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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芸渔歌     国泰民安txt下载     国泰民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四章 卖主得外财 短命的新衣

    几个月来,余振生的心情始终是起起伏伏的,这糟心的事一件接一件。好不容易沮丧的心情消散了些,就会又出点什么事让他觉得说不出的压抑。

    现在余二河和振生娘马上就要来天津了,余振生终于觉得这日子有了盼头。

    太阳高升,四月天已暖起来,街上的人也都穿起了单衣,胡二手里盘着核桃迈着四方步走进铺子,李复正在柜上盘着货。

    “李复哥,忙着呢?你看我今天又晚了,还有啥没收拾的活吗?”胡二将核桃塞进口袋里,高高的扬起胳膊挽着袖子。

    “得了,都收拾干净了。你这来的也不叫晚,谁让我们来的早呢?!”李复手上拔了这算盘,眼睛盯着账本根本没打算去看胡二。

    “嗨,这不是早上饿了,在路口吃了碗羊汤,路口那家那汤都是奶白的,就着新出炉的烧饼这叫一香,可就是都太热了,吃了慢了些。你看我这吃了羊汤就赶着来,这都跑出一头汗了,可还是没你们到的早啊。”

    胡二说着拎着衣领忽闪着,李复撩眼皮看了一眼:“呦,新袄啊,这缎子料子的不便宜吧。”

    “嗨,瞎穿,这不是天热了吗,穿这个凉快。您这盘货呢?那我就在门口招呼着.”

    胡二晃着膀子走到门口又站住了:“贾大哥呢?不会是又跑出去干私活了吧。”

    “你这话可不敢让少东家知道,贾哥也没有晚来早走的耽误柜上的事。”

    胡二眯起眼睛微微抬着头好像在想什么,接着他一拍手:“想起来了,那个词叫含沙射影是不是?你是在含沙射影的说我。”

    “呵呵。”李复笑了两声不置可否。

    胡二转身又走到柜台一靠,眼睛朝账本上瞄着:“你盘啥货啊,你瞅咱这铺子,东西都快空了,天天也没什么生意。人家贾大哥都快当爹了,找点私活多赚点也是正常是不是?。”

    “东家钱又没少给过,你啊就别给自己遮了,最近你这晚来早走的我们可都替你瞒着,差不多就得了。”

    胡二嘿嘿笑了笑:“人无外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这都两三月了,厂里那边都没什么货过来,再这么下去这铺子迟早关门,你能回东兴银号,贾大哥能有活做,我不也得提前给自己想点后路吗。”

    李复合上手里的账簿,用笔指着胡二:“你还真得想想了,再过几天这墙一拆,咱跟隔壁就通成一个铺子了。到时候,竟是你瞧不上眼的人,您能忍气吞声的跟这混着?”李复鄙夷的看了胡二一眼揶揄的说道。

    胡二没看到李复的眼神,他正朝李复说的那面墙看去,但这语气他听得明白,只是他根本不想理会李复的态度。现在他可是在曹田小雅的手下做事,曹田小雅可是许诺给他,只要他做事做的好,将来可以安排他到大东商贸做事。甚至像华北株式会社或者满铁株式会社这样跨国的大企业,自己可能都有机会。

    到那时,一个月何止赚个不到二十块钱!就说前几天,只是曹田小雅想看看铺子里都有什么货品库存,胡二就给偷着抄了一份,曹田小雅就给了自己十块钱。

    胡二摸着身上滑手的新绸缎上衣,想着这要是以后能赚不知道比在群青多多少倍的酬劳,到时候也可以在城里买套自己的房子,再娶个漂亮的小媳妇大概自己的人生也就圆满了。

    “咱这买卖不行啊,咋还把旁边并过来?”胡二手揣进衣兜摸着那两个核桃有一句没一句的问着。

    “谁并谁还不知道呢,你没看隔壁忙的?人家在铺子里现场教怎么染衣服,怎么翻新旧衣服。加上人家新搞了几个颜色,这生意跟本忙不过来,地方也不够用。这不一早就把贾大哥喊过去帮忙了?”

    “我说怎么没看见贾大哥呢,不对啊,那边不是人手不少吗?怎么还叫贾大哥过去?”

    李复说道:“今天那边没人,崔哥去参加未来大舅子婚礼去了,栓子去车站接人,振生也不在今天他爹娘到天津,他和栓子一起去接人了。”

    原来隔壁今天都是高兴事,胡二顿时觉得索然无味。他走到铺子门口,左看看又看看,打算招呼买家进店瞧瞧,可总有人看看招牌就进了隔壁张记,又见三三两两出来的客人手里或是拿着鲜艳的布料,或是捏着一份份的染料心满意足的从隔壁铺子出来,胡二就更觉得这份工没啥意思了。

    真要是像李复说的,这两边铺子一打通了,到时候这边就是留点柜台留着招牌,这铺子这人还不要都听人家那边的使唤。单说听崔卫的,胡二心里还么那么别扭,但到时候估计当家的说不定就是余振生了,这让胡二想起来就觉的浑身难受,这刚上身的新衣服也不难么顺溜了。

    书房里,张春明正和张群青交代着把张记院子内院封门的事。

    “等我和你娘搬走,你就把内院和院子的门封上,再以后雨诗带着孩子住哪里也方便些。”

    张群青点着头:“我也想好了,干脆一套活下来。那院子开个通胡同的院门,顺便把前面铺子打通了。”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跟刘超和雨诗都商量好了?”张群青看了一眼书房里的刘超。

    “张叔叔,您看我们这哪有什么生意,铺子空着也是空着,早通早省事!”刘超笑着答道。

    张春明摇摇头:“生意嘛,总是有起有落,有旺季就又淡季。你们现在是货物短缺,一旦厂里那边供上货物,这生意不还是要干起来?”

    “哪那么容易起来,我看我爹干了一辈子银号,雨诗他爹那么大的生意,都不如张叔您看的准。”

    “这话怎么说?”张春明喝口茶笑着问道。

    “当初就您没参与,您看现在,日本人要吞并校工厂,咱们就是把厂子废了也不可能留给日本人。眼下日本人还打算筹建化工厂,咱这生意接着做的话以后就得卖日本货。我们也想过代理英国德国牌子的产品,这这海关现在都是日本人控制着,别说货进不了,进来也贵的要死根本不好卖。”

    “你们啊还是年轻,脑袋一热说干就干!”张春明一副长者姿态。

    刘超和张群青相视一笑,他们比谁都清楚,这铺子的真正的作用就是个联络处。现在陈敏出事了,联络点也要换地方。筹备物资有个名头,铺子牌匾在经营范围在就行,他们才介意铺子是这么耗着还是打通了让张记的店面宽敞些。

    “还笑,说的就是你们,胆子真大,尤其刘超。你还真敢让栓子把车开出去啊?!”

    “一辆车而已,车是死物件人是活的。他接人总不能拉着人力车去,而且我觉得栓子这小子就好像有天赋一样,这手往方向盘上一放,立刻就会开了。再说,他去接的事振生爹娘,这不也给您壮门面吗?!”

    “且,我爹需要用你的车壮门面?”张群青白而来一眼刘超不屑的说道。

    张春明摇摇头:“话也不能这么说,远来的是客嘛。且不说将来两家是亲家,就冲着振生能让着老工艺的染料起死回生,能跟你们较上个劲儿,也值得安排个车去接他爹娘。我只是担心栓子的技术,这街上人来人往的。”

    “放心吧,他比我还溜儿呢!”刘超心大,自然也是因为信得过栓子开车的水平。

    栓子练车有一段时间了,这街上的路又是很熟的,哪里人多哪里人少,哪里宽敞哪里有胡同他心里是一清二楚。

    火车站前栓子停好车,和余振生一起朝站台张望着,知道他们看到雷正余二河以及振生娘从出站口走去来。余振生急忙逆着人流迎了过去:“爹,娘,雷伯!”他挥着手激动的高喊着。

    余二河觉得要不是看到余振生,自己一定会迷糊的。这天津火车站也真够大,人也真多,还有这宽敞街,街上跑的小汽车,那宽阔的海河,和两岸各色的洋楼,让这个从来没出过汾阳,更多时候在安平村呆了一辈子的老人有些眼花缭乱透不过气来。

    振生娘的眼中全是余振生,看到儿子比看到任何景致都让她高兴,她一把就拉住余振生:“娘来了,你爹也来了。我们来看你了.....”说着竟高兴的擦起眼泪。

    “二河,他婶,咱们先回去说!”雷正是经常在外面跑,年轻时候跟着雷霆,雷霆生意做大他就各处分号时不时的替雷霆去走走。天津他不是第一次来,自然也就不像余二河那样茫然和振生娘那么激动了。

    “对对对,振生,快带我们回家看看。”

    “这边,这边!”余振生引着路朝栓子停车地方走去。

    坐上汽车,振生娘更是新鲜好奇的,这辈子总算能坐上汽车了。余二河却没有那么兴奋,他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行人车辆洋楼,眉头慢慢的的皱了起来。

    栓子和余振生先将余二河和振生娘送回振生的院子,余振生发现娘是很开心的,可是余二河却好像没他想象的对自己的家那么满意。

    栓子的爹娘见到振生的爹娘自然也是亲近的很,这算是人在异乡遇到故人。栓子娘更是一个劲儿的夸振生能干,懂事比栓子有出息。

    余振家也围着余二河和振生娘二伯二娘的叫着,一个劲的问着:“我爹娘他们还好吧,振和还听话吗?”

    这下可是问到了振生娘的难过出,她眼泪就落下来。

    “二大娘,二大娘您咋哭了?”

    “没事,二娘是难过,你爹娘看不到你长高了长胖了,也爱说话了。”

    “那我还要长高长胖,还要多说话呢,等我长大了也接我爹娘来。”振家听着胸脯得意的说道。

    “娘!”余振生拽了拽自己的娘,把娘拉到一边小声告诉她,这里的人都瞒着振家他爹娘的事。

    振生娘疑惑的看着屋里七八口子人,她心里不解若是一个人瞒着倒好说,这么多人都帮着瞒着?要是只是栓子爹娘和栓子不说,那铺子里的人,街坊邻居也都不说?

    余振生现在顾不得跟娘解释太多,他们要陪着雷正去张记,而且余振生也知道最近铺子的生意有些忙。安顿好自己的爹娘,他们就又坐上栓子开的车,走着大路来回到北马路。

    车子停在路边,余振生领着雷正进了张记染坊,栓子则直奔群青铺子。这会栓子的心里也正激动,一路上听雷正说了雷钰的事儿,这是他听到的最全最仔细的关于雷钰的病情和雷家去严白木那在路上出事的经过。有几次他都差点走神,可手里握着方向盘心里一点不敢松懈。

    倒是听到雷正说起雷霆一家人对于自己的赞许,栓子的心情又平静了下。他想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了让雷家对自己有什么赞许。相反,现在栓子对雷家,雷正除外的人竟有些反感。尤其是对雷霆,当对失去雷钰的心痛的感觉慢慢淡化之后,在栓子心里真正雷钰病重一定是心病闹的,是雷霆的势利眼看不上自己闹的。

    张记和雷家也有亲戚关系,好在张春明和雷霆是连襟,算不上血亲。而且张春明和雷霆不一样,张春明能接受余振生做女婿,这让栓子说不出多羡慕余振生。

    现在他的手心都因为刚才和雷正说的话出了汗,他摘下手套朝群青化工的铺子里走,胡二看到刘超的车停在路边探身出了一半竟然看见余振生也从车上下来,他正暗自冷哼着,得意什么,早晚有一天老子比你要强很多。

    栓子已经走到铺子门口,看到身子一半里一半外的胡二,就随手一推:“别挡道!”

    一个是心里的激动,复杂的心情正没个出口。另一个是一肚子鬼胎,走神张张望。栓子力气大些更没收着,这一堆胡二就是一脚后跟踉跄拌在门槛上,仰头四仰八叉的摔倒在铺子里。

    他一骨碌身怕起来,随手拍着身上的土,低头看到新衣服不知道挂到哪里扯了个口子,这心里恼火怨气都上了冲着栓子的背影小声嘟囔着:“急什么急,奔丧呢你。”然后哭丧着脸看着自己新缎子衣服的口子:“我的新衣服,刚穿一次还没下过水呢。”

    这一切李复看个满眼,他呵呵笑了起来起哄的说道:“咱们胡二爷好不容易穿了新衣,这还没半天就开了口子了,这么怎么行,我给你作证就是栓子惹的祸找他赔!”

第一百三十五章 隔墙有耳 世事无常

    栓子乐呵呵走回铺子,他朝柜台一靠似乎根本不着急回隔壁张记:“咋地,李复哥,我可都听见了啊!”

    李复平和也爱开玩笑,加上他和几个人的关系都处的不错就冲栓子笑着道:“听到又能怎么滴,我还就是看见你把胡二推到的,怎么你还不承认。”

    “承认!”栓子拉个长音目光看向胡二:“喂,你没摔坏吧。”

    胡二根本不想理栓子,他刚刚又找出来平时穿的粗布衣服,这会儿正把新衣服换下来,听栓子问他就恨恨的把新衣服朝柜台后面一摔,理都不理栓子。

    “呦,这是怎么了,你栓子也有认错的时候?”李复冲栓子眨了眨眼。

    “必须得认啊,这过些日子两家又成一家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要是老和胡二过不去那不成了窝里斗了?”栓子说着从口袋里抓了一把瓜子手一摊托到李复面前。

    “不吃不吃,这待会来了客人不像话。”李复摆了摆手。

    栓子捏着瓜子咔吧咔吧磕了起来。

    “栓子,你又听谁说的两家成一家?”李复见铺子里也进不来的客人,正闲着就趴在柜上看着栓子问道。

    “里面正商量着什么时候搬家,什么时候动工呢。”

    “呦,商量怎么样了?”

    “也就这一两天的事,到时候这中间墙一拆,这铺子又大又热闹。”

    胡二厌烦的看着栓子磕瓜子,这瓜子皮就这么扔到地上待会儿贾丰回来准又问自己。他拿着扫帚簸箕围着栓子周围赌气一般的扫走,扬起了一堆尘土,李复扬手呼扇着:“胡二,你这是抽什么风。”

    “让他抽,反正抽不了几天.....”

    “郭全,你别欺人太甚!”胡二把扫帚簸箕咣当撒手往地上一扔指着栓子说道。

    栓子一愣,这铺子里外,院子里外大多叫自己栓子,自己也听的习惯。倒是这个郭全的大名,再没人喊自己都快忘了。

    “就欺负你咋了?瞧你没出息的样儿,在那院子学了手艺不好好做,非要到这边来,啥也不会除了擦擦柜台扫扫地还能干啥?”

    “你还说我,你一个臭拉车的....”

    “嘿!”栓子瞪着眼握起了拳头

    “别别别,说的好好的,怎么还真要打!”李复赶忙从柜里转出了拦在两个人中间。

    “请问!”从铺子外走进来一个人,一句话让铺子里三个人都朝他望去。进来说话的是个四十几岁的中年人,他的鼻子上顶着一副厚厚镜片的眼镜,一身略微显得旧的西服略有些肥大,腋下还夹着个皮包。

    栓子忽然收起怒容,他嘿嘿一笑:“呀,翟会计!”

    “哦,是你啊!”那人朝栓子看了看,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张老板和刘老板在吧在?”

    “在里面,走,我带你进去!”栓子十分热情,这可是春节前和他们一起同路回的山西的翟会计啊,这么许久不见翟会计黑了些也瘦了些,但还是那么重的书生气。

    翟会计笑的有点僵,他勉强的说着:“好!”

    “这人你是谁啊?”胡二扶起倒在地上的扫帚簸箕,看着栓子和翟会计进了院子好奇的问李复。

    “你忘了,这人年前不是进了一批货,还是栓子和振生跟车顺便回老家的。”

    “我说呢!”胡二悻悻的拿起扫帚打扫,忽然他楞住了,他突然想起自己给曹田小雅拿柜上的清单的时候可是没看到年前这批货的去向啊,不仅仅是年前这批,自打自己过来这边铺子里有好几笔大生意都没在清单上。

    这次栓子在经过铺子的时候,只是和李复打了招呼匆匆走了。

    胡二看着栓子回了张记,他一扭头眉头深锁,双手捂着肚子哎呦着:“李复哥,你照应着点,我得去解手....”

