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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爷是喜脉全文阅读

作者:香辣凤爪     姑爷是喜脉txt下载     姑爷是喜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05 出发前

    被这些杂事缠了两天,等方沐阳回过神来,金帮上下已经将所有的一应事物都理顺准备好了。等到十一月初十,南楚的寿礼送到瑞昌,便立即转到了金帮备好的船上,停了两日,择了个黄道吉日,启程往定州去。

    入了冬,瑞昌不过是更加冷了几分,寒风扑面罢了,可定州已经开始下雪。方沐阳自然是要跟着一起押船往定州去的,累得方平安跟着忙里忙外,生怕准备不充分,让她路上受了寒,落了病。

    一面准备,一面没忘了唠叨,直说方沐阳也该在身边放个人,路上有人服侍,多少也放心一些。方沐阳只是苦笑,她如今这女扮男装的,放谁来?若是带个丫头,难免惹人闲话;可真要是带个小子,又多少有些不便。倒还不如不带人,反正金帮里头的小子多得是,有什么重活儿也轮不着她来动手,清闲的活计她自己也能做,不提太复杂的,自己照顾自己还是没有问题的。

    方平安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反过来倒嘱咐方沐阳,一路上小心着些,莫要在外头多喝了酒,露出马脚就不妥当了。

    两人真如同小夫妻一般,将家里身边的琐事互相细细嘱咐,直到方平安实在撑不住了,方才作罢。

    这次往定州去,方沐阳是有心带着金帮的一帮兄弟都出去见见世面,家里就留了李大头坐镇,其余人等,李巴鱼、赵来顺、赵来福、赵晨,甚至是小丫头李幺幺,都给带上了。

    他们倒没有想到见不见世面的问题,只是紧张得不行。毕竟这是金帮替朝廷办事,若是一个不慎,连累的可是身家性命,甚至金帮上下,谁也不敢轻慢。就是平时二愣的赵来福,也收敛了不少,早早地就跟着赵来顺将所有船只又检查了一遍。

    赵来顺是紧张,紧张得几天都睡不好觉了,所以闲着没事儿就往码头上面跑,顺便么,就把几条船给检查一下呗。

    正好碰到李巴鱼。这本就是李巴鱼份内的事情,一直不敢懈怠,尤其是朝别人租借的那几条船,总归不是自己的,用的人手也不是,多查验查验总不是坏事。

    偏就碰到了赵来顺也来查船。

    李巴鱼就不乐意了。

    “哟,赵大爷一大早就忙活呢?您这是信不过我,还是找茬呢?”李巴鱼本来话不多,可一生气,偏就顺当了,可见李幺幺的啰嗦其实是家族遗传。

    本来赵来顺碰见李巴鱼心里有点不好意思,不是自己分内的事儿,做了,难免有点捞过界的意思。可听李巴鱼这么一说吧,心里的不好意思就变成了不高兴,脖子一梗:“谁敢找李大爷的茬啊?这不是顺路没事儿,过来转悠转悠么?李大爷您可别见怪,要不给您陪个罪?”

    李巴鱼跟赵来顺个头差不多高矮,逼近了跟前,低声道:“你少来这套,我份内的事儿我自然做好,用不着你来指手画脚!”

    赵来顺也不甘示弱:“看看又不会少块肉去,你这么紧张干什么?难不成有什么是不能让人知道的,你心虚?”

    “你!”李巴鱼攥了拳头,好歹记着这是当着别人的面,没举起来。论说话什么的,李巴鱼这老实人怎么会是赵来顺的对手,更别提如今赵来顺让冯麻子调教了两年,比往年做小混混的时候更加难缠。

    旁边赵来福几个看他们俩斗嘴,却一点也不着急,反倒兴致勃勃地看戏,暗地里还道:“这次能打起来不?”

    “今儿应该不会吧?”

    “我觉得能打!”

    “那不可能,跟你打赌,怎么着今天也开不了打!”

    “赌了,输的人今天中午请吃饭!”

    可这会儿在别人的船上,俩人都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怎么会动手?不过低声斗了几句嘴,便勾肩搭背地下船去了。

    中午便有人把这事儿当做笑话说给方沐阳听,结果方沐阳问:“那赌输的人请了客没有?”

    人家道:“愿赌服输,自然是请了,每人一大碗馄饨。”

    方沐阳就瞪眼:“怎么不叫上我?害我少吃一顿好的。不过话说回来,马上就要启程了,大家都小心些,别再惹事。这节骨眼儿上,都给我收敛一些,别成天傻笑。不知道,还以为瑞昌多了许多傻子呢!”

    众人哈哈一笑,各自准备去了。

    南楚送寿礼的船并没有立即离开,准备接南楚使团回去。要说这次南楚出使北齐,也是近些年来的一桩盛事了,可以留给民间议论的倒真是有不少小道消息。

    比如说正使大人还带了女儿过来,听说是想为女儿在北齐择一门夫婿。谁知进京路上,胡大人的女儿出了意外,到现在都还躺在床上,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一定是路上见了哪家公子俊俏,害了相思。

    又比如说南楚的副使平南王英俊潇洒,虽然已经三十多岁了,依然惹得不少北齐贵女起了思慕之心,在京都的这些天更是大宴小会不断,着实显露了一番文才风流。

    还比如说大齐皇帝听说南楚圣上少年英武,想将最疼爱的小公主下嫁给对方,只可惜那位南楚皇帝才十几岁,刚刚登基,并没有大婚的打算。大齐文臣费劲了口舌,南楚使团的人也没松口,为了顾及公主的面子,大齐皇帝只得作罢。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不过大家都议论,再过几年,说不定大齐皇帝还是会将小公主嫁过去,因为北齐女子大多成婚晚,十七八的出嫁正当时嘛!

    听说这些传得稀奇古怪的小道消息,别人还好,赵晨是笑得脸都快抽筋了。没想到那个胡三居然让小方姑爷给弄得骨折了,也是,从石阶上摔下去,就是没骨折,只怕也没脸见人。女孩子么,脸皮都是比较薄的。哪里像小方姑爷,想得出那么损的主意来。

    就是现在想起来,赵晨还有点犯恶心呢。

    一切准备妥当,十一月十三正是择好的黄道吉日。祭拜江神之后,金帮的船队便扬帆起航了。

106 姐没有屠龙刀

    终于开船了,方沐阳几个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听着岸上淡淡的欢呼声,各自疲惫地回舱房休息去了。

    这开船仪式实在是太久了。清早天没亮就得起来准备,然后是祭江的仪式,南楚押送官员讲话,王大人致词,礼部来的周大人讲话……你妹啊!原来异世的人也这么喜欢开会讲话炫耀,可惜方沐阳是个不懂得欣赏各种讲话的人,大冬天地吹着冷风站在甲板上头,难道会很爽么?

    所以小方姑爷扑到舱房就睡了个天昏地暗,等到醒来已经快傍晚,可一问,船不过走了二十多里,刚刚进入运河水道,当时就郁闷了。

    不至于啊!这些船都好好的,怎么速度这么慢?

    叫来负责行船的李巴鱼一问,他无奈地一摊手:“周大人说了,这些都是南楚送来的寿礼,代表了两国的脸面,谨慎为上,反正日子也还有这么多天呢!”

    好吧,自然是听周大人的。

    不过这么一来,行船的时间比方沐阳预计的就晚了很多。每到一地,必有当地官员焚香跪迎,每晚必须抛锚靠岸歇息。方沐阳简直觉得度日如年,无聊地在船上转圈。

    人家周大人日子就过得滋润多了,每天晚上都有宴会,各地官员倾力接待讨好。能够被皇帝派出来迎接南楚的寿礼,代表的是皇家的脸面,本身也是极得圣宠的。明眼人都看得见,这一趟完全就是有功无过,不是谁都能抢到这样的好差事,自然百般巴结不提。

    可方沐阳几个在船上都闲得呆不住了。成天除了说说闲话,也就没了别的消遣。除了金帮的人,船上就是水寨的兵士,下苦力的碰到兵油子,倒也相处融洽,几个荤段子一说,关系立刻亲密起来。还没走到一半,就好得跟亲兄弟似的,勾肩搭背嚼不完的舌根。

    方沐阳这才发现,原来男人八卦起来,比女人可厉害多了。听听他们都说的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谁家小姐生得好看,可惜心气儿太高,最后嫁了个鳏夫。谁家男儿本事了得,偷了嫂子又包*小寡妇。只要是男女关系上的,内容之广泛,言语之真切,真是要内涵有内涵,要文采有文采。

    说到后头,竟有人拿着李巴鱼和小萍打趣起来,结果让李巴鱼好生发了一遭脾气,船上这些话才稍微收敛了一些。

    方沐阳几个不解,赵晨更是去问李巴鱼:“船上无聊么,兄弟们说几句闲话罢了,你还跟他们置什么气啊?弄得见了你,一个个倒跟老鼠见了猫似的,何必呢?再说了,咱们的人咱们管着,可那些兵大爷,咱们可管不了,又不能得罪。”

    李巴鱼并不答话,只是扭着头一副生气不愿多说的模样。赵晨也没法再问下去,只得拍拍他的肩走了。

    如此又过了两日,眼看定州已经遥遥在望,可照着船队的行进速度,估计还得再有三天才能到定州。方沐阳终于忍耐不住,叫来哥几个一商量,留下李巴鱼看着船,自己先带着赵氏兄弟几个趁靠岸悄悄下船跑了。

    靠岸的这地方离着定州不远,若是打马,顶多半天功夫就到了。可方沐阳几个并没有马,又都是贪玩的半大小子,便决定住上一夜,明日再走。

    寻了家看起来不错的客栈,进去一问,只有两个上房了,方沐阳顿时犯了难。虽说他们一共就是四个人,赵来顺兄弟俩睡一间,她跟赵晨睡一间,分配倒是不错。可是理论可行不代表实际可行啊!特么她一个女生跟赵晨睡一间肿么可以?

    更何况今时不同往日,自从大姨妈童鞋来了之后,特么她就时不时来一次,又不是很准时,每次都要跟方沐阳玩你猜你猜你猜猜猜。这几天在船上,方沐阳就老是觉得犯困,小腹抽痛,总觉得大姨妈快大驾光临了,可她老人家又老是不来。这特么万一哈,刚好跟赵晨一块儿住进房间,大姨妈来了,肿么办?

    所以方沐阳摇头:“掌柜的,真就只有两间房了么?这时节也不是特别忙的时候,怎么就恰好没房了呢?”

    掌柜的是典型掌柜脸,笑嘻嘻地眼睛都眯成小缝了:“客官,真没有房了。这客人的事儿,我哪儿知道?您要是昨日来,小店都还有客房,可这会儿真的就两间上房了。这中等客房都没有了,再就是剩下下等的客房,您看……”

    大齐的客栈,上房是套间,中间用屏风隔开的,一间房就一张床;中等客房属于双人间;下等客房就是大通铺了,宽松点睡四五个人,紧凑点挤七八个人。当然不同的客栈,房间略有好坏之分,不过大体上都是差不多的。

    听说连中等的客房都没有了,方沐阳嘴一瘪,转身就要走:“那换个客栈算了!”旁边赵晨倒是来了兴趣:“店家的生意可真是好,估计城里您也是头一份儿了吧!”

    掌柜的笑着拱手:“承蒙您夸奖,我们这儿地方小,客栈也不多,小店算是顶好的一家,所以客人们都爱照顾小店小生意。不过确实凑巧,前两天来了一位公子,带的人手不少,也就占了不少房间。看您几位也是一起的,要不,就略挤挤?小店的房间都是收拾得很整齐的,被子也常晾晒,保管够大,冻不着您。”

    赵来福也在旁边插话:“小方姑爷,咱们也就歇这一晚上,凑合凑合算了。你个头又不大,跟赵晨哥睡一张床就是,我跟我哥睡,将就一晚上得了。”

    谁知方沐阳犯上倔了,把脖子一扭:“就不!我一个人睡习惯了!”

    赵来福还要说话,却被赵来顺拉住了,他笑着对掌柜道:“要不您叫人领我们先瞧瞧房间,您看我们兄弟个头都不小,万一一张床挤不下,也不能硬叫咱们打地铺吧?”

    他们几个,拿着方沐阳前世的标准来说,都是一米七往上的个子,尤其赵来福,虎背熊腰的,都快一米八了。要是床太窄,挤着也不好睡觉。

    掌柜的松了口气,叫来小二领着他们去看房间。一边上楼,赵晨一边低声跟方沐阳商量:“天色都黑透了,这会儿再出去找客栈,也不方便,要不干脆将就一晚,明天早些起来赶路得了?”

    方沐阳觉得小腹痛得有点厉害,闭紧了嘴不想说话。后头赵来福小声嘀咕:“难道小方姑爷是嫌赵晨哥脚臭?那你跟我哥睡吧,他脚不臭,就是爱打呼……”

    几人都满头黑线,同时回头低声吼他:“闭嘴!”

    正好有人下楼,跟他们擦身而过,听见这句忍不住勾了勾嘴角,眼光扫过这几个少年,忽然目光就凝住了。赶紧跟在他们背后上了楼,推开了走廊尽头的房间压低了声音道:“爷,您快出来看看!”

    “怎么了?”房间里坐着一个蓄着短须的男子,正拿了一本书在烛光下细读,旁边一个美貌侍女,低头站在一边像柱子一样。

    虽然问了一句,不过男人也知道自己这个亲近手下并不是无故惊慌的人,还是丢了书本站起来,走到房间门口。顺着手下指的方向一看,也楞了一愣,随即抿紧了嘴唇一步跨出门,盯着站在走廊另一头的方沐阳细看。

    小二开了门,方沐阳只看了一眼,就懒得细看了。客栈么,不都是一个样?可偏偏有赵来顺和赵来福这俩土包子,从来就没出过远门,第一次瞧见客栈里头的上房,有几分惊奇。尤其赵来福,非要进去细看一圈。方沐阳无聊,干脆靠在门边等他们。反正她是拿定主意了,要么他们仨睡一间房,要么就重新找客栈去。这三个,跟谁住一块儿她都不乐意。

    正思量,忽然觉得有人看自己,方沐阳狐疑地顺着感觉扭头一看,便瞧见走廊尽头一个穿黑袍的英俊男子盯着自己瞧。虽然此时心情不是很好,但是方沐阳不得不承认瞧见帅哥她的心情就变好了那么一点点。再看他身上穿的袍子,正是南楚那边都很难弄到的暗纹锦缎,藏蓝色的袍子在客栈明亮的灯光下闪着温润的光,隐约可以瞧见上头若隐若现的云纹。想必这位就是掌柜的说起的那富家公子,啧啧,果然是有钱人,这一身袍子也值起码二百两银子了,还是有价无市的好东西呢!

    方沐阳就冲着他笑着点了点头,心里却暗道:果然是灯下看美人,这位大叔年纪顶多也就三十来岁,一身儒雅气质,皮肤看起来也是超好的,头发乌黑得像玉似的,就是那抹小胡子有点破坏美感……

    可那位美大叔瞧见她一笑,竟然手抖了起来,随即把双手缩进袖子里背在身后,将她上下仔细打量。

    方沐阳就有点不高兴了。你谁啊你,有这么盯着人看的么?

    正好赵来福“参观”完了客房,跑到方沐阳跟前弯着腰哀求:“小方姑爷,就这儿吧,咱不换了行不?我都在船上快散架了,你让我好好睡一晚上行不?”

    这货门板宽的个头,弯腰哀求只差在屁股后头竖起尾巴冲着方沐阳摇摇了。方沐阳翻个白眼,还没说话,旁边赵来顺也道:“小方姑爷,就这儿吧……”

    赵来顺绝对是宠爱弟弟的好哥哥,可明显知道方沐阳不想住这儿,他还是跟着哀求,难免就有几分不好意思……

    方沐阳扭头看赵晨,果然他也露出迟疑的表情,正要开口,却被方沐阳打断了:“那行!就这儿,你们三个一间房,我一间!”

    “啊?我们三个,这床怎么挤啊?”赵来福哀嚎起来。

    赵晨和赵来顺懒得理会这二货,直接下楼去预定房间了。

    方沐阳走在最后,却听见有人叫她:“小公子,请留步!”

    她回头一看,正是之前打量她的那个美男子。这会儿一打量,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人有点眼熟,便迟疑地停下了脚步问:“您叫我?”

    美男子深深吸了一口气,笑着点头道:“是啊,不知公子可否赏脸,移步说两句话?”

    要是平时,冲这美色方沐阳绝对肯了。自己这边儿还有三个人,也不怕吃亏什么的,说两句就说两句呗,可今天方沐阳很不爽,她只想早早泡个热水脚上床睡觉,所以笑着拒绝道:“不了,多谢您的美意,咱们不熟。您早点儿休息吧啊!”

    说完赶紧下楼了。

    看着她的背影,美男子目光深邃,眉头紧锁,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一般。旁边的心腹手下凑过来狐疑地问道:“爷,有点不对劲,属下去看看?”

    美男子微微一点头,那男人就下楼去了。

    方沐阳上了楼,独霸了一间房,进了房间关上门才松了口气。太奇怪了,那个帅大叔一直站在楼梯旁边看着他们,确切地说是看着她。而且这位帅大叔也让她觉得有些面熟,可一直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不得不叫方沐阳心生怀疑,而且微微有些后悔。

    也是这一路过来实在太平顺了,在船上呆腻了,她才会溜下船。还是大意了,这一趟差事,怎么也不能这样疏忽的,就将李巴鱼一个人留在了船上,若是有人想趁机对寿礼动什么手脚,岂不是正好趁虚而入?

    想到这儿,方沐阳又坐不住了,起身出了房间,拍了拍对面赵氏兄弟住的房门,跟赵晨和赵来顺交代了两句,决定在明日船队靠岸的地方撵上,还是跟着一同到定州得好。

    赵来福自然不乐意,赵来顺也追问了好几次,可方沐阳只推说有些放心不下,并没说其他的什么。反倒是赵氏兄弟几个劝了她一番,叫她早些歇息,许是船上太累,胡思乱想才会这样。

    方沐阳又不好说是在客栈碰见那位富家帅大叔才会这样乱想的,跟他们说了几句,也就出来了。

    出门就是一愣,那个帅大叔还是站在栏杆边,见她望过来,冲她招招手。

    方沐阳就怒了,您这是逗猫还是唤狗呢?扭头想说不理他,鬼使神差地却走近了些,警惕地看着他,想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

    帅大叔看着她露出一脸慈爱的表情,叫她:“小炤,你不认识我了么?”

    方沐阳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小昭,我还无忌哟!大叔您是演倚天屠龙来的么?可是姐没有屠龙刀啊喂!

107 狗血淋头天雷阵阵

    方沐阳的颜控,是一种病。经过到大齐这几年风里来雨里去的生活治疗,已经好了很多,不会看见一个长得稍微平头整脸的男人就直勾勾地盯着流口水了。在治疗过程中,老方姑爷可是出了大力的,话说每天看着一个韩版花美男,看得多了,自然口味也就更高了些。对于齐三齐六这样长得比较青葱可爱的,她还是有点兴趣,但是对于一个挺帅的大叔露出一种名为“慈爱”的表情,方沐阳表示有点猴不住。

    心里一边吐槽,方沐阳一边往楼下张望了一眼,却发现一楼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几个人,恰好将赵氏兄弟三个围住了,他们一时半会还上不来。

    帅大叔笑着叹息:“还是这么鬼精鬼灵的,你放心,这儿都是我们的人,不会有人听了去。小炤,这几年,苦了你了,可当日你母妃和你皇兄也是迫不得已……”

    “停停停!”方沐阳一听就觉着不对劲,什么母妃皇兄的,这乱子大了啊!她小心翼翼地看向帅大叔,心里寻思着这位到底是什么人,低头拱手道:“您大概认错人了,在下瑞昌方沐阳,不是什么小炤……”

    男人一听,皱起了两条剑眉,把方沐阳三个字在舌头上滚了一下,立时想起来在哪里听说过她,眉毛却皱得更紧:“你就是方沐阳?瑞昌方家的赘婿?”

