哥哥……”便不知道说什么好,眼泪跟着往下掉,双手搓着衣襟都搓红了,半晌也说不出多一个字。

    方沐阳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她已经不晓得说这娃什么好了。

    可她一沉默,方平安眼泪掉得更凶了,还抽噎起来。

    老方姑爷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才好,咳了一声,引得方沐阳望了过来。那双眼里满是疲惫、忍耐,还有不知所谓的叹息,老方姑爷怔了怔神,不小心呛着自己,倒真咳得说不出话。

    这父女俩,一个像受惊的红眼睛兔子,一个则是水汪汪的大眼睛,萌得滴得出水,方沐阳叹了口气:“不早了,都去睡吧!这也折腾大半天了……”

    方平安又怯怯地喊了他一声,方沐阳也没回头,径自回屋关紧了门。

    人生无常,既然一闭眼,一睁眼,会穿到这个没听说过的时空,说不定一觉醒来,她又变回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宅女呢?

    愿望自然美好而丰满,可现实一般都是骨感的。

    次日一早,方家小院里的翁婿三人是让衙门里的衙役给叫醒的。两个挎着刀的衙役,一大早就拿着告牌,把院门拍得震天响。方沐阳赶紧起来开了门,那衙役赔着笑道:“小方姑爷,知道您昨儿也累,可弟兄们也没法子。今儿有人告您的状,一大早就在堂上跪着了,这王大人聂大人都没法子,还请您走一趟吧!”

    话倒是说得极客气,行为举止也很恭敬。可方沐阳挠挠头有些不解,好端端的,谁告她啊?回头跟老方姑爷匆匆交代一声,脸都没顾上洗,就被两个衙役给拽走了。

    方平安听见声音撵出来的时候,方沐阳的身影正好消失在街那头。老方姑爷也是惊魂不定,叫方平安赶紧去衙门看看是怎么回事。方平安随手将头发挽了个纂儿,也顾不上洗脸了,拢好了衣裳便快步跟了过去。

    今日是衙门放告之日,一个月也就这三天功夫能打官司接状纸,不少爱看热闹的人一大早就在衙门边儿等着了。瑞昌城里头也常有官司,可不过都是你家偷了我家鸡,你的牛踩了我的苗这种鸡毛蒜皮,哪里有过什么大案子。就连状纸,也多是进了衙门才请师爷给写的。平民百姓的,又不是打官司专业户,好多连状纸是个什么玩意儿都没听说过。

    不过今儿可让人开了眼界,一位大婶儿上来就递了状纸,纸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字。要告的也是如今瑞昌的小名人,小方姑爷。一听这消息,顿时就有闲汉长舌妇的围拢了过来,等方平安赶到的时候,衙门口都已经围得全是人了。挤了老半天,方平安也没挤进人群里去,急得她眼泪又快下来了。

050 贩卖私盐?!

    衙门里头,自有人根据原告的控诉去带被告来。堂上王大人上了堂,落了座,摆足了官威,这才接了状纸。才看了三两行就愣住了,郑重地低声唤了聂知行过来,递给他一看,他也愣在当场。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王大人道:“此事非同小可,不宜公开,且待方沐阳过来,移到后堂另审。”

    冯婶一听,瞪着眼睛仰头喊道:“大人这是要包庇小方姑爷么?”

    王大人一拍惊堂木:“无知妇人!本堂审案,用得着你教不成?”

    冯婶就开始呜呜咽咽地哭喊起来:“大人,妾身可是为了朝廷,您可不能包庇小方姑爷!”

    这一喊,外头的人骚动起来,纷纷问道:“小方姑爷?小方姑爷怎么了?”

    王大人连连皱眉,可堂下跪着的是个妇人,旁边衙役也不好伸手,只能在旁边瞪眼。冯婶已经哭倒在地,嘴里还在喊着:“大人,妾身一片为国之心可昭日月,您可不能包庇小方姑爷,不,您可不能包庇那个方沐阳。要不是他,方家能被祸害?妾身觉着方家被灭门就是他害的,他就是个扫把星啊!而且……”

    方沐阳被带来的时候正好听见这句,忍不住就想笑,难道还有告别人是扫把星的?这个控诉足够新奇,冯婶果然是推陈出新了啊,有创造力!

    眼角余光瞧见方沐阳进来,冯婶后头的话就咽下去了,挺直了腰身犹如不畏冰雪侵袭的青松,也不哭了,盯着王大人一字一顿:“妾身求大人秉公执法,严惩这恶人!”

    王大人颇是为难,看了聂知行一眼,他也满脸苦色。当机立断,拍了惊堂木道:“冯郑氏,本堂见你是廪生遗孀,已经待你颇为客气,若是你再咆哮公堂,无理取闹,休怪本堂无情!”

    冯婶怔愣了一下,随即不甘道:“大人,请问妾身所求何错之有?大人要移堂另审,岂不是明摆着要包庇方沐阳么?”

    这下子外头的人都鼓噪起来:“就是,就是!大人,她到底告小方姑爷什么啊?”

    这个问题方沐阳也很好奇。要说跟这个冯婶,往回连面都没有见过几次,除了昨天吵了一架,好像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吧?对于方沐阳这种人来说,吵架算是正常。可是对于冯婶一向以书香世家、大家闺秀自居的情况来说,昨天像个泼妇似的被迫跟小方姑爷在大街上理论,简直是把祖宗的面子都给丢了。不挽回一局,怎么能甘心?

    王大人被堵了话,心里更是恼怒,可这冯郑氏所控之事非同小可,就算不提对方沐阳的那一点爱才之心,换了别人,也是要移堂另审,不做公开审理的。因此对于冯郑氏的感觉,先入为主地就比对方沐阳的低了一层。

    “冯郑氏,此事非同小可,按律如此,你既然信不过本堂,又何必递这状纸?”王大人已经非常不满了,要不是按照律例,这案子得层层上报,他真想叫冯郑氏有本事就告御状去。

    冯婶一听,暗自懊悔,忙换了诚恳的神色道:“妾身不敢。只是此事事关重大,不能叫恶人心存侥幸,还请大人怜惜,使天理昭昭,暴恶人恶行于光天之下,扬其恶名,以儆效尤。”

    这文绉绉的……方沐阳挖了挖耳朵眼儿,不明白冯婶到底要表达个什么意思。

    可堂上的王大人和聂知行明白了,对望了一眼,有些无奈。照大齐律例,若是原告执意公开审理,就必须按照原告的意愿进行,就算是原本需要避讳的一些案子,比如涉及到皇室宗亲、私隐之事的,除了惊动陛下,降了圣旨要隐晦处理的方可例外。

    这冯郑氏的意思,是笃定了所言非虚,而且要把方沐阳搞臭啊!

    王大人皱了皱眉,只得看向方沐阳,问清了身份年龄,继而问道:“方沐阳,今有方后街居民冯郑氏,自称与你同为邻居,你可认识她?”

    方沐阳跪着浑身不舒服,规规矩矩地答道:“认识,昨天刚吵了一架呢!”表面工作还是要做的,不管别的,自己年纪小就是优势,态度再好点,也能博点同情分。

    王大人又问:“方沐阳,冯郑氏状告你贩卖私盐,可有此事?”

    这下子人群轰然起来,有的人甚至笑了起来:“什么?贩私盐?哎哟妈呀,就小方姑爷那个小身板儿还想当私盐贩子?”

    方沐阳自然叫屈:“大人明鉴啊!我上哪儿贩私盐去?”

    王大人惊堂木又是一拍,堂下围观的这才略静了静,又问冯婶:“冯郑氏,你状告方沐阳贩卖私盐,乃是重罪,你可有证据证人证物?若乃诬陷,也是重罪的!”

    冯婶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脸上是义无反顾加大义凛然的表情:“回大人的话,妾身有证物。前些日子家中断盐已久,实在无钱买盐,正好碰上方小姐,说是家中还有,拿给我的。大人请看,这可不是咱们大齐的盐,不是私盐又是什么?”

    方沐阳听着就惊诧起来,眼睛盯着被衙役拿走的那个小纸包都快喷出火来,心里把一个名叫方平安的小人儿掐了个死去活来又鞭尸又摔打,恨不能把方平安拖出来枪毙五分钟。这死丫头……

    王大人接过那小纸包,打开一看,是一包雪白的粉末,蘸了点放进嘴里尝尝,果然是盐。而且是纯度很高,品相很好的精盐。这辈子,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白,这么细的盐,就是自己用来漱口的青盐,也没这么细、这么白。

    这确实不是大齐的盐,不过也不可能是从南楚来的。南楚的盐他也吃过,是像粗砂砾一样,泛黄的海盐。可这盐也不是大齐常吃的井盐,井盐像石头子儿,微带褐色。这盐……

    他再抬头,掩下了眼中的惊诧,不动声色地问道:“冯郑氏,你可确认这是方家的盐?”