    张春明已经回自己院子去见雷正,雷正这次来也是替雷霆来看看张家的情况,寒暄之后又详细的说了说雷家的情况。除此之外最主要的是自己应下的当余振生和张芳媒人这事,这次来也是要把两家的事定下来。

    张春明便挽留雷正多待一两日,这两天他先把自己和严彩蛾带着张芳张蕊搬到先春园的院子去。然后就可以见见余振生的爹娘,两家人坐下加上雷正把两个孩子亲事定下来。

    雷正听说要等几天,就跟张春明告辞,自己回宛平这路可就近多了,他先回宛平,过一两个星期再回来,张春明也想多挽留雷正,可眼下这边的事太多了,搬家合铺子总是没办法照顾好雷正便也不多挽留,只是约好了过半个月就定这件事。

    雷正和张春明商量完,就要回去给振生的爹娘一个回话,张春明送雷正出了内院,正看见栓子和余振生在院子里嘀嘀咕咕的。

    “振生,你送雷伯去见你爹娘!”张春明叫着余振生安排着。

    余振生觉得不妥,这铺子里正忙着,自己总是请假又请假也不是个事,更何况他刚听栓子说翟会计来了,那是自己的债主,怎么着自己也得先过去见个面才对。于是对张春明说

    “师傅,铺子里这会儿正忙,我就不去了,这也就十来分钟的路,栓子你要是没事你陪雷伯去。”

    张春明指着余振生对雷正笑道:“你瞧,这振生就是这个轴劲儿,铺子里的事上心的很。待会还得麻烦雷老哥在振生爹娘那帮我把话带过去,忙过这几日一定把事情定下来,可别让人家大老远来了再误会了。”

    雷正点点头:“春明你办事周到,振生是我推荐来的,也是你自己相中的,这孩子做事肯定没问题。行了,后面的事就交给我。”

    栓子送着雷正走了,张春明也觉得有些累回内院休息。余振生看铺子里虽然都在忙但一切也还是井然有序,就抽空朝群青化工走去。

    出了张记一转身就进了群青化工的铺子,铺子里只有李复。他指指里面就径直进了院子,一抬头看到胡二正垫着脚尖鬼鬼祟祟的朝张群青的书房里瞧着。

    “胡二!你在干什么?”余振生高声问道。

    “没,没干什么啊,院里来的客人,我问问要水不要?!”胡二惙惙的解释了两句,忽然一抬头拧着脖子问道:“你喊啥喊,这还不是张记的,我干什么要你管。”

    房间里正在低声说话的三个人都收住话题,他们相互对望了一眼,张群青站起身来透过玻璃朝院子里望去.

    “我才懒得管你,你说添水怎么连壶都不拎着。”余振生正色问道,刚才他看到胡二那扒头探脑的样子鬼鬼祟祟的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正房的门一开,潘大妈从房间走出来,“拎壶干啥,不得先问声!我说你们两个不知道少奶奶正休息了,这么大声喊什么喊。”

    潘大妈说是训斥两个人,但其实在给胡二解围。余振生见潘妈搬出了郑雨诗,便闷声哼了一声朝书房走去。

    张群青打开房门:“振生,进屋说!”刚才院子里的对话,不光是他就连刘超和翟会计也都听的清楚,很明显胡二不大对劲。他沉着脸对胡二说道:“你什么时候进院子来的?”

    “我,我进来一会儿,肚子疼去茅厕,然后听到这屋有说话声,想起刚才栓子带了客人来,贾大哥又不在咱铺子里就....”胡二摆出一副打算献殷勤的样子。

    “这没你事,你忙去吧!”张群青打发了胡二,又看了一眼转身也要走的潘妈妈:“潘妈!”

    “少东家,有事您吩咐!”

    “少奶奶还在睡着?”

    “才睡着,睡的浅,我怕让他两个吵醒!”潘妈理直气壮不满的解释着。

    “以后柜上的人之间的事您就别掺和,要不然让人家说咱们内外不分!”张群青算是很给潘妈留面子,他等余振生进了房间,这才关上房门。

    “振生可是比栓子聪明的多!”翟会计苦笑着摇摇头。“群青,刚才那个伙计我进铺子的时候好像在和栓子吵架,这个人靠的住吗?”

    “原来是我爹的学徒,在张记也有些年头了。他哥是让洋人打死的,我想他对洋人很憎恶。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张群青说着朝余振生看了一眼:“振生,刚刚胡二怎么了?”

    “我只是看到他怕在窗边往里看,是不是我有些过分了?”

    “不过分不过分,凡是还是小心仔细些好!”翟会计摆手说道。

    “振生,你是来找翟会计的吧?”刘超问道。

    “是,我来谢谢翟会计的。”

    翟会计慢悠悠的说道:“不用谢不用谢,你家的事我能帮的也就是这些。我出来也有些日子,出来之前你爹娘都还好,就是你二姐精神状态不太好。我给安排了些事情,或者有事情做人能分分心。”

    “真麻烦您了,我也听我爹娘说了。二姐的那份工钱,回头我想办法给您。”

    刘超哈哈的笑起来:“老翟,你看着小子多实诚!行了,那院子本来早晚也是我的,总要人打理不能荒废了,只不过让个带孩子的女人打扫看护院子多少有点不太合适。”

    “合适,合适,我二姐要是没个事做,这一天到晚惦记我姐夫的事,早晚得闹出毛病。超哥,翟会计,我这替我爹娘谢谢你们。”余振生说着便给两个人鞠躬。

    “群青,快拉着他,我可看不得这个。”

    “行了,振生。你找翟会计还有别的事吗?”张群青问道。

    “还有,钱的事.....”余振生的一只手一直揣在口袋里,这会儿他从口袋里掏出钱:“我这只有十五,能不能先给您还十五,下个月我再给您还清?”

    翟会计看向刘超,刘超朝他点点头。

    “行,我不急用你什么时候方便什么时候还!”

    这下余振生心里踏实许多,他笑笑说道:“那我就没其他事了,回头我怎么找您。”

    “交给我,我转交给翟会计!”

    听刘超这么说,余振生知道恐怕他们还有重要的事情谈,就赶忙告辞回铺子忙自己的事去了。

    次日开始,张记和群青化工的铺子后面都忙起了工程。张群青少了些门面,却多了半个内院。张记的铺子宽敞了,张春明一家却开始搬家了。

    接下来的一段日字,日子过的很快也很开心,整天忙忙碌碌的余振生白天在铺子忙,晚上就回去陪爹妈说说话。本来两间屋子的正房,一间让余振生改成了小教室,结果现在他每天还是回张记去睡觉。

    振家也不用跟着余振生,自从振家成了于师傅的正式的徒弟,便黑白跟着于师傅,师傅长师傅短的小根本做的很讨师傅的喜欢,他自己也沉迷在木匠的海洋里,幻想着有一天成为父亲一样的上梁师傅。

    张芳来院子看武念知的时候,振生娘偷着从窗户缝瞧着,栓子娘早偷偷给她指过的,这个将来自己家的儿媳妇,长的倒是很漂亮。振生娘觉得,真是不知道自家烧了多少高香,振生竟能娶到掌柜的女儿。这家也有了,业也有了,完全不用老两口在为他操心。

    只是余二河还是有点高兴不起来,在没见到张春明之前,没看到余振生做的事之前,他总担心余振生是学了什么坏才或者故意讨好人家才会是今天这样。

    余二河还悄悄的去张记附近,看看张记的生意,有时候偷偷朝张记看着,正看到余振生在给顾客讲解示范,这染料和水的比例怎么调,这染色的水温要多少度,要染多久时间等等。

    看到自己儿子做事认真的样子,余二河这才稍稍放了点心。

    张记搬家最不情愿的就是张芳,这一搬家她上学就要远很多,倒是做嫂子的郑雨诗安慰着,不就差辆车嘛。这话张春明和严彩蛾不大爱听,尤其是不就是三个字。

    这点上,严彩蛾始终觉得,论家境人家刘超才更和郑雨诗般配,买汽车?那可不比二三百买辆人力车,大几千的事在人家都是随口一说,在张记这小门小户就相当于倾家荡产了。

    郑雨诗没觉得自己说错什么,或者自己跟爹娘撒个骄,车子事就解决了呢。张春明却坚决反对,本来群青的经营就不是很好,弄个车过来太露财了。这是表面的理由,内心多少还是因为家庭条件的悬殊,张春明总怕儿子将来再郑雨诗面前抬不起头来。

    倒是刘超也有个提议,他这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不如就让栓子开着,接送刘银燕和张芳。两家都成一家了,栓子就别拉什么人力车了,再说张春明既然搬到了先春园,就已经是打算深居简出的。

    这些事余振生只是听了个大概,大概的意思就是凡是都好商量好解决。唯独张芳还有不高兴的地方,就是离武念知远了,看武念知不方便了。

    她这想法也就在张春明夫妇搬家这几天,武念知的事就发生了变化,张云鹤有了消息,武念知也打算等孩子们百岁之后就去宛平武将军给安排的地方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防得了君子 防不了小人

    余振生的父亲是个私塾先生,母亲是个平凡的女人。相比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村里人,他和栓子以及那些到过县城,出过县城的人都算是见了外面的世界有了梦想的人。

    和栓子不同,余振生的梦想来自学堂,来自陈先生。但即便这样,他仍是个普通人,过着和普通人一样的生活。也许他能想到最好的生活,就是平平静静家人无恙。

    余振生是淡然的,这种淡然承袭于余二河,那个在乡村中更平凡人脱颖而出的私塾先生。他甚至不像栓子一样梦想着有自己的车,或者余家人也是不同的,即便各自落败,但血液中遗传的某些掩饰于淡然之下的好强。

    一直经营家业的老大,暗自较劲苦读的老二,想一鸣惊人出人头地走了偏门的老三,做到了大师傅却出了事故的老四,背井离乡隐姓埋名成为无名英雄的老五,以及一腔热血奔赴沙场的老六。每一个都有能在自己的舞台演出精彩的故事,然而在浩瀚世界茫茫人海最终他们湮没如同普通人。

    余振生和他爹一样看着家族的起落,看着每一个人在平凡的世界过着自己不平凡的人生。他觉得栓子的想法一定是不平凡的,比如之前栓子一直想有一辆自己的人力车,现在栓子想有一辆自己的汽车。

    天气已经转暖,院子施工了两天,现在已经不存在前院和内院,后面那是张群青和郑雨诗的家了。张春明一家也已经搬到了先春园,跟着一起搬过去的还有崔卫。

    余振生在廊下看了会儿报等着收废水的来车拉走了院子的废水,他上好院门进了房间。

    栓子盘腿坐在炕上托着自己的腮看着眼前的一堆零零散散的票子发呆,杨五也托着腮看着栓子的愁眉苦脸的样子呵呵的笑着。

    躺在最靠里面的刘福翻了个身,对进屋的余振生说道:“振生,你快劝劝着两个傻子,跟着掌柜的搬家还不够累,还不早点睡,这明天一早还得开门等瓦匠呢。”

    “刘福哥,我这就说他两,你赶紧歇着。”

    刘福一骨碌做起来:“其实我也有点睡不着,你说着铺子里的点子谁想出来的?振生你也真敢接掌柜的话!”

    余振生知道刘福说的是什么事,他嘿嘿一笑端着拿着进屋的自己的半盆凉水,拿起桌上的暖壶兑了些热水在里面,端到炕边托着鞋袜:“人家崔哥不是说的明白,掌柜的这是给足我面子,如果不这么说怕我安排不好铺子的事,你和崔哥都是店里的老人,我这么年轻怕你们不爱听我说什么。自负盈亏的话说出来,我再管店里的事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崔哥是个小油头,掌柜这话就是说给他听,我就是一个给人干活的,只要给钱给谁不是干!”刘福略带着少有的讨好的语气。

    “福子哥,你放心,掌柜的可不会少咱们钱,再说这盈亏每个月有多少掌柜的比咱们心里还有数,他啊,这是想给振生哥立个名头,振生哥这个女婿接手他的生意那是实至名归。振生哥,我说的对不对?”杨五不再看着栓子,他拧过身趴在几个人的通铺上,看看刘福看看余振生说道。

    “就你机灵!!”余振生随手拍了拍杨五的头,见刘福也笑笑又翻身躺下闭上眼睛。他和刘福相处这一年多,也算是很了解刘福的脾气了,刘福虽然在这铺子里做事多年,却没有常年在柜上生意人的圆滑。这个人也很讲情谊,尤其是刘福哥哥那件事之后,张记也曾有段时间因为隔壁开业生意不景气。

    即便那个时候,刘福也是觉得在张记,崔卫也好振生也好,甚至掌柜的外表严苛些却都在给自己帮着忙。所以那段时间刘福都没想着离开,这次张春明算是半隐退,搬到先春园之后从张记掌柜的身份已经成了目前张记染料的供货商,刘福心里明白这里的变化,他当然也希望余振生明白。

    但不管余振生是否明白,他也不会选择这个时候离开张记,人都是现实的,自己的工筹没变,自负盈亏那是余振生付。当然张春明不会看着本来就没什么的余振生亏,更何况那还是将来张记的接手人。即便抛开这点现实,他也愿意跟着崔卫这个大哥,和余振生这个兄弟一起做事,至少在张记做事,人心里是舒坦的。

    “大掌柜是外冷内热,他这么做啊,其实是希望你有面子。”房门被推开崔卫从外面进来。

    余振生刚要擦脚,手拿着毛巾大眼瞪着看着崔卫。

    崔卫一扬手,手上捂着个薄薄的钩子,余振生就释然一笑。这门从里面拴着大多时候是防君子不妨小人,真想进院翻墙越脊是一个办法,用着薄薄的钩子从分析拨开门栓也是一个办法。

    “崔哥!”

    “崔哥!”

    “你咋回来了?”就连一直低头看着自己眼前钞票的栓子都抬起头问道。

    “一个人在屋里太冷清,再说那边能有啥事,作坊的事咱管不了,还是跟这边习惯。”崔卫把那个小钩子扔在桌上,过来扒拉着杨五:“挪挪,挪挪,是不是以为我不在你可以打着滚儿睡了?”

    杨五挪着自己的褥子轻轻踹了踹栓子:“听见没,挪挪给崔哥腾个地儿。”

    “还挪啥,那么大地,以前这铺可是睡六个人呢!”崔卫划拉这那堆票子,这半天他终于也算明白了,要想买汽车自己攒一辈子也不够,起先心里还是失落的,后来又想到现在刘超可以借给他车,开别人的车也没啥不好,每天自己的事反而少了很多,就是早上接刘银燕和张芳,等他们放学在接一趟,其他时间车还给刘超用,时间就是自己的。

    这以后铺子的事就是余振生管了,回头跟他说说,没事的时候自己就拉着那辆人力车出去开开小差,这点小事余振生不会拦着自己吧。

    “睡睡,这一天真累!”崔卫铺好自己的铺盖,朝上一躺眼一合就呼呼的睡起来。

    余振生出去倒了洗脚水,在水池边他站了片刻,端着盆走到门边检查一下上好的门栓,就有走到堂屋门口。堂屋的门上着锁头,余振生掂了掂锁头,想起句老话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君子面前一切就是禁锢,小人面前一切都是摆设。

    他摇摇头笑笑,崔哥应该不是小人,尽管他头一次看见崔卫用这个方法进院,可不用这个方法,想不打扰旁人似乎也没有其他办法,再说以往这院子里守门是崔哥的事,他想晚上溜出去喝酒又要上着院门,这也是他自由出入的唯一惊扰掌柜一家的办法了。

    回到房间里,余振生竟看到炕上的四个人都已经睡着了,他见杨五敞胸露肚的,便轻轻的给他盖好。有听栓子哼哼唧唧的磨牙打鼾,也笑了笑这家伙真是不管有多少愁心事倒下就着。刘福头冲着里面一如既往的睡的很安静,倒是崔卫余振生在黯淡的等下看着他睡着的样子,眼睛闭着几乎和平时眯着那双小眼没什么区别。

    这些人里,余振生觉得自己最看不明白的就是崔卫了,开始觉得崔卫是个热心肠,跟谁都笑嘻嘻的,谁有事他也会帮忙,也爱和自己拉扯拉扯家常是个很容易亲近的人。但这一年多下来,余振生又觉得如果张春明是外冷内热的人,崔卫刚好和他相反。

    任何人交往若是十分,和崔卫的交往常常走到五六分就戛然而止,最多七分他拿你当朋友偶尔聊聊心事,但再深入似乎很难深不见底的感觉。崔卫自来熟的招牌式的天生笑眯眼的笑容,是容易亲近人的敲门砖,同时也是在某个时候拒绝更熟路亲近的挡箭牌。

    余振生有些好奇,明明崔卫已经累了一天,明明先春园那院子为崔卫特意准备的一个小院子房间更宽敞更舒服,为啥他大老远又溜达回来跟几个人挤在这个大通铺上?