    方沐阳紧张地看着他的脸色,发现他思索了一阵子,眉头舒展开来,旋即又紧紧皱起,看向她却露出几分无奈的笑意:“小炤,别闹了。”语气中满是长辈对小辈的疼爱和宠溺。

    顿时方沐阳就觉得肚子更疼了,闹?闹你妹啊闹!她探头看了看楼下,赵氏兄弟也正往楼上看,显然对堵住他们的那些人感到意外。

    耳边却听见男人无奈的声音:“小炤,过来我们说会儿话,你一块来的那几人,我不会为难他们的。”

    可是听在方沐阳的耳朵里头,却满是威胁的意思,似乎是说如果她不照着男人说的办,那么赵氏兄弟三个就会被为难。至于怎么为难……方沐阳的脑洞顿时就打开了……

    方沐阳只好扭过头去,朝着男人指的方向走进他的房间。男人落后她半步,朝着手下使了个眼色,跟着方沐阳进了房间,关上了房门。

    明明是跟其他的客房差不多的格局,可这间房间看起来更加精致奢华。桌上铺的桌布,摆的茶具,凳子上的坐垫,都不是客栈的东西,显然是男人带来的。方沐阳有点担心赵晨三个,忐忑不安地按着男人指的位置坐下,愕然发现男人却坐在了下首客位,心里更是乱七八糟起来。

    男人借着烛光细细把方沐阳上下打量了一遭,有点怀念,又有点感伤的样子,叹息着说:“长大了,黑了,瘦了。小炤,这几年吃了不少苦吧?难怪你连舅舅都不愿意认了……”

    舅舅?方沐阳一听这话,顿时灵光一闪,明白她为什么觉得这男人瞧着眼熟了。尼玛,自己这张脸跟这男人长得太像了,尤其是眼睛和鼻子,一模一样的圆眼睛,高鼻梁,眉毛浓黑,尾部扬起斜飞入鬓。起码有七八分相似,就说他们俩是父子,只怕人家也会相信。

    难怪说外甥照舅……

    不过嘴上她还是小心翼翼地回答:“您大概认错了吧?我只是个乡下小子……”

    自称是她舅舅的男人扑哧一笑:“你还扮男孩扮上瘾了么?小公主,当着舅舅的面儿,还装什么啊?”

    语气亲昵又自然,可内容结结实实把方沐阳给雷住了。他怎么知道老纸是女的?这个秘密,除了方沐阳自己,目前就只有方平安知道,难道说,他真的是本尊的舅舅?

    哎妈呀!这可咋办?愁死人了有木有……

    方沐阳的震惊写在脸上,旋即又掩饰下来,惶恐地对着男人干笑:“嘿嘿,大爷,您真的认错人了。虽然我没念过什么书,不过自己是男是女还是分得清的。您是在找人吧?真的跟我长得很像么?”

    男人听着她说话,脸上宠溺的笑容渐渐收了起来,转为严肃。

    方沐阳被他灼灼的目光盯着,声音也越来越低:“……不信您可以去瑞昌打听打听,全瑞昌的人都知道,我还是方家的赘婿呢……”

    听她提起方家,男人的眉头又锁了起来,要不是有的人言之凿凿地确认方家赘婿跟小炤无关,他早就该找到小炤了,又怎么会在北齐耽搁这么些天?

    空气里弥漫着清新淡雅的香味,可方沐阳闻着,非但没有感到情绪舒缓,反倒觉得更加紧张起来。艾玛她是个西贝货,这碰上了正主的舅舅,该肿么办?被他有若实质的眼光盯着,方沐阳觉得浑身不自在,可偏偏又感到一种压迫,竟然是把她定在座位上动弹不得。

    很久以后,方沐阳才晓得那是舅舅身上散发的杀气。

    男人看着方沐阳,轻轻叹息一声:“小炤,你还是在怪你母妃和皇兄,是吧?”

    方沐阳挣扎了半晌,还是摇摇头,缓缓说道:“您可能真的认错人了,我不是……”

    话没说完,就听见男人道:“你左手肘靠肩的地方,有一颗米粒大小的朱砂痣;你右边眉毛里头,有一颗小黑痣,左胸上头,也有一点胎记,圆圆的,拇指大小,很浅很淡的青色……”

    随着他的描述,方沐阳的话接不下去了,只能沉默。

    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对方就能把她身上的特征描述得这么清楚,比如眉毛里头的黑痣,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过的。这一切只能说明,对方不但认出了她,而且笃定了她就是要找的那个人。

    男人并没有说得太多,只是摇头:“小炤,你一出生就瘦得像小猫一样,是我亲手把你抱回府里,长到五岁上头才送回宫中。你是我亲手带大的,我怎么可能认不出你?为什么你就不肯认舅舅呢?”

    方沐阳沉默,心里却不停哀嚎,姐服了,真心服了,什么宫中,什么母妃,什么皇兄,这具身子的本尊,您到底是什么大佛啊我靠!为毛老纸混江湖的都没有半点消息啊!!!!姐真心要吐了好么?姐是玩的种田经商文,不是豪门宫斗啊尼玛!!姐是玩宫心计的料么亲?饶了姐一条小命啊!!!

    男人也不急着说话,只是盯着方沐阳细看,似乎要从她的表情中找到一些端倪。

    方沐阳勉强按捺了狗血沸腾的情绪,抬起头苦笑道:“我真不知道您找的是谁,我只知道从三年前开始,我就是方沐阳。至于更早的事情,我不记得,也不知道。”

    这是实话,三年前穿越到这个异界,决定负责起方家父女的时候,她就只是方沐阳,而这身子以前的事情,又关她什么事?没有人告诉她,那么就是不记得,不知道。

    不过男人显然脑补过度了。他身子微微一震,有些控制不住地瞪大了原本就挺大的圆眼睛,似乎要凸出来一样。方沐阳不仅联想到前世动画片里头那些主角眼珠子像弹簧一样蹦出来的画面,莫须有地觉着有点好笑。赶紧低头掩饰。

    男人却突然站起来打开房门,朝着门口守着的心腹手下低声吩咐了两句,又掩了门回到原本的位置坐下,看着方沐阳满是无奈。也不知过了一刻钟或是更久,男人似乎挣扎了很久,终于开口道:“方沐阳,如今你是叫方沐阳对吧?这边的事情你暂且不用管,先跟我回家,这边的事情我留人帮你处理就是。”

    “不行!”方沐阳想也不想地反驳,看着男人隐含威严的目光,虽有点害怕,但还是挺起胸膛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坚定地说:“在下有事在身,岂可临阵脱逃?更不能放任我的手下不管,所以这事儿,我不能答应。”

    似乎没有想到她会拒绝,男人有些烦躁地敲了敲桌子,开口道:“不行,这事由不得你拒绝,你先休息,明日一早我们就启程。”

    啊咧?这么霸道不留余地?小方姑爷吃软不吃硬,最是打着不走的倔驴一头,啊呸呸,小方姑爷才不是驴呢!反正小方姑爷就是不吃这一套,站起来鼓着腮帮子很严肃地对这身体的舅舅说:“不行,君子以诚信立世,岂可言而无信……啊……疼,疼,你干什么?啊……放手,放手!”

    话没说完就被男人揪了耳朵,他又好气又好笑:“臭丫头,真是少了教训了,就你还君子呢?”低头瞧见方沐阳盛着泪光的圆眼睛忽闪忽闪的,心里一软,放了手。

    这丫头几乎是他抱着长大的,两人的情分说是父女也不为过,便是后来回了宫中,也对他更加亲昵。从小她就像个男孩儿一般调皮,没少被他收拾。像这样端着一副端正的模样干坏事的情景实在是发生过太多次,每次只要这丫头一摆出这模样,便是要干坏事,或是干了坏事还表明自己正义。要是像以前小的时候,只怕他早就一把捉过来打她的屁股了,可如今丫头大了,总不能打屁股,揪揪耳朵还是没问题的吧?

    男人感伤又无奈,这丫头居然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悄悄长大了,更可气的是,居然不认识最亲热的舅舅了。

    想到过去几年孩子受的苦,男人又有些心酸,伸手去摸方沐阳的头,却被她一侧头避开了。他只好像小时那般哄她:“好啦,别生气了,听话,舅舅安排人帮你把事情办妥就是。不过一点子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咱们大楚也不缺的。”

    咱们大楚?摸着耳朵的方沐阳捕捉到了这几个字眼,登时回头望过来,艾玛狗血加天雷啊,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其实是我脑洞开太大了对不对?

    “那个……大爷,还没请教您哪位?”

    这怯生生又带点试探的语气,勾起了男人相当愉快的回忆。他的嘴角勾出一个弯,眼睛也像方沐阳笑起来那样弯弯的,原本就俊俏的脸上带了几分甜蜜宠溺的气息:“我是你舅舅啊,小炤!”

    尼玛能说重点么?方沐阳满头黑线,这个男人从开始到现在一直不停重复自己是她舅舅的身份,她又不是聋子傻子,怎么可能听不见不知道?她问的是他的名字、身份,好不好?

    男人看着她隐忍的模样突然觉得很舒坦,大方地满足了方沐阳的好奇心:“对了,忘记你忘了舅舅了。那我们重新认识一下,我是你的亲舅舅,林华清,刚刚被你的皇兄封为了平南王。”

    平南王……

    你的皇兄……

    几个字眼在方沐阳眼前乱飞,那么,意思是说,她实际上是南楚的公主?

    方沐阳思绪纷乱,却将久久无法寻觅的答案在刹那间串联了起来。方家是南楚的探子,三年前南楚皇室祸起萧墙,已经死掉的那个皇帝弑父登位,大肆屠杀兄弟姐妹。宫中略有能力的纷纷趁乱逃亡,她则被送到了方家,方夫人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将她女扮男装,瞒天过海,以一个正式的身份接进了方家。

    但是不幸的是尾随的追杀者也追到了南楚,并混在了流民当中,残忍地将方家满门屠戮。如果不是她的穿越,方沐阳早就葬身在火场之中,而娇弱的方小姐和没用的老方姑爷只怕也是会命丧黄泉。

    原来,方家是因为她的关系才被灭门的。

    想起那一地的鲜血,惨死的尸体,熊熊燃烧的火场,方沐阳禁不住浑身冰凉,手脚发起抖来。

    林华清的眼神一直胶着在她的身上,几乎是立即便发现了她的异样,赶紧轻轻拍她的后背唤她:“小炤,你怎么了?小炤?”

    唤了几声也不见她清醒,林华清一咬牙,捉起方沐阳的手,在虎口处狠狠一掐。疼得方沐阳一震,眼神这才恢复了清明。

    方沐阳只觉得有些头晕,像是体力不支一般,背上的衣服也汗湿了,贴着背脊微微有些黏热。

    对上林华清焦急的目光,心里又是一暖,缓缓道:“我没事,谢谢!”

    林华清见她开了口,心里也放松了下来,吐出一口浊气道:“你这丫头……”终究是没舍得多说什么,拍了拍她的背,让她坐下喝点水,自己起身吩咐琐事去了。

    等方沐阳缓过劲来,便要告辞去自己房间休息。

    岂料林华清道:“那些房间怎么能住?我已经吩咐了下人,给你准备了热水,你先洗浴。今天晚上将就一下,就在我的房间睡一夜好了。”

    纳尼?大叔你开玩笑的吧?男女授受不亲好不?方沐阳瞪大了圆眼睛,丝毫没发觉自己这模样跟之前林华清的样子有多么相似。

    林华清大概也能猜到她在想什么,干咳了两声道:“我还有事,跟侍卫一块就行了。待会儿我让碧文伺候你,只说你是我故交之子就行了,在外头,不叫我舅舅,总能叫我一声叔叔吧?”

    “不行,我还有几个兄弟在外头呢!”方沐阳想了下,还是拒绝了。

    谁知这借口到了林华清这儿根本就不算个事儿,他哂笑道:“无事,他们已经处理好了,你不用担心。”

    处理?方沐阳顿时想到赵晨几个横尸血泊之中的模样,禁不住打了个冷噤问道:“你把他们怎么啦?”

    林华清有些郁闷:“没怎么,不过叫人将他们拉出去了,大概喝口小酒什么的……”他当然不会说叫人把那几个男人带走套话去了。几个毛头小子,哪里是他那些身经百战的手下的对手?不过几句话便被绕了进去,这会儿大概已经喝上了吧?

    说完他才觉得方沐阳看自己的眼光有些不对,顿时便有些恼火:“看什么?你舅舅我是那样的人么?”主要是不放心方沐阳一个女子跟几个男人一同上路,虽说她是女扮男装,可总架不住有人心术不正。便是亲兄弟还有反目成仇的时候,几个小混混,怎么可靠?

    不行,明日一定要把她带回家去。北齐实在是太过危险,哪里是小炤这样的金枝玉叶该呆的地方?

    在方沐阳不知道的时候,林华清便已经开始盘算着该如何将她弄回南楚。不过交谈了一小会儿,林华清也算是摸清了方沐阳现在的德行,想到该如何把这孩子弄回家,不禁有些头疼。可当着方沐阳的面儿,却是不露声色,等到小二将水提上来,便吩咐了碧文伺候她,自己出了门。

    费了一番功夫,方沐阳才好说歹说把碧文弄出了门,一个人插紧了门,脱了衣服泡进微烫的热水里,舒服地长叹一声。可下一刻,方沐阳就有些发愁,这可咋办?

    看平南王的样子,根本就笃定了这身体就是南楚的公主,一定会想办法把她给弄回南楚去的。她之前也没想到这身体居然身份这么高,还以为顶多是南楚某个世家或者重要官宦的女儿呢,这下可好,还能往哪里逃?亏她计划着要如何逃脱,如何给方平安留一份保障,这下可好,计划赶不上变化,不过是想下船散心罢了,居然也会撞上正主。

    还一撞就是个正着!

    看,猪撞树上,笨!方沐阳撞猪上了,比猪还笨!艾玛对不起,又侮辱猪了。人家猪好好呆着猪圈里头哪儿也不去,啥事没有。偏自己心思多,爱折腾,这下好,一折腾一个准!

    这是尼玛什么运气啊?

    方沐阳觉得连翻白眼的气力都没有了,还不如早些洗了安置,明日再想办法算了。

    平南王林华清出了房门,细细交代心腹手下准备妥当,明日一早就早些出发带方沐阳回南楚。瑞昌那边自然有人接应他们回去,只是多带了一个方沐阳,还要安排处理好后患,必须尽早安排。而且要安排得天衣无缝,叫人看不出破绽来才好。

    这便有些棘手了。

    他们这次往南楚来,主要就是搜寻小公主的下落,因此带的人手虽然多,大部分都散了出去,一时半会儿也收拢不回来。要在极短的时间里头安排好这些事情,多少都有些不够人手。

    但是主子既然吩咐了,便断没有做不到的道理。几个心腹手下一合计,便开始低声谋划各方面的安排和执行步骤。

    林华清在一边听着,有些心不在焉。

    突然一个手下进了屋里,伏在林华清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惊得林华清回头反问:“可是真的?”

    那手下确定地点了点头:“确实是真的,闽越的士兵已经开始集结,桂广、枝南等城都有兵士集结的迹象。”

    林华清陷入了沉思,片刻之后问道:“朝堂上动静如何?”

    手下摇了摇头:“人心惶惶。”

    这情况,他必须尽快赶回大楚,可这样一来就没办法带着方沐阳同行了。林华清有些拿不准主意,敲击着桌面沉思起来。

    前来报信的手下,很快将消息同其他几人通了气,其中一人便道:“王爷,依属下之见,只怕如今带着公主回去也不安全。既然公主已经在北齐隐姓埋名,倒不如先让公主呆在北齐算了,倒比国内安全得多。若是不放心,不如放两个人,贴身护卫公主周全就是。”

    林华清何尝不晓得,只是好不容易找到公主,而且还是这种非常不靠谱的偶遇,都让他给遇上了,不把公主带回去,他始终觉得心中难安。

    但是如今国内的情况确实不乐观,不但伪皇余孽死灰复燃,还有几个府居然妄想谋反,朝中没有清理干净的尾巴也跳出来添乱。皇上再是英武,也不过年仅十四岁,确实迫切地需要他回去帮助稳定局势。

    不带走方沐阳,他心中不甘。带走方沐阳,他又怕延误局势,失了先机。而且确实如同手下所说,若是真带了方沐阳返回楚国,只怕立刻会成为众矢之的。毕竟公主失踪了三年,猛然回归,关系皇室血脉,那些人怎么可能不跳出来叫嚣?

    如今之计,竟然是留在北齐比回到宫中更加安全了。

108 巨额馈赠

    108

    这一夜,林华清跟手下商量了一整夜。大楚突如其来的变化,打断了他刚刚定下的计划,既然决定将公主留在北齐,如何安置,如何守护,则成了眼下最主要的问题。至于国内的事情,待到路上再行商榷也不迟。

    方沐阳也觉得有点不真实,奈何本来就累得慌了,泡了个热水澡,原本紧绷的情绪骤然松懈,睡意便袭上来,竟是一夜无梦的好眠。

    再睁开眼,瞧见的是如同烟雾一般的账顶,说是烟雾一般,偏又绣着一副雨后春江图,更显得几分烟雨朦胧的慵懒,帐角悬着一粒拳头大小的夜明珠,上下用碧玉衬托,垂着淡粉色珍珠做的坠子,却仅仅只用来照明。绝壁低调的奢华!方沐阳想,一定是睁眼方式不对。于是狠狠闭上眼睛,心里数了十下,再睁开,还是同样的场景。

    楞了一会儿,等空白的脑子能恢复正常运转了,方才想起来昨天夜里的事情,长长地叹了口气。

    可还没等她深想,帐子外头出现一个窈窕的身影,弓下身子用恭敬地语气低声唤道:“小主子可是醒了?”

    方沐阳只听见一个霹雳在头上炸开,小主……这尼玛难道是清穿的节奏不成?

    她轻轻嗯了一声,那声音便高了些许,依旧恭敬而温柔:“奴婢伺候小主子起身。”

    “不用了,你出去吧!”方沐阳捉紧了被子,有些紧张。

    身影迟疑了一下,还是恭敬地应了声“是”,轻轻倒退着走了出去。

    方沐阳这才松了口气,坐起身撩开了帐子,瞧见床边的矮塌上放了衣物,还有许多乱七八糟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东西。她卷了卷有些长的寝衣,挪身下床,脚下便是一双毛茸茸的软底鞋子,两粒红宝石缀在上头,分明是小兔子的模样。

    资产阶级实在是太腐败了,方沐阳叹了口气,穿进软软的鞋子里,站起来看看了衣服,又是摇头。说错了,不是太腐败,简直就是腐败得人神共愤!瞧瞧这些衣服,虽然都是男装的样子,贴身的衣服是用极薄极软但又透气吸汗的上等越棉所制,外头的袍子跟林华清昨天穿的那件差不多,只不过是万福的花纹,极炫目的紫色,领口袖口下摆都镶了一圈柔顺地像水一样的皮毛,不晓得是什么动物的毛发。在南楚搞了几年走私,方沐阳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这一身内外连针脚都瞧不见的衣衫,没有千把两银子是拿不下来的。说不定会更贵,因为这比方沐阳见过最好的货色还要好。

    更别提旁边盘子里头摆着的束发的玉冠、压下摆的玉佩、腰带上的玉扣等等琐碎小物,只怕是有钱也买不着的好东西。

    这个舅舅,当真是把外甥女给疼到了骨子里了。

    不过这些好衣服方沐阳可不敢穿,赵晨几个又不是瞎的,到时岂是一句“故交”就能糊弄过去的?

