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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香辣凤爪     姑爷是喜脉txt下载     姑爷是喜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89 指点作诗的诀窍

    说这话的时候,齐三倒是一脸正经,不像开玩笑的表情。可屋子里头的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瞪着齐三,包括最不明所以的方平安,她都晓得这俩贵公子看起来来头极大,这种一本正经的话说出来,实在是太吓人了。

    方沐阳忍不住爆了粗口:“娘的,三少你不要吓人好不好?”

    最稳重的李力都没把持住,晃了一下身子,给齐六使眼色。

    齐六打了个哈哈:“三哥又开玩笑了。”

    这是定论的意思,可齐三居然鼓起了腮帮子表示不服:“我可是说真的!浩然那个死老头子都叫小方姑爷给镇住了,我这求学,难道放着大佛不拜,去小庙?浩然先生都说好,肯定差不到哪里去!小方姑爷,你打算什么时候走?爷也收拾收拾,跟你一道!”

    这下大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唯有齐三笑开了花,开始盘算起其中的好处来,嗯,细数一数,还不止一样呢!

    齐六何尝不晓得他在想什么,脸上万年不动的冰山表情也维持不住了,无奈地喊了一声:“三哥!”

    就算以前没怎么接触过,光看这一屋子人的反应,方沐阳也晓得这兄弟俩的来头一定小不了,她想了想,寻了个借口把方平安和碧草支出来门,这才站起来弯腰深深施了个礼:“三少厚爱,只是沐阳担待不起。”

    难得听见小方姑爷这样严肃正经地说话,嬉皮笑脸的齐三自然晓得他要拒绝,敛了笑容,带出几分不怒而威的气势来:“怎么?爷看得起你,你还拿捏上了不成?”

    方沐阳深吸了一口气:“三少,我这人性子直,又是江湖上厮混的小混混,上不得台面。直说了吧,您跟六少非富即贵,出来玩玩倒罢了,真跟着我这小混混,怕是我金帮上下都不够陪您玩的。还请您高抬贵手,放过我。”

    齐三可以开玩笑,但是也容不得方沐阳拒绝,何况还点出了齐三齐六的身份高贵?李力上前一步,沉声喝道:“大胆!”但是看着方沐阳的眼光却满是赞叹。

    齐三摆摆手,颇有几分郁闷:“爷看得起你,倒还给你找麻烦了?普天之下,只怕你是唯一一个。你知道爷是什么人么?”

    方沐阳摇头:“不知道,不想知道,也不能知道。”

    众人暗暗点头,方沐阳也给自己点了个赞,继续说道:“您二位到瑞昌,便是客人。如今在定州,您依然是贵客。可是沐阳有自知之明,不敢拐带您又跑到瑞昌去。要是您去了,只怕王大人非打死我不可。”

    “今日浩然书院之事,说不出来谁胜谁负。沐阳不过是有几分急才,比浩然先生万不足一,您家里既然让您跟随浩然先生学习,必然有其深意,您又何苦看得起我这么个小混混?若是您要找好吃好玩的,沐阳可能还有一点子存货,可学问么?我真是没有。”

    齐三伸手抚了抚袍子上的皱褶,似乎是有些漫不经心:“爷本来就是句玩笑话,难道你还当真了不成?”

    方沐阳正色道:“您可以是玩笑话,可沐阳真不敢。”

    这马屁,拍得啪啪作响。即使是齐三绷着脸,也忍不住笑开了花:“嗯,你不错。”

    他开了笑脸,众人都跟着松了口气,尤其是齐六,竟觉得背后都冒了冷汗出来,微微摇头,觉得自己还是定力不够。

    方沐阳也松了一口气,她虽然猜得出这兄弟俩都不是普通人,因为王大人都要跟着装孙子,肯定身份是极高的。但是高到什么程度,方沐阳猜不出来。越是身份贵重的人,也就越怕出事,真要是一时兴致来了,非跟着她回去瑞昌,白面馒头一定变成黑脸,到时吃苦的还是自己。

    说穿了,方沐阳身份太低,谁都能踩一脚。

    谁知齐三接着说道:“不过你那作诗的诀窍,一定得教给爷,好让爷也有机会露一把脸。”

    方沐阳大汗淋漓,非常想喊一句“你还有完没完了!”可惜她不敢,只得翻了个白眼点头:“是!”

    作诗么?哪里来的什么诀窍?方沐阳是个抄袭货好不好?他搜肠刮肚地想了想,勉强总结了几点,提供齐三大爷参考。

    一来么,自然是熟读已经有过的诗词。这点方沐阳的解释,是她家里有个喜欢吟诗作赋的老岳父,平时没事就要吟诵几首,所以天长日久,耳濡目染之下,方沐阳还是有一点底子的。

    二来,自然是要熟悉韵律,至少做出来的诗不能太过拗口,什么平仄韵律先不提,做出来之前自己先念几遍,总不能自己咬着自己的舌头。韵律通了,就是好诗了。

    至于第三,就是建立在第一点的基础上了。熟读了诗词,就会发现对于一些景物啊,心情啊之类的描写,其实来去不过就是那么些玩意儿。就拿写景的来说,找准几个特定的要素,然后简单的词汇形容出来,就成了。

    最后就是拼凑了,把想好的词儿用合适的字眼拼凑起来,念着不拗口,完美!

    她这么一说,齐三也不是笨的,一想还真是那么回事。不过到底心里没底,决定做个试验,让小方姑爷再给现场演练一番。眼睛一眨巴,指了性子跳脱些的李会道:“你来出个题目!”

    李会乐了,能为难小方姑爷,他很开心的有木有?眼睛一转,说:“我要给我媳妇儿要一首诗!”

    几个护卫忍不住乐了,朝着齐三笑道:“这小子,成日就惦记着小媳妇儿呢!”

    齐三唾了一口:“没出息!”不过看李会挤眉弄眼的,还是挺乐呵:“那你求小方姑爷吧!”

    方沐阳点点头:“行啊!你媳妇儿,那就是少妇了……”

    李会赶紧打断:“我们还没成亲呢!不过我也不着急。”

    方沐阳翻个白眼:“那算什么你媳妇儿?你们俩不是还没成亲吗?”

    李会急了:“八字都合了,等明年就过门,怎么不算?”说着将眼一斜:“你小子,毛都没长全,知道个屁!”

    齐六待身边的护卫一向宽和,所以这小子有些没大没小的,惹得齐六瞪眼呵斥:“放肆!”

    这会儿李会才略微收敛了点,有些委屈地道:“属下知罪。”

    齐三正等着实践方沐阳的办法呢,哪里会打断,赶紧催促道:“小方姑爷,你快作诗啊!”

    方沐阳摆摆手:“不急不急,我再问问。”

    又问李会:“那你们什么时候成亲啊?”

    李会低着头,不晓得是不是害羞了:“定的是明年开春。”

    方沐阳低头想了想,这都已经快十月了,明年开春,可没几个月了,便调笑道:“那你不在家准备成亲,还在外头乱跑,啧啧,你媳妇儿真够委屈的……”

    李会偷偷抬头看了主子一眼,大着胆子答道:“我们大老爷们儿,总不能就为着点子小事在家陪着她吧?等我升了官,她跟着享福,还有什么委屈的!”

    方沐阳嘻嘻一笑,朝着齐三说:“三少,您看,这诗有了。”

    “他媳妇儿,还没成亲,那就还是待字闺中了,想必年纪也还小,李会也挺高兴的,没见他不高兴。嗯,第一句嘛,就是闺中少妇不知愁。”

    “噗……”齐三笑喷了,这纯粹就是凑字了好不好?挥挥手:“才只有一句呢,你继续……”

    “明年春天出嫁,嗯,我想想,春日,出嫁要梳妆打扮的,那就春日凝妆上翠楼吧!”方沐阳继续胡诌。

    齐三不明白了:“为什么后头要用上翠楼,不用别的呢?”

    方沐阳一摊手:“这不是为了押韵么?”

    齐三想了想,表示明白了,让他继续。

    方沐阳翻白眼乱说一气:“上楼,上了楼干什么呢?楼上有什么呢?我想想啊,又是春天又是上楼的,那就看见绿树红花儿什么的,还要押韵……”

    “忽见陌头杨柳色!这个不错!”他自说自话地一击掌,捉狭地看着李会笑了起来:“你不是要当官么?哈哈,让你媳妇儿‘悔教夫婿觅封侯’!”

    齐三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看来真的像小方姑爷说的一样,这诗啊,也是能凑出来的。没去看李会苦得跟吃了黄连一样的脸,拉着方沐阳热火朝天地讨论了半晌。

    别说,被小方姑爷一点拨,齐三也觉得自己能做两首好诗了,兴致高昂。方沐阳再配合着引导了一下,当场齐三就做了几首诗,不过就是将大白话说得文雅些,简单些的功夫罢了,他比方沐阳读过的书更多,也是受过正统教育的,只会比方沐阳做得更好。

    要不是赵晨来说,晚间的船已经准备妥当了,齐三恨不得拉着方沐阳好生聊上两天两夜才是。

    投桃报李吧,齐三低声告诉方沐阳:“你今儿虽得了浩然先生的青眼,可也得罪了人。李家还好说,是我舅父家里,若是有人打听你,我就替你挡了。可是王家,啧啧,不好说。今儿下午王家已经派人打听你了,你战了王璟,可是往王家脸上扇了个耳光,早些走也是正事。”

    方沐阳看他的模样,怎么也不像是好心,倒有几分幸灾乐祸。可齐三方沐阳也得罪不起,还得拱手行礼:“多些三少庇护了。”

090 寻人

    来定州的时候,是像旅游一样,开开心心地来的。走的时候,却是像做贼一样,偷偷摸摸地走的。

    而且到定州这些日子,就没好生逛过一遭定州城,没好生吃过一顿饭。说到底,都是自己嘴快惹的祸。方沐阳同方平安带着碧草,借着夜色上了客船,望着湍急的河水满心懊恼,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管管自己这张嘴,要不然,不晓得以后还要惹出多少事情来。

    幸亏她跑得快,浩然书院里头发生的事情,哪里瞒得过定州的诸人。听说有个小子连浩然先生都击节赞赏,但凡定州有点眼光的人都动了心思,当夜便将方沐阳几个落脚的地方查了出来。可惜次日一早去送拜帖,却说方沐阳已经走了,众人惋惜了一回。也有心思偏执的,非要找到这个连浩然先生都赞赏的小子,布置了人手不提。

    就是浩然先生,听说方沐阳连夜走了,也忍不住捻着胡子笑了一回。不过也更加惋惜,有才气,有天赋,够机灵,德行好,还知进退。这样的好小子,便是浩然书院的千余学子当中,只怕也难得挑出一个来,只可惜人家拿着浩然书院不当回事,浩然先生再是赞赏,也不能放下大儒的架子,拿浩然书院的面子做踏脚石去请这小子。

    所以浩然先生一笑了之,心里倒是给方沐阳记了一笔,嘱咐下头的管事一定要将那“为天地立心”的四句刻在石碑上,便又钻进了书海之中去了。

    回到瑞昌,方沐阳才松了一口气,只是走得太过匆忙,连一点土特产都没有给家里人带,方沐阳有点不好意思。

    方平安则兴奋得多,这趟去定州,不光去浩然书院见识了,还见到了浩然先生,而且方沐阳大展雄威,战胜了浩然书院的学子,更连浩然先生都对他赞赏有加。要不是方沐阳嘱咐,她恨不得把这事告诉全瑞昌的所有人。不过不能大肆宣扬,跟爹说一说总是应该的吧?

    于是老方姑爷看着小方姑爷的目光也炙热起来,直说要小方姑爷以后每天傍晚去他房间学习一个时辰。吓得方沐阳连休息都没敢在家休息,一溜烟就跑到金帮议事的地方去了。

    个把月不在,金帮上下倒没什么大事,有条不紊地运转着。与赵来顺等人聚了一下,看了下最近并没什么事,方沐阳便笑道:“这样最好,该干什么的都干什么,总不能因为我不在就乱了套。”

    赵来顺笑了一下,赵晨不在,他手里那摊子事情也让赵来顺帮着打理,所以莫说是金帮的事情,就是整个瑞昌的动向,也尽在他的掌握之中。想了一下,他还是说道:“赵晨走的时候,特意嘱咐我们注意一下南楚那边的动静,不过李巴鱼看着,倒也没什么不平常的。要说不平常,就是上次跑来找人的那个七爷的手下,叫什么吴先生的,他又过来了。”

    “哦?”方沐阳皱了皱眉,那人后来倒是跟秦七爷求证过,确实是七爷的手下,而且还是一个拐弯抹角的什么亲戚,平素做事也挺稳重,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到南楚找自家亲戚的事情,七爷也听说过,还叫方沐阳帮着打听,多关照。听那口气,对那吴先生很是器重的样子。

    “那个什么吴迪,找到没有?”吴宇飞那头到底怎么回事,方沐阳想不通,也就没管了。但是在瑞昌的地头上,她还不相信金帮和冯麻子的大批人手,找不到一个小小的布庄伙计。

    赵来顺摇了摇头:“打听过了,莫说是我们,便是一直留意着的冯员外的人,都找不到这个吴迪。三年前流民进城之前,这人就走了,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无影无踪。”

    说着他露出了难色:“你也知道,三年前那会儿,确实够乱的,说不定这个人在返乡途中叫流民携裹了,弃尸荒野,也不是不可能……”

    方沐阳闭眼想了想,猛地睁眼道:“不对!若是被害了,他也不会没有家人,人不见了,他家里的人就不来找么?这个人,不对。”

    赵来顺叹了口气:“我们何尝不晓得,不过冯员外说了一句话,说是有的人,有的事,叫我们也莫要太过认真。瑞昌不比其他地方,对面就是南楚,复杂得很……意思是说,叫我们不要再管了。那吴宇飞,只怕……也不是我们管得起的人。”

    方沐阳一听就明白了,加上之前方夫人布庄那个奇怪的名字,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说不定,这吴迪,还有方夫人,都是南楚的探子。而那个吴宇飞,也是南楚派过来的奸细,找不到吴迪,找到了方家去,倒也正常。只是他也没想到方夫人居然在三年前就死了。

    呵呵,越是想,越是觉得方家的灭门惨案不简单。

    往对方国家渗透探子、奸细,就算是和平时期,倒也是件正常不过的事情。金帮一个小帮派,混的不过是糊口的钱,确实没必要招惹。但是吴宇飞居然找到了方家,就不得不防。

    想了想,方沐阳吩咐道:“看看这吴宇飞要做什么,不要惊动他,我们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

    赵来顺笑了笑:“他倒是来得正大,是押货过来的。新一批的丝绸就是他押过来的,后头还有小方姑爷要的东西,只待都交割清楚了,他也就该回去了。”

    押货?这倒是个正当的理由。方沐阳只得吩咐盯紧了这人,也无计可施。探子奸细都无所谓,只要不拉金帮下水就行。军国大事,可不是金帮这样的小混混们参合得起的。一个不好就是谋逆重罪,是要诛九族的,小方姑爷惜命得很,更不愿意拉着金帮上下人等跟着倒霉,自然有多远避多远。

    可人还是要见一面的,不冲别的,就冲这次的货金额巨大,还关系着定州铺子的生意,方沐阳也不得不见上那吴先生一面。

    位置还是选在水榭,因为天气渐渐寒冷了,倒没有用临溪的房间,而是选了里侧山林那边的房子,偌大的窗户敞开着,一股子树林的清新味道扑鼻而来。

    方沐阳虽然年纪不大,但是金帮上下尊她为主,身份还是在那里,过去喝了几杯酒便提脚走人了。吴宇飞也不觉得意外,他不过是给秦七爷跑腿的,方沐阳宴请他已经是给足了秦七爷面子,不需要还在席间陪着他。

    酒过三巡,作陪的赵来顺和李巴鱼倒还是清醒,吴宇飞已经带了醉意,惆怅地饮了一杯酒,迷蒙着眼拱手道:“两位小兄弟,实不相瞒,这次往瑞昌来,是我缠着七爷求来的。贵帮在瑞昌势大,有件事情,还求贵帮帮着打听一二。”

    赵来顺赶紧按了他坐下,嘴里客气道:“吴大哥也不是外人了,何必说什么求不求的,但凡是我们兄弟俩能做的,一定尽力给你去办!”