    好在余振生并非死较真的人,想不明白就不想,他的目光落在桌上那薄薄的小铁片钩子上。这会儿爹娘应该睡了吧,院门关好没关好?这么想着余振生重新穿好鞋袜,拿起那铁片钩子出了门。

    深夜的胡同里是寂静的,余振生蹑手蹑脚出门了,门栓対上大半用钩子慢慢勾着搭上,算是加了个保险。顺着胡同回了自己家,刚要去试试勾开自己院子的门栓,里面传来一阵婴儿啼哭声。

    余振生一愣,自己又笑了。回自己家咋还弄的神神秘秘偷偷摸摸的,他转身朝回走,才快走的张记后胡同黑灯瞎火的就差点被一个人撞到。

    那人一缩身子抱着怀低头就从余振生身边匆匆而过,余振生站住看着他的背影,他知道那是胡二。

    胡二?心里闪过这个念头,余振生又看看,那身影已经拐弯消失了。会不会自己看错了,这个时候怎么可能是胡二。平时胡二都是趁着天不黑回家,有时候还拉着贾丰同路。河对岸那片静谧漆黑的开洼夜地,就算现在多了些人家,到晚上也是瘆人的很,胡二的胆子是断然不敢这个时间出来再一个人回去的吧。

    一大早,提前约好的瓦匠门就都来了,铺子里刘福崔卫和余振生忙着把靠墙的货柜挪开,隔壁的贾丰和李复也早早的开了铺子门,随着瓦匠在他们头的指挥下轮着锤子凿开了两个铺子中间的墙,张记和群青的铺子就此打通成了。

    街上的店铺的一些邻居,有些好奇的被这一早就咣当轰隆的声音吸引,探头朝两边铺子望着,也有的干脆进来打听。这两家合并似乎不是什么新鲜事,但老字号就差点半死不活的张记把初生牛犊开场火爆的群青化工并了,这还是新鲜事,更新鲜的事现在张记管事的成了一个外来的小伙子余振生。

    这可真是意料之外,却好像又在情理之中,这小伙年轻样子精神,有多帅气出众虽谈不上,却也是血气方刚样子周正。余振生和张芳年龄相当,又事张春明的徒弟,当着街坊邻居在大儿子婚礼上宣布要招赘的对象。小伙子做事有自己一套,把张记生意做的有模有样,接手张记拿不还是早晚的事。

    所以来铺子的街坊邻居大多是给余振生道贺,也有拉着崔卫悄悄问这问那的。贾丰也和李复一起把这边铺子的伙计货物挪出半个空间,让振生他们把染料原料展示的架子搬过去,这样群青铺子这边就是传统和新型染料两种分别展示,原料张记的底盘就是染料成品,和染色展示和示范的地方。

    这样一安排似乎都整齐了也没什么违和感,都是做化工染料的,甚至对于一个初次进店的人来说,根本不觉得这里会是两家生意,这生意上会有什么差别。

    张群青陪着雷正也走进铺子,他们穿过瓦匠们正在整理的那道敞开的连同着两个铺子的空门,“振生,你们这么早就干上了?”

    “群青哥,瓦匠们来的早,我刚听李复哥说你没在院子,就让他们先按照商量好的干了。”

    “昨晚上没回来,我爹娘第一晚在那边,我们也在那边就算是暖暖房子了。”群青笑着说着,转头对雷正说道:“雷伯,您今天就走啊?让栓子和振生去送送您吧。?”

    雷正昨晚住在群青院子的客房里,按照原来安排这两天正是张春明忙的时候,他今天就先回宛平,等几天张春明那边都收拾好了,他再从宛平过来。到时候就以给张家温居的名义,请余振生的爹娘也到那院子双方见个面,好事成双把余振生的事也就此定下来。

    “不用,不用送,我这常来常往的。倒是振生,你家掌柜可是很看重你,你可要好好的做事啊!”

    “知道了雷伯!”余振生应着。

    李复和贾丰已经把铺子收拾干净,李复把扫帚戳在地上朝店门口看着对身旁的贾丰说道:“这时候了,胡二怎么还不来?”

    “我咋知道,我出门的时候四丫说早看到胡二出门了。”

    “想吃个羊汤不至于这样吧。”李复嘴里嘟囔着。

    他们以为胡二只是开小差又迟到了,张群青把雷正一直送到街上,回来就匆匆的回了院子,现在铺子一通虽然地方大了但显得人也多了他丝毫没注意到胡二没在铺子里。

    然而快到晌午的时候,胡二依然没来。他们等来的却是一队大沿帽上有一圈紅色布帶宪兵从车上跳下来冲进了群青的铺子。

    “红帽衙门的!”崔卫惊呼了一句,张记的人都停下手头的事。余振生也是心头一惊,红帽衙门他知道,那是因为在天津城的东南角有一座红顶洋葱样的建筑,那建筑就是日本宪兵队,而那建筑里面的日本宪兵的大壳帽上都带着一圈红色的布带字,因为日本宪兵队在城里的跋扈,城里老人都戏称那里是红帽衙门。

    他们来做什么,余振生顾不得多想放下手头的事和崔卫一起进了群青的铺子。

第一百三十七章 家贼本难防 巧做局中局

    “红帽衙门”的人出现在城北这条街上,看热闹的人也蜂拥着围拢过来。自明永乐天津建城,这做即使水旱码头,又混着入侵联军租界的城市人们见过太多的血腥杀戮。风雨飘摇中,人们用幽默化解着哭悲,用力的活着。

    他们好热闹,但一旦有洋人的事,他们就不是为了看新鲜热闹,而是多着担忧恐慌,尤其是红帽衙门的人似乎比租界里那些洋鬼子更可怕。

    日本宪兵队前脚冲进群青化工铺子,接着两辆汽车也停在群青化工的门前。前面一辆车里走下来的事茂川公馆的主人茂川秀,后面一辆车里下来的是曹田小雅以及被日本兵从车上拽下来的胡二。

    茂川秀下了车并没有着急进入群青化工的铺子里,他站在路边凝神看着对面。对面的糕点店和旅社中间是一条窄胡同,他清楚的记得曾经这里有一个卖旧书的报摊,也是G,JUN重要的一个联络站。

    他的目光朝对面看的时候,站在那个方向的人赶忙挪开了身子,似乎怕被这个日本军官模样的那双阴森犀利的目光扫到。

    “茂川君,就是这里!”曹田小雅走到茂川秀用日语身边指着身边的铺子说道。

    “这里?”茂川秀看看对面又回头看看群青化工的铺子,接着他目光盯着曹田小雅轻轻的摇摇头:“没道理,太近了。走,我们进去看看。”

    茂川秀和曹田小雅并肩走进群青化工的铺子,胡二也比日本人推搡着走了进去。看热闹的人一下子就拥到铺子门口朝里面张望着。

    此时店铺里也是一阵慌乱,日本宪兵先前进了铺子,嘴里叽里呱啦的吆喝着,贾丰和李复上前想拦着日本兵。李复就挨了一个耳光,贾丰则被一个个子高点的日本宪兵用枪托砸到肩膀上。两人被日本兵推搡到墙边,又听有日本兵叽里呱啦的指着刚刚凿开打通的两个铺子中间的门吆喝着。

    正在干活的瓦匠们扔下手上手的家伙事儿扭头就跑,日本兵疑惑的朝张记探过头来。

    “两家,两家!”崔卫点头哈腰的笑着指指张记铺子,有指指这墙洞:“修墙,修墙”

    日本宪兵就在墙洞前站开,等着他们听命的长官进了发号施令。

    “怎么办?”刘福有些慌了,他问着铺子里的崔卫。

    “别慌,刘福你盯你的柜,我去找王劲松来,这里怎么说是也是华界,华界的事巡警队或者能说上话。”崔卫看着余振生:“振生,你跟刘福在这,有事别冲动。”

    崔卫招呼过来杨五:“走后面,顺便叫栓子去接掌柜的。”

    “别去!”余振生开口说道。

    众人都是一愣,之前铺子里的事都是听崔卫安排,现在也知道张春明把铺子交给余振生了,这第一件事他就阻止了崔卫的安排,一下子刘福和杨五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余振生的脸上少有的淡定,也是不太应该出现在十八九岁年轻人脸上的淡定:“师父心绞痛,身体刚恢复,这样叫来我怕出事。先看看这边什么情况再说,崔哥找王队的事让杨五去,您赶紧让栓子拉着去找趟彭处长。”

    崔卫一拍手:“对啊,彭处这人圆滑些,但咱们掌柜有事的时候他会出手。小五,我们快走!”

    两人一闪身进了堂屋,分头去找自己要找的人。

    此时茂川秀和曹田小雅走进了群青化工。

    “怎么又是他?看,胡二。他和日本人在一起,我说这小子怎么一上午都没个人影.....”刘福有些紧张,他朝余振生看去,却看到余振生依然很淡定,甚至嘴角还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

    张记铺子里的人,不管是干活的瓦匠,还是来买东西的顾客都已经跑出了铺子外面。他们都知道,这墙拆不拆这都是一家,现在谁还敢在张记里面呆着。

    “福子哥,你沉住气,待会可能你得说话。你敢不敢?”余振生盯着刘福的眼睛低声问道。

    “有啥不敢!只是,我能说什么啊?”刘福一脸疑惑,他只是撇了余振生一眼赶忙朝群青化工里面看去。

    茂川秀已经发号了命令“去吧人带出来!”

    曹田小雅一推缩着头两只眼却四下瞄着的胡二:“你去!”

    “是,是!”胡二卑微的弓着身子,赶忙带路四个日本宪兵跟着胡二进了院子。

    有日本宪兵搬了一把椅子摆在群青化工铺子中间,茂川秀走过去坐下,他目光的方向正对的正是两个铺子中间凿开的墙洞。

    当所有人以为张群青会咆哮会惊慌的被日本宪兵带出来的时候,张群青被日本宪兵从里面带了出来。

    “太君,就是他!”胡二殷勤小跑到茂川秀面前指着张群青说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张群青看去,他随意的掸了掸刚刚被日本宪兵推搡过的衣服,神情淡定甚至有几分慵懒,那脸上儒商的气质如同张春明一样。

    他根本不去看茂川秀,而是对站住茂川秀身边的曹田小雅看了看,轻轻的哼笑了一声。

    “群青兄,你不用紧张,我们来是想了解些事情。”曹田小雅用流利的中文说道。

    “我有什么可紧张的.....”张群青走到铺子里放着茶桌前,本来茶桌前有两把椅子,现在被茂川秀坐了一把。他转身坐在另外一把椅子上,一个日本宪兵过来要张群青起来。

    茂川秀一扬手,阻止了那个日本宪兵。

    “你就是张群青,北洋大学的高材生,群青化工的股东,郑欣荣的女婿。”茂川秀的语气很温和,他的中文说的很慢,却也是字字听的清楚。

    胡二吃惊的看了一眼茂川秀赶忙低下头,他奇怪这个日本人竟然也会说中文,他却不知道茂川秀1927年4月的时候被陆军派入东京外国语学校(战后升格为东京外国语大学)学汉语,1928年3月,该步兵中尉结业,同时升为大尉。同年即1928年6月至翌年6月被派赴BJ留学。算起来他在中国也待快十年,中文怎么会不标准呢。

    “这么多头衔也没什么用,我就是一个开店做生意的,不知道几位有何贵干。”

    “我们日本是礼仪之邦,这次来拜访是想了解一些事,希望我们之间的都是误会。”茂川秀慢悠悠的说道。

    “你们?礼仪之邦?哈哈哈!”张群青摇头笑了笑。

    他的语气里充满轻蔑,房间里的贾丰李复,隔着门洞的余振生刘福,以及门外看热闹的都在替张群青捏着一把汗。

    茂川秀并不生气,张群青的态度,他一伸手曹田小雅就将一个账册放到茂川秀的手上。

    “我们有理由相信,你们跟陕甘宁地区的G,J有生意上的往来,为他们提供抗日物资。我知道你是读书人,应该了解当下形式,配合我们。”

    茂川秀挥动着手里的账册,群青化工的铺子仿佛已经成为他审问的公堂。

    “群青兄,我跟茂川君说了,这一定是误会。毕竟我们两家是有渊源的,所以这次来只是跟你了解,如果你这些生意往来有存疑,你交代一下买家,这件事也就过去了。”曹田小雅一旁说道。

    “曹田小雅....我知道你。可这位是什么来头,应该不是华界工商,也不是华界税务。这么来搞,好像我是犯人一样,我看这样,你们干脆带走我关起来,也省的这街上人误会,以为我真跟G,D或者你们日本人有什么往来。”

    张群青悠悠的说着,仿佛这件事根本和他没关系一样。

    茂川秀本来就对着地方是联络站有些怀疑,他们得到的情报里根本没有这么个群青化工所在,而且对面就是曾经的联络站,怎么可能把这么危险的地方设的这么近。张群青的态度更让他疑惑,他朝曹田小雅看了一眼,似乎是在问会不会有错。

    他将那账册一横,曹田小雅就又接过去:“群青兄,口说无凭,这你是铺子里的吧?这个是你的铺子里的吧。上面有些你们的生意往来,都是发往晋绥各地。我可是看在我姑姑的关系以及你妹妹的份上,这才特意带着茂川君了解这事,你可别让我那办啊!”

    张群青根本不买曹田小雅的帐,他哼了一声侧过脸,一副爱答不理爱谁是谁的样子。

    曹田小雅看了一眼胡二,胡二赶忙说道:“太君放心,这就是这铺子里的,我胡二多少也认得几个字的,不会错的。”

    此时街上看热闹的已经议论纷纷,这胡二卖主求荣也是没良心,更有担心真要让日本宪兵的拿到证据,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张记这位少东家了。

    就在这时,铺子里忽然一声厉喝:“胡二,你也太坏了吧,咱们铺子里可都知道你喜欢大小姐,这是看大小姐许了人诚心要害张家啊。”

    张芳标志是尽人皆知的事,但凡这街头巷尾年轻人有几个不拿张芳当心中所想,只不过张芳是规矩女子,又都知道这大小姐会些拳脚,自然就打消了不少人年头。但这胡二之前在剃头匠那胡说八道,被杨五和振家报复澡堂子抱走他衣服出了丑,后又在胡同被余振生揭穿讹诈的事都成了街头巷尾的笑话。胡二惦记张记的大小姐也就成了不是秘密的秘密,突然有人这么一喊,这窗户纸捅破,看热闹的人就是一阵哄笑。

    紧接着那声音又起:“你也挺会找找人啊,明知道日本人来张记提亲不成,这叫来日本人是想借刀杀人,你也太坏了吧!”

    胡二一下子脸就白了,他看到曹田小雅朝他投来的目光带着几分杀气。

    “谁说话!”茂川厉声问道,同时朝传来声音的那个刚刚凿开的墙洞看去。两个站在墙洞前的日本宪兵一扭身,从张记把余振生拽了进来。

    曹田小雅看到余振生心里就暗道:又是他!但想他刚从说的似乎也没错,因为他从门外的哄笑和杂乱的死语中也似乎印证他说的是对的。

    “你刚说他什么?”曹田小雅盯着余振生用手指着胡二。

    “我说他陷害少东家,从家里偷账本,这就是贼。再说,他偷个账本就说少东家勾结G,D,这也太开玩笑了吧。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账本确实是跟山西的买卖交易的,可咱这铺子本来就有山西雷家的股份,这上面的流水也都是跟雷家的生意往来。咱大掌柜跟雷家是连襟,怎么这事曹田太君都不知道吗?”余振生正色说道。

    “他说的是真的?”茂川秀看了一眼曹田小雅,曹田小雅脸色发红额头也开始有了汗。

    他低头赶忙翻阅仔细去看账本,接着猛地把账本扔到胡二脸上。

    “不可能,不能看,太君,我明明看到他把这个锁起来的。余振生说的不算,刘福哥,福子给你给我作证,这不是你们那边的账目。”

    这时候,胡二想到刘福。

    日本宪兵看着茂川秀的示意,把刘福也拽了过来,刘福低头捡起账本翻了翻,他的心里充满了震惊和疑惑:“这,这是我们柜上的啊,怎么....”

    “福子哥,昨天大掌柜说墙都拆了,这账目也互相了解下,我就把这个拿给少东家了。”

    刘福也是聪明一下子明白了,他捧着书对茂川秀和曹田小雅说道:“太君,这的确是我们张记染坊的账目,雷家入股多年,起初我们这就是雷家的分号,这是雷老爷退了股之后张记才单独立了账。你瞅瞅这上面的都是雷家在汾州,XZ各地分号用货往来,这最早还是七八年前到现在,那时候可没有什么G,d啊!”

    茂川秀点点头,作为一个在中国十年的日本特务头子,他当然不会相信张群青是清白的。甚至他也看出来,胡二是掉进了人家的套,而且牵连到了年轻的曹田小雅。曹田小雅毕竟是年轻,尽管年纪轻轻已经和自己是平级的少佐,但年轻就是年轻。

    他不动声色的问道:“这么说来的确是误会!”

    王劲松带着巡警队的人来到门口对着人去哄撵着:“散了,散了,看什么热闹。”

    人群渐渐散开,彭晋武的车也开了进来,他跳下车擦着汗进了群青化工:“我就说是误会,茂川太君,曹田太君,你们来华界也不叫我,这要是需要带个人什么的我也好帮你们交涉啊。”

    茂川秀正好找到台阶,他站起身对着彭晋武笑笑:“你不来还好,恐怕你来了人就带不走了吧。”

第一百三十八章 好戏已开始 接着往下唱

    尽管彭晋武此时心里已经打起了鼓,一阵阵的恐惧产生的轻微的恶心一个劲儿往上涌,但他还是硬生生的顶着脸上挂着一惯性的对待日本人的看上去有些谄媚的笑容。

    因为他比在座的任何人都知道,这个虽然职务来说目前只是少佐,但确是天津卫日本人情报来源非常活跃的茂川公馆的主人。

    他带着用力讨好的笑容,在茂川秀身边低声说道:“即便这里是华界,太君您想带走的人哪会有带不走的呢?只不过经过您手带走的那都是证据确凿罪大恶极,这小生意小铺子小事情,里面还有误会。我想您是不大屑于在这些小门小户的世上插手。不如就交给我们来查查看?”