    她在角落找到了自己的包袱,取了一套出来换上,又在枕边摸到自己的发簪,琯了发。

    正忙活,门轻轻敲响,林华清在外头道:“起来了么?”

    她忙答应一声,赶紧过去开了门。

    林华清一看她的打扮,楞了一下,旋即笑道:“丫头怎么还穿这些破烂衣服?不过这里荒郊野外的,一时也难以找到好些的。舅舅那些东西也只能将就,待你回了家,自然有更好的。”

    方沐阳很想翻个白盐,这尼玛南楚人到底是多有钱啊?那还不算好,什么样的才叫好了。她使劲眨了眨眼:“不用了,我就穿这个,挺好的。”

    林华清叹了口气,进了房里坐下,看着方沐阳翻出自己的牛皮靴子套上,欲言又止。

    穿好了鞋子,方沐阳才觉得自己整齐了些,满意地跺了跺脚,回头看见林华清一脸为难地表情,以为他还是在想该如何带自己回南楚,忙说:“那个,我知道您很想我早些回家。只是我这边的事情还没处理完,要不,您看再宽宥我一些日子,处理好了,再回去好不好?”

    既然不能反抗,倒不如退一步示弱,想来这位舅舅对自己这般好,那眼底的宠溺和温情都不似作假,应该会容忍一个小姑娘的胡闹吧?

    这是方沐阳情急之下想到的法子,管不管用的也没想那么多,先试试再说吧!

    谁知林华清竟然点点头同意了:“也行,委屈你在这破地儿多呆一些时日,过几天,舅舅再去瑞昌接你回家就是。”

    方沐阳准备了一肚子温情牌,可还没打呢,人家就爽快地同意了,不由做出惊讶地表情来。

    但是林华清却怕她担心,反倒找了说辞开口道:“我昨夜想了想,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我这次出来人手带得不够,也怕路上不能好好照顾你,倒不如过些日子再去接你。左右也不过一江之隔,算不了太远。只不过……”

    开始几句倒是听得方沐阳心花怒放,可他一搞转折,方沐阳的小心肝又跟着提了起来。

    只听林华清说:“只是独留你一人在这我也有些放心不下,我给你留了两个人,听凭你使唤。”

    说罢拍拍手,门外进来两人,一个是昨日服侍方沐阳的丫头碧文,另一个虽不晓得名字,不过也是见过一面的,正是林华清的心腹手下,最先发现方沐阳的那个男人。

    林华清指了碧文道:“这是我府里得力的小丫头,也有几分武艺,贴身保护你最是合适不过。”

    又指那男人:“他叫林嘉,是我府里武艺最好的一个,有他们俩护着你,我也能稍微放心一二。”

    两人听罢齐齐上前,朝着方沐阳叩头行礼,这就是认了方沐阳为主了。

    林华清在旁边冷笑着说道:“本王先回去,小主子的安全就暂时交给你们,若是小主子少了一根头发,你们该知道怎么做吧?”语气倒是平和,可冷冽的杀意藏也藏不住。

    那两人齐齐叩头:“愿以死谢罪!”

    这尼玛又是什么节奏?方沐阳摸了摸肚子,觉得今天更疼了些,头也跟着疼了,可惜没有蛋蛋,不然倒是可以狂吼:老纸蛋疼啊蛋疼!

    她无奈地看了林华清一眼:“不用这么夸张吧?”

    林华清一看向她,脸上的表情瞬间柔和下来,顿时那股冷冽的气息消失不见,说出的话也温柔甜蜜:“丫头说什么,就是什么。”

    说罢挥退两人,又从怀里拿出两个荷包递给方沐阳:“穷家富路,在外头多有不便,你自己也要小心一些。若是有什么事,只管告诉林嘉,我们大楚在瑞昌还是有些人手的。必要时刻,他们自然能护你周全,这天下即使哪里都不能去,大楚终是你的家国,必能护你一生顺遂如意。”

    即便方沐阳并不是这身子的本尊,听了这话,也忍不住鼻头发酸,轻轻“嗯”了一声点头答应。

    她低头捏了捏手里的两个荷包,一个较轻,一个有些重,有些好奇里头装的是些什么东西。眼角余光却看见林华清长身而起,笑着低头看她:“丫头,出门在外,万事小心一些。舅舅还有事,就先走了。”

    不过区区一夜功夫,方沐阳却有了几分不舍,看着林华清眼中露出留恋的光彩。

    林华清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我都要走了,你也不愿意唤我一声舅舅么?”

    只一眼,便那么笃定她就是要找的那个人,便那么信任地对她说了那么多话。毫无由来的宠溺、温柔、信任、疼爱,让方沐阳觉得眼眶沉甸甸地,蠕动了几下嘴唇,终于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声道:“舅舅,一路顺风。”

    “哎!你自己也要当心。”林华清顿时笑开了,白皙的脸上绽放出光彩来,随即大踏步地转身离开。

    方沐阳送他到门口,看他带着一群人呼啦啦走了个干净,心里某个角落却突然温热起来。

    她打开林华清留下的荷包,顿时又有些无语。那个稍微沉一些的荷包里头,满是各色红蓝宝石,大的竟有鸽子蛋大小,小得也有拇指那么大,而且每一粒都光滑璀璨,绝非凡品。而轻些的荷包里头,则是一整叠银票,全部是一千两的面额,数了数竟然有五十张。

    这也就是说,方沐阳接过荷包,便成了身怀巨资的小富婆一枚。

    而且全部是小金库,谁也不知道的那种。

    可她并不晓得,林华清给她留下的并不止一些银两这么简单。林嘉是平南王府中的侍卫长,跟着林华清出生入死,身经百战,虽说是林家家生子的后代,可早就脱了奴籍,官居五品。而碧文原是平南王府的暗卫之首,不但武力值爆表,还粗通易容术,精通药理。

    这两个人,可以说是平南王身边离不得的精英,一下子全给了方沐阳,可见对方沐阳发自内心的喜爱和看重。

    在林嘉的手里,还有一块小小的令牌,可以调动所有隐藏在北齐的力量。为了方沐阳,即使是让北齐动荡,林华清也在所不惜。

    因为,她是林华清的胞姐留下的孩子;是林华清抱着长大,待若亲女的孩子;是大楚如今仅剩的唯一一位公主。

109 最讨厌指手画脚的

    再见到赵晨三个,他们却对多出来的两个人没什么意见。也不知道平南王的手下是怎么跟他们忽悠的,三个人几乎都相信了小方姑爷已经过世的亲生父母有个做小生意的故人,这次从京城返回途中偶遇方沐阳,知道他如今做了瑞昌方家的赘婿,很是惋惜云云。

    南楚人也太能忽悠人了。

    方沐阳有些吃惊,要知道赵晨几个可不是温室里头长出来的花朵,就是相对来说头脑最简单的赵来福,也是从逃荒路上一步步挣扎出来的,怎么会那么容易就相信别人?而且瞧这三兄弟的模样,还是深信不疑,一个劲地望着方沐阳表达他们的羡慕和埋怨。

    早知道有个发了财的故交,还是个这么好的人,干嘛那个时候跑去做什么赘婿?

    小方姑爷要能力有能力,要相貌有相貌,就是可惜当了赘婿了。好男儿志在天下,可就这么个身份,生生叫小方姑爷矮人一头,连他们私下里瞧着,心里都有几分不甘心呢!

    方沐阳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儿,懒得理会这群突然嘴长起来的男人,转而去想其他的事情。

    本来她还在想如何留在北齐,可出乎意料地是林华清居然很容易就答应了让她留下。这里头大概有点儿什么事,但显然是她不知道的,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让林华清急匆匆地要走,而且都没有强制性地带上自己呢?

    难道是南楚国内又出事了?

    要是别的也就算了,可南楚国内要是出事,还关系着金帮的生意,由不得方沐阳不上心。想跟赵晨说说吧,身边一个改扮男装的碧文,还有一个林嘉,都跟得紧紧的,她只要跟赵晨他们靠得近些,那两个就是一脸紧张的模样,生怕她被占了便宜似的。

    方沐阳苦笑一声,这哪里像是服侍她的,分明就是监视她的。必须要在上船之前,找个时间好生跟这两人谈谈才行。

    她刚认下的那个舅舅,也绝壁不是吃素的,想也知道,吃素的人能混进皇室的夺位之争里头,还占了上风,得了平南王的封邑?光看他给自己留下的银票,全是北齐境内通用的,就晓得他是一个心思多么缜密的人。这样的人手下带出来的兵,定然也不是好说话的。

    还有两天才在下一个停靠点跟船队汇合,方沐阳几个顺着官道往定州方向前行,逢集镇便歇脚,尝尝当地的特色小吃什么的,倒也惬意轻松。在预定的时间赶到了码头,上了船,方沐阳才松了一口气。

    明日便到定州,交了差,这趟也就没事了。

    其实按船队的速度,早几日就该到定州的,只是礼部的那位大人一直拖着,这才耽搁了这么久。看这一路上的情形,只怕明日到定州,还有一番仪式什么的,方沐阳几个也就都没多说,各自回了舱室早早歇息去了。

    倒是跟着她的碧文睡不着了,偷偷去找了林嘉。两人一番商议之后,又悄悄分散开来,船上并没有人能察觉到,就连方沐阳也没有。

    碧文和林嘉的话都不多,除了在有人靠近她的时候表现得紧张点,其他时候看起来,也就是一个正常的小厮和护卫罢了,并没有什么引人注意的。至于他们的来历,倒不用方沐阳多解释,次日早上起来,整个船队差不多都知道小方姑爷碰见故人的事情,多半是赵来福几个人说出去的。

    她也没恼,左右要给他们的身份找个来历说一下,赵来福说了,倒是省了她一番口舌。

    不过大家倒是都对小方姑爷的遭遇表示有些惋惜。若是早知道有这么一门故交,又何必落到给方家做赘婿的地步?真是可惜了。就连李巴鱼过来的时候,言语间都透露出几分来。

    小方姑爷早些年吃的苦,别人不清楚,他是瞧得再清楚不过的。如今方家差不多也就是靠方沐阳一个人撑着,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可像他这样,小小年纪就要负担起这么一个衰败的方家,还愣是做出了一番事情的,也不多见了。

    李巴鱼是来传达今日的安排的。

    那位礼部的大人昨日下了船,便没有上船,说是提前去定州交接什么去了。按照预定的计划,船队中午时分抵达定州码头,与前来接收东西的官差当面点清了东西,交割清楚,便没有金帮什么事情了。

    李巴鱼的意思,是问问小方姑爷,要不要在定州歇几日再走?虽说一路上走走停停,并不算很辛苦,可这趟差事大家都很紧张,也该让大家伙儿都松泛松泛。

    对此方沐阳自然毫无异议,这一趟跑下来,心理负担比生理负担更重,没看大家伙儿一路上话越来越多,玩笑越开越荤么?其实也是心里太过紧张了而已。可没想到开到李巴鱼头上,叫李巴鱼斥责了一顿,弄得大家闭紧了嘴巴,反倒气氛紧张了起来。

    既然要在定州城逛逛,可不能短了银钱。方沐阳想也不想,抽出舅舅给的银票,叫林嘉去兑了散碎银子来,每人五两,爱干啥干啥去。

    林嘉没说什么,碧文却有些不太高兴,脸上不露,身边气息都黑了,低声对方沐阳说:“小主子,那是主子给您傍身救急的,这样,不好吧?”

    看在他们是舅舅给的人份上,方沐阳这些天也算是礼遇有加了,显然这两人还是有些摸不清状况,方沐阳倔性子上来了,斜着眼看她:“怎么不好?”

    怎么不好?还要她说得怎么明白?都说了是王爷留给她傍身救急的,她就这么散给那群下九流的泥腿子,岂不是辜负了王爷的心意?

    林嘉在旁边低着头不出声。公主在府里的时候,碧文还在受训,不认识也是自然,王爷也没有向他们俩特意说明这位的身份,碧文还只当方沐阳真是王爷特意照顾的世交之后呢!也不想想,王爷常年退守南边,怎么会有故交流落北齐?这次出来主要就是为了找公主,王爷都表现得那么明显了,这傻子还不明白?

    公主从小性子就拗,认准的事情绝不回头。那个时候林嘉只是王爷身边的贴身侍卫,可也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也不想想,公主小小年纪就能在瑞昌弄出这么大阵仗,是个没成算的人么?既然碧文脑子有些不清楚,不妨让她吃点亏也好。反正侍卫们跟暗部的人本来就有些不对付。

    果然方沐阳接着说:“碧文,你既然到了我的身边,那位便是将你给了我。我倒一直想问问,你一会儿主子,一会儿小主子,到底哪个才是你的主子?”

    碧文欲辩,方沐阳却挥了挥手:“不用你说,你自己去想想就是,想明白了,再来回我。天高云淡,你要走,我不留。你要留,就少啰嗦几句。”

    真当她是好拿捏的么?开头这碧文对她还算恭敬,现在居然开始指手画脚了,要是事事都由她干涉,小方姑爷还做不做事了?

    碧文咬了下唇不出声,旁边林嘉却突然出声问:“主子还有事情吩咐吗?若是无事,属下先出去了。”

    瞧瞧,这位多么有眼色!方沐阳赞许地看了林嘉一眼,跳下椅子道:“同去!”说罢不理会瞪着林嘉的碧文,两人一前一后扬长而去。

    定州已经被皑皑白雪覆盖,却没什么萧瑟,方沐阳前世今生见的雪都不多,兴致挺高的。林嘉落后她半头,几次想开口,却不知道怎么说好。

    “你是要给碧文求情吗?”方沐阳察觉到了,回头问他。走的时候他对碧文做了个口型,当她没看见么?

    林嘉摇摇头:“不。”

    方沐阳倒觉得奇怪了,两人一个府里出来的,理应互相扶持才是,怎么见她冷落了碧文,林嘉却不求情呢?不过方沐阳倒是有心给林嘉解释解释,或者说是想通过他给舅舅解释一番:“我很烦别人指手画脚,再者说了,既然银子给了我,我怎么用,便是我的事了。金帮这些人虽然都粗俗不知礼,也是我的兄弟,恩人。”

    如果不是有金帮的众人,她能不能养活自己且不说,更别提那一对不知世事的父女了。

    林嘉了然,事实上前后的事情他们也已经打听得足够清楚了。对于专业班子来说,要打听小方姑爷这前后三年的事情,还有聂知行这么个作弊器,完全就是分分钟。现在么,虽然没有去过方宅,可方家院子的图纸都已经在林嘉手里,从南楚调派的人手也差不多该到位了,保证能把方宅保护得滴水不漏的那种。

    不过既然主子有心跟他说话,他也不能不答:“属下明白,属下不给碧文求情,她愚钝,自讨苦吃。”

    这位既然给碧文说了那样的话,并没有存心为难。但是如果碧文不放下心结好生服侍主子,回到王爷那儿,自然没有好下场。暗部的手段,暗部自己的人心里清楚。不管是为了什么,碧文都会留下来。

    话说到这儿也就差不多了,方沐阳该说的说了,该知道的也知道了。听林嘉一口一个“主子”“属下”的,方沐阳便晓得了他的选择。

110 上伎楼

    定州城繁华依旧,虽然已经临近新年,但是城里的节日气息并没有很浓郁。只有过了腊月初八之后,浩然书院以及其他书院的学子同时放假,这定州城才会真正热闹起来。而现在离书院学子放假还早得很呢,街上虽然繁华,也还不到前世那种拥挤的地步。

    在钱庄兑了银子,估摸着大概能够用,方沐阳便催着林嘉赶紧回去码头。倒不是害怕有人抢劫或者怎么样,而是十几条船上的人都等着这钱好去潇洒一番。抢劫?舅舅给自己的人,这点小事方沐阳还是极放心的。

    散了银子,李巴鱼几个也各自揣了一份,笑嘻嘻地打趣方沐阳是走了狗屎运,碰上了有钱的叔叔,要不然也没钱给大家伙儿喝酒什么的。几个人一路打闹到了方沐阳的舱房,开门却看见碧文还跪着,一个个都傻了,赶紧关了门对落在后头的方沐阳低声说了两句,便下船先走了。

    林嘉练武之人,耳目聪敏,自然听得见几个人说的什么,再看方沐阳脸色不变,心里便有些替碧文着急。人家也没说错,大白天的,这么跪着折磨人可不好,叫外人看了去,还以为方沐阳性子多暴虐呢!这不是当众下方沐阳的脸面么?别人不知道,林嘉不晓得碧文么?武艺算不上特别高深,但是也不至于听不见外头有人来还不晓得,就算要跪着表示自己,至少也跪到一个隐蔽些的地方总行吧?

    方沐阳进了门,看了眼跪着的碧文,见她脸色并没什么变化,叹了口气道:“你也别跪着了,回去自己房间想吧,完了告诉我一声就是。”

    碧文心里早已有了计较,听见有人来也不肯挪地儿,无非是想方沐阳发脾气,赶她走。至少回去覆命的时候,她还可以说是方沐阳脾气阴晴不定,不好伺候。可方沐阳这么淡淡的一句话,倒叫碧文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旁边林嘉实在有些看不过眼,不明白到底最近几年暗部都是训练的一些什么人,冲着方沐阳一抱拳,提着碧文下去了。

    方沐阳也懒得管那么多,反正能用就用,不能用就一边去。这么些年小方姑爷都是一个人过来的,多一个人反倒麻烦。而且这个人似乎还是一副不明就里的模样,身披南楚人的身份,更加麻烦。

    算了,不管那么多。左右在定州也停不了几天,待差事交割完了,领了牌子,就可以回去了。

    按照大齐的方式,像方沐阳这样帮着朝廷运送东西的,也可以算是徭役的一种。只不过最后到京城的这段儿不由他们负责,必须得等到京城那边发回来的牌子,才能回去覆命。左右十来天都过去了,再等一两天也不是不行。

    但是方沐阳并没打算到定州铺子去歇息。她如今还是男装在外行走,住进铺子里头多有不便,还不如在船上住着方便一些。

    只是铺子那边自然也要去看看,总不能回去方平安问起来,她却什么也不知道。方平安对铺子还是挺重视的,要是方沐阳说没有去过,只怕又要被方平安唠叨一顿。

    李巴鱼几个都是男的,往铺子里头去也不方便,方沐阳领着他们从后门进去,正好碰见石头在打扫院子,瞧见他们几个,惊喜地唤道:“姑爷,赵大哥,你们来了?”

    方沐阳笑着点点头,石头行了礼,赶紧去前头把管铺子的婶子叫了过来。赵来顺便道:“这孩子倒是机灵,哪儿来的?”

