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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野舞     晚明浮生txt下载     晚明浮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5章 朱由检的烦恼

    对于袁崇焕的这封示警奏报,军部官员都不吭声。

    内阁首辅钱龙锡也低着头不说话,温体仁兀自侃侃而谈。

    从宁锦总兵祖大寿说到牙军都督何可纲,又从蓟镇总兵赵率教说到辽东总兵吴襄。左良玉、曹文诏、吴三桂、周遇吉、黄得功等辽东少壮派军官也提了一嘴,接着又分析了遵化、喜峰口、大安口、马兰峪、汉儿庄、石门营、三屯营、卢龙营、龙井关等战略要塞的情况。

    概括起来就是一句话,北直隶固若金汤。除非黄台吉发疯,否则不敢自投罗网。至于袁崇焕的示警,想必这厮是想籍此敲诈勒索,好骗取朝廷军费。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沉默中,皇帝摸着下巴,突然问道。

    温体仁以为皇帝夸赞自己,略带得意的把昨天晚上跟前任本兵王在晋请教辽东军事的事情说了一遍,还告诉皇帝自己认识了多少新鲜玩意,听着温体仁列数听到的新鲜玩意,皇帝的脸色越发阴沉,等到温体仁全讲完了,皇帝又问了几个问题。

    问完后,已经好几天没有发脾气的皇帝勃然作色,一奏折砸在温体仁脸上,然后指着温体仁大骂道:“找谁不好?偏找王在晋那厮!离那个下贱坯子远一些,不然仔细你的皮肉!”

    “推出午门,廷杖三十,用心打!”接着,皇帝就冲着外面大喊道:“来人!去把王在晋那厮给朕抓起来!”

    “万岁冤枉啊!”

    温体仁的哭声骤然响起,不等其他人求情,一队大汉将军就开了进来,将温体仁按倒,然后抬起架走。温体仁被押出去后,奉天殿的气氛已经可以用肃静来形容了。文官们不是跟朱由检一路,就是被温体仁一事吓得默不作声。

    温体仁什么人?这小子是当今唯一敢跟东林党明着干的!

    去年东林党大佬钱谦益要入阁,满朝文武都赞成,就他一个人跳出来反对。不但跟皇帝打小报告说钱谦益受贿,而且还当着百官的面跟钱谦益对质,最终生生把钱谦益搞倒了。要知道他当时不过一个小小的庶吉士,没有靠山没有背景,就舍得一身剐敢把阁老拉下马!

    从那时候起,他和东林党人的梁子就结下了。不过这家伙不怕,钱谦益倒了,他就开始研究周延儒。前不久他还秘告周延儒在会试时受贿,大有不把东林党搞垮不罢休之势。

    按理说,在这个众正盈朝的时代,单枪匹马闯天涯的温体仁早该被弄死了,但这家伙不光活得好好的,而且还升到了礼部侍郎。皇帝曾跟近侍说:“此则孤忠,廉不结党。”

    这回得知袁崇焕示警哈尔军情后,温体仁动了心思。

    如果一语成谶,他提前分解一下军事,将来也好马后炮。黄台吉不来,他也能在皇帝心里增加一个知兵的好印象。算盘很好,但找错了人。王在晋熟悉辽事,本来找他也没错。

    但是,此时温体仁还不知道王在晋下野的真正原因。跟三朝要典有关,跟魏忠贤有关。温体仁没有参与这件事,还以为王是被张庆臻改敕书一事连坐削职。

    皇帝对温体仁的印象是孤忠,但这位孤忠却做了这样的事,这让皇帝起了疑心。

    皇帝拂袖离场,朝会也就不欢而散。回到御书房,一腔怒火没地方去,皇帝突然又想起了陕西局势,想到从三边召回来的监军,便又冲外面喊道:“把那个叫高起潜的抓起来!”

    不少日子没有打人的宦官们兴奋起来了,嗷嗷叫着答应了一声,很快就把已经被贬为弼马温的高起潜从御马监揪了过来。此时的高起潜,哪里还有在兰州的威风,蓬头垢面的,衣衫褴褛,身上还沾着马粪,真是臭死了。不过皇帝没有下令把高起潜杀了,只是下令用心打。

    厂卫们只好眼睁睁看着宫人抢走自己的活。

    高起潜不知道,正是新任三边监军韩赞周那句起潜镇守兰州勤勉救了他的命,不过眼红他今年大出风头的宫人没有给他庆幸的机会,男男女女轮番上阵,打得高起潜半死不活。

    不过这厮倒也不简单,竟然硬撑着没昏过去,还分得出谁下手重,谁手下留了情。

    等到打完了,王承恩才把高起潜的罪状列数了一遍。留下要他小心些的威胁性话语后,王承恩也扬长而去。只有几个要好的宫女,把他抬回御马监号房里,给他上药喂饭。高起潜终于也没能挨多久,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件事后,紫禁城里本来良好了几天的氛围顿时紧张了起来,宦官们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生怕惹恼了皇帝,被拖出去打死。用朱由检的话来说就是:“此辈谋不轨。”

    这还是朱由检心情好的时候,心情差的时候直接把人拖到净香堂。

    先乱棍把人打昏,再往火炉里一塞,然后把风门关上,只露出脑袋在外面,把人锁在丹炉里自生自灭。等到过几天想起来再派人去,也不管死没死,直接开火加煤把人烧成渣滓。

    等到把人烧散架,再挫骨扬灰,然后拿走头颅,找个府城挂在城门口示众,端的恐怖。

    这不,上个月奉圣夫人就是这么被处死的。

    以这种方式处死的人,内宫二十四局衙门,每三个月至少有一个,但这个季度的名额到现在还没有产生。本来以为这个名额肯定是高起潜的了,却不料高起潜逃过了一劫,难怪大家心里都战战兢兢的。

    不过眼下朱由检的心情指数虽然比较低,却似乎还有别的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一连好几天他都显得心事重重,面色阴沉着,时不时自说自话笑嘻嘻,让所有见了他的人都害怕,以至于那份没看完的密报都被他放到了脑后,而事实上这个忽视对于大明而言可能是致命的。

    在密报最后附着两条重要信息,一是之前东厂方面报告的白莲教焚香会,目前正在登莱一带秘密举行某种邪恶仪式,似乎是在策划武装暴动。锦衣卫方面怀疑这拨人跟山东省上有关系,已经派出高手侦查。或许是大家都知道皇帝不待见山东巡抚王从义,这份怀疑是赤裸裸地呈现出来的,甚至大胆猜测山东巡抚王从义就是本地莲花社的保护伞,请示予以彻查。

    或许是平安报的太多了,朱由检并没有太在意这份没有看完的厂卫密报。

    别看朱由检面上精神不好,实际上却与表面相反,不管睡在哪殿,朱由检都显得极其亢奋而谨慎,枕下有刀,抽屉里有火铳。他一天只需要睡两个时辰,就能一整天都不困。

    而且他最近喜欢当夜游神,半夜突然起床,在黑暗的宫殿里踱步,这种情况只有在他要把人活活烧死的前后才会出现。

    或许是出于畏惧,厂卫都没有催促紫禁城尽快给出答复。倒是在若干天后,锦衣卫高手报告,在登莱一带活跃的那些莲花社逆贼,极有可能跟山东巡抚王从义有关系,这段时间王从义秘密接见了不少陌生人。在一群人在莱阳杀死许多捕快出境后,原本的大胆变成了恐惧。

    恐惧之下,锦衣卫方面只得又发来了一份密报,战战兢兢地报告了以上消息,而且这回还附加了许多伪造的实锤王从义的证据,不得不说山东锦衣卫的负责人是聪明的。因为朱由检并不喜欢自己的部下前后不一,在朱由检看来,这是部下无能的表现。不过山东锦衣卫的一片苦心算是白费了,因为朱由检没有认真看上一份密报,所以对这一份也就不是甚敏感。

    但朱由检还是给出了答复,让南京羽林军千户南京右军府判官原南京锦衣卫指挥使宁波总兵现任登莱总兵张可大去莱阳指导工作,如果王从义真跟莲花社有关,就抓进诏狱。

    在诸多密报里,真正让朱由检感兴趣的是另外的内容,而这些内容都还是跟三边有关。

    在密报上,杨鹤、刘广生、韩赞周、王正贤、洪承畴、陈奇瑜、杨嗣昌、梅之焕、王国梁、钱中远、左光先这些文官武夫的日常活动言论依然是主要内容。杨鹤在这些人的悉心帮助下,现在已经可以单挑王和尚,甚至可以打退王嘉胤了。

    密报说,杨鹤现在已经不关心三省人事任命了,他的几个儿子,除了在韩城管粮草的长子杨嗣昌之外,其他几个都已经返回了家长。至于在宜川被打得骑驴跑路的洪承畴,在被陕西都察院约谈后,现在也闭门不出了,还写了一封深刻检讨。

    这倒是让朱由检有些感动,反思了一下,觉得自己对杨鹤这些东林窝囊废确实太小心太苛刻了。至于那个洪承畴,虽然不是甚么能臣,但是忠诚嘛,将来或许可以再用。

    朱由检觉得自己现在应当用心的,是给朱慈烺多生几个亲兄弟,省得将来朱慈烺孤家寡人一个,被家奴欺负,压不住势头,权力被文官们和武夫夺取。朱由检深知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家这样的王朝身上简直太平常了。朱由检猜忌刻薄残暴,却并不糊涂。去今两年发生的那些兵变事件,给朱由检提了一个醒,现在已经有武夫开始打拥兵自立割据一方的主意了。

    自己虽然才十八岁,但是确实该给儿子生几个帮手了,即使明年就生下来几个,朱慈烺年纪大两岁,自己少说再活个三十四年,也足以给朱慈烺培植足够的势力,压几个兄弟。

    退一万步来说,即使将来这哥儿几个手足相残,但是最终坐上宝座的,还是自己的儿不是?这也是朱由检这些天晚上卖力耕作的原因,虽然是靠天吃饭,总能有个广种薄收嘛。

    不过望天收确实还是不靠谱,周皇后也被搞得叫苦不迭。

    但朱由检真的很卖力,而且这几年来一贯如此,去年还秘密派人去南直隶遍访美女,赢得了色魔的恶名。不过好在李国辅这家奴有些本事,竟然把扬州第一美人带了回来。

    这位美人姓田氏,唤作秀英。据说生而神灵,爱好广泛。音律、丹青、书法、文宗、剑术、围棋,无一不精,十二三时就能吟诗作赋,每成一篇,总是秀艳典雅,传诵一时。

    朱由检至今还记得李国辅跟他讲的贵妃出城时,扬州城墙上十几号有名膏粱子弟和几十号翩翩君子眼中含泪的感人画面。留恋处,车马催发,招手看美人背影,竟无语凝噎!

    除了田贵妃,朱由检把潜邸时的一位侍妾袁氏也接进了皇宫。

    虽然上班上得勤,但是儿子却始终只有朱慈烺一个,这不禁让朱由检很是沮丧,秘密请了几个术士,都道:“万岁火气太重,烧干了肾水,人精不足,所以暂时种不出子嗣。”

    都劝朱由检放宽心情,按时睡觉别熬夜,好好吃饭,固本培元,可朱由检哪里睡得着?当然,手下也有网罗江湖人士进献灵丹妙药的,只是这灵丹妙药服用后除了让人更激动些,也是一点用儿也无。为这个,曹化淳不知道活埋了多少所谓的活神仙,况且朱由检也不敢多吃,怕红丸。

    所以想来想去,朱由检还是觉得最好是克制住杀念。但每每看到手下那一群蠢驴,他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克制。

    朱由检觉得或许还是该拷饷,就像对付杨镐、崔呈秀、田尔耕、许显纯、霍维华他们那样,把人杀了,然后抄家略产。这回干掉阉党,他可是狠狠赚了一笔,银子数到手软。

    另外诏狱还关了一群东林党高官,几乎都是肥猪,比如原辽东巡抚王化贞,前任首辅叶向高弟子,东林党十大骨干。

    这要是杀了过年,还不得撑死人?

    不过朱由检现在还不打算动手,想看看还有没有给王化贞求情的东林党肥猪。

    对了,之前结魏逆案的时候韩爌还提过一嘴,说甘肃兵备道王正贤也是魏忠贤党羽。

    朱由检看了一下这厮的档案,初步判断属于长膘猪,还不到吃肉的时候。眼下这厮目前正在陕西剿匪,行事很小心,抓不到罪名。之前还全军覆没了一次,不知道是不是演戏。

    因此朱由检决定再观察一段时间,找到机会直接抓回来送进丹炉烧了。

    .......

    .......

    六月初三,陕西报捷。三边总督杨鹤、宁夏总兵贺虎臣、山西总兵王国梁、陕西巡抚刘广生、甘肃兵备道王正贤、河东兵备道仙客谨、延绥总兵杜文焕、陕西都司指挥使马科、关内道总监韩赞周,会集十七万大军,大破王嘉胤等三十六营草贼于延安府宝塔山,起义军领袖王大梁战死姚店。

第76章 张定国

    六月初五,王和尚以五万众向榆林突围,王嘉胤、王佐挂、王子顺、高迎祥、罗汝才、刘国能等十九位领袖会讨之后,引三十万之众走延水关,意欲东渡黄河转战山西。

    六月初六,杨鹤命令王正贤、仙客谨、杜文焕、洪承畴、陈奇瑜引四万马步军追杀王嘉胤,起义军领袖辛思忠孤军自愿留下断后,战死辛庄渡,男女九千人尽为洪承畴所屠。

    或许是命中注定,这个辛庄正是辛思忠老家,已为晋师屠村。

    六月初七凌晨,起义军领袖马世耀突围途中,于南庄遭遇追杀而来的姜瓖所部振武军铁骑,世耀奋勇还击不敌,战损三千人,本人重伤,率残部走至黄河西岸时,吐血悲鸣而亡。

    六月初八,武威军指挥使李师道受命,引三千步卒五千铁骑进攻黄河西岸伏虎寺,于武韩集野战张献忠。大破之,击毙莲花阎罗会杀人魔汪兆麟,生擒张定国,夺回史可法。

    六月初十,杨嗣昌带兵进驻河中堵截流贼。

    至此,陕西战役全面结束,明末农民起义进入山西篇章。

    黄河延川县西岸,凉军伏虎寺大营。

    “好教尔等匹夫知道,昨夜总督行营传令,要我军紧守大河,勿得有失渡口。若贼经此渡河东进吕梁,则果断出击,击其后路,万勿迟疑。”各级军官到齐后,王正贤吩咐道。

    李师道站在第一排,眼观鼻鼻观心,默默仔细听着上官们的每一句话。与闻这种机密,可不是每个人都有的机会,仔细听就好了,总有用处。

    陈奇瑜道:“另外,韩赞周有令,命我过河进驻蒲津,把守入豫通道。”

    “河津?”王正贤有些迟疑,似是在思考这地方在哪里。

    想了一会儿,拍案道:“此河东要冲,玉铉不过两千汴州护军,安能坐守?”

    “总监之命,奇瑜不得不从,日前杨嗣昌业已亲赴河津坐镇。

    陈奇瑜也不甚担心,到了河津肯定还有援军。

    “朝廷猜忌杨鹤,他现在也是没去处了。得知闯贼奔晋,一路收拢败兵,早早到了河津,修缮城池,还新募了数千河东军士,韩总监应是接到了消息,所以令我渡河与之共镇。”

    “此外洪承畴那厮目前正在回韩城的路上,与河津一道形成东西两翼。”

    陈奇瑜介绍的很详细,口吻似乎非常厌恶洪承畴。

    “原来如此。”

    王正贤颔首点头,道:“此等败类,军破骑驴奔命,本该下狱。戴罪留职察看,已是邀天之幸。且观其日后行止,如再丧师失地,某当行文总督、巡抚、都察院,请杀此辈。”

    按理来说,王正贤的兵备职能仅限于甘肃军,还管不到友军身上。不过在这种各军协同的大会战上,没有一支兵马可以独善其身,没有哪个军头不需要跟人配合。

    讨贼顺利还好说,若是不顺乃至惨败,这个时候就要找人背锅了。作为军部耳目,兵备道的报告,分量是仅次于监军的。陈奇瑜说了这么多,王正贤闻弦歌而知雅意,很快明白了这位河南参政的想法。洪承畴这厮,好死不死撞了上来,日后可以推出去当替罪羊交差。

    “与王道台共事,真乃军旅快活也!”

    陈奇瑜闻言哈哈大笑:“王嘉胤辈乱臣贼子,能拿我如何?即便十七营齐至,亦拿河津毫无办法。何况王嘉胤向吕梁,仅李自成一弱冠匹夫当先,不把我合府上下当人乎?”

    目前流贼战斗力最强的高迎祥部,已经作为先头部队开始渡河,希图为各路友军在山西站稳脚跟。情报显示,李自成就在高迎祥部下,看来把李师道的话听进去了,没投张孟存。

    听到陈奇瑜这番话,李师道甚是无语。

    李自成其实已经证明过自己了,十天前的南泥湾会战,李自成奉命以八百敢战士,保护老幼妇孺四千多人,于宝塔山全歼山西阳和总兵姜让部下前锋观察部队,声名初响。

    这个只比李师道小两三岁的李自成,真的那么好对付吗?

    以貌取人,以年龄取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下午的时候,关内道总监大宦官韩赞周和兵部右侍郎侯珣开始检阅各路兵马。

    黄河西岸驻军数万,连营方圆一望无际,行走在兵甲森严的军营里,韩赞周叹息道:“甘肃、宁夏、延绥、固原、陕西、河东六镇大军,数万龙精虎猛之士,之前竟然都观望不进,犹豫不决坐失战机,仗打成这样,巡抚、总兵、参将、游击、指挥使,一个个都该杀头!”

    陪同总监视察的王正贤等人听到这话,都看了一眼这个义愤填膺的宦官监军,心里不禁都有些好笑。你们这些阉宦除了弄权还有什么本事?如此惺惺作态给谁看?不过心里鄙视却不妨碍大伙儿嘴上唱赞歌:“总监忧心国事,真为我辈楷模。总督那边,事情复杂,一言难尽哟。咱们这会堵在叛军东进必经之路上,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唯有奋勇杀敌,报效朝廷。”

    “兵宪却是深明大义之人。日后某回了顺天府,遇到干爹,也得好好说道一二。这三边各镇那么多兵将,来来回回却尽是些贪生怕死的庸碌匹夫。兵宪前有富县孤军野战胤贼不走壮举,现有死守渡口当贼通路胆量,对朝廷之忠诚三军共鉴。如此良臣不用,何人可用?”

    “用骑驴亡命的那些畜牲?”