    茂川秀抬起手臂按在彭晋武的肩头,彭晋武觉得半个手臂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他在日租界做事,日本人的行事卑劣他看的太多,开堵上设红灯区加上贩卖大烟,别的租界的洋人不怎么做的他们都做。彭晋武的差事是管着日租界里的华人,让他头疼的自租界里的华人只有两种,为日本人卖命害人的和被害的。

    他当然不想成为后者,但做前者他多少也有点难受,要不是一大家子等着吃饭,自己也是从个小巡警一点点熬到今天的,他真想撂挑子不干了。

    可终究他也没这个胆魄,不干?不光得饿着,同样也是的最上面得罪日本人,都知道日租界这差事难干,自己又没有门路关系,这摊烂事就到了自己的头上。

    想到这摊烂事,彭晋武心里就骂着张春明,辖区的事都焦头烂额,还得为他家的事操心。要不是念在两人还都是像余振生他们这个岁数时候就认识,不管自己是落魄还是后来走了时运,张春明对自己的态度始终一如既往,他还真就不会来趟这趟浑水了。

    茂川秀在彭晋武的肩头拍了拍:“论起华界和日租界,彭处长恐怕比我更不便插手吧。”

    “瞧您说的,日租界的事就是我的事,您茂川队长的事更是我的事。我就想到这了,您等等!”彭晋武借着这个岔开身子退了退,肩膀很自然的离开了茂川秀手掌的范围。

    “王劲松!进来!”

    随着彭晋武一声呼和,王劲松迈步进了铺子。

    “刚才你都问明白了?”彭晋武这会挺胸叠肚的手还背了起来。

    “问明白了,是胡二这小子像陷害张群青,昨天晚上偷了人家的帐本,今天一早就跑去茂川公馆说是这铺子和G,D有勾结!”

    “既然这样,这事你们辖区能处理吗?”彭晋武板着脸问道。

    “当然能处理,不过这是家贼,咱得看人家家主要不要报官。”王劲松的目光看向张群青和余振生。

    彭晋武一脸为难的转向茂川秀:“太君,您看.....”

    茂川秀的脸阴恻恻的,他看了一眼略显尴尬的曹田小雅,忽然微微一笑:“既然你们的戏都唱到这里了,那我就看看戏,你们继续唱完吧。”说完他又重新坐下似乎真有了看戏的打算。

    此时所有的目光全看向张群青,怎么处理胡二似乎就看他怎么决定了。

    忽然胡二猛的一抬头,他忽然跃起身来朝前跑了两步,他的迎面就是张群青和余振生,他脸上带着狰狞,此刻胡二想明白自己的命已经没了,即便张群青不追究曹田小雅也不会放过自己,他也忽然想明白自己是怎么进了套的。

    众人都以为他会冲向余振生,就连余振生自己也悄悄地换成了丁字步随时准备脚下发力将胡二踹开。

    而就在此时胡二斜着冲过去,一把抓住一个日本兵握着的刺刀:“八嘎!”日本宪兵吓了一跳,手握刺刀凶狠的蹬着胡二。

    胡二哪里抢的的过日本兵,旁边的日本宪兵也举起枪对着胡二。此时却听到茂川秀用日语说道:“让他拿!”

    嗨!

    日本宪兵猛然松手,胡二一个踉跄,低头看刺刀在自己手上,他拿起刺刀就冲向了一直站在一旁手捂着肩膀的贾丰。

    这个变化简直是出人意料,眼瞅着胡二握着刺刀红着眼睛冲向贾丰,而且已经冲到贾丰面:“是你,是你坏我的事,我拿你当哥,你害我!”胡二愤怒的吼叫着。

    接着他眼前一花,耳边听到算盘珠哗哗落了一地的声响,看到的是刘福用算盘挡着了贾丰面前。

    “胡二,我知道你因为你哥的事记恨我,记恨张记,你冲我来,贾大哥一直拿你当兄弟,你怎么可以....”

    就在这片刻,众人都反应过来,余振生和李复上前按住胡二夺下他手中的刺刀。张群青沉着脸站起身来:“王队长,胡二已经不是我铺子的人了,念在他到我家做事也有三年,他兄长也曾经是我家的伙计,偷盗的事我就不追究了,这持刀伤人是你们警署该管的,你们看着办吧!”说完一甩手就回了内院。

    日本宪兵过来抢回来自己的刺刀,茂川秀和曹田小雅也转身走出铺子,他们来或者去不需要跟任何人打招呼,或者他们根本没兴趣这里的人怎么处理胡二,反倒是排除了一个可疑的地方让他们略感安心。

    “以后看人还要仔细些,这点你要多向你父亲学学!”临上车前茂川秀这么扔给了曹田小雅一句。

    曹田小雅红着脸说了是,这次想教训一下张家的事做的并没有自己计划的那么完美,主要问题就是没选对人。他觉得自己当然没有至张家于死地的想法,今天的事也算给张家一个提醒。不过有两个人看来还真的挺麻烦,一个是余振生,另外一个就是那个彭晋武,这个人太多事有点讨厌。

    他厌烦的看了一眼正走出铺子边走边擦汗的彭晋武,这一眼让彭晋武心头又是一阵发寒,他连忙紧走两步上前拉开曹田小雅的车门请曹田小雅上车。

    曹田小雅坐进车里,“你来的挺是时候!”

    彭晋武关着车门附身说道:“少佐您的心情我明白,有些事急不得,我们中国有句话叫强扭的瓜不甜,您看您这是何苦呢。”

    “我只是想要这个瓜,根本不在乎它甜不甜。倒是谁要想拦着我,那我要了他的脑袋!”曹田小雅胳膊架在开着的车窗,用手比了着顶在了彭晋武的额头。

    车子开走了,彭晋武还是半鞠躬的姿势,他慢慢的的转过脸开着曹田小雅的车越走越远,用手按在刚才曹田小雅手指顶着的地方,轻轻的顺着脸颊抹了下来,然后甩出一手的潮汗:“小狼崽子,蛋子儿玩意!我呸!”

    “彭处,里面怎么处理?”王劲松不知道什么出来站住彭晋武的旁边,他从兜里掏出一包皱皱巴巴的香烟,抽出一颗递给彭晋武。

    彭晋武接过烟又借着王劲松给点着的火:“你家祖宗八辈儿都是衙门口的巡警,还问我怎么处理。”

    王劲松嘿嘿一笑:“您是我老上级了,我不得问您。”

    “滚滚滚,你别挤兑我,挤兑我给你调我那去!”

    “哎呦,您快行行好饶了我吧。”王劲松也嘿嘿笑起来。

    彭晋武把烟猛吸两口,就被这烟呛的咳嗽起来:“什么破烟!”

    “咱这点薪水可不就抽抽着哈德门。”

    崔卫和栓子骑着自行车赶回来,停在彭晋武和王劲松面前,崔卫跳下车:“彭处长,怎么样了。”

    彭晋武只抽了半根就把烟扔掉:“暂时没事了,小崔啊敢回头你给王队买两包好烟,谁让你家出这幺蛾子呢。”

    “必须的必须的,回头我还得跟我们家大掌柜说一声,他这两天心绞痛。”

    “我知道,正好我和玉林要去看他。”

    正说着话,就听到铺子里传来杀猪一样的叫喊声,彭晋武一皱眉头对着王劲松说道:“瞅着点别出人命!”

    原本,日本宪兵走了之后,铺子里的把胡二按倒在地。开始时候胡二一个劲的央求,王劲松把他带警察局,他愿意认罪,怎么打怎么罚该怎么判就怎么判都行。

    他这一举动把铺子里的人闹蒙了,王劲松摇摇头,这是烫手山芋,事主家不告了又没伤人,他当然愿意乐得清闲。

    倒是贾丰想的明白他气哼哼的指着胡二:“你倒是想的美,知道日本人不会饶了你,想找地方躲清静。”

    胡二被揭穿立刻气急败坏起来:“贾丰,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就是个没用的东西,你老婆这么说的。我还告诉你,你要放我走了,我烧了你房子,你那房子是没主的房,烧了都没人管。”

    这下贾丰再也忍不住了,男人都要面子,说自己什么都行,就怕说没用。他肩膀的伤还疼着却已经顾不上,抡起刚刚茂川秀坐的凳子就朝胡二砸去。

    于是就有了有人怕出人命,比如余振生,也有怕铺子沾了血光不吉利的李复和刘福。两人抱着贾丰,余振生拖着胡二往铺子外面拽:“还不滚!”

    胡二就开始胡说八道起来,他和余振生拧巴着,骂了贾丰骂刘福,骂了刘福又骂余振生。口口声声喊着:“你们打死我吧,打死我你们偿命,街坊邻居们,张记要打死人了,爱看热闹的来看啊。”

    正喊着胡二脸上被重重的打了一拳头,鼻腔里一股热热的东西顺着鼻孔流了下来,他用手一摸是血,人就立刻清醒许多骨子里的胆小,怕死的念头一下子就出来了,等他抬头看的时候看到的栓子的一张大脸和一双虎眼。

    所有张记和群青的人,胡二谁都不是很怕,像崔卫贾丰,都是讲究外面儿做事都要想好多遍的人,他们不会对自己下手。余振生也会打人,但现在余振生的身份不同,他不是伙计了,他得顾及着张记铺子,所以他也不怕余振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曾经被栓子打疼过,他最怕的就是栓子。而且他的直觉告诉自己,栓子可是真下狠手,真可能打死自己。

    这才是外面崔卫王劲松听到鬼哭狼嚎的叫声的原因,栓子回来了,胡二最怕的人来了。

    “行了,行了,别打了别打了!”彭晋武已经走了,王劲松带着自己两个手下,装模作样的喊着,眼睛盯着栓子的拳头不长眼的落在胡二头上身上。

    王劲松心里有数,只要栓子不动硬家伙,别上脚踹头,就轮几下拳头给胡二点教训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栓子也是看见胡二闹腾就来气,只不过现在他还没闹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所以也没下死手。打了几拳栓子就停下来,掐着满脸满身是血,四肢无力的胡二的脖子问余振生:“少东家呢,要是少东家别日本人带走我就弄死他。”

    余振生心里也真想干脆掐死胡二算了,终究他还不是个喜欢杀戮的人,他拍拍栓子:“少东家没事,他已经不是我们这里人了,扔出去吧!”

    “好!”栓子就拽着胡二的衣领到铺子门口,抬腿一脚踹他到街上:“滚!”

    胡二在地上咕噜了半圈,爬起来都顾不得拍身上的土,他拨开那些重新聚拢过来看热闹的人就朝家跑,耳边听着人们的议论似乎无数的手指戳着自己:“看,这是贼”“是汉奸”“日本人的狗!”

    此刻胡二感觉眼泪呛着鼻子朝外涌,他最恨洋人,洋人杀了自己的哥哥。日本人也是洋人,是东洋人。他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可是后悔又有什么用。他丢了工作,丢了面子。他又开始恨,他觉得自己不那么恨刘福,也不是余振生,反而是贾丰了。

    街上的人渐渐散去,贾丰和李复默默收拾这群青铺子的残局,张记这边没有打斗也没什么要收拾的,只是刘福的算盘彻底毁在了刺刀下。刘福出门去买算盘,崔卫和栓子拉着看着柜的余振生非得问出到底是怎么回事。

    余振生这才说出来昨晚的事。

    昨晚余振生回去自己家看了看就又回来了,胡同里黑黢的,他看到了胡二鬼鬼祟祟的好像抱着什么东西往家走。余振生想起白天胡二偷听张群青房间里对话的事,就去找张群青。张群青也担心有什么事,就去检查一下书房,然后就发现了他们的一套账目不见了。

    正如曹田小雅所闻,那个账册还真就是年前的一部分发到陕甘宁的一批化工物资的清单。余振生赶忙去到杨五家,见贾丰的房间里亮着灯,有贾丰的人影在晃,知道胡二还没来得及处理那账目。

    这么贸然冲进去,似乎也像话,万一他们猜测错了呢?余振生正想着,贾丰出来小解。于是余振生就把胡二可能偷了铺子里的东西对贾丰说了。

    两人商量了一下,贾丰说自己要去河边大解,让胡二陪着,把胡二从房间调出来。

    余振生进去找到那册子,打算直接拿走,忽然就想到,这么拿走胡二也不会承认,既然事情这样了,干脆看看胡二想做什么。想到这里,他把东西放回原处,回铺子找了本和雷家的往来的账目。又让贾丰第二次将胡二从房间叫出来,拉着胡二去喝酒。

    余振生把账目掉了包,才有了今天发生的这些事。

    “少东家啥账目,还值得红帽衙门的人特意跑来?”栓子皱着眉头不解的问道。

    余振生摇摇头:“不管是啥账目,这次日本人看来本来也没打算把事情弄大,否则掉包不掉包都没用的。倒是没想到,胡二竟然帮日本人做事,真该死!”

    “那你还不让我打死他?”栓子瞪着眼问道。

第一百三十九章 耍聪明被训 忍一时避风

    贾丰捂着肩膀走了过来,他的脸色黑沉的像是糊了的锅底:“打死他还得给他偿命,不值!”

    几个人顺着声音朝贾丰看去,余振生轻轻的呦了一声:“贾大哥你这胳膊好像有些肿了啊。”

    贾丰紧皱着眉头:“嗯,我自己也觉得这肩膀越来越疼,拎东西都拎不起。”

    崔卫进来说道:“咱别都咱这站着,栓子你去先把少奶奶送娘家住几日。振生你看是不是我带贾丰去看看大夫。”

    众人都知道,现如今张记虽然崔卫还是管事,可这真正主事的却是余振生了。余振生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他腼腆的说道:“贾大哥,崔大哥,这两边的事都离不开你们二位。贾大哥您赶紧去瞧瞧大夫,崔哥,这铺子里的事我听您安排。”

    这话到是让崔卫贾丰二人很是受用,众人又催着贾丰看了病赶紧回家瞧瞧。

    贾丰却摇摇头咬着牙说道:“他还真敢烧我房子?量他没那胆子。等我回去就给他赶出去,让他滚蛋!”

    余振生接手张记染坊第一天,一场让心惊的风波之后,仿佛一切又平静了下来。到了晚上栓子送过放学的张芳就急匆匆的回了铺子,一进门就喊着余振生说是掌柜的叫他马上立刻到那边去见他。

    余振生应着,大致拢了一下账目做到心中有数,然后就骑着自行车赶忙去见张春明。

    余振生进门的时候,张春明的客厅的餐桌上摆着酒菜,桌边坐着孙局长和彭处长,三人正推杯换盏的喝着。

    张春明看到余振生放下酒杯,指着桌上的酒壶:“给彭处长和孙局长把酒满上。”

    余振生应着端起酒壶,心里却琢磨着有些奇怪,师父把自己叫过来不应该是为了伺候酒局的吧。

    又过了一阵,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又听到张群青跟严彩蛾打招呼的声音。席上的人都放下的酒杯和筷子,脸色也严肃起来。

    “爹,您找我?彭叔叔孙叔叔您二位也都在啊!”张群青是笑着进门,进门就要朝桌边的空位做。

    张春明一拍桌子,脸上带着愠怒的神奇:“起来!谁让你坐了?”

    余振生和张群青都被吓了一跳,张群青诧异的看了一眼在桌边伺候的余振生,余振生也只好摇摇头,示意张群青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两个人只是片刻的交流,就听张春明说道:“群青,你以为自己很聪明是不是?”

    “爹,您说的什么事啊?”张群青有些茫然,他看看彭晋武和孙云林,两人一个低下头一个把脸别想一边。

    张春明用手指着张群青:“你这是在玩火,你以为掉包就能解决问题,你是知道了胡二当了汉奸,你得到答案了,可你想过没有,日本人真想抓你,还管你有没有真凭实据?”

    张群青一惊,忙立直站着,他低头小声说道:“爹,您别生气....”现在他的心里怕张春明生气犯了心绞痛可是比日本人抓走他更害怕。

    “不生气,不争气......还有你余振生。我这么信你,铺子交给你,你就跟着群青瞎胡闹?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余振生一听赶忙将酒壶放到桌上也在群青身边站好,他低头偷瞄着张群青,心想这事谁敢告诉张春明啊。可心里这么想嘴上不敢这么说,只好也低声说道:“师父,您别生气....”

    张春明用手挨个指着:“你们两个!真是不像话!”