    赵晨笑着摇摇头:“小姐捡回来的,不过几个孩子倒是不错,也挺勤快。”

    管这边铺子的也是以前金帮的大婶儿,同赵来顺等人都相熟。几人见面,叙了几句旧事,便把方平安走后铺子的事情一五一十地给方沐阳细细说起来。

    别人还好,都能坐得住,唯独赵来福受不了这个。扭了几下身子,低声对赵来顺道:“哥,我坐着倒闷得慌,你们先坐,我出去转转。”

    赵来顺哪里敢放他单独出去,这小子出门就要惹事,轻声安抚道:“用不了多大会儿,小方姑爷马上就好,咱就走。”

    赵晨也在旁边笑着劝他:“你别着急,等小方姑爷这儿好了,咱们一块儿上酒楼吃饭去。这定州酒楼的饭食倒也挺有特色,酒也不错。”

    埋头看账本的方沐阳听见了,抬头笑道:“是我忘记了,这坐着本来就有些无聊。你们先去,找好了地方使个人回来告诉我一声就成,也免得你们在这儿坐着无聊。”

    赵来福一听便跳了起来:“那好,那好,我们先去占了位置,小方姑爷来就能吃上现成的了!”

    谁听不出来这是方沐阳怕他们无聊,赵来顺无奈地笑了一声,一行人便先走了。

    一出了门,赵来福便伸展了一下腰背,笑着拖了赵晨说:“赵晨哥,你不是在这儿呆了些时日的么?快些说说,哪儿的酒好喝,哪儿的菜好吃?”一边说着,一边声音低了下来:“哪儿的姐儿漂亮,赵晨哥你一定知道,快领我们去吧!”

    跟冯麻子的手下混在一起,赵来顺兄弟俩早就不是初哥菜鸟了。赵晨和李巴鱼虽然隐约知道,但是这种事情,他们也不好说得什么,但听见他这么赤裸裸地说出来,赵晨还是有些不悦,推了他挂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正色道:“来福,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这趟我们出来是因着公事,还是不要往那种地方去得好。再说,待会儿小方姑爷也要来吃饭的……”

    赵来福一撇嘴:“那又怎么了?小方姑爷难道不是男人么!咦,对了,我听说方家要等到小姐十八岁以后才让他们圆房,小方姑爷不会还是个雏儿吧?”

    话音刚落,他便发现包括自己哥哥在内的三个人都冷冷地盯着他,不禁缩了缩脖子,低声嘟囔道:“好些人都在传,又不是我一个人说的……”

    赵来顺一巴掌拍在弟弟背上,警告道:“小方姑爷的事儿,也是你说得的?”

    李巴鱼也很不悦,双手互握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嘴里恨恨道:“船上传闲话的也有你吧?收拾了几个,倒忘了收拾你了,要不要今天哥哥给你松松骨头?”

    赵晨不出声,只是盯着赵来福摇头,一副很是失望的样子。

    赵来福被他们三个盯得浑身不舒坦,二愣子德行上来了,干脆把脖子一拧:“咋啦?我又没说错,哥像小方姑爷这么大的时候,都开了荤了……唔唔唔……”

    原来是赵来顺听他话音不对,赶紧上前捂了他的嘴,可这家伙嘴快,该说的还是说了。

    李巴鱼赵晨两人扭头就盯住了赵来顺,神色不善。

    几人在街上僵持了一会儿,过路的人见他们都是男子,又神情凶恶,倒是没敢上前说什么,指指点点的倒是不少。

    过了一会儿,赵晨忽然笑道:“小方姑爷也十三四了吧?”

    李巴鱼一愣:“你什么意思?”

    赵晨笑着眯了眯眼睛:“开荤不开荤的不提,去这种地方,倒也没什么。呵呵,我倒刚好知道有个地儿不错,走走走……”说着就领先迈开了步子。

    赵来福自然乐滋滋地跟上了,赵来顺低头想了想,抿嘴一笑,也跟了上去。唯独李巴鱼怎么也想不明白,可对定州人生地不熟地,也不好多说什么,沉着一张脸,满不高兴地抬脚跟了上去。

    那头铺子里,方沐阳看了看最近的账本,又是欢喜又是有些犯愁。欢喜的是生意的确不错,平均每天都有二、三十两银子的进账;愁的是这销售能力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卖得也太好了些。就是最贵的那些上等胭脂,一盒要价十二两银子,也没剩多少了。至于中等价位,二两银子一盒的香粉,更是卖得相当好。

    这马上就是定州学子们放假,再跟着就是过年。已经有好几户大户人家过来下了单子,说是要采购一批中等偏上的胭脂,过年的时候使用。这样一来,铺子里的存货也就将将够卖到过年,只怕新年过去接了财神,卸下门板,铺子里就是空的了。

    看来有必要再叫南楚那边发一趟货来。

    跟守铺子的大婶儿聊了没两句,李巴鱼便回来了,说是已经找好了吃饭的地儿,菜都点了,来看小方姑爷这边弄完了没有,都等着他吃饭。

    大婶儿自然不敢耽搁,赶紧收拾了东西,方沐阳也有些饿了,便跟着李巴鱼出了门。

    可问李巴鱼是在哪家酒楼,李巴鱼沉着脸抿着嘴就是不肯说,只道跟着他走就是了。

    顺着大道左拐右拐,到了地儿抬头一看,方沐阳禁不住失笑。回头打趣李巴鱼:“你们谁找的地方?啊,肯定是赵晨了,没想到这小子还知道这种地儿,看来呆在定州的时候一定没少来。添香阁,这名字倒是有趣……”

    李巴鱼一张脸涨得通红,没有答话。方沐阳忍不住踢了他一脚:“都来了,楞着干什么,快走啊!”

    话说小方姑爷到这异世,倒真还没起过逛伎楼的心思,就是到南楚找专业人士取经学习,那也是后门进,后门出,这打前门招摇入内的,当真是头一回。

    南楚那些伎楼,后院都是女伎日常起居的地方,跟普通的小院没什么区别。前头的工作场合方沐阳没去过,自然无从比较。因此进了添香阁,方沐阳一双眼睛就四处打量。

    只见这添香阁是典型的定州民居式样,若不是外头大门上挑着的幌子是有别于其他店铺的粉红,就从外头看,跟其他的酒楼倒也没什么差别。

    但是进了门,便觉得一股混着脂粉香气的热浪扑面而来,大概这楼里是烧了火墙的,温度都比外头要高得多。一楼大厅便是一个小小的舞台,周围都是包房的模样,间或能听见某间房内传来低低的调笑声和隐约的音乐声。

    像方沐阳这年纪逛伎楼的也不在少数,小二也没觉着稀奇,上前来问了一句,便被说话硬邦邦的李巴鱼给撵了。

    被李巴鱼拽着前行,方沐阳不由觉着有点好笑。逛伎楼就逛伎楼嘛,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情。似乎在这个异世,这还是件风雅之事呢!没见之前方平安高价买回去的那个杨乐儿就想进这样的地方。

    拉着方沐阳上了二楼,进了一个雅间里头,赵来福几个都在座,桌上摆了几个看菜,正菜还没有上。见方沐阳来了,赵来福便道:“小方姑爷可算是来了,我们都等急了。”

    方沐阳失笑:“什么等急了?哪里是等我,明明是等美女吧?不过你们也心急了一点吧,哪里有这个时候就逛楼子的,说不定人家都还没起来呢!”

    旁边一个婆子打扮的人凑上前笑道:“这位公子倒是知情人,这个时候,咱们添香阁的姑娘们也刚刚起身梳妆,若是等到晚上,那才热闹呢!”

    这话便是讽刺赵来福几个都是没见识的乡下人,急色鬼了。方沐阳哪里肯吃这种话亏,一扬手掏了一块银角子出来,丢到那婆子手里:“既然起身梳妆了,便也能见客了,挑几个齐整些的带来,让我们瞧瞧!”

    那婆子接了银角子在手里一掂,约莫有一两多重,脸上便笑开了花,暗道这看起来年纪最小的,却是个最知情识趣的,分明就是个中里手,赶紧躬身退下。

    屋里其他几人见了方沐阳的做派,也都愣住了。赵来福稀奇地打量方沐阳,问道:“小方姑爷,这种地方,你常来么?”

    方沐阳见他们几个的呆样,忍不住笑了起来:“这种地方我倒也不算是第一次来,无非就是花天酒地散银子的地方么。怎么你们几个倒是很稀奇的模样?不是你们把地方定在这儿的么,现在老盯着我做什么?”

    “不过这会儿倒真是时间早了些,这也刚吃完午饭的功夫,谁这么早能起来?人家都是过的夜生活,这么早叫人家起来,不是折磨人么?你们可没有一点儿怜香惜玉的心思,啧啧,真是……”方沐阳忍不住打趣他们。

    话音未落,便有几个拿着乐器的女孩儿进了房间,也不多话,冲着几人低身行礼,进了旁边垂着的珠帘后头,拨弄起音乐来。跟着那婆子进来,带了六个女伎进来,都是十五六的年纪,都是低胸装露着白肉,介绍一番之后便推着她们往方沐阳几个身边凑。

    赵来福伸手便拉了一个,转头看其他人都没动,便又放了,低声问赵来顺:“哥,怎么了?”

    赵来顺摇摇头,他又看方沐阳。

    只见方沐阳微微皱了眉,盯着其中一个女伎歪头看着,嘴里嘟囔道:“这位,怎么瞧着有点眼熟呢?”

    那婆子心里打鼓,轻轻推了被他盯着的那个女伎一下,笑着说道:“眼熟就对了,这就说明乐儿姑娘跟公子前生有缘,今生又续了嘛!”

    这称呼一出来,方沐阳就想起来了,这不就是之前方平安高价买回去,又被她给高价卖了的那个杨乐儿么?没想到世界这么小,今天第一次喝花酒,居然就碰上了。

    杨乐儿其实也一眼就认出了方沐阳和赵晨,所以才缩着脖子站在后头,被婆子一推,她反倒不惧了,朝着方沐阳盈盈下拜:“见过方公子、赵大哥……”

    那婆子何等精明,一听就晓得他们之前认识,楞了一下,拍手笑道:“原来还是旧识!这可真是凑巧了,哎呀,乐儿,快些过去坐啊!”

    杨乐儿微微抬头看了一眼,走到赵晨身边斜签着坐下,朝着赵晨露出一个我见犹怜的微笑。

    旁边方沐阳一看,就知道这姑娘大概对赵晨还没死心,也不说破,赏了婆子一角银子,叫她快些把酒菜摆上来。

    其余几个倒是真有些摸不清了,本来瞧着小方姑爷跟花丛老手似的,就够惊讶了。再进来一个女伎,居然认识小方姑爷和赵晨,而且听称呼就能听得出来,跟赵晨只怕关系匪浅,坐也紧挨着赵晨坐了,这是个什么情况?

    李巴鱼身边坐了个女伎,一直就红着脸,昏着头不怎么清醒了。赵来顺还好,看了眼不高兴的赵晨问他:“你跟这位姑娘是旧识?怎么……”怎么就让人沦落到这种地方了?

    可话还没问完,赵晨便将乐儿往旁边推了推,也不理会乐儿委屈的表情,朝着赵来顺解释道:“谁跟她是旧识了?你可别瞎说!”

    方沐阳在旁边暗暗好笑,赶紧添乱:“赵晨你怎么瞎说呢?明明就是旧识嘛!只不过……”她斜了满脸委屈的杨乐儿一眼,不屑道:“乐儿姑娘的胃口太大,赵晨这小菜,人家还瞧不上呢,喏,这不就飞上枝头,待价而沽了么?”

    “方公子,你怎么这样说?”杨乐儿进了伎楼,调教了一些时日,倒是颇懂得如何作态了,话没说完,眼泪珠子就滚了下来,挂在腮边,真是我见犹怜。

    可惜包括二愣子赵来福,大家都不欣赏。赵来福瞬间就垮了脸:“爷们儿是来寻乐子的,你哭丧给谁看呢!”

    其他几个女伎暗暗高兴,跟着挤兑了几句,这房里本来就多了个女伎,杨乐儿被挤兑了,使了小性儿出了门。挨着方沐阳的那个便瘪嘴道:“公子别理她,以为比谁高贵呢!”

    这话方沐阳爱听,笑着摸了那姐儿的腮帮子一把,夸她道:“瞧这小嘴甜的……”

    旁边赵来顺几个都看呆了。方沐阳心里暗笑,甭管你们打的什么主意,难道这逢场作戏姐姐我不会么?以前调戏楼下的小正太啊,小萝莉啊,那都是顺手了,哈哈!

    外头婆子又带了人来上菜,见杨乐儿站在门外抹泪,便忍不住高声训斥了两声。这也是做给里头的人听的,虽然这几个一看也不是什么有钱人,不过那位小公子倒是大方,没道理送上门的钱不挣,还在外头杵着流眼泪的。

    谁知刚说了没两句,里头还没应声,楼下便有人高声道:“玉妈妈,这是做什么?没见小乐儿都哭了么?”

    声音粗犷嘹亮,方沐阳几个在里头也听得清楚,坐在他旁边的女伎便笑道:“瞧,给乐儿小姐出头的来了,没想到今儿倒是来得挺早的。”

    方沐阳一追问,原来杨乐儿到这添香阁不过几个月功夫,倒是有人爱她那小性儿,捧着她,追着她,这便是其中一位。方沐阳一边听,一边吃菜,心里忍不住发笑,这难得上一趟伎楼,居然还碰上争风吃醋的了?幸好赵来福这二愣子把杨乐儿撵出去了,要不然岂不是会闹出乱子来?

    然后变听见上楼的声音,大嗓门儿又拉了杨乐儿哄着,那婆子只好进来告罪,说是杨乐儿有事,不能服侍了。

    几人都不置可否,本来就有个多的,走了就走了。

    坏就坏在赵来福多嘴,说:“不进来更好,一副丧气模样,看着就心烦!”

    外头那人听见了,踢开门道:“哪里来的乡巴佬,屁都不懂,挑剔倒不少!”

    几个女伎倒是镇定,这伎楼里头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的几乎每天都有,她们都习惯了。只是没想到那人进来一看,却突然傻了眼,突然咧嘴笑着给方沐阳几个行礼:“原来是小方姑爷,嗨,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么?”

    “你等等,瞧你说得咱们多熟悉似的,这还什么一家人不一家人的都出来了。你谁呀你?”其实他一进来的时候,方沐阳就恍惚记起来了,就是当时弄铺子的时候,跟在蒋信后头的一个小混混,不过嘴上还是故意说不认识。

    果然那个小混混就嘿嘿干笑着道:“您哪儿记得小人我啊,我是跟着蒋三爷的,之前见过您一面来着。”

    方沐阳做恍然大悟的样子,笑着道:“哦,是你啊!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咱们是见过来着。”

    说着也不管外头干站的杨乐儿了,让那个小混混坐下来一同吃饭。小混混哪里敢坐,找个借口告辞了出来,赶紧跑去告诉蒋信了。

111 别想多了

    一场险些发生的伎楼斗殴消弭于无形,方沐阳哭笑不得,扭头去看赵来福,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二愣子果然一副很不得劲的模样,似乎没能打起来倒叫他非常失望似的。

    添香阁也是定州三虎下头的隐形产业之一,既然这些客人跟定州三虎认识,玉妈妈自然不敢怠慢,就连那几个陪坐的女伎,也更加殷勤了几分,挨着方沐阳的那个更是将一对玉兔都贴到了方沐阳身上,嘴里“小哥哥”叫得格外动听。

    赵晨便跟赵来顺交换了一个隐秘的眼色,并不多言。

    那日客栈投宿,方沐阳非要独占一间客房,委实不像他一贯行事的风格,赵晨素来心细,早就起了几分疑心。只是跟着又偶遇了方沐阳的“世叔”,又是船队抵达定州交割差事,这一宗两宗的,搅了赵晨不少心思。今日赵来福临时起意要来伎楼,赵晨同意了,也是存了几分试探方沐阳的心思。

    至于试探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只不过是觉得方沐阳有些不对劲罢了,可今日这么一看,哪里是有些不对劲,分明是很不对劲。他年纪比自己几个人都要小,可进了伎楼,倒是一派花丛老手的风范,瞧瞧他抱着那个比他还高的女伎调笑,看得赵晨心里百般不得劲。

    李巴鱼面红耳赤,哪里还有心思去关注别人。他原本左侧坐的是赵晨,右侧坐的是赵来福,可这时中间横了个女伎,他想要跟赵晨说句话,那女伎就凑上来要请他喝酒,一双香喷喷的玉臂便缠到了李巴鱼脖颈之间,弄得李巴鱼什么都说不出来,坐都坐不安稳。

    他们这边胡闹,船上林嘉也正跟碧文谈话。看着碧文一副委屈的表情,林嘉还是有些不忍,毕竟是一同从平南王府出来的,主子将他们送给方沐阳,自然是看得起他们,谁知道碧文居然会不识抬举。

    “碧文,你到底要怎么样?”难得有个隐秘的时刻,林嘉自然直接就问了出来。

    碧文不解:“什么怎么样?我不过多说了一句,他就生气了,哪里是我要怎么样,你该去问问,是他到底要怎么样!”

    林嘉像看怪物似的看着她,难道暗部那些人的脑子都有问题,居然弄出来这么一个傻子?他瞪着碧文,低声警告:“你最好认清你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什么你呀我的,这是你该说的话么?难怪主子说你‘一会儿主子,一会儿小主子’,你若是弄不请状况,就算回了府里,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咱们王爷的手段,难道你还不清楚么?”

    他本是好意,谁知碧文听了竟眼带控诉的瞧着他道:“林大人,我是敬你才叫你一声大人,这才离了主子身边几天,你便连自己出身都忘了么?”

    林嘉有些无语:“我倒没忘了自己出身,只怕你忘了自己的本分!你以为你是个什么身份,王爷让你服侍主子,是看得起你。若是碧波、碧珏几个在,你以为这样的好事轮得着你?”

    碧波碧珏同碧文同属“碧”字辈,都是暗部这一代之中的佼佼者,只不过这一次平南王碰到方沐阳的时候,那几个都不在身边,只有一个碧文在身边服侍,这才随手将碧文给了林嘉。

    听见林嘉这样说,碧文倒迟疑起来。论功夫,她与碧波几个各有所长,论容貌,她还略逊一筹,可她们这几个里头无论哪一个,都是暗部多年精心培养的,为什么平南王会这么重视这个故交之子呢?

    见她颔首沉吟,林嘉这才松了口气,心说还好不是傻得厉害,要不然在其他人过来之前,这丫头就跑了,他还真没办法跟王爷交差。

    碧文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抬头迟疑地问道:“林大人,碧文愚钝,您就给我透个底儿,那位,到底是什么人?”

    她想了半天,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平南王会随手将自己就赏给了别人,除非是那位小方姑爷的身份上有些不为人知的隐秘,难道说,是平南王流落在外的血脉不成?

    林嘉心想,也是该给这丫头透点风,便低声提醒她:“咱们这次出来,找的是谁?”

    “什么?不可能!他可是男的!”碧文惊讶地瞪大了眼。

    林嘉忙道:“低声些,你只要知道,他就是,便行了。”

    碧文忙低了头应是,心中却如惊涛骇浪一般。原来他就是她,难怪王爷会将身边的侍卫长都舍了,可他不是男的么?这又是什么缘故?

    平南王自然不会有错,那么错的就是自己。说起来,这是平南王给了自己的机会,碧文几乎是立刻就决定了,要好生服侍、保护好方沐阳。

    所以当方沐阳几个回到船上的时候,碧文沉默而恭敬地上前服侍,倒叫方沐阳有些吃惊。她以为白天来了那么一遭,这个心高气傲的丫头应该是撂挑子走人了才对,怎么突然又恭敬起来?

    待进了舱房,只剩下碧文、林嘉和方沐阳三个的时候,碧文便立刻跪倒,朝着方沐阳行了大礼道:“婢子无状,冲撞了主子,还请主子饶了婢子这遭,日后必当尽心服侍主子。”

    方沐阳有些惊疑,看向林嘉,他也帮着求情:“主子,碧文少不更事,您就饶了她这遭吧!”