    韩赞周语气不满,语中似有所指。

    听韩赞周提到干爹二字,王正贤的脸色变了变。

    甘肃卫军于其他部队都不同,地处边陲,直面鞑子威胁,对朝廷的依赖非常大,军政机关也被朝廷控制的很严密。对于王正贤而言,京师的大人物就是天,能一言决定他的荣华富贵乃至生死。北京如今谁做主,傻子都知道。而这韩赞周便是潜邸秦信,之前一直坐镇南京。

    他的干爹更不得了,如今司礼监秉笔东厂掌印曹化淳。

    等领导们视察完毕走人,李师道回到自己营区,卸下盔甲后,便来到伙房吃饭。晚餐是馒头和咸菜,不好不坏,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时节,也不容易了,足足吃了七个馒头才饱。

    士兵们对自家指挥使在武韩集野战的表现十分佩服。

    战马高速冲锋之时,只一枪,一个照面,便打死了汪兆麟。

    那个叫张定国的少年郎,更是被大帅一把从地上揪起来单手举在了空中。

    被莲花贼绑在驴后面打算缀死的史可法,则被大帅一定子打跪驴子抢了回来。

    虽然有不少人没有亲眼看到李师道的身手,但全军上下都这么说,那么事情就是真的,绝没有错,跟着这么一个悍勇的武夫,大伙儿不但脸上有光,生命也有保障。

    “把那个叫张定国的带来,本帅要审问这厮军情。”

    李师道抹了一把油汪汪的嘴巴,又痛饮了三大碗茶水,吩咐李怀仙道。

第77章

    这张定国,李师道问了问,是紫金梁那厮乡党,本家姓李。三个月前家人都饿死了,拿着破碗一路乞食为生,上个月在魏家镇遇到了张献忠。这小子虽然才九岁,却是相貌堂堂。张献忠一看便心生喜欢,将其带在身边,想当义子培养。

    武韩集一战,李师道引铁骑大破阎罗会教众,乱枪打死杀人魔汪兆麟,张献忠狼狈之下直接骑骆驼跑路,哪还顾得上李定国。李师道当时看他是个小孩,所以没有下杀手。

    “怀仙,拿些食水来,再给他换身衣裳吧,编进小儿都。”

    看了李定国一会儿,李师道转头吩咐李怀仙道:“这厮年方九岁,却能孤身一路逃命数百里,可见心智过人啊。从明天开始,小儿都的一百多个孩子,就让这李定国当队长。”

    这么多孩子,是该选个班长了。

    士兵们拿来醋茶、馒头、腊肉、干酪、清水,都是火头营武夫做的粗食。李定国一天多没吃饭了,见到食物,立刻伸手接过,认真吃了起来。等吃完了,李怀仙才把他带走。

    李定国看了李师道一眼,小小的眼睛里有些不解。

    李师道没理他,转身吩咐吴少诚道:“少诚,从明天起,暇时组织操练小儿都。八岁以上皆练之,不分男女。赵侍剑带女儿,男儿由李定国当队长。一日一操,饱食米面,三天肉。”

    “遵命!”

    不打仗的时候操练,一天出操一次。饭管够,三天还能吃一次肉。这待遇,谈不上好,但在这个人相食的年头,也算很好了。在老狗看来,李师道这是在浪费粮食,不能推广。

    “大哥休走,监军使召会!”

    处理完军务,正待回营休息,王武俊突然跑来禀告道。

    “怎么又要开会?”

    李师道有些不爽,大人们的会也太多了。

    况且他这种小喽啰,每次去了也没有发言权,就是摆排场的工具人。奈何今天来了很多大人物,由不得李师道不从。

    ……

    ……

    中军大营人来人往,嘈杂声不断,不过却没有人理会跪在地上的洪承畴,仿佛都把他当做空气一般。洪承畴觉得有些屈辱,却又无可奈何,自己先前的表现确实太烂了啊!

    陈奇瑜从营外进来,看见跪着的洪承畴,心中不禁痛快。

    宜川的牛逼劲儿哪去了?

    当初宜川会战,洪陈两人大吵一架。洪承畴嫌陈奇瑜逼逼叨叨的烦,就让他滚,陈奇瑜也很硬气,滚就滚。

    洪承畴原本以为,没有陈奇瑜自己照样能干碎流贼,但这老流氓失算了。王佐挂这人虽然年轻,却不怕死,也很有想法,刘国能、袁宗第、马世耀、田见秀这些家伙也悍勇。双方陆续交手几次,虽有左光先等人相助,洪承畴也没占到便宜。

    堂堂一省参政,竟然被一群草贼打得骑驴跑路,省厅给了洪承畴戴罪立功的机会,可他之后又折损了两千多官健。

    对此,朝廷的反应也非常强烈,一省参政被草贼打得骑驴跑路,这让任何一个有识之士都难以容忍,于是陕西都察院约谈洪承畴,威胁再败就将其下狱论死。

    如今杨鹤虽然在延安大破王嘉胤,但优势还不能转化为胜势。流贼当中,战斗力最强的高迎祥部,数万人已经渡过黄河,充当先锋部队进军山西。王和尚则北逃榆林,直捅贺人龙老窝。

    另外,韩城方向,还有刘国能等十几路草贼,听说这些草贼也准备在韩城以东发起渡江战役,好进军山西重镇河津。目前太原留守已经前往视察,杨嗣昌也在这,形势严峻啊。

    要是让几十万草贼流窜到山西河南,河东河南陕西三省文武百官,就真是万劫不复了。

    所以,当大宦官韩赞周让洪承畴跪着的时候,他虽然觉得窝囊,但依然跪着一动不动。宜川战败,于大局影响不小,况且他还折了不少兵马,这要是不受责罚,说不过去。

    “洪参政,监军不过是一时气愤,不碍事的。你也是老人了,这次的事,你不要说话,凡事顺着监军即可。王佐挂不好打,这谁都知道,你也没有什么大过错。王道台丢了那么多人马,以至于富县失守,监军将其鞭打责骂羞辱一通,不也过去了?而今正是精诚团结的时候啊……”

    陈奇瑜笑着安慰道,只是这番安慰,听在洪承畴耳朵里,却是折辱。弄得吭声不是,不吭声也不是,贼尴尬。

    索性别过头,不看陈奇瑜那厮。

    “快滚,休要聒噪!”

    “打了败仗还这么威风……”陈奇瑜摆了摆手,毫不留情的讥讽道:“总监让你这挫鸟跪着,真是好便宜了你!”

    照正常情况,这厮早该蹲号子了!

    洪承畴脸色涨红,争辩道:“不要得意太早,尔他日未尝不败。”

    “走着瞧!”

    陈奇瑜冷哼一声,大摇大摆进了军帐。

    洪包衣气得半死,正是尴尬时,左光先跟贺人龙来了。

    “韩城如何?”洪承畴问道。

    “难,虽是坚城,然贼势甚众,大军不及回援。”

    “那没什么好说的了。”洪承畴脸色好看了一些,冷冷道:“一会儿我便向总监请命,戴罪立功,就是拼了老命,也要解了韩城之围,除掉王佐挂这个心腹大患。”

    “拼什么命?”

    洪承畴的小团体正说着话,帐外走过来一位眼神阴森的宦官,一身白色曳撒,腰挂象牙牌,上书南京司礼监。身后还跟着五六个宦官,装束大体与他相同,衣色黑红绿灰蓝棕。

    再后面则跟着王正贤一群文官,李师道等武夫走在最后面。大伙儿都用或同情、或厌恶、或鄙视、或幸灾乐祸的眼神看着洪承畴。

    “总监……”

    洪承畴尴尬地跪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

    韩赞周抿着嘴不说话,从护卫手里抽过鞭子,照着洪承畴头脸便打了下去,道:“王佐挂虽然不是巨寇,但也那么容易讨伐。你就是把你那一万多人马都带回去,若无骑卒,左、贺、薛、赵诸军就是都打光了,你也守不住大河,朝廷威严都让你这废物丢尽了,该死的畜生,好打!”

    “总监,我安能把兵马全部带走?承畴绝无异心……”

    洪承畴哪里敢吭声,不躲不闪,任凭韩赞周鞭打,嘴里还在表达忠诚。

    “行了!”

    韩赞周烦躁地挥手打断了洪承畴话,连打了十几鞭子,方才收住怒火:“带上贺人龙、左光先、薛敬文、赵仕常你本部兵马,去救韩城。两天时间,若失渡口,提头来见。”

    “但请总监放心,决不教一贼过河!”

    洪承畴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信誓旦旦道。

    “滚吧!”

    韩赞周骂了一声,待洪承畴狼狈跑出营帐,这才转头问众人道:“除了韩城,陕东其他大渡口如何?不算高迎祥,王嘉胤其他部众现在哪里?延川方向,目前是否还有流贼集结?”

    延川是甘肃军负责,王正贤想了一会儿,道:“应该没有。”

    “应该?”

    韩赞周逼视着王正贤,厉声道:“军机要务,焉能以应该二字来搪塞?立刻广布侦骑,给我查清楚胤贼动向!”

    “遵命!”

    王正贤不敢废话,忙不迭点头。

第78章

    崇祯二年六月十七,叁十九营草贼众推王嘉胤为帅。

    与北走横山的王自用不同,王嘉胤最终还是率叁十九路草贼挥师向东了,沿途一路收容流民土匪逃兵后,部众不减反增。根据斥候侦查,算上收容的难民、逃兵、土匪,算上家属老营,男女小儿不辩之下,据杨鹤等高层粗略判断。

    其部众保守估计,不低于七十万人。

    从四百多里的战线上,冲破官军封锁,强渡黄河!

    上起延川东,下至韩城东,均是叁三十九营之渡江区域,秦人皆宁死相随,王嘉胤即令部将于各处渡口调度船只,老百姓拖家带口,扶老携幼,号泣而行,两岸哭声不绝。

    王嘉胤见此情景,心中悲痛不已,哭着对张孟存等人说:“万钟则不辩礼义而受之,万钟于我何加焉?为我王嘉胤一人使关中父老遭此劫难,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

    说罢就要跳水自尽,被部下死死抱住。刘国能、田见秀、张孟存、袁宗第、李自成等从者见状,莫不痛哭。

    王嘉胤随即整顿兵马顺江南下韩城,准备跟已经先头过河的高迎祥一起保卫河津渡口,没跟上队伍的百姓就在岸边招手呼号。时逢六月,酷暑将临,陕西已经非常炎热。

    老百姓在血红的天空下逃难,路上不断有人倒毙饿死,哭声震动原野。陕西巡抚刘广生命马科、李戡、赵振等人以骑卒剿杀流贼。屠数万,积尸成山,黄河变红,渡口为之断流。

    监军韩赞周不忍,劝杨鹤在沿岸设粥救济,做法超度亡者,杨鹤听从。虽如此,三军已经离心离德。

    军中往往有人言:“率我子弟,杀我父老,此何人也!”

    陕西军尤其,愤愤之声震动军营,搞得整个行营惊恐不安。三边总督杨鹤也不想这样,遂复计于百官,甘肃兵备道王正贤为杨鹤分析了当下形势,总结为三难五害。

    如今讨贼有三难,纵贼则有五害。

    朝廷下诏讨伐,而我们擅赦之,一难。

    陕西军有四万之众,率领关中子弟,讨伐他们的父老,二难。盘根错节的关系,牵连人员众多,势必杀戮太甚,三难。

    秦人造反,如果不严惩,诸省百姓纷纷效仿,一害。

    百姓杀贪官而无罪,又成了不好榜样,二害。

    这些老百姓虽然可怜,但是王嘉胤等贼首制造兵器、招纳匪寇、收容逃兵、组建幕府这些壮大自身实力的作法,在座也是有目共睹,如果再不及时镇压,将会酿成大祸,三害。.

    王嘉胤可能会利用关中子弟与朝廷背心离德这一点发难,如果他们再联合白莲教逆党,后果难以想象,四害。

    现在王嘉胤他们已经攻打州县,杀害罢免朝廷命官,擅专威用,这难道不是陈涉、张角、李密、窦建德、王仙芝、黄巢、朱温、宋江、韩山童、刘福通之辈死灰复燃吗?五害。

    总结归纳起来,根本纠结点就两条。

    不能讨,不好讨。

    不好讨是政治风险,朝廷的严厉镇压政策困扰着杨鹤。

    不能讨是民心风险,王嘉胤等党徒与陕西军民。本是相亲相爱一家人,相互投鼠忌器。即便成功讨平,后续的处置工作也是一大难题,杀太多会激起民怨,杀太少会留下隐患。

    李师道站在角落里旁听,认为老狗讲的很有道理。老狗分析完毕后,杨鹤力排众议,决定网开一面以招抚为主。

    陕西巡抚刘广生据理力争,被杨鹤勒令闭嘴。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杨鹤认为,朝廷未必了解陕西具体形势,计划不如变化,封疆大吏应该随机应变,灵活改变不合时宜的政策。哪怕要冒巨大的政治风险,罢官免职也在所不惜,一切为了大明。

    决议下来,刘广生勃然大怒。

    怒斥杨鹤通贼,王嘉胤匪帮公然造反,此时不杀,更待何时?要是让流贼窜到河南山西,你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杨鹤怒道:“把这厮叉出去!”

    之后,杨鹤一方面调兵遣将把守各个渡口,一面挑选文官和陕西子弟兵,让他们沿途喊话,劝说流贼返乡。一面拨付钱粮,下令开设粥厂救济灾民,愿意回家的流贼,他出路费。

    最后就是派人向朝廷报告陕西最新的特殊形势,阐述招抚的合理性必要性重要性迫切性。

    当然,这也不代表杨鹤就完全放弃了围剿。

    崇祯二年六月十九日,杨鹤召集四万陕西将士,发表重要讲话。

    杨鹤当众向陕西将士宣布了王嘉胤集团的十大罪状,痛斥他们不但把无辜的陕西父老带进了水深火热,更是烧杀劫掠无度,手段特别残忍,特别是严重损害了陕西人的名声。

    同时,杨鹤也着重强调,发誓这次讨伐照例只诛首恶,你们陷在流贼当中的父母兄弟姐妹不会受牵连。最后,杨鹤反复告诫王正贤等人,务必严厉约束士卒,再不许奸淫掳掠。

    这一套组合拳下来,军心顿时大定。

    李师道也再一次见识了这些封建官僚的手段。

    真没想到老狗这么会说,几句话就说得杨总督改弦易帜。按照老狗歹毒刻薄的为人,李师道猜测,他之所以好心献计,是因为不想打仗,怕死在战场上,毕竟上回险些就交代了。

    其实纵观历史就会发现,凡是农民起义爆发之时,一旦中央精神与地方实际情况出现矛盾甚至对立,那么封疆大吏基本上都会打败仗,汉末如此,唐末如此,这次也不例外。

    六月二十,李师道奉命镇守延水关以南的东村渡。

    时逢瘟疫酷暑,士兵们怨声载道,不得已之下,杨鹤拿出财物赏赐下去,武威军这才出动,缀着流贼逃离的方向搜索前进。李师道一路龟速前进,不知道还以为他在春游。

    抵达延水关后,李师道派了一队人到附近查看。却见流贼走得匆忙,到处是毁坏的军械和散落的旗帜以及密密麻麻的营灶。他们甚至连尸体都没来得及收殓,烈日下晒得长蛆。

    六月二十三,炎热的天气依然没有好转,由于瘟疫来势汹汹,军中已有数百士卒感染黑死,本来还在大规模调动的兵马陆续都收了回来,只有零星斥候信使仍然在外游荡。

    这样的酷暑伏夏,真的不太适合人类活动,不知道流贼怎么那么能扛,还在外面跑路,难道这些家伙天然具备瘟疫抗体吗?根据最新消息显示,王嘉胤已经抵达韩城。韩城守军半数以上都是关中子弟,兵无战意,将无斗志,即使洪承畴重输财货,也是一点卵用都无。

    在长期活跃韩城境内的王佐挂的配合下,王嘉胤于韩城以北龙门镇重创官军。

    左光先被流贼追着屁股杀了十里路,仅以数骑逃脱。

    上次在宜川跟着洪承畴就被杀得骑驴狂奔,陕西都察院约谈洪承畴,但并未追责左光先等人,但这回又是一场惨败,估计前途就到此为止了,至少继续跟洪承畴混是没希望的。

    王嘉胤控制了韩城四面,便与河津遥遥相望,前路无忧,如今进可攻退可守,局面大为改观。还在派人喊话劝降流贼的杨鹤闻讯大惊,只能出兵救援了。韩城乃要地,不容有失,于是派贺虎臣率本镇兵两万南下救援,振武军指挥使姜瓖率山西精兵五千人趋后,作为后备。

    战场兜兜转转,如今似乎快转移到山西了,没甘肃军什么事了。不过别急,杨鹤眼睛没瞎,也没那么健忘,他昨天把王正贤叫到中军大营,令一万甘肃军齐出,捣毁伏虎渡。

    再三强调,务必将延川县以东的铁索桥舟船全部烧毁!

    上述消息是李师道从老狗那里听来的,如今他很得老狗信重,说是心腹并不为过,挨打的几率越来越低。老狗现在每遇大事,都会把他叫过来商议。至于史宪诚这等元从老人,基本上只有私事的时候才会找他们,不能说不信任,但至少比不上李师道。

    此番杨鹤要求甘肃军出兵,就老狗本心来说,他是不太愿意的。他确实对朝廷忠心,也不太看得惯刁民们一言不合就造反的习性,但说到底,人是趋利避害的,他还没忠心朝廷到生死不顾。在他看来,就自己这一万多人,冒着酷暑瘟疫出兵,翻山越岭,风险极大,指不定就全军覆没了。

    不过或许我们的王道台不用太过纠结了,因为就在今天早上,听说要全军出动的甘肃军各部已经闹腾了起来。包括李师道的武威军,都有人鼓噪闹事,一会儿要中药防瘟,一会儿要补发军饷,聚集在老狗大营外面喊话,不满足要求就不走了,搞得乌烟瘴气,不可开交。

    王正贤从杨鹤那里回来的路上就遇到了乱哄哄的士兵,都缠着他做主,虽说还没做出什么事情来,但苗头已现,让王某人十分惊慌。甫一返回大营,就找来李师道等人,下令封闭中军辕门,所有亲信全副武装,严防死守。又找来部下文官,让他们出去听取士卒意见。

    明末军队就这样,军饷是士兵最大的原动力。在老狗连哄带骗加放狗的招数下,一文钱没看到的甘肃军勉强支撑到了现在,当然主要还是因为老狗保证了士兵们的基本吃穿。

    但这还不够啊,在这般炎热酷暑瘟疫横行的情况下,还要他们去主动进攻别人,没有卖命钱是不行的。但问题是老狗现在已经没钱了,这才是命令下达后,全军骚动的主要原因。

    老狗根本没带多少钱来陕西,况且他根本没想到战争会持续到现在。

    这事儿,短时间内怕是没法子了。

    “老……道台,杨鹤既然让我部将士出征,钱粮应当会拨付。这伏夏天气,瘟疫严重,儿郎们有怨言也正常。贺总兵已率两万精兵去韩城打团,只要不浪,流贼也翻不起风浪。”

    看着坐立不安的老狗,李师道也不晓得说些什么才好。

    事实上他对杨鹤这个遥控指挥是有些看法的。作为集团军总司令,你的本职工作就是做好战略部署,给帐下统兵大将布置好任务,然后让他们自己发挥。这可不是后世,有电台可以随时更新命令,这会儿传信全靠甩火腿,不但效率低,还有泄密风险。三边剿匪之前的部署,是军部定下的方针。前任总督杨肇基也只做了微调,按理说战略上是没什么问题的。

    只要好好打,根本输不了。

    韩赞周虽然是宦官,但他清楚很清楚陕西境内十几万兵马的优劣所在。优势是人多,各部真实战斗力都不俗,比起流贼强得多。但劣势也很明显,即内部成分复杂,狗屁倒灶的事太多,十万客军战斗欲望不强,有划水应付了事的嫌疑。

    摸鱼就算了,还动不动就闹事劫掠。

    仔细分析下来,韩赞周做出了贺虎臣、王国梁、刘广生、杜文焕四个猛人分兵打团,王正贤、洪承畴、陈奇瑜三路骚扰牵制,杨鹤亲自坐镇绥德,严防死守,他再带靠谱的精兵—不用多,一两万骡骑兵就够——游击作战查漏补缺的战略。

    从大方向上来说,这是没问题的。在韩赞周的调整下,官军这才能打进延安,迫使流贼强渡黄河,冒险东进山西。

    杨鹤文人一个,不懂军事不要紧,可以当机器人嘛,但这厮被王老狗一顿建议整神了,非要派人沿途喊话,可恶陈奇瑜那厮也跟风,表示王某人说的很有道理,他也附议。

    陕西军被杨鹤三番两次洗脑催促,马上又要出动大军进攻黄河了,宁夏军现在也被逼得没办法,停止了打秋风,三万精兵枕戈待旦,昨日全军更是举行了誓师大会,要南下韩城剿灭王佐挂那厮。王佐挂没有王嘉胤那么强悍,但胜在他恶心。不但把洪承畴恶心坏了,杨鹤现在也忍不了。

    至于甘肃军那里,虽然老狗名义上宣布要全军出动,但到底山高皇帝远,将士不是很听话。但不要紧,朝廷使者也已经快马加鞭,打算画画饼,再随便打赏点财货,保不齐也能驱使他们出兵,届时王嘉胤被三面合围,不死何待?