    “还是年轻,还是年轻!”彭晋武劝慰式的说着。

    孙玉林眼睛看着张群青似乎在想什么,他的人又很瘦高颧骨,一副龅牙,眼睛又不大,这么看人的时候,任谁一看都不会觉得他安了什么好心。

    可偏偏这个其貌不扬的人,如今是TJ市的卫生局的二把手,甚至没人知道这个空降过来的人上面有什么样的关系。“张兄,不要怪他们了。他们还是不了解日本人脾气,当务之急是赶紧让群青离开这里。虽然今天没事,可让茂川盯上可不是什么好事。”

    张春明叹了口气,又盯着张群青问道:“你们厂子是不是还在生产产品?”

    “本来借着春节的原因停工了,这几天日本人要求供货催着厂里复工,我开始以为日本人是为了抓我的把柄胁迫我们让厂里复工,所以.....”张群青低声解释了自己的想法。

    “幼稚!”

    “行了春明,差不多就行了,好在没出什么事。我回头也打听了一下,就是曹田小雅受了胡二的蛊惑,搭着这小子心里有邪念,就让茂川顺路过来看一下这事。振生,给你为了老岳丈把酒倒上。”彭晋武一边说着圆场的话,一边指着桌上的酒壶对余振生说道。

    余振生脸一红,拿起酒壶走到张春明身边。张春明一抬手拦在酒壶上:“振生,你是不是傻啊?曹田小雅为什么找你们麻烦,你心里不清楚?”

    “师父,我没想到胡二会和曹田小雅有联系。”

    “没想到,没想到的事多了。你们做事这么不经脑子,这么耍小聪明,这是要闯大祸,你让我怎么放心把张芳交给你!”张春明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着余振生气呼呼的说道。

    “爹,不关振生的事,这都是我的主意。”张群青赶忙说道。

    余振生略微有些惊讶,他朝张群青看去,他比谁都清楚张群青昨天晚上有多着急,直到他换好了账册,张群青又大半夜的出门一趟。张群青昨晚去哪,余振生不知道,但振生知道现在张群青是帮自己背锅了,因为这主意从想到去做,几乎是余振生一手所为。

    甚至现在,余振生忽然有些后怕,因为张春明说的都是真的!自己耍了小聪明,暂时看是缓解了危机,但不得不说太侥幸了。甚至,如果今天日本真要带走张群青,那在座的一个算一个谁都没有办法。

    他开始也觉得,张群青昨晚应该离开,暂时去哪避开风头才是上乘之举。现在张群青没推脱,而是帮着余振生顶下了张春明的责问,固然他们是亲父子,也让余振生忽然有种重新认识张群青的感觉。

    “师父,是我不对!”

    “春明,振生你们两个就别开检讨会了。刚才我们也说了这事,我有一个建议和一个安排。”孙云林开了口,他说话的语速并不快,但显然比彭晋武更沉稳更有分量一些。

    “玉林,你说!”张春明看向孙云林。

    “春明,你们那个工厂明天我就安排不符合卫生情况勒令停工。给日本人供货,这是万万不可能呢,虽然日本人如果强行要去开工我们卫生局也没办法,但是华人的企业总要经华人的机构管理,咱们天津别的不多,就是租界多,洋人对水质的要求很严,就一条你们排放不合格就足以。”

    听到孙玉林这个安排,张群青不但没有难过,反而有几分惊喜:“真是的,孙叔我怎么早没想到。这倒也是个办法,毕竟厂子有其他董事,也有这么多工人,我也担心公然和日本人唱对台戏大家不仅仅是损失钱财这么简单了。”

    “这是个安排,我还有一个建议,群青你要离开这里,振生也得走。”

    “我也走?”余振生有些莫名其妙。

    彭晋武点着头:“对,你也避避风头,我今天我就看那个小狼崽子看你的眼神不大对。可是振生要是走了,他和张芳的婚事?”

    “也不是急于一时,定下来也不能马上就成亲。群青你去你舅爷那避避,顺便看看你姨夫一家的情况。”

    “那我让振生跟我一起去?”

    张春明摇摇头:“不行,你们两个人裹一起我反而不放心。”他转头看着余振生:“振生,你可以去宛平雷正那里呆些日子,如果这边没什么情况,农历六月赶在定亲日子前你和雷正一起回来。”

    余振生低头微微皱着眉头,父母刚刚到天津,他还真有点舍不得,他觉得事情没那么严重,曹田小雅对自己敌意再重也不会对自己下黑手吧。忽然他又想到那天曹田小雅开车要撞自己和张芳,和他捏碎土疙瘩时候说的话心里又泛起一阵凉意,说不定只是时候未到呢?

    张春明见余振生低头不语就补充道:“铺子里的事你放心,有崔卫在一定给你看的好好的。”

    余振生不好辩驳自己的不太情愿并非因为铺子的事,便只好收住话不再做声。

    农历五月天,阳光暖暖的照着余振生的小院。

    水槽旁的三个老汉,一边下棋一边斗嘴。

    振生娘帮余振生收拾着行李,栓子将走进振生家:“他余婶,念知那已经收拾好了,振生人呢?”

    “还没回来,说是交代好铺子的事就回!”振生娘将干粮塞到蓝花布包里,有用力紧了紧布包。

    “你还给带这么多东西,他们去雷正那还能饿着?再说那是宛平,听说还算北平的县呢,北平你知道不,那可是皇城根呢。”

    振生娘笑了笑:“那也不能去了吃人家喝人家,这一呆就要呆一个月,不自己带点吃喝带点钱,难道还去讨人嫌?”

    “什么讨嫌!我听栓子说,念知她爹给房钱,我要不是舍不得儿子和老头我就跟去了,你别说,这念知一要走我这心里还空落落的,也不知道咱栓子什么也能让我抱上孙子。”

    两个妇人都叹了口气,振生娘说道:“你说振生这事儿,咋就这么不顺,一拖再拖,好不容易我们都来了,振生又要走。”

    “这叫好事多磨,你放心,是你的儿媳妇那跑不了。”

    振生娘皱着眉头眼睛眨了眨:“我咋总觉得这张记的大小姐不像我家儿媳妇,看她来这院几次,跟我两个说话也大方着呢,可就这大方劲儿,就没有儿媳妇见公婆的样子。咱们做媳妇的时候,见到公公婆婆还不臊的跟什么似的。”

    栓子娘笑了起来:“这你就不懂了吧,人家天津卫啥地方,这城多大你瞅着这世面,我都不敢上街怕人家说站老毯儿。人家那姑娘可是读书的,现在读的比你家振生都高了,说不定将来还要读什么大学。”

    振生娘嘟起嘴:“我担心就是这个.....”

    余振生从铺子回来,胡同外已经停着一辆马车,车不是老孙头的车,但车上的人余振生认得:“谭大哥!”

    “振生,我都知道了,这事倒也巧,你赶紧让念知出来咱们这就走!”

    余振生听到这就走三个字,心里竟然有些舍不得。就这么走了,又觉得自己好像胆小怕事一样。可推门进院看到自己爹笑呵呵的和栓子爹下棋,进屋见到自己娘塞给自己行礼包,又想起张春明的教训,边忽然又通透了一点。躲一时风平浪静,自己一个小伙不怕啥,可身边还有需要照顾亲人。

    一个月似乎很快就能过去,张春明也和雷正约好,农历六月初八是好日子。他心一横,拿着自己的行礼出了门,喊了两声武姐姐,武念知应着自己抱着大龙,栓子一手领着武念知的行礼一手抱着小玉跟了出来。

    武念知上了车,栓子才恋恋不舍的把小玉塞到车厢里。

    车轮转动,余振生和武念知一起出了城。

    明清的BJ属于京师顺天府,下辖两个县,西部属于宛平县,东部属于大兴县。从天津到宛平三百里,他们天明出发天黑进了宛平城,余振生又看到了卢沟桥。

    在之后的日子里,余振生无聊的时候就会到卢沟桥上走一走,他试图去数清楚桥上有多少石狮子,但结果却是每次数的都不一样。

    武念知也住在县城里,离雷家不是很远。余振生就住在雷家,雷正的儿子叫雷用,是和老实淳朴的乡下汉子,雷用的儿子八岁已经在县城的小学里上学。

    这一个月的时间对于余振生来说有些难熬,天津到宛平这么近,一天就能到可他却不能回去。好在,在保定附近的游击队跟着武汉卿做事的谭莫有机会进城,每次他回谭家的时候也会给余振生带回来一些消息。

    通过谭莫带回来的消息,余振生知道,张记这段时间风平浪静,他还知道现在天津城里的日本兵越来越多,其实不仅天津城里的日本兵多,宛平附近的日本驻军好像队伍也扩大了许多,甚至县城里随处可见那些扛着刺刀嘴里哇啦的日本人。

    雷正夫妇经常担忧的说:“看来宛平也闹鬼子了。”

第一百四十章 故土难离情 宛平七月殇

    对于让张群青暂时离开一段时间,余振生觉得张春明做的没错。别人不清楚张群青在做什么事,但余振生心里清楚。如果让日本宪兵队抓到张群青给八路军提供物资的事,那整个张家都完了。

    但对于让自己也暂时离开天津,余振生觉得张春明有点小题大做了。自己不过是张记的一个伙计,哪怕是准备娶张家小姐那和曹田小雅也只是私人之间的恩怨,怎么还会要了自己命?再怎么说,天津不像是安平那样的偏远的村落,再怎么说天津有那么多洋人,自己还在华界。

    再怎么说也是年轻人,待上三五天还行,这待上小一个月,余振生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心里开始长草了。

    这草在心里长的茂盛,一会儿想着父母会不会担心,一会想起二姐,一会想起铺子的生意,那些飘扬起来的染了各种样色的布料,一会又想起栓子杨五和振家。

    这个时候实在是不好,振家应该要上学了。临出来的时候余振生还特意问起张春明,打听让振家上学的事。张春明便告诉他不要他管,之前不是已经商量好振家和张蕊一起去西北角的那个小学了吗?商量好了就这么办,振家也是听话的孩子,再说有栓子接送他们是没有问题的。

    情绪在闷热的六月滋生出如同空气里一般的潮湿的烦躁,眼看就到约定好和雷正一起回天津的日子,余振生愈发的坐不住了。

    他顺着已经被自己走的很熟悉的宛平县城的路走上旧城头,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永定河和河上那条长长的石桥。

    他想起那首诗,禁城曙色望漫漫,霜落疏林刻漏残;天没长河宫树晓,月明芒草戌楼寒。参差阙角双龙迫,迤逦卢沟匹马看,万户鸡鸣茅舍冷,遥瞻北极在云端。

    此时的卢沟桥和永定河月光下如此静谧,本该很美的月色,被几声高声呼和的日语打破。几个喝的醉醺醺的日本兵,互相搭着肩膀,晃晃悠悠的走出宛平县城朝卢沟桥走去。

    余振生轻轻的叹口气,似乎也在没有了兴致。

    “咋了,是不是着急回去了啊!”身后有个熟悉的乡音,自从到了天津之后,每次听到家乡话余振生都觉得特别亲切。他忙转过身对来的人打着招呼:“雷伯,您怎么也还没睡。”

    “太热了,这天闷的。”雷正手里摇着大蒲扇,似乎要扇走空气中的闷气。

    一阵微风送过来,余振生感觉到似乎心又静下来一些:“这边好像比我们那边热些。”

    “那当然了,咱们那边什么地方?那可谓奇山秀水,好地方啊。哎!”

    “雷伯,您想家了。”余振生轻声说道。

    “怎么不想呢,现在是有家难回。我们老了,落叶总是要归根的啊!”

    余振生沉默了,他转身看着远远的石桥:“我爹和我娘也总这么说,可我不这么想。”

    “我知道,你和我家雷用一样,你们年轻人啊总是说人往高处走,水往地处流。觉得天津啊,北平啊就是大城市,就比咱们乡下好。可你们到了这地方,一辈子都是别人口中的外地人。雷用也劝我们留下来,可我和你爹娘一样,我们都在安平村活了一辈子,那里的水喝的是甜的,那里的地踩上是踏实的。”

    余振生知道,这应该就是所谓的故土难离吧,他时常也会想起家乡的草木。但他心里也有着和走出山村那些人一样,希望能在天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哪怕回家乡也要衣锦还乡。

    他沉默了片刻:“雷叔,您觉得我娶了张芳,我还回的去吗?”

    雷正一听看着余振生瞪了瞪眼睛:“屁话,嫁鸡随鸡,现在他是张家大小姐,过了门她就是你媳妇。咋地,你还准备倒插门啊?”

    余振生脸一红低声说道:“那倒没有,师父也只说成亲,没说招赘。”

    雷正撇了撇嘴笑了笑:“那是,你家可就你一个儿子,娶他张家的闺女可以,入赘?从我这也得先帮你爹给你拦着。”

    雷正的话把余振生也说笑了:“雷伯,那我可得替我爹谢谢您了,您赶紧回去睡,明天一早咱们就动身。”

    “一早?不等谭莫送咱们了?”

    “一早,我想看看卢沟晓月是什么样子呢?!”

    雷正一脸狐疑的看着余振生:“啥,啥晓月?”

    余振生指着那月色下的卢沟桥:“卢沟就是这卢沟桥的卢沟,卢沟晓月啊说的,古代时候的交通不比如今这么发达。金朝时期出京的赶路人从金中都走到卢沟桥正好是半天的路程。因此每至卢沟桥,都已是日落西山了,于是这些赶路人便纷纷选择在这卢沟桥畔的驿站留宿,等到次日清晨再行出发。

    而在鸡鸣上路之时,如果天色好,赶路人就会看到一样景观?微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浅白的新月!有些苍冷,有些孤独。正所谓明月千里寄相思,皎洁的月光,沧桑的古桥,静静的河水,那得有多美!”

    雷正听完摇着蒲扇头也跟着摇起来:“嗨,我当说啥,不就是鱼肚白时候的月亮吗?你要是天天早起天天能见。难怪张春明就瞧你顺眼,这酸劲泛起来还真有点张春明的味道。”

    说着他用蒲扇拍了拍余振生:“想看你早起了自己看,我可等跟我小孙子吃了早饭他上了学再走。”说吧便扇着蒲扇溜达着转身下了城墙。

    我酸吗?师父酸吗?也不是,过了明天师父就不是师父就成了岳丈,一下子余振生还真觉得有点恍惚,他忽然又想到了张芳。

    不远处想起一阵枪炮声:“小鬼子又演席!”余振生心里骂着觉得扫兴,也下了城墙追着雷正一起朝雷正家走去。

    这一夜余振生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心事重重,还是这演习的枪炮声不断,他始终没有睡沉。

    终于熬到天亮,院子里有了想动,余振生从窗户看出去是雷用出了门。

    雷家人醒了,余振生才好起床洗漱,自己是借宿即便在安平时候雷正和他家关系很好,那也是外人。住人家要懂规矩,在怎么说也不能吵到主人。

    他端着自己毛巾脸盆走到院中,雷正的小孙子雷福背着新买的书包从房间里跑出来,院门一开雷用急匆匆的跑了进来一把拉起雷福就朝屋里拽。

    “爹,你干啥!“雷福惊呼着。

    雷用的神色十分慌张,他看到院子里的余振生:“快,快跑,日本鬼子打进城了。”

    余振生忽然觉得耳边想起炮声,枪声!他想起尹强和他说过的场景,想起安平村那些死去的人。忽然他感觉自己被雷用推了一把,一声炸想眼前一片黑漆漆的感觉。

    余振生心里一惊,急忙朝声音望去,炮弹就在雷用家北房西边落下爆炸。雷正一家人都从屋里跑了出了,外面顿时响起尖叫哭嚎的声音。

    “鬼子来了?!”

    “日本鬼子杀人啦!”

    惊呼声此起彼伏,雷正大声喊着:“赶快跑!快离开这里。”

    雷用一把抱起吓傻了咧着嘴还没哭出声的雷福,朝自己的老婆喊着:“你扶点咱娘,快点跑。”

    又有炮弹落下下,宛平城中一片黑烟隆隆,又一一个炸弹落在雷正家的屋顶,房顶被炸飞,瓦片砖头还有炸弹飞溅散落下来,余振生忙匍匐下来。听着身边噗噗索索落下杂物的声音过后,忽然余振生听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我的儿!”

    余振生急忙跑过去,这声音是雷伯和雷婶的,他们趴在地上,雷用被落下的炮弹炸开了肚子,他的身旁还有雷用的老婆,炸弹碎片打到了她的头里,她的手里还抓着一个锅盖,手臂用力的伸着,似乎想用锅盖挡住雷福。而她刚好用身子和伸开的手臂拦在雷福和落下的炮弹碎片中间。

    “娘,爹!”雷福从自己娘的手臂下钻出来,坐在地上哭喊着。

    余振生忙跑过去捂住雷福的眼睛,他从雷用老婆的手里拽出来锅盖,让雷正顶着锅盖,又抱起雷福拽着雷婶拼命的朝外跑。

    一出院子余振生有些傻了,街上慌乱的人们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又往东跑的,又往西跑的,有的跑着跑着撞到在一起,有的没跑几步就被飞落的炮弹炸倒在地。

    子弹不长眼,这么跑不是办法。余振生拽住雷正:“雷叔,先躲一下!”