    “先干一杯,谢过两位兄弟了!”吴宇飞又给自己灌了一杯,这才露出愁容道:“想请贵帮帮我寻一个人……”

    李巴鱼一挑眉:“你那个亲戚吴迪?吴大哥,这还用你说?上次你提了提,咱们就想法帮你找过了,实在是没甚下落,对不住啊!”

    吴宇飞连连摆手:“不是不是……”他沉吟了一会儿,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压低声音道:“本是家丑,不过也顾不得了。三年前,我们楚地也乱着,我有个长辈,家中遭了些牵连,慌乱中找到我,想到我家有亲戚在北齐,要将女儿送过来避难。人倒是送过来了,可现在下落不明,就连我那亲戚吴迪,也没了下落。如今楚地也安稳了,那个长辈想把孩子接回去,可硬是找不见了……”

    原来他巴巴地要找吴迪,是为了这个。赵来顺觉得这人的奇怪动作有了解释,心里倒是一松,忙热情地斟酒道:“从南楚送来的女孩儿?当时送她的人呢?就没给您家长辈报个信么?”

    吴宇飞颓丧地喝了一口酒:“没回去!后来才晓得那会儿瑞昌遭了流民,也正乱着。后来久久不见家人送信回来,我家那个长辈就有些着急,只是家事不平,顾及不上。如今安顿好了来寻,竟然是半点消息也没有,可把家里老人给愁死了。唉……”

    他本就醉酒,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也不过是说家里人如何着急,当初托付他办事的长辈如何生气之类。赵来顺和李巴鱼耐着性子听了一遭,见他说得差不多了,方才问道:“那你是要寻那个送过来又没了下落的姑娘?”

    “是是是!”吴宇飞连连点头,差点连头都磕到了桌沿上:“小姑娘今年也该十四了,长得眉清目秀的,挺漂亮。姓秦,小名叫做月儿,左胳膊肘后头有颗朱砂痣。拜托两位,一定帮忙打听……打听……”越说到后头,他的话音越低,差点就听不清楚了。好歹说完才一磕桌子,睡了过去。

    赵来顺和李巴鱼对视一眼,纷纷皱起了眉头。一个标致清秀的小姑娘,三年前才十一岁,又长得眉清目秀挺漂亮……那个时候正是流民乱起来的时候……没了音信……几条综合起来,实在想不到那个小姑娘有什么好的结果。

    两人心中清楚,也晓得吴宇飞拜托的这事挺难,只是眼下吴宇飞已经醉得人事不省了,只得将人送回客栈,再去告诉小方姑爷一声。

091 唯有睡觉解忧愁

    其实打从心底里来说,李巴鱼也好,赵来顺也好,都觉得这次小方姑爷有点小题大做的意思了。不就是个南楚人么?背后扯不清楚,咱们不扯就是了,小心着些,只要不妨碍着自己不就行了?可小方姑爷很是上心的样子,查了那个失踪的布庄伙计吴迪,又叫人打听这个吴宇飞的消息。这次更好,听说是要找一个南楚女娃儿,居然瞪圆了眼睛要他们跟吴宇飞打听清楚那女娃到底是什么人。

    不过小方姑爷做出决定的事情,一般都没错过。两人也习惯了听他的招呼,虽然有些疑惑,还是领命安排去了。

    方沐阳则坐在厅上发了一阵子呆,直到方平安和碧草进来掌灯,才发现她孤零零地坐在厅堂里头,吓了一跳。

    晚上吃饭,她也魂不守舍的。方平安以为她着凉了,硬逼着她喝了浓浓一碗姜汤,早早地赶她去歇下,亲手给关了门,方才离开。

    方沐阳瞪着关紧的房门又开始发呆。

    十四岁,三年前就是十一岁,女孩儿,南楚的,左胳膊肘后头有一颗朱砂痣。年纪不晓得对不得上,不过,左胳膊肘后头的朱砂痣倒是有一颗的。方沐阳摸了摸那痣,心里还是乱七八糟的,安定不下来。

    方沐阳的感觉很奇妙。

    她是三年前来到这个世界的,可是对这身体本尊的事情一无所知,也没有什么灵魂交换时的赠言,也没有什么奇怪的能力或者空间之类,甚至是刚一来,方家上下就死了个干净。坑啊!绝壁是个巨大的坑啊!现在她几乎是确定方家的死就是因为自己。可这关她什么事?分明是这具身体本身的问题。但那奇怪的愧疚感和罪恶感是从哪里来的?

    唯一知道情况的,方夫人死了,吴迪下落不明,现在活着的那个吴宇飞,也不见得是个知晓内情的主。要不然都见过几次面了,怎么没认出她来?

    看样子自己以前在南楚估计也是混得不怎么样,确切地说,是原来的家人在南楚混得不怎么样,要不然干嘛三年前南楚一乱,就急吼吼地把自己送到北齐。而且事情做得也不怎么保密,连累方家上下死了个干净。

    唔,也不算死干净了,还有白莲花老婆和瘫子岳父不是没死么?可这俩也是什么都不知道,属于跟着被坑的那种。

    方沐阳不是个喜欢思考很晚的人,也不是那种计划周全的人,属于一时热情,想到什么做什么的类型。可是现在吧,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好生考虑一下未来的事情了。找她的人找过来了,要她性命的人说不定也跟着来了,这命可只有一条,她还不想死呢!

    所以方沐阳望着床顶的帐子发了一会儿呆,油灯闪了一下,灭了。

    唯一的麻烦就是那颗朱砂痣。从另一个世界穿来的方沐阳没有那么多大防的观念,往年跑船的时候,也常穿着短卦露着白花花的胳膊往水里跳。左右“他”是个十来岁的小男娃,不贪玩才怪呢!当初没那么多想法,只是不想把会游泳的这技能给丢下,万一出个什么事情,还能自保一下。可是说不准会有人注意到,但是也说不准没有人注意到。毕竟当时都是玩闹而已,细想起来,她就不记得同时玩的李巴鱼他们身上有没有什么标记。

    但是,至少目前来说,除了方平安之外,没人知道他其实是个女儿身,而且不晓得当时方夫人出于什么想法,愣是将庚帖改了,有了信誓旦旦看过庚帖的老方姑爷保证,她的年龄就是十三,而不是十四。年龄对不上,性别对不上,就只有朱砂痣这一个特征,能对上的可能性也不大吧?

    还是要想想往后,时间长了,慢慢长大了,有些东西是瞒不住的。大齐往北,就是定州、并州乃至京城,再出青阳关,便是北地蛮子的地盘了。若是逆金江往上,到了巴州,就是重山大岭,然后就是夷人杂居的地方。十万大山里头再往西去,便没人晓得是什么地方了,人烟罕至。

    若是想清静,往大山里头一钻,除了野兽,大概碰见人的可能性不大。若是往北去,只要有银子,生活安乐,找个小街小巷的隐居下来,也不是不行。

    方沐阳想了又想,还是觉得往北边去比较靠谱,要不,干脆就躲到京城去算了。

    至于瑞昌这边,把该做的做完,给方平安留下脂粉铺子,还有瑞昌码头上的那些份子,每年的红利也足够方家父女俩的生活了。

    这样,也足够对得起方家的救命之恩了吧?

    方沐阳有点不确定,她已经肯定方家是因为她的缘故被灭了满门,心中满是愧疚感,只是唯一想不通的,便是自己在南楚的身份了。

    罢了,不想太多,弃我去者不可留,乱我心者多烦忧,唯有一睡无忧愁。碎觉!

    也不知道那个吴宇飞是真喝醉还是假喝醉,后来赵来顺和李巴鱼轮着去套话,他倒是像忘记了一般,先是沉默,之后才不好意思地拜托金帮找人。还是那几个描述,哪里能找到能对上号的?不过他那模样倒是热切,赵来顺只好答应慢慢帮他寻找,可楞是没有套出来要找的这姑娘到底是南楚什么人,家里又是南楚的谁。

    也在方沐阳的意料之中,淡然一笑不在意的模样,也不再过问了。

    南楚给配的胭脂水粉很快就到了,虽只有小半船,价值却不低。方沐阳每样拿了一点回去给方平安看了,惹得她爱不释手的,再一听价格,方平安怔愣了一下,忽然笑道:“虽贵了点,但也不是买不起,放在定州销量一定极好的。”

    那是自然,小方姑爷亲自挑的货,能有错?

    安排将货都送去了定州,方平安却有些坐不住了,非要跟着过去一趟。方沐阳也是这个想法,那边铺子里头总没有一个合适的人看着,也不放心。赵晨干些琐碎的杂事还行,做买卖并不十分在行。既然方平安要去,自然是最好的。

    将各种营销手段给方平安细细说了一通,又在金帮里头挑了几个能干的妇人,都是那年留下来的流民,带着孩子在码头上做点小生意过活的,方沐阳这才将方平安送上了去定州的船。

    她是不敢再往定州去的,至少目前是不敢的。所以定州那边,还是让方平安自己打理就是。

    看在赵来顺等人眼中,意义可完全不一样了,纷纷表示担心。但方沐阳倒是想得开,且不说方平安经商上头本有就些天分,就是亏了,倒也伤不到方沐阳的根本,权当是给方平安交学费了。

092 王大人的赏赐

    没等方沐阳套出更多的消息,那个吴宇飞就真拍拍屁股,回去南楚了。

    这感觉着实不怎么好,叫手下抓紧时间联系南楚那边的人,一定要打听出来吴宇飞找的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安排完了之后,方沐阳还是觉得有点不好。

    在这块上头,赵晨的能力明显比赵来顺要好一些,把赵晨弄到定州去招呼铺子,是不是有点大才小用了呢?可是那边的铺子又实在没人看着,且不说前期就是赵晨跟定州三虎联系,现在紧急把赵晨调回来,似乎也有点不太好。方沐阳仰天长叹,差人啊!

    确实是差人,而且差得厉害。

    冯麻子已经像是半退的状态了,手下的小子们都交给赵来顺带着。金帮这边码头上的事情,则是李大头在弄。而李巴鱼最近则清闲了些,因为从南楚走的货基本已经差不多了,再就是往南楚出货的问题了。

    零零总总一算,看起来金帮的摊子铺得大,实际上码头上那一块儿仅仅够着苦力们糊口,真正的进项还是在走私一块儿上头。铺子酒楼的份子算是方沐阳所有产业里头收入最为稳定的一块,再就是冰。但是眼看天气就渐渐寒冷了下来,对于冰的需求量下降,这钱也赚不了几天了。

    水榭那边则是暴利,最初开张的时候,决定走精品高级路线,大家都不看好,没想到真赚了。但是再怎么赚,也有个头,一天顶多就能接待几桌客人,破了大天,一个月纯利也不超过千两银子。唔,当然在别人看来,这钱真是赚够了,可在方沐阳瞧着,还是缺钱。

    差人,缺钱,眼下最主要的问题。因为方沐阳盘算着一个大动作,若是操作好了,就是她方沐阳暴毙掉,金帮也能够继续正常维持下去。

    想起来实在是复杂得脑子作痛。

    还没等她缓过神,衙门里头王大人又找她了。

    难道是定州的事情影响过来了?回来都个把月了,定州的事情并没有真正影响到什么,方沐阳猜想,大概是齐三或者齐六给压下去了。除此之外,她也想象不出来还有什么其他的人会帮自己。当然这是方沐阳高看自己,还有一个可能的原因,就是别人并没把方沐阳当一根大葱,不见了就不见了呗,有啥大不了?

    忐忑不安地去到衙门里头,王大人和聂知行都在,见了她满脸严肃。方沐阳心里打鼓,上前行了礼,嬉皮笑脸地问道:“两位大人安好?听说最近忙得很,我就没敢过来给两位添麻烦,您二位不高兴啦?”

    聂知行跟她熟,没好气地喝斥他:“瞧瞧你这德行!我就想不通浩然先生怎么就看上你了!”

    王大人更生气:“好诗都是拼凑出来的?你可是把我辈读书之人都得罪了,方沐阳啊,你往后是不打算好好念书了吧?”

    方沐阳一听,就晓得是定州那事儿叫他们知道了,嘿嘿笑着说:“瞧您这话,好像我往年就念过书似的,您别抬举我了。书认识我,可我不认识书啊!”

    王大人瞪了她一眼,不由嘱咐道:“你这话,还有那个什么作诗靠拼凑的话,往后就少说点吧!实话告诉你,定州王家都来了人的,叫上头的人给拦了,这里头水深得很,你一个娃娃,什么都不懂,可不能瞎参合!”

    方沐阳不明白他指的是哪块儿,但是也听见上头有人拦了的话,赶紧点点头笑着说:“知道,知道,这不是有您二位大人护着,我才敢撒野么?这也就是在咱瑞昌这一亩三分地上头,换了别处,我也是不敢的,一定小心小心再小心。”

    王大人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正了脸色道:“今日叫你过来,自然是有事情要吩咐你。”

    方沐阳也赶紧跟着端正脸色,站起来行礼:“您吩咐,我听着。”

    “南楚新皇登基,派了使节团过来。咱们瑞昌是他们过来的第一站,南楚使团会在瑞昌停留一日,休整人马,再往京都去。两国最近五年都无甚交往,这官面上的,还是我到瑞昌之后的头一回。如今瑞昌得用的大码头也就是城南那一处,你一定得管好了手底下的人,不能出乱子。”对于他的态度,王大人还算满意,点点头答道。

    方沐阳在心里一算,这个时候过来,那差不多到京都就是快过年了,这是要在北齐过年的节奏咩?有点奇怪。但是有的话能问,有的不能问,她还是晓得的。而且这的确是瑞昌的大事,也难怪王大人紧张了。

    聂知行跟着开口道:“各处的安排自然有官府的人,你不用太过紧张,只要约束好手底下的人,将码头上给看严实了,不能闹出事来。另外南楚使团会往驿馆落脚,只是我们瑞昌驿馆并不是很大,多余的人员,就要安排在客栈住宿。码头上的客栈,拣干净的腾几间出来,早些预备好了,莫要再接待其他的人了。”

    方沐阳点头应了,赶紧问道:“不知南楚使团大概什么时候到,我也好去安置。”

    王大人给了她一个确切的时间:“前头过来安排的人大概三天后就到,十天之后使团过来。码头上务必要弄干净,莫要让不相干的人搅了场。”

    说完,王大人端起茶杯宽了宽茶,坐直的身子也放松了下来,显然是将正事说得差不多了。旁边聂知行低声嘱咐方沐阳:“这次的使团过来的人多,听说正使是南楚宰相,文华阁大学士胡大人,副使则是刚刚封的平南王,是当今南楚皇帝的舅舅,随行的人手,加起来有六百多人。这可是最近二十年以来,南楚规模最大的一个使团了。如今南楚新皇登基,伪皇余孽未清,难保不出点什么事。所以码头上的事情,你一定得看严了,万万不能在咱们瑞昌闹出事来。”

    方沐阳想了想,还是壮着胆子提议道:“两位大人,既然如此,沐阳倒有个想法,说了要是不行,您二位别怪罪。”

    王大人知道她鬼点子多,笑着道:“浩然先生都赞好的,我敢怪罪?快说快说,说得好我有赏!”

    方沐阳笑了笑:“那您先把赏赐给我得了!”