    统统赶进黄河淹死。

第79章 凉人兵变

    崇祯二年六月二十,天仍血红,上苍震怒。

    麟、绥、夏、凉四州地震,横山崩塌乃至数十里,人畜死伤无计。米脂县毁灭,黄河决堤,水淹河西解镇、飞仙台、玉家河、辛庄、延水关、武韩村、杨木山八座官军大营。

    慌乱之中,士卒争先逃命,人畜自相践踏,一度至于火拼残杀。粗计溺死官兵六千人,粮饷草料战具损失无数,新胜仓、王渠仓、郝家仓、延水仓毁灭,十五座浮桥被卷。

    两岸溺死流贼难知多少,尸体顺江一路南下,积于黄河栈道冲积岛。

    六月二十三,晴,蝗灾起,东抵潼关,西起灵台,南于凤翔,北走长城。遮天蔽日,所过之处草木皆死。关中米斗钱至于数千,人食观音土。食尽,碎青石继之,市井遍布菜人。

    流于潼关者数千家,希图东奔逃亡河南,陕西布政司下令屠之。

    渡河者聚山西,殍日死八九百人。洛阳、南阳、襄阳、汝阳、郾城亦大饥,殍者横市,道多弃儿。饥民冲击福王藩地,洗劫府库十仓,河南参政杨嗣昌会议,乃令尽屠之。

    六月二十七日,高迎祥进攻吕梁,晋人蜂起从贼,山西将乱。太原发三万兵,以山西副总兵王宝昌为招讨,击贼武当山。高迎祥于南天门设伏,大败晋师,于是总兵连夜遁逃。

    七月初一,西安府又传来一则噩耗,长安、万年、蓝田、咸阳、泾阳、临潼、户县、兴平、高陵、武功十县暴动,杀知县郭永图,西安兵备道张允中孤身往骊山宣慰,被杀。

    初三,兵备道佥事郭景嵩被斩。

    甲午,蓝田县被屠,杀官绅数百人。初五日,面对愈演愈烈的叛乱,总督陕西军务武之望畏罪自杀,举家自焚龙首原。是日黄昏,布政使卢孝忠畏罪,吊死于省衙司务厅。

    七月初七,关中全境爆发瘟疫。

    士卒病死无数,山西总兵王国梁感染,五日吐血死,全身发黑。

    初九,河东道阳和卫指挥使姜让吐血死,振武军指挥使姜瓖高烧昏厥。山西军爆发兵变,冲击总督行营,要求回太原,三军遂鼓噪邀赏,闹得不可开交,杨鹤夜遁宜川避难。

    七月十一,王嘉胤前锋抵达吕梁,旌旗漫山遍野,无边无际。王宝昌两万众守城,洪承畴部万人在河津扎营。军士无粮,饥疲交加,后方又无援兵,王嘉胤遂进攻,一日大破。

    山西清吏司职方事河东道水陆催发粮料使孟兆祥自杀,山西副总兵王宝昌失踪,陕西参政洪承畴换上便服后逃跑,至人祖山,遇马科援兵,泣曰:“尔来晚矣,吕梁已为贼陷!”

    马科所部五千援军遂原地溃散,适逢来自宁夏及西安的援军屯于韩城。

    三万士兵又热又饿又饿,此际听说河津陷落,又见陕西军部新募的马科部五千士兵身穿新衣,军有余粮。于是大怒,劫掠了这支新军部队,然后向东联系王嘉胤,欲为内应。

    在这样一种风雨飘摇的局势下,甘肃兵备道王正贤终于决定跑路,于十三日在行军韩城的路上指使史宪诚兵变,随即率一万一将士及李师道收容的万众流民,一路向平凉前进。

    十五日,甘肃军过境安塞,王正贤下令就地征粮,以流贼踞城为由,发动士卒攻城,屠杀满城官绅一千多人,任凭士卒奸淫掳掠,随后一把火焚毁安塞县,领兵扬长北去。

    是夜,王正贤以策划兵变、私通闯贼、纵兵劫掠三项罪名,栽赃杀害兵备书记刘显来。随后快马报告总督府,告知杨鹤甘肃军思乡,已经劫持他北返,之后上表奏称军队哗变。

    至于被他屠戮的安塞县,所杀者皆斩首级,以石灰腌藏欲讨赏格。

    抵达保州后,知州亲率大小官员出城三里慰军,跟城中豪绅咬牙赞助了一万斤米面。王正贤很高兴,在保州城外住了一晚后,第二日一早便拔营启程。军纪严明,秋毫无犯。

    崇祯二年七月二十三,甘肃军大队主力已过环县。

    进入庆阳境内后,老狗便派斥候沿途侦查,同时步卒大队加快行军速度,直奔庆阳。大伙儿都知道这是建功立业的时候,因此个个争先,人人奋勇,直到庆阳城外十里受阻。

    一队庆阳守军据险坚守,大声呵斥前来的甘肃军,令其后退绕道。

    最后连庆阳知府都带人露面了,大声质问王正贤意欲何为?老狗心虚,说来看看。庆阳知府冷笑,庆阳好得很,用你来看看?滚吧!老狗没敢对府城动手,笑了笑,领兵离去。

    看老狗还带着密密麻麻的难民,庆阳知府以为老狗是好官,派人资助了一些粮草。

    黄昏时分,大军分批扎营。因为瘟疫严重,包括王正贤在内,全军将士都戴着李师道建议的口罩。虽然简陋,挡口水却没问题。吃毕晚饭,诸将入营议事,老狗或有心意。

    “本宪领朝廷旨意出征陕西,希图克日剿灭关中草贼。”老狗高坐上首,虎视诸将,沉声道:“大伙也不傻,如今我军哗变擅归,军部震怒之下必定追责,我意立战功,好免罪将来。”

    “固原边师叛国已久,廖驴儿虽然被杀,但还有不少贼兵在固原一带作乱,我欲率兵讨之。诸位也不是新兵了,该知这平乱须得快刀斩乱麻,勿令乱军有反应时间。前次得报,除去廖驴儿不算,乱军推参将李直为贰帅,盘踞官厅镇,算上收容盗匪,大概六千众。如今总督杨鹤出奔宜川县,兵乱将胆,危在旦夕,陕西形势已经不可挽回,我等正好立功,因此老夫不打算耽搁,欲从速进讨。”

    老狗这话用确定的语气说出来,那就不是商议,而是决定了。

第80章 回兰州

    既然老狗做了决定,诸将自然没有异议。

    二十四拂晓,吃完早饭后,两万军民拔营启程。

    王老狗没露面,他忙得很,手底下的大小军头们正在四处捞钱。被抓的镇原县官吏乡绅真是倒了血霉,被老狗吊起来拷打得不成人样,逼着他们把吃到肚子里的财货吐出来。李师道眼不见为净,匆匆催促众人赶路。

    前往固原的路不难走,出了镇原县一直往西北方向走就是,有平凉茶马古道直通,总计大概两百里左右的样子。晓行夜宿,翻身越岭,经过四天行军,前锋人马抵达新集。

    狂风卷起黄土漫天飞舞,蝗虫也是遮天蔽日的,能看到的河道都早已干涸。新集住了几百户人家,李师道遣李过率队上前,准备用银子换些食水,结果小镇百姓都已死绝。

    根据李过报告的情况来看,李师道判断是闹了瘟疫,当下不敢怠慢,吩咐军卒难民继续赶路,不要吃腐肉喝生水。王老狗连呼晦气,一路骂骂咧咧个不停,口罩也裹得越来越紧。

    新集距离固原已经很近了,但接下来的两天,大伙儿却没遇到什么危险。走到九龙山的时候,遇到了一股乱兵,大概数十人的样子,远远看到他们就撒丫子跑了,老狗懒得追。

    毕竟他们就两条腿,未必有人家走得快。

    二十九日,抵达固原镇边军驻地头一天,忽有数百骑从北面而来,为首者叫郝真诚,自称奉李帅之命前来归附,这李直是固原叛将之一,有六千精锐,正是老狗要打击的对象。

    听说对方投诚,老狗心里狐疑,派亲兵校尉史宪诚上前与之交涉。询问得知,固原也发生了瘟疫,辖区十室九空。加上平凉蝗旱严重,六千叛军缺衣少食,每日饿死者数十。

    听说朝廷来讨,饿得两眼发昏的李直乐得半死,命小舅子郝真诚来迎。老狗大喜!如今正缺骑兵,郝真诚就带了四百骑过来,武士皆是弓马娴熟之辈,李直那厮的六千部众,也都是原固镇劲旅,去年是因为欠饷数年才杀官造反。

    没说的,吃席!

    李师道听说郝真诚来降,也很高兴。固镇也在闹瘟疫,叛军可能也有很多瘟鬼。能免去这一战,中招的风险也就小了。再说了,固兵骁锐,是朝廷防御西北的野战主力军。

    真打起来,会死很多人。

    此番回去甘肃,将来少不得要跟鞑子交手,就是不知道河套铁骑厉不厉害了,按说应该还是可以的。如今边患虽然已从南倭北虏演变为建奴独秀之,西北形势却也不容乐观。

    历史上崇祯六年,鞑子大举入寇夏州,连宁夏总兵贺虎臣这等悍将都战死了。甘肃方面承受的防务压力也不小,嘉峪关、武威、敦煌、酒泉、张掖都是老狗负责防秋的地区。

    去年来陕西的时候,老狗一共抽调了三万甘肃卫军,今年回去的时候,却只剩下了堪堪一万残兵,要是鞑兔趁机进犯,老狗就有的玩了。

    黄昏时分,郝真诚带着亲兵来访,代表贼帅李直求见王正贤。此时关门早已大开,大队士卒列阵于内。李师道特意调整了一下,排在外侧的士兵又高又壮,清一色铁甲红衣步槊,看起来非常能唬人。

    郝真诚年岁不大,应该在二十七八左右,固镇卫籍出身。身材非常健壮,相貌英武,神情坚毅专注,此时骑着一匹杂毛大马,看了眼李师道,打量着在门洞里列队的凉军。

    “衣甲鲜明,旌旗招展,刀枪林立,将士面有战意。哈哈,真是好大的场面。”郝真诚点评着迎接他的武威军,打趣道:“就是不知道上了阵是何模样,跟流贼打过胜仗没有?”

    “打过一场便知道爷爷们的厉害了!”全副武装的吴少诚格外见不得郝真诚嚣张的模样,忍不住出言挑衅道。

    郝真诚失笑,不理会吴少诚这等浑人,不过也对甘肃军的士气有了新的了解。怪不得敢在富县跟王嘉胤野战,确实有那么几分敢打敢拼的勇气。

    “拜见王兵宪!不意相遇,幸甚!固原游击郝真诚,奉参将李直之命,前来商议归附一事。先前儿郎鼓噪,乃至杀官推帅造反,我等骑虎难下,被迫叛国,请明察!”

    郝真诚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亲兵后,上前抱拳道。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老狗也懒得了解固原兵变其中细节,点头认可了郝真诚的说辞。

    “如今不知陕西如何?兵宪可是要回师兰州?”

    “好教匹夫晓得,关中局势,一言难尽啊,今得固师臂助,老夫喜不自胜。”老狗上下打量着郝真诚,淡淡道:“只是不知,接下来固师欲往何处?”

    “若有粮饷药材衣裳财货,自是随兵宪讨贼。”郝真诚开门见山道。

    却不料,王正贤听了,一声不吭。

    在他看来,固原乱军分散各处,或落草为寇,或从高迎祥造反,已经失去了作为军队最基本的组织度和士气。

    官厅镇这些叛军,只有六千众,推了个参将打头,还缺衣少食。甘肃军有上万人,粮饷充足,平定起来并不困难。这本来是白捡的功劳,结果居然也能被坏事。

    李直搞什么,早不降晚不降,偏偏这个时候来投诚,让人难受得紧。不过想归想,面上还是要做做样子的:“固师反正,朝廷幸事也。本宪要回师兰州防秋,李参将欲同乎?”

    “自当从命!”郝真诚大喜,拱手道:“可是现在便走?可否赞助粮饷一些?”

    “当然。”

    老狗点了点头,随后吩咐书记官:“崔签署,调拨三日粮草与他,再发一千斤盐、四百斤茶、十车肉。李师道,集结军士,护卫好车驾,这便动身吧。郝游击,为老夫带路。”

    “遵命!”

    相关人员行礼,然后各自转身安排去了。

    郝真诚看了一眼李师道,对这个武夫的治军能力还是有些赞许的,别的不说,这士气就很高昂嘛。看样子也见过血,不错不错,比他见过的卫军都强。当然。离固原边军还是有距离的,至少郝真诚是这么认为的。

    官厅镇在固原以东三十里,如果抓紧的话,应该能在下营前抵达。

    郝真诚带路,王正贤领一万军缀后,相隔三里路警行,浩浩荡荡开赴官厅镇。

    酉时,大队人马刚刚抵达外围,官厅镇那边便有侦骑过来,待问明情况,几乎要喜极而泣了。他们不过数千兵,虽然当初战斗力很强,但今天夏天被这么一瘟一旱一震一饥,饿得两眼发昏的士卒,恐怕连丐帮都打不过。面对夏绥流寇,打心里害怕,生怕王嘉胤杀过来。

    现在好了,甘肃军抵达,可以吃饱饭了,大伙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官厅镇内惊慌不安的李直得到侦骑回报后,同样喜不自胜,带着全家老小出来迎接,然后就地摆宴治酒。场子也寒酸,在一个破驿站,去年裁撤的,早已荒芜,狐鼠行。

    看李直那副落魄相,堪比丐帮八袋长老。一身烂衣裳缝缝补补,到处是补丁,头发鸡窝似的,面黄肌瘦。其他叛军就更惨了,三三两两蹲在路边,刨草根剥树皮,找观音土吃。

    当老狗慷慨解囊拨给他们的粮草酒肉运抵后,所有士兵都沉默了,不少汉子失声痛哭了起来。

    “唉,这世道,可怜。”

    看着他们狼吞虎咽的样子,李师道忍不住叹息。

    ……

    “好教兵宪知道,职部这一镇参将做得没甚意思啊。军部授我以重任,参赞固原机务。不意师乱,赏赐不能平,褚监军出奔延安,苏总兵夜遁兰州,职部也被士卒吊起来打。”

    “斯文扫地,更甚乞儿,罪过,好罪过啊!”

    驿站里,李直喝了几口酒,脸色有些涨红,一肚子苦水开始往外倒:“北京那些大人们,贪财枉法,苛酷士卒,还想九镇卫国,可谓缘木求鱼。说句大逆不道的,朱家的天下,早该亡了!唉,不说了,喝酒!反正今遭已现了大丑,明日便跟你们走兰州,求条活路。”

    “李参将不必如此灰心。固镇师乱算得了什么大事?待去了甘肃,天高任鸟飞,君勿忧也。”李师道有些尴尬。武夫吐槽老爷们不是人,他能说什么?还不如默默喝酒。

    七月二十三,王嘉胤攻陷吕梁。大军随即兵分三路,西路军以高迎祥部为主,寇岚州。中路为王嘉胤为主,寇临汾。东路军以王佐挂为主,寇晋城,意图三面包围太原。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翻越太行山,夺取河内,在古孟津渡或者虎牢关登陆,然后转战河南,攻取新安、荥阳、河洛。七月二十九日,河东兵备道仙客谨兵败闻喜县。

    太原方面震动,遂大举增兵河津,陆续征调振武军、岢岚军、大同军、武原营、武山营、武功营、威风营、高平营五万精兵开赴河中参战,杨嗣昌也从河津逃回了洛阳。

    八月初一,三边总督杨鹤渡过黄河,抵达运城坐镇。

    初二,闯军逼近解邑,溃散官军涌入城内劫掠。河南左参政陈奇瑜弃城逃走,户科给事中钦差总督黄河机务兼管水陆催发陕西使陈良墨自杀。军部震怒,杀山西巡抚牟志夔。

    也就是在这一天,甘肃军离开了定西县。

    沿茶马古道继续向西,然后又折向西北,三日后抵达榆中县,距离兰州已不足百里。甘肃巡抚梅之焕以为王正贤凯旋,亲率文武百官出城十里迎接。

    王正贤羞愧交加,不待梅之焕到来,便带着李师道等亲信绕道离去,尴了个大尬。直到逃回阔别大半年的兵备道衙门,老狗方才喘了一口气,随即称病,不见任何人。

    “子宁何故不豫?”