    “你说啥?”轰隆声阵阵传来,余振生只能拉着雷正朝院子西北房子跑。

    “雷伯,乱跑也是死我们赌一下。”

    雷正眼睛通红,他悲伤着自己的儿子,又担心着眼前的孙子:“赌什么?”

    “我听过一个说法,炮弹不会在一个地方炸两次,你们在这躲一下。如果我没回来,你们等炮弹停息片刻在跑,往天津跑去找我爹娘!”余振生说完,转身就朝院外跑去。

    谭莫还没来,原本说好谭莫会来宛平。谭莫每半个月都会回一趟宛平,一是回家看看。二来是替武汉卿送给东西给武念知。

    现在,谭莫估计不回来,余振生甚至猜想,外面那炮声枪声说不定有国军或者游击队在跟日本鬼子开火。

    余振生的猜想没错,宛平城的这场仗国军打的十分惨烈。

    当日军磨刀霍霍后,他们便撕下了虚伪的面具,用士兵做炮灰,牟田口廉也,卢沟桥事变的策划者,谎称一个士兵失踪并要求进入宛平城搜查,当即被中国军队拒绝。于是,日军便开始向中国军队开火,到次日清晨,日军包围宛平城并向二十九军奋力反击。

    虽然从人数上来说,国军占有绝对优势,但从装备来说,国军却是少得的可怜。就光步枪来说,国军的七九式步枪(汉阳造)射程只有150米。所以很多时候,二十九军的弟兄们还没有打到日军,身边的兄弟却一个又一个倒下。即使这样,步枪对于二十九军来说也并非是人手一把。在日军三八式步枪和轻机枪、迫击炮等面前,人数不再是取得战争胜利的优势,而是徒增一个又一个生离死别的伤悲。

    毫无疑问,这个时候能避免武器劣势的唯一方法就是肉搏了,但客观地说,日寇的拼刺刀技术在世界都是屈指可数的。当然他们的技术不是个人有多厉害,而是他们能组成一种团队协作的方式。尽管二十九军的士兵一个又一个倒下,但将士们却从未退缩。我们总是以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而自豪,但如果每个士兵都有一把枪,谁愿意将自己的生命寄托在大刀上呢?

    尽管如此,第110旅219团11连排长申仲明率领部下挥起大刀一马当先,在连续砍到数人之后,申将军已经是筋疲力尽,对面连续数声枪声,申将军倒在血泊里。最终11连除了四个生还者外全部壮烈牺牲。最终伴随着宛平城和天津的陷落,卢沟桥以我们的失败而告终。

    被日军炮火攻击下的宛平城,硝烟弥漫,余振生跑到武念知住的院子,院墙已经被炸开,他听到里面婴儿的啼哭声。

    当他冲进房间,看到武念知正匍匐在床上,她紧咬着牙用身体护着自己的两个孩子。

    “念知姐!”

    “振生,你怎么来了?”显然余振生的到来让武念知很惊讶。

    “我怕你们有事!你的枪带着没有?”

    武念知起身,麻利的掏出两把枪,拿出一把朝余振生一递。

    余振生摆摆手:“我不会!现学也来不及,快把大龙和小玉带上,我们想办法一起走。”

    武念知麻利的将大龙绑在余振生怀里,将小玉绑在自己怀里:“你知道朝哪走?”

    “我不知道,不过谭大哥他们肯定是进不来,我们得想办法出去。这会儿炮声好像小点,咱们赶紧带上雷伯他们,日本鬼子凶残的很,真要是碰到鬼子了,就得看你的了。”余振生这么说着,又在身后塞了把菜刀。

    到现在他还真有点后悔,怎么在宛平这么久,就没想起来跟武念知学学怎么用手枪呢。

    两人背抱着大龙和小玉找到雷正夫妇,又趁着炮声间隙混着人群跑出了宛平城,他们跟着很多人一起成了逃难的人,人们根本不知道要往哪跑,只有有方向的人朝东南,于是逃难的队伍浩浩荡荡的沿着东南方向走去。

第一百四十一章 同行逃难人 日刊曲事实

    逃难的人流涌出宛平城,像是羊群毫无想法的羊群,他们跟着走在前面的人,走在前面的甚至不知道自己要朝哪里走。身后的宛平城依然有炮弹落下,空气里弥漫着硝烟的味道,天都是灰蒙蒙的。

    队伍浩浩荡荡,大人们牵领着孩子,他们只想快点离开这座城,他们此时已经顾不上城里的家以及城里死去的亲人。那种强烈的恐惧感随着身后轰隆隆的炮声和啪嗒啪嗒的枪声,不断的冲击着他们,似乎在催着他们快跑快跑。

    余振生和武念知各自背着大龙和小玉,他们又各自搀着雷正和雷婶,雷正紧紧的拉着雷福,雷福已经吓得忘记了哭,而是紧紧的抱着他那新书包踉踉跄跄的走着。他们被人流夹杂着,和所有人一样无声的奔走着。

    酷热的天气下每个人都大汗淋漓,汗水浸湿了头发泪水打湿了衣衫。

    走出城几里,逃难人群的队伍被拉长,年轻的走到快的依然在前面,上了年纪的拖着孩子的老幼妇孺已经放慢的脚步。

    雷正夫妇已经走的上气不接下气,他用力的拽了拽余振生:“振生,停下停下。”

    余振生叫住武念知,他们走到路边在一棵树下,雷正被余振生扶着坐了了下来:“我走不动了,振生,你们先走。”

    余振生看着经过他们身边的逃难的人流,他撩起小褂擦了一把脸上的汗。身后的大龙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武念知赶忙过来从余振生背上解开绑着大龙的布绳子,抱着大龙掂着。大龙依然在哭,她身上的小玉也开始哭。

    “闺女,他们恐怕饿了,你躲到树后面喂喂他们吧。”雷婶喘着气说道。

    武念知也想哭,她的泪水在眼圈里打转儿,就这么跑出来这一走不知道要走多久,两个孩子这么小怎么禁得起这么折腾。可当她回头看那远远的炮火中的宛平,在看着路上仓惶的人流,武念知咬住嘴唇没让眼泪落下来,她一跺脚转到树后,渐渐的两个孩子的哭声停息了。

    雷家夫妇靠着树坐下来,雷用紧抱着自己的小书包靠在奶奶的怀里,小孩子走累了红扑扑的小脸,很快就闭眼睡着了。

    两个老人,一个女人,一个孩子,还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婴儿。

    余振生看了一眼同行的人,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责任感从心底升起。他看了一眼满脸悲伤的雷正,正在搂着雷福落泪的雷婶,和可以看到树后可以看到半个背影的武念知。又看了一眼那逃难的人流,他们很多已经步履艰难,但扔咬着牙努力的跟上队伍。

    “快跑吧,说不定鬼子会追上来!”有个好心的汉子朝余振生招手说着,说完也不等他们的回应就继续赶路。

    是啊,鬼子会追上来的。余振生又想起曹田小雅那张同样是黄皮肤,但让人生厌的脸。他想起在靶档道上被日本人当靶子打死的报童,想起安平村死去的人,想起四叔四婶,想起尹强,想起刚刚死在他面前的雷用....

    他的耳边嗡嗡的,他用力甩甩头,顺着发梢大颗的汗水被甩出去。然后他用擦了把脸,飞快的朝身后的农田跑去。

    很快余振生就兜里一袋子玉米棒子回来,他面红耳赤心惊肉。这是他第一次偷东西,他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地,即便有主人在他身上也没有钱付这玉米棒子的钱。他们出来的时候,几乎是什么都没没带着,走回去去车站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况且现在根本没法回去。

    只能朝前走,朝前走要走一二百里,这一路不吃不喝余振生觉得自己都能抗过去,甚至雷伯夫妇也能扛着,可雷福怎么办,武念知不吃可以,拿什么喂大龙和小玉。

    太多人急着赶路,他们只想快点跑远,谁也没注意到这里还有田,有那么一片欠收的地,有那么一些可以暂时拿来充饥的东西。

    余振生走到树下,一眼看到雷用怀里的书包。他蹲了下来,轻轻的从雷用手里把书包拽出来,把那几个玉米塞了进去。

    “振生,跟我走吧,我爹在保定,离这只有百来里路。”武念知整理好衣服从树后走过来,她的双臂里一边托着一个孩子。

    余振生接过大龙,大龙的身上还有被布条勒的红印,胸前因为一直贴着余振生的后背被汗水浸的已经起了一些红色的小点。

    “起痱子了!”武念知看了一眼,皱着眉头说道:“还是赶紧走吧,你看着咱们要落队了。”

    余振生朝逃难的人流看去,大队伍已经走到了队尾,只有零零星星的赶路人从他们面前经过。

    “雷伯,我们走吧!“余振生转身去搀雷正。

    雷正摆摆手:“振生,你们要是能带着你雷婶和雷福你们先走,我想回去看看。”

    “回去?”余振生和武念知异口同声的惊呼起来,两人狐疑的对视一下,余振生问道:“雷伯,回去太危险了。”

    雷正摇摇头,看看余振生又看看武念知:“振生,你刚才跑去找念知的时候,我就不想跟你们一起跑出来。”

    余振生一阵难过:“雷伯,您节哀。”

    “我不是这个意思!”雷正叹了口气。“我看你放下我们自己跑出去,不知道你去做什么了,没想到你是去找念知。”

    余振生以为雷正误会什么,他红着脸赶紧解释:“雷伯,我来宛平是和武小姐一起来的,现在宛平出那么大事,我怎么能自己走?”

    雷正的脸上从没见过的沧桑,余振生第一次觉得雷正忽然就老了,他听到雷正颤抖的声音说道:“是啊,我来宛平时候也是跟雷小姑一家来的,好歹我得知道她啥情况了。万一哪天见到雷老爷,老爷问起我得知道怎么说啊!呜呜呜!”

    雷正忽然捂着脸哭了起来,一时间余振生有些发愣,雷正在雷家做事做了一辈子,他哭或是因为不知道雷小姑生死,又或者不是一种对自己儿子悲怆的发泄呢。

    雷婶也哭了起来,泪水落在雷福的脸上,雷福睁开眼伸出小手擦着雷婶脸上的泪痕:“奶奶,奶奶”叫着叫着也跟着哇哇的哭起来。

    余振生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劝这一家好了:“雷伯,您确定刚才没看到雷小姑一家?”他朝逃难的队伍方向看去。

    雷正摇着头:“我不确定.....”

    “那我们.....”余振生的话没说完忽然停下了,他看到从天边飞过来几只大鸟。那不是大鸟,是飞机,飞机伴着轰鸣声越飞越近,逃难的人们被轰鸣声吸引抬起头朝天上望着。

    “轰炸机!”武念知惊呼了一声:“趴下,快趴下!”

    一阵好像呼啸的哨声,在逃难队伍的人流的前方想起,轰炸机扔下的炸弹在逃难人群中炸开。尖叫声,爆炸声在四周响起,余振生推到雷伯和雷婶,用身子护着大牛,武念知护着小玉。

    鬼子的轰炸机从逆着人流飞过,扔下几颗炸弹,就朝宛平方向飞去。

    余振生爬起跑到路上,那一片片逃难人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大路上。慢慢的尸体中有些人爬了起来,他们的衣服被炸烂,他们的身上流淌着不知道是自己还是别人的鲜血。他们抱着自己的亲人大声的哭嚎,悲拗之声回荡在在旷野。

    余振生感觉自己的身体都在颤抖,这些都是平民啊,都是逃难的人,然而他们逃出宛平,却依然没掏出命运。这命运多么的不公平,这些死了人死在自己的家乡的土地上。

    他朝这些人的队伍一直朝前跑,一边跑一边寻找谭家人和雷小姑的身影。谭家人余振生不认识,但至少认识雷小姑和谭莫的二哥。

    从对尾跑到队头,从还能辨认的死人中找,又仔细辨认着那些悲痛中的还活着的人。余振生不知道是不是该感到庆幸,这些人里并没有雷小姑和谭家人的身影。但他仍不敢太庆幸,因为宛平城里的情况未见得比现在的好多少。

    “振生,找到没有!”

    余振生回到树下的时候,雷正拉着他急切的问道。也许是太了解余振生了,从余振生撒腿朝人流跑,雷正就知道了他要去找谁。

    余振生摇摇头,他放下肩头跳着的一副扁担,扁担两头挂着两个竹篓,扁担和竹篓上尽是斑斑的血迹。

    又一阵轰鸣声,从宛平上空飞过来,几个人赶忙再次匍匐在地上。这次,飞机从他们头顶飞过,却没有投下炸弹。

    武念知一翻身坐起,掏出手枪,余振生一把按了下去:“你干什么?”武念知低头看了一眼小玉,沉睡中的小玉吭哧了两声,武念知再也抬不起手臂。

    飞机飞走了,那些飞机上的日本人得意的看着尸横遍地,他们似乎也不打算在这些平民身上浪费炮弹。

    那些悲伤的人们似乎意识到什么,他们流连的回望着亲人的尸体,再次结伴走上逃难的路。活下去,走出去,是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事。

    人流又开始移动,只是这人流变得稀稀落落,队伍被拉的更长。

    “雷伯,我先送你们到保定,然后我和谭莫一起想办法进宛平。”余振生用已经被汗浸湿的衣服简单的擦了擦扁担,然后把大龙放进箩筐,又让武念知把小玉放到扁担另一头箩筐里,他挑起扁担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对雷正说道。

    他们再次上路,余振生跳着扁担,武念知搀着雷婶,雷正牵着雷福,经过那队伍中不得不停下并且会永远躺倒在这片土地上的人身边时候,雷正用手捂住了雷福的眼睛。

    一辆汽车在女中门口停下,张芳和刘银燕上车关上了车门。

    “呦,张蕊,叫姐姐!”刘银燕按了按张蕊的小鼻子尖笑嘻嘻的说道。

    “银燕姐姐好!”张蕊乖巧的叫着。

    “你呢?”刘银燕拍了一下隔着张蕊靠着后座另一边抱着书包坐着的余振家。

    “刘小姐好!”

    “这孩子,总是这么生份,真像他哥!”刘银燕笑着对坐在副驾位置的张芳说道。

    张芳扭头看了一样余振家:“振家,你就叫他小姐姐,她不喜欢人家叫她刘小姐。”

    “小姐姐....”振家低下头腼腆的轻声说道。

    张芳咯咯笑起来,刘银燕拍拍张芳:“瞅你乐的,是不是今天那个谁就回来了?”

    “我哥头两天就已经回了,现在人在我嫂子那。”

    “装傻充愣!”刘银燕咬着牙嘀咕了一句。

    “今天七月八号,农历六月初一,我听余大娘说振生哥和雷伯六月初二前到,那就是今天了!”开着车的栓子兴高采烈的大声说着。

    刘银燕笑起来:“看看,还是栓子哥明白事儿!”

    余振家的屁股扭了扭,脸上一下就有了笑容,但接着又泄气了一样:“我哥肯定不喜欢我坐着车,跟你们一起上学。他说过,要我认了路每天早起会走着去学校,就像他上学时候一样。”

    张芳笑着看着余振家说道:“你哥是个老古板,你不用听他的,让你坐车是奖励你,你给铺子出了那么好的主意,以后可以用木头模特,我就不用穿着那衣服来回晃,是不是挺好的?”

    “可是,模特还没做好!贾大哥肩膀受伤刨子都推不了。师父说要是他肩膀养不好,以后木工活就废了。”余振家一撇嘴十分伤心的说道。

    车上的人似乎不太关心贾丰的肩上,他们的心思大多在今天余振生能回来。

    “今天街上怎么这么多人....”栓子开着车小声的嘟囔着,似乎今天比往常路上多了很多人,他的车开的很慢,一个报童举着报纸从车旁经过,报童嘴里喊着:“号外号外,二十九军对演戏日军开火,中日士兵卢沟桥开战,”

    “卢沟桥?”栓子惊呼一下一脚踩下刹车:“大小姐,快买份报瞅瞅!”

    张芳朝报童招手买下一份报纸,报纸是中文的《盛京时报》,张芳急忙翻开报纸找到新闻内容,只有间短的几行字:“驻丰台日军部队七日午后十时许,举行夜间操练遭中国军不法射击.........”

    张芳举着报纸念着,刘银燕一头雾水:“芳姐,什么情况,你们怎么了?”

    “卢沟桥,就在宛平旁边!”张芳喃喃说道。

    “这报纸是鬼子办的,我不信他们说的,大小姐你买别的报纸看看啊!”栓子有些着急停下车,张芳赶忙各种报纸都买了一份,翻了半天却没翻到任何关于卢沟桥事件的消息。

第一百四十二章 忧心的家长 主见的儿女

    “一派胡言!”

    啪的一声,张春明关上了话匣子。

    “蕊儿!去跟小花姐姐玩!”