    冯婶露出喜色,连连点头:“是方家的盐,妾身亲眼瞧见,方小姐从灶台上舀出来的,绝对不会出错。”

    王大人发了签子,自有衙役往方家去搜索。他又问方沐阳:“这可是方家的盐?”

    方沐阳泄了气似的跪坐着,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心里继续虐待方平安形象的小人儿。

    王大人一拍惊堂木:“方沐阳,这盐从何而来?快快从实招来!”

    方沐阳撅着嘴老大不高兴,这是技术机密好不好?凭什么你叫说就说么?心里又正对整出事来的方平安有气,一扬头挑衅似的答道:“这是我自己做的盐,不行么!?”

051 真是自己造的盐

    如果说冯婶告小方姑爷贩卖私盐像个笑话,那小方姑爷的答话简直就是疯话。

    旁边冯婶一听就哼了一声道:“没看出来你倒是本事!妾身听说过有自己做饭的,自己做盐的倒是头一次听说!”

    王大人一拍惊堂木:“方沐阳!你还要胡说什么?快些给本堂从实招来!”

    方沐阳心一横,拜倒在地:“王大人,这盐确实是我自己造出来的。您不信可以问方小姐,哦,还有李巴鱼,我做盐的时候他还给我打下手呢!只不过刚试着弄了点,不知道吃着怎么样,所以没对外乱说罢了。”

    他提起了方小姐和李巴鱼,王大人自然又丢了签子叫人去找他们来。旁边聂知行愣了一愣,赶紧咳嗽了一声,对着方沐阳做了个眼色,又指了指王大人。

    方沐阳心领神会,不等冯婶开口,忙强挤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对王大人说:“大人,我愿意把造盐的法子献给朝廷,还请大人给个机会吧!”

    喵了个咪的,早就知道这种涉及到国家专卖的玩意儿在自己手里留不长,可方沐阳也没想过用这种法子献出来啊!这给整的……都怪方平安那个圣母病!不,简直是神经病!

    方平安就在衙门外头,立马就被衙役给请了进来,红着眼睛哭哭啼啼地跪下哀嚎:“王大人,您别听冯婶瞎说,那盐真是沐阳哥哥用石头造的,不是什么私盐!”

    她那眼泪一滴接一滴地往地上掉,真白莲花一上场,冯婶这朵伪白莲就假得透明了。

    冯婶赶紧也哭:“大人,妾身又不是凭空捏造,这盐真是方家给我的。若不是他们弄的私盐,哪里能有?他一个孩子,不是私盐,还真能造出盐来不成?”

    方沐阳火了:“你这话就搞笑了啊!造盐我一个孩子不可能,贩私盐我就不是孩子了?就可能啦!这不是强词夺理么!大人您可不能听她乱讲!”

    “大人您可要给我做主啊!他家的盐来历不明,不是私盐能是什么?!”冯婶继续哭喊。

    王大人烦得要死,又拍了下惊堂木,冯婶吓得一缩脖子不敢哭了,方沐阳还在闹腾:“有完没完了你!你说来历不明就来历不明了?那你拿去吃的时候这么不说来历不明别往嘴里送,来历不明的东西你也敢吃,怎么没吃死你!”

    围观的人里又有忍不住笑出声的,这话说得实在太有道理了。觉得来历不明就说人家贩私盐,早干嘛去了?吃了好几天也没怕吃出人命,这不是摆明了挟私报复么?

    恰好此时去方家搜索的人回来了,王大人这才放过方沐阳咆哮公堂的罪过,和聂知行跟几个师爷看那盐。

    阔口大肚的陶罐子,装着大半罐子雪白的细盐。王大人又惊又喜,原有的七分疑虑也只剩下三分,若不是自己造的,哪里来的这么多盐?

    再看方沐阳也显得可爱起来,说话的语气禁不住就柔和得多了:“方沐阳,这盐真是你造出来的?你是用何物,使何法造出来的?”

    方沐阳点点头:“确实是我造出来的。不过方法和过程,大人您确定要让我在这儿说?”

    王大人回过神,点头笑道:“是本堂冒失了,既然能造出盐来,定是不宣于世的秘法,哈哈哈,本堂冒失了,冒失了……”

    方沐阳被迫献了造盐的法子出来,心里一万个不痛快,忍不住打断王大人道:“大人,这盐是我造的,可说我贩私盐的谣言是她造的,您可要为我做主,给我伸冤啊!”

    这话题转得太猛,王大人也是呆了一呆,才回过神来,把目光投向冯郑氏。

    冯婶也不甘心地嚷了起来:“大人,他说是造出来的就是造出来的么?您怎么能信他这黄口小儿的狡辩之词?”

    王大人一挥手:“这样,若是方沐阳能造出盐,那么冯郑氏便是诬告,且所诬之事干系重大,按律当徒三千里。本堂念你尚有稚子待抚养,判你枷示十日,罚银五十两赔给方沐阳。”

    “若是方沐阳所言为虚,欺瞒本堂,则判方沐阳弄虚作假,贩卖私盐,按律罚至盐场,贬为贱民。”

    方沐阳跟冯婶对视了一眼,又哼了一声错开头去,双双叩头,算是认同了王大人的话。

    王大人便将方沐阳等人带到了后堂,叫他现场做出盐来证明一下。

    恰好李巴鱼也被带到了,衙门里头一应用具都是全的,只是没有木炭。这取盐的活计,方沐阳和李巴鱼也算是轻车熟路了,一个带了衙役去城西背盐石,一个则回去拿木炭,不过花了小半天时间,便得了一小锅白盐。

    为了保密,整个过程都是在衙门的灶房里头关了门进行的,只有王大人带了一个极亲近的幕僚守在旁边,连聂知行都没有被放进来。

    看到真出了盐,两人同时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和兴奋。怎么能不兴奋?大齐缺盐不是一天两天了,就靠着西边几个盐井出盐,工序复杂,价格昂贵。大块的盐田都在南楚那边,搞得受制于人。如果自己能做盐,而且是这么简单的法子,王克礼不敢再想,他怕再想下去自己就对不起名字里头“克礼”两个字了。

    方沐阳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见盐已经出来了,便拿了个小铲子将盐铲下来盛好,嘴里随口说道:“要说也奇怪,瑞昌附近为什么有这么大一片盐石地呢?要说这样的地方应该是在西北那种干旱又少水的地方,一大片一大片的盐碱地,随手敲一坨下来,都是盐……”

    话没说完,就听见那个幕僚叫:“大人,王大人!”

    方沐阳回头一看,白面馒头似的王大人张大着嘴巴傻乎乎地笑着,嘴角都拖了一条亮晶晶的东西……

    王大人乐傻了。

    盐造出来了,冯婶辛苦一场,成了诬告。好在王大人有言在先,念在她抚养幼子的情分上,没让她徒三千里,可是在衙门口枷示十日,也不是好面子的冯婶吃得消的。

    一回去,冯婶就病得起不来床。最后还是冯麻子给衙门交了三百两罚银,这才作罢。

052 慢慢**算了

    看起来这件事情也就这么作罢了,除了给瑞昌的人们增加了一些茶余饭后的谈资,似乎也就水过无痕了。

    实际上当事双方自己晓得,这事,没完!

    不用小方姑爷说什么,冯婶自己也在方后街住不下去了,邻里之间的指指点点她就受不了,“不得不”接受了冯麻子的好意,“自觉主动”地搬走了。

    临走前,一直没有露过面的冯开林过来方家辞别了一番。出乎方沐阳意料之外的,这孩子倒是一副真正知书识礼的样子,为他母亲受人恩惠却恩将仇报的事情挺有些抹不开情面,说了些好话,不过也没提冯婶半个字的不是。方沐阳有点儿想不通,冯婶那副假惺惺的白莲花德行怎么养出这么个斯文又滑头的小子来。

    不过这些跟方沐阳关系都不大了,目前家里这个白莲花比较难以处理。

    自从那天在县衙过了堂回家,方大小姐的眼泪就没断过,想要拉着方沐阳哭诉,结果方沐阳压根儿不理会她。

    方沐阳已经失望透顶了,虽说不经历磨练不会成长,可方大小姐都经历了那么大的磨难了,怎么还是一副傻乎乎的模样?问题是你傻不要紧,你也不能害人啊!早就千叮咛万嘱咐地,这盐的事情不能往外头乱说,可这孩子怎么就是缺心眼似的,对谁都好,你也得分人来啊!现在叫冯婶反咬一口,方沐阳最大的立身资本都给抖了出去。

    盐是造出来了,可这造盐的法子方沐阳是怎么知道的,王大人也好,聂知行也罢,对她那是旁敲侧击、威逼利诱地盘问了好几天。方沐阳只得推说是从某本古书上看到的法子,具体哪一本书也记不清了,这才搪塞过去。

    接下来就是她成为赘婿之前家住何方,姓甚名谁之类的,方沐阳就一通瞎编。可是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来弥补,到后来,方沐阳前言不搭后语的,自己都记不清说了些什么了。

    哪里还有心情搭理肿着眼睛的方大小姐?