    梅之焕打着马儿来访,语气颇有些恼怒。

    把门站岗的史宪诚拱手道:“回抚台,主公有疾。”

    李师道却忙得很,时间在一天天地过去,历史车轮也在缓缓推进,很快就要到达一个改变无数人命运的关口之上。

    为了两个月后能从北直隶会战中活着回来,李师道几乎每天都带着李怀仙吴少诚等人奔波在军营里,训练士卒,打造军械,策划战术,托老狗管着甘肃境内各大兵工厂的福,李师道多次进言,还得到了监管五个军器局的差事。监造三眼铳,储存火药,同时学习操作大炮。

    除此以外,他几乎还用手指丈量了北直隶境内的每一寸地图,把脑海记得的那些文官武将的资料都写在了小本本上。关于北直隶地形,作为穿越者的他很清楚,在己巳之变中,通州是建奴必经之地,而且通州距离京城不足百里,战略地位极其重要,各路勤王大军基本上都在这里会战建奴。

    关于那些文官武将,李师道也在盘算得失。

    哪些人能依靠借势,哪些人该趁机想办法弄死,哪些人该交好,哪些人要尽早让老狗跟他们撇清关系。关于建奴,李师道也在尽全力回想那些高级头目在这次事件中的表现。

    捞足政治资本走马单干的机会只有这么一次,李师道非常珍惜。

第81章 升任凉州总兵

    除了打造军器,整理资料,收集情报,李师道还在兵备衙内制作了一个桌型沙盘,以随时推演战况。此外,关于诸如粮食盐铁等重要的战略物资,李师道也多次进言老狗储备。

    不料老东西完全不吭声,整天躲在屋里,卫所军务、兵马整顿、屯田水利、民团训练、禁革刑名、修筑城墙、盐科马政、驿传江防、边塞防秋等要事,一概不问,但凭僚佐处置。

    崇祯二年八月初六,通政院传来了一则好消息。

    这回朝廷批复甘肃的文件很多,比如敕令复提河西田赋商税等银充辽饷、催点抚按令、算调请借拖欠度支、驳藩镇陈言请发积欠兵饷、敕令整饬清查凉镇兵册粮饷江防户口确数、处置兰州铸钱、驳抚再陈战马乏料兼请帑第一请、复驳王兵宪经略河西战守次第请会议观察新科辽饷车马钱等请纳。

    再比如酌免甘肃道崇祯元年加派第一情、复抚议查盘嘉峪关各处司库、驳兰州补兵请用新饷、复议河西增兵用饷、敕令部司条议考成陕西职方清吏司主事史可法所奏凉州李师道人等军功立册出库京报赏赐。

    ……

    ……

    ……

    公文就太多了,各官署忙了整整一天。

    当然,这是大人们的事情,轮不到李师道操心,真正与他相关的,是内阁批复的那封《诏报兵部司条议考成陕西巡抚刘广生陕西职方清吏司主事史可法所奏凉州李师道人等军功》。

    “请准陕西司务厅掌书记清吏职方司主事西安府推官史可法进奏,兵部会议史可法陈述条列状文:三月甲午朔子,王正贤移师富县,会麟州贺人龙等,邀战刘国能诸部一日。”

    “是日正午,凉州武威军指挥使李师道引军击槊,兵备道王正贤运筹帷幄,守备贺人龙指挥若定,镇守监军高起潜同仇敌忾,李师道等军将奋力作战,三军将士同生共死。”

    “是日未时已终,李师道以板荡对冲田贼大阵,捉对走砍,白刃相搏,喊声振天。家奴校尉史宪诚、总旗官吴少诚、百户李怀仙等持槊操刀向前,鏖战数十合,赖圣人天威,遂大破贼巢。斩获首级一百六十名颗,计伪制军一人,贼目领三名,他者皆老甲。夺贼骡二十三匹、粗麦肆佰陆拾斤、妇女伍拾捌人、鸡鸭猪羊无算、军器旗号贰拾件,委是大获胜捷。”

    “五月丙子,王正贤以李师道、杨天华、冷士贞诸将统兵一万人,从陕西参政韩城留守洪承畴往宜川,讨王佐挂诸部。洪承畴武断暴戾,擅杀宁夏镇副将段树功,三军遂离德心。”

    “不日洪承畴邀战,王佐挂退走,承畴遂入城屠之,积尸及顶,江水为之断流,各军哄抢财货妇女,李师道列阵城门,所部军纪严明,绝不劫掠杀人。再三日,会战黄龙山。”

    “洪承畴举止失当,都督不力,我兵遂大溃,人马自相践踏,死伤数千人。左光先、贺人龙、赵仕常、薛敬文等,以驴车拥洪承畴出奔宜川,李师道孤兵断后,三军方走。”

    “六月戊卯,李师道侦查甘泉县下寺河镇,斩杀白莲教逆党阎罗会魔徒十三人,捉生阎罗会魔头草贼八大王张献忠护法徐益,碎枭巢,大闹鬼庙,莲花贼丧胆,畏战李师道。”

    “七月乙未,各镇会战延安,李师道出击伏虎寺。大克之,击毙汪兆麟,张献忠投河求活。查都察院清吏司报送,照会总督三边钦差大臣杨鹤等处,请准详情赏赐功名如下……”

    史可法这些捷报写得好详细啊,李师道没想到,他竟然还记得自己。伏虎寺之战后,史可法被李师道救了回来,自那以后两人就没再见面。李师道一介粗鄙武夫,史可法又是什么身份,他的事情很多。流贼转战山西后,他就回长安了。

    李师道不知道的是,史可法返回长安当天便起草了进奏状。

    ……

    状文传到陕西都察院,监察御史刘宗本极为高兴,亲自过目闰色后,又飞马向关内兵备道戴明之等同僚报捷。戴明之接报立时大喜,这些捷报对他来说,真是及时雨啊。

    因这次流贼大闹关中之乱,朝廷震怒,严查各地守臣失机之罪。截止王正贤逃离战场那天,延绥巡抚岳和声赐死、陕西参政洪承畴约谈、陕西巡抚胡廷宴罢官、西安兵备道刘遇春赐死、陕西总督武之望畏罪自焚、陕西布政使卢孝忠上吊,三边监军高起潜被召回北京述职,获贬弼马温,其他以治疆罔效讨贼无功等罪名被朝廷免职下狱的喽啰更是还有一大堆。

    陕西官场直接十级地震,文武百官皆是战战兢兢。

    面对各方论罪,关内兵备道戴明之同样处于旋涡之中,前几天他还上疏辩解,辩称陕西方面之所以迟迟没有出兵,是因为前任巡抚乔应甲不意武力镇压之故,请咨都察院调查。

    总之一句话,他是不背锅的!

    不过各方传来的消息却是不容乐观,陕西省上的大人们正在忧虑中,看到史可法这封捷报,无疑是雪中送炭。在这众军一片灰暗中,甘肃军的表现可算是一抺醒目出彩的亮点。

    虽然甘肃军不归他们管,但他们陕西省可是完全负担了甘肃军的粮饷开支,自从巡抚乔应甲被撤职,后勤物资他们是玩了命的筹措,这后勤调度之功,自然少不了他们一份。

    有了这份功劳,上表辩解也有底气。

    高兴之下,在关内兵备道戴明之的促使下,陕西省政府赏了史可法一套衣裳还有二百两银子。随后差人飞报捷音,一报监军,一通巡抚,一申总督,一行兵部,另具奏本封御前。

    对于三边总督杨鹤、关内总监韩赞周、陕西巡抚刘广生等人来说,皇帝殷殷期盼,前任之鉴不远,他们的压力都很大。看到长安发来的文件,杨鹤也很高兴,火速盖印证实。

    自从流贼窜到山西,杨鹤他们到处救火,却是按下葫芦起了瓢,整日焦头烂额,根本没时间核查客军功劳。陕西方面主动效劳,他们也乐意,至少这些捷报能让皇帝高兴几天啊。

    一时间,各方都要求从速核查,如勘定为实,速将核册奏缴,即行题请升赏,免得寒了忠贞将士之心。不得不说,史可法很厚道。估计是知道王老狗已经跑了,所以出面帮忙。

    如今老狗跑了路,部下将校虽然有军功可以讨赏,他却哪里还有逼脸上报?幸亏王嘉胤当时过了黄河,杨鹤他们手忙脚乱急着组织第三次围剿,没工夫调查甘肃军哗变一事。

    不然,哼哼。

    李师道猜测这便是老狗闭门不出的原因,怕事发。

    ……

    批复抵达兰州的时候,李师道还在西固军器局的作坊里试射火铳。

    李怀仙这些家伙已经换上了新衣裳,上身皮袄下身绵裤,头上戴着圆顶盔。加上回来兰州之后吃得好,天天有羊肉,各人精神面貌已是大为不同,包括小儿都的二百多个孩子。

    吴少诚走在最前,他昂着头,以居高临下的气势,看看路边行人。今天他穿了一身红衣裳,头上戴着一个狐帽,颇有精悍的味道,王武俊几个则引着通政院佐贰办事员走在后面。..

    王武俊他们也都是一身新衣裳,头上戴着皮帽,神色优越。

    “这便是军器厂,大哥在里面监造火药。”吴少诚指着漆黑的木门,听着里面叮叮当当的声音,跟办事员介绍道。

    “走,见识一下这位河西悍将!”

    张推官对李师道还是有些感激之情的,要不是人家背后的史可法帮忙,甘肃好多事还等不到结果。这回论功行赏,朝廷把之前积压的甘肃方面报上去的事情也一起办了。

    一行人进来的时候,李师道正在练习火铳。李师道不认识这位张推事,谓左右道:“哎哟,这是哪衙官人?”

    李怀仙笑嘻嘻道:“钟府君之佐贰,兰州张首推!”

    “久仰,久仰!”

    李师道哈哈大笑,放下手里火铳,抱拳迎上去,与张推官寒暄,张推官虽然一脸笑意,做派却很倨傲,只是跟李师道打着哈哈。虽然他只是一个推官,却因为是府君心腹,平日少不了拍马之人,所以就算在李师道这等匹夫面前,也是一样的高高在上,只是不那么明显。

    不过他还是跟李师道聊了几句,毕竟对方这么热情,随后拿出兵科公文展示,李师道一看,脸上露出了欣喜,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吴少诚哈哈大笑:“我的好哥哥,这是真的!”

    张推官笑道:“师道老弟,哥哥要给你道喜了,上峰军功赏赐今已邸来。你擢升凉州总兵官,充任会宁守备之职,一下子实授两级,真是可喜可贺啊。这是京报,你可会句读?”

    李师道摇头,装作不认识。繁体字竖版,还没有标点符号,谁看得明白?张推官的神情变得温和亲切,点了点头开始翻译成白话。

    听完京报,李师道却是一笑了之,:“为国效忠,不求封赏。”

    终于升官了!

    这时军器厂里众人也纷纷围上来,在张推官的解说下,各人才弄明白。

    因为史可法的老师左光斗,是东林党上一任元首的缘故,加上东林党现任领袖周延儒现在也是内阁辅政,再加上三边总督杨鹤等大员也需要发一些捷报到北京让皇帝开心。

    所以在各方的运作下,这次勘报功次是前所未有的快,陕西省火速核册飞马缴部后,兵部的查核同样也是快,升赏结果下来,前后不过一个多月时间,朝廷难得的高效率啊。

    这高层的运作,李师道当然不知道,他也不知道自己傍上了东林党的靠山。不过张推官作为一府佐贰,他却是了解许多,没想到李师道一介武夫竟然跟左光斗的学生有交情。

第82章 银枪效节都

    在史可法的帮助下,在各方的运作下,跟随王正贤出征陕西的甘肃军将士,凡是有功之人,这回一并得到了核查。兰州己经传开了,得到升赏的文官武夫非常多。

    甘肃兵备道王正贤治军有方,内阁首辅钱龙锡下令予以通报嘉勉,并票拟晋升一级,拜奉议大夫,仍充任甘肃兵备道。通报嘉奖,多大仇多大怨,这是巴不得老狗死啊。

    武威军指挥使兼游击李师道署凉州总兵官,实授职务会州守备将军。朔方军指挥使冷士贞署肃州参将,转任嘉峪关操守官。武威军百户李怀仙擢千户,充任永昌县防守。

    本卫百户吴少诚擢千户,实授武威巡关。

    阵亡将士家口,各抚恤钱银不等,每年设壇致祭。

    听张推官一一说完,在场各人一片都是欢呼。

    ……

    看着李师道,张推官心里也满是感慨。

    这小子,年纪轻轻就连跳两级,实任边关守备,兼选凉州总兵官。虽然只是一州总兵,但听上去也威风啊,不愧是有关系的人。寻常人从指挥使熬到一州总兵,少说五六年,还得有大功。不过这厮很受王道台器重,背后还有东林君子。

    当然,这个凉州总兵官也不见得就是好事情,凉州总兵的殉国率很高。宁夏之乱以来,走马灯似的上了十一个,其中七人被鞑子杀了。兵部授予这厮凉州总兵,可能也是看他凶残善战,想让他去跟鞑子拼命罢了。

    而且……

    张推官又笑道:“今日前来,本官除告知师道老弟晋升喜讯之外,还受梅抚台所托,邀请各位有功之士到巡抚衙门赴宴,梅抚台可是亲自备宴,要为我河西有功文武庆功啊。”

    “而且,新任监军也跟邸报一起到了兰州,也是点名要见师道老弟你的!”

    此言一出,厂里各人都是一惊,没想到李师道这么受上官赏识,连新任监军都要亲自接见他,这真是……

    不说众人羡慕的神情,就是吴少诚也是满怀嫉妒地看着李师道,大哥这命也太好了,连监军都要亲自见他,真是祖上烧了高香了,自己怎么就没有这待遇?莫非是不如他狠?

    李师道心里很高兴,不过面上倒是没有得意忘形,对张推官仍旧有礼,看得张推官暗暗点头,这厮倒是个沉稳的。

    两人又说了几句,张推官就要告辞,叮嘱李师道,要他明天记得去监军院领取告身和腰牌,办理赏赐一事。另外听说上头还赏了李师道一套武官衣裳,十只肥羊,七十两银子。

    临行时,张推官想起一事,道:“对了,听说师道老弟尚且无妻?也是二十五了,早该娶妻结婚了。明日赴宴,收拾体面些,把官服换上,不要带兵甲,本官给你介绍婚事。”

    李师道朝他作揖答应了,又塞给对方二十两碎银,说是兄弟们的一些心意,那三个随从也各人塞了一两银子,这让张推官四人都很高兴,看向李师道的目光更加柔和。

    四人走后,厂里是一片欢天喜地,李怀仙大叫大囔,喜不自胜啊。李光颜拍着大腿,魔怔般低声笑道:“噫!好了,我中官了。”

    “该死的畜牲,你当了个甚么!”

    几人喜形于色,只有吴少诚沉稳些。

    相比李师道各人欢天喜地,只有老狗尴尬地躲在屋里。

    他心里苦,这两年日子难过啊,受政敌排斥不说,那些抢来的钱财也不敢花,怕被新任监军使告状。还怕绥德两次屠城劫掠之事发,这次首相对他的通报嘉奖,他也害怕是下套。

    树大招风啊,万一有言官不信,秘密进行调查……

    唉,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妻子刘氏也天天埋怨他找死。李师道回来衙门,禀报了巡抚梅之焕设宴请大伙儿吃席庆功的事情,老狗却不应,道:“要去你们自己去,老夫有病。”

    这……

    人家巡抚请你吃饭,你却称病,是不是太不给梅抚台面子啊。而且你不去,咱也不好去啊。还是去吧,反正白嫖。

    想了想,李师道低声试探道:“这会不会太伤梅抚台了?”

    “伤你妈个头!”

    老狗勃然大怒,操起茶盏劈脸朝李师道砸来,顺手就开始找马鞭,口里骂骂咧咧:“老夫说了不去,老夫有病,你耳聋是吗?以为当上总兵我就管你不得了?鞭子怎么不见!”

    李师道落荒而逃,转身一溜烟跑出了衙门。

    下午,心情不好的李师道去了军营,商讨改编的事情。

    这次带回来了一万多流民,以及六千固原叛军。

    老狗不想出钱,让李师道自己处置。

    李师道自己的想法,当然是遴选精壮编练成兵了。

    明代总兵因为职级不同,兵力差距也很大。凉州、肃州、蓟州等总兵,与固原、麟州、宣府、大同、昌平、登莱等总兵不同,后者属于营军序列,也就是募兵。前者则是州总兵,管的是卫所军队,属于国防兵役制度。

    辽东、陕西、浙江、山东这一类总兵,则是统辖一省兵马,镇兵卫军都管,如果是有巡抚空降,就直接受巡抚节制。根据官位不同,总兵的实际职权也不一样。

    也因此,虽然都是总兵,但兵力差距也很大。

    像李师道这类,兵力一万五顶天。武威军的编制是五千五百人,现在还剩三千二百多。根据李师道的想法,他打算在六千固原叛军里遴选一部分,一万多流民里面再选一些。

    不求非要达到一万人,但求精锐。

    关于编制,他打算分为十都,每都一千人,例置千总。

    当然,以上只是基本,按照朝廷规定,河西镇还要再置判官三员、守备、参将、游击各两员,勾覆官、支计官、表奏官、提调官、坐营官、操守官、驱使官、孔目官各一人。

    另外,还要请监军观察使一位,由司礼监委派,李师道无权干涉。至于判官、参将、守备、游击,也是上头选调。

    关于每都军号,李师道倒是有些想法。银枪效节都,专门练习击槊。黑云长剑都,按照戚少保的阵法来练,作为步卒中坚力量。最好还能再整一支骑兵部队,不管是马骑还是骡骑。

    火器部队嘛,独立成营也是最好的。

    其实大小事李师道都有主意,就是这军号难办啊。银枪效节,黑云长剑,好听是好听,但老狗知道会发火啊。而且如果被有心人拿去告状,给李师道扣上一朝逆贼转世的帽子,那就好笑了。

第83章 防秋

    就在李师道考虑练兵备战的时候,甘肃巡抚梅焕之突然召官点兵。

    八月初七,会州报急,蒙元余孽插汉部虎墩兔大举入寇,引五万铁骑自贺兰山、清水、横城、分道进犯夏州。会州守备姚之夔不能御,沙井驿、临河营、岳家楼守将皆逃走。

    八月十一,鞑子进薄灵州,扫荡之。

    十二日,甘肃、宁夏、延绥、河东四镇发兵防秋。宁夏镇主力正跟着总兵贺虎臣在三边总督杨鹤帐下效力,现在山西鏖战高迎祥,回师根本来不及,甘肃作为邻镇,不能坐视啊。

    除了王正贤部下的两万卫军,梅之焕还在西宁、定西、临洮、白银等地征集了一万多士兵,算上各县动员的土团乡夫万人,总人数超过四万,使寇不入境甘肃,应该是不难。

    得知北虏入套,王老狗终于也坐不住了,火速升堂处理军务。

    从官厅镇带回来的固原叛军,勘计陆千伍佰玖拾贰人,不算士兵家属,剔去老弱病残,共得精锐军卒壹仟捌佰柒拾叁名。按文官领兵习惯,老狗将其编为四协,分属两营。

    平西营最锐,九百战兵,两百副铁甲,老狗将其交与亲军校尉史宪诚暂管。定西营也是九百多战兵,但装备不如前者,铁甲不足百副,多为札甲、棉甲、皮甲,士卒也很温驯。

    老狗想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交给李师道管理,作为给这位新任凉州总兵官的军力补充。

    至于李师道带回来的一万多流民,筛选之后得精壮三千,按照国朝惯例,老狗与巡抚梅焕之商议后,两人各占了一半,剩下的老弱妇孺,分送武威、会州、肃州、临洮编户。

    两项分下来,李师道就只得了一千兵。算上武威军现有的三千人,一共也才肆仟伍百名士兵,连武威军本该有的五千五编制都没恢复起来,这不禁让凉州总兵官李师道很是沮丧。

    让咱去乌兰关警戒鞑子入秋,至少得再拨几千兵啊?