    王大人忍不住笑骂了一回,又才摆出阵势说正经的。方沐阳组织了一下语言道:“我也没什么别的想法,就是咱们这事儿能不能做得细一点,总不能三天后南楚的人过来,码头上就不卸货了,这得多耽搁事儿。您看能不能这样,南楚先头来的人,跟咱们这边儿的人合计合计,拿个章程出来,使团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到,在码头上要耽搁多久,往驿站去又是多久时间。咱们给他们把时间卡得紧一些,也好安排。”

    这无非就是后世的细化安排嘛,可这个时代,时间也不过精确到一刻钟,哪里有几分几秒的概念?不过动辄几百人的使团,再加上瑞昌这边出迎的,各种人手,到时码头上一定是人满为患。所以方沐阳这个提议倒是很有必要,王大人想了想,回头对聂知行道:“先去跟礼部的上官商量一番,沐阳这提议确实好,总不能叫咱们一大清早就在码头等着南楚那些穷酸吧?也太给他们面子了。”

    他是大家族出来的,底蕴深厚,自然说话毫无顾忌。聂知行只嘿嘿笑了两声,不好接话。方沐阳装傻充愣,朝着王大人伸手道:“您说的赏赐呢?快些拿来!”

    王大人嘿嘿一乐,从身后掏出一个卷轴,深情地抚摸了半晌,终于缓缓展开……

    难道是什么值钱的名家墨宝?方沐阳擦了擦钛合金狗眼,怀着激动的心情上前,嘴里问道:“谁的?值多少钱?”然后就华丽丽地石化了!

    你妹!这是从哪儿来的?什么东西啊!

    一副碑帖,上头明晃晃的二十个大字,正是方沐阳装比留给浩然先生的“横渠四句”,字挺好看,裱得也高大上,但是方沐阳看着心情怎么都好不起来。

    偏偏王大人一副志满意得,与有荣焉的样子,气沉丹田,朗声念诵了一遍,然后哈哈大笑。

    方沐阳很想说“笑你妹啊笑!”但是她不敢,只能狂翻白眼。

    “沐阳啊!这四句话,说得好,说得好啊!听说浩然先生令人赶工,亲笔题字,只用三天时间便将石碑刻了出来,放在浩然书院门前广场供人瞻仰。这碑一竖起来,无数学子在书院门口参悟,许多人都争着去拓印,只不过短短十天,竟然将石碑都染成了墨色。这一副,还是我家里人特意带给我的。这样好的四句话,值得挂在书房之中,一日三省啊!”王大人笑得眼睛都快不见了,双手将这卷轴卷好,捧给方沐阳道:“这一副,赠给你!”

    老纸要这个搞毛啊?

    方沐阳痴痴呆呆地接过了卷轴,虽然王大人一句多的也没问,但是她可以想象把这东西带回家之后会引起的麻烦。别人不问,不代表老方姑爷就不问。老方姑爷问起来,她该怎么答呢?

    唔,随便推到以前看过的杂书上头吧?

093 你是哪位

    事实再一次向方沐阳展示了什么叫做“想法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把那个卷轴拿回家,本想藏着不叫老方姑爷瞧见,可偏偏就那么巧,方沐阳进门,老方姑爷就在门口那儿浇花,看见方沐阳夹个卷轴回来,立马就扯了过去。然后开始发痴,接着发疯,盘问方沐阳从哪儿来的之类。

    方沐阳只得逃跑,提起这些诗词文章,老方姑爷就跟魔障了似的,啰啰嗦嗦没完没了。就是方平安在家,也是要逃跑的。

    想起方平安,方沐阳有点放心不下。往日在家总觉得这姑娘这里那里总有点不太好的地方,可她不在家,又觉得像差了点什么似的,或许这就是一家人的感觉吧。

    不过,似乎总有哪里有点儿不对,方沐阳想了又想,似乎今天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南楚使团打前站的要三天后再来,详细的章程要等着衙门里头定,她这小混混要做的不过是叫码头上的众人约束好行为,别到时给大齐丢脸就成。可总觉得有点儿什么遗忘了,拍着脑门儿又想不起来。

    难道是未老先衰了?方沐阳觉得自己是神经过敏,大概是前些日子吴宇飞过来找人,弄得她有点儿疑神疑鬼的吧?

    可刚躺下,她就猛地坐了起来!终于想起来哪儿不对了,王大人说南楚使团的正使是谁来着?南楚宰相,文华阁大学士胡大人!那不就是胡小姐她爹么?我滴神哪!这特么不是“熟人”她爹么?

    不知道那个胡小姐会不会跑来,方沐阳来到这异世第一次见血,还搞得那么尴尬,此仇不报非君子!在脑子里头来回想了几次,但是总归不确定人家胡小姐会不会来,也只能作罢。总不能去为难人家正使胡大人吧?那么大的官儿,要是出了什么篓子,王大人捆上聂知行也保不了她。

    所以次日方沐阳召集金帮诸人,心情是非常不平静的。耐着性子安排了事情,无非就是码头上的调度,人手的安排,还有打扫卫生啥的。大家伙儿都挺兴奋,就是李大头,也是摩拳擦掌非常有干劲的样子。

    南楚使团过来,这样的大事,他也不是没有经历过,不过这次可以说是规模空前巨大,作为大齐子民他就觉得非常自豪了。

    方沐阳是完全没有这种归属感的,她在考虑另外一件事情,不过要等衙门里头的章程拿出来了再说。想到好久也没去李巴鱼家了,干脆说完了正事,大家伙儿都去李家吃午饭。

    李家安在城南,李巴鱼这些年也挣了不少钱,原本的木头房子早就改了青砖黑瓦的小院儿。得了信,出落成大姑娘的李幺幺帮着李大娘回去收拾饭食去了,方沐阳几个则去码头上转了转。

    瑞昌码头愈发繁荣了些,一来是南楚那边平稳了,做生意的人更多;二来北齐这几年也还算是风调雨顺,家家户户多少都有了点儿余粮。眼看离着过年也不过一个多月了,远些的巴州等地早早便开始备货,准备过年的销售。

    从荒芜落败到如今的繁华热闹,方沐阳是看着这码头一点点变成这样的,心里说不高兴那是假的。若是没有自己出力,瑞昌能有这么繁华?一路上过来,凡是瞧见的,都会扬着笑脸喊一声“小方姑爷”,方沐阳的那点子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也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临着江边的酒楼上头,王璟正坐着喝茶,忽然听见下头有人喊“小方姑爷”,眉头就跳了一跳。不用他吩咐,自然有长随下去看了,上来禀报道:“是那个方沐阳!”

    王璟起了身,走到临街的那边儿,看见方沐阳穿了一身天青色的袍子,被几个高个青年簇拥着,正往这边走来。在街道两边儿,不少人都正跟他打招呼,很是熟稔热情的模样。可是瞧瞧他那走路的姿势,说话的神态,哪里有一点点气质?果真是个小混混。

    这次迎接南楚使团的礼部官员,是王璟的叔叔,听说是到瑞昌,王璟就非跟着来了。瑞昌县令王克礼,算起来是王璟的同宗兄弟,只是个旁支,可提起方沐阳,也是赞不绝口。当然王璟是不会承认自己就是冲着方沐阳来的,他只是为了一睹南楚使团的盛况。

    一国宰相为正使,最红的王爷做副使,就是往年齐楚两国邦交最为甜蜜的时候,也没有比这规格更高的使团了。

    可从心底深处来说,南楚派的什么使团,谁做正使,跟王璟并没多大干系,他就是不服气,非想看看那个方沐阳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也不过如此嘛!王璟在心里下了定论,跟这些市井小民混在一处,能成什么大气?可王璟就是觉得心里哪儿哪儿都不舒服,就这么个不成大气的小混混,还偏偏当着书院众多学子的面胜了自己。他那什么作诗的文字游戏之后,王璟发现自己一首诗都做不出来,看见书就烦。尤其是书院门口的那石碑,更是像在无时不刻地提醒王璟,你是个失败者。

    王璟知道自己这情况不对,入了心魔了。果真是魔,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那天的情景;就算是夜深人静,也能听见他那朗朗的声音:“两个黄鹂鸣翠柳……”

    可现在看见方沐阳,王璟反倒觉得平静了,一甩袍袖,他就喊道:“方沐阳!”

    听见有人喊自己,方沐阳有点奇怪。在瑞昌,大家都是叫她小方姑爷,直呼其名的真心少。顺着声音抬头一看,方沐阳忍不住翻白眼,这不是那个什么定州王家的王璟么?居然还追到瑞昌来了!

    拱拱手,算是打了个招呼。她真懒得跟这人打交道,旁边李巴鱼和赵来顺却来了兴趣:“这人谁呀?”

    上头王璟居高临下,白玉似的面庞上带着一丝虚伪的笑容:“方沐阳,上来一叙可好?”

    “您慢慢吃,我还有事儿呢!”方沐阳完全不打算给面子。定州就算了,这可是瑞昌,是老纸的地盘,老纸想鸟你就鸟,不想鸟你你能拿老纸怎么滴!?

    可旁边两个大男人却八卦起来:“他是谁啊?小方姑爷在哪儿认识的?长得不错啊!咱们瑞昌好像没这号人吧?”

    以前怎么没发现赵来顺和李巴鱼有这么八卦呢?方沐阳瞪了他俩一眼,加快了步子。

    见方沐阳不理自己,王璟冷笑一声,高声道:“方沐阳,你身为瑞昌人,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么?”

    可惜这样的话对无赖小方姑爷不起作用,按方沐阳的想法吧,你爱怎么滴是你的事,老纸不鸟你,你也就没办法蹦跶了。

    可她不鸟,不代表其他人也不鸟。赵来顺手一挥,便有人去探听王璟的底细,李巴鱼则直接哼了一声:“你是哪位?”

094 钉子

    如果换了以前,也不用太久以前,就是一天以前,方沐阳肯定会跟王璟斗一斗嘴皮子。

    王璟谁呀?定州王家的嫡子就不得了么,不一样是自己的手下败将,还好意思撵到瑞昌来,这不是找骂是什么?瑞昌可是小方姑爷的地盘儿,就是把你王璟踩了,你也不能拿我怎么着!

    可是现在小方姑爷心里不怎么踏实,拉了李巴鱼低声道:“惹不起,不要招惹他,回去咱们细说!”

    这着实不像小方姑爷的性格,李巴鱼和赵来顺同时看了方沐阳一眼,虽然心有不甘,到底还是没多说什么,任由她拉着回去李家。

    王璟哪里肯放过这样的好机会,跟着下了酒楼,扬声道:“方沐阳,可敢跟我再战一场?!”

    方沐阳头也没回,走得飞快:“谢谢您呐!”

    被人这样无视,王璟觉得比上一次更难堪,气得手都抖了起来。偏偏旁边还有卖茶的大娘笑着安慰:“后生啊,不是老妇人嘴多,小方姑爷忙着呢,哪儿来时间陪你玩儿啊!”

    就是小方姑爷真不敢,瑞昌人也不能落了他的面子,卖茶大娘好腹黑哦!

    王璟到底怎么样了,又想要跟她比试什么,方沐阳一点儿也不在意。跟嘴皮子痛快比起来,小方姑爷更在意的是小命。过几天南楚使节团的前站就要来瑞昌,谁敢保证这几日没有南楚人入城?之前吴宇飞已经找了过来,那就代表会有其他人也找过来。可是一直不知道自己以前到底在南楚是个什么身份,真心捉急啊!

    这个档口上,还是有多低调就做多低调得好,就算是其他人不找自己,万一碰上那个什么胡三小姐,也是要倒霉的。

    想起倒霉两个字,方沐阳就觉得自己最近是不是得罪了哪路神仙,好像一年来都不是很顺畅的样子。等方平安回来了,拉着她一起去祈个福烧个香地比较好吧?

    南楚第一批人按照之前预定的时间到了瑞昌,惹得百姓们都去码头上看热闹。南楚的官船到瑞昌啊,虽然不是正式的使节团,但是正式使节团来的时候,哪里有老百姓站的地方?今儿能去看一眼热闹,也就不错了。

    李幺幺当然要去,回来就对躲在李家的方沐阳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什么那个大人的胡子像寿星公啊,南楚的大船有好几层高啊,南楚的士兵站在船上都不摇晃的啊……等等,诸如此类的一大堆,惹得方沐阳不停笑。

    这小妞,都快十岁了,还不见长大似的,心性跳脱。听李大娘说,昨夜这丫头就兴奋得睡不着,一心想早点去码头上占个好位置看热闹,早上一大早就起来了,这会儿还不见一丝的疲惫,精神头真是太好了。

    南楚的第一批人过来了,也就意味着双方就迎接、安排使节团的细节上即将开始谈话。方沐阳特意叫了人去衙门边儿候着,果然第二日中午,迎接安置使节团的细节文书就出来了。

    使团是几日后定好的时间到达,船何时入港,何时下船,何处行礼,何处宴息,都有细致的规则。方沐阳看了一回,打起精神来,安排金帮的人手配合好衙门里的事情,做好准备。使团的大船入港时,其他的船只都要延后入港,别处暂停,安排在何处,何人去给船只解释,耽搁了用饭的时间,餐食如何解决。还有使团的征用了码头上三所客栈,一应饮食住宿安全等细务,都是聂知行负责调配,方沐阳只需安排人手由他去安排就行了。

    整个金帮就将这事儿当做一项极有面子的事情在做,个个热情高涨,天色晦暗之时,还能看见有人拿着水桶、扫帚在做清扫等事。

    县衙包下了水榭,款待南楚使团第一批过来的人。之后过来的使节团,他们可没资格款待,但是到底就只隔了一条江,往后打交道的时候多,先把关系搞搞好还是很有必要的。毕竟看这次朝廷的反应,对这事还是挺欢迎的,说不定以后跟对岸的通商之类都会放得更开些呢!

    水榭外头,绿荫环绕,只是在夜色中,那些树荫瞧着有如形状不明的鬼魅,叫人胆寒。

    聂知行对面,站着一个看不清面孔的人,瞧服色,是个南楚小吏。就算如此,聂知行也只觉得后背冷汗淋淋,万没有一点敢蔑视对方的意思,弓着腰极是恭敬的样子。

    “秦十七,你这条线多年未动,可还当用?”

    多少年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了?聂知行将腰弓得更低,压低了声音答道:“当用!”

    “皇上少年英武,复我大楚正统。如今唯有公主下落不明,你当全力搜寻,你可明白?”

    “明白!只是,十七不知从何下手,望上使指点。”聂知行头脑清晰,并没有一力将所有的事情承担下来。

    那身着南楚小吏服饰的人低笑了一声:“如今你已经做了北齐的官,莫非是居安太久,忘了如何做事么?旁的事情你不用管,此事由平南王亲自负责,你只需配合王爷行事便可。另将三年前方家灭门之事彻查,无论你用什么理由,动用什么手段!”

    聂知行的额角落下一滴汗珠,顺着脖子滑了下去,沁入衣领之中。他深深地低下头行了一个特殊的礼节,再抬起头时,那个南楚小吏已经不见了踪影。

    没想到方家被灭门是因为这个……可如今方家剩下的几个人,小方姑爷定然是不知情的,方平安也是一副懵懂模样,应该晓事的老方姑爷,只怕到现在都不晓得方夫人是南楚的钉子吧?

    没错,不是探子,是钉子。方家的人是,他也是。他们虽然在北齐出生、长大,但是心中都只有一个家国,那便是大楚。唯有大楚才是天下正统,北齐不过是窃国篡位的贼子,必将覆灭。

    虽说表面上看着,是方家受他这小吏照顾,实际上,他的上线便是方夫人。确切地说,直到刚才他才晓得方夫人是他的上线,往年跟他联系和布置事情的,都是方家布庄的伙计。而这瑞昌到底有多少南楚的探子、钉子,他也不清楚。在这个金字塔一般的严密组织中,他不过只是处于底层。若是没有什么特殊的情况,说不定一辈子都不会动用一次。

    用,便求一击必中。

    更何况这次是平南王亲自负责。

095 逃跑

    十月二十六,大吉,无所忌。风和日丽,秋末的阳光撒在万丈江水之上,波光粼粼。

    南楚的船队已经出现在江面上,彩旗飘扬,船头的兽首张着狰狞的大口,恍若要将江水吸干一般。

    码头上不让去,不代表百姓们就不看热闹了,只是位置要偏一些。小方姑爷夹在人群之中,远远瞧着,也忍不住啧啧称奇:“真是难得一见的壮观场面,可惜小姐不在,不然也能来瞧瞧热闹……”

    话没说完就让老方姑爷啐了一口:“你这小子,净胡说!她一个大家闺秀,怎么能来这儿?”不提方平安还好,提起来老方姑爷心里就惦记。女儿去定州也有些日子了,就是刚去的时候带了一封信回来,这又是好久没有消息了。他的女儿,应该是在家里舞文弄墨的,哪里该为了一文钱奔波,平白沾惹一身铜臭。都是这臭小子把好好的女儿给带坏了!