    这次就连老方姑爷都不想理会方平安了,可到底是自己的孩子,又是失望又是心疼,抓着女儿一番长吁短叹地教训,又安抚了好几日,方大小姐的眼睛才没前些日子那么肿了。

    可方沐阳始终对着方平安没个好脸,每日里往城南工地那边儿倒是跑得勤快,眼看就快到雨季了,城南的那些房子再不完工,码头上的苦力们可就没地方安家了。

    想要两个孩子重归于好的老方姑爷,总是瞧见小方姑爷前脚出门,后头就支使着方平安跟出去,就想他们早点和好。还别说,这家里只要方沐阳不高兴,气氛就好不起来,闹得老方姑爷也没了好心情,教导孩子们也没前些日子那么上心了。

    方沐阳走到哪儿,方大小姐就跟到哪儿。若是换了以前,她也是决计不乐意出门的,从小她就被关在宅子里头,曾经想过有朝一日身子好了,一定要把这天下都去逛一逛。可真的身子好了,她又不喜欢出去,宁愿守在爹身边。现在跟在方沐阳后头,沐阳哥哥不理她,码头上的苦力们对她也是冷眼相对,就连以前最喜欢跟她一起唠叨的李幺幺,看见她也撅着小嘴不理会她。

    到这个时候,方平安才发现,原来沐阳哥哥一直都在照顾她,而且是很辛苦地照顾着她。她听见李幺幺和李大娘聊天,说他们去南楚跑船,要躲避河面上巡视的水兵,常常伏在水津津的船底,一躲就是两三个时辰。半夜也不能睡觉,怕水浸湿了带过去的货物,揣在怀里贴身藏着。

    难怪对于把造盐的法子献出来,沐阳哥哥会那么大的反应。原来他们带去南楚走私的货物,就是盐。

    细白如雪的白盐,就是在南楚,也是相当受欢迎的。

    南楚的盐多为海盐,颗粒粗大,不够细腻,还有一股淡淡的海腥味。像这样细白的盐,即便是高门大户用来漱口的牙粉里头,这样的白盐做出来的牙粉色泽更好,更受人家的欢迎。

    所以第一次当方沐阳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带了一点白盐过去,就定了高价,换回了南楚盛产的丝绸。虽然不是品质顶好的那种,不过在大齐也是相当受欢迎的。

    要不然,方沐阳也没有银子可以帮着码头上的苦力买木料回来搭房子,方平安父女俩更不能维持生活,吃上白米。

    方平安悔恨交加,方沐阳又不理她,她哭也哭过了,道歉也道过了,可方沐阳始终对她淡淡的,她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了。更不能对着方沐阳哭,她早就知道了,方沐阳最讨厌她哭。

    城南苦力们住的那块儿已经快完工了,可还是有一些杂乱的东西随意堆放在地上,方平安一路胡思乱想,不小心就踩到了一块碎木,朝着旁边倒下去。

    方沐阳虽说没理会方平安,可实际上眼角余光一直盯着她,见她朝着旁边倒下去,正对着一堆削得尖锐的碎木,忙一回身把她拉了一把,两个人抱在了一起。

    方平安被他一抱,顿时羞红了脸,忙不迭地推开方沐阳,谁知脚下一滑,又要往后坐倒。还是方沐阳手快,又把她抱住了,没好气地斥道:“别乱动!当心崴了脚。”

    听他口气生硬,方平安先是一惊,又红了眼眶挤着笑道:“沐阳哥哥,你好久都没跟我说过话了……”

    旁边正打扫屋子的大娘瞧见,掩着嘴笑了起来:“哎呀,小两口还闹别扭呢!抱抱就好了,快别哭,要把我们小方姑爷心疼死的……”

    方沐阳这才察觉自己还把方平安抱在怀里,忙松了手冲着那位大娘笑:“您别说了,方小姐脸皮薄,经不起你们说笑!”

    方平安脸红得快烧起来,恨不得能把头藏进胸膛里去,手里却攥着方沐阳的袖子不肯松手。

    见她这样,方沐阳叹了口气。

    不是她心软,这孩子的模样也确实够可怜了,这几天她跟在自己后头,不管天气多热也没叫嚷过一声,就那么可怜兮兮地瞅自己一眼,方沐阳的心就跟着一抽。

    她一个女人都受不了,难怪白莲花的魅力无人可挡。

    算了算了,来日方长,慢慢调教吧!

053 冰镇酸梅汤

    天启二十五年,夏天比以往任何一年来得都要早一些,刚过了端午,树荫上的知了就开始没完没了地叫唤起来。那声嘶力竭的叫法,任凭是谁听见了,都只觉得烦躁。

    还没到正午,官道上就没了人影,茶棚里头上座率倒是不错,已经满了八成,都是来避暑躲日头的客商。

    大家一边诅咒这见鬼的天气,一边喝着冒着白气儿的凉茶,还有小风儿轻拂,身上的躁意去了一半,心情也就舒坦起来。茶棚里卖茶的老两口,脸上也是笑开了花儿。

    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听声音还不止一匹马,自然有人探出头去想要瞧瞧是哪家的队伍,赶得这么急。可一张望,吧唧了一下嘴,赶紧回头缩了脖子。

    那一队竟有十余骑,骑士们胯下的骏马身姿高大,一看就跟常用来运货的驮马不同,别是哪家的公子哥儿抽疯,这大热天的上哪儿玩去。还是小心些,莫要招惹了是非。

    见路边有个茶棚,马队自然在茶棚前头停下了。当先的两个少年跃下马,走进茶棚便嚷道:“掌柜的,来一壶玉露!这鬼天气……”

    掌柜的一瞧,这少年脸上还带着婴儿肥,一张圆脸端的喜庆,身材微胖,正满脸不耐烦地扫视着茶棚里头,一副要找人晦气的模样。他身后另一个少年个子略高一点,却是一张方脸,绷得紧紧的,说话的声音也是生硬:“三哥,这种地方哪里来的玉露?”

    哎呀,这句话可说到掌柜的心坎儿里头去了,他赶紧点头哈腰地上前:“两位客人快请坐,乡野村店只有凉茶和酸梅汤,都是冰过的,这大热天的来一碗凉津津的,正好祛祛燥热,您看要凉茶还是酸梅汤?”

    那两个少年正往空桌坐下,闻言胖子笑了起来:“吹吧!就你这破店,还能有冰?是不是打量爷是外地的,想要卖个高价?”

    掌柜的忙叫屈:“这位小爷,瞧您说的,我们瑞昌人可干不来那种事!这冰又不是个什么稀罕物件儿,我们这小店虽破了些,几碗茶饮的冰,还是用得起的……”

    看他离得太近,后头的骑士上前隔了开来,厌恶地朝他摆摆手,又转身对那两个少年人道:“两位少爷,不如稍等,还是用咱们带着的茶吧?”

    高个少年看向胖子,胖子却来了兴趣,招手叫掌柜的,点了点自己的人道:“爷还真不怕你卖高价,数数几个人,先给一人来一碗酸梅汤,要冰冰的,若是不凉不冰,看爷拆了你这破店!”

    掌柜地忙点头退了下去,心道看他这做派,一定是哪家的纨绔公子无疑,这一顿茶饮下来,赏钱定是跑不了的,忙喜滋滋地端茶水去了。

    待他走开,那骑士方道:“三少,这不妥当吧?”

    不待他说完,胖子就皱着眉满脸不耐烦:“有什么不妥当的?就你管的宽!”

    那骑士苦笑了一下,求救似的看向另一个高个少年,高个少年还是冷着脸,嘲讽道:“也不晓得是谁,非要闹着吃街上的扁食,结果闹了三天肚子,茅房都快跑烂了……”

    齐三一听,苦了脸摆手:“老六,这件事儿能不能别提了?还有李力,要是这件事儿让,让家里知道了,爷扒了你的皮!”