    就这?

    要是兔兔扫荡会州,我这四千五百人不是去给鞑子上菜?

    老狗命李师道率军东行,然军力不足,粮草皆无。李师道求取粮饷援兵,老狗道:“今事急,汝但领兵先行击虏,老夫留守兰州,与梅抚台调度,粮饷寻当至,汝勿忧。”

    估计是猜到了李师道不信,又说:“据老夫所知,宁夏防秋将赵克礼所部五千人已至乌兰关,尔可互为表里。你有霸布之勇,兔必不敢犯,老夫且静候佳音,备表为你请功。”

    器械损坏不堪用,没有足够的粮草,这这还让李师道先走,说后续粮饷援兵马上就来,这是让李师道送死呢,在场官吏不由得对这位凶残的新晋凉州总兵官起了几分同情之意。

    甘肃道几十号武夫,怎么偏偏就选中了你?

    李师道怏怏不乐,领了凉州总兵官兼把截会州守备印信和告身便走了。..

    回到军营,越想越怕死的李师道又去军器局私拿了一百桶火油、三百斤火药、一千支箭、九十张弩机、十车煤。军器局的人只当没看见,任凭李师道带人挑选,好好打仗就是了。

    之后李师道调整了人事,心虚的老狗根本不过问,痛快签字批准。

    武威军总计4500多军士,一共三个仟,即甲字仟、乙字仟、丙字仟、辎重营、斥候营、亲兵队。其中亲兵队最精锐,计一百六十名武士,人手一副铁甲、一根马槊、一杆火铳、一张弩机、一把步人弓、一匹骡、两把直刀、两套棉衣、三双布鞋、一个明制式圆钵盔。

    目前由三弟李怀仙管着,李师道没动。

    甲字仟七百战兵,李师道想了半天,最后决定交给最能打的吴少诚管理。李光颜照例负责辎重营,新来的郝真诚总乙字仟,丙字队则交给了一直跟着李师道打拼的李过管理。

    至于斥候营,李师道毫不犹豫的给了王武俊,这厮本来就是夜不收侦察兵出身,在陕西的时候也一直是他负责侦查,一直没出差错,只是脾气有些暴躁了些,且见了美女丢了魂。

    剩下的杂兵百人以及小儿都,则是李师道亲自抓。

    关于文职人员,考虑到李师道要去会州防秋,很有可能跟鞑子交手,没人肯来上任,都怕跟着去了前线会丢掉小命。老狗又打又骂,这才有几个人举手,最后派来了七名官吏。

    勾当一条鞭兼江防一级巡视员韩大梁、巡盐司押班陈长廷出任判官。

第84章 考虑开办扫盲夜校

    勾覆官、操守官、提调官、支计官、表奏官、坐营官、孔目官、驱使官,则是兵备衙门选派的曹吏担任,都是些文职人员,李师道也不在乎,只是这个孔目,上头的眼线啊。..

    顾名思义,孔目官就是一孔一目都有权知道。

    仅仅是这样也就算了,关键是以后还会来一位宦官监军。

    哎,麻烦!

    大明对武夫管得也太严了,武夫竟然只有统兵权,没有战事连调兵权都无。得先写让本军表奏官代写申请,然后报送上级审批才行。日常粮饷账务,有支计官帮你。每一笔公款,得勾覆官签字。你要点兵打仗了,有驱使官帮你执行。

    你不在的时候,坐营官帮你留守老巢。日常军容,所部公职人员是否廉洁,以及军队纪律,也有操守官帮你管。

    照这个情况下去,三五年之内别想造反。

    调整完人事任命后,李师道在营里逛了一圈,带着新来的同事们熟悉情况。有时他也会停下来,与士兵们摆谈几句。当官固然要有威严,但也要适当给予士卒尊重,让他们在精神层面上有一种被关爱被重视的感觉,此外如果在物质上再能有所满足的话,让部下归心也不是多难的事情。李师道前世久经职场PUA,觉得老板们的招数还不错,所以也在用。

    “真壮观啊!”

    在军营里溜达的时候,李师道心中感慨。

    四千大军就这般盛景,若是五万八万十万三十万又该如何?连营数十里,各级文官武将上千人,会不会指挥不灵?怕是前军与敌交火了,后军还在干饭。此中后勤如何调度,各部如何配合,人事如何协调,其中应该都很有学问。

    至于排兵布阵、跨省行军、多战区多兵种主客协调作战,想来就更复杂了,这些东西,估计不是把孙子兵法倒背如流就能解决的,恐怕都是将帅的不传之秘吧,好想学啊。

    这么一看,杨鹤这位东林党骨干也还是很厉害的,二十万大军都能指挥的井井有条。

    李师道倒是很想学,可惜手头现在也没有合适的人才。一军主将,都要具备过硬的素质,既然熟悉军伍,精于战阵,还要善抚士卒,会看风色。使优劣得所,行阵和睦,上下同心同德。

    唉,自己的水平连老狗都还差了十万八千里,更别说手下那些人了。

    别的不说,残余的一万多士兵,他竟然生生给带了回来,路上鲜有逃兵。

    光是这御下的功力,就够自己研究的了。

    新来的同事们虽然有些水平,但都是老狗的人啊。

    要想在这个乱世活下去,光靠自己一个人努力还不行啊,得把其他人也培养起来,甚至不惜拉拢外面的人才。不然,难道你想一辈子就指挥这么四五千人?

    李师道决定,跟表奏官田季安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让同事们在军营里办个扫盲夜校,培训李怀仙这群文盲,也不奢求什么,能识字能句读,能看懂文言文,懂点地理。

    至于其他的,四则混合运算要会吧,矩形圆锥梯形正方体球要会算面积体积吧。不然扎营都不知道选多大地,面积计算不准,万一你挑的地方不够怎么办?让大伙儿再搬?

    至于这个时代流行的四书五经历代史圣人言以及各大家文集,李师道不认为李怀仙这群武夫会乖乖坐在那里听你讲什么乾元亨利贞厉无咎,本朝教科书大学问就更不可能了。

    这个时候的知识分子,入门教材就是王阳明圣人文集。让这群武夫坐在小板凳上听你讲什么心即宇宙,这画面太美,李师道不敢想。

    其实李师道觉得自己也是被扫盲的对象,之前口嗨冒充举人老爷,虽然当时骗过了王老狗,但却早已经被识破。老狗知道自己是响马,只是没拆穿罢了,解释权在他那里哟。

    “生命不息,学习不止!”李师道鼓起勇气,向田判官他们表达了要学习的想法。不料同事们却爆发出一阵哄笑,韩判官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总兵可知,劉字怎么写?”

    李师道当场无语,还真不知道,这个刘行不行?

    崇祯二年八月十四一大早,甘肃巡抚梅之焕召诸将议事。

    各军文武陆续赶来,巡抚的标营士卒在牙前守着,来者都被引到一边等候,有资格入帐议事的文官武将,在交出器械接受检查后,方才被允许入内,一路都有标兵站岗。

    梅抚台的将军士兵们都是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大都看了一眼李师道,似乎对这个突然晋升来路不明的新任凉州总兵很好奇,不过大多数人都没显露出明显的好恶,唯有兰州参将朱公雅有所不同,冷哼了一声,李师道不晓得哪里得罪了他,难道他是凉州总兵候选人?

    时间一过,牙门关闭,参赞机务官开始升堂点将。

    “……自古帝王临御天下,皆中国居内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国,未闻以夷狄居中国而制天下也。崖山以后,鞑子入主中国,四海以内,罔不臣服,此岂人力,实乃天授!”

    “太祖扫荡天下,北逐胡虏,拯生民于涂炭,复汉官之威仪,雪中国之耻辱。然则成化以来,鞑元余孽苟且莽荒,暗藏南下复燃之意。至嘉靖,北虏入套,边患始自大病。”

    “其势虽盛,其志已丧,建奴鹰犬耳。此番入寇,必是黄台吉妖魔作怪,早得邸报,黄台吉屯兵察哈尔,建奴云集,可东可西,所以料此乃黄台吉驱狼吞虎之计,长城或有战事。”

    李师道进来得晚了,没听到梅之焕前面说了什么,这会儿听他引经据典天上地下的,大概是在发表个人战略判断,表示他早已看穿了黄台吉、林丹汗、虎墩兔等人的阴谋?

    “陕西草贼,建州奴才,河套北虏,此三贼乱国已久。催课甚急,盘剥很重,更有焚城毁乡,杀戮士民之举,诸将敢不击之?此番兔贼入寇,本官将要亲自领兵防秋,邀战贺兰山下,教它五万虏骑有来无回。”梅之焕坐于上首,十数大将分立左右,看似议事,其实就他一个人在说,其他人根本不吭声,不参与。李师道站在靠门口的地方,也低着头不说话。

    “抚台,北虏骁锐,我军新征陕西归来,粮饷匮乏,师老兵疲,此时应当老法防秋,徐徐再图之。”沉默了很久,见没人回答也不是个事,兰州守备朱公雅出列道:“兔贼数次入寇,我军坚壁清野,皆将其击退。抚台的意思,是主动邀击野战?此事险,当从长计议。”

    李师道瞄了一眼朱公雅,看他脸色恼火,心中也有些同情。这大明武夫真不像话,自己的地盘被鞑子占着,还经常让人南下打秋风,粮食牲口女人一扫光,心里就没点触动?

    判你们一句畏敌如虎都是轻的了,男人真是白让你们当了,他莫名地想到了晚唐卢龙节度使刘仁恭绑票契丹太子发财的事情。

    啧啧啧,有点儿意思。

    “休提从长计议!兔贼号称五万铁骑,就把你们吓死了?河东、甘肃、宁夏、延绥四镇边师,有十万之众,竟然不敢北上杀敌,安做守护之犬,是何道理?什么狗屁铁骑!”梅焕之重重拍了一下案几,双眼扫视全场武夫,提高声音道:“某奉圣命巡抚河西军务,可不是来看戏的。今日尔等且回营整备兵马粮草器械,明日一早,三军启程。某自领前军,杀他个骑骆驼跑路!”

    哟,意有所指啊。

    当年耶律德光十数万契丹步骑入中远,实力比之建奴如何?结果怎样,入了关却当不了皇帝,被各路藩镇打得骑骆驼跑路。

    这么一看,咱这位梅抚台还是相当有理想的嘛!

    “谨遵机务将领。”

    眼见梅之焕要发飙,诸将稀稀拉拉应道。

第85章 北虏入套

    崇祯二年八月十六,兰州,风不停,晴空万里。

    来自甘肃总兵徐永寿部下的六千镇兵一大早就乱哄哄地出了城,巡抚河西等处兼管粮饷江防参赞机务梅之焕引一千标军为前锋。实话实说,这位梅抚台还是很有种的,非常能打。

    出身也很了不得,万历年间主导平定宁夏之乱的梅国桢就是他的亲叔父。

    也因此,梅抚台是文武双全。

    十四岁那年跟武夫们比试步人弓,结果九发九中,碾压在场所有武夫。万历三十二年举进士后任庶吉士。七年授吏科给事中,一次有个东厂宦官违法,梅之焕跟对方打了起来。

    把那个东厂宦官打跑后,梅之焕彻底出名了。

    你胆子这么大,那就下放地方吧,于是空降广东出任兵备道。

    初,有当地豪强杀人,梅之焕不经刑名,直接带兵将其这位豪强全家逮捕,然后当街打跪下齐齐斩首,最后吓得整个广州的豪强地主财阀都战战兢兢的,再也不敢违法胡来。

    后来有一次,倭寇进犯潮州,梅之焕领兵大败之,降服广东大海盗袁进。

    越明年,拜山东学政。

    天启元年,以通政参议召回中央,主管太常寺,拜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然而就是这样一位清官能臣,最后落得个抄家停职。杨涟案发后,阉党大开杀戒,以至于朝廷为之一空。

    不久,阉党干将梁克顺出任冲锋狼,诬告梅之焕腐败,矫诏抄家。

    信王即位后,梅之焕被起复为甘肃巡抚。上任当月便大败河套北虏,斩首七百级,生擒鞑子三名酋长。虎墩兔与梅之焕单挑,双方骑马捉对走砍,却被梅之焕击败,仓皇北逃。

    己巳之变爆发后,时逢北虏大举入寇,梅之焕领兵讨伐之。得胜后发兵勤王,不料行军路上士卒杀死参将孙怀忠兵变,平定兵变后,大军继续出发,等抵达京师,已经迟到了。

    这时候温体仁已经简在帝心,正在跟东林党元首周延儒开撕,想起梅之焕跟钱谦益关系匪浅,于是温体仁给予梅之焕严厉处分,又在皇帝面前进谗言,诬告梅之焕举兵观望不进,有割据反意,所以才会失期。朱由检大怒,将梅之焕下狱。蒙周延儒求情,削职追赃后,梅之焕回了老家。

    复盘完简历,李师道很感慨,梅抚台的仕途就要到头了啊。

    说实话,李师道觉得梅抚台还是很能干的,虽然是东林党文官,但打仗却不含糊,火器、骑射、剑术、击槊无一不精,排兵布阵、人事管理、军队训练、屯田搞生产也很厉害。

    梅某曾经在广东、山东、昌平整饬兵备道,对部队战斗力、组织度、纪律性、廉政建设一直抓得很紧,升调甘肃巡抚—这就像从中组部中央纪委空降到副省级单位当一把手—梅抚台对安于现状不思进取的凉州将士很不满意,因此弄了很多奋斗逼进来,比如俘虏的鞑子,招降的响马,剿灭的土匪,收获的流民,梅抚台从这些群体里挑选了很多凶悍胆大的精壮。

    希图籍此改改凉州军队的风气,提升下战斗力。

    早上先头出城的六千官兵号为狼狗营,这名字是梅抚台取的。胡汉混杂,蛔蛔、绿绿、鞑靼、套寇、响马、军户都有。很凶残,敢拼敢打,真实战斗力很强,士气非常旺盛。

    建军以来,跟着梅抚台打了不少胜仗,只是对狼狗营这个军号很不爽,可能跟他们长期被友军嘲笑为疯狗有关。除此以外,梅抚台亲领的还有两军,一曰黑熊营,一曰鹰头营。

    听说这两军也有不少胡人,其中还有党项遗民和处月部后裔,不知道真假。

    看来这位梅抚台还是很厉害啊,一介东林党文官,不但骑射武功出众,还精于战阵,对部下这些骄兵悍将也抓得住。唯一尴尬的就是,这位梅抚台跟自家领导王老狗不对付。

    老狗是阉党余孽,梅抚台是东林党,这相处起来,还是很恼火的。

    想到这里,李师道有些头疼,万一梅君子拿自己出气,该怎么办才好?

    最要命的是,老狗这回也在消极应对。昨天梅之焕定下出击贺兰山的决定后,他从老狗那里抽调来的部队都是拖拖拉拉的,动作非常缓慢,只有凉州总兵李师道动作麻利。

    狼狗营、黑熊营、鹰头营,这三军因为一直是梅之焕亲自带管,故而执行力是最强的,命令下达后,早早就集结完毕,在兰州东城外列阵击鼓,先头进军掩护后续大队人马行动。

    梅之焕在亲军将士的护卫下打头阵,他对老狗派系将士的无声抵制非常生气,上午已经令孙怀忠派出了十几拨传令兵,催促杨冷诸将从速整顿兵马出发,不过看起来效果有限。

    杨天华磨磨蹭蹭的,中卫军直到晌午才慢悠悠上路。冷士贞更过分,在老狗的授意下,竟然鼓动士卒跟抚衙闹事讨赏,抚衙官员竭力拼凑了一批财货,朔方军这才消停下来。

    等到集结出发,已经是下午申时了。

    申时,李师道抵达河北皋兰山。各路友军已经开始扎营。

    李师道看着眉头紧锁的梅之焕,默默安排士卒布防。他很理解梅之焕现在的心情,赴任河西,本是想做一番事业的,结果被同僚扯后腿,做什么都不痛快。他现在一定很能体会袁崇焕他们的感受,将来若是有机会见到,倒可以聊一聊,谈谈在河西跟同事斗智斗勇的故事。

    在河北休整一夜后,次日拂晓大军继续出发,不过动作仍旧迟缓,只有狼狗营、黑熊营、鹰头营一万多人,外加李师道的四千兵。杨天华他们,还在慢悠悠渡河,根本不着急。

    这效率太低了,核心原因便是老狗的嫡系兵马大都消极应对。

    十九日,前锋过境皋兰县,李师道登高望远,皋兰山完全笼罩在黑暗之中,方圆十里之内竟然一丝灯火都无。也不知道情报上说的兔兔大军在哪,五万铁骑呢,不可能藏得住。

    虽然虎墩兔的主要扫荡方向是灵州,但是会州也是北虏经常光顾的对象。再过两天就要抵达会州治城了,却连一个鞑子哨骑都没看到,只可惜己方先头部众的骑兵只有千余,不可能散出去太远大举搜索敌踪。不然至少可以确定安全区有多大,做起事来便不会束手束脚。

    一整夜李师道都没敢睡得太沉,七次起身巡夜,梅抚台的兵马,战斗力他相信是没问题的,但他也不敢拿自己和部下四千将士生命开玩笑,不能把安全都寄托在友军身上。

    万一被鞑子掩至营门纵火偷袭,军士们再勇,慌乱间也会出错,这个结果他承担不起。

    武威军是他这一年多时间出生入死积攒下来的唯一本钱。其他金钱人脉什么的,都不靠谱!乱世之中,没有什么比一支能为自己所用的军队更有价值。

    八月二十一日,天色阴沉,沙尘暴骤起,黄沙弥漫,先锋狼狗营武夫人喊马嘶,速度一下子慢了起来。李师道行军在后,听见前面友军不大对劲,当即火速集结部队准备打团。

    等了一会儿,却见友军没甚么反应,反而是狼狗孙怀忠敲响了战鼓,李师道带着亲兵跑到一处土坡上眺望,见左前右前是狼狗营和黑熊营,已经结成了一个标准的野战阵形。

    漫天飞舞的黄沙之中,更远处竟然隐隐现出大队人马,黄沙之众旌旗林立,乃是一片黑底红字旌旗,看不清楚写的什么。黑旗翻卷,人叫马嘶,如同一道黑潮向这边移动过来。

    狼狗营鼓声如雷,在梅之焕的指挥下,排头武士迅速组成一个个拒马方阵,士兵执铁盾半蹲在地,一根根步槊快速搭在盾兵肩膀上,然后从缝隙里伸出来,如同吐信毒蛇。

    在步槊手后面,是三排铁甲武士,腰挎火铳,手持斩马剑,严阵以待。

    之后是两排步弓手,再往后是一排床弩,每台床弩由三人操作,士兵坐在地上撑弦。

    跳板荡士卒也已经集结完毕,手持锋利雁翎刀,人手还有一个圆形小皮盾,在军官的鼓舞下振刀击盾。嘴里骂个不停,随时准备杀入敌阵,然后小组作业,与鞑子捉对走砍。

    李师道嘴角一抽,双腿重重夹了夹马肚,快马四蹄飞踏。

    “鞑子邀击,准备团战!”