    旁边李巴鱼几个忍不住抿着嘴笑,大庭广众之下教训小方姑爷,除了老方姑爷,怕也没别人了。

    赵来顺笑着说:“先生,要是小姐来,小方姑爷也舍不得让她跟我们这些人挤着,您放心就是。”

    李巴鱼瞪了他一眼,看不上他讨好卖乖,可嘴又笨,挠了下头说:“先生,太阳晒,我推您到树荫下歇歇?”

    不用众人多说什么,南楚的船队渐渐近了,那四层楼高的大船一只,三层楼高的船十来只,还有无数小船,上头立着兵士,武器在阳光下闪着寒光。这般气派的场面,早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只恨今日封了码头,不能近前看个仔细。

    其他要停靠码头的船只早就得了衙门的吩咐,远远地顺着码头之下摆开,加之看热闹的百姓也多,倒是成了个小集市似的,卖茶水的,卖小吃的,摆开了一长条。

    可是今日方沐阳并没有心情逛街吃东西,她应承了王大人要帮着把码头上的事情调节好,只能尽力而为。好在金帮众人心齐,虽然辛苦一些,只要不出太大的事情,顶多混过这一天,待南楚使节团的船回转,码头上的事情也就恢复正常了。

    码头上的仪式自然是看不到的,北齐前来迎接的是礼部的官员。本来这规格略微也低了些,好歹人家的正使乃是一国宰相,副使是最热门的一个王爷。不过作为东道主嘛,也还说得过去,毕竟到了京城还有迎接。

    金帮众人都忙,唯独小方姑爷看着清闲一些,李幺幺拖着表姐小萍满脸向往,可是看了看周围,自己哥哥和其他几个哥哥都忙去了。只能去叫小方姑爷:“小方姑爷,左右也没什么事,你陪我们过去看看可好?听说那个南楚王爷长得可帅呢!”

    方沐阳翻个白眼,南楚那边的人,她躲还来不及,怎么会往前凑。可眼前一大一小两个妹纸都是满脸向往的样子,又不好直接拒绝,便打了个哈哈:“快吃午饭了,你们俩也不要乱跑,我先送岳父回去。”

    闹腾了一早上,老方姑爷也累了,点点头道:“是该回去了。”

    谁知小萍竟然撅着嘴道:“哎呀,这么多人,让小瓦送一下老方姑爷就是,何必让您跑这一趟?”

    方家两代赘婿交换了一个眼神,老的满是气恼:你这小子,居然还背着我女儿胡来?

    小的满脸无奈:真不知道她发什么疯,不关我的事啊!

    李幺幺觉得不对劲了,她可是把小萍姐当做嫂子看待的,她年纪小,不代表她傻,闻言忙扯了小萍一下道:“那小方姑爷你们先回去吧,我也觉得肚子饿了。”

    说罢不等小萍说什么,朝着方沐阳翁婿俩行了礼,硬拖着小萍走了。

    小萍一再回头,那眼里都快闪出泪光了,老方姑爷瞧着不像话,脸也板了起来,气哼哼地就要走。小瓦给方沐阳丢了个自求多福的眼神,方沐阳翻了个白眼,觉得确实有必要烧烧香才对。

    回过神,老方姑爷也觉得不太对劲。方沐阳这孩子他还是晓得的,是个好孩子不提,可也只有十三岁,哪里懂什么招惹小姑娘?毛都没有长齐呢!那就是那个姑娘不规矩了,这万一要是传出什么闲话,岂不是让自己姑娘受了委屈?

    想到这儿就再也坐不住了,非一叠声地叫方沐阳去把方平安给接回来,说是想女儿了。

    方沐阳只当是老方姑爷突然脑子进了水,不过也拗不过他。好在次日南楚使团离开,码头也恢复了正常,将所有事情交代了一番,方沐阳便上了去定州的船。

    恰好跟胡三小姐错开了。

    胡三是缀在她爹后头到的北齐,这个女儿素来被胡大人娇惯着,不过是到北齐见识一番,胡大人觉得也能让郁郁寡欢的胡三开心,自然默许了。只是胡三洁癖太过严重,清点随身物品,点齐人手,竟比使团出使还费工夫,生生比她爹迟了两天才到瑞昌。

    为了照顾女儿,胡大人特意派了亲卫,提前包好了客栈让她歇息。只是瑞昌虽然繁华,但在胡三眼中也不过如此。反正是来北齐散心,歇了一晚,胡三一行人就悠哉悠哉地上路了。

    留在瑞昌的是乔装之后的平南王。

    虽然事隔仅仅三年,但是三年前南楚乱,瑞昌这边更乱,想要找一个人犹如大海捞针一般。聂知行更是毫无头绪,若不是那天有人告诉他公主被送到瑞昌来,他压根就不晓得这件事。如今要他协助平南王找人,急得聂知行如同没头苍蝇一般乱转。

    平南王三十余岁,刚刚留起短须,虽不动声色,眉眼间的凌厉也显露于外,叫人胆寒。在平南王跟前,聂知行只觉得连魂魄都叫他看了个彻底一般,丝毫不敢有所隐瞒。

    “三年前方氏一家七十六口死了七十三人,余下方氏赘婿陈实、女儿方平安、女婿方沐阳三人,皆不晓得当年的事情。其余方家诸人包括方夫人在内皆横死当场,方氏大宅毁之一炬,并未有任何线索留下。若是从方家这边追寻,实在是没有头绪。”虽说这事平南王已经知晓,但是聂知行还是细细禀报了一番。

    平南王眼帘微垂:“方沐阳的来历,可查证过?”

    聂知行只觉得一股寒气沿着脊椎爬上来,低头答道:“无处查证,当时瑞昌流民围城,之后又是方家灭门惨案,方沐阳虽有点小聪明,但观之行事、言谈,并非出自世家。而且……”

    “说!”平南王哪里容许他迟疑,冷哼了一声。

    聂知行抖了一抖:“而且方沐阳确实是个男孩儿,这点瑞昌上下人尽皆知。”

    其实最初说寻找公主的时候,他就没有怀疑过方沐阳,只是平南王似乎相当小心,方方面面都查证过了,苦无线索,难免就想到了正好在那个时候进府的方沐阳身上。可方沐阳是个男的啊,这点全瑞昌都晓得,总不会公主送到瑞昌,更名易容,连性别也换了吧?就是换了,也瞒不过这么些年啊!

    平南王也苦恼了。姐姐留下的这一双儿女,侥幸从宫闱惨祸中逃生,如今圣上剿灭了叛逆,登基为帝,唯独这位公主下落不明,实在是叫人揪心不已。难道说,真的是不明不白地就失踪了么?

    见平南王久久不曾言语,聂知行的腰弯得更低,一面思索着其他有关方家的信息。只可惜往年同方家交往就不是很多,硬是找不出一条有用的来,急得他额头都见了汗。

096 圣母病又来了

    平南王的心思,聂知行猜不到,也不敢去猜。左右南楚安插在北齐的探子不止聂知行一人,他若无用,总会有个有用的。只是相对其他人来说,做到了一县主簿的聂知行显得更有份量一点罢了。

    瑞昌的情形,方沐阳自然不晓得。不过她在定州心情也不怎么好。

    铺子倒是不错,南楚的胭脂花粉较北齐的档次高得多,就是走大众路线的普通货色,也是极好的瓷盒包装着。有位大户人家的小姐就因为包装漂亮,便买了一整套二十四个不同的回去。

    方平安在做生意上头确实有头脑,人家丫头来帮主子买东西,她给丫头送一点小玩意儿,结果是阖府的生意都做了下来。不过刚开张十几天,便在定州有了一定的市场,却也没遭到同行的妒恨,安安稳稳地发展着。

    叫方沐阳心烦的是方平安的圣母病又发作了。

    怕她人手不够,特地拨了几个金帮下头信得过的孤寡妇人跟着她做事,没有什么后顾之忧,忠心可靠有保障,多好?可这丫头居然在大街上捡了几个乞丐回去,光是医治就费了不少银两。这且不算,还买了一个卖身葬父的女孩儿。

    大街上卖身葬父的有几个是好货色?真要卖身,去牙行不就行了?插个草标跪在大街上算什么事儿?不是自恃姿色过人想要攀高枝,就是心态不正的。也只有方平安这样阅历浅的才会圣母病大发,花高价给买了回来。

    一百两白银啊!一百两白银什么意思?随便在牙行买小丫头,能买二十个好不亲?买这个女孩儿有什么用?一副弱不禁风我见犹怜的模样,做给谁看呢!

    做给赵晨看。

    方沐阳过来两天,算是看出来这个叫杨乐儿的姑娘打的什么主意了。平时不是头疼就是脑热,只要一见着赵晨两眼就冒金光,啧啧,就跟贪财奴瞧见金子似的。也不晓得遮掩一下,生生叫一屋子人都看了笑话,偏只有方平安不晓得,还每天嘘寒问暖寻医问药的。

    赵晨有苦难言,若是对这小方姑爷,还好说道说道,可对着方小姐,叫他怎么说?眼见方沐阳来了,那个亲热劲就别提了,拉着方沐阳就要出去。可方沐阳就怕在定州搞的乱子还没过,又不肯出门,愁得赵晨皱纹都生了出来。

    烦心的事情还不止这一件,按赵晨说,自从方沐阳走了,齐三少和齐六少倒是常来照顾铺子。六少还好,来得不算频繁,可三少经常一呆就是一天。也不过就是喝杯茶,吃几块点心,倒没费多少银钱,关键是他那态度叫人心里很不安。也就是方沐阳到定州的前几天,三少才没有过来了,还特地给方平安送了信,说是有事要回家一趟。不晓得是个什么意思。

    方沐阳忍不住翻白眼,莫非真是看上方平安了不成?

    几件事情凑一块,方沐阳觉得有必要跟方平安好生聊一聊。

    选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带上碧草,摇摇晃晃往街上去逛一圈儿。店里交给赵晨看着,反正只要他在,那个杨乐儿也就不会头疼脑热,铺子里头也算安稳。

    一圈儿逛下来,东西倒是没买什么,不过方平安还是挺开心的。到定州这么久,忙着铺子里的事情,她也没有好好逛街过,而且方沐阳陪着她,莫说是逛大街,就是找个鸟不生蛋的地方闲坐一天,沐阳哥哥也是有道理的。

    方沐阳想了想,不知道怎么开口比较好,眼看日上中天,也是饭点儿了,干脆找了家酒楼坐下,两人细说。

    “那个杨乐儿,你打算怎么办?”还是开门见山比较好,方沐阳也不习惯弯弯绕的。

    不过方平安显然没明白:“乐儿姐怎么了?待她身子好些,我想叫她帮着看铺子。定州虽好,我也不能长待,爹还在家没人伺候呢!”

    方沐阳摇摇头,有点无奈:“你在她身上花了多少钱了?看铺子?她也没那个能耐。就是做小二,她要多久才能把你花的银子给赚回来?不合算!”

    方平安掩了嘴角一笑:“沐阳哥哥老是这样,我不过是看在她一片孝心,哪里想过什么回报?不过我倒觉得乐儿姐还是不错的,往铺子里一站,也算是个活招牌。”

    这倒没错,那个杨乐儿一张鹅蛋脸,肌肤吹弹可破,一点也不像是苦出身的模样。容貌虽不是绝色,也挺精致,可放到铺子里头当活招牌,方沐阳不敢苟同。

    “你想岔了吧?她放在铺子里头当活招牌,怕是没人上门买东西了。咱们卖的胭脂水粉,做得是女人的生意,可她在铺子里头站了,岂不是招蜂惹蝶?男人来得多了,哪个女客还愿意上门来?”方沐阳不明白方平安做生意挺精明的,怎么人情世故上头有点不开窍。说她不开窍吧,买东西了给小丫头送点小礼品这种顺水人情又做得顺手,真不晓得怎么评价这姑娘了。

    旁边碧草也翻了个白眼:“是啊,小姐。她那个样子,哪里像正经人家出来的姑娘?咱们是卖胭脂水粉,又不是卖笑的……”

    话没说完,就被方平安呵斥了一句,方沐阳忍不住笑出声来,看来这丫头也看杨乐儿很不顺眼。

    碧草低了头,还是忍不住嘟囔:“本来就是嘛,那个杨乐儿,偷奸耍滑的,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你还说!”方平安急了,转身训斥碧草:“乐儿姐是忧伤过度伤了身子,可只要有空,哪次不是争着端茶倒水的?”

    方沐阳也忍不住了:“是只要有赵晨在,就争着端茶倒水吧?”

    方平安一甩帕子娇嗔道:“沐阳哥哥,你怎么也这样说话?这传出去多难听啊!”

    “难听怕什么?她都不怕难看了,还怕难听?”方沐阳冷笑了一下,坐直身子对方平安道:“安娘,你心地善良倒是没错,但是别人是个什么人,你不能不看清楚。那个杨乐儿,整个铺子上下谁看不出她就是个不甘平凡的货色?说是你买下的人,可你到底买她是预备让她干什么呢?做丫头?我们方家用不起这般身价的丫头。说句不客气的,便是伎楼里头当红的女伎,赎身银子也不过百两。她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小丫头,怎么就哄得你花钱如流水一般。若你是个男子,我倒能谅解一二,可如今这情况,我也不懂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了。”

    现在方平安早已过了叫方沐阳一训就哭的时候了,闻言低头沉思了一番道:“当时买她,确实是瞧着她可怜。她娘早死,就剩她跟爹过活,后来爹也病死了,连买副棺木的钱都没有。我突然觉得,如果不是有沐阳哥哥你,只怕我跟她的下场一样。那个时候偏还有几个不怀好意的公子哥在旁边调笑,我一时气愤不过,便花了高价将她买了。”

    她抬起头,眼中有着思索和愧疚:“沐阳哥哥,说实话吧,当时我就后悔了。但是我一想,我是幸运,遇到沐阳哥哥你照顾我们,她则是不幸,没有遇到一个好人。为什么我不能做这个好人呢?”

    好吧,这番理论方沐阳甘拜下风,她不得不承认这娃的圣母病其实没好,而且是更高端了。想了想,方沐阳道:“你要做她的贵人,倒是没错。可你想过没有,你花高价买了她,又将她置于何处?别人会怎么看她?你买她本是好意,焉知她是否需要你这种帮助呢?人各有志,若是她真心只为父亲求一副棺木,随便哪个牙行就可处置,哪里需要抛头露面街头卖身?你想过没有?”

    这个方平安确实没有想过,闻言愣了。

    旁边碧草插嘴道:“姑爷说得没错,我看那女子心可高得很,同是在铺子里头做工,她对着金账房和赵晨大爷脸色就好得多,石头他们几个,她是看都懒得看一眼。还成天作怪,哪里是小姐买回来的丫头,分明是请了个祖宗!”

    方平安哪里会注意到这些,杨乐儿在她跟前总是一副柔弱的模样,她惊讶地瞪大了眼:“果真如此?”

    “小姐啊,人家都跟你说了几次了,你还不信啊!”碧草委屈得撅起了嘴。

    方沐阳摆摆手:“算了算了,怎么处置那个杨乐儿,你自己想想。一百多两银子,虽然肉疼,可咱们也不是花不起。就是不能花了银子还落埋怨。怎么处置,你自己拿主意,要是不好弄,交给我就是。”

    方平安咬了咬嘴唇点头应了。

    瞧她那副模样,方沐阳算是松了口气,圣母病不可怕,药不能停就是了。可另一桩事情,她倒真不知道如何开口,只能试探地问道:“这些日子除了生意上头,在定州没别的事了吧?”