    李力还想再劝,眼角余光扫到掌柜的端了茶饮过来,只得闷闷地住了口,站到齐三身后。

    看了眼摆在桌上的汤水,齐三“咦”一声,忙招呼齐六去看。白色的甜瓷碗里头是淡褐色的汤水,里头果然有碎冰浮浮沉沉,上头还冒着白气儿。天热,就一会儿功夫,碗边就挂了一层晶莹剔透的小水珠子,看着就叫人食指大动。

    就看这么一眼,齐三便觉着口中生津,端起碗来一仰脖就下了肚,一擦嘴角叹声舒服,忙叫掌柜的再来一碗。侧头笑着同齐六道:“果真是冰冰凉凉的,实在是爽快!”

    齐六微皱着眉,浅浅抿了一口,端着碗打量片刻道:“这冰倒比,比家里用得还多,没看出来这小店能用得起这么多冰……”

    说着他便向李力使了个眼色。侍立在齐三身后的李力微微点头,转身干活去了。

    一连吃了三大碗冰凉的酸梅汤,齐三才觉得身上没那么热了,再看齐六,还是第一碗端着小口抿着喝,一张俊脸绷得紧紧的,也不敢招惹他,自顾自地吃着茶棚里头奉送的果子,听那些客商闲扯。

    不过听着听着,他就坐直了身子,脸色也凝重起来,回头一看齐六,还是那副冷冰冰的生硬模样,可眸子里头明显是若有所思的样子,就知道他也听进去了。

    套消息的李力也回来了,站到两位少爷身后,低声汇报道:“问清楚了,冰都是从瑞昌城南弄来的,具体出货的是金帮,是个帮会,都是码头上扛大包的苦力,领头的人叫小方姑爷。这金帮似乎在瑞昌势力颇大,城南码头一带都是他们把持着,私下也干点往南楚那边倒腾东西的事情。”

    齐三敲了敲桌面,似笑非笑:“看来王克礼这老东西还真没说假话,不过光看信还真想不到,金帮的势力在瑞昌还真是挺大的。这什么小方姑爷,嘿嘿,爷倒真想去会会了。”

    说着他看向齐六,齐六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两人一仰脖喝完了茶水,接着朝瑞昌城赶去。

    到了瑞昌城,早有人定好了下榻的院子。待一行人沐浴更衣,梳洗妥当,得了消息的王大人也赶了过来。

    王大人还是那副白白胖胖的馒头模样,只是肚子瞧起来又大了一圈,正是应了“心宽体胖”这四个字。见了齐三齐六忙要拜倒,叫齐三笑着扶住了说:“王大人客气了,您年长,可不能行这样大礼……”

    王大人哪里真敢拿乔,退后一步恭恭敬敬地跪下磕了头,才敢笑着应话:“礼不可废,能给主子磕头请安,是下官的福分。”

    他一边说话,一边偷瞧坐在上首的两个少年。

    齐三的圆脸上挂着微笑,瞧着倒是平易近人的模样。另一个齐六则是紧绷着脸,感到他的偷窥,淡淡一眼扫了回来,惊得王大人打了个冷战,忙低头屏息。

054 方沐阳其人

    王克礼为官多年,早就养就了一身官威,只是身材微胖,又总是摆出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看起来叫人觉得敦厚可亲罢了。骨子里头,读书人的风骨,高门大户的傲气总是隐藏着。若不是因为这两个少年身份比自己高,他也不见得会下跪。

    可叫齐六盯了一眼,竟从心底里生出几分敬畏来,忙收敛了那一点子小心思,恭恭敬敬地请示道:“下官听说主子要过来,早就翘首以盼,总算是把您给盼到了。您看是先歇息一会儿,还是先用点饭食?”

    齐三的圆脸上满是笑:“王大人太客气了,出门在外的,也别太见外,我跟六弟就是想出来玩玩罢了,你太拘礼,也就没意思了。”

    王克礼应了一声,脸上端着笑,身子还是绷得紧。

    齐三看得分明,晓得他跟其他人一样,也是畏惧齐六的冷脸,心底暗笑了一声,也不理会,随意摆了摆手问道:“这天儿真是热得离奇,瑞昌哪儿有又凉爽,又好吃的地儿,带爷们去见识见识?”

    王克礼本来就已经准备好了,闻言便笑道:“倒真有这么个地方,只是乡下地方难免简陋,不过布置倒是风雅。您要是不嫌弃,咱们这就过去?”

    听见“风雅”俩字,齐三就觉着有些没劲,不过想到这是王克礼安排好的,也不好推辞冷了他的一片孝心,便笑着应了,同齐六各自带了护卫,一起乘了马车过去。

    王克礼准备的马车里头也搁着冰盆,外头虽是烈日炎炎,可里头也凉爽。

    齐三顿时想起来之前的事情,问陪坐的王克礼:“这冰哪儿来的?莫非也是什么金帮孝敬你的?”

    他的脸上倒是一贯的笑,可齐六冷冰冰的眼神扫过来,王克礼就觉得脊背上汗珠子跟着滚落了,忙赔笑道:“哪里谈得上什么孝敬不孝敬?您是不知道,这小方姑爷真是个奇材,就说这冰,在京里都是稀罕物件儿,可到了他手里,就跟闹着玩儿似的,随便就能弄一堆。若是再往之前提,您还记得三年前的那个方子不?就是他献的。”

    三年前的方子?齐三自然记得,他看了齐六一眼,两人脸上都满是兴味,对这小方姑爷充满了好奇。

    齐三懒洋洋地靠在垫子上,轻笑了一声随口问道:“这小方姑爷倒真是本事!”

    “那可不是?!”有个主子感兴趣的话题,王克礼觉得齐六的眼光都没那么紧迫了,忙笑着答道:“这小方姑爷,心肠好,脑子也灵活,就是有些不求上进,整日跟码头上那些苦力混在一处。不过您还别说,倒也叫他混出来一些名堂。那帮子人,如今大家都叫他们金帮,其实哪里是个什么帮会?就是一帮子苦力聚在一块儿,倒也好,往年这城南码头上最是乱,现在也是秩序井然,银子掉地上都没人捡,连带整个瑞昌的风气都极好……”

    听他说起来,倒是对这小方姑爷非常满意,而且还颇有维护之意。齐六意味深长地看了王克礼一眼,他一惊,正待说两句什么圆一下,便听小厮禀报说到了,忙赔笑请两位爷下车。

    王克礼定的位置,正在金江同小河的交汇处,建在小河边儿上,一栋三层小楼,半截挑出两层在水面,下头高高架起,离着水面约莫一丈远。水榭上四周笼罩,树荫微斜,齐三看着就觉得凉爽,笑着赞王克礼:“这地方确实不错!”

    听见他夸奖,王克礼大乐,回头瞄见另一位还冷着脸没什么表情,心里又忐忑起来,领着他们往那水榭而去。

    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路直到小楼门口,远远便有知客的小二迎上来,请了他们入内。王克礼定的是水榭上头的雅座,一水儿的红棕色木地板,亮得能照出人影。不用小二多说,几人便脱了鞋进去。

    这雅座内的摆设都比一般的矮了半头,也没用椅子,而是蒲草编就的蒲团,还有绸布做面,塞了软软棉花的大枕头。齐三最是慵懒,能靠着不站着,能坐着不靠着,能躺着就不坐着,挑了个枕头堆就把自己扔了进去,舒服得长叹一声。

    齐六径自在桌边蒲团上坐下,背脊依然挺得笔直,一双利眼审视地打量四周的环境。

    这水榭上头只有下头的一半大小,从窗边望出去,能瞧见一层的平台。四周轻纱随着河风飞舞,凉意袭人。可仔细一打量,房间角落放着的都是冰鉴,难怪能这样凉爽。

    刚入座,便有穿着嫩绿夏裳的侍女奉了水晶盆上来,里头飘着不知名的嫩绿叶子,还有淡淡的香气,吐气如兰地轻声道:“请客人净手。”

    齐六不动声色,净了手。侍女目不斜视地拿细棉布替他擦了手,又默默退下。

    又有着淡蓝夏裳的侍女上来,奉了水晶盘盛的应季水果,用银叉分了,奉给诸人,无语退下。

    再有着天青色夏裳的侍女进来,奉上浸湿的白色细棉布,带着说不出的花香,供诸人擦手。

    这菜还没有上,就已经轮流进来了好几帮人,进退有序,且神色恬静并不多话。饶是齐三、齐六也未曾消受过如此细致周到的服侍,齐三只是笑,齐六则微微有些窘迫的模样。

    王克礼心头大定,轻声介绍道:“这水榭也是小方姑爷捣鼓的,当初就没人看好,只因这水榭只接待预定的贵客,且一次顶多也就接待五桌客人,却有五十多人伺候,就是月俸只怕也会吃垮利润。可没想到,一开张就博了个满堂彩。到如今,这定下的单子都能排到明年了。不怕您笑话,今儿这一桌,也是小方姑爷卖面子,才硬挤进来的。”

    他这厢坦诚自个儿是使了些手段,倒叫齐六高看他一眼。这当官的人么,又是高门大户出来的,多少有些傲气。就是那种“我很清廉,我两袖清风一心为民”的姿态,私下里鬼才晓得他一天弄的些什么勾当。这明摆摆地说出来,摆到桌面上,可见倒是心思通透,不过也是另一种对主子表示忠诚的意思。

    齐三应该也明白,所以直了身子摆摆手笑道:“王大人,都说了不用拘礼了,你给安排这么好,难道爷还能不满意?爷岂是那般没眼色的?”