    李师道快马返回,振臂高呼道。

    得知要跟鞑子铁骑野战,士兵们都有些惊慌。军官们骂骂咧咧,用脚踹,拿刀背砍,甩起鞭子打,让这群杀才动作麻利些,有甲胄的赶紧穿上,吴少诚等人则忙着整队形。

    “这群鞑子最多不过三千骑,取之不难,就怕将士不用命。”

    黄沙弥漫,猎猎狂风中,梅之焕的心情越来越不好。歼灭皋兰山一带鞑虏收复会州,已经是他降低目标的结果了。若是按他的原意,此番防秋当是数万大军一起北上,收复所有失地,如果可能的话,再出兵贺兰山,与延州、夏州、麟州等地边军一道,野战虎墩兔主力。

    只不过一路行来,甘肃卫军将领的种种行为让他很是烦躁。除了李师道比较积极,王正贤的其他部将虽然没有明着反对,但却在暗地里搞事,为了消极应战,队伍已经拖到十里。

    如此军心,是不可能主动出击贺兰山跟鞑子进行野战的。

    但也不能空手而归,带这么多兵马北巡防秋,难道不要花钱吗?收复会州歼灭犯境皋兰山的那些鞑子,差不多也能交代过去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打鞑子,慢慢来吧。

    午时,远处地平线上传来了震天响的马蹄声,隆隆如雷,骇人心魄,李师道脸色一变,刚要说些什么,却见梅之焕翻身上马,手持一杆四米多长的马槊,竖起了滚滚红旗。

    李师道也不等他吩咐,立即下令武威军向前开进,然后在狼狗营后面组成了一个圆阵,长槊在外,步弓在内,还有五队两百人的预备队。李师道纵马在前,在阵外转圈观察。

    在后面列阵的中卫军和朔方军,七千多人马起了一阵骚动。他们向前看了看,见梅之焕的红旗迎风翻卷,顿时熄了逃跑的心思,杨天华骂骂咧咧的,硬着头皮准备接战了。

    “姓梅的怎么不跑啊?一介文官上阵击槊,真他娘的要笑死人了!”

    冷士贞骂了几句,埋怨梅之焕孔夫子挎腰刀文武双全。

    “梅抚台有种!不愧是杨涟的学生!”

    见梅之焕巍然不动,手持马槊准备亲自杀敌,李师道大赞一声。自己能做的都做了,现在就看梅抚台和各路友军能做到哪一步了。如果能抗住虏骑第一波冲锋,那就没什么大事。如果抗不住,那步兵们可就得拼命死战了。不然虏骑尾随追杀,定然全军大溃败,甚至死伤超过六成。

    望着梅之焕的背影,李师道很是感慨,如果东林党文官都是叶向高、杨时乔、赵南星、高攀龙、杨涟、左光斗、杨鹤、黄道周、史可法、杨廷麟这样有种的,建奴不死何待?

    ……

    李师道观察的时候,北虏已经靠近狼头营了。北虏是很有章法的。即便是在冲锋过程,他们也依然分出一队冲梅之焕所在,试图惊吓统帅逃走,他们用这招对付大明武夫是屡试不爽。

    至于战骑主力,则继续提速向前冲阵。

第86章 遭遇战

    “Чингисхааны?рсадаа,энэб?хнохойгал!”

    “Армийнб?рэнцэнэ4г!”

    ……

    天边蹄声隆隆,卷起滚滚黄沙,大风烟尘中,数千虏骑发起高速冲锋,甲光向日,弯刀雪亮,弓箭如雨,战场上响起了震天的鞑语喊杀声,绝大数鞑子都把脑袋藏在马肚之下。

    一边躲避明军火力,一边寻机射箭。

    鹰头营的骑兵拼死拦截,狼狗营和黑熊营的游骑兵则绕到击叛军侧翼攻击,双方数千骑在原野上追逐混战。不过鞑子到底占了先手,即便中途多次分兵阻拦,此时仍然还有一千多骑摆脱阻击,这些鞑子也不绕路,直接撞击狼狗营的排头步槊阵,鞑语杀声可谓撼天动地。

    “嗬!嗬!嗬!”

    排头阵武士亮出一把把漆黑森严的步槊,正面承担第一波对冲的士兵,双手持铁盾,脚踩八字斜蹲在地上。身披细叶札甲,手持皮盾雁翎刀的短兵则以刀击盾,向鞑子示威。

    “энэб?хнохойгал!”

    在后面观战的李师道闻声一震,问判官田季安道:“此何语?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杀光这群明狗,这些鞑子来自察哈尔!难道大同已经陷落了?”

    田季安脸色凝重,嘴里念叨着什么。

    ……

    “一百步!八十步!五十步!准备开火!”

    “开火!放箭!”

    步槊大阵后面,军官们挥动令旗。

    “砰砰砰!”

    “嗖嗖嗖!”

    一股股黑烟升起,刺鼻的火药味弥漫开来。明军火枪队发起第一轮开火,弓弩阵也飞出一波波箭雨。大群散发扎辨的蛮人落马。其他鞑子非但不害怕,反倒激发了凶性,他们大声喊杀,使劲拍打胯下坐骑,将马速提到了极致,以毁天灭地之势冲向梅之焕所在的军阵。

    “击槊!!!”

    梅之焕人马具甲,标准铁浮屠装束,手持马槊振臂高呼。

    “嗬!嗬!嗬!”

    排头步槊武士以此回应梅抚台,随即齐齐将步槊收回一尺左右,将其稳稳架在铁盾上扣里,然后斜向上四十五度,参将孙怀忠来回检查,随后挥动令旗暴喝道:“十五步!”

    “杀!杀!杀!”

    步槊阵爆发出一阵怒吼,集结在他们身后的短兵也纷纷以刀击盾喊杀壮势。

    “八步!”

    “火枪队装药,步人弓放箭!”

    “刀盾兵准备跳板荡,步槊手出三刺!”

    梅之焕一声令下,火枪队立即排队上前开枪,五轮齐射完毕后,又迅速退回装药。弓弩阵也变化矩阵,使用步人弓的武士出列,在军官的指挥下整队,开穿甲强弓放箭。

    步人弓射完两轮后,潮水般退到两翼休息,使用弩机的弩手顶替上前,瞄准虏骑嗖嗖嗖乱射,清空弩机指挥,便三人一组拉出床弩,一人观察上箭,一人协助出力,最后一个士兵则睡在地上,双脚死死蹬住床弩两端后,在小组协兵的协助下,用双手将机弦拉到最满标。

    前面的刀盾手迅速在排头步槊阵后面组建起第二道五排盾墙,一支支火铳长矛从刀盾手肩上伸出来,黑漆漆的如同无声的毒蛇。虏骑加快了步伐,双方很快朴实无华的撞在一起。没有撕心裂肺的呐喊,只有兵器当当的交错,前面人的倒下,后面人的补上,如此简单而已。

    数百把步槊发出三连刺,然后使劲振动槊身,希图使对方兵器脱手。

    五米多长的特制步槊简直令人绝望,不少鞑子五步未到就被明军挑落马下。

    李师道神情凝重,已经把纯铁打造的马槊拿在手里,只等梅抚台命令武威军上前。

    在他看来,这些鞑子来得很蹊跷,时机也抓得非常好,而且目标异常明确,就是甘肃巡抚梅之焕。这个时候任何盲行都是找死行为,只要梅之焕不下令,李师道就得稳如老狗。

    贸然上前,会乱了前军阵脚。

    “嘭!”

    “噗!”

    “哗啦啦!”

    冲杀梅之焕的鞑子跟狼狗营的步槊大阵发生了剧烈撞击,第一排的铁盾士兵拼了命地想挡住敌骑的弓箭砍刀长矛,但强大的冲击力几乎将他们的身体撞散,稀里哗啦倒了好几排,被强劲的冲击力撞得七荤八素,后方第二道五排刀盾阵墙随即踏步向前推进掩护排头军。

    不过鞑子的冲锋也就仅止于此了,狼狗营并没有被击穿大阵,相反还在快速恢复,他们已经渡过了最凶险的那一刻。士兵们嘴里骂个不停,在军官的指挥下,快速有序整理队形。

    “火枪队开火!”

    ”弓弩阵五轮齐射!”

    “斩马剑!砍!”

    “集结全部钝器士卒,掩护刀盾手破甲!”

    梅之焕暴喝,火枪队有序上前,发起第二轮齐射,弓弩阵则以床弩射杀虏骑。鞑子坐在马上,目标明显,又没了速度,基本上就是活靶子。火枪队和弓弩手齐射完毕后,跳板荡分出数百健壮武士,手持锋利斩马剑,嘶吼着冲向鞑子。在他们后面,使用金吾、狼牙棒、页锤、铁链夹、铜钎、双手长鞭锏、血斧、诃藜棒的钝器部队在快速集结,李师道见识过他们。

    个个都是牛高马大的,用的兵器五花八门,披甲率过半,也从来不欠饷。跟梅抚台打过很多胜仗,士气高昂,屌得很。听到命令,都呼喊着赶紧上路,给鞑子一点颜色看看。

    “畜牲的,给老子下来!”

    混乱的人群中,凉镇参将孙怀忠操着一把血红色的宋制巨斧,接连劈落三骑。这厮当真力气了得,那么大把斧头,在他手里跟玩具一样,身法走位也很灵活,引得鞑子群起攻之。

    被冲乱阵形的排头阵明军,此时也已经缓了过来,不用多招呼,三人一组自行战斗,套路跟辽东部队差不多。一人用锁钩镰枪限制战马,一人持斩马剑把人打下来,一个拿着雁翎刀和小皮盾就上,利用鞑子落地的宝贵时间,先拿盾牌重击鞑子脑袋,然后找空隙捅刀。

    如果落地的鞑子没披甲,直接割喉捅心口斩首。

    披甲的相对来说就比较麻烦了,你得找身上空隙下刀。

    这个过程,讲究快准狠。

    步兵其实只要不怕,别看到骑兵就跑,面对成建制冲锋的骑兵,是有优势的。车神北伐河朔的时候,宋辽双方在华北平原上数次爆发万人级规模甚至以上的血腥野战,但契丹人的精锐铁骑也冲不动宋军大阵,反倒损失惨重,以至于后来立下了宋人成列则不战的战斗原则。

第87章 北巡

    梅之焕部下的战兵都是老手了,军官基本上都是梅之焕从甘肃境内各个边防要塞调回来的,对付骑兵的次数比对付步兵还要多,经验非常丰富。士卒也不是生瓜蛋子,尤其是狼狗营那帮人,不但不按惯例被动防御,竟然还主动向鞑子发起冲锋。

    梅之焕拦也拦不住,索性一夹战马,振臂高呼道:“儿郎们,跟老子杀啊,斩鞑子首级一具,三两现银,连夜兑现!”

    “老子?”

    李师道大惊,大明带兵的文官都这么不讲斯文么?

    看着狼狗营他们的表现,李师道不得不承认,自己低估了明军的战斗力。说白了,明末边军也有不少专业户。只要他们愿意打,什么鞑子都敢硬刚,大同军不就是典型案例么。

    建奴第一次入寇的时候,直接列阵跟正白旗进行白刃战,根本不带怂的。

    ……

    战马悲鸣,鲜血狂飙。

    狼狗营和鞑子接触的面积很大,正面应付的骑兵接近六百,但好在第一波挡住了,第一波冲锋后,鞑子失去了速度,一部分勒马回去组织第二波冲锋,一部分与明军展开混战。

    这个时候,如果他们能够不受干扰,一起回去组织第二波冲锋的话,多半能把阵形已经散乱的狼狗营一波带走。

    只不过第一波冲锋先遭受了弓弩阵和火枪队的五轮排队枪毙,随后又突破了步槊阵的阻拦,等冲进明军大阵中心的时候,鞑子已经无法再做任何战术变化。只能把马速提到极致,再来个凶猛的一波流。

    一波流,说白了就是打赌。赌明军扛不住,赌明军害怕,赌明军崩溃,而一旦没赌赢,那就会失去所有筹码,这部分鞑子显然就是赌输了。前头三百多骑遭遇明军钝器部队拦住,马速骤降,后面的冲不过去,明军数百名斩马士又手持大剑,嘶吼着冲了上来。紧急之下只好拨转马头,乱得一塌糊涂,甚至有人控制不住战马而摔倒在地,被铁蹄践踏,惨叫连连。

    枪声不断响起,这么近的距离,这么密集的人群,火枪队每一轮齐射,都能带走几个倒霉鬼。狼狗营越战越勇,后面没有受到冲击的友军也陆续上来增援。

    李师道当先纵马,率武威军矩阵投入战斗。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在摘桃子抢功劳的同时,让鞑子认识一下武威军。

    远处传来了沉闷的脚步。李师道放眼张望,却是黑熊营一部离开了大阵,正以纵队快速行军,试图从后方包抄鞑子。他们的套路也差不多,都是先放箭,给高踞战马上的鞑子来点惊喜,然后前排的盾手快速压上去,撞开刺来的砍刀或者骑矛,给后方小组袍泽创造机会。..

    仗打成这样,可以说突袭已经失败了,鞑子统领观察一圈后,也不含糊,当机立断,也不管挡在身前的是自己人还是敌人,直接策马撞开,然后一夹马腹,带头往外冲。

    “嗖!”

    一杆马槊从不远处飞来,精准击中此人兜鍪。虽然槊尖被铁盔阻挡,但强劲的冲力还是砸得他眼冒金星,脑袋里天旋地转的,左手抓住缰绳,稳了几稳没稳住,从马上摔了下来。

    “杀!”

    明军见到有便宜可占,第一时间便有五六把刀砍下去。

    敌将的鞑子亲兵势若疯虎,用步槊扫,用身体挡,拼尽全力也要保护主将。那鞑子统领头盔落在地上,披头散发站了起来。眼神里首次流露出了惊慌,被飞来一槊打落马下,却不知道是谁干的。如今身处明狗重围之中,外侧还有更多明兵赶来,要怎么样才能杀出去?

    “杀了这鞑子,怕不是要赏现银五十两!”

    目击士卒鼓噪起来,十几名士兵操起兵器就要上去捉生。

    鞑子统领强自招架,仗着身上皮甲且战且退,试图与亲兵汇合。

    “嗖!”

    又一杆马槊飞来,直接穿过皮甲,插入鞑子统领喉咙。他一个趔趄跪在地上,正想说些什么,一人一骑流光而至,马上武士反手拔剑,一个转身重重斩下,首级随即高高飞起。

    “斩获鞑子旗官者,凉州总兵李师道!”

    ……

    狂风怒号,黄沙漫天,军旗猎猎,残阳如血,梅之焕坐在一个光秃秃的土坡上,定定的看着后面匆匆赶来的杨天华等部,这帮人竟然敢观望到现在才来!只有李师道帮忙……

    战斗早已结束,来犯虏骑大概两千,先被狼狗营截杀,随后黑熊营和鹰头军加入,冲击梅之焕所在的土坡时,两千余骑已折损大半,主将拜哈拉也被李师道阵斩,亏大发了。

    这一战,他们至少损失了一千多骑,剩余千骑跑到远处观望一番后,想给拜哈拉报仇,但又觉得没什么机会,最后灰溜溜跑了,没敢继续南下扫荡,直接消失在了茫茫黄沙之中。

    拜哈拉的身份是通过审问鞑子战俘确认的,梅之焕很是高兴,统计战功后,当场兑现李师道赏银五十两、肥羊十只、绢二十匹,其他将士一同兑现,另外还赏了九大车酒肉净米。

    武威军这次的表现,虽然比不上边军精锐,但也还是非常合格的。各省卫军几乎就是一群混饭吃的废物,但武威军不一样啊。纪律森严,执行力很强,效率高,敢打敢拼。

    之前的欠饷赏赐没白发,李师道的部队,士气高昂,战技娴熟,队列整齐,没有担心中的一触即溃,表现出来的凝聚力很不错。最关键的是,武威军是可以打仗。既敢拼敢打,也知道什么时候该怎么打,基层军官的主观能动性很到位,李师道这厮也仗义,有事他真上。

    没说的,打扫战场后又是一大堆赏赐。梅抚台别的权限不高,但打赏补饷的本事还是有的。不光狼狗营、黑熊营、鹰头营都有,出了力的武威军甚至过河的兰州乡夫都有赏钱。

    已经传开了,不说狼狗、黑熊、鹰头三营镇兵。武威军四千三百名将士,士卒补饷两个月,

    人手到手四两现银,五斤新年白面。战场上的缴获,梅抚台也拿出了相当一部分。

    三百多把各式旗帜兵器,一百六十多副细叶札甲、皮甲、面甲,九十匹战马,这都是值钱的好东西啊,李师道乐死了。另外还有二百顶拿来避风防沙的竹斗笠,以及四十套棉衣。

    将士们都很高兴,负责接收入库的吴少诚,脸都快笑烂了!

    他在意的东西不是别的,梅抚台不是从缴获的战利品里分了李师道九十三匹战马么?他看上这个了,一直骑骡子的他,这回打算给自己挑一匹坐骑,黑马最好,白马当然也行。

    “九十三匹战马啊,可以编练一支骑兵了!”

    吴少诚很爱护这些战马,接收过来便安排人喂养治伤。

    “抚台打赏的财货,务必给儿郎们发放到位哈。”李师道坐在旁边,忍不住叮嘱道。

    李怀仙翻着一车酒肉,笑嘻嘻道:“知道了,知道了。”

    至于杨天华的中卫军,冷士贞的朔方军……

    呵呵,别说打赏补发欠饷了。

    梅大人对他们的表现非常生气,这回打算要好好整治一番。

    ……

    打赢了仗,梅之焕的神色又是不同。

    此时李师道等人,骑马陪着他在战场上巡视。

    这回李师道出了很大力气,虽谈不上自绝于兵备派系,但也担了不小麻烦。梅之焕跟王老狗一直不对付,原因也很简单,前者是东林党,后者是阉党余孽。

    杨天华他们消极怠战,就是老狗在暗中指使,想让梅之焕打败仗。老狗之所以不给李师道拨付粮饷,也是想让武威军在行军路上跟梅之焕闹事。

    这回李师道违背老狗心意,协助梅之焕歼灭了来犯之敌,事后老狗肯定会很不高兴。梅之焕也知道这些,有心拉拢李师道,拉着他说了很多话。李师道却是脸色郁郁,嘴里也只是打哈哈,从头到尾没一句准话。梅之焕心里很不舒服,埋怨李师道不知好歹。李师道也不吭声,任凭梅之焕数落。

    梅之焕的性格,他现在琢磨出来一些了,心胸狭窄是没跑的。前几天兰州守备朱公雅建议坚壁清野按照惯例防秋,结果连夜被他发配去了嘉峪关。自己婉拒拉拢,也被他当面数落。

    参将孙怀忠在一边听得直叹气,这李师道,仗义是仗义,行军打仗也是把好手,但真的不会做人。你既已得罪道台,又对巡抚的招揽心不在焉,这是两头不讨好啊……

    接下来的日子,你怕是很难过了,回去又要挨打。

    ……

    遭遇战打赢后,大军继续向北。

    崇祯二年八月二十五,阴。

    戈壁滩上走沙石,风卷红旗袍猎猎。

    前锋斥候侦查回报,遇到了大队当地官军,看旗号是会州守军。梅之焕下令溃兵将官来见,守备姚之夔、沙井驿副将史开先、临河屯参将张问政、岳家楼守备赵访便过来见礼。

    一个个蓬头垢面,无精打采的,半死不活的样子,哪里还有边将风貌。

    “姚守备,本抚令尔镇守会州,汝何以至此啊?”