    说起这个,方平安就笑了:“怎么没有?刚开张那两天,找你的人倒比买胭脂的多,生意着实清淡了两天,害我担心一场。”

    方沐阳额头冒汗,心想低调才是王道,往后再不能那么猖狂了。可这答案并不是她想要的,只听方平安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幸好三少过来坐了两日,挡了不少人回去。沐阳哥哥你不晓得,这定州果真是卧虎藏龙之地,随便拉出一个人来,都是咱们得罪不起的。若不是有三少在铺子里头坐着,我还真不晓得如何应对呢!”

    总算扯到正题上了,方沐阳看了眼方平安的脸色,试探地问道:“三少这人不错吧?”

    方平安歪了歪头,笑着说道:“原还觉得他不是个好人,现下看来,大约是身份高了些,自然带了几分趾高气扬出来,倒也不是故意的。”

    这是给齐三说上好话了?方沐阳心里有点不舒服,怎么说也是一起长大的,明晓得齐三身份贵重,不是他们高攀得起的。要是方平安对齐三有了好感,后果不堪设想。无论是什么样的情形下,受伤害的肯定是方平安。可这些话方沐阳又不敢明说,生怕引起了方平安的注意,反倒没事找事。

    所以方沐阳叹了口气:“唉,那也不关咱们什么事……”

    方平安咯咯笑道:“那是自然,人家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帮我们的嘛……”

    好吧,要是她这样想也行。不过方沐阳随即又感到了头疼,她是准备跑路了的,可方平安这娃又该怎么办呢?自己又该怎么跑路呢?不是她面对困难没有迎难而上啊,实在是不小心就会丢掉小命的事情,小心谨慎为妙!

097 送大神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冬天想着夏天的冰激凌,夏天想着冬天的烫火锅。换句话说,是一种逆反心理。尤其是方平安这个年纪,放在方沐阳前世妥妥中二病高发的时候。

    所以方沐阳不敢说太多,生怕提起齐三太多反倒叫方平安上了心。再说眼看就快过年了,这边铺子若是上了正轨,方平安就得早些回去瑞昌,要不然老方姑爷会扒了方沐阳的皮。

    所以眼前最急需解决的问题反倒不是齐三,而是杨乐儿。

    要说这些年方平安确实好了很多,相对于三年前善心随时发作来说,如今的病症已经算是轻的了。几个乞儿倒是好说,铺子里头有大娘们盯着,外头定州三虎也不是吃素的。若是犯了过错,不用报官,多的是办法叫他们消失无踪。

    唯独杨乐儿是个麻烦。

    想起花了那一百多两银子,方沐阳就心疼。不是她小气,不挣钱不知道褴褛辛苦,这一百两银子要是换成铜板,也有好大一堆,就为了一时怜悯买了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女孩儿,有什么用?

    要是方沐阳狠心点,直接给卖到伎楼里头,多少也能赚回一点来。但是这样一来,方平安不跟她翻脸才怪。如何在杨乐儿身上发掘出最大的作用,方沐阳有点头疼。她还没有大方到一掷千金面不改色的地步,这杨乐儿确实是个烫手的山芋,丢了可惜,放着烦心,鸡肋!

    回到铺子里头的时候,正是一天中人最少的时候。勤快的大娘们正在清理架子上的货品,赵晨站在柜台里头翻了翻账本,一杯热茶就送到了手边。回头一看,杨乐儿嫣然一笑,顿时赵晨就打了个寒战。

    恰好方沐阳三人回来,瞧见这一幕,方沐阳就垮了脸道:“谁让她上前头来的?晦气!”

    不但赵晨如蒙大赦,就是帮忙的大娘们也是欣然一笑。早就看这狐媚子不顺眼了,偏小姐护着,也不好多说。如今小方姑爷一来,说得就正中红心。父亲刚过世,还在重孝里头,穿一身素白的站在铺子里,不是晦气是什么?

    方平安正待说两句,方沐阳就回头对她道:“小姐,不是我说,咱们这开门做生意的,就求一个红火,她这还在重孝里头呢,跑到前头来干什么?要是冲撞了客人,可怎么好?”

    方平安张了张嘴,说不出反驳的话。

    杨乐儿眼圈一红,低头露出修长的脖颈福身为礼:“姑爷教训得是,我这就下去。”

    “等等!”方沐阳叫住了她,不满地斥责:“什么我啊我的,一点规矩也没有。小姐年轻不跟你计较,你也不能失了做奴婢的本分。罚你先到后头把院子扫了,往后这院子里头的房间都归你清理。大娘们事情忙,你也不晓得帮衬着些,真是不懂事!”

    叫一个还没自己胸高的孩子给训了,杨乐儿眼泪珠子顿时就滚落了下来,微微抬首看向方平安,指望她给自己说两句好话。

    果然方平安低声道:“沐阳哥哥,你也……”

    “小姐,你要晓得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咱们这生意好了,需要的人手更多,若是个个都像她这样,哪里管束得下来?”方沐阳晓得她要求情,直接就开口打断了。

    再看哭得梨花带雨的杨乐儿,心里就烦:“还不快些下去,杵在这儿跟木桩子似的,傻乎乎的丢人现眼!”

    赵晨在旁边偷着乐,制服方小姐只能小方姑爷出面。看看,小方姑爷一出手,立马见效。

    发现没人理会自己,杨乐儿一掩面,哭着往后头去了。

    方沐阳还在摇头晃脑:“没规矩,这哪里是买回来的丫头,真是请回来的大神啊!”

    碧草听见她用自己的口气说话,也乐了。唯独方平安心中难安,轻轻掐了方沐阳一把:“沐阳哥哥少说两句不成吗?我去后头看看!”

    方沐阳把她拉住了:“不许看,有什么好看的?看着你一个哭包我就够受了,再来一个,非淹了咱们这脂粉铺子不可。”

    听她说自己爱哭的事情,方平安红了红脸,温顺地没有再说什么,让方沐阳牵着走了。

    众人会心一笑,都道这小两口感情好,揭过这茬不管,各忙各的去了。

    杨乐儿到了后头灶屋里头,越想越是委屈,眼泪都快把地上砸出坑来。她爹是个穷秀才,考了许多年都不曾进学,生生把家产熬了个干净,娘辛苦操劳,早早就投胎去了。如今爹一去世,她倒成了没根的浮萍,任人欺凌。在她看来,那个方小姐一无是处,长得也一般,学问没有一点,铺子也是靠赵大爷撑着。可人家偏偏有个小夫婿,对她好得不得了,反观自己,如今卖身之后为奴为婢,日后的出路在哪里都不晓得,更别提这终身大事了。

    她哭得起劲,其他人可看不过眼了。石头几个也是方平安捡回来的小乞丐,身上还有些病痛,方平安只叫他们休息,闲时做点杂事就成,也不勉强。可从街头要饭到如今有片瓦遮身,几个孩子倒是极满足了。看见杨乐儿坐在灶屋里头只管哭,有个叫小雀的看不过眼,上前讽刺道:“乐儿姐姐快别哭了,就是哭,也别在这儿杵着占了位置。姑爷吩咐了叫你把院子扫了,扫帚我都替你放好了,你还不去,难不成还要我帮你扫了不成?”

    杨乐儿抬起脸,一双眼睛已经红肿了起来,瞧着可怜巴巴的。可小雀几个比这更惨都见过,哪里会同情她,反倒是觉得好笑:“快些去扫了吧,别占着地方连累我们做不了事,招了骂,你给我们背着?”

    就算是在这脂粉铺子里头,叫这些卑贱的乞丐如此排挤,也是杨乐儿遇见的头一遭。她楞了楞,干脆放声大哭起来。

    方沐阳逛了一上午,正觉得累了打算歇午觉,偏听见杨乐儿的哭声,烦得不行,推门站在院子中冷冷说道:“我这里是做生意的地方,她倒是会找晦气。赵晨,喊个牙婆来,卖了就是!”

    杨乐儿听见,忙抢出来跪倒磕头,连叫饶命。方平安也惊动了,出来抓了方沐阳的手道:“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说要卖这个,卖那个的?”

    方沐阳摇了摇头:“你心软,不好处置,我倒是觉得没什么不好处置的。”

    说罢又对着哭得起劲的杨乐儿道:“你只当小姐好心,就觉着好欺负吧?不过你也该打听打听,我是个什么人?实话告诉你,小爷从来就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你那些手段实在难看。原本想着留你,只当是给小姐高价买了个玩意儿,可你硬是想要走,小爷自然也不拦着你。”

    杨乐儿一边哭,一边偷偷去看方沐阳的脸色,瞧着他说话不像作假,又寻思这些日子虽然过得舒服,但是屈居人下做奴婢终非她的本意,便哭着说:“小姐大恩,乐儿没齿难忘。”

    方平安眨了眨眼:“这是什么意思?”

    方沐阳气得笑了:“不明白?意思是人家记了你的恩,可没打算领你的情。偏你还以为发了善心,做了好事,人家本来就没当一回事呢!”

    杨乐儿跪在地上听见,吓得赶紧磕头道:“乐儿没有这样的心思,乐儿愿意服侍小姐!”可她一边哭诉,眼神却往门边站着的赵晨身上飘。

    方沐阳好笑,蹲下了身子啧啧了两声:“也难怪你不心甘,这样的容貌,混个姨娘简直是手到擒来,偏我们家小姐不知趣,愣是花高价把你买了。你也别看了,赵晨怎么也看不上你的,你就是把眼珠子翻成玉珠子,他也不会来给你说好话的。”

    说罢不理会满脸通红的杨乐儿,转身叫赵晨:“楞着干什么?找个牙婆来,记得要说清楚,是要给我们天姿国色的杨乐儿小姐找个好归宿,可不能糊弄了事。我还想收点本钱回来呢!”

    赵晨可不敢说看见小方姑爷发作杨乐儿,他其实很开心,很幸灾乐祸,只管笑嘻嘻地去了。

    方平安也转过弯来,明白杨乐儿是根本就没瞧上自己这小铺子,心大得很,心里只有失望的,叹了口气,看也懒得多看杨乐儿一眼,回房睡午觉去了。

    倒是方沐阳心情好,没想到这招灾的玩意儿这么简单就解决了,笑眯眯地看了看杨乐儿,吩咐石头那几个打水让杨乐儿梳洗、更衣。就是卖出去,品相好些,价格也能好些不是?

    没一会儿,赵晨就领了牙婆过来。定州大部分伎楼都有定州三虎在后头撑着,小方姑爷要卖个人,定州三虎哪里会拂他的面子?只是方沐阳要价太高,愣是要一百二十两,倒叫那牙婆有些为难。

    方沐阳坏得流油,凑近牙婆低声道:“这丫头是我家小姐花了一百两银子买的,成日就在家里吃住,连门都没有出过。虽说是卖身葬父,可一场丧事也费不了纹银百两,您说是吧?”

    牙婆一听就明白了,心里一盘算,估摸着能从这丫头手里抠出不少来,立刻二话不说就按方沐阳的要价付了钱,签了契纸领走了人。

    杨乐儿梳洗之后,倒是平静下来,挎了个小包袱跟着牙婆去了。果然回头牙婆从她包里抢了八十两银子出来,又作价五十两将她卖给了定州有名的伎楼添香阁,竟还小赚了一笔。

    送走这位大神,铺子上下都开心,唯独方平安心里不舒服,脸色也不好。方沐阳晓得她心里不舒坦,哄了她两遭,又约定陪她出去玩,这才哄得方平安展了笑脸。

098 意外的相逢

    深秋时节的定州,要说好玩,自然是苦竹寺了。

    苦竹寺位于定州城东,因为曾有一位高僧苦竹散播佛法,历经艰难化缘四方,共天下之财倾力而成苦竹寺,非常受人敬仰,香火旺盛。

    出定州东城门,沿官道往京城方向直行二十里,便可以遥遥望见苦竹寺的山门。从这里开始转向小道,每一块石头都是信众铺就,所以这条路被定州人习惯性地叫做众慈路,取普天大众皆心怀慈悲的意思。

    到了山门下车,是一个小型的热闹集市,多是卖香烛纸钱的,也有出售小吃的。据说凡是在这里摆摊的人,都会从每个月的获利中拿一成供奉佛祖,所以苦竹寺会保证他们生意做得平顺。就是定州三虎,也不敢插手这里的事情,任何纠纷自然有苦竹寺调停。

    带他们过来的,是笑面虎刘奎的女儿,闺名一个敏字。身上倒是看不出半点江湖气息,如同寻常人家女子一样,娇俏大方。她比方平安大八个月,两人见面叙了年纪,很快就谈到了一起,彼此也姐妹相称起来。

    刘敏带着方平安往常去的香烛铺子买了供奉的香烛、鲜果等物,笑着说道:“安娘莫要见怪,这佛前供奉但凭心意,便是不给佛祖烧香,它也一定不会怪罪你。”说着冲方平安挤了挤眼睛:“这不是连夫婿都给你赐下了么?”

    方平安不以为意,自从知道方沐阳是个女孩儿,她倒少了一分羞怯,多了一分直爽,说话也直了些:“这是我娘给我挑的,倒不用谢佛祖。只是我想给佛祖好好磕个头,保佑我娘在天上顺心。”

    见她嘴角耷拉了下来,刘敏忙道:“是我不好,安娘妹妹你就罚我好了。哪桩不提,偏提起让你伤心的来。”

    方平安露了笑颜,反倒安慰她:“这有什么,左右都过去了。如今我过得好,娘也没挑错人,该放心才是。”

    旁边方沐阳听见,忍不住将头别到一边。这姑娘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你娘还没挑错人啊?这可是一辈子的事情,难道方夫人就没想过若是自己需要在北齐隐姓埋名一辈子,岂不是害了这姑娘终身?

    顺着方平安的眼光看了方沐阳一眼,刘敏露出一丝羡慕的神色来:“小方姑爷确实不错,若不是书院不放假,只怕我哥哥是必定要跟出来的。小方姑爷联的对子,写的碑文,做的诗句,连浩然先生都说是顶好的,我哥哥早就想得空跟他请教请教。安娘妹妹一定要帮我说说情,无论如何请小方姑爷得空指点一下我哥哥。”

    方平安与有荣焉,挺了挺胸打了包票:“那是一定,沐阳哥哥人很好,一定不会推辞的。不过……”她忽然发现自己不该这样保证,歉意地笑了一下道:“不过如今日子也不早了,我们大约过几日便要回去瑞昌,怕是没什么时间。”

    刘敏却觉得没关系,方平安既然答应了,时间总不是问题。实在不行,赶在他们走之前,让哥哥请假一趟就是。若是说跟小方姑爷请教学问,老爹断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两个女孩儿手拉着手说着悄悄话,一同过了山门,往山上的佛寺爬去。赵晨跟在方沐阳后头,丫头们拿着香烛供品,一行人都挺开心的。山道两旁的枫树已经红了大半,山上传来隐约的诵经声,山下却是喧嚣的尘世,一条山道,似乎将仙境与红尘连了起来,别有韵味。

    没走几步,忽然听见后头有个女子说话:“……什么破佛寺,山道也不曾扫干净,脏了我的裙子!轿子呢?我要坐轿子上山!”

    苦竹寺的规矩,不管是哪家贵客,到了山门前就必须下马下轿,步行上山,多少年来一直如此,从未有人质疑。方沐阳等人自然也是入乡随俗,乍听见有人因为这个发牢骚,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就叫方沐阳心里打鼓,赶紧拉了赵晨道:“快些走!”

    赵晨狐疑地回头看了一眼,不过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正被一群丫头家丁簇拥着,乌龟似的往上走,也没什么稀奇的,便问道:“小方姑爷,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你妹啊!果然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这又娇气又有洁癖的,不是胡三小姐是哪个?看见她方沐阳就觉得腿上的伤口隐隐作痛,恨不得长出一对翅膀来离她远远的。赵晨问了,她只好答道:“南楚人,莫要招惹,小心生了是非。”

    南楚使团是陆行,也快到京城了,听说仪式就在明日,这是大齐百姓都知道的事情。所以大齐出现几个南楚人,倒是不奇怪,奇怪的是小方姑爷怎么知道对方是南楚人?而且看这模样,似乎还认识似的。

    赵晨跟着方沐阳加快了脚步,低声问道:“怎么,认识?”