    严彩蛾把张蕊送出房间,看着蕊儿朝前院跑去。她转身回来松开衣领的一个扣子,摇着蒲扇在桌边坐下:“大热天的,这是跟谁生气呢。”

    “你听听这话匣子里说的都是什么。”

    “那里的话也亏得你信!也不知道宛平那边怎么样,都到这会儿了,振生他们出来了没有。”

    张春明在屋里来回踱着,他的额头冒出了汗珠:“屋里热,我出去走走。”

    “你去哪啊!”严彩蛾摇着扇子追问道。

    张春明没有回答,余振生还没到家,他心里也着急。下午栓子送张蕊和张芳回来,张芳呆都没呆住就又坐着栓子的车走了。张春明知道,他们是去找群青和刘超了。

    儿女们的事,张春明不会过多的过问,但并不等他不关心这些事情。至少他觉得,张芳是有些着急的,那就说明他的安排没有错。

    张春明出了走出先春园这条街上了大丰路,路边一些卖粮油卖日用的铺子的灯还亮着,街上往来着吃了晚饭出来遛弯乘凉的人,他们互相打着招呼搭讪这聊上几句。

    顺着大丰路走到西北角,一趟街灯火辉煌,各种小吃铺正是生意最热闹的时候。张春明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他信步由缰的就走到了北马路。

    沿街的铺子有的还开着,有的正在收摊关门,熟人见面都要问声:“张掌柜,吃了吗?”“遛弯呢您。”

    “有日子没看到您了。”

    张春明便停下来,随意的聊上两句,走走停停的就来到张记的门口。

    铺子交给余振生打理,张春明就几乎很少来,平时崔卫每天会回去跟张春明说是铺子里的情况。

    张群青那边已经断货,闲下来的贾丰和李复就给张记帮忙。余振生走之前,做出的几个色样儿的染料最近都还卖的不错。作坊这边出的染料也是多是根据铺子里销售的情况,哪样要断货张春明就安排工人出哪样。虽然余振生没在,但生意还是照应做,似乎也没什么太大区别。

    只有张春明心里明白,如果按照以前张记的模式,生意一定没有现在的好。

    快走到铺子的时候,看到铺子的门还开着,铺子里面亮着灯,张春明站到铺子门口,看里面刘福正忙着收钱,贾丰在给客人介绍,杨五有模有样正在教一对母女怎么用染料染色。

    张春明从群青化工那边开着的门走了进去,李复正在收拾柜上的东西,看到张群青忙迎过来:“大掌柜,您怎么来了?”

    “群青在不在!”

    “在里面!”

    “你忙你的。”

    张春明走进了院子,院子里的院灯亮着,张群青的书房里影影绰绰的似乎有好几个人。

    “咳咳!“走到门前,张春明咳嗽了两声。

    屋里暂时静下来,接着门一开,开门的是张芳:“爹,您怎么来了?”

    张春明朝房间里看了一眼,群青,刘超,张芳,还有一个不认识的人,那人戴着厚厚镜片的眼镜正朝他看着。

    “爹!”张群青站起身,忙拉着那个人说道:“爹,这位是....”

    张春明一扬手打断了他:“你出来!”

    张芳调皮的朝张群青做了个鬼脸,张群青冲着翟会计无奈的笑笑,赶忙从房间走了出来。

    两个人走到树下,张春明这才转身,他的脸色沉着:“群青,你怎么还不把雨诗接回来?!”

    “我这才刚回来,还有些事没处理完。”

    张春明背着手盯着张群青,他本以为这次张群青避开一段时间回来后可以老实一些,安慰一些。可眼前看到的张群青,走了快一个月回来,人粗糙了许多。那张本来文质彬彬的脸庞晒黑了许多,头发也不像之前打理的那么顺,胡子拉茬的只有眼睛放着光,哪怕是在这夏夜里,目光中总像是有团火在跳动。

    张春明朝书房看了一眼:“你怎么还在这里,如果他们知道你回来了,一定会把这里监视起来。”

    “爹您放心,他们是没把这里放眼里的,要是真怀疑这里有问题,我肯定走不了。而且铺子也不可能这段时间这么平静。”

    “还是小心些好!我不管你交往的都是什么人,在做的都是什么事,那是因为我相信你。不过,你不应该把你妹妹扯进来!”

    张春明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担忧。

    “爹,张芳他长大了,她是个有思想的女孩子!”

    “闭嘴!你也知道她是女孩子?!她要是有什么事,你怎么跟你娘交代!”

    张群青为难的低下头,自己做的事原本也不想让张芳参与进来,可是有些事由不得张群青,但他又没办法和张春明解释。

    张春明似乎也没想等张群青解释,沉默片刻张春明低沉的声音说道:

    “昨晚的事你知道了吗?我担心振生可能出事了。”

    “听说了,确切的说是今天凌晨发生的事。爹您别瞎想,具体情况咱还不清楚,应该没事的。”张群青担心张春明的心绞痛的老病,赶忙出声安慰着。

    “你这里也有电话,家里也有电话,他们要是回不来,至少应该想办法打个电话。振生年轻不懂得这些,雷正应该明白。”

    “或者是路上车有什么事,又或者.....”

    “行了!你别说了!待会早点送你妹妹回去!振生他们一回来你就通知我!”张春明心烦意乱,张群青的所有的猜测他都想过,但是事实是按照正常行程一早从宛平出发,现在也该到天津了。

    张群青送着张春明出了门才回到书房,他苦笑着跟谭会计解释着:“我爹这脾气就这样...”

    “理解,理解!”谭会计推了推眼镜说道。

    “刚说到哪了?”张群青重新落座问道。

    刘超看着张群青:“你走这段时间,日方催了几次要求开工供货,还好孙局长那边顶的住。厂里的事问题不大,只是偷偷生产出来的一些产品现在运不出去,我打算明天就动身去见见武大队长。”

    “我跟你一起去!”张芳自告奋勇。

    “胡闹,你一个女孩子去什么。”

    刘超一愣,张群青似乎从来没这么凶的跟张芳说过话。“女孩子怎么了?”张芳委屈巴巴的。

    “你不上学了?!”张群青一瞪眼问道。

    “张芳,听你哥的,这事太危险了。再说,你现在还是学习重要些!”刘超一旁说道。

    张芳低头不语,刘超抬起手腕:“呦,快九点了,谭会计我送你回去。”

    “你顺路把张芳也送回去吧!”张群青说着。

    刘超一笑:“十分乐意!”

    刘超开着栓子送回来的车,送走了翟会计,又开车朝先春园驶去。

    张芳别着脸看着车窗外,刘超看了张芳一眼问道:“还在生你哥的气?”

    “他做的事,他可以做我不可以,我看他就没当我是亲妹妹!”张芳气哼哼的说道。

    “你错了,他要是不当你是亲妹妹,从一开始就不会让你知道。”

    张芳扭过头看看着刘超:“你就会替他说话,本来他也不打算让我知道,再说我是要跟着你的,我才不跟着他呢。”

    “跟着我?哈哈哈!”

    “你笑什么,我知道你始终是和陈先生在一起,如果不是六河叔的事,我哥恐怕还会坚信他那套,早晚你们....”张芳语噎了一下眼神中泛起几分愁容。

    “很正常,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理念,我们也允许观点理念上的分歧,但最终我们还是要争取一切可以争取的力量。你看,你哥不就是很好的例子。”

    张芳眼睛眨了眨,似乎在想什么:“超哥,我想跟你一起去保定。”

    “为什么?”

    “你是去见念知的父亲,我很久没见到念知了。”张芳为自己想了个很好的借口,虽然他知道武念知是去了宛平,但她觉得刘超可能不知道。张芳想跟刘超一起去,想去看看游击队是什么样子。

    刘超摇摇头:“不行!听你哥的”

    “你就带我去嘛,你不是说开车当天就能回来的嘛,现在的课真没什么可上的,明天是日语课,听说学校请了个翻译官来讲课.....”

    “是曹田小野?”刘超一下子反应过来。

    “嗯,你们要是都逼着我明天去上课,那我就刺杀他!”张芳瞪着眼咬着嘴唇恨恨的说道。

    刘超一脚踩住刹车,两个人的身子都超前倾了一下。

    当刘超看到张芳那充满威胁又带着几分调皮的面容时候,他自言自语的说道“女疯子!”

    张芳咯咯的笑了笑:“说好了啊,明天栓子送了银燕,我就说不舒服要回家,等栓子给你车我们就出发?”

    “你啊,我看你就是故意,学校请没请曹田小雅我不知道,我可知道明天是大日子!”

    张芳轻轻的呀了一声,自己的小心思被刘超看破,她脸一红低头不语。

    “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余振生吗?”刘超语气放缓忽然问道。

    张芳想了想,淡淡的说道:“也不是,我有点喜欢,以前也爱气他和他开玩笑。但是不是爱慕,不是敬仰,不是崇拜。我觉得,我们之间更像是朋友,兄妹,不是志同道合的同志。”

    “那振生他呢?他怎么想?”刘超小心翼翼的问道。

    “他和我想法差不多吧,不过我觉得他没想法,我爹怎么安排他就怎么做。他爹妈怎么说他就怎么做,我说让他帮他拖一拖这件事,他也答应了。你说这个人,真是的。”

    “可能,他是因为在乎你的想法?”

    “才不是呢!他这个人就是个随波逐流的人,我不想嫁给这样的人。”

    刘超的心里竟然一时有些激动,他偷偷的看了一眼张芳美丽的侧颜。她想嫁什么样的人呢?至少刘超知道,自己是喜欢张芳的,可是他不敢说。他和张群青是好朋友,张群青觉得刘超应该拿张芳也当成妹妹一样。

    本来,刘超是也想拿张芳当妹妹的,可现如今,张芳张大了,成熟了,成为一个有知识有思想,能赞同自己观点的女性。不可否认,刘超有些心动了。

    张春明出了铺子,顺着胡同朝河边走去。他似乎是由着自己的心情,但是他的心情却让他不由自主的朝余振生家走去。

    他不明白,本以为张芳是惦记余振生的,可刚才他看到的是张芳那张轻声调皮的脸庞。那一刻他想到了,张芳着急出来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振生到现在还没回来,这让张春明开始担心起来。

    他在余振生家院子前面站住了,犹豫了一下,张春明又走了两步,敲开了老孙头家的门。

    余二河背着手在那间小教室来回走着,余振家抬起头看着余二河:“二伯,我作业做完了!”

    “去睡吧!”

    “可是我还是想等等振生哥....”

    余二河叹了口气,盼着余振生到家的心情,哪个比余二河和振生娘更真切一些。

    现在的余二河夫妇,除了盼着余振生回来赶紧定了亲事之外,更有一件让他们着急的事。那就是二女儿余芃芃病了,听说病的很严重。

    他们知道,女儿的病是心病闹的。手心手背都是肉,二人除了疼儿子,也是心疼女儿的。

    可是到这个时候,余振生还没回来,消息闭塞的他们到现在还不知道,宛平出了事。

    他们更不知道,此时的宛平战斗还在持续,百孔千疮的宛平城里到处都有炮弹落下。

    余振生挑着竹篓,武念知搀着两位老人,艰难的前行,他们已经看不到了逃难的队伍,但路上总能见到逃难者的尸体。

    刚开始的时候是炮弹炸死的,再朝前走是有些已经受了重伤,努力前行最终支持不住了。又走了一段,有受了惊吓又受了暑热。

    他们走了二三十里,天色黑了下来,两位老人在也走不动了。

    他们隐约看到有处村庄,又鼓着劲头朝村庄赶去,等走到村庄几个人都傻了眼,村庄里被扫荡过一样,一片狼藉。

    晚上总要找个歇脚的地方,余振生让他们原地等着,他去寻找可以歇脚的地方,在村庄里发现一间房子还有着微弱的灯光,余振生赶忙走上去。

第一百四十三章 随波与顺势 与田鼠谋粮

    对于余振生他们来说,这段路走的太艰难了。

    从宛平城跑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死里逃生,又侥幸因为稍坐停留离开了逃难的队伍因而有躲过了鬼子飞机对逃难人群的轰炸。可是不管他们决定去那里,不知道路线成了难住他们最大的难题。

    如果到天津,雷正这些年走过很多次多少记得路,余振生凭着年轻记性好也能大概走出个方向。可是到保定那是和去天津不不同的方向,这一路走下来竟连个问路的人都看不到,只能凭着他们去宛平时候谭莫特意带武念知去见武汉卿的印象一路朝东南走着。

    余振生只知道,这一路不仅仅是宛平城在打仗,沿途经过的地方到处是战争过的狼藉。那些炮弹留下的痕迹,将大地摧残的百孔千疮。沿途可见的尸骨,残破的衣裳,以及暗红的血迹无不在提醒着他们,战争是残酷的死亡离他们是那么的近。

    他们安静的走着,咬着牙用着力,就连平时淘气的雷福也变的安静了。

    夜里总要有个歇脚的地方,更何况几个人一路没吃没喝,眼前的村庄虽然残破但至少可以找个可以安顿的地方。

    村庄里死般的寂静,这让余振生想起劫后的安平。两边是被炮弹炸倒的房子,隐约中他看到有间房子看上去似乎完整一些,甚至里面还透着微弱的光,甚至他听到一阵奇怪声音,那声音从光影处传来。

    “爷爷,我怕.”雷福紧紧的拽着雷正的衣襟。

    “雷伯,你们在这等我,我过去看看。”余振生摸了摸临出门时候带着一直别在身后的菜刀。他轻手轻脚的朝那光影和声音走去,接着他在一个院子前站住了脚步。

    这里原本应该有个院子,院门和围墙都已经坍塌,院子里有一间正房,和一间偏房,院子中间蹲着一个人,那人正在朝火盆里烧着什么,一边烧还一边呜咽的哭着。

    余振生走了过去,那身影瘦瘦小小的,看着像是个孩子。

    “小兄弟,你这是在给谁烧纸?”余振生走了过去,他慢慢蹲下问道。

    那人回过头,接着火盆里的光余振生看清楚的时候竟吓了一跳,原来蹲着的不是什么小孩,而是个须发尽白的老汉。只是这老汉太瘦了,瘦到仿佛身上没有一丝皮肉。

    老汉停下哭声,用警觉的目光紧紧的盯着余振生。

    余振生只好改口问道:“老人家,您是这里的人吗?”

    “你是什么人?”

    “我是从宛平城里逃出来的.....”

    老人摸了摸脸上的泪痕,声音冷冷的说道:“这里土匪来过,鬼子来过,逃难的也来过,该抢的抢了,该烧的烧了,能吃的也都啃光了。你要找什么就自己找去,找完赶紧走吧。”他说完又转身去拨动火盆里的火。

    余振生心里一阵难过,他轻声说道:“我们有五六个人,是想跟您这借宿一晚。”

    老人指指偏房:“正房房顶炸塌了,那屋还能睡下个人。”

    “这怕不行,您晚上就没地方睡了。”余振生站起身来:“我在找找看其他家有没富裕地方。”

    “别找了,这村子没人了,这么闷的天搞不好夜里要下雨。除了这间屋,恐怕找不到能牢靠点的房子了。”老人也站起身,:“你来瞧瞧,行就凑合一晚上。”他的身形晃着朝屋里走去,那瘦小单薄的仿佛一副骨架的身形仿佛随时会被一阵风吹倒。

    余振生跟他进了屋,老人点着了一个陶瓷小盘里的灯芯,照着这间房子。一间屋半间炕,余振生扫了一眼那炕,炕上光秃秃的有些甘草铺在上面,虽然残败了些,总好过荒郊野地睡地上。自己年轻无所谓,雷伯雷婶,武念知和雷福应该可以将就下来。

    余振生谢过了老人,把雷正夫妇和武念知都领了过来,几个也说了谢感谢的话,雷福开始喊饿。余振生就去跟老人借炊具。

    能借到的只有一个破瓦罐,和两个破碗。

    他先用瓦罐烧了点水,然后从雷福的书包拿出路上捡回来的玉米,用自己一直带着的菜刀把玉米粒碎碎削到瓦罐里,熬上一锅玉米粥。

    一瓦罐粥只能盛两碗,他将粥到倒道那两个破碗里,又拿起一个玉米削了起来。现在能吃的也只有这些了,而这些过了今晚也最多还够熬一顿粥。

    盛夏的夜晚是闷热的,尽管有那么一张可以休息的炕,但雷正雷婶以及武念知都在院子里坐着,雷婶不知道从哪找到一把破扇子正给雷福扇着蚊子。

    此刻玉米粥的香气开始弥漫,他们都盯着那两个碗,却谁也没有走过来。他们又互相看看,接着就低下头。

    走了一天,谁不饿?可这心情压抑的难受,而且谁也不好意去急着端这刚刚煮好的粥。

    余振生讲第二罐粥煮上,他看了一眼院中的几个人。那个老者正坐在正房前的石阶上,朝他这边看着,他甚至看到老者那凸出的喉结在动,以及他吞咽口水的声音。

    刚刚拿到这罐子的时候,罐子里面还有些干糊的东西,有些草药的味道。余振生知道那是野菜,说不定这老者每天就靠吃这些度日。

    余振生端起一碗粥来到老者面前:“一起吃点吧!”