    王克礼也觉着邀功有点过了头,尴尬地笑了一声,恰好外头开始上菜,便往旁让了让,不再多言。

    凉风习习,远处传来隐约的丝乐之声。见齐三、齐六目露疑惑,王克礼忙指了指小河上游解释道:“那边儿也是算这水榭的一部分,只是并不接待客人,有个平台,每到客人光临便会有乐伎演奏,或是丝竹、或是清唱,您还别说,这小方姑爷真是会享受。隔着小河远远听着,又不闹腾,还更显清幽。”

    齐六站起来踱过去瞧了一眼,绿树掩映的上游,影影绰绰能瞧见一角飞檐,想必曲乐声就是从那里传出的。

    小溪潺潺流不尽,绿荫深处藏人家。这般意境,毋需任何文字,只可意会。

    转到另一边,遥遥望见这条小河汇入金江的河口,又豁然开阔,只见阳光下的水面上波光粼粼,一眼无尽,叫人顿生豪情。

    齐六深深吸了口微带水腥味的空气,瞳孔一缩,瞧见小路那头过来几个人影。

    当中一人身量最矮,比齐三还要矮了一个头,却被众星捧月地围在中间。隔着太远,齐六只瞧见他穿着一身浅蓝色的长袍,身前的下摆却不伦不类地掖在腰间,袖子挽着,正侧头对旁边一个穿天青色衣服的高个儿说着什么。

    齐六侧了侧头,旁边李力得了眼色,下去了。

    齐三正同王克礼说笑:“这什么小方姑爷倒还真是能耐啊!爷这一路上过来,对他这大名倒是如雷贯耳了。不过,怎么打人也小方姑爷地称呼,这人就没个大名儿么?”

    没有齐六盯着,王克礼觉得轻松不少,嘻嘻笑着答道:“他是本城方家的赘婿,原来叫什么都不晓得了,有个大名唤作方沐阳。三年前瑞昌被暴民袭击,方家毁于一旦,全靠他撑着,大家伙儿都挺佩服他,所以一直叫他小方姑爷,也是叫习惯了。”

    这事齐三倒真没听说过,来了兴趣,要王克礼讲讲这小方姑爷是如何把一个毁了的家给撑起来的。

    王克礼不敢藏私,忙一五一十地将自己到了瑞昌之后的事情说了一遍。说到方沐阳献盐方的时候,齐三就有印象了。再说到这方沐阳胆大包天,朝官府要了码头一带的荒地,却将其拍卖给城中富豪,由他们出资在他划定好的地方修建客栈、货栈、茶楼,免其租金,却要占其三到四成的股份,更是听得齐三连连摇头:“这人的脑子怎么长的?怎么能这么好使?”

    王克礼也道:“确实是个挺聪明的孩子,就是机灵劲儿全没用在正途上,全想着怎么赚钱了。若是能好好念书,指不定早就中了秀才。”

    齐六一听,忍不住开口问道:“孩子?”

    被他冷冰冰的目光一刺,王克礼下意识地就缩了缩脖子,忙答道:“算起来如今也就十三岁,虽过了更衣之年,可个子总不见长,小毛孩子一个。”

    这些事儿,便是户部那些精于经济的老油子也不一定整得出来,齐三一听也惊得一笑:“可真是不容易……”

    话音未落,纱帘外便有小二低声禀告,说是小方姑爷过来,听说王大人在这里,想来问个礼,不晓得方便不方便?

    正说起就来了,齐三微微颔首,王克礼便道了声“请”。

    不过片刻功夫,便隐约瞧见一个浅蓝色的人影到了纱帘外头,也没进来,隔着帘子向王大人问了声好,又客气道:“沐阳刚从外头进来,身上还带着暑气,就不惊扰您的客人了。您看这菜色若是有什么不合口味,只管叫他们重做就是。另外今儿刚得了几尾桃花鱼,活蹦乱跳的,叫他们做个鱼生来,您帮我尝尝口味?”

    这话说得熨帖又客气,王克礼瞧着两位爷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纱帘,晓得他们也对这小方姑爷好奇了。遂站起来撩了帘子道:“沐阳还跟我客气什么?进来坐坐就是。”

    方沐阳也没推辞,应了一声便低头脱鞋,一抬头,齐三齐六都满是惊艳之感。

    他并不白,甚至算得上有点黑,一笑便露出细细的白牙,眼睛弯弯地,眉峰如画过的一般,斜斜飞入鬓角。乌黑的头发上插了一支木簪,并没任何装饰,就往那儿一站,却有股说不出的风流。

    见了齐三齐六,他也没有半分忐忑之色,笑嘻嘻地一拱手道:“两位都是王大人的贵客,沐阳给两位见礼了。”

    一边说,却一边偷偷打量王大人,不知道这两人是什么身份,竟然让白面馒头专门找自己给挪位子,想必身份一定要比王大人更高。人家父母官都恭恭敬敬地对待着,自己更加恭敬些一定没错了。

    齐六一看,正是之前从小路上过来的那个人。他的浅蓝色袍子已经放了下来,不过微微还是有褶皱。想到他之前挽着袖子,掖着袍角的模样,再看他此刻衣冠齐整,不由就觉得这人有些装模作样,假得很,瞟了他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倒是齐三挺感兴趣,招呼方沐阳坐下,兴致勃勃地问:“不用客气了,你刚说的桃花鱼是什么鱼?鱼生又是什么东西?”

    方沐阳也不推辞,就在他对面坐了,随手抓了个枕头靠着道:“桃花鱼是咱们金江特产的一种鱼,尾巴像桃花似的,是一种淡淡的桃红色,别处却是没有。只是这鱼只能吃一尺以下的,长得太大,反倒不嫩了。今日得了几条,都只有八寸大小,最是可口。至于鱼生么?是把那鱼剥皮去骨,将鱼肉切做薄片,生着蘸点酱油吃,入口即化,又没有腥味,最是鲜美了。”

    齐三的婴儿肥有一大半都是口腹之欲给撑出来的,听他一说嘴里就冒了口水。

    谁知方沐阳继续道:“若是口味重些,再加点辣子油,或是不爱吃辣,加点青橘子汁,味道又有变化。这个,说也说不清楚,我叫他们做了,您尝尝就知道了。”

    齐三吞了一下口水,急切道:“那快些做啊!”

    “哎呀,你急什么?这鱼,得先剥皮去骨,用山泉水洗上五遍,再用细细的青竹做刃,切做薄片。可不能用刀,用刀便带了腥味,失了这鱼的鲜香……”方沐阳对吃货最有好感,一说起吃就放下了之前的距离感,两眼放光地跟齐三细细形容起来。

    这话实在撩人,齐三咕哝吞了一口口水,拍了下桌子嚷道:“怎么不急?你倒是快些叫他们做啊!”

    “三哥!”齐六实在是看不下去他那副蠢样,忍不住开口叫了他一声。

    方沐阳忍不住笑了起来。======四千多字的大章节,有补昨天的部分哦!刚出差回来,事情太多了,以后不会了=====

055 个头高就拉黑

    方沐阳一边笑,一边看向旁边呆着的齐六。

    他立在阴影里,一不小心还真容易忽略过去。至少方沐阳是有意无意地忽略了。不过这一开口,倒是让方沐阳眼前一亮。

    这个男生……长得真高!