    看来这两人是商量过了的,也罢,总归是舅舅送来的人,大家初识,也有个磨合期是吧?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就是。小方姑爷也没什么大志气,安安稳稳就是福了。

    方沐阳便点了点头:“这次就算了,只不过你们都想好了,既然唤我一声主子,便必须以我的意志为主,再叽叽哇哇的,哪儿来哪儿去,我这儿不留话多的人。”

    林嘉听见把自己也稍带了进去,赶紧也单膝跪下,低头不语。

    可方沐阳倒拿捏不来主子做派,摆摆手叫他们起来:“天不早了,都歇着去,明日还有事儿呢!以后在外头,也别叫主子,跟大家一块儿叫我姑爷就是了。”

    林嘉碧文两个都无语,这位当姑爷还当上瘾了?

    次日的确有事,那个小混混回去禀告了蒋信,定州三虎自然决定要宴请小方姑爷和金帮众人。小方姑爷倒是想拿拿架子,早先给你们递梯子的时候,你们不理睬,这会儿见金帮得了朝廷的差事,正了名,又巴巴地凑拢来。

    你们要见,我就让你们见?那多没面子!

    其实金帮替朝廷运送南楚寿礼的事情一传出来,定州三虎也起了一番争执。

    郑铎是个急性子,听说了消息就去找刘奎,嘴里还嚷嚷着:“大哥,当日那个小方姑爷说要咱们合作一路,你不肯。瞧瞧,这才多少日子,他们金帮就风光了!听说这差事办成了,朝廷还有赏赐,要是当日你听了,岂不是也有我们的一份?”

    刘奎心里气闷,好在晓得这个兄弟是个有口无心的,因此只是笑了笑说:“那倒未必!不过是出几条船送点东西,哪儿那么容易就得什么赏赐?人家瑞昌那头是懒得弄,不过是叫金帮出了力罢了,能讨什么好去?”

    谁知蒋信也道:“大哥这次可看错了,衙门里头的邸报上都有,明晃晃地写着‘着瑞昌金帮护送寿礼入京’,别的赏赐且不说,就这一句,岂不是给金帮正了名么?”

    这下刘奎也牙疼起来,历来江湖同道的什么名称、字号,都是互相起着吹捧对方而已,可金帮都上了邸报,扬不扬名的先不提,这就表示着过了明路,朝廷认可了。

    可刘奎到底经验丰富,冷冷哼了一声道:“不过几个字罢了,你们也如此上心。咱们又不是没跟衙门里头打过交道,那些人,心黑着呢!且看金帮讨得了什么好去!”

    话虽如此说,到底还是私下里暗暗关注着金帮送东西的事情。听说一路上逢岸停靠,船上一众人等都受到当地官府的礼遇,到了定州,他们也没有即刻回还,说是朝廷还有东西要赏赐,等着呢!

    这下刘奎也有些坐不住了,郑铎和蒋信虽然对他有些不满,到底是多少年过来的兄弟,反倒劝解:“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小方姑爷一个屁大的娃,能碰上这样的事情,不过是走了狗屎运罢了。只要他往定州来,就得拜咱们的码头,您且放宽心就是。”

    话没错,可金帮的船都在定州码头靠了一两天了,也没人来拜见。刘奎有些气闷,着人去打听,说是朝廷有令,不许金帮众人回还,要等差事交割了才能走,小方姑爷他们都等着朝廷的命令,不敢擅动。

    可结果呢?居然会在添香阁碰见金帮众人。

    方沐阳倒是没想那么多,只不过觉得跟定州三虎谈不到一处,那便不招惹就是。可看在刘奎眼里,就觉得是小方姑爷瞧不起自己,端起架子来。不过眼下金帮声誉正高,他也不想得罪,便着人送了个帖子,说是邀约小方姑爷同金帮众人明日一叙。方沐阳笑着接了帖子,刘奎又搞不懂小方姑爷葫芦里头卖的什么药了。

    其实小方姑爷真没什么药卖,不过是随心二字罢了,您想多了!

112 定州分舵

    瑞昌金帮与定州三虎的第一次高层会晤在友好欢快地气氛中揭开了序幕。

    笑面虎刘奎代表定州三虎,对瑞昌金帮在大齐黑帮事业中取得的成就表示了极高的赞赏,并笑称对方为“江湖新秀”,直言“后继有人”。

    方沐阳在心里悄悄竖了中指,暗骂这个老家伙是“前浪死在沙滩上”,至于他自己么,当然就是那滔滔不绝的“后浪”了。

    这种大家都说些无关痛痒的话,聊些天气哈哈哈,吃食哈哈哈的场景,是方沐阳最不喜欢的。可是她还是耐着性子摆出一副微笑的表情。有赵来顺和赵晨在,还有专业人士李巴鱼,她就只管当个吉祥物就够了。

    会谈一直持续到黄昏,然后大家理所当然地去吃饭。似乎前世吃吃喝喝才能谈事情的习惯在这里也很行得通,定好的地方便是添香阁,只不过从前头的包房雅间移到了添香阁的后头。

    原来添香阁后头还有一处园子,这才是真正的销金窟,消费比前头翻了两番都不止。本来刘奎几个还有些顾忌小方姑爷年岁不大,去这些地方不好。不过想到昨日手下回报,说就是在添香阁碰到金帮一行人的,看来只要是男人,年纪大小都是一样的,所以那些顾忌也就不存在了。

    倒是一直站在小方姑爷身后伺候的两个小厮,让霸王虎郑铎颇感兴趣。其中那个高个的太阳穴鼓起,显然是内家高手,便是那个个子矮些的,也是脚步轻盈,也是练家子。喝了没两杯,郑铎便借着酒意提出要跟小方姑爷的两个小厮比划比划,随便哪个都行。

    方沐阳有些犹豫。

    这两个人,自从舅舅给了自己,就一直没有露过手,到底水平怎么样,她还不知道。如果是平时也就罢了,可这会儿,小方姑爷可不想跟定州三虎起什么争执。赢了,也没什么彩头,输了,反倒挫自己的锐气。所以小方姑爷直接就拒绝了,可郑铎却不依不饶地缠上了,也不知道是真的醉了还是假醉,反正就是要比划。

    小方姑爷真心有点烦了,身后林嘉微微倾身道:“姑爷,要不就让属下跟他比划两下便是。”

    方沐阳头也不回,捏着酒杯懒洋洋地道:“凭什么呀!他说比划就比划?咱又不是耍猴的,有人叫好就拉出来溜达。”

    碧文隔着近,听了一耳朵,忍不住就扑哧笑了一声,心里倒是对这位主子亲近了两分。

    可郑铎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站起来拉了拉领口,冲着方沐阳一抱拳,嬉皮笑脸地道:“小方姑爷,左右坐着没事儿嘛,你看这两个小兄弟站着也怪无聊的,咱们找点乐子嘛!老郑我这筋骨好些年没活动了……”

    方沐阳冷眼瞧着,蒋信正拉着赵晨问东问西,刘奎则一脸慈爱地跟赵来顺兄弟俩攀谈,似乎非常和谐的样子。要说这几个人心里没什么打算,方沐阳就是真变成男人也不相信。

    其实定州三虎几个真没什么打算,只不过是觉得小方姑爷拿架子,想要扳回点面子罢了。事先商量倒没有,只不过郑铎的作为正合他们的心意,自然也就默认了。

    小方姑爷可不干,假笑了两声道:“郑二爷真是说笑,您手上的功夫大齐哪个不晓得,我这两个哥哥哪里是您的对手,您就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吧!”

    她已经服了软,给对方搭好了台阶,若不是刻意挑衅,郑铎也该就着这台阶下台一鞠躬了。

    可郑铎却道:“唉,小方姑爷可抬举我,不过是找个乐子嘛,哈哈哈,来来,走两手?”

    这是病,得治!小方姑爷从来不是讳疾忌医的人,当下就对着正跟赵来顺说话的刘奎道:“刘大爷,郑二爷喝醉了,要不先下去休息一下,醒醒酒?”

    刘奎一愣,还没答话,郑铎便摔了杯子,气呼呼地道:“小方姑爷,你这是什么意思?不过是跟你手下走两手,图个乐子罢了,你这也不肯,那也不肯的,莫非是瞧不起我霸王虎不成?”

    方沐阳也恼了:“郑二爷这意思,就是非逼得我兄弟动手了?今天这高兴的日子,您就非得整得不高兴不成?打打杀杀什么的,有什么意思?”

    蒋信忙拉了郑铎,朝着方沐阳赔笑道:“小方姑爷别生气,不过都是图个开心嘛,哈哈哈……”

    小方姑爷眯了眼,语重心长:“咱们虽然都是跑江湖,实则不过图个温饱罢了,有吃有喝的,打打杀杀地干什么?咱们都是文明人嘛……”

    旁边赵来顺几个额头冒汗,文明人,敢情拍砖下黑手的事儿您小方姑爷干得少了?

    霸王虎性子烈,本就是寻衅滋事,自然不肯罢休,得了刘奎一个鼓励的眼神,更是心中有数,鼓了眼睛怒喝:“小崽子,夸你一句,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今儿爷爷这话就放这儿了,要么从爷爷手底下过去,要么从爷爷裤裆下爬出去!”

    这话就过分了,刘奎扶额,心里暗骂郑铎不会说话,只是叫他给小方姑爷出个难题为难为难,可这么一说,不是结仇么?赶紧站起来叫蒋信拉了郑铎,自己举杯陪酒:“诸位莫恼,我这二弟是个粗人,不会说话,这不灌了两杯黄汤,就醉得昏头了。得罪了,得罪了……”

    赵来顺几人早就推开了女伎站到了方沐阳身后,一同对着定州三虎怒目而视。方沐阳冷笑着道:“我瞧着郑二爷也没吃两杯酒,怎么就醉了?刘大爷,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您有什么看不得在下的,只管只说,何必来这一套?也不嫌累得慌!”

    这话说得刘奎额头冒汗,一时也不知道怎么答话好。说没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郑铎上杆子地去惹方沐阳干什么?有意思?那就更不好说了,是说见金帮如今声势高涨了羡慕嫉妒恨,还是说让金帮以后别往定州来?

    这话怎么都不好说。

    蒋信占着跟方沐阳和赵晨熟稔一点,出来打着哈哈笑道:“小方姑爷想多了,咱们都是粗人,哪儿有那么多弯弯肠子?不过是我二哥喝多了两杯嘛,何必较真呢?”

    方沐阳垂了眼皮子一笑:“较真不较真的,也不过是您几位一句话罢了。既然几位觉着是喝多了一场玩笑,那就一场玩笑吧,想来郑二爷也不会非要跟我一个小兄弟动手,是吧?”

    蒋信楞了一下,郑铎便大嚷起来:“我霸王虎要跟他动手,那是瞧得起他!呸,一般人想让我出手,我还懒得动弹呢!”

    方沐阳一笑,起身道:“天色不早,咱们也该歇息了,日后几位爷有空去瑞昌,再容沐阳好生招待。今日,就此别过吧!”

    不管定州三虎今日是想示威,还是想警告,这些招,小方姑爷不接!回了船上,她便叫来赵晨,让他打听一下定州码头上除了定州三虎之外,其他的势力是哪几股。

    原本是想跟定州三虎联手,可对方既然瞧不起自己,那就没必要了。照着如今金帮的底子,在定州拉一支人马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在定州码头停了几日,赵晨早就将这些事情打听了一个清楚。定州三虎在码头上并没有什么势力,他们的势力主要还是放在传统的伎楼赌馆里头,这码头上的琐碎,他们还瞧不上。

    方沐阳乐了,原来人家还瞧不上么?当即吩咐赵晨,在码头上挑几个人留下来,照着瑞昌的模样,把定州码头上也经营起来。如今金帮在朝廷里头也有一定的影响,想必弄个定州办事处,还是挺容易的。

    次日风流虎蒋信上门拜访,方沐阳没见,赵晨出面跟他虚应了几句,也就作罢了。看蒋信那个态度,似乎对金帮众人昨日的表现略有不满,不过始终觉着自己理亏,也因为跟金帮没有利益上的纠葛牵扯,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又过了一日,京城里头交割差事的凭证下来,金帮的船队便准备返航回家了。

    只不过回程只有小方姑爷一人,其他赵晨几个,都让方沐阳留在了定州。

    定州的金帮办事处,啊,小方姑爷照着心目中的理想状态,给取了个名字叫“定州分舵”。分舵的事情,赵晨因为在定州留得最久,自然由他牵头去办,具体的琐事让李巴鱼帮忙,赵来顺和赵来福跟着做一下打手,人选弄合适了,再回去瑞昌也不迟。

    因为这些细节上的事情,金帮在定州格外多留了一天,怕赵晨几个手上不宽裕,小方姑爷还私下给了赵晨一千两银子。衙门里头已经熟悉了,可不代表有的事情不需要银子打点,穷家富路的,多几个银子,心里也踏实得多。

    这次碧文什么多话也没有说一句,只是尽责服侍方沐阳,就算心中疑惑,也并没有询问或者是质疑。

    倒是林嘉瞧着有些不解,方沐阳的动作,与其说是早有准备,倒不如说是孩子心性,因为跟定州三虎起了龌龊,赌气呢!可瞧着方沐阳气定神闲的模样,又不似赌气,倒好像有什么深意似的。

    林嘉表示脑子不好,看不懂,只将疑问埋在心底,悄悄写了书信,遣人送到南楚平南王那里。

113 大树好乘凉

    船队回到瑞昌的时候,平南王的书信也到了。对于方沐阳的所作所为,自然是纵容得没了边,还指示林嘉,只要是她想干的,一定要从旁协助,人力、金钱皆不成问题,甚至还给林嘉五万两银子,方便他行事。

    林嘉无语,这位主子已经够招摇了,还要纵容,那岂不是要翻了天去?

    转念一想吧,翻天也是翻的北齐的天,怕什么?于是乐滋滋地揣了银子,去方沐阳身后当值去了。

    抵达瑞昌,先回衙门交付了凭证,让王克礼跟聂知行好一通夸奖,领了奖赏的银子。方沐阳大手一挥,全给散下去了。眼看就是年关,让大家伙儿都过个好年,至于自己,真的现在不差这百来两银子。

    而且舅舅送的这两个人真心不错,小方姑爷最心急的就是定州那边脂粉铺子的事情,可是一吱声,林嘉就给办妥了。按照她写的单子,还是那个吴宇飞押货,又给送了一船过来,价格比之前还要低了两成。

    小方姑爷眉开眼笑,总算能过个安定祥和的好年了。

    不过对于大齐来说,这个年关就不是那么安定祥和了。

    北边这几年一直都是风不调雨不顺的,每到冬季,蛮子都要南下劫掠一番,边关的将士和朝廷也习惯了,就像身上长了一块癣,每年冬天都要发作一下,挠两下,挨到开了春,也就好了。

    可今年哪些蛮子跟拼命似的,居然纠集了十万铁骑,一举攻下了青阳关。

    举国哗然。

    青阳关离着京城仅仅一千一百里,以蛮子的铁骑速度,顶多不过五日,便可直抵京城。幸好蛮子只是在青阳关劫掠了一番,随即又退回了草原,做出一副观望的态度。这也把皇帝老头子吓得够呛,立即点了兵马,还派了一位皇子监军,往青阳关而去。

    本来这不关方沐阳什么事。天高皇帝远,就是拉壮丁也拉不到瑞昌的小方姑爷身上,可偏偏就是跟她扯上了关系。

    关键是盐。

    边关的将士们日常要吃盐,草原的蛮子退兵议和要求大齐给盐。可是,大齐没盐!

    用方沐阳献上的盐方,这几年大齐收获了不少品质绝好的白盐。照理说,边关的将士们应该够吃了,可实际的情况是,品质好的白盐都流入了京城的贵族圈子,至于那些臭丘八,该啃醋布的还是啃醋布吧!

    青阳关破,很大程度上就是跟守关的兵士体力不支有关系,没盐哪里来的力气守关作战?

    那就赶紧制盐呗!可现在要用小方姑爷的法子制盐,问题又来了。

    现在是寒冬腊月,烤火取暖的炭都不够,哪儿来那么多炭吸附过滤杂质?

    大齐本来就缺盐,现在别说蛮子要盐,不给就打进来,就是守关的将士们都快造反了,皇帝老子这才发了愁。层层追查下来,得,这祸头子又追查到了瑞昌,安在了小方姑爷的身上。

    把小方姑爷请到衙门里头议事,王克礼的一张馒头脸都快皱成了花卷。羞愧、内疚……等等各种负面情绪把这个白白胖胖的官老爷都给愁瘦了,看见小方姑爷,更是不晓得如何开口得好。

    方沐阳也挺纳闷,领路的衙役说是跟北地的战事有关系,可小方姑爷想破了头也想不到居然是关于盐的那档子事情上头。此时见王大人从馒头变成了花卷,莫名还觉得有几分喜感,脸上就带了一丝笑出来。

    王大人一句话在嘴里含了半天,楞是问不出来,只得拿眼去看小方姑爷。

    小方姑爷多上道啊,立马就恭谦地问道:“王大人,这都快过年了,您该高兴啊,这愁眉苦脸的是干什么呢?”

    王大人摇摇头:“北地多战事,本官身为臣子,心中不安啊!”

    方沐阳暗骂了一句装比,心说北边的战事跟你这南边的小县官有个屁关系,做这模样是给谁看呢?综合几年跟王大人打交道的惯例,只要这位自称“本官”基本就没什么好事。

    脸上还是很捧场地做出一副担忧的样子:“王大人心怀家国,是我们大齐的福气,也是我们瑞昌的福气。还请您一定要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林嘉隐在暗处,实在是很想学方沐阳的样子翻白眼,这可不像公主的德行。

    王大人见方沐阳不接前头半句,丝毫不提“分忧”二字,只得撑着往下说:“沐阳啊,如今家国有难,匹夫有责,本官这里有件事情,也要请你分担一二。”

    方沐阳心里比了个中指,只得接话:“您吩咐就是,有什么事儿我能办的,一定尽力而为。”

    “倒也不是什么难事,沐阳,当日你献的那个盐方,除了用炭,难道就没有别的东西可以替代么?”王大人沉吟了一会儿,见厅堂中也没有外人,也就不绕关子,直接问了出来。

    “这个……”方沐阳仔细搜索了一下回忆,除了炭之外的吸附过滤物质倒是有几种,可都不是现在这个时空的科技水平和工艺都达不到,只得遗憾地摇了摇头,心里还是禁不住好奇为什么突然问到这个问题。

    王大人见他摇头,脸上的褶子挤得更深了。这可怎么办是好?上头的主子都吩咐了,这次的事情一定要解决好,要不然自己的乌纱不保是小事,还会连累到主子。

    想了想,王大人也没什么好主意了,只得颓丧地挥挥手让方沐阳离开。

    一出花厅,扮作小厮的碧文就跟了上来,方沐阳沉默不语,待出了县衙,走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她才动了动嘴皮子,状似无意地低声道:“去查一下,到底这北边跟盐有什么关系?”

    唉,上层阶级就是好啊!如果是以往,赵晨几个不在身边,她几乎就没有什么可用之人。现在多好,一个碧文在明,一个林嘉在暗,还有刚回瑞昌时林嘉领着来见过她的那四个,算起来,她身边随时可以调动的人手就有六个了。还有一些她不知道,隐在暗处的,比如斜对门的李家,刚卖了宅子,住进来的是某位自称商户的冯老爷,其实都是南楚的人手。

    有钱有人,就是好办事啊!