    姚之夔等人跪在地上,梅之焕打量着他们,明知故问道。

    “风不停,戈壁上飞沙走石,会州也是黄沙遮天,将士们迷了眼睛,士气低落。又缺衣少食,骤闻北虏入寇,将士躁动不安,末将也不好强战,怕引发兵乱。”姚之夔低声答道。

    “你理由编的很好嘛!”

    梅之焕都懒得跟这帮人废话,操起刀背直接往姚之夔身上打:“缺衣少食?本抚拨给你的粮饷不够?卖给鞑子发财了?将士迷了眼睛,本抚找给你的斗笠流苏你怎么不发?”

    “盗卖军器贪墨粮饷,说什么兵乱啊,当我跟你这畜牲的丘八一样蠢?”

    “畜牲的丘八,挫鸟的贼配军,好可恶,该打!”

    “砰!啪!啪!”

    梅之焕一面嘴里骂,手里一面甩鞭子打。姚之夔跪在在地上,一句话不说,任凭梅之焕鞭打。连打了十几鞭子,梅之焕还是不解气,又操起刀背,照着姚之夔脊背往死里打。

    在场文官武将都冷眼旁观,李师道看得直叹气,这厮真是可怜哟。

    “文官失地,武夫丧师,依照我朝法律,如何处置?”用刀背再打了十几下,梅之焕稍稍收住了怒火,然后翻身下马,直接一脚把姚之夔踹翻在地,再劈脸三个耳光,大声喝问道。

    丧师失地怎么处理?

    按惯例,文官先抓进诏狱,追赃拷饷抄家略产后打入死牢。最后在某一个凌晨,从牢房里揪出来,然后装进囚车,押赴市场处死,最后传首九边。至于武夫,刺配流放十年游。

    其实也说不定,只是相对来说,文官的下场要比武夫惨得多。按照权责统一理论,在这个以文驭武的时代,武夫的地位职权都很有限,文官手握大权,背的责任自然也更大。

    还是那句话,你有多少权力,就得承担多少义务。

    听到梅之焕这么问,姚之夔脸色大变。

    他之前的话其实半真半假,贪墨粮饷盗卖军器的情况确实有,但不敢驱使军士强战也是真的。他们这些匹夫,固然嚣张跋扈,敢跟上头阳奉阴违,但说他们一手遮天也不可能。

    鞑子今年入寇的规模比前几年更大,强行出战多半全军覆没。

    要是全军覆没,姚之夔就不是挨一顿打这么简单了,姚之夔不敢赌。

    “本抚此行,打算北巡贺兰山,会同延、麟、夏、朔诸地,邀战虎墩兔,你部还有多少人马?还能不能一战?”好在梅之焕没有深究,而是给了姚之夔一个看似戴罪立功的机会。

    “步卒六千,骡驴驼驴骑一千七……”

    姚之夔声音很大,似乎为他保住了这七千人马得意。

    李师道瞄着梅之焕的脸色,这位巡抚果然不打算杀了姓姚的。梅之焕还没这么失心疯,虽然对姚之夔等武夫不战而逃的懦弱行为感到无比愤怒,但他也知道,此时追查会州贪腐一案,一个不好就会逼反数千人马,他担不起这个责任。姚之夔自己肯定不敢贪,中层文官的贪婪狡诈,他非常清楚。

    “滚吧!你今年没有军饷。”

    梅之焕骂了一声,直接剥夺了姚之夔今年的工资。

    “卑职遵命,先去了。”

    梅之焕轻飘飘一句话就扣了他一年工资,姚之夔脸上却看不出表情。

    他也知道,比起脑袋搬家,这样的处罚结果已经很轻了。

    收拾完姚之夔,杨天华、冷士贞、任千行等将领又跑来赔罪,我等之前行军太慢,没想到害得巡抚置于险境,罪过罪过,请抚台发落。梅之焕极恨这些人,却又没法真个拿他们怎么样,这心情可想而知。李师道全程站在梅之焕身侧,完全就是个无耻的亲军将领模样。

    杨天华他们已经打探清楚了之前战斗的经过结果,得知鞑子统领拜哈拉为李师道斩杀,他们都有些吃惊。李师道是能打,大家伙儿也知道,但却没想到这厮还能阵斩鞑子统领。

    见李师道跟梅之焕搅和在一起,还无耻的充当起中护军,杨天华的脸色很不好。冷士贞则更是冷哼一声,低声骂了一句狗东西,不知道在骂谁,史宪诚也说李师道这事要不得。

    你们懂个勾八,老狗就要去诏狱坐牢候斩了,还不得找好下家?虽说梅之焕到时候也会被抓进诏狱拷打,但好歹活着出来了,而且背靠东林党元首周延儒,这大腿得抱上啊。

    ……

    回到本军后,李师道找来李怀仙和吴少诚,商讨伤亡军卒抚恤的事情。

    梅之焕没有王老狗那么刻薄,不会在钱财方面小气,因此抚恤赏赐都不会短少,但怎么把抚恤金足额送到阵亡士兵家属手里却是个难题,大伙儿想来想去,都觉得再难也得办。

    蒙骗将士,言而无信,这不是李师道团伙的风格。明末士卒虽然能忍,但大伙也不是傻子,都有眼睛,都看着,你糊弄他们这一回,下次再有野战,你看他们还会不会卖命?

    “老吴,你有文化,你跟韩判官他们统计一下,阵亡士兵除了要把抚恤金寄回去,还要再按汉唐旧制给他们的家属写报讯,这事儿放在心上,不要出现家人犹自寄寒衣的事情。”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白骨已枯沙上草,家人犹自寄寒衣。

    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

    ……

    是个人都能想象出来这都是些什么样的场景,真是令人心碎哟。

    “咱是卫军,将士们大都是武威的,每个人都要记下来。回头我找田判官出个公函,请兰州方面派人护送抚恤财物到武威交割。不管多远多难,这事儿都要办妥了。”

    “另外告诉武威知府,谁要是朝这些卖命钱下手,别怪老子杀他全家!”

    吴少诚道:“大哥不担心,我找些可靠的弟兄回去看着。”

    “嗯嗯,这样好。”

    李师道正待补充些什么,却见判官韩大梁骑着骡子匆匆跑了过来,老远就招手喊道:“李总兵,前方即将进入会州境内,斥候侦查回报,发现鞑子主力行迹,抚台召诸将议兵!”

第88章 专事威刑

    进来中军大营,梅之焕已经在做情况介绍,之前的怒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稳如泰山的坚定,大声道:“蒙元余孽盘踞岭北三百载,历年扫荡河东,乃至进犯直隶。至今,虎墩兔背信弃义,僭越忤逆,擅称金轮法王,万历以来频繁入寇,声势浩大,尤其桀骜!”

    虎墩兔确实狡猾,十年前地位不稳的时候,主动送还了掳掠的汉人,以此获得了重新与明朝互市的机会。值得注意的是,这是他一时妥协,这位蒙古末代大汗很有理想啊。

    与明朝缓和关系的同时,他采取了很多措施加强汗权,如兴建都城,厉行图们法约束诸部,使漠南诸部重新向他朝觐。但他的理想不仅仅是想加强察哈尔的势力,更是要恢复成吉思汗的霸业。这从他的神中之神全智成吉思隆盛汗和林丹呼图克图圣武成吉思大明薛禅战无不胜无比伟大恰克剌瓦尔迪太宗上天之天宇宙之玉皇转金轮法王这两个尊号就能看出来。

    但林丹汗还没来得及将统一蒙古付诸行动的时候,努尔哈赤反了,大金对蒙古和明廷构成了巨大威胁,而且努尔哈赤很鸡贼,一直在挖他墙角,科尔沁、内喀尔喀等部都是蒙奸。

    此后林丹汗一直充当两面派,谁的账也不买。

    建奴?老子堂堂铁木真的传人,太阳的后裔,宇宙的主宰,当代金轮法王,给你这冒牌的完颜阿骨打后裔效力?努尔哈赤你是不是没睡醒啊?要效力也是你滚过来给爷效力!

    大明?提款机罢了,只要上表歌颂大明皇帝一番,再给他们的封疆大吏写信,情真意切约定一起讨伐建奴,明廷便会火速打款,钱粮盐铁大炮甲胄我管够,你动作麻利些行不?

    为了放长线钓大鱼,没办法的林丹汗竟然真的出兵了。

    天启二年,广宁之战爆发,明军会战努尔哈赤,王化贞督师不力,部下临阵反叛,准备活捉辽东巡抚献给建奴,行军文官得报,拥王化贞连夜出奔,熊廷弼没法,只好跟着跑。

    消息传来,明廷急诏林丹汗出兵救援。接到制书,林丹汗集结三万精锐步骑,星夜入关驰援熊廷弼。时逢暴雪,两万步兵为大雪所阻,林丹汗遂率一万铁骑,开赴广宁前线。

    半路上碰到跑路的王化贞,当时王正贤也在逃命的队伍里,看见林丹汗来救,时任宁前兵备道王正贤落泪道:“尔等晚矣,广宁已然陷落,建奴铁骑尾随追杀,快快逃命罢!”.

    林丹汗大惊,请示熊廷弼怎么办,熊廷弼想了想,将其派去了山海关。好在此时当家的魏忠贤没有反对熊廷弼的做法,蒙古与明廷的关系也因为这次合作得到了极大缓和。蒙古诸部长期出兵协助明廷镇守辽东重要据点,对于努尔哈赤的策反,林丹汗直接抓了建奴使者。

    崇祯元年,信王上位。

    对于林丹汗,朱由检没有丝毫好感。

    为了稳住这个盟友,大明已经消费了上百万巨款,银子、粮食、食盐、茶叶、瓷器、甲胄、火药、大炮、工匠跟不要钱似的往外送,与其耗费在鞑子身上,还不如节约自用。

    于是帝国统治者朱由检力排众议,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先是有计划裁撤天下马政驿传漕运等机构,削减事业单位规模,大批公务员随即下岗,接着停止联蒙抗金之既定国策。

    上位当年,朱由检就以林丹汗僭越金轮法王为罪名,下诏削除国内外为大明充当走狗的蒙古籍官员的一切职务爵位,停止对蒙古诸部的经济技术援助,驱逐在辽蒙古籍士兵出境。

    林丹汗闻讯,派遣外交大臣贵英洽入朝调停,希图明廷收回成命。皇帝不许,贵英洽也在入朝途中于大同被捕,一审获死刑。是年秋后处死,挫骨扬灰,传首九边,可怜哟。

    这就是本次战争的导火索,但朝廷没想到会因此付出几万条人命的惨重代价。

    今年二月,得知明蒙外交关系再次破裂,皇太极集结主力大举亲征。

    林丹汗自知不是皇太极对手,征集诸部人民踏上西迁之路,准备干掉大明忠狗顺义王土默特等部,经过多次会战,卜失兔狼狈西遁。为了给予明朝新皇帝深刻教训,平定右翼地区取得霸权后,林丹汗挥师伐明,于今年六月入寇,屠杀山西军民数万,大同镇也险些陷落。

    现在已经是八月底了,战争还在继续。

    东到山西大同,西到陕西麟州,漫漫千里,到处都有鞑子。

    可以说,在经济、军事、吏治、外交、藩镇、民生、剿匪等各个领域,先朝魏忠贤、叶向高、王象乾、袁可立、孙承宗、赵南星等人主导推行的各项国策基本上已经被全面推翻。

    梅之焕历数了林丹汗的十大罪状,说到最后李师道看他自己都快笑场了。

    十大罪状,大概就僭越这一项站得住脚。

    林丹汗这厮,确实是个二百五的精神小伙,看他那些尊号嘛,什么宇宙主宰、上天之天、万王之王、神中之神、无比伟大、太阳的后裔、金轮法王,真的中二,自嗨到不行。

    但说实话,察哈尔的实力,大伙儿也都有目共睹,都落到给大明当打工人了,还能恢复铁木真的霸业吗?让他自嗨又何妨,况且还是一起杀建奴的盟友,没必要做的这么难看啊。

    梅之焕还在侃侃而谈,洗脑在场武夫,为了找到林丹汗该死的罪状,梅抚台已经把历史追溯到了崖山海战,不过看他的脸色,确实也憋得难受,几次都险些忍不住笑出了声。

    好吧,不管怎么样,金轮法王已经动手了,这仗还得打下去。按照梅抚台的想法,至少得把鞑子赶出自己的辖区,会州必须夺回来,不然没法交差,至于邀战贺兰山,看情况吧。

    如果山西省各路兵马给力,进军贺兰山是可以的,但是现在陕西草贼正在山西境内流窜作案,山西方面能打的部队,比如振武军、河东道、武原营、威风营,都在杨鹤帐下听用,眼下还在太行山一带跟三十七路草贼打游击,把他们调回长城防秋肯定是来不及了。

    得嘞,先收复会州再说吧。

    部署军事完毕后,文官武将各自离去。

    散了会,李师道一边往军营走,一边翻看会议笔记,盘算明天怎么在划水的同时,不被上官发现且立下战功。而且武威军没打过攻坚战,明天具体怎么安排,李师道也很头大。

    还是那句话,肚子里没货啊。

    纸上谈兵,李师道自认不比赵括差,实践起来可能连一个千总都不如。

    就说梅抚台发的攻城装备吧,飞梯、云梯、冲车、轒辒、壕桥、撞车、投石机、井阑、霹雳车、填壕、攻城锤、风筝、烽火毒烟、巢车、冲门、九云索、链子爪、回旋镖……

    足足有几十种,其中九成李师道都认不得,更就别说怎么用了,翻看登记簿的时候,好多名词李师道连字都不认识,比如轒辒,想去请教随军文官吧,又怕暴露自己响马的身份。

    你一个凉州总兵,不会连兵册都看不懂吧?

    至于先登死士怎么选,地道战怎么打,土方堆山怎么搞,李师道更是一头雾水。就比如说先登死士,那玩意不是你给钱就有人勇敢站出来的。给多了,人人报名,等于没卵用。

    给少了,士兵们说你刻薄。

    “不行一起上得了,谁也别当孙子!”

    如果这样乱哄哄的一起硬冲,伤亡就太惨重了。

    李师道家底就这四千人,可不想在鞑子身上去了大半。强行点名的话,士兵怨恨你,心里没甚么斗志,一到开打直接装死,根本就发挥不出死士的作用,明末的军人都不傻。

    他们很清楚自己为何而战,你讲忠君报国,驱除鞑虏,他们嘴上都说好,但银子感情不到位,等到真打起来,你看谁搭理你。历史上崇祯十七年三月的时候,朱由检诏左令良玉守武昌,命给事中左懋第督战,左良玉乃条日月进兵状以闻,结果没等朱由检回旨,京师就陷落了。

    听说国难,楚镇人心汹汹,污蔑报告朱由检崩讯的使者谋不轨,认为福藩僭越自立皇帝,于是诸将率兵包围大帅府,呼喊声震天,要求左良玉杀死南京使者,统兵南下讨伐福藩。

    左良玉说破嘴皮子也没人理他,士兵们坚持要讨伐南京,左良玉嚎啕大哭,发誓说,南京朝廷不敢报假丧,皇帝殉难福藩监国一定是真的,起兵讨之乃是安史之乱,我左良玉誓不从命!

    副将马士秀拔剑厉声呵斥说:“有不奉公令复言东下者,吾击之!”

    随后以巨舰大炮断江,楚镇士卒才消停下来,后来南明鼠辈蝇营狗苟狼狈为奸,连监军御史黄澍这些文官都看不下去了,何况楚镇数十万士卒,纷纷要求左良玉讨伐马士英清君侧。

    就像那些武夫对左良玉说的:“南京自立,请以兵讨伐,效清君侧故事,行用唐宋藩镇。”

    你愿意带着咱去南京赚功名富贵,楚镇十万将士就认你是大帅。

    做不到,那就滚开。

    更搞笑的是,左良玉在进军途中,他的大将郝效忠直接带兵一把火把九江给烧了,大伙儿知道左良玉敬重袁继咸,直接逼他跟袁继咸决裂,这些武夫真是贴心啊,气得左良玉吐血身亡。

    左良玉死后,诸将推其子左梦耕为帅,掉头就投降了建奴。

    如果说,左良玉事件离现在还很远,那么崇祯元年的卢龙兵变也是一个很好的案例。蓟州卢龙营的士兵发扬了光荣传统,杀死监军文官,强推张氏兄弟为帅,打算伺机迎接建奴入关。

    ……

    总而言之,每一次军事行动,都不是那么简单。士兵们都很有想法,你很难推断出他们离谱的想法。专事威刑固然有一时之效,但同样也在士兵心里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想来想去,关于明日攻城战斗,李师道还是决定问计军中文官。

    理由还是很正当的,群策群力的议兵嘛。

    定下这件事后,李师道视察了军营,士兵们正在吃晚饭,三三两两围在一起边吃边聊,内容大多与梅抚台补发的军饷和战功赏赐有关,以及李师道委派专人办理抚恤金的消息。

    如果抚恤金真能送回父母妻子手里,那么李师道这位总兵还是可以卖命的。

    这世道,兄弟们不怕死,就怕死得不值。

    老狗之前在固原收服的叛将郝真诚也在李师道军中,管着老狗从叛军里分过来的八百三十六名士兵,这帮人还不是很信任李师道团伙,吃饭行军都是自己人自己聚在一起。

    李师道跟郝真诚聊了一会儿,叮嘱他明天划水的时候当心些。

    郝真诚没想到李师道竟然也是一路人,当即笑嘻嘻道:“总兵放心就是,郝某懂得很!”

    “希望你是真懂,别被上官发现。”

    或许是这样对不起梅抚台,李师道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扯家常道:“你们固原这八百人练得怎么样了?如果跟西虏野战,能有几分胜算?讨伐建州东夷,水平又咋样?”