    方沐阳点点头,脸色有点难看:“有仇!”

    有仇?跟南楚那边一向都交易得好好的,合作愉快,哪里来的仇?忽然赵晨想起来一件事,低头看了小方姑爷的腿一眼,问道:“是她?”

    方沐阳不想多说,生怕被后头的人听见惹了麻烦,只是点了点头。

    赵晨的脸色也不好看起来,虽说上次小方姑爷受伤是为了救齐六,但是具体是怎么回事,他还是从李巴鱼嘴里知道的。说是说因为齐六受伤的,可罪魁祸首还是那个胡小姐。如今仇人近在咫尺,赵晨忍不住就动了杀心。盘算了一下在定州的势力,借定州三虎的刀,杀个人,即便是南楚人,问题也是不大的。

    他没言语,方沐阳扭头看了一眼,怕他多事,忙嘱咐道:“不要招惹她,这次南楚使节团的正使便是她爹,若真是在咱们齐地出了什么事,咱们可没什么好果子吃。别惹是生非!”

    赵晨一听,犹如被泼了一盆冷水,不高兴地道:“难道就这么算了不成?”

    方沐阳瞪了他一眼:“不算了又想怎么样?她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咱们整个金帮都好不了。何必因为一时之气让咱们跟着赔上?划算不?”

    不过方沐阳自己心里也不舒服,笑了一声道:“但是只要不出大漏子,稍微整她一下应该还是没问题的,嘿嘿!”

    没办法还一箭给你,恶心恶心你还不行么?依着胡三小姐的德行,想要恶心她实在是太过简单了。借口不耐烦在佛寺里头转悠,方沐阳哄了方平安两句,就把人交给了刘敏,带着赵晨偷偷溜到一边计划怎么整胡三小姐了。

100 小方姑爷有个梦想

    整了胡三,方沐阳心情大好,顿觉神清气爽,天高云淡。所以方平安趁机提出刘敏的哥哥想要见她一面的时候,方沐阳满口就答应了。

    回头才觉得恼火。

    见?见你妹啊见?有毛好见的?老纸又不是伎楼里头出来卖的,说见就见?难道老纸是贱人么?就是伎楼里头出来卖的,人家还有回报的好不好?人家头牌出个场动辄都是百两银子上下的!老纸虽说不是日进斗金,起码也是分分钟几个茶叶蛋的水准,哪里来的那么多空闲随便跟人见面?

    还好赵晨在旁边提醒了一句:“是刘奎刘大爷的儿子。”

    好吧,无论何种关系,都得见一见了。

    定州三虎亲自下了帖子,规规矩矩的拜帖,拿小木盒子装着送到铺子里头来的。这是极正式的礼节了,地点是刘奎府上。提前一天,方平安就围着方沐阳给她打扮,挑衣服,挑头巾,挑鞋子,各种挑剔。

    方沐阳好笑:“又不是女孩儿家,哪里那么多讲究?刘大爷也是实诚人,别弄得花里胡哨的。”

    谁知方平安竟然红了眼圈:“要不是因为我们,沐阳哥哥又怎么会以男装示人,也该涂脂抹粉好生打扮才是!”

    好吧,跟纯正小白花没法比,最后还是方沐阳哄了半天,又屈从方平安的意见,选了一件粉色的长袍,墨绿的腰带,这才作罢。

    第二天一穿戴起来,连赵晨都摸着胡子茬嘿嘿直乐:“小方姑爷一打扮,还是挺俊的!”

    方沐阳斜个白眼:“老纸什么时候不俊过?”

    这倒是,她生得其实挺好看,就是跟金帮的小子们混得久了,身上总是有股匪气,或者说是痞气。如今还没长开就这么俊,再过几年,只要她邪邪地扫一眼,不知要迷倒多少小娘子去。

    刘奎打发了蒋信亲自来接,见面也是将小方姑爷好一番夸赞,只是方沐阳听着心里总不是个味儿,好像哪里哪里有点儿不太对劲似的。

    到了刘府,笑面虎刘奎和霸王虎郑铎亲自迎出门外,中门大开,这可是极高的礼节了。用刘奎的话说:“浩然先生都称好,小方姑爷一定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也让咱家沾点福气,保佑我家儿子早点高中!”

    方沐阳那个冷汗,刷就下来了。

    学问,她还不如方平安那半桶水呢,哪里能够指点刘奎和郑铎的儿子?不过是见面说了两句闲话,互相恭维了一番,满足了对方看看“活?方沐阳”的心理。如今方沐阳就跟浩然书院的吉祥物似的,浩然先生愣是让人在石碑和楹联上头落了“瑞昌方沐阳”的名头,所以在定州,小方姑爷的名气可真不小呐!

    但是看看肆意洒脱的小方姑爷,再瞧瞧自家人高马大的儿子,刘奎和郑铎哪儿都舒坦不起来。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本来还觉得自家儿子玉树临风一表人才,怎么跟小方姑爷放一块儿,哪儿瞧着都不太对。

    平时听儿子拽文觉得挺享受的,这会儿听着,觉得这俩货怎么连好好说话也不行了。霸王虎郑铎本就是个粗野性子,一不高兴,脸就黑得跟锅底似的。也没说什么难听的,只是将手一挥:“出去自己玩去,我们跟小方姑爷说说话!”

    两个小的本来还想跟方沐阳说会儿话,也不敢违逆,乖乖走掉了。

    可方沐阳不晓得跟他们俩有什么好说的,到底又是在别人家里,不好走掉,只好陪着两只老虎大眼瞪小眼。瞪着瞪着,方沐阳想起了一首儿歌,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本来刘奎两个对着方沐阳也没什么好说的,他一笑,倒是让两个大老爷们一愣,也跟着笑了起来,虽然不知道在笑什么。可这孩子就是有这种奇怪的能力,好像他开心不开心,都会影响到其他人的心情一样。

    心情一放松,方沐阳倒是陡然想起一件事情来。第一次来定州的时候,她野心勃勃,一心想要将金帮做大,曾经动过心思说服定州三虎联手。后来发生了许多事,竟把那件事情抛到了脑后。此刻突然想起,也是灵光一闪,就算是跑路,也要有依仗地跑路,体面地跑路,不能落荒而逃吧,是不?

    不知道跑路什么时候还有体面了……

    方沐阳想了想,看那两位心情都不错,装作无意地开口恭维道:“定州确实是个好地方,要不是瑞昌还有一大家子抛不下,沐阳都想迁到定州来了。”

    笑面虎刘奎打了个哈哈,他个子大不代表没心眼,但是弄不明白小方姑爷提这茬是个什么意思,只是敷衍道:“定州确实是个好地方,小方姑爷喜欢,往后常来就是了!”

    “那是自然,几位都对沐阳照顾有加,说不得日后还要常来打扰,就怕刘大爷嫌我麻烦!”小方姑爷“腼腆”地笑了一下,瞧得郑铎嘬了嘬牙花子,思忖自家几个娃怎么就没人家瞧着可爱呢?

    这种场面话刘奎自然大包大揽:“这有什么,小方姑爷说这些就见外了。别的不说,我定州三虎在道上还是有几分面子,朋友们也都赏脸,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往后就别说了。”

    方沐阳一脸崇拜之色:“那沐阳就厚着脸皮承您照顾了。也是到了定州,我才晓得原来三位爷的威名如此显赫,要不是您照顾着,那铺子我能那么容易就拿到?我脸皮厚,也就不说什么谢不谢的,但凡是日后有用得上沐阳的地方,您只管吩咐就是!”

    提起铺子,刘奎又想起当日李家人对小方姑爷不同寻常的态度,那天吃饭的时候问了两句,叫这比泥鳅还滑的小子跟混了过去,今儿又没外人,刘奎是打定主意要问个清楚:“说起这个,我老刘也托老问一问,小方姑爷以前跟李家人熟?”

    方沐阳摇摇头:“不敢瞒您,并不是很熟。李家那两位公子跟我以前在瑞昌有过一面之缘,也做过一回生意。可要是说熟,哪里有什么熟悉的,不过是人家贵人看咱们这样的好玩罢了。”

    这有些落寞萧索的口气登时引起了刘奎和郑铎的同感,郑铎也有些无奈道:“可不是么,李家那样的人家,何曾把我们这样的人放在眼里,不过是当咱们耍猴的一样,逗个乐子罢了。”

    刘奎也道:“江湖上的朋友再赏脸,说破大天去,咱们也不过是小混混,如何能跟定州李家那样的门阀世家相比?你没瞧见如今李家娘娘得宠,就是王家人,也得让他们一尺么?”

    方沐阳惊讶地睁大了眼:“刘大爷这话怎么说的?他家是门阀世家,跟咱们又不是一路人,虾有虾路的,还能碍着他不成?”

    这孩子,果然还是稚嫩了些,刘奎笑了一声,给他解释道:“本来不是一条道上的,可都在一个城里,难免有遇上的时候。李家人多,总有两个不良子弟,少不得往赌馆伎楼里头厮混,若是碰上了,他家不出息的旁支,也比我们这些混混高贵,得罪不起啊!”

    这也是在警告方沐阳了,如今他在定州虽说开了个小铺子,又认识李家的亲戚,可不代表他就招惹得起李家这种庞然大物。便是人家招惹了他,也只能打落牙齿,因为李家是不会让他占了便宜去的。

    方沐阳受教地点点头:“那是自然,咱们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人家可是玉瓶,这便是云泥之别,沐阳受教了,会小心的。只是……”他略顿了顿,露出一丝不高兴的模样:“心里虽然明白,到底还是不怎么舒坦……”

    果然是年轻人,血气方刚。刘奎又是感慨又是羡慕,忍不住笑着劝慰道:“好孩子快别这么想了,你瞧瞧郑铎,要不是年轻时血气方刚,做事不顾后果,能在矿场里头磋磨那么多年?若不是正好碰见皇太后大寿大赦天下,只怕现在还在背石头呢!”

    郑铎也不恼,跟着点头:“大哥说的没错。小方姑爷少年英才,想来也不会跟我似的,一时冲动铸下大错。”

    方沐阳却道:“话虽如此,不过沐阳倒是有些个出格的心思,两位就跟我的叔伯一样,沐阳说说,两位可不能见笑。”

    见他神色端肃,刘奎和郑铎也不由跟着正了脸色,微微抬手道:“小方姑爷但说无妨。”

    方沐阳站起身来,朝着他二人微微拱手道:“沐阳受家乡父老垂青,聚了一帮子人做事。说是帮派,实则不过是码头上的穷苦人一块儿讨个吃喝罢了。若是仅此也罢了,冯员外也瞧得起我,将手下交给我一处打理。现在沐阳跟县衙里头关系还不错,但保不准哪天县令大人挪了地方,要是新换来一位不喜欢金帮,不喜欢沐阳的,说不准就要拿我开刀。”

    “若仅仅针对沐阳一人也就罢了,怕就怕金帮也遭了人家厌弃,跟着遭难。”

    “沐阳便想,与其如今这般闲散着,倒不如动作一番,做出些事业来,也叫那些人看看,轻易动不得我们。要不然等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时候,说什么都晚了。”

    刘奎有些诧异,他倒没看出来这小方姑爷还是个心大的,只是到底年轻,没经过事。这种想法蛮好的,可实际上他们这种人在官府眼里,就跟一只蚂蚁似的,只需伸个小指头出来便碾死了,哪里会有“轻易动不得”?

101 理想与现实

    刘奎有这想法也不奇怪,这就是如今定州三虎的生存状态。说是威风,也不过在其他的小混混面前耍一下,少有的几门生意,都是有些见不得台面的。莫说是官府要整他,就是定州王家、李家这样的门阀世家,随便出来一个管事,他们也得屁颠屁颠地往前凑。

    下九流么,哪里是官府、世家的对手呢?

    偏方沐阳晓得有一个帮派,不但是官府忌惮,更能左右朝政。在她前世的记忆里,还有不少枭雄人物都是从那个帮派走出来,并且跟那个帮派关系匪浅的。

    那个帮派,就是最富传奇色彩的漕帮,后来的青帮。有夸张的说法,是只要有华人的地方,就有青帮的堂口,可见青帮的影响力有多撒。

    而青帮前身漕帮,就是依靠水路,以漕运起家,又与如今的金帮情况多么相似。但金帮只占了瑞昌一隅,若是想发展壮大,势必要联系金江沿岸的诸多小帮派,还有北上运河的各路英雄。而定州三虎,虽然在官府面前不值一提,但是在运河沿线,确实是排的上号的大人物了。但凡道上朋友有难,只要报上定州三虎的名号,人家多少都要卖三分面子。所以方沐阳想要把金帮搞成青帮一样的发展,定州三虎是一定要说服的。

    不等刘奎细想,她继续说道:“我们立足难,无非是因为一个散字。定州三虎的名声响亮,也仅限于定州一隅,金帮虽然略有薄名,也只在瑞昌罢了。可若是几位爷出面,金帮配合,不说别的,就是将这瑞昌到定州的运河一带纳入囊中,也足够大家伙儿吃喝,且不受制于人了。”

    这种事情,郑铎觉得插不上嘴,只去看刘奎。

    刘奎却红了脸大怒:“这是什么胡话!什么纳入囊中,什么不受制于人,若是真像你说的那般,只怕还没成事,你我就都被诛了九族了!”

    方沐阳却笑道:“刘大爷别动气,我这不是还没说完么?”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若是咱们能将这一条运河上下打点好,哪里会是朝廷的忌惮,分明是朝廷的依仗!每年我大齐从南楚购进的海盐、粮食、布匹等物多不胜数,只是因为金江的归金江,运河的归运河,沿途还有无数关卡,若是有一条船,能从瑞昌接货后直达定州,转送京城。商人们要少多少麻烦,朝廷也不用每一段都派人点数计税,岂不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不止这条运河,还有金江往上直到巴州,多少东西要送进山去,多少东西又要打从金江运出来?就说这木头……”方沐阳随手敲了敲手边的紫檀木桌子,接着说道:“这一根檀木,产自巴州更往西的蛮族聚居之地,听说在产地,也不过一根木头一两银子罢了,可到了京城,这一根木头便立刻身价百倍。原因无他,运输实在太难,百根木头能有一根完整地运到京里,便是极难得了。可若是从金江运过来,能省多少人力物力,这利润又何止翻上一倍?”

    这倒极是让刘奎动心。他花厅里头这套紫檀木的家具,不过四张小几,八张椅子,可花了他不少的钱,平素唯有贵客到来,才舍得在这花厅待客。要说价值,他怎么会不动心?况且细细思忖一番,这事也不是不可行,只是该如何操作,还得从长计议。

    方沐阳也觉得自己忽悠得差不多了,讲明处境,再动以利益诱惑,换句话说,她是给定州三虎画了个大饼,至于会不会吃下去,就看定州三虎自己的了。

    刘奎没说话,旁边性子直些的郑铎却跟着小方姑爷点头:“说得倒似乎有些道理,大哥,你觉得呢?”

    回头看了郑铎一眼,刘奎只得答道:“话倒是说得不错,只是咱们河边儿长成,有句话都晓得,叫做‘溺死的都是善泳的’,小方姑爷想的不错,可这样的事情,莫说我大齐,便是整个天下间,都没出过这样的情况。前途未卜,有的事情,就等万不得已的时候再说吧!”