    现在在方家人面前现过的,也就林嘉和碧文两个。对于这两个人的来历,方沐阳也是用在定州偶遇了故去父母的世交所赠搪塞了过去。老方姑爷深信不疑,就是方平安也没怀疑什么。

    不过碧草倒是受了不小的打击,实在是因为跟她名字相近的碧文太过尽责了。看了碧文服侍方沐阳的模样,碧草开始认真反省自己是不是尽到了一个丫头的本分,做事也踏实了不少。

    小瓦也同样开始尽心起来,果然是对比之后才有差距,有了差距才有动力。

    对于日渐提高的生活品质,小方姑爷自然是很享受的,方平安诧异了几天,也就抛到了脑后,一门心思扑在她的定州脂粉铺子上头。

    她是真的对那个脂粉铺子非常有兴趣,光看看账本,便可以知道铺子里走货哪种比较好,又是什么原因。甚至因为铺子的缘故,还叫赵晨把定州的世家豪门打听了一番,连人家宴客的时间和规模都打听了出来,成天乐滋滋地盘算着怎么推销自己的脂粉。

    就方沐阳看着,有了事儿做的方平安,显得越来越精明干练,倒比以前那副怯生生的小白花模样好得多。所以说女人得有自己的事业,成天把心思放在男人、内宅里头,算计来算计去,也不过几个散碎银子,有什么意思?

    唯一的问题就是方平安对于只能遥控指挥定州的铺子非常不满,本来有心想要在瑞昌也开个铺子,但是她自己也清楚瑞昌的消费水平和能力都达不到,只能作罢,心里还是耿耿于怀的。

    方沐阳现在手头有了平南王的人手,那个吴宇飞也是南楚的人,自然便利不少,便给她出了个主意,在瑞昌设个专营南楚胭脂水粉的批发店就是。只要能弄到货,还愁没人卖么?瑞昌本来就是商人汇集之地,有这么家专卖南楚胭脂水粉的铺子,那些东西又占不了多大的地方,随手捎带着也就卖了。只要货能供上,怕什么?

    方平安当然是叫好,这店连店面都不需要发愁,码头附近的仓库都是挂在她的名下,随便腾一间放东西,前头找个门脸便得了。方沐阳又狗腿地出了不少主意,什么让金帮的人给帮着散布消息啦,买大件送小样啦,反正那些生意经都是前世用烂的,随便出一两条,也足够方平安消化使用了。

    说干就干,方平安带着碧草出去逛了两天,很快就决定了仓库和门脸的位置,提笔写了单子给方沐阳,要他给弄货过来。方沐阳一看就苦笑,这幸亏是南楚北齐交好,放开了关贸,要不然就凭方平安开的这张单子,光靠走私还真不好弄回来。量也实在是大了一些。

    单子给了吴宇飞,他也有些犯愁,这些货物虽说不难搞到,可量实在太大了一点,就是要弄,也得过了年之后才行。现在么,真心有点难度。

    不过既然交代了下来,吴宇飞自然会办好,再不济,后头还有平南王呢!

114 小镇偶遇

    如果不出意外,今年方沐阳倒是可以过个肥年。不过老天显然见不得她好过,所以寒冬腊月里头,人家在家里烤火烤地瓜,她则坐在马车里头吹风吹肉干。

    现在方沐阳已经大概明白了那天王克礼叫自己去问盐方的事情是为哪般。林嘉有路子,探听回来的消息差不多是一手的,北齐不好,他说话的时候,都带了一丝难言的喜意。因为盐,如今大齐北地差不多就是一片混乱。蛮族要盐,而且指定了要上等白盐一千担。军队要盐,青阳关几乎没有攻打,就被破了关。将士们手脚疲软,军队都快哗变了。难怪急急地赶在过年前派了人过去,甚至还派一位皇子监军。

    原来形势已经严重到了这个地步。

    谁知这盐的事情层层追查下来,居然牵扯上了自己,方沐阳实在有些哭笑不得。作为献上盐方的人,她被要求去往大齐的北地,也就是出了名的盐碱地——武威,协助当地的盐场,要在二月之前交出一千担上等白盐来。

    林嘉等人自然劝方沐阳不要去,干脆回去南楚算了。可方沐阳心里明白,她倒是能一走了之,可方平安呢?金帮众人呢?只怕都会受她的连累,天子一怒,血流千里。更何况如今北齐的这位天子,已经是六十多岁,往日的精明渐渐消失,老人的昏聩都上来了。一怒之下将瑞昌杀掉一半的人,也不是不可能的。

    所以方沐阳上了去武威的马车。

    还是沿运河至定州,弃舟登岸,直接从定州往武威去。顺带在定州去看了看赵晨他们搞的定州分舵,而且有幸参与了一场定州分舵跟当地小混混的斗殴。小方姑爷又祭出了成名凶器,只可惜这一回有林嘉碧文几个,还没来得及出手,对方就被放下了。

    有了林嘉几个参与,这场斗殴很快就以金帮获胜落下帷幕,定州分舵算是立稳了。只是对于小方姑爷擅自出手,林嘉几个都非常不满,碧文更是唠叨了一路,说不该动手啊,有失身份啊。这种明显善意的唠叨,小方姑爷就忍了,好在碧文也识趣,说了一两天,也就住嘴不提了。

    定州分舵提拔了一个金帮的小头目,名唤钱文的,赵晨几个便急忙赶回瑞昌去了。

    方沐阳身边人手不足,林嘉便干脆让几个隐在暗处的现了身,放到明面上来保护方沐阳。如今前头赶车的,名唤林忠,车里服侍的除了碧文,还有一个做丫头打扮的碧波,另一个同碧文一样,做小厮打扮的,唤作碧珏,林嘉扮作管事,骑马跟在车边。

    其实除了这几个人,前头打前站的,后头护卫的,零零总总算下来共有二十余人保护着方沐阳,只是她自己不晓得,还以为真只有这五个人陪在身边呢!

    定州已经是白雪覆盖,路上的情形也好不了多少。雪倒是不大,官道上也挺干净,就是风跟刀子似的,隔着马车的厚棉帘子,也往里头钻。

    方沐阳怀里抱着暖炉,脚下搭着绒被,打扮得跟富贵人家的小公子似的,旁边碧波跪坐着,正在烹茶。

    听着外头的风声,方沐阳敲了敲窗户,外头林嘉便靠了过来,低声问:“姑爷,怎么了?”

    方沐阳说:“外头怪冷的,车里够大,你进来歇歇。”

    林嘉正待答话,忽然听到动静,凝神听了片刻道:“不了,后头有人上来了。碧文,你们几个小心服侍姑爷。”

    里头碧文几个低声应是,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惹得方沐阳失笑:“你们紧张什么?这是官道,自然人来人往,来个把人也正常吧?”

    说着她伸了个懒腰,自语道:“坐了这么好几天了,这腰都生锈了,还有多久才到武威啊?”

    外头赶车的林忠不答话,丫头碧波是个喜庆的圆脸,一笑两个酒窝:“姑爷,这下雪天路不好走,只怕还得六七天呢!”

    话音未落,马车便靠边停了,一队骑士约莫三十余人,呼喝着从马车旁经过。方沐阳把车帘掀起一角,瞧了一眼,没看出来什么名堂,便不管了,任由林嘉做主,慢慢朝着武威行进。

    冬天夜来得早,方沐阳不过刚打了个盹,便听见碧文低声禀报:“姑爷,前头到萧宁了,您起来,咱们投栈了。”

    马车里只有夜明珠的微光,方沐阳起了身,碧波便拿了袍子给她披上,碧珏给她穿靴,碧文拿了帕子给她擦脸。方沐阳不习惯,侧了头接过帕子笑道:“都说了多少次了,在外头随意些,你们这样殷勤,我可受不了。”

    她确实时常说让她们随意些,可碧文知道了她的身份,哪里敢真的随意?只是笑笑罢了,并不当真,该如何服侍还是如何。

    下了车,林嘉便迎上来低声道:“姑爷这边走,都已经安排好了。”

    方沐阳点点头,跟在他后头往客栈里头走,旁边却突然听见有人嚷嚷:“掌柜的,凭什么啊!他们还来得晚些,怎么就有房间了?你这是欺负人是吧?”

    又是没房间?方沐阳忍不住侧头看了一眼,居然是个熟人,赶紧低了头不想招惹。谁知对方也盯着他们一行人看,见到她便大惊小怪地叫了起来:“小方姑爷,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方沐阳翻个白眼,只得站住了遥遥行礼:“好久不见啊!”

    李会大大咧咧地还了个礼,上前来嬉笑着道:“真是好久不见,这大冷天的,小方姑爷怎么跑这儿来了?挨,你们有地儿住了没?要是有,咱们挤挤?”

    这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本来早就该过来投栈,可六少路上绕了个弯儿,结果就晚了。这萧宁是个小镇,拢共就这么一间客栈,六少又不想去驿站,只能将就。谁知居然还没房了,不过幸好,碰到了小方姑爷。李会觉得他们也算是熟人了,挤一挤应该问题不大才是。

    谁知小方姑爷居然拒绝了,他面带难色:“怎么挤啊?”旁边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也道:“姑爷,咱们就定了两间房。”

    李会瞪了瞪眼,还没说话,齐六听见外头的动静走了出来,见到方沐阳也是一怔,问候一声:“小方姑爷。”

    这位出来了,方沐阳只得嘿嘿一笑,问候了一句:“六少好久不见,您这是往哪儿去啊?”

    齐六的冰块脸特别适合冬天,他没答方沐阳的话,只问李会:“好了没?”

    李会偷偷瞟了方沐阳一眼,耷拉着头道:“客栈没房了,小方姑爷好像定了房的,要不,您看,跟小方姑爷挤一晚上?”

    方沐阳正准备开溜,听见这句,便感到齐六冷冰冰的视线射到了自己身上,冻得她赶紧卑躬屈膝:“哈哈,六少不嫌弃的话,那就,挤挤?”

    您嫌弃吧!求求您快嫌弃我吧!

    可惜老天爷没听见方沐阳心里的呐喊,反倒风愈加大了些,鹅毛大的雪花落了下来。齐六往外看了一眼,点点头道:“带路吧!”

    哈?!

    方沐阳摸了摸鼻子,这位得罪不起,她朝着林嘉使了个眼色:“管家,带路吧。”

    碍着外人的面儿,林嘉不好多问,只能先将一行人领到了预备好的房间里头。前头的人给包了一间上房和一间中等客房,实际上么,这客栈之所以突然客满,就是因为其他多余的房间都叫保护方沐阳的人给包了。

    齐六倒是只带了李会一个人,提个不大的包袱,跟在方沐阳后头闲庭信步地进了房间。似乎觉得房间不太合心意,他皱了皱眉,也没多说什么,李会便一叠声地唤小二打热水,服侍齐六更衣梳洗。

    逮了空子,方沐阳赶紧把林嘉拉出来解释:“这位是个什么来历,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既然是国姓,想必身份不低,咱们出门在外,别惹麻烦,左右不过是一晚上的事情,警醒些,将就过去也就是了。”

    林嘉虽然有些不满,自然也不好朝着她发作,点头应了,又将碧文三个叫出来,耳提面命地提醒了一番。出去转了一圈,跟保护方沐阳的暗处人手交代下去,这才回来悄悄告诉方沐阳:“这位便是之前咱们在官道上遇见的,只是不晓得跟着他的那几十人马去了哪里。属下瞧那些人的打扮,只怕都是行伍之人,您也小心一些,莫要着了人家的道。”

    齐六就是之前在官道上碰见的那一队人?方沐阳有些疑惑,不过很快就放开了,笑着反过来安抚林嘉:“也就是你们当我如珠似宝的,别人都只当我是小方姑爷罢了。不要太担心,咱们警醒点就是了。”

    林嘉点点头,自去安排查探不提。

    这头齐六倒是简便,一如既往地冷着脸,没什么话。洗漱了一番,吃了几口客栈里头送来的饭菜,便在外头榻上和衣卧下,一点也不像挑剔的公子哥。

    反倒是方沐阳,觉得饭菜也不对胃口,还是碧波下厨去用自己带的米熬了一碗粥吃了,才合眼睡下。

115 死皮赖脸

    主子们睡下了,奴婢的事情可还没完。

    碧波扮作丫头,自然是在方沐阳床边的脚踏上陪着歇下了。碧文碧珏两个,还要打点明日上路要用的东西,收拾今天用过的东西。偏齐六的护卫李会也放心,丢下睡在榻上的齐六不管,跟着碧文两个转来转去,嘴里闲话不断,实则打听消息。

    碧文两个都是暗部特意培养出来的,本就对他们主仆俩心存警惕,哪里会被他套了话去,一来一回的,反倒是将之前他们是如何跟小方姑爷认识的过往给套了出来。

    也是李会有心跟他们套近乎,想到这些事情也不是什么特别秘密的,他不说,小方姑爷也会说。只是隐去了在南楚发生的事情不提,把小方姑爷给好好夸赞了一通。

    碧文两个开始倒是挺有兴趣,可完了回头一想,这小子也是个贼精贼精的,夸了小方姑爷之外,对于自己到底是什么人,跑到萧宁来干什么,却只字不提。这才晓得这看着憨傻的少年也是个心里有数的,各自提高了警惕不提。

    他们聊天的内容,不过须臾功夫便报到了林嘉那里。如今南楚放在北齐保护方沐阳的人手,皆以他为主,所有一应事物全部由他主持。再问了问齐六那边的消息,竟然是丝毫消息也没有,似乎这个人是凭空冒出来的一般。林嘉叩了叩桌子,有些为难,想到方沐阳说的不过就是一个晚上的事情罢了,倒也没怎么在意,只要大家提高警惕,莫要出事就行。

    次日早间方沐阳起来的时候,齐六已经坐在桌边吃早餐了。见方沐阳出来,他指了指旁边的凳子道:“坐!”

    方沐阳咬了咬牙,这莫名其妙想要啃一口人肉的感觉是肿么回事?这好像是姐的地盘姐的早餐吧,你特么一副主人的样子,做给谁看呢!

    咬了口热包子,心情这才好一点,果然美食能抚慰所有的心伤,此言不假。方沐阳也没只顾着吃,端着主人架子招呼齐六:“六少,您也吃啊!这是往哪儿去呢,大冬天的,路上吃口热食可不容易,您可得多吃点。”

    齐六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随即优雅地擦了擦嘴道:“武威。”

    “武威啊,那离这儿还有点远呢,还有五六天功夫……”方沐阳随口接话,说完了才恍然过来:“武威?你也要去武威?你去武威干什么?”

    齐六冰山脸不动,身子往后靠了靠,似乎是嫌弃方沐阳一边吃东西一边说话的样子。

    方沐阳说完就后悔了,为什么要用个“也”字呢?这不是暴露了自己的目的地了?所以也没注意到齐六的模样,只顾着后悔去了。旁边服侍的碧文几个就直叹气,主子平时气场也足,人也挺精明的,怎么这个节骨眼儿上倒犯了傻?只是碍于身份,他们也不好开口,只能干着急。

    好在方沐阳没傻太久,几口吃完了包子,喝了口粥,笑嘻嘻地就同齐六告辞:“六少,您慢着些,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她一站起身,碧文几个立刻拿着披风什么的就上前了。齐六戏谑地瞧了他一眼,嘴皮子一掀:“同去!”

    同去?去哪儿?方沐阳还有些没搞清楚状况,李会就笑着招呼上了:“小方姑爷,咱们正好同路,不是都去武威么?一起一起!你看你那马车也够大够暖和的,就让我们六爷跟你一块儿坐马车吧,我皮糙肉厚的,骑马就行了。不用担心我,我身子可好呢!”

    方沐阳噎得翻了个白眼,这是打蛇随棍上呢?还是死皮赖脸呢?她什么时候说了要去武威,什么时候又同意他们一起了?这李会倒是熟稔得很,立即都安排好了。还从后院马棚里头牵了个简陋的小马车出来,说:“我们东西不多,不耽搁功夫,都已经收拾好了。”

    其实方沐阳很想说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可是,顶着齐六的冷脸,她居然没胆地怂了,还在心里安慰自己,反正姐又不是男人,肯定没种,谁有种谁跟齐六少叫唤去吧!

    林嘉几个也是目瞪口呆,这位看穿着打扮,举手投足,都不是那种粗野张狂的,怎么行事就一点儿章法都没有呢?可是方沐阳都已经被逼着答应了,难道他们几个“下人”还跳出来说不行么?只得硬着头皮跟上了。

    顶着碧文几个半是打量,半是谴责的目光,齐六倒是跟没什么感觉似的,上了马车,解了披风,自顾自地拨了拨车里已经烧好的炭盆,顺手便将碧波刚沏好的茶端起来喝了一口,眼帘微闭,也不多说什么。

    方沐阳上了车,愈发觉得这位不见外,合着自己这主人倒成了客?有些不满地将他背后的靠枕拖了,又拽了绒被搭在腿上,扭了头懒得理会他。

    就跟小孩儿斗气似的,碧波瞧着暗暗好笑,把茶放得温了,捧给方沐阳喝。茶里加了枸杞和红枣,喝着有股甜甜的香味,方沐阳心情这才好了些,放缓了语气问齐六:“六少往武威去干什么呢?”

    齐六从上车坐姿就没变过,脸上神情也没变过,方沐阳还以为他睡着了,谁知他答道:“公干而已,正好跟小方姑爷顺路。”

    咦,公干?小方姑爷也不是那种矜持的人,挂了笑脸问:“什么公干啊?昨儿您不是还有一队人马跟着么?怎么今天就只剩下李会了?”

    齐六撩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反问道:“那小方姑爷又是去武威干什么呢?”

    反正又不是什么秘密,方沐阳就叫起苦来:“叫我去武威盐场,您说我这是得罪谁了,这都快过年了,打发我去盐场,说是要在来年二月之前弄一千担上等白盐出来。这关我什么事儿啊!”

    齐六皱了皱眉头,盐方是方沐阳献上去的,这事他自然知道,只是没想到这次居然牵扯到了方沐阳进来,倒有些意外了。忍不住道:“一千担?武威盐场只怕拿不出来……”

    “什么?!”方沐阳一听就惊疑起来,心想既然这位也是往武威去,倒不如好生打听一下武威盐场到底是个什么状况,便靠近了低声问道:“武威盐场那边,到底是怎么个情形?”

    齐六摇了摇头:“我也不是很清楚。武威靠近固山关,也就是近几年才太平些,往年也是草蛮劫掠的地方。倒是自从开了盐场之后,朝廷的兵多了,草蛮也知道厉害,不往那边去找麻烦。只是武威乃是陈氏武威大军驻地,外人也不清楚里头的情形。”

    “那岂不是国中国了?”方沐阳皱着眉,觉得情形很不乐观,顺口接了一句。

    齐六听着,眉头反倒松开了,脸上虽然还是冷冰冰的神色,瞧着却没有那么拒人千里之外的意思,说话的口气也温和了些:“话不能这么说。不过陈将军把守得严,外头没什么消息也是正常的。”

    方沐阳有些不理解:“不就是片盐碱地么?用得着这样严防死守的?只要靠海,就有海盐,难道顺州府、山东府就没盐了?”

    齐六摇头:“那边的海盐,莫说比武威的白盐,就是比南楚的海盐也不如。如今草蛮要的是上等白盐,怎么能同日而语?”

    方沐阳翻白眼:“脑子有病吧?海盐难道不是盐么?弄一下不也跟白盐一样?”

    齐六没话说了,凝神细想,大概小方姑爷有这个能耐吧?不能吃的石盐到他手里都能变成上等白盐,带点腥味的海盐,自然也能淘换成好盐了。只不过之前满朝文武都没弄明白那个将石盐变成白盐的方子是怎么回事,又怎么会想到把海盐变成白盐呢?