    谁都知道小方姑爷最讨厌的就是有人比他高,可偏偏都几年了,连方小姐的个头都比他略高些了,他还是那么点个头,就跟没长似的。

    基于这小小的阴暗心理,方沐阳几乎是立刻,就把齐六划进了“最不受欢迎人群”里头,果断拉黑。

    他故意往前凑了凑,对着不停咽口水的齐三用充满诱惑的口气道:“还有哦,吃这种桃花鱼生,得配上温温的桃花酿。桃花鱼生铺在冒着白气儿的冰块上,吃一口,喝一口温热的桃花酿,再吐气,嘴里都是淡淡的桃花香味儿……”

    帘外传来轻轻的咳嗽声,他这才顶着齐三**的目光,回头对在旁边讪笑的王大人站起来拱拱手道:“大人,还请您和这两位稍坐,我下去吩咐一声,马上就得了。”

    这孩子,还是这般捉狭,王大人哭笑不得,摆摆手让他下去。

    谁知齐三突然一动,身子越过桌案拽住了方沐阳的袍子就嚷:“你不能走!要是没你说的那么好吃,爷可饶不了你!”

    齐六冰封似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无奈地唤道:“三哥……”

    方沐阳觉得,如果能用漫画的表达方式来描绘当前的场景,齐三一定是挥舞着拳头的Q版小人,齐六应该是满头黑线,至于王大人。他回头看了一眼,觉得配上面条宽的泪比较合适。

    这屋子里头,估计也就自己一个正常人了。方沐阳环视了屋子一眼,突然满心自豪感,颇有“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意思。

    他都不用弯腰,直接伸手就拍了拍齐三的手背,就跟拍个小狗小猫似的:“放心啦,水榭的服务人员都是很有职业道德的,不会糊弄你的,保证跟我说的一样好吃。”

    齐三:“不行不行,万一没有怎么办?你赔我?”一边说还一边往前凑,衣襟已经扫到了桌面的菜上……

    齐六的脸彻底黑了,旁边两个护卫默默站到了屋角,生怕被波及。果然齐六开口就怒斥道:“把你的手拿开!”

    这屋子本就凉爽,他一发怒,王克礼更觉得周遭冰冷,不由往栏杆边站了一步。

    被指责的方沐阳却似乎毫无感觉一样,看都不看他一眼,嘴里说着“别闹啦,我真有事。水榭还有水晶酒酿小丸子,果泥冰沙,我都请你吃哦!”小手干脆放到了齐三头上,顺手拍了拍。

    这态度,也太过自来熟了,明明齐三比他大很多,他居然像哄小孩一样哄齐三。

    偏偏齐三也不生气,撅着嘴松开手,眼睛还是盯着他不放:“那你快点上来,你一说,我就觉得那些东西特别好吃,呆会儿你陪我吃!”

    可是齐六很生气,瞪眼喝道:“你找死!”

    谁知方沐**本不理他,拍拍手转身就走了。

    齐六还从没碰见过这样的人,抬脚想要追,却被齐三劝住了:“老六,你这是干什么?放松点,出来玩么,那么认真干什么?”他嘿嘿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对王克礼点头道:“这个小方姑爷,倒真有些意思。”

    王克礼冷汗淋淋,陪着笑点头,心里却把方沐阳骂了个狗血淋头。一时又找不到借口出去,只得暗暗记下,预备后头再收拾方沐阳。

    这边方沐阳下了楼,吩咐给楼上雅座加菜,这才进了自己定的雅座。

    正在齐三等人的楼下。

    今日约了南楚的商人谈事,没想到王克礼定的也是今日,凑巧碰上,不打个招呼也说不过去,没想到是身份贵重的兄弟俩。到底这兄弟俩是什么身份,能让王克礼这般恭敬慎重地对待呢?她低头想了想,给赵晨吩咐了一句,赵晨意会,便安排人去做了。

    几年下来,方沐阳手中生意做得颇广,倒把个乱糟糟的码头给盘活了。

    如今他手里的生意,说起来也挺杂的。码头上所有的铺子,都有她一点股份,或是一成,或是一成五,光靠这些,就尽够方家几个人的嚼用了。

    还有这冰,早就让他竭尽所能地开发出了各种效用,降温的冰鉴里头是最低等的冰,还有加在茶水里头,做成冰沙的普通的冰,更有专供大户人家,高档酒楼的,用山泉水做的冰,不一而足。

    再就是私底下的走私生意,实际上方沐阳如今手里利润最大的一桩生意。如今李大头年纪大了,专管着码头上卸货和货栈那头,跑船的事情都交给了李巴鱼。

    生意做得广了,方方面面的消息也得注意着,赵晨脑子灵活,嘴也紧,这边儿的事情都是他在总管着。

    赵来顺则跟冯麻子混到了一起,瞧最近的架势,只怕会是继冯麻子之后,瑞昌新的黑老大。

    至于方沐阳自己么?

    他觉得,搞定了目前这桩生意,他就能做回米虫了。

    不过谈生意么,一时半会儿搞不定也是正常的。对方瞧见方沐阳年纪不大,先就存了几分轻视之心,聊了几句也是心不在焉的模样。方沐阳心里烦,懒得应酬,又跑了出来。

    想到逗趣的吃货胖子,方沐阳脚步一转,上了楼。

    桃花鱼生已经被吃完了,齐三喝了几口桃花酿,脸颊发红,正拉着齐六灌酒,嘴里直嚷嚷:“……真的真的,又香又甜,又没什么酒味儿,老六你成天板着脸酒也不喝,这就是甜水儿,算不上酒,喝吧喝吧!”

    齐六躲闪得有些狼狈,酒液洒在他的前襟上,褐色的袍子上晕开了几点酒渍,他双手挡在胸前,声音虽还有些生硬,可也带了几分哀求:“三哥,师傅说过练功不可饮酒的……”

    王克礼等人都当没看见一样,该吃吃,该喝喝。

    王克礼居然在跟这两位的护卫套近乎?方沐阳只一眼就看出来了,心里对这两人的身份更是好奇,隔着纱帘笑问道:“王大人,菜都上齐了么?您看缺不缺什么?叫厨房现做了来……”

    听见他说话,齐三回过头,起身撩开帘子一把就将方沐阳拽了进去:“你来得正好,来,陪爷喝两杯!”

    方沐阳就有点烦了。

056 论酒

    其实方沐阳不讨厌人家喝酒,他自己也挺爱喝两口的。

    前世爱喝红酒,每天晚上一小杯。红酒对女人来说,是美容养颜的佳品,她这宅女有钱有闲,自然不会错过。

    今生虽说年纪还小,不过冬日里跑船的时候,也会喝一口酒暖暖身子。是那种瑞昌本地酿造的土酒,放得久了,微微有点酸,度数也不高,连喝好几口才能感到腹中升腾的暖意。

    无论是哪种酒,方沐阳都是带着欣赏的心情去品尝的。

    她也最是喜欢微醺的感觉,头有点晕,但不至于乱了神智,看东西似乎都能清楚许多,心情也跟着莫名开朗。

    在月夜的金江上,趁着酒意,对着江风高歌一曲,平白就能生出几分令狐冲似的豪情来。

    可是小方姑爷最是讨厌喝醉酒的人,尤其是明明没有醉,还借酒装疯的人。

    比如此刻的齐三。

    眼神清明,脚步稳定,偏偏拉开了衣襟露出白白肥肥的胸膛,装着豪气的样子拽他进去,指着桌上的酒杯叫他:“来来来,他们都不陪我喝,你陪我喝几杯!”

    小方姑爷最是吃软不吃硬,闻言挣脱了手,揉了揉手腕冷笑道:“您说笑呢!这桃花酒跟甜水儿似的,哪里吃得醉人?再说了,这桃花酒号称隐士酒,最适合独酌,您这一闹腾,可没半点儿隐士风范了。”

    齐六又绷紧了脸,盯着他不屑道:“隐士?还真没听说喝酒喝出隐士来的!”

    方沐阳讶异地看了他一眼,这还是见到这冰块似的高个以来,他说得最长的一句话。

    旁边王克礼冷汗跟着就下来了,忙起身拉了方沐阳打圆场:“两位莫怪,沐阳小孩儿不会喝酒,也不会说话……”

    可正主齐三并不生气,反倒笑嘻嘻地问道:“这酒还有隐士俗人之分?爷倒是头一次听说,来,给爷说个清楚!”