    郑铎惊呼了一声“大哥!”饶是他头脑简单,也听得出来这样的好处,正在思忖,突然听见自家大哥说了这么一番话,竟是把小方姑爷说的哦全部阻拦了一般。

    方沐阳笑了笑,并没什么不高兴的神色,拱了拱手说:“听刘大爷的。”

    都说江湖越老,胆子越小,笑面虎当年也是有过一番风光的,只是如今耽于安逸,难免没有了当初的雄心。他要偏安一隅也不是不行,只是这样的事情,定州三虎不做,自然会有其他人来做。而小方姑爷所差的,只不过是一个恰当的时机而已。

    方沐阳相信,刘奎很快就会后悔的。照着这次南楚使节团的规模来看,定然是来跟大齐交好的。一旦两国交好,以瑞昌为中心,商贸放开,各种北齐需要的资源源源不断地进来,必然对北齐如今的运输能力形成压力。水运比陆运的成本更低,自然会影响到瑞昌到定州的河运。

    到时,多得是人想要走路子争取给朝廷运输的资格。别的地方她不敢说,瑞昌这边儿,王大人聂大人自然是偏向她的。到时只怕是她来挑选合作伙伴,定州三虎用不用,还要看她高兴不高兴了。

    事情的发展果然在方沐阳的意料之中。

    咳咳,那什么,南楚使节代表团受到了大齐的热烈欢迎,双方举行了高级会晤,并就边界、贸易等问题做了深入的会谈。在会谈中,大齐皇帝陛下表示,决不干涉他国内政,是齐国一贯的主张。但是对于南楚伪皇弑君弑父,篡夺皇位的卑劣行径也做出了强烈谴责,支持南楚现任皇帝秦烺讨伐叛逆,恢复正统的行为。维护皇室正统天经地义,秦烺的行为是正义的,是值得肯定的。最后,大齐皇帝陛下表示,愿与南楚和平共处,积极解决双边争端,深入探讨双方经济、贸易上的问题。

    为了表示南楚的诚意,南楚使节团正使胡大人表示,将把大齐皇帝的美意带给自家陛下,并表示愿无偿提供大米一万石,海盐一万担,各色丝绸锦缎一万匹,做为大齐皇帝即将到来的六十大寿的贺礼。

    消息一出,很快见了邸报,天下皆知。南楚皇帝给大齐皇帝送寿礼,在大齐人看来,这就是变相地服了软。国与国之间的交往么,当然不能说得那么直白,可意思到了,天下人也就明白了。

    大齐举国欢庆,唯有王克礼愁容不展。

    对别人而言是好事,对王克礼来说,就是下马威了。南楚送来东西,也有人押运,问题是东西只送过江,需要大齐自己给送到京城去。上头发来的公文倒是便宜,一句话了结:“着瑞昌县配合礼部,择日护送进京。”

    说得轻巧,一根灯草,这么多东西,光是粮食就得装几十车,瑞昌哪里有那么大的运力?若是强征民役,又怕搞得民间怨声四起。他在瑞昌这一任县令做到现在,名声可是两条腿实打实地跑出来的,三年也才累积了这么点名望,这一下子搞不好,就全毁了。

    几个幕僚也搞了好几个意见,可没一个合王大人的心意,愁得王大人都消瘦了几分,腰带都长了。

    虽说礼部迎接南楚使团的官员已经跟着去了京都,可王璟却留了下来,忍不住为王克礼出谋划策:“族兄何必为难?就叫那些苦力一人出些力气,送到京城又何妨?左右这徭役都是要服的,驾车去京城,跟修河堤也没甚区别嘛!”

    看了眼王璟,王克礼心里百味陈杂。这族弟是天之骄子,族中的长子嫡孙,金枝玉叶,学问倒是好,哪里知道民间疾苦?瑞昌人的徭役主要是用来维修河堤,毕竟这可是跟瑞昌的安全息息相关,从来就没有过千里跋涉去京城的先例。若是在他手里开了例,乡间士绅能骂死他。

    所以王克礼摇头笑道:“族弟不晓得,瑞昌从来就没有过这般千里跋涉的事情,怕是民间会有怨气,何苦让一桩喜事变作怨愤?再者说了,就算是让他们出力送到京城,瑞昌的车马也不够,形容不整,瞧着也不好看,岂不是堕了我大齐的声威?”

    王璟觉得这族兄当真是迂腐,难怪入仕这么些年也不过做到个小县令,看样子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嗤笑一声道:“族兄多虑了,东西进京,自然有人来接,风风光光地,哪里会堕我大齐声威?车马不够,征了那些商户的也就是了,为国出力匹夫有责嘛!”

    屁大一点孩子,有几个人捧着,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王克礼心里唾了一声,还是撑着笑脸解释道:“族弟,如今临近年关,前来瑞昌的商户都急着贩货回家,若是强征了他们的车马,岂不是民怨沸腾?”

    话没说完就叫王璟打断了:“族兄怕是会碍了你的官声吧?你为朝廷办事,但凭忠心二字足够,那些泥腿子不懂,难道为了几句怨言便不做事了么?真是笑话!”

    王克礼的脸色一下子就铁青了起来,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指手画脚的倒像他是这一县主官了。同样都是半大小子,跟方沐阳相比,这孩子简直就是又二又楞,气得王克礼差点绷不住那点虚伪的假象。

    敷衍了两句,王克礼便拂袖离开了。他一想到方沐阳,顿时就想到了可以让南楚送的东西走水路,可船也同样成问题。想了半宿也没个好主意,第二天一早起来,便叫了幕僚和聂知行过来一同商议这事。

    正说到一半,外头衙役来报,说小方姑爷来了。

102 揽事上身

    听说小方姑爷求见,王克礼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这会儿是来干什么?”

    那衙役弓着身子笑道:“小方姑爷说是刚从定州回来,给几位大人带了些土产,孝敬各位的。”

    正因为押运之事发愁的众人都笑了,大家都跟他挺熟,有人便打趣道:“这孩子倒是个心肠热的,也不枉费大人看护他一场,晓得知恩图报。”

    这话可说到王克礼的心坎上了。王璟是他的族弟,成天好吃好喝地供着,跟伺候祖宗差不多了,昨儿还被他抢白一顿。方沐阳虽然是下九流混着的,好歹也晓得自己护他一场,大节小礼从没断过。虽说不差那口吃食,可这点儿心意倒是让人心里舒坦。

    于是便叫衙役把方沐阳请进来。

    方沐阳进来的时候,瞧见王克礼、聂知行还有衙门几个房头的主事,师爷都在一块儿,倒是楞了一下,抓着头道:“没想到大人们都在,这可如何是好?”

    众人喷笑:“快些进来吧,说得好像我们贪你那点子东西似的!”

    方沐阳腼腆一笑,进门给众人行了礼,还是一副为难的样子:“您各位倒是不差这点东西,可我不均分,岂不是显得厚此薄彼了?”

    说着便将给王克礼、聂知行带的东西拿了过去,嘴里还补充着:“各位大人见谅了啊,我是没想到大家伙儿都在,也没拿多少,晚些让人给送到家里去。你们可别怪我没礼数……”

    便是没有当场拿到东西,众人心里也舒坦。小方姑爷极会做人,明摆着孝敬两位主官,下头的人自然也捧着顶头上司,齐齐笑道:“不妨事,偏了小方姑爷的东西还要谢过才是。”

    这些东西倒也不贵重,不过就是定州的一些吃食罢了,但总归是他的一番心意。王克礼瞧见里头还有一本书,拿起来一看,笑着说道:“你倒晓得投其所好了,这个我极喜欢,比你这些糕啊糖的有用。”

    那是一本浩然书院出的文集,其实是那日去刘奎家做客,他儿子给送的。方沐阳留了一本给老方姑爷,另一本就拿给王大人了。

    聂知行瞧着就笑:“怎么没有我的呢?”

    方沐阳嫌弃地瘪了瘪嘴:“聂大叔您就省省吧,送给您也不过是跟我一样,垫了桌子脚,何苦为难它?”

    聂知行作势要打他,嘴里呵斥道:“你这小子,反了天了,敢这么跟我说话?”

    方沐阳笑嘻嘻地躲到了王大人身边,跳着脚叫:“来来来,快来打!”

    其他人掌不住,一个个笑得前俯后仰,倒是把之前沉闷的气氛一扫而光。

    聂知行一把将他拽了过来,忍不住训斥:“又长高了这么多,怎么还是跟皮猴儿似的,讨人嫌!”

    长高了?方沐阳自己比划了比划,似乎是长高了不少,松了口气道:“总算长了点儿,唉,可愁死我了,还以为这辈子就这么高点个子了……”

    他烦恼自己个子矮,也是瑞昌人尽皆知的笑话,众人又忍不住笑作一团,说了半晌闲话。

    笑了一场之后,方沐阳舔着脸道:“正好众位大人都在,我这趟来也不光是为了送这点小东西。想找大人讨个恩惠,各位大人可要帮着我给王大人求求情啊!”

    聂知行皱了眉,觉得他有些没眼色,没瞧见这么多人都在,有什么不能私下说,分要当着众人的面说呢?可转念一想,方沐阳不是那等没分寸的,便开口接了话茬:“那要看看是什么事情,要是干了坏事儿让我们给你擦屁股,可是没人答应的。”

    王克礼微微点了点头,这个副手一直跟他配合得好,说话虽糙了点,但是说得及时又合适。

    方沐阳嘿嘿干笑了两声:“聂大叔说得,好像我竟干坏事儿了似的……”

    没人接话,除了聂知行笑着看他,其他人都将眼光投到了别处,好像这厅堂里头突然长了满室鲜花一般。他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听说南楚给圣上送的寿礼要从咱们瑞昌起运,沐阳想找王大人讨个恩惠,让我们金帮出份力气。您知道我们金帮的那些人,别的没有什么,也不懂什么大道理,就剩下一身蛮力了……”

    话没说完就被大家灼灼的目光给看得说不下去了,方沐阳心里有些打鼓,忍不住伸手抓头,努力装出一副憨傻的模样:“我不会又说错话了吧?”

    “好!好!好!”王克礼大笑起来,一连赞了三个好字,突然又板了脸问道:“有心出力是好事,不过方沐阳,你打算怎么出这份力?”

    “这个……沐阳真没想好,但凭大人差遣。您说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干!”方沐阳立马表决心。

    这下王大人真是喜出望外了,正为这事发愁呢,方沐阳就送上门来了。可不是瞌睡来了就给递了个枕头么?而且这孩子惯来知情识趣,什么叫做“但凭大人差遣”,就是说他们该出力的就出力,但是名声全是王大人的。哪儿找这么好的人啊!王大人瞧着方沐阳是越看越顺眼,虽说有点不求上进,到底心还是正的。

    再看厅堂里的众多人,也是一脸惊异,有的还有惊喜,王大人知道大家对方沐阳这提议颇为意动,却还是拿着架子道:“沐阳,你这份心意,我领了。具体这事怎么操办,衙门里头有衙门的章程,你到时候听话就行了。”

    这意思,是答应了?方沐阳有点意外,不过还是喜出望外地上前行了礼,告辞了。

    临走聂知行亲自把他送了出去,没好气地低声埋怨他:“你这孩子,个子高了,主意也大了,这样的事情,是你参合的么?”

    方沐阳笑了笑:“聂大叔别恼,我是真想出份力的。”

    想了想,聂知行低声告诉他:“最近大人正为这事苦恼,到时具体怎么做,你听大人吩咐就行了。千万不要再像今次这样,自作主张不提,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这孩子,把大人放在哪里?”

    方沐阳笑呵呵地听了,出了衙门,神情便收敛了起来。

    见他似乎是在思索,外边等着的赵晨上前问道:“成了?”

    方沐阳点点头:“七八分把握是有的。只是有些奇怪……”

    “怎么奇怪了?”赵晨追问道。

    “王大人虽没定论,可听他话里的意思,多半是准了。我只是奇怪,怎么能当堂就露出这份意思来?不像是王大人的作风。”方沐阳想了想,还是不怎么明白。

    赵晨想了一下道:“不如这样,让人打探一下衙门里头对这事到底是怎么个态度。”

    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方沐阳点点头:“小心一些。”

    衙门里头人多,想要探听什么消息并不是难事。可是方沐阳一直没有安排人手去特意打听衙门里的事情,一来犯忌讳,二来怕遭了别人的厌弃,要说聂知行和王克礼待她都还算不错。要知道什么消息,只要不是太过机密的,一般也会告诉她。犯不着往衙门里头安插人来打听什么。

    只是这一次的情形实在有些奇怪。照着方沐阳的想法吧,帮着朝廷送南楚的礼品,可是一件露脸的好事,只要有几分见识的,谁不巴着上前去办?瑞昌本来商人就多,也有便利条件,一般情况下就是轮也轮不到金帮这样上不得台面的小帮会来做这个。所以方沐阳才会从定州一回来,就急着去衙门里头找王大人说这事。

    当着众人的面说,也是想把这事给捅穿,好让王大人多考虑一下他们金帮。

    可没想到王大人虽没说个准话,意思却表达得明显,这就让方沐阳有点奇怪了。王克礼是显得挺平易近人的,可不代表他身上就没有当官的那种风格,一般情况下,像这样的口风王克礼都不会露出来,怎么这次倒是爽快?

    其实倒真是方沐阳想岔了,她怎么知道王大人正为这件事情着急上火呢?反倒是她主动提出来,让王大人眼前一亮,解决了难题。

    所以当衙门里的消息回到方沐阳耳边的时候,她就只有苦笑了。

    说起来都是前世的想法在作祟。像这样露脸的好事,就是贴着钱做了,至少也能博个好名声,她哪里能联想到徭役和民情上头去。这样看来王克礼倒也是个好官,没为了做点政绩出来就压下头的百姓。

    只是她是不是太心急了一点?这就好比博弈,更沉得住气的人才会是最大的赢家。而她还是阅历少了些,有些轻狂了,但愿应了那四个字“先发制人”吧。

    金帮到现在上下几百人,手里也有几条船,但是沿运河而上却是有些不够。不过这关系不大,也有跟金帮关系交好的一些商会,能够周转几条船只过来。好在东西不是很多,凑一凑也够用了。敢出面来揽下这事,方沐阳心里还是有盘算的。只要这条路走通,往后的事情也就好说了。凡事只要开了例,自然也就会一而再,再而三,形成惯例的。

    不过离新年只两个月不到,时间还是紧凑了些,需要抓紧才行了。

103 给条活路吧

    小方姑爷一声令下,整个金帮上下都动作了起来。为皇上运送寿礼,还是南楚人服了软送来的,多么荣耀的事情?尽管如今衙门里头还没正式公布,小方姑爷也说了大家要闭紧嘴巴,可每个人心里都是喜滋滋的。

    这些年为了走货,金帮也有几条好船,只是平时为了显得隐蔽些,装得破烂罢了。论水上的速度,也就比巡河兵的船慢那么一点儿。可质量绝对是过硬的,保证不会耽搁了朝廷的大事。

    将帮里已有的船,凭关系租借来的船都整理了一番,方沐阳把总结的资料给报了上去。王克礼拿到手里一看,心情自然大好。小方姑爷送来的东西,罗列得井井有条,共有百料大船十艘,每艘均有熟练水手十八人轮班操作,除了沿途补充必需的用品,可以日夜轮班赶往定州,若是不出意外,最多只需七日便可抵达。

    定州离着京都已经不远了,东西卸货再运进京城,也就是三五日的功夫。

    而且上头连花费都给罗列了出来,无非是船上诸人的吃用,租借的那几艘船只的租金。零零总总地合计下来,比原先预计的走陆路就要省太多了。

    不过王大人也觉得不能让小方姑爷吃亏,大笔一挥,将那总的费用提了一倍,这事儿再一呈报上去,就算是定了。

    果很快就下来了,基本就按小方姑爷的预计没什么大的变动,且对王克礼的办事能力夸奖了一番,喜得王大人更是眉开眼笑,当日便着衙门出了告示。

    现下只等南楚的东西送过来了。

    告示一出,金帮在瑞昌的声望又高了些,就是码头上扛大包的苦力们,走路也是昂头挺胸的,别提多有面子了。

    可方家宅子里头,小方姑爷就有些开心不起来了。

    金帮这边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却有那些不长眼地又求到了方家来,这次更是认准了方家是小方姑爷做主,非扭着他不放,狗皮膏药似的,烦都烦死了。

    陈家大伯母跪在堂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陈家大爷站在一边儿正唾沫星子直飞:“二弟,我已经查清了,当年是这泼妇欺瞒家里,可说到底也是我管教不力,今儿你发个话,我当堂就休了这泼妇,给你出气!”