    方沐阳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就为了这个,大冬天的把她从瑞昌弄到武威,难道大齐人的脑子里头都装的是翔么?

    不过其他人可不像她这么想,齐六就不说了,就是旁边伺候的碧波几个,也听得胆战心惊。借故停车休息的间歇,碧珏去找李会套话,碧波则把主子所有的对话告诉了林嘉,听得林嘉一身冷汗。

    这哪里是为了盐方把方沐阳弄到武威?明显就是北齐朝廷上两股势力在较劲,而方沐阳只是其中的一颗棋子罢了。看起来,那个齐六只怕也是没安什么好心,要不他之前带的人马去了哪里,干嘛突然要蹭小方姑爷的马车?

    林嘉立刻直觉地感到了危险,暗中通知前后护卫的人手提高警惕。

    离着武威只有三天车程的时候,果然出事了。

    离着武威越近,雪倒是越小,可风却越来越大。青天白日的,也昏沉得跟日暮时分一般。马车里头多了个人,方沐阳也不敢让碧文把夜明珠拿出来现眼,于是马车里头就更加黑暗。

    听着外头呼呼的风声,方沐阳心里有些不安,正准备敲窗子,却听见窗外轻响,林嘉靠近来低声道:“姑爷,有点不对劲,您小心一些。”

    方沐阳嗯了一声,见碧文几个也听见了,都暗暗警惕,做出一副随时准备着的样子。她却笑不出来,这感觉,确实不太对劲。

116 姑爷您能省点心不

    与暗中护卫方沐阳的前站人员联络,还是早上出发之前的事情。一路疾行到现在,已经临近正午时分,林嘉却一直没有找到前站人员留下的暗记,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可偏偏发生了。

    如今后头的人也没动静,自己一方就是两辆马车三匹马,由不得他不小心行事。那个齐六少身边的李会应该也是个练家子,加上碧波几个,还有林忠,就是遇到偷袭,也能以一敌十。但问题在于方沐阳是手无缚鸡之力,而且要分心保护她,必然会出现缺口。

    到了正午时分,林嘉看了看地形,干脆让马车停了下来。

    这是官道,不过临近新年,又是寒冬腊月,道上并没有什么人来往。官道两旁都是一望无际的荒野,相对于目前敌在暗我在明的态势来说,这里是最不合适的伏击地点,也是对己方最有利的地形。

    坐在马车上用过了简单的午餐,林嘉并没有等到后头的护卫,心中不由一沉。千防万防,只怕还是已经落入了对方的圈套。只是不晓得对方是什么人,又是为了什么而来,林嘉百思不得其解,便将目光投到了齐六主仆身上。

    说不定,对方的目标其实是这两位?要不然,怎么一路上都好好的,偏偏这两位上了马车,就出事了?

    眼看天色越来越暗,似乎要刮大风了,林嘉一咬牙,只得叫林忠赶起了马车,指望在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前,抵达今日预定的投宿之地。

    可是前行不过二十里地,狂风呼啸,夹杂着沙尘,竟然将天色染得如同入夜一般。别说是看路,拉车的马儿都受了惊吓,不肯前行一步。

    异变陡升。

    大地突然震动起来,就连坐在马车里的方沐阳和齐六都感受到了,碧文几个立刻拿出了自己的武器,碧波跃出马车,同林忠一前一后站在马车边,李会也跑了过来,隔着窗户喊了一声“主子”,得到齐六的答复之后,立在了车边。林嘉站在另一边,以他们所有人将马车团团围住。

    这是一种有规律的震动,显然不是自然造成的,而是大批骑士驱使着军马奔驰而来的动静。

    最可怕的是,这种动静不是来自哪一方,而是从四面八方一起传来。

    方沐阳居然还笑得出来:“看来我们被包围了。六少,我不觉得他们是冲着我来的,您是不是也该说说,到底您是哪位啊?”

    早在感觉到震动的时候,齐六就绷紧了肌肉,听见方沐阳的问话,他只淡淡看了方沐阳一眼,并没有回答。

    但方沐阳可不肯罢休,耸了耸肩道:“六少,您看这动静,只怕来的人也不少,总不会是冲我来的吧?那就只可能是冲着您了。我可不指望能打得过千军万马,这眼看都要见阎王老子了,您是不是也让我死个明白呢?”

    齐六终于开口了,他说:“聒噪!”

    看来是没话好说了,方沐阳也闭了嘴。她只是觉得,这么大的阵仗,肯定不会是针对自己,就只可能是针对齐六了。没想到齐六口风这么紧,都这时候了,还咬牙不肯告诉自己他的真实身份。无缘无故的,哪里来这么多人?答案只有一个,就是驻守武威的陈家军了。

    唉,死有轻于鸿毛,也有重于泰山,没想到自己居然是个垫背的。小方姑爷有点郁闷,她掀开棉布帘子往外头看,一股风夹着沙尘卷了进来,什么也没看见,倒吹了一脸沙子。

    小方姑爷赶紧“呸呸”地往外吐沙子,眼角余光却看见碧文和碧珏两个无奈的眼神,嘿嘿笑着敷衍了过去。

    “姑爷,您就不能让我们省点心吗?”碧文忍不住啰嗦了一句。这都什么时候了,该说这位主子是临危不惧呢?还是傻缺二百五呢?

    这话简直说出了大家的心声,就连林嘉站在外头,都忍不住加了一句:“姑爷,保护好自己。”

    齐六更是带着笑意看了方沐阳一眼。

    方沐阳摸摸鼻子,似乎在这么紧张的时刻做出这样的举动,是有点荒唐了。其实,她很紧张的好不好,但是紧张过度了,难免就会做出一些荒唐的举动,况且掀开帘子看外头,算不上荒唐吧?她摸了摸绑在小腿上的匕首,冰凉的触感倒是让她放松了一点,也就学着齐六的样子正经地坐好了。

    外头的震动陡然出现,又陡然停下,身着黑衣的骑士将马车团团围住,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即使在这大风携裹着风沙的环境中,也只能隐隐看到他们的大概轮廓。

    林嘉的心沉了下去。来去自如,控马有度,除了训练有素的骑兵,没有人可以做到。而且天气不好,阻碍了视线,他无法看到到底有多少敌人,只能从之前传来的震动中判断,对方不下五百人。

    对面的黑衣骑士沉默着,一人纵马上前,朗声道:“将方沐阳留下,饶你们一条性命!”

    马车里的人自然也听到了,齐六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看向方沐阳:“找你的。”

    找你妹!尼玛,这些人都是冲着自己来的,到底是什么人?

    林嘉等人则想得更多,伪皇余孽未清,难道说他的势力已经大到了勾结北齐人的地步,可以在北齐腹地来谋杀方沐阳了么?恨只恨他们之前并没有想到这一点,所以虽有人手保护方沐阳,可显然是不够的。对方出动的是军队,可不是无聊人士,这是一场苦战。

    马车这边不答话,黑衣骑士便默认他们是反抗了,那首领微微抬手道:“不留下,那就一起死吧!”

    话音刚落,一轮箭雨便朝着马车射了过来。

    碧文暗道“不好”,伸手将方沐阳往下一拉,便听见长箭落在马车壁上的声音。好在贴近地面的位置有坐塌阻挡,他们伏在马车地板上,并没有伤到。但是射进马车的箭还是擦伤了碧珏,她一声不吭,但是血迹透过衣裳慢慢浸染了出来。

    自己到底跟陈家有什么仇,居然一见面就要射杀,这根本就是不想让她活命的节奏嘛!

    方沐阳厉声唤道:“林嘉!”

    外头传来林嘉的答复:“姑爷小心,碧文,你们护着姑爷,我们杀出一条血路来!”只字不提外头的情形。

    碧文听了,顺手从坐塌下拉出一个包袱塞进方沐阳怀里,拉着她就势一滚,撞开已经残破的马车到了外头。齐六拖着受伤的碧珏跟着下了车。

    刚才一轮箭雨射到,林嘉等人奋力抵抗,但是都受了一点伤。不过瞧对方的手法,似乎是想活捉方沐阳,并没有想要置他于死地,因此这轮齐射更像是警告,而非绝杀。

    林嘉几个砍了箭杆,将方沐阳护在中间,齐六则被李会护着,也站在了这个圈中。

    对方高声道:“交出方沐阳,饶尔等一条性命!”

    林嘉恨声回应:“不可能!”

    话音刚落,便趁对方还没动手,朝着某一点冲过去。

    方沐阳被碧文背在背上,无奈地劝说:“林嘉,算了。他们只是想要抓我,何必跟他们硬拼?这里都是旷野,我们两条腿的,敌得过他们四条腿的么?”

    林嘉道:“主辱臣死,属下不会丢下您的。”

    这脑子里头都装的什么啊?眼下这境地,摆明了是个死局。这戈壁荒野的,气候条件也差,逃?能逃到哪里去?逃?你能跑过马?逃?这几个人能敌得过对方的几百人?

    这林嘉完全就是个榆木疙瘩脑袋!

    方沐阳捶了碧文一下:“放我下来!”

    碧文不肯,反手箍紧了方沐阳:“您别使性子了!”

    见状方沐阳干脆高声道:“方沐阳在此,你们放了我的随从,我跟你们走!”

    这下所有人都站住了,林嘉一跺脚:“唉,您这是干什么?”

    方沐阳挣扎着从碧文背上爬了下来:“不干什么,不要做无谓的牺牲罢了。”

    黑衣骑士里头传来一声笑:“小方姑爷果然是条好汉,你自己走过来,他们我要着也没用,自然放了就是。”

    方沐阳便朝林嘉道:“他们不想要我的性命,你们又何必徒劳呢?还不如留了性命,出去再想办法救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

    齐六听见这话,看着方沐阳的眼光里变带了一丝赞赏,竟然说道:“我跟你一起吧,看看他们到底想搞什么鬼!”

    “不行!”林嘉听见这话就恶狠狠地回过头来瞪着齐六:“要去也是我陪着姑爷去!你算什么东西!”

    李会一听就炸毛了:“你又算什么东西!”

    方沐阳无语了,这个档口上头,他们居然还能吵架。不过齐六要一起去,她是敬谢不敏的。上次跟他一起去南楚,特么就挨了一箭,还有在定州碰上,尼玛莫名其妙就跟人搞了一架文斗,这次又碰上这种事情,再一起,鬼晓得会出什么乱子。

    她也懒得多说了,分开斗鸡眼一样盯着对方的李会和林嘉,越众而出,努力在大风里昂起了头:“我就是方沐阳!”

    黑衣骑士分开了一条路,那首领喊道:“过来吧!”

    方沐阳回头看了一眼,毅然抬腿走了出去。林嘉正准备上前,却被齐六推开,上前紧跟在了方沐阳身后。他不是不想动,而是齐六在他耳边低声说:“吾名齐旻,奉皇命暗查西北军事,确保你家姑爷无忧。”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拍了拍李会的肩膀,便紧紧跟上了方沐阳。

    林嘉叹了口气,齐旻,大齐皇帝陛下的第六子,有他跟着,方沐阳肯定不会有事了。陈家不想谋反的话,是绝对不会对一位皇子下手的。这个人的份量,比他们所有人都要重些。

    所以他眼睁睁地看着方沐阳回头挥了挥手,便带着齐旻穿过黑衣骑士们让开的通道,远去了。

    那些黑衣骑士果然守信,大概也是觉得他们这些小虾米翻不起什么大浪,并没将他们放在眼里。待方沐阳走了之后,那些骑士也如同潮水一般退了个干净。

117 无聊的囚禁

    黑衣骑士准备了一辆马车,不过看到方沐阳这边过来了两个人,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方沐阳留下,其他的人滚开!”

    方沐阳还没想好怎么说呢,身后的齐六居然闷声闷气地回答:“可我们姑爷不能没人照顾啊!您行行好,让小的伺候姑爷吧!”

    黑衣骑士的首领瞪了他一眼,见他一脸憨傻的模样,嘀咕了一句:“那也行!”大手一挥,便放了齐六跟上。反正只说要将方沐阳带回去,活的最好,实在不行就杀掉。如今能带回个囫囵的回去,多一个问题应该也不大吧。

    只是方沐阳对于齐六的变脸有些受不了,一直上了马车都是一脸痴呆地盯着玩“变脸”的齐六。不过还没等她说什么,就被黑衣人给灌了一口黑乎乎的汤汁,然后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一片漆黑,身下微微震动,似乎还是在马车里,依旧在赶路的模样。

    方沐阳眨了眨眼,有些适应不了这片漆黑的样子,正努力去看眼前的东西,却听见耳边响起一个声音:“你醒了?”

    她吓得一哆嗦,随口埋怨道:“喂,吓死人了!你怎么突然开口说话啊,我胆子很小的。”

    齐六的声音听起来倒是比平日温和了一些,不过依然带着寒气:“我看你胆子挺大的嘛!”

    他比方沐阳醒来得要早一些,自然晓得他们还在马车里头,这队骑士也不知道是往什么方向赶路,竟然天黑了也不停歇的样子。原以为这些人的目标是自己,没想到居然是方沐阳。为什么要捉方沐阳呢?这个问题从他醒来的时候就在想了,可是一直没有答案,便也只能放弃,大概到了地方,就能有答案了。

    方沐阳摸了摸肚子,虽然不晓得现在具体是什么时间,又走了多远。但是她知道这时间一定很久了,因为她很饿了。肚子是不会骗人的,中午吃了点东西,到现在又觉得饿得这么厉害,想来应该是也是晚上的样子了。

    一般人饿着肚子的时候,脾气都不这么好,更何况小方姑爷本来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被齐六这么淡淡地讽刺一句,她立即朝着齐六所在的方向低声埋怨起来:“胆子大也要命大,我每次碰上你都没什么好事,你不会是老天爷派来玩我的吧?你说你好端端的,跟上来干什么?还嫌我不够倒霉么?你这是恨我不死还是怎么?我说六少,我好像没有得罪过你吧?上次你落到胡三手里,还是我把你救出来的吧?你就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头,放过我……”

    话没说完,马车忽然停了下来,方沐阳没坐稳,挥舞着双手便向前头栽去,却栽进了一个冷冰冰的怀抱里头。

    不用想也知道是被齐六抱了个满怀。

    没等方沐阳反应过来,马车的帘子就被挑起来,外头亮如白昼,黑衣骑士探身道:“下来吧,到了!”

    方沐阳猛地推开了齐六,从马车里头爬了下来。外头不知点了多少个火把,照得人眼睛都睁不开,方沐阳紧紧闭了一会儿眼,也被刺激得流出了眼泪,这才能睁开打量是什么地方。

    看起来很平常的一个小院儿罢了,四周都是黄土夯实的围墙,也不过一人多高。屋子也是典型的北地风格,跟他们一路上住的那些客栈差不多。掀开厚重的棉布帘子进了里头,也不过是干净整洁罢了。

    屋子当中摆了一桌菜肴,那黑衣骑士的首领指了指桌子,示意方沐阳几个过去坐下,自己站在桌边抱着膀子笑:“到了这儿,你们也就别瞎想了。这屋子四周,埋伏了好几百人,都是射箭的好手。乖乖待在屋子里头,该吃吃,该睡睡,时候到了,自然有人回来见你。”

    说着他瞟了一眼垂手侍立在一边,尽责扮演小厮的齐六,露出白牙笑着道:“既然你带了人手,倒是免了让我们兄弟伺候你。早点睡吧!”

    说完便扬长而去,那亮腾腾的火把也都带走了,屋子外头重新陷入了寂静的黑暗之中。

    齐六跟到门口看着他们扬长而去,关上了院子的大门,叹了口气。回头一看,方沐阳已经坐在桌子边儿大吃起来,忍不住斥责他:“你就不怕他们下毒吗?”

    方沐阳嘴里塞满了食物,正在使劲咀嚼,口齿不清地回答他:“怕什么?都费了这么大的周折把我弄到这儿,怎么会舍得把我毒死?你也想太多了吧!”

    齐六一想,差不多也是这个道理,便抛开了顾虑,也跑到桌边占了个位置,一起大吃起来,他也饿坏了。

    吃饱喝足了,方沐阳拿袖子擦擦嘴,站起来看了看。这房间不过一正一偏,带了个厨房,里头有柴禾有清水,倒是一副可以长住的样子。灶膛里的火还没熄,锅里也有热水。方沐阳也就不客气了,打了水来洗了洗脸,泡了个脚,便自己爬到床上睡觉去了。

    只是刚刚睡下没多久,齐六也爬了上来。

    方沐阳吓了一跳,捉紧了被子警惕地问道:“你干嘛?”

    齐六脱了外袍躺下,轻声道:“只有一张床。”

    的确只有一张床,这屋里布置得可没有客栈舒适,除了客厅里的桌椅,卧室里头就只有一张床而已,连张多余的椅子都没有,哪里来的睡榻?这大冬天的,总不能叫齐六睡到地上去吧?

    方沐阳窒了一窒,只得把被子给齐六分了半边,心里却怎么也不舒服,找了话题问道:“我们这是在哪儿?”她下午昏睡了许久,这会儿其实一点睡意也没有。可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哪怕装得再坦然,心里还是有些害怕的。没话找话也算是放松的一种方式,虽然齐六不是一个好的谈话对象,她也只能跟他说话了,总不能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不知道是不是也有些无聊,齐六居然回答:“不知道。他们抓你干什么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方沐阳也不晓得,闷声闷气地回答:“我也不知道,虽然我是得罪了一些人,不过这武威地处偏远,我也是第一次来,怎么会得罪到这儿的人呢?”

    这个问题也是齐六在想的,同样也无法回答。可方沐阳只不过是紧张了,需要发泄一下而已,并不需要他的回答,兀自嘀嘀咕咕说了半晌,也不知道是不是说太多累得慌了,竟然沉沉地睡了过去。

    齐六侧身借着烛光看了看身边这个半大小子一会儿,也就扭头睡了。

    鬼知道明天是个什么情况,总要养好了精神,才能应对一切可能的发生。

    次日起来,昨夜桌上的餐具还是原模原样地摆着,看来果然如同那个黑衣骑士的说法,不会有人伺候他们的。方沐阳看了看袖手站在一边的齐六,认命地叹了开口气,收拾了碗筷,又自己在灶屋里头找到米面等物,煮了一锅稀粥,权当是早餐。

    齐六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他是借着方沐阳小厮的身份留下来的。谁知道这个屋子外头有没有监视他们的人,这要是叫别人看见,岂不是就穿帮了?哪里有姑爷下厨做饭,小厮翘着腿等着吃的?所以吃完了饭,齐六就抢着收拾了碗筷,笨手笨脚地拿去洗刷了。

    方沐阳没管他。事实上她也没什么心情管这位六少在做什么。如果一到这个鬼地方,对方就摆明了车马,说明抓了她是要做什么,方沐阳还没这么紧张。可是对方就这么把他们丢在屋里不管,没一句准话,东西又准备得齐全,叫方沐阳不得不思忖对方到底是要干什么。

    她想了想,拉开大门走出了屋子,小院子里头干干净净的,墙角下一点多余的东西都没有。打量了一番,她又拉开了院子的大门,两个身着黑衣的男子站在门外,生硬地说:“不能出去!”

    说完不等方沐阳反应过来,就把门给拉上了。

    尼玛……方沐阳站在门内,还保持着开门的姿势呢,大门就擦着她的鼻子给关上了。

    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被关了一天,没人来,没有信息,没有一句话一片纸,就连娱乐也只有数手指头和画圈圈,小方姑爷都快暴走了。这该死的,到底是谁捉了她,捉了又晾着,我倒宁愿你来拷打我,然后好歹姐也能玩一把“打死我也不说”的游戏。可现在呢,就这么晾着,除了冷冰冰的齐六,连个苍蝇都看不见,这简直就是要憋死人啊!