    “嘶……”

    郝真诚一脸震惊,没想到李师道不但杀鞑子厉害,连建奴都想上去咬一口。现在连会州都没打下来,你就操心讨伐建奴,是不是太早了?但问起来了,那也没有说不行的道理。

    “不会望风溃败,也只是可以一战。”

    这郝真诚确实很真诚,直接实话实说了。

    李师道没有追问,点点头道:“明日遴选锐兵一百,来某军前听用。”

    “这……”

    郝真诚心里很难受,怕被李师道作为登先排头兵送死,一时间不敢吭声。

    “你怕个毛,就是想看看你部战斗力如何。”

    李师道没好气,骂了郝真诚几句,甩头大步去了。

    ……

    ……

    “咚咚咚……”

    白银城外,进军的鼓声一刻不停地响着。

    辅兵民夫们一大早就冒死填平了壕沟和护城河,剩下的就看各部战兵的了。

    梅之焕遣弃城逃跑的守备官姚之夔出马,其部八千人左右,进攻南门,是主攻方向,其他部众佯攻各门,给他创造机会。姚之夔这厮还能继续领兵打仗,李师道其实是很意外的。

    早年为张掖指挥佥事,归甘肃兵备道节制。天启六年,鞑子大举入寇,兰州沦陷,走在半路上的张掖军得知兰州陷落,竟然毫不犹豫调头,再也不肯往兰州多走一步。

    敌众我寡,这次如果说还情有可原的话,那去年这厮带着王正贤拨给他的一千五军士并固军一千人镇守杀胡所,结果却让鞑子雪夜击破。危及武威重镇,这个事就不能忍了。

    听说老狗当时要枪毙他,不知道最后为甚又没动手,可能是有人帮着说情吧。

    由此观之,这姚之夔在河西还挺有人脉,帮他说话的人不少,怎么捅娄子都死不掉。

    不但不死,还他妈能继续领兵,这就有些离谱了。昨晚上李师道打听过了,姚之夔这八千人马是来自临洮镇的客军。他们之前的将军在会州战死殉国了,姚之夔好像是走通了原来三边监军高起潜的路子,于是带着三百新募的士兵赴任,充当会州守备,声称要戴罪立功。

    李师道不晓得姚之夔是怎么带临洮军的,大概是武力镇压外加财物赏赐吧。不过看起来管得不怎么样,早上发令攻城,姚之夔攻了两波,死了一百多人,结果连门都没摸到。

    而且这八千临洮军的士气很低落,士兵们很悲伤,阵前还发生了一次小规模骚乱,不少士卒临战哭泣,姚之夔暴力弹压,连打带踹杀了十几个人,才勉强组织起第三次攻势。

    李师道看得直摇头。一支军队是不是真打,内行都看得出来。

    表面上搞得热火朝天的,真刀真枪搏命时却点到为止,或者一击即走,那是假打,官面上的说法叫虚应故事。公司组织里这种人也非常多,你看他忙得起火,其实什么事也没干。

    临洮军显然不想给姚之夔卖命,李师道看得非常清楚,第三次进攻的时候,临洮军其实是有机会登城的,只不过狭路相逢勇者胜,临洮军在拼命的关头,总是差那么一口气。

    哎,怕鞑子的不敢上阵,不怕鞑子的又不想卖命。不怕鞑子又敢拼命的,大概也只有四川、河东、广西、浙江四省的军人了吧,奈何朝廷也没有善待这些军人。这世道,难搞哟。

    三次进攻失败后,垂头丧气的姚之夔被叫了过来,梅之焕怒气勃发,厉声道:“尔手握数千人马,皆临洮劲卒。今屡攻不克,军心动摇,士兵悲痛,我欲杀你,汝还有何话说?”

    姚之夔大惊,脸色有些仓皇,讨饶道:“请大人再给卑职一次机会,午时之前,定克州城!”

    “晚了!”

    梅之焕大手一挥,呵斥道:“汝有三罪,一退张掖市,二败杀胡所,三逃会州备。有此三罪,即便本官容你,王正贤也容不得,军法更不容!来人,叉出去,阵前开刀!”

    法判官当即抽出一枚令牌,大喝道:“抚令斩杀会州守备将军姚之夔!”

    话音落地,一队武士涌了进来,将拼命挣扎的姚之夔五花大绑。

    “姓梅的,你好大胆子,竟然敢杀我!高监军日后知情,教你人头落地!”

    原来靠山是前任三边监军高起潜,不过这厮好像没搞明白一个问题,梅之焕作为东林党人,怎么可能会因为害怕宦官饶他一命,梅之焕果然无动于衷,暴喝道:“推出去斩了!”

    文官武将在一旁看着,不论姚之夔有多废物,当着他们的面杀人,还是甘肃大将,对于武夫来说,兔死狐悲之感是有了。尤其是中卫军指挥使杨天华,姚之夔跟他有交情,结果被梅之焕无情斩首,这无异于当面扇他耳光。杨天华面色不善,这事以后怕是还有的玩哟。

    姚之夔一路被架出去,所过之处隐有士兵鼓噪,但不是临洮之兵,这些人在姚之夔手底下过得并不如意,根本不可能为他求情。鼓噪的人是姚之夔带过来的那几十个亲兵,那大声叫骂的样子还以为他们要劫人呢。诸将在一旁冷眼看着,也不安抚士卒,不知道什么心思。

    “狼狗营出动,驱散姚之夔亲信,维持法场秩序。这是吏科给事中通政司左参议都察院右佥都御史钦差巡抚处置甘肃等处军务兼管粮饷之命,谁有不从,即行逮捕,连坐军法。”

    见场面有点失控,法判官薛光大步走出帅帐,令孙怀忠率狼狗营士卒弹压。

    “去你娘的,军饷没几个,倒杀起人来!”

    “一文钱赏赐没有,还要老子拼命,入你妈妈的毛!”

    “姚之夔是河西镇守大将,姓梅的说斩就斩。今日他能斩姚守备,明日就能杀我等!”

    说着就要闹事,薛判官讲道理,这些人哪里听得进去,非要梅之焕放人。很快,大队狼狗营士兵在孙怀忠的带领下,将这群人团团围住,只待薛判官一声令下,便将这些人杀死。

    “缴了他们的兵器,集中看管起来。”

    薛判官不愿意多造杀孽,命孙怀忠将这些亲兵缴械赶走。

    “你一个没品的文人,也敢在此大放厥词!”

    一个军官模样的汉子拔刀出鞘,指着薛光大声叫骂。

    薛光大怒,暴喝道:“狼狗兵何在?捕杀此獠!”

    如狼似虎的士兵涌上去,直接把这人揪出来打跪在地上,然后乱刀砍死。剩下的三十几个亲兵也被狼狗兵用铁链绑住,一一押跪,用脚踹,用刀背打,拿头盔砸,甩鞭子抽。

    没一会儿,前一刻还在鼓噪的三十多人就变成了一级伤残的重伤员,被抬下去住院。全程目睹此事的其他军士们,直觉浑身发冷,继而兔死狐悲,对梅抚台的狠毒有了新的认识。

    “记下闹事的人,回师后皆刺配,并连坐其亲族。”

    这是梅之焕对薛判官处理姚之夔亲兵结果的一条补充命令,李师道听得有些发毛。

    除了心胸狭隘,李师道现在摸出来了梅之焕的第二性格特征—专事威刑。

    姚之夔确实该斩,杀这人没毛病。

    但堂堂守备,可不可以先报主管机关兵备道审查?这对李师道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因为他的实授职务也是守备,梅之焕可以这样随意处死姚之夔,将来也能这样弄死他李师道。

    如果军人犯事都像梅抚台这么处理,还要大明律和三司干什么。

    这是典型的人治!

    正邪取决于当事官员的三观,梅之焕是没问题,但其他人也都是他这样的吗?

    在不知道的地方,是不是还有很多军人,被杂种上官构造罪名随意处死?

    姚之夔的亲兵鼓噪闹事,被镇压是咎由自取,但连坐亲族刺配流放是否有必要?是不是过于残忍了?如果这个命令执行下去,梅之焕在甘肃一定会大失军心,没有士兵喜欢他。

    哎,有些事还真不符合李师道的价值观。

    这位梅抚台,看来不能走得太近。

    对于历史上崇祯二年甘肃军去北京勤王的路上兵变一事,李师道也有了画面感。

    士兵几年没拿过工资,也没收到一文钱的开拔饷,还要顶着穷冬烈风,踩着齐小腿深的暴雪,长途跋涉几千里去北京跟建奴拼命,虽然不发工资不给开拔饷是朝廷的原因,但专事威刑的梅之焕却见不得士兵抱怨,更容不得将官怠慢,最终酿成士兵哗变,意图杀官推帅。

    这有些事啊,还真是早有苗头哟。

    一声惨叫在辕门处响起,姚之夔的头颅很快送了上来。

第89章 权摄

    一声惨叫在辕门处响起,姚之夔的头颅很快送了上来。

    梅之焕扫了一眼,冷哼道:“康佥事,下面便由你带兵攻城,如何?”

    “末将遵命!”会州指挥佥事康宗恩出列应道。

    “凉州总兵李师道善战,今且权摄临洮客兵军事。”梅之焕又说道。

    此言一出,帐内顿时人人侧目。

    杨天华还算沉得住气,冷士贞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这不是摆明了拉拢李师道吗?

    再者,临洮客军目前还剩七千多人,虽然士气低落,看起来不怎么能打。但在场的都是老军头了,看待问题的角度也不一样。古来征战影响战斗力强弱最重要的原因始终是士气。

    他们这些老军头,有几十种办法可以提高士气。李师道如果懂这些手段,好好整顿一番临洮军队的话,是能令其成为一支可战之军的。虽说是权摄军事,但难保哪天不会转正。

    冷士贞非常清楚李师道的底细,一介贼响马出身,一年多时间却当上了总兵,他是卫所良民,从军九年才当上指挥使,这让他羡慕嫉妒恨,心里很不平衡,凭什么权李师道?

    论行军打仗,冷某不比李师道那厮差!

    但是在梅之焕面前,诸将也不敢表达不满。

    停战半个时辰吃喝休整完毕后,中军战鼓再次响起。

    半卷红旗出辕门,士兵陆续开出军营。康宗恩点了一万兵,分成五部,轮番进攻。第一波不克退下来后,退到后边整顿,第二波再来。如此循环,战至下午时分,他们已经两度登城,虽然都被赶了下来,但已经摸清楚了鞑子的底细。进犯麟夏会延四州的是先锋,虎墩兔的主力还在扫荡山西,半个月之内是来不了的,这样正好全力攻城,待会儿就来一波狠的。

    不过会州城里那边显然没打算给康宗恩这个机会。

    未时刚过,城内突然传出喊杀之声,进而两座城门迅速打开,十数骑奔至凉军阵前大声呼喊,说他们是会州游兵,无奈从事鞑子,今闻王师至,杀虏反正,还请王师速速入城。

    得到消息的众人面面相觑,这是不是有诈?城里的动静还在继续,显然会州游兵与监督他们的鞑子还在激烈战斗,每耽搁一刻,都有不可测量的危险,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李师道!”梅之焕挥鞭喝道。

    “职部在!”

    “敢不敢入城?”

    “有何不敢!职部这就带本军先行入城占了南门,好候抚台主力。”

    “好!此事若成,你当记一功。”梅之焕道:“各人整顿兵马,轻装疾行,准备拔城!”

    李师道的武威军很快出动。事实证明,这些被迫投降的会州游兵并没有耍诈,他们看到城外有两万多王师,攻城势头又很猛,不想跟鞑子一条道走到黑,于是就爆发了火拼。

    守城的鞑子才两千多,见当地降兵反水,直接上马跑路,根本不带犹豫的。对于他们来说,一座城而已,丢给明军也无所谓,反正财货女人他们也抢够了,孤城也不值得留恋。

    会州既下,此番北巡倒是不算无功了。

    ……

    ……

    “可是薛判官?”

    会州城内,李师道走进辎重营地,试探性问道。

    “李总兵?怎的有空到我这来了?可莫要叫判官了,薛某戴罪之身,从南直隶江防大臣任上被发配来河西判府事赎罪,幸得梅抚台怜悯,行军忝押供需,操办粮饷以自赎。”

    这薛光,李师道提前打听过他的履历。

    早年是南直隶工科给事中,权摄长江大运河防务。后来因为得罪了魏忠贤,就被发配甘肃当判官了。虽然官位比较卑微,朝廷也没把他找回去,但人还不错,对武夫也算可以。

    “那我可找着正主了。”李师道笑了笑,抱拳道:“此番叨扰,是想讨些伤药,若能再得些郎中医官,那就感激不尽了。”

    “这有何难!”

    薛光直接喊来两个手下,吩咐道:“你等听李总兵吩咐,但有所要,无有不许。李总兵很能打仗哟,梅抚台交办的事情,执行的也很到位。莫要耽误了,早些把药料安排好。”

    “遵命!”

    两个小吏匆匆去了,李师道遣李光颜与小吏对接,自己则跟薛判官聊天。

    “判官处事公道,李某佩服得很,奈何军务繁忙战事密切,加上判官事儿也多,不然早登门拜访了。”李师道开口自来熟,虽然不知道薛光为何被贬甘肃,但就凭这人以前是南直隶江防大臣,就值得结交一番。南直隶的财政交通税务机关,你没些门路背景,想都别想。

    “以后自当多多往来。”

    薛光哈哈一笑,赞许道:“前日鞑子铁骑冲阵,某在山上观战,还真是捏了一把汗。幸得三军用命,师道老弟击毙旗官,鞑子士气受挫,我军方才一鼓作气,大破之啊,厉害了!”

    “师道老弟武功过人,战斗凶猛,但薛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先学所教,师道敢不听说?请判官赐教。”

    “老弟战功赫赫,官位晋升之速,九边罕见啊。且不但深受王道台器重,如今梅抚台也对你青睐有加。嫉妒你的大将是越来越多了,你今后怕是不好立足啊,该早做打算哟。”

    “领兵就要打仗,某不愿因派系之争置防秋机务于不顾,不得已而为之啊。”

    李师道苦笑。自己升官的确太快了,一年多时间就当上了一州总兵,谁人肯服?按照大明官场的尿性,自己根本不可能升得这么快,除非朝中有靠山,但关键是没有啊。

    史可法倒算一个,他的能量也能让自己当上总兵,但李师道不相信他会这么做,虽说在陕西的时候两人有过命的交情。或许该给史可法写信问一下,这样也好做到心里有数。

    至于梅之焕的橄榄枝,李师道也不敢接。

    这位巡抚的心胸非常狭隘,兰州守备朱公雅只是因为在开会的时候略表反对,就被他连夜发配去了嘉峪关,会州守备姚之夔是该死,梅之焕却连司法流程都不走就直接杀了。

    之前还听说,梅之焕在广州当兵备副使的时候,一户豪强犯法杀人,他把人抓了都懒得移交刑名做表面功夫,直接把人全家押到街上斩首,在北京的时候,连东厂宦官都敢打。

    心胸狭隘、专事威刑、蛮横酷烈、无视法律、苛刻士卒。

    虽说这位梅抚台不贪污腐败不乱搞女人,治军森严,有功不吝赏赐,是个难得的实干派文官,但这还不足以让李师道转投,梅之焕能给的,王正贤也能给,而且老狗很少杀人。

    简单说就是,老狗的脾气有迹可循,只要不是原则性错误,你顶多吃一顿鞭子,虽然他嘴上威胁要杀了你,但实际上根本不会把你怎么样,照样还是会用你,前提是你有用哈。

    老狗就是那种一般不杀人,一杀直接一座城市都给你踏平。李师道已经摸清了老狗的脾气,时不时没大没小的顶撞几句,老狗嘴上骂骂咧咧,却不会急眼,而且舍得给钱。

    但这位梅抚台不一样,李师道认为他已经被武夫同化了。

    根本摸不清他的心理路数,今天还让你戴罪立功,明天说不定就给你砍了。

    况且,再过三个月,他就会被朝廷下狱。

    虽然东林党全力营救,但最后还是被判了个抄家略产削籍除职。但薛光说的也是实情,梅之焕跟老狗不合已久,自己这回处处充当先锋,回去肯定会被老狗猜忌,多半会挨打。

    “我知道你的苦衷。这事,唉,难了。”

    薛判官也叹了一口气,难得遇到个看得过眼的武夫,却指不定哪天就会暴死。王正贤的猜忌阴险,梅之焕的专事威刑,他都是真领教过的,这两个领导,都不是好相与的哟。

    “没关系,大不了就在乌兰关戍边嘛,反正军部发给我的总兵任命告书也是这么说的,虽说戍边危险,但是也锻炼人啊,如今师道是德不配位,所以很多人心里才会觉得不平衡。”

    军部的任命说得很清楚,实授职务会州守备,驻地乌兰关。

    至于凉州总兵,军部虽然把这个官位给了李师道,但目前还只是挂衔。

    说白了,军部要先看到他李师道在会州守备任上的成绩,然后才会考虑调整。

    “判官也无须嗟叹,李某贱命一条,指不定哪天就让鞑子杀了,巡抚厚爱无福消受啦。至于梅抚台,他自有计较,我也不好多说。”李师道慨然一笑,道:“杨肇基、尤世禄、徐永寿、刘遇春、贺虎臣,哪个不想在河西做一番事业?梅抚台也不过是想再努力一次罢了。”

    “且再看吧,梅抚台一日是巡抚,只要他征召我出力,我就不会怠慢。不过我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至于投效不投效的,说句不恰当的话哈,都是大明臣子,何必分门户?”

    “浙党执政,东林党就得全部下野。东林党执政,阉党就得全部下野,冤冤相报何时了,大汉三千年历史,门户之祸未有惨烈于大明者,哪一次不是杀得血流成河,哎……”

    “知恩图报,洞若观火,如今这类匹夫却是不多了。”说到朝廷党争,薛判官也很感慨,随后安慰道:“天无绝人之路,河西这些草包将官,我看也没用。你随抚台北狩,击毙鞑子旗官,一个人就获首级十七级,一时半会儿估计也没人敢找你麻烦,只是还要留意小人栽赃陷害。”

    “多谢判官提醒,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李某切记了。”

    李师道朝薛判官作揖,诚心拜谢道。

    押运大量医用物资出城后,李师道直奔武威军驻地。

    “大哥回来了!”

    李怀仙眼尖,看到大车小车过来,立刻指挥士兵们腾地方。

    “三弟。”李师道喊道。

    “诶!”刚升了游击将军的李怀仙应了一声,笑嘻嘻的跑了上来。

    “统计一下受伤的弟兄,领诸位医官郎中去医治。中药不够,我再去要,不能让儿郎们苦捱。”李师道吩咐道。

    “好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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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明浮生介绍:
内阁首辅魏藻德:“跟李师道比起来,李自成还是个忠厚人啊!”
大明皇帝朱由检:“都怪朕,养虎为患,天杀的李师道!”
卢象升:“李师道匹夫,我与你不共戴天!”
李自成:“你是人吗?你的所作所为,鞑子看了都流泪。”
张献忠:“大帅,别杀我!”
皇太极:“李师道若在辽东,朕有生之年不会伐明。”
多尔衮:“大帅,放过玉儿好吗?我求你了……”
李师道:“此辈自谓清流,宜投诸黄河,永为浊流。朕朕朕,狗脚朕!你速去北京接驾,带皇帝和文武百官到洛阳来!”晚明浮生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晚明浮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晚明浮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