    王克礼一听,就朝方沐阳丢了个“自求多福”的眼色。这两位都是高高在上的主,平日里叫人奉承着习惯了,猛然有个对他们不那么恭敬地,反倒来了兴致。加上之前他们对方沐阳也挺感兴趣,王克礼就晓得方沐阳是入了两位爷的眼,唉,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方沐阳也不急,坐下给自己斟了一杯桃花酒,微带红色的酒液盛在白瓷杯中,拿在他肤色微黑的修长指尖,莫名就显得妖艳起来。

    只听他缓缓道:“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这酒,喝的人不同了,便也分了三六九等。最末一等,淡而无味,是乡村脚店里头的农夫俗人所爱,价值便宜,饮后并无回味,只是端着泥碗告诉自己‘我喝过酒了’,自欺欺人而已。”

    “略好一等,于市井酒楼贩售,索求者唯图一醉,自语‘一醉解千愁’,醒来却发现一切照旧,该愁得还是发愁。”

    “更优者,饕餮之徒最好,只求口齿流芳,回味甘长。可这三种,不过都是口腹之欲,未免落了下乘。”

    说罢,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除了跟他比较熟的王克礼,其余几人包括冷着脸的齐六在内,都听得入神。齐三更是殷切,亲手执壶替他满上,追问道:“那哪种又是上乘呢?”

    方沐阳拈了酒杯,斜眼瞟过来,竟是眼波婉转,将齐三齐六一同横了一眼。

    齐六叫他一看,满不自在地别过头去。

    他轻笑了一声:“上乘者,喝的不是酒,是境界。”

    “最次一等,喝的是烦愁,正是所谓‘酒入愁肠,借酒消愁’。略好一点的,喝的是放荡,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借酒装疯’。最上一等么?”

    他顿了顿,朝着纱帘飞舞的栏杆外看了出去,轻声道:“喝的便是寂寞。”

    齐三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有听懂,微微颔首不知道是在表达什么。齐六看也懒得多看他一眼,从鼻孔里头哼了一声表示不屑,唯有王克礼捧场,追问道:“那你刚说着桃花酒乃是隐士之酒,又有什么说头?”

    方沐阳微微晃动手里的酒杯,双眼微阖,看着这不断荡漾的酒液低声吟诵道:“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一边吟诵,心里一边哀嚎,艾玛唐伯虎大才子,不得已剽窃你了,你要怪就怪周星星吧!要不是他演的那个唐伯虎点秋香,我也不可能对这首诗这么熟啊!

    可其他人不晓得他是剽窃的啊!听到这首诗,众人眼前不由浮现出满山桃花灼灼,一个世外高人手持酒壶醉倒树下,不问世事的姿态。就连扭了头的齐六也不由转过头来,盯着方沐阳目不转睛。

    王克礼更是激动地手都跟着发抖,只想跳起来找一副文房将这首好诗抄录下来,奈何当着两位主子的面儿,不好失礼。心里痒得不行,暗道回去就把方沐阳叫去重新抄录一番。

    自觉装逼也装够了,方沐阳起身行了一礼,道了声:“几位慢用!”便径自离去了。

    齐三追着叫了几声,他也没停步,蹬蹬蹬就下了楼。惹得齐三摇头晃脑地直叹道:“真是个妙人!这小方姑爷果然名不虚传,挺有意思的!”说罢转身一点王克礼:“这么个人,怎么就叫你碰见了?不过要不是你说,还真瞧不出来他才十三呢!”

    王克礼哈着腰笑道:“都是托主子的福罢了,若不是来瑞昌,哪里又能遇见他呢?”

    两人笑了一回,吩咐将残羹撤了,另上了热食慢慢吃着。这次齐三没装疯了,也不拉人喝酒,倒是一心一意好生吃起饭来。

    齐六在旁边看着,这才放了心。

    他这个哥哥,就是个人来疯。往常疯起来倒没什么,可这出门在外的,若是疯得很了,就是齐六也拉不住,更不用提几个护卫了。上次就是看见街边的小食,非闹着要吃,结果拉了肚子。连累耽搁了行程不提,还叫一帮子人跟着提心吊胆的。

    叫人几句话就打消了发疯的念头,还真是少见。

    酒足饭饱,齐三便对王克礼低声交代起正事来。

    王克礼听着一惊,满脸苦恼之色,强挤了一个笑出来,倒像馒头上蒸开了的口子,瞧着不喜庆,还有点渗人。

    齐三一看,就晓得他要推脱,敛了笑道:“王大人,你当我兄弟二人来瑞昌是玩的么?这一路紧赶慢赶的,不过就是为了这点子事罢了。若是办不好,哼哼……”

    王克礼到了喉咙眼儿的推脱之词只得强咽了下去,思索着如何应对。

057 难以置信

    齐三说的这件事,若是换了旁人,也是小事一桩。可偏偏他们兄弟俩身份贵重,就是借了王克礼一百个胆子,此刻也难以决断。

    答应吧,万一,万一有个万一,他就是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命都没有了,还做什么官,博什么名声,谈什么光宗耀祖?

    可不答应吧,跟这位爷当面锣对面鼓地抵着,也没他的好果子吃。说不定给他什么小鞋穿,搞不好还要连累家里人。

    转念一想,富贵险中求,若是经此一事,自己在这位爷的面前铁定是挂了号的,往后的事情也说不定是吧?

    于是王克礼将心一横,决定博了这把。

    只不过嘴上还是说道:“您二位,若是过去,只怕关卡上是行不通的,那就只能掩人耳目了。下官想想法子,悄悄送您二位过去,再悄悄接您二位回来,您觉着如何?”

    齐三回头看了齐六一眼,见他对着自己点头,便开了笑脸道:“王大人啊,也不是爷为难你,若是这事好办,爷还跟你说个啥?这不就是看在你经营瑞昌几年,也算是个地头蛇了么?”

    王克礼哪里敢答这个话,冷汗直冒地赔着笑,答应回去想想法子,明日再给齐三回话。

    该说的说了,该吃的吃了,齐三等人这才起身下楼。

    方沐阳那边就没这么顺利了。

    南楚这人姓秦,人称七爷,自称以前是皇家的一个什么人,姓氏都是皇帝赐的国姓。这些本没什么,不过这人手里倒是硬,吃得下去货,也拿得出好东西来。

    这几年方沐阳给南楚那边弄的东西多是以本地的药材为主,夹杂少量国家管制的东西,比如白盐、铜矿石。基本来说,她的原则就是,南楚需要什么,她就弄什么。冯麻子也有些野路子,再加上码头上整了个金帮出来,货源没多大问题,进来的问题也不大。

    不过跟七爷倒是一直没有正面接触过,都是通过中间人牵线搭桥的。

    现在是方沐阳把主意打到了更高级的东西上头,量也大,所以七爷提出来见个面,没想到一见面就砸了。

    秦七爷是怎么也想不到,一直跟自己交易的金帮老大居然是个孩子。瞧那个头,比自己孩子还要矮一截,说什么也不肯相信,认定是北齐的人耍他开心。

    北齐南楚隔江而望,既是一衣带水,又有点敌对,关系有些暧昧。就像北齐人看不起南楚人,说他们“矫揉造作娘娘腔”一样,南楚人也认为北齐人“粗鲁俗气没文化”。有了这层先入为主的成见,秦七爷心里就膈应不已,不过碍着两边也交往了一段时间,这帮北齐人的信誉一直挺好,实力也不错,没撕破脸皮罢了。

    开始这气氛是有些凝滞,后来方沐阳出去了,就像大人谈事孩子避开了一样。秦七爷这才放开了些,拉着高大的李巴鱼推杯换盏,几杯黄汤灌下去,酒桌上又才活跃起来。

    夹了一筷子菜,秦七爷半是埋怨半是打探地说道:“你说你们也是,咱们虽说没打过照面,可这生意一直做着,你也不能说七爷我没关照你们。难得过来见一面,你弄个半大的娃,说是小方姑爷,这不是耍我么?”

    李巴鱼坐直了身子,闷声闷气地答道:“您这话可不对了,那就是小方姑爷。我们金帮上下几百口子人,都指着他吃饭,拿这个哄您做什么?再说了,这是开玩笑的事儿么?”

    “啊?!”秦七爷张了张口,还是相信不了。

    那个娃娃,虽说皮肤黑点儿,可瞧那样貌就是精致的,说是哪家大户人家的少爷也有人信,怎么能是金帮的老大?金帮的底细他清楚啊,就是瑞昌码头上的苦力嘛,那是跟他们一处混的人?

    他的随从也挺惊讶:“真是小方姑爷?别是骗我们吧?”

    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李巴鱼就有点冒火了,瞪了眼道:“您要不信,满瑞昌打听打听,谁不知道小方姑爷?谁不认识小方姑爷?”