    齐六倒还好,淡定得多。洗完了碗,他又琢磨起了中午该做什么吃,这灶屋里头柴米油盐酱醋茶,干肉新鲜肉食什么的,倒是一样也不缺,甚至还有一小筐红彤彤的橘子。这在北地可是稀罕物,可见对方真的是将方沐阳当做上宾一样对待了。所以齐六颇有兴致地一边研究着屋子里的东西,一边琢磨着陈家捉了方沐阳到底是要干什么。

    至于离开,他倒是一点也不担心。只要见到了陈家的人,他们必然会认出自己来。陈家还不想造反,杀了自己对他们没有好处,自然会客客气气地送他离开。

    可惜的是,事实证明,齐六想错了。

118 洗洗早点睡吧

    在房里无聊了一天,夜幕降临得很早,这西北的气候实在是不好,房里也没有计时的工具。方沐阳和齐六两个还不晓得是什么时间,只知道天黑了,大约是下午。

    刚烧了火,架了锅子准备做晚饭,外头那些兵士又来了。点着熊熊燃烧的火把,将小院照的如同白日一般。

    看来是主子来了。

    齐六直起腰,掸了掸衣襟,准备迎接“主人”。

    没想到进门的是一个穿着脏兮兮的道袍,胡子拉碴的瘦小老人。

    齐六没见过,对方也不认识他,一进门就问:“你是方沐阳?”

    齐六摇摇头,方沐阳甩着手从灶屋进来,打量了那老道士一眼:“我是,你就是把我们抓到这儿的人?”

    老道士干笑了两声,脸上的皱纹跟干橘子皮似的,全扭到了一块儿,行了个稽首礼道:“您就是小方姑爷吧?哎呀,都是这些人没说清楚,他们这些臭当兵的,哪里晓得如何对待贵客?要是有什么得罪的,老道先给你赔礼了。”

    这话说得极客气,方沐阳有点摸不清头脑,看了在旁边摆出一副憨傻面孔的齐六,疑惑地问:“废话就别说了,你们把我弄到这儿,到底是想干什么?”

    老道士搓了搓手,自顾自地找了张椅子坐下,叫方沐阳也坐,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道:“这不是听说小方姑爷您要来武威盐场么?我这左等右等都没等到,就心急了些,让他们帮我将您快些请来。这盐方是你弄出来的。有些东西我愣是没弄懂,想要跟小方姑爷你请教请教。”

    方沐阳一听,就怒了:“请?有你们这么请的吗?你们这是绑架!是犯法!难道我迟两天,就不来武威了?为什么要急吼吼地绑我过来,他们把我家的随从丫头都给伤着了,你晓得吗?”

    老道士赶紧跳起来撇清关系:“真不关我的事儿!我就说让他们把小方姑爷给请过来,这些臭当兵的根本就不知礼。小方姑爷你大人有大量,就别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了。你那个盐方……”

    话没说完,方沐阳就打断了:“我不是大人,我还是个孩子,我也没有大量。就你们这态度。你指望我给你说什么?”

    老道士竟然红了脸:“小方姑爷啊,小方老爷啊!我是真不知道他们会干出这种事情来。我请您来,又不是为了我一己私利,这朝廷要咱们盐场明年二月之前就拿出一千担白盐来,我这不是心急了点么?呵呵……”

    方沐阳还鼓着腮帮子生气,旁边齐六憨笑着接话道:“让您费心了。可武威这么大的地方,就算随便问,也能问到盐场的吧?不劳您……”

    “是啊。你急什么?肯定是心里有鬼!”方沐阳一拍桌子,很有气势,只是那只手赶紧拿回背后轻轻揉捏,这桌子也不晓得是怎么做的。太硬了。

    老道士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了一句:“反正我没叫他们绑你……”

    这里头估计也不是老道士能指挥的,只怕另有人安排。齐六也就懒得再跟这老道士说话,任由方沐阳去发挥了。

    方沐阳大摇大摆地问:“你到底是什么人,这里又是什么地方,把小爷我弄这儿来,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老道士狐疑地看了方沐阳一眼:“这儿是武威盐场啊!老道我就是这边盐场里的。你那个盐方,倒是巧妙。不过除了用木炭和水,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把那些毒盐变成白盐了么?还有,老道试过了,不按你的法子来弄,那些盐就没那么好的品质,可为什么要用水呢?为什么要用木炭呢?是用来干什么的?””

    这老道士连珠炮一般的问题不停地往外抛出,听得方沐阳直挖耳朵眼儿。她翻了个白眼,心想老纸又不是化学老师,凭什么给你上课?你想知道就知道么?老纸偏不告诉你,哈哈,急死你……

    原来这老道士本来是陈氏家中一个长辈,自幼便喜好炼丹开炉,跟了一位道长入了教。后来得了将石盐变成白盐的方子,陈家人将信将疑,这老道士只觉得有趣。木炭什么的,他常年开炉炼丹,多得是,便照着盐方弄了一回,果然得到了上好的白眼。

    只是方沐阳这个盐方有个最大的缺点,就是量产的问题。须知这武威地处北齐西北腹地,本就是干旱缺水的沙漠,她的盐方需要将石盐磨成颗粒,用水溶解,分离杂质,再用大量木炭吸附毒物,最后敖干,方得白盐。木炭当地不多,还可以在外头购买,但是水,上哪儿买去?这连水都要购买,这盐的价格岂不是成了天价?

    陈老道也想过用其他的东西替代木炭和水,但做了无数次试验,都没办法将这关键的两样东西替代出来,急得是抓耳挠腮。正好这次朝廷要盐,陈老道便顺口提了句,若是献这盐方的人在,说不定就能解决这个问题。于是陈家人便动了心思,设法将方沐阳给套了过来。

    可方沐阳一路上游山玩水似的拖延,陈家人便着了急,干脆一狠心,心想直接将这方沐阳留在盐场,改进制盐工艺也好。只不过这掌握了关键窍门的人,是万万不可再放出去,不如直接掳了来得好,到时报个“被马匪截杀”反正是死无对证的事情,想必朝廷也不会为了这么个小角色追查什么。

    只是这中间的细节,就是陈老道也不清楚,他不过是个痴迷“炼丹”的老头子罢了,所以一上来就拉着方沐阳问了又问,都是这盐方中的一些关键和细节之处。

    方沐阳怎么说得清楚,她总不能跟这老道士说这些盐里头被分离出来的,都是一些对人体有害的杂质和微量元素。到时难道又要把元素周期表背出来不成?

    不过这工艺如何改进,方沐阳也要思忖一下。这法子也是她从小说里头看来的,印证了之后有效是知道的,可这种细节上的问题,她又不是搞化学的,哪里晓得。

    老道士唠叨了半天,无非就是水不够。木炭不够。

    方沐阳便问:“难道这附近就没有河流么?”

    老道士摇摇头:“吃的水都是井里提起来的,浑的,一桶水倒有半桶是沙子。”

    旁边一直没出声的齐六却突然冷笑了一声:“有河流!不过离着武威有一百三十里。”

    方沐阳就奇怪了:“那干嘛要把盐场放在武威,挪到那河边不就行了?”

    这个问题老道士自然不清楚,齐六心里却是有数的。那条河虽然不如金江那么宽阔。却是北地的母亲河,唤作康宁河。唯一的问题就在于康宁河对面就是固山关,那儿的势力犬牙交错,哪里是陈家一家压得下来的?自然是武威这样尽在掌握之中的,才是陈家人设立盐场的首选。

    当初设立盐场的时候,朝廷里对这个并不是非常重视。因为对这个盐方大家的希望都不大,毕竟大齐缺盐这么多年了,这将石头变成盐的事情。还是第一次听说,不少人都觉得有人弄出来的“祥瑞”讨老皇帝欢心罢了。

    倒是陈家得到盐方之后,老道士拿着试了试。确实有效。陈家见猎心喜,便紧紧将这盐方攥在手中,哪里肯让别人分走一杯羹?

    齐六冷笑,要不是这样,陈家又怎么会支持老三?要不是为了敛财,又怎么会疏于练兵,放任北蛮进了青阳关?瞧那天来劫方沐阳的人马。只怕陈家是将自己的私军武装了起来,反倒将朝廷的兵事给荒废了。

    方沐阳更不晓得这其中的弯弯道道,皱着眉想了一下,两手一摊:“水的事情也好,炭的问题也好,都不是说说便能解决的。这两个基本的条件不满足,别的工艺上头,也没啥好改进的了。产量提不上来,我也没办法。”

    老道士一听就垮了肩膀泄了气,也不跟方沐阳说什么了,垂头丧气地打开门走了。

    方沐阳看他出了门,便有黑衣的骑士簇拥着,出了小院。至于他们两个,问都没人进来问一声,忍不住撵出去问道:“喂,我们怎么办?总不能一直把我们关着吧!”

    那些骑士出了院门,将门关了,没人回答方沐阳的话。

    方沐阳郁闷极了,跺脚骂道:“这算个什么事儿!”

    回头看齐六,他却一点也不着急的模样,心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只要碰上这位,就没好事儿!神啊,如果能从这个鬼地方出去,我往后一定看见齐六就绕道!

    灶屋里头的粥已经好了,齐六自己舀了一碗出来,放到方沐阳手边,示意她吃点。

    可方沐阳心里正烦,哪里吃得下,扭了身子看也不看一眼。

    齐六瞧着好笑,这小子怎么跟小孩子似的,还闹脾气?也不理他,自顾自地盛了粥,吃完刷了碗,便烧水准备洗了睡觉。

    这成天吃了睡,睡了吃的生活,简直跟猪一样!

    方沐阳越想越烦,听见外头风声似乎小了一点,忍不住开了门跑出去,又拖把椅子搭在墙边,想要翻墙跑出去看看。谁知刚刚爬上墙头,两个黑衣人便提着弩箭,站在墙下指着她。

    没办法,方沐阳只得讪笑着退了下来,又垂头丧气地回了屋子,随意寻了把椅子坐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齐六看着她的动作,也不说,也不管,等她回来坐下了,一副失神的样子,这才叹了口气,打了热水放在她面前,说:“洗了早点安置吧!”

    方沐阳抬起头,并没有在齐六脸上看到任何表情。没有怜悯,没有嘲笑,也没有不耐烦,还是那副冷冰冰的表情,却莫名地让方沐阳心里的烦躁安定了一些。

    方沐阳问:“你不怕吗?”

    齐六说:“早点睡!”

119 北齐凶险

    齐六敢满不在乎,自然是有所依仗的。

    第二天一早,黑衣人便开了门,要“请”方沐阳去盐场。老道士说了,光嘴上说说没多大用处,不如请小方姑爷去盐场看看,实际问题实际操作中解决。

    现场办公么?方沐阳嘬了嘬后槽牙,奈何人在矮檐下,只得灰溜溜地跟着走,后头带着一脸傻笑的齐六。

    武威盐场果然被陈家把持得很严,上了马车,还在眼睛上蒙了黑布,马车这才行驶起来。齐六暗自留神,突然发现身边的方沐阳在发抖,心底叹息了一声,到底还是个孩子。顺手捉了方沐阳的手在掌心,让他安定下来。

    方沐阳楞了一下,没想到看上去冷冰冰的齐六一双手倒是暖和,干脆就把他当做暖炉,一双手都放了上去。

    齐六也不在意,全副心神都放到了观察外头的动静上。

    一路上马车停了六次,似乎都是在接受检查,外头传来的声音很低,听不清说的些什么。不过陈家将这盐场看得这么严,也不知道到底是藏在武威的什么地方,如果不是这次跟方沐阳一起,说不定他还进不来呢!

    马车停下,有人给他们解了蒙眼的布,放了他们出来。

    老道士还是一身脏兮兮的道袍,站在马车边儿,上前拉了方沐阳就走:“走走,去瞧瞧,看这个咱们能给它弄弄不……”

    方沐阳正看这盐场,宽阔的场地似乎一眼望不到边,衣着破烂的人正在工作。有的正在背大块的盐石过来。有的负责将盐石捶成小块,有的则在将木炭捶成小块。有的则两人一组抬着大桶在运水。

    随着老道士进了一个院子,院中的人正在将那些捶成颗粒的盐石小心地磨成粉末,另有人将这些粉末和水搀在一起,细细搅拌、沉淀。

    瞧着方沐阳的目光,老道士有点得意:“咱们这儿别的不多。就是人多,这水虽然难弄,不过huā点功夫还是有的。”

    然后依次是过滤、熬煮。整个过程下来,基本已经算得上是流水线操作了,谁说这些人傻了?流水线都弄出来了,节约工时,将生产力发挥到最大化,分明就是仔细琢磨过的。

    别说方沐阳。就是齐六都有点吃惊。没想到陈家居然弄出了这么大的阵仗来,难怪……

    将整个工序都参观了一遍,老道士还是那个问题:降低成本,提高生产率。

    方沐阳摇了摇头:“您这个已经做得很好了,只是受环境限制。不说别的,如果是在河边,水源不成问题,其中将盐石颗粒磨细的这道工序。也可以省了人工,用水力来代替,自然这产量就能上去。成本也就能降下来。可是在这儿,难!”

    老道士瞪眼:“除了这个,就没别的办法了?”

    方沐阳点头:“有!不用盐石做原料,拿海盐做原料,也是一样的。”

    老道士泄了气:“有了海盐,谁还费劲搞这个。海盐虽说难吃一点,好歹没毒,这盐石可吃不得。小方姑爷,你这盐方倒是个好事,有了这个,咱们这儿的兵走路都有力气些,要是能让大家伙儿都吃上,那真是一大善举。”

    听见这个,方沐阳就冷笑。老道士就跟她前世那些搞科研的差不多,一门心思就扑在科研上头,实际的事儿根本就不懂什么。这回的事儿,林嘉他们早就探回了消息,这武威盐场的白盐,一般老百姓真还吃不上,基本都是供应给了大齐的豪门贵族们。盐是有了,可当兵的依旧啃着酸溜溜、臭烘烘的醋布。要不是因为缺盐导致身体素质下降,这次北蛮能这么容易就破了青阳关?

    想必就算这工艺改进了,生产量上来了,当兵的和老百姓照样吃不上白盐。

    所以方沐阳忍不住刺了老道士一句:“那也未必吧!就算现在,只怕大家伙儿也都吃不上,我可听说青阳关那边儿当兵的,走路都轻飘飘的,连武器都拿不动,怎么去打仗?”

    老道士一瞪眼:“谁说的?我们这儿大家都吃的是白盐,虽说成本高点,也不是吃不上,是吧?”

    这话说得,足够理直气壮,可旁边几个黑衣骑士都忍不住别过了头,不好回答。这老头儿也太不食人间烟火了,就只看到眼前,大概是被保护得太好了。所以,这白痴程度,有点不忍直视啊……

    方沐阳笑而不语,身后的齐六也是一脸高深莫测。他们还不至于为这样的小事去跟一个醉心研究的老人争执。

    可老道士却不干了,非要个〖答〗案,掰着手指头算起来,算了半天,才发现自己也不清楚这人力、水、木炭价值几何,讪讪地垂了手,干笑道:“老道士不问世事,嘿嘿,嘿嘿……”

    转而近乎祈求地抓住了方沐阳的衣袖,哀求道:“你就真没有法子将这工艺再弄弄?”

    方沐阳叹口气:“搬!”

    “搬?”

    “对!”方沐阳昂起头,看向不知名的远方,蹲下来用手在沙地上画了一条线:“搬到河边去,将盐石运来,然后在河边建一个磨坊,用水力带动磨子,把盐石磨成粉末,直接用水车抽水,溶解盐石粉末,然后沉淀、过滤,最后可以直接引入灶火之上,敖干之后就是白盐了。”

    这是方沐阳昨天考虑过的,降低成本,提高生产率,最快捷的途径莫过于节省人工,将中间的环节省去,自然效率和产量就上来了。还有更高的方法就是直接用海盐提纯之后制作白盐,但是老道士不问,她自然也不会去说。

    老道士歪了头问:“什么溶解、沉淀、过滤?”

    方沐阳只得又将这些稍微专业些的名词给他细细解释了一番,一老一小干脆就在地上比划起来。老道士沉迷丹道多年,不得不说这炼丹跟化学有不少的想通之处,两人说着说着,老道士越问越多,渐渐竟扯远了。

    齐六站着腿酸,干脆也学着方沐阳的样子蹲了下来,好奇地看他的侧脸。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他那几个护卫、丫头都是有身手的,危难之际面对强敌,竟然丝毫不惧。随身携带兵刃,冷静自持,忠心护主。这家伙本身,仿佛什么都知道一样,他到底是什么人?

    没等他们讨论完,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小院儿门一开,李会抢先冲了进来,唤了声“主子”便站到齐六身边,将他上下打量。

    随后跟进来几个披甲带盔的汉子,恭敬地单膝跪下齐呼:“恭迎六皇子殿下!”

    齐六站起身,冷漠地点点头:“起来吧!”

    低头一看,老道士和方沐阳也停止了讨论,同时瞪大了眼张大了。看着他。齐六忽然觉得有些头疼,忙转了脸去看进来的陈家众人:“不必多礼了。”

    陈家众人嘴里发苦,还是得恭恭敬敬地回答:“不知道殿下驾到,属下有失远迎,失礼了。”

    齐六摆摆手:“走吧!”

    说罢一拉方沐阳,出了小院儿。

    直到跟林嘉等人汇合,方沐阳都觉得像是在做梦似的。这就……出来了?

    艾玛,惊天动地的逃窜呢?她还想象着要是过上几天,趁着对方松懈下来,怎么逃出生天,怎么在野外挣扎,又怎么跟林嘉等人汇合呢……

    就这么着,就,就出来了?

    将方沐阳送到林嘉的手中,李会歉意地冲着林嘉道:“管家担心了,这边也没有什么事了,您还是护着小方姑爷尽早回去吧!”

    林嘉感激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多些六殿下援手,要是我家姑爷有个什么不好……”说着似真似假地洒了几滴眼泪。

    马车里头,碧波几个恨不得当场就把方沐阳的衣服剥了仔细检查一番,拉着她问长问短,问她最近几天睡得好不好,有没有被人虐待,有没有受伤……

    方沐阳摆摆手:“我没事儿。”说罢转身扑到榻上,拉了被子蒙住头。

    艾玛呀!齐六居然是六皇子,她这两天是跟一位皇子殿下同榻而眠了?这实在有点像做梦似的,真是太,太特么狗血了!这个身体的身份是公主也就算了,齐六是六皇子,那吃货胖子齐三岂不是三皇子?什么时候这皇子公主都跟大白菜似的,这么不值钱?

    难怪王克礼对齐三齐六那么恭敬有加的,人家是皇子啊!翻个手,就能让他一个小县令万劫不复了。可笑自己还以为对方不过是有点背景的纨绔子弟,搞了半天人家身份这么高啊!

    方沐阳心里翻江倒海似的,不知道自己晓得齐六去南楚发生的事情,会不会被灭口啊?不过话说回来,当时都没人灭她的口,这都过去大半年了,应该也不会吧?

    江湖实在是太凶险了,这特么随便玩玩都能碰见几个皇子,闹了半天自己还是公主。这种特权阶层,随便一颗唾沫星子都能把人给砸死。

    要不,还是回去南楚算了?

    北齐凶险,闲人莫入啊!

    她心上心下地,连话也懒得说。搞得碧波几个还以为她生了病,又是几天忙活,等回到瑞昌的时候,已经是腊月二十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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