    说实话,他们吵得小方姑爷脑仁儿生疼,到现在还没搞清楚陈家人又找上门来干什么。出去打听消息的人还没回来,这边儿哭闹着,小方姑爷也不晓得如何处置。

    老方姑爷腿不能动,看大嫂跪在堂下就有些着急,又不好支使小瓦,便叫女儿的侍女碧草:“碧草,还不快点把陈大太太扶起来!”

    碧草扭了头,心不甘情不愿,磨磨蹭蹭半天就是没法从方平安背后走出来。

    方平安咳了一声道:“碧草快去。”她这才上前伸手虚扶陈家大伯母,谁知陈家大伯母使劲一拉碧草的手,她一时没防备,反倒跌了下去,滚落到陈家大伯母身上。

    陈家大伯母一声惨叫,想也不想就一个耳光扇到了碧草脸上,嘴中喝骂:“贱蹄子,想压死我么?”

    这下碧草可不干了,捂着脸就大哭起来。方平安赶紧上来拉过碧草,见她脸上通红的掌印,心疼得眼圈都红了:“碧草又不是故意的,您这是干什么?”

    陈家大伯母干脆利落地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叉腰露出泼妇本色道:“老娘不伺候了,陈信,你让我做低伏小还要怎么着?我都跪下了你的好弟弟都没松个口,这不是要生生逼死我么?”

    突然来这么一茬,老方姑爷都愣住了,不知道怎么回事。陈家大爷也楞了一下,随即上前甩了陈家大伯母一个耳光:“你这泼妇!”

    陈家大伯母哪里肯吃这个亏,抓着陈家大爷的衣服就跟他扭打了起来,两人动作熟练配合默契,一看就是经常演练的。嘴里台词也有意思极了:

    “你还敢打我?要不是老娘的嫁妆撑着,早就饿死你这窝囊货了!”

    “翻了天啊,你还敢还手,你赶紧给我松开!非要我休了你不成?”

    “有本事你就休,饿死你个没出息的窝囊货!老娘当初是瞎了眼……”

    “要不是你这败家娘们儿……”

    “你们陈家没一个好货色!你有本事打我,你怎么不问问你弟弟,给老三都租了院子,偏不理会你这大哥,不就是嫌弃你没出息么?”

    听到这儿,方沐阳算是明白了,是说上次陈家人怎么后来没闹腾了,原来是老方姑爷出钱给陈老三租了个院子,他们方才消停下来。

    只是这都过去大半年了,怎么这会儿陈家老大两口子又找上门来?

    堂中两个人打得欢快,方家自然没人去劝架,方平安带着碧草下去涂药走了,就剩下方沐阳和坐立不安的老方姑爷。看到方沐阳似笑非笑地朝自己望过来,老方姑爷有点儿心虚地别过了眼睛,低声道:“我,我也是看三弟一家子确实过得不容易……”

    好吧,方沐阳不说什么了。他爱怎么接济亲戚是他的事情,方沐阳也不会当着外人的面去说老方姑爷的不是。她就是不明白老方姑爷那脑子里头想的什么,都闹成那样了,怎么还是对陈家人丢不开手去呢?

    陈家老大两口子大约是打累了,不约而同地松了手,一个衣襟散乱,脸上全是抓痕,另一个头发乱七八糟,脸上也红肿着,气呼呼地对视着。

    方沐阳懒得看他们演戏,扬声叫了门外看热闹的小子,“送”他们出去。

    陈家老大两口子怎么肯?又是哭又是叫得哀求起来:“小方姑爷,我们错了,不该当着您的面儿厮打,如今方家都是您做主,求您给个活路吧!”

    方沐阳郁闷了:“我怎么不给你们活路了?咱们各走各的阳关道,谁也碍不着谁啊!”

    “小方姑爷别这么说,您赏我们一口饭吃,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儿。看在两家都是亲戚的份儿上,您可得关照我们才是啊!”陈家老大继续哀求。

    方沐阳真心不明白了:“唉,你们能不能明说啊,今儿到底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啊?我这不明白呢!”

    陈家大伯母顾不得拢好头发,赶紧也过来哀求:“小方姑爷,您就给句话,那送寿礼的船上要人,您招谁不是招呢?为什么别人能去,就我们陈家人去不得?”

    送寿礼的船上要人?方沐阳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这次的船队拢共有大船十一条,小船二十条,金帮的人手有些不够,便放了风声,要找几个船上跟着跑腿的人。因为是年前送东西,回来可能耽误过年,所以薪酬开得不错。不过这些事情具体都是李大头在管,她只要结果罢了,怎么突然就说到这件事情上来了?

    陈家大伯母继续哭诉:“你们那招人的也太不是东西了,一听说是陈家的,就说什么不跟陈家人来往。你两个堂哥身强力壮的,跟着跑一趟也是帮你,怎么还因为他们姓陈就不行了呢?小方姑爷你可不能这样啊!”

    喔,方沐阳明白了。大概是现在陈家的日子每况愈下,陈老大家的两个儿子见金帮要人,薪酬丰厚,便动了心思,结果去码头上一问,人家一听说他们是花园巷陈家的,就把他们撵走了。

    方家跟陈家不对付,又不是今天才有的事儿,金帮上下都清楚呢!

    所以方沐阳好笑,嗔怪道:“您这是说的哪里话,这跑船的活路只不过是下苦力而已,哪里配得上陈少爷的身份,您就别埋汰我了!”

    只要老方姑爷一天没说跟陈家断绝关系,表面上方家跟陈家也还是亲戚,就是再不舒服,也不能寒了老方姑爷的心。所以方沐阳用自以为比较婉转的方式拒绝陈家大伯母。

    可陈家大伯母不这么觉得,本来两个儿子要跟着金帮的船跑定州送寿礼,她是不同意的。陈家就算现在日子不好了,也不是那种穷得揭不开锅,要跟下九流的泥腿子混一处的时候。可听说薪酬丰厚得很,不由也还是动了心思,如今陈家就靠她以前攒下的一点银钱过日子,真是一日不如一日,能有个进项也是好的。

    可两个儿子跑去码头上才问了那么一句,就叫人撵了出来,还差点挨了打。所以陈老大两口子一商量,还是觉得应该找方沐阳一趟。这肯定是下头的人胡搞,只要方沐阳点了头,给两个儿子安插一份清闲些的差事,拿点钱应该还是没问题的。陈老三两口子不是也在方家闹过的么?最后还不是给他们租了院子,可见人家不过是要出口气罢了。

    这下听方沐阳说得好听,陈家大伯母就有点得意了,心说这小子还知趣,晓得那种下苦力的事情配不上我儿子,嘴里也就没遮掩了:“哪儿敢埋汰小方姑爷?你两个堂哥的事儿,也不过你一句话罢了,不耽搁你什么事。再说了,你那两个堂哥哪里是下苦力扛大包的,你就让他们给你做个管事,自然也能帮衬你一把……”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方沐阳暴喝一声:“聋了还是瞎了?叫你们送客,站门边儿杵着不动是柱子吗?再耽搁爷的时间,连你们一块儿丢江里去!”

104 想吃肥肉的多啊

    金帮的小子们憋着笑,提着陈家老大两口子扔出去了。不是他们故意使坏,本来看小方姑爷好像聊得挺开森的嘛,啧啧,变脸真快,还让他们当了一回桑树,直接骂他们不行啊?还有,小方姑爷的威胁一点儿营养价值都没有,每次都是丢金江里头,能换个词儿么?

    方沐阳听见那帮小子的嘀咕,自己也有点好笑,寻思着是不是找几个人专门来守门得了,这陈家的人怎么就恬不知耻的,愣是要往前头凑呢?

    转头就凶光四射地瞪老方姑爷,都怪他!要不是他偷偷给陈老三租了院子,只怕早就断了来往,陈老大又怎么会以为他方沐阳好说话,居然又找上门来?

    老方姑爷缩了缩脖子,叫小瓦:“我的字还没写完呢,咱们回去。”

    小瓦迟疑了一下,就见方沐阳大咧咧地站到了老方姑爷面前,眯着眼唤:“岳父大人……”

    老方姑爷心里发虚,缩得跟鹌鹑似的,讨好地望着方沐阳笑:“沐阳啊,我不是故意的……”

    方沐阳叹了口气:“您的事儿,我也不好说什么,但是您真就没想过,这样做会让安娘伤心么?”

    老方姑爷嘿嘿了两声:“安娘是个好孩子,不会怪我的……”

    话没说完,就让进门来的方平安给打断了:“爹!您看您做的这事!有求于人,还跑到咱们家打人来了,要是碧草脸上落个什么毛病,我跟他们没完!”

    碧草和小瓦都是方平安捡回家的,几年相处下来,就跟小姐妹似的。刚被陈家大伯母打了,半张脸肿得老高,看得方平安心疼极了。相对而言,陈家大伯母在方平安心里本来就是外人,更不是什么好人,自然会维护碧草多一些了。

    老方姑爷挺直了背,想训斥方平安两句,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又塌了肩嘟囔道:“你怎么这样说,她是你大伯母,又不是外人……”

    方平安一听,红肿的眼睛就瞪了起来。看他们似乎又是要吵架的模样,方沐阳就皱眉,赶紧拦了老方姑爷的话头:“岳父您可别这么说,安娘又不是小孩子了,知道好歹,分得清亲疏远近。”

    老方姑爷偷眼看方平安,见女儿亭亭玉立,虽然眼睛有些红肿,眉目间却退却了孩童的稚气,增了几分飒爽果断的风采,越看越像故去的方夫人,心里就有些哀伤起来,“嗯”了一声就不说话了。

    方沐阳又道:“岳父,陈家那两位哥哥的事儿,我让下头的人看着,若是得用,便用他们。若是不得用,自然用不得。这次是送南楚呈给圣上的寿礼,出不得纰漏的。”

    她说这话,便是要绝了老方姑爷帮着陈家人求情的心,态度端正明确:那两人能用,看在老方姑爷的面子上用了就用了。若是不行,她也不能收了人进来。南楚送的寿礼,关系着朝廷的脸面,方沐阳可不敢拿这事儿开玩笑的。

    老方姑爷心里正感伤,听见这话又添了两分惆怅。孩子都大了,不需要他这个老瘫子随时跟着操心了。

    唉,快入冬了,天气真冷啊!

    若是方沐阳晓得老方姑爷在惆怅什么,只怕会不屑地撅撅嘴角。老方姑爷这个人吧,人如其名,陈实,实诚,就是老实地过了头,甚至有点逃避的意思。记得那年刚过来的时候,方夫人就快上山入土了,他也一直昏迷着不肯醒来。这几年下来,方平安都长进了不少,知道为了家里的生计筹谋打拼了,偏老方姑爷就乐呵呵地当他的瘫子,每天教孩子也不过半天,向来不肯多一个时辰的。

    不过说来倒是奇怪,老方姑爷的两条腿当时是骨折了,唐仁唐大夫也说养好了就能下地,偏他一直站不起来,连拐杖都没法用,只能坐在轮椅上头。

    所以方沐阳每每思及退路,想要离开的时候,多少都有点放心不下。方家没个支梁顶柱的男人,光靠方平安一个人,怎么撑得起来,不叫人活吞了去?

    陈家那边的事儿还没了结,陈老大的两个儿子又去了码头上招工的地方,这次小方姑爷放了话,倒也没人为难他们。只是他们两个连凫水也不会,怎么上船?不说要他们救人,起码要能自保吧?这一路沿运河上去,定州交割,都是走的水路。万一掉进河里,淹死了算谁的去?

    所以陈老大又来了一次,这回连大门都没进去,守门的小子也是金帮的人,知道他两个儿子的事,虽没有肆意嘲笑,也挖苦了几句。陈老大面子挂不住,走了,回去跟媳妇闹了一场,听说一家人斗得跟乌眼鸡似的。

    这边儿动作一大,除了陈家,别有用心的人也跑了过来。先是来了一个中年男子,穿得跟庄稼汉似的,说是往年方家庄子上的管事,来见老东家。方沐阳冷笑了一声,让方平安自己见。

    方平安一见,也楞了,确实是以前庄子上的管事。往年身子不好苦夏的时候,方夫人带她去庄子上,还见过的。客客气气奉了茶,询问来意,那人就跪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什么当年闹流民,庄子上也被流民冲击了,一直不敢出来。等后来晓得的时候,方夫人已经入了土,又有人拿着契纸来说是买下了庄子,所以一直没得空来见老东家。

    开始方平安还耐着性子听他说两句,他老是提往年方夫人待他们多好,倒惹得方平安跟着洒了一回眼泪。可后头听着听着,也就有点腻烦,再一想,当年方家那么大的事儿,就是后来才听说,也没见他们进城来看看,或是给方夫人烧柱香,这会儿跑来,显得稀奇。方平安就问他到底来干什么,那人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说如今的东家待庄子上的佃户不好,求小姐还是把庄子买回去。

    可刚经了杨乐儿的事,方平安多少有点戒备,并没敢一口应承,又客客气气地将人送了出去,回头叫方沐阳打听。

    方沐阳动动嘴皮子,不过一天工夫,赵晨便将那个庄子上头的事情给打听清楚了,说给方平安一听,方平安就心里不舒坦了。原来这次金帮送寿礼的事儿传遍瑞昌,便有人笑那庄子上的管事,说可惜庄子转了手,要不然还是在方家,也能跟着小方姑爷上京捞一把,就算没多少钱,起码也能跟着蹭点油水花用,出去见见世面,比在庄子上对着泥巴一辈子强。

    于是那庄子上的管事就动了心思,想到往年小姐心软好说话,就求来了。

    前后首尾一清楚,方平安就有点不高兴:“真是世态炎凉,原来咱家上顿不接下顿的时候,连自家庄子上一粒米都见不着。这会儿都已经卖了几年了,倒是巴巴地凑上来。合着咱们现在是块肥肉,谁都能来咬上一口的么?”

    可生气归生气,她也不晓得这事如何处理得好,又转头求教方沐阳:“沐阳哥哥,快帮我想个法子,这事儿该怎么办才好?”

    方沐阳倒是觉得简单,既然方平安想不明白,她也不妨教教她,便笑道:“买了庄子的赵家也是大户人家,如今庄子是人家的,管事也是人家的,你生气也不行,因为他跟你没关系。但是你可以把这话递给赵家,让他们处理才是正事。记得要将今日那个管事过来的事情细细说给赵家知道,一言一行都别忘了。赵家自然会处理。”

    方平安一点就透,拍着巴掌笑道:“我差点被他给绕进去,幸亏沐阳哥哥提醒我,要不然还会得罪赵家的人。”说罢便回房写了封信,叫人送给了赵家。不出几日,赵家便带人送了点礼物来,说是谢谢方小姐。又道那个管事已经处理好了,请方小姐放心,不会有麻烦的。

    瞧,人家局外人都瞧得清楚,方平安又怎么会不明白?不过是见利忘义,捡着高枝儿往上爬罢了。

    后来工坊的管事、原来林芝绸缎庄请辞的掌柜,都来方家赔罪。方平安心里腻歪他们,连见都懒得见,丢给方沐阳去处理。

    方沐阳是属于简单粗暴行的那种,多年跟码头上的苦力厮混着,根本说话就不忌口:“这倒是稀奇了,往年这工坊、铺子是我们方家的不假,可出了事儿连你们的人毛都没看到一根。如今这工坊、铺子早就卖了出去,你们也不是我家的人了,在这儿呼天抢地的,做给谁看呢!”

    说完也懒得理会那两人,摆摆手走了。

    倒是方平安后来想了一回,慈悲心肠发作,想要去往年方家的庄子、工坊看看,好歹让方沐阳给劝了下来。这些庄子、工坊、铺子都已经卖给了别人,这会儿去看,指不定别人心里会怎么想。赵晨打探了消息回来,也说那些庄子什么的都好好的,不过是原来方家下头的人见如今方家又光鲜起来,心中生悔罢了。

    惹得方平安将自己埋怨一回,说是差点给沐阳哥哥添了乱子。幸亏定州那边铺子的账册送了过来,方平安埋首账册之中,分了心思,也就没再去想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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