    他起了高腔,旁边赵晨赶紧把他按了下来,笑着对秦七爷几个道:“您几位别见怪,我们都是跟着小方姑爷混出来的,听不得有人说他不好。巴鱼他是个直性子,冒犯了。”

    秦七爷面上有些下不来,讪讪笑道:“没事没事,这不是看小方姑爷英雄年少,我们难以置信嘛!来,喝一杯。”

    这就相当于是变相的赔罪了。

    李巴鱼还是有些生气,不过赵晨冲他使了眼色,他这才一口将酒闷了,扭头不再说话。

    赵晨殷勤地给秦七爷满上酒,随口笑道:“可不是么?年纪瞧着倒是小,可您不知道,他那手可真是黑啊!我们哥几个跟小方姑爷那是打出来的交情,就一个照面儿,小方姑爷就把我两个兄弟给开了瓢,撂倒了。那个利索劲……啧啧……七爷,不瞒您说,我们都是苦哈哈出来的,为了口吃的,跟人搏命的事儿也不是没干过,可像小方姑爷那么狠的,真少!就冲这个,弟兄们也服他。”

    帮派之间打个架什么的,那是常事。可这么点高的孩子抬手就给人开瓢,秦七爷和他的随从试着想象了一下,都有些相信不了,对望了一眼,认定这是给小方姑爷脸上贴金。花花轿子众人抬嘛,当然也不会揭破,笑着应了一声。

    赵晨接着说:“可弟兄们最服小方姑爷的,还不是这个狠劲。前几年瑞昌刚糟了灾,谁家粮食都不够吃,可跟着小方姑爷,他能喝粥,弟兄们也跟着能喝上一口,跟着他,这几年我们也才混出个人样。您看我这衣裳,就是我那死鬼老爹也没穿过这么好的。您说,不跟着这样的老大,跟着谁?”

    话音刚落,方沐阳就撩帘子进来了,笑着打趣:“这就算好了么?那绸子缎子的,我还打量给你们做几身穿穿呢!看来是不用了……”

    金帮的众人都站了起来,齐声唤道:“小方姑爷!”

    气势倒是十足,不过就显得依旧坐着的秦七爷几人有些尴尬了。

    方沐阳晓得他们是心里不舒服,给秦七爷脸色看,可他不能这样啊!笑骂道:“小声点儿!娘的,人家好好的唱歌都听不见了!说了几次叫你们别这么大声,斯文些!斯文些!”

    众人哄笑起来,秦七爷也跟着笑,不过隐隐已经有点相信这个半大娃娃真是金帮的老大了。

058 急也急不来的事

    席间气氛热络起来,多了几分随和。秦七爷也是江湖上跑惯了场子的,只几句话,便将金帮众人安抚下来,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齐三一行人下楼,正好听见雅间里头传出来的哄笑声,回头看了一眼。齐六看见那穿淡蓝色长袍的小个子坐在一群爷们儿中间,不知怎么竟觉得有些好笑。微微勾了勾嘴角,又绷紧了脸出去了。

    这酒宴一直吃到了华灯初上。秦七爷几个都是醉醺醺的,金帮这边也没几个能立得稳的了。水榭里头服侍的诸人对此早就熟悉了,一面安排众人吃醒酒汤,一面给小方姑爷家报信。

    小方姑爷醉眼迷蒙,伏在案边嘿嘿傻乐,瞧这模样,只怕一时半会儿是回不去了。要是回去得晚了,方小姐又得担心,还是报个信好些。

    可是将南楚的那几个搀扶着一送走,小方姑爷就坐直了身子,眼神清明,并没有半分醉态。他皱着眉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衣裳,叫门外伺候的婢女:“小萍,给我弄点水洗洗。这一身臭的,回去又得唠叨了。”

    被唤作小萍的女孩儿一指头就戳到了他额头上:“不想喝就别喝,赵晨他们又不是不给你挡酒,犯得着把酒往衣服上头泼么?这好好的衫子也才穿了一两回,还新着呢……”

    方沐阳捧了头直叫唤:“哎哟,头疼!小萍你能别唠叨了么?快给我弄点水去,放点青橘子汁去去味儿……”

    小萍一甩手走了,嘴里还嘟囔着:“知道知道,还用你教么?真是……”

    出来碰见送走秦七爷的李巴鱼,更是不客气:“李巴鱼,你喝酒也就罢了,好歹看顾着小方姑爷,都喝得叫头疼了!看你回去怎么跟舅舅交代!”

    小萍是李大头妹子的女儿,与李巴鱼是表兄妹,自然说话客气不起来。李巴鱼平常见了她便躲,这时听她唠叨,脚步立即加快了往里头走去,嘴里根本不敢答话。若是开了口,非得被她叫住训斥一番才行。

    进了门往方沐阳身边一坐,就擦着汗道:“真是,也不知道她哪儿来那儿么多话!”

    方沐阳笑着挑眼看他:“她话多,也没有幺幺话多,我看你对幺幺不是挺好的么?怎么就容不下小萍了?那可不行,往后怎么得了!”

    李家有意将这个表妹配给李巴鱼做媳妇儿,李大娘当着方平安的面都念叨过几回,虽没定亲,意思也在那儿了。所以方沐阳才这般打趣李巴鱼。

    谁知李巴鱼闷声闷气地回答:“她往后怎么样关我什么事?幺幺那是我亲妹子,能一样么?!”

    每次小萍对着方沐阳就殷勤,对着自己就唠叨,李巴鱼看得分明,这表妹的心思根本就是放在了小方姑爷身上。也不想想小方姑爷是方家的赘婿,方小姐那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是小萍配得上的么?再想到姑姑一家子跟自家的那些事儿,心里就有些不得劲,说话也就冲了些。

    好在方沐阳不以为意,还当是李巴鱼害羞了,揭过这茬不提,转而念叨道:“今儿我看跟七爷也谈得有八分火候了,明儿再带着他往咱们码头上逛一圈儿,估计就能敲定了。不过咱们是不是得添一条大些的船?跑一趟就多弄些,免得零碎风险倒更大。”

    说起正事,李巴鱼也精神了些,点头道:“那倒是。小船虽轻便,不过到底有限,每次能带的东西也不多。不过你要的那什么胭脂花粉的,能占多少位置?如果全是绸缎什么的,搞条大船倒更方便些。不过巡河的水寨那边,上头的关节一直没能疏通好,要不船的事儿先搁置几天,看水寨那边再想点什么办法?”

    他们这是走私,主要就是要避开水寨那边儿的巡河兵士。至于官府衙门这边儿,其实王大人和聂知行多少都知道点儿,只要方沐阳玩得不是太过分,他们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水寨那头,冯麻子的关系也没通天,顶多就是跟下头的几个小头目套了套近乎,若是河面上碰见,人家能放过他们一马也就行了。原来么,方沐阳的想法是县官不如现管,与其钻天打洞地跟上头的人搞关系,倒不如先跟下头河面上的打点好。

    可现在他打算把规模扩大,跟水寨那边儿的关系疏通了,就成了势在必行,而且还有点迫在眉睫了。

    如今水寨那边,官职最大的,是一个姓周的,位列正五品的游击将军。可周将军年纪不小了,加上长期水上操练,腿脚也不怎么好,并不常在营寨中。真正管事的,倒是一个姓胡的,官职不高,是个主事而已。可人家是科举出身,又是兵部派下来的,读书人能跟兵油子混在一路,很是得水寨官兵的爱戴。

    可这位胡主事么,听说有点儿读书人的怪癖,对于阿堵之物不是很喜欢,也不喜欢酒和女色,对于诗书吧,爱好也就那么强烈。所以打听了都两三年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切入点套近乎,就在那儿搁着。

    搁的时间长了,倒渐渐忽略了。此时李巴鱼提起来,方沐阳也皱了眉头,不晓得该从哪儿入手比较好。

    没一会儿,小萍端了水来,方沐阳和李巴鱼梳洗了,闻闻身上的酒味儿也散得差不多了,这才慢慢往回走。

    瑞昌码头日夜喧哗,虽已经入了夜,码头上却是灯火通明。

    停泊的客船上,有叫了酒席,请了女伎上去吃喝耍乐的,也有下船来在街上闲逛的。河里有船娘划着尖尖的小船,在大船之间穿梭,兜售土特产和食物;岸上有一字排开的街边小吃,也有站在店铺门口搭着毛巾拉客的小二。

    方沐阳一路上慢慢走过来,都有扬着笑脸的人跟他打招呼,即亲热又恭敬,还有跟他熟悉地笑着打趣:“小方姑爷,又这么晚才回去?方小姐该着急了!”

    方沐阳一一笑着回答了,心情也莫名舒畅起来。

    刚到这儿的时候,她可想不到自己能有今日。回想起那段时间,简直就是地狱般的生活,现在多好,有吃有穿,也不用操什么心,自然就有银子花用了。

    正走着,远远便有人扬声喊道:“姑爷!姑爷!”

    旁边的人一听就笑了起来:“看,碧草来了,我就说方小姐该着急了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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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爷是喜脉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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