    老者狐疑的看了看余振生,又看了看他手里的碗,他的眼睛里在放光:“给我的?”,这村子自从进了鬼子,能跑的人都跑了,他一个老光棍没有跑,他也不知道往哪跑。

    之后来的人,每一批都如同恶鬼,能用的东西都被抢走,能吃的东西也都被难民哄抢光。每次他都是冷冷的看着,他不怪那些人,他知道如果自己跟着村里的人一起跑,那他们每到之处或者也是这样。

    余振生讲碗放到老人旁边,他转身回去又端了一碗玉米粥来的雷正面前:“雷伯,您和雷婶还有小雷福先将就一下,等那罐子粥熟了,我再给你们盛碗。”

    “武念知呢?先给她吧,她得奶孩子,不吃不行啊。”雷婶说道。

    “这锅煮这的给你们盛完就都是她的。”

    “孩子,那你呢?”雷正端着碗问道。

    “您放心吧包里还有玉米呢!”

    余振生是那么说,可他根本没想动那些玉米,依照眼下的速度到保定还不知道要走几天,朝前面走更是不知道会不会遇到和今天一样的情况。

    自己一个大小伙子,饿点就饿点吧。他这么想着朝那个瘦小的老人看去,老人正朝他举了举碗示意他自己的粥喝完了叫他过去。

    余振生看了一眼架在火上的粥罐,里面的水还没开,他朝老人走了过去在老人身边坐下满脸歉意的说道:“我们带的东西也不多,您也将就一下。”

    老人脸上的神情柔和了许多:“你们都是做什么的?”

    “我是山西人,在天津当学徒,那两个老人是我老乡,那个女的爹是游击队的,她住在宛平。”

    “哦!不是一家人,我看你的样子是读书人,有没有种过地?”

    余振生摇摇头:“我爹是私塾先生,我家也没地,所以从小我虽然在村里,却没务农。”

    那老头点点头:“我看你是实诚人,跟他们不一样。”

    余振生不知道老人指的他们是谁,但他猜到恐怕是先前来的那些难民。“他们恐怕也不想那样....”

    “那你们打算去哪?”

    “我们要去保定,正好跟您打听一下路。”

    “去保定,这条路没错,你们就顺着大路走,再走个七八十里也就到了。”

    “七八十里.....恐怕还得走几天。”余振生看了一眼篝火旁放着玉米的雷福的书包。

    老头抬头看了看天上那阴云在夜空中泛起的红色朝余振生伸出手:“拉我起来!”

    余振生讲老人扶起来,老人朝余振生点点手指:“跟我来!”

    余振生跟着老人走了很远,在一片倒塌房子前停下,房子后面是一大片荒芜的土地。老人指指倒塌的墙后面一块空地:“找个家伙,刨!”

    “这?!”余振生环顾下四周,除了断壁哪有什么应手的家伙,再说这大半夜的这老头难道要让自己挖坟?看看这房后的地,又不像是有坟的样子。

    “我看你是读书人,心肠也好。这里面有田鼠洞,挖田鼠洞也是一项技术活,因为田鼠的洞穴分布很广,而且大多很深,这村里能找好位置的就我老方一个,我没力气挖了,你挖出来东西我们分。”

    余振生没务农过,却也知道,田鼠有一个习惯,就是每次都要储存几个月的食物,

    他曾听村里的老人说过:在过去,当人们生活在困难的条件下时,许多贫困家庭会因为吃不起饭而挖洞,而当时有丰富的食物,如花生、玉米和大豆,如果大量收获,可以让家人吃上很长一段时间。但奇怪的是,它们储存的食物即使过了几个月也不会发芽或发霉。

    对于这个问题,余振生还特意请教过先生,先生说过:有三个条件可以让田鼠保持谷物的完整,首先是温度,谷物里面有水分,如果不把它晒干,集中堆放,里面的温度就会升高,就会开始发芽,田鼠会在秋末和冬末囤积谷物,此时它们洞穴里的温度达不到谷物发芽所需的温度。

    其次,田鼠选择粮食的方式是,它们的大部分粮食都是从农民在黑暗中晾晒的粮食中偷来的,或者在收获时丢失在田里,这些粮食已经被晒干,因此不容易发芽。

    最后,与人类不同的是,田鼠将谷物储存在堆中,这些堆被安排在独立的洞穴中,每个洞穴之间有一定的距离,这样谷物就不会从堆中产生热量和水分,这基本上抑制了发芽的可能性。

    余振生觉得,任何事物都有他的生存法则,上天既然这么安排,大抵一定是有他的道理,所以更多时候,他便愿意去顺其自然。这倒也不完全是张芳对他的评价随波逐流,而是他知道,和随波追流相近的还有一个词叫顺势而为。

    对于成功者,常常标榜了顺势,而对于普通人,那就变成了随波。

    当然,顺势也好随波也好,疑惑自己一向的顺其自然,余振生也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天去挖田鼠洞,去和老鼠们借吃的。

    他的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抵触,但转脸看到这位自称姓方的老者一脸期待,眼睛里对自己的信任,余振生明白,自己要借的不只是自己一行人可能会用到的口粮,还包括这位劫后留守着这个村子的孤独的老者日后活下去的希望。

    于是他蹲下身子,开始用手挖起来,挖了几下他想起带着的刀。正准备抽刀,方老头不知道从那里找出来把铁铲。

    余振生没有想到,他的一生会经历过三次挖田鼠洞找吃的,这是他人生的第一次,他边挖边跟老方头请教,如何准确地确定树洞的位置,老方头也不隐瞒,大大方方的告诉余振生这里的诀窍。

    战斗持续了很多天,宛平城里到处都有炮弹落下。谭家的宅院在卢沟桥西桥头,谭家的斜对面是宛平城里的岱王庙,那里曾是二十九军守桥官兵的驻地,“七七事变”后成了日军的兵营。

    当炮火停息之后,宛平城里多很很多日军的岗哨。城里的人不得随意出城,日本人挨家挨户的进去搜查,所有铜铁要上交,连木箱上的合页都被收走。

    雷小姑跟所有的住在城里的妇人一样,她们为了一家人的伙食只得上街,日本人让商人卖的粮食,是发霉的杂粮磨成的面,甚至有时候这些都买布到。

    城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过往的人都必须经过检查,他们见到日本要鞠躬行礼。为了活命,所有人也只能忍着。

    “站住!”一个日本人拦住了雷小姑。“小脚的女人!”

    日本人招呼着同伴指着雷小姑的脚大笑着。

    雷家的女人,哪怕在天足运动之后也依然裹着脚,从雷老爷子到雷霆,对于小脚女人有着他们的偏执。于是,理所当然雷小姑五六岁就裹了脚,和雷钰,严彩蛾,严彩凤一样,他们成为当下女人里的另外一类人。

    雷小姑从来不觉得小脚是什么问题,但是今天,那些狂笑爆叫的日军强迫她脱掉裹脚布,赤脚在砂石地行走。

    大脚女人和小脚女人百年来的互相敌视,在这一瞬间消融。那些看到此景的妇人,不管他们是否是小脚,也不论他们当初在天足运动时多么的对立,此刻都不禁悄悄的擦着眼泪。

    忍辱跑回了家里的雷小姑上吊了,她没等到雷正或者余振生回来宛平带她出去,而此时的余振生等人也终于走到了保定,他们走了百里地,鞋把脚后跟磨破了,血粘在袜子上,粘在鞋帮上。那种痛,只有逃过难的人才会懂。

第一百四十四章 碾过的车轮 真实的报道

    清晨,余振生被一阵细碎的声影吵醒,他想去揉揉眼睛感到手臂酸疼,这才想起来昨晚他挖了大半夜的田鼠洞。

    一股清香隐约飘来,那是食物的味道。余振生感觉肚子在叫,昨晚的半罐子玉米粥对一个十八九的年轻小伙来说,简直就是杯水车薪,充饥都有些困难。

    他被食物的香气吸引翻身从铺着杂草的炕上做起来,手上一阵刺痛,再看去竟然磨出了血泡。

    可是这点苦又算什么,至少现在还活着。

    他下地走到院子,雷正和雷婶一个抱着大龙一个抱着小玉,雷福搂着自己的小书包坐在一边似乎在等什么。

    “振生!”老孙头从塌了屋顶的正房钻出来,他的手里拿着个布包:“这些豆饼你们路上带着。”

    走到余振生面前,他将布包塞给余振生。

    “您留着些...”余振生去接布包,豆饼还是热的,手掌针扎般的疼,他不禁咧了咧嘴。

    “一看就没看过农活啊,这以后有你们的苦头吃!”

    “振生是我们村里的学生娃,现在也是出息的很,倒是人说仗义多是屠狗辈,读书的都是负心人。我看这话对振生就不合适,我们能活着出来还亏了这娃子!”雷正叹着气对老方头说道。

    “活着吧,活着再难也比不明不白的死了好。”

    “方伯,要不你跟我们一起走吧!”余振生将豆饼塞到雷福的小书包转身问道。

    “走?要走我早走了,可我这把老骨头走出去也是死,客死他乡不如就跟着守着,我倒要看看这老天爷啥时候收了我。”老方头在院里坐下倔强的说道。

    细碎的脚步声,武念知走了进来,她的神奇带着几分失望。

    “人都来了几轮了,但凡有点用的早被人拿走了。”老方头似乎知道武念知去做什么他仰头嘲弄的语气说道。

    “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找不到,不过我找到了这个!”武念知拿出个小荷包:“振生你过来!”

    余振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朝武念知走过去。

    “把手伸出来!”

    “干什么?”余振生背着手疑惑的问道。

    武念知打开荷包,里面有些针头线脑:“我帮你把手上的泡挑了!”

    余振生这才将手掌伸了过去.....

    告别了老方头,余振生一行继续赶路。

    与此同时,栓子开着接送张芳张蕊和刘银燕的汽车停在了中西女中门前。

    “芳姐,走啊!”下了车的刘银燕对依然坐在车里的张芳催促着。

    “我不舒服,今天我不上课了。”

    张芳的脸通红,刘银燕看了看张芳,又看了看送他们来的栓子,女孩子之间的问话似乎现在问不大合适,只好自己朝校门走去。

    “栓子,我们走吧!”

    “我先送你回家!”

    “不用,你直接去找超哥就行了,我正好找他也有事。”

    张芳这么说,栓子不能不听。但心里却一堆的问题,张芳不是生病吗?生病不去看病找刘超做什么。可他什么身份,他又不能问只得尊照张芳的命令,朝海光寺方向开去。

    车子开到一半,栓子不得不停下来行人何汽车都被堵塞在路边,在他们面前一辆辆装甲车,马队以及坦克车正沿着东马路驶过金刚桥。

    “怎么这么多车?”张芳探出头看着。

    “我下去问问!”栓子下了汽车打听了一下,接着就重新坐回到车里。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的笑容,他的心里被这轰隆隆的履带压过马路时候的声音振东着,仿佛这声音从他胸膛撵过,顿时有种自己从来没体会的过的心慌,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样。

    张芳的神情也变的十分严肃:“栓子,这些都是日本军队的车吧。”

    “是,我刚打听而来,这些从海光寺日本驻屯军司令部开出来的车。听说他们开去的方向是北平。”

    “北平!”张芳轻声的惊呼起来。

    栓子低下头,头碰到方向盘上:“大小姐,宛平还在打仗,这么多日本人去那个方向,你说,振生是不是已经出事了。”

    从今天见到栓子,张芳就已经看出来栓子的情绪很低落,他的双眼红红的眼皮也肿着似乎一夜没睡。想到他或者因为余振生的事在担忧,张芳忽然有些没来由的内疚。

    这个时候自己不应该是最担心余振生的吗?

    如果说一点都不担心余振生,还真有点冤枉张芳,毕竟她们之间像是朋友一样。可张芳自己心里更清楚,昨晚自己一样辗转反侧,却并不全因为担心余振生。反而今天要翘课,要跟刘超去保定,要去看看游击队更让她兴奋。

    她带着几分歉意的说道:“栓子,你别着急,你们回汾阳的时候不就多开鬼子了吗?这次振生一定也能躲开的。再说报上只说了二十九军和日本人开战,说不定不关城里的事呢?”

    栓子用力的拍了拍车懊恼的说道:“这车要不是超哥的,我真想马上开去看看。”

    张芳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复栓子的话,她很想告诉栓子,她今天就会去和刘超去保定,说不定直接去宛平附近看看情况呢?

    张芳还是想的简单,一个不到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她只是知道战争,却不知道战争的残酷和惨烈。终究她还是没说,只是看着路口说道:“可以走了啊!”

    汽车缓缓的经过路口,朝刘超家的银号开去。

    张春明在路口放慢了脚步,他焦虑的看了一眼那些坦克,装甲车开过去的方向。转脸环视了一下路口,他朝市政府的办公楼走去。

    孙云林从窗口收回目光,他从开着窗子里看到张春明熟悉的声影:“春明!”

    张春明抬头朝他挥挥手,守在办公楼门口的卫兵就对张春明放了行。

    “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一进孙玉林的办公室,孙玉林就起身迎了过来。

    “没事,来看看你这个大局长!”

    “可别这么说,一个闲挂的副职,坐坐!你可是稀客,第一次来吧?”孙云林招呼着张春明。

    “你忙你的,我现在不管铺子的事,有的是时间。”

    “不可能!”孙玉林一笑:“我还不知道你?私下里怎么吃你喝你都行,外面上你才不会巴巴的来找我们的。说吧,是不是因为群青的事?”

    张春明摆摆手,在孙云林给他让的座位落座:“群青的事我不管,我也管不了。我找你来,是想着你这消息快,跟你打听点事....”他一边说着,眼睛却瞟向了办公室里的书报架子。

    孙玉林看了张春明一眼:“我这能有什么消息,咱又不是军方的。不过,倒还真有些咱们市面听不到的。”

    他亲自给张春明倒了茶,在张春明旁边坐下小声说道:“我听说振生在宛平?”

    张春明苦笑了一下,当做默认。

    孙玉林的手揉着自己的膝盖:“盛京时报是日本办的,不会说真实情况。这两天我也给几个外地的朋友通过电话,今天早上,我接到一个厦门的朋友打来的,他说他们那有个《江声报》就在今天用了三分之二的篇幅都在报道七七卢沟桥事变的始末和战况。

    “哦?快说说!”

    “报上的头版标题是《日军实施对华北预定企图,连日攻我宛平》。内容“日军频频在卢沟桥演习,人民已司空见惯。七日夜至八日晨时三点二十分左右,日军突然以宛平县为目标进攻……”

    张春明低头下,他懊悔的说道:“都怪我,要不是我让振生出去躲一段时间.....”

    孙云林拍拍张春明的肩膀:“也不能这么说,日本鬼子太阴险,前段铺子闹这么大事,如果不让群青和振生出去躲躲也不说不定会发生什么事。振生这孩子不错,不过能不能逃过这一劫就看他造化了。”

    张春明的眼圈有些泛红,从昨天知道宛平出事,他就一直心里懊恼着:“但愿吧!”

    听到报上的消息,张春明也无心和孙云林多聊了,孙玉林也看出来张春明心思不整。当看到张春明没坐多久就要起身告辞,孙玉林也就没在挽留。

    从孙玉林那出了,张春明信不走着,他的心里很乱,昨天晚上他就想见见余振生的爹娘。到现在,越来越多的消息指向宛平城战火,城里指不定什么样儿。张春明有着了八国联军攻打天津时候惨痛经历,他看到了横尸遍野血流成河,他也因为那场战争失去了亲人。

    宛平发生的事,让张春明心惊,他担心这样的事发生,担心余振生回不来,他不知道怎么向张芳解释,不知道怎么对余振生的父母交代,毕竟,是他让振生离开天津的。

    就这么走着,张春明来到中西女中的校门前,透过铁门他看到操场上站着很多女学生,他想从里面找到张芳的身影。

    刘银燕也是很巧的转身超校外看,她一眼就看到张春明,便离开身边几个女伴来到校门前:“张叔叔,您怎么来了?”

    “你们怎么都在这里?”

    隔着校门的铁栅栏,张春明指指那从校门到教学楼之间暂且可以称做小操场一样的地方问道。

    “说是迎接日本的翻译官来做讲演!”刘银燕似乎有些生气嘟着嘴说道:“芳姐真是,他肯定知道是曹田小雅要来,所以她逃课也不跟我说一声。”接着她又眼睛眯起来:“幸好,今天临时有变化,学校取消了这次讲演呢。”

    一阵上课铃声传来,刘银燕忙说道:“要上课,张叔叔再见!”说完像赶忙转身超教室走去。

    张春明被刘银燕说的有些莫名其妙,但大致也明白了刘银燕说的意思。这个张芳,这么大事不说一声,就好像那次他们碰到曹田小雅,小雅差点用车撞他们。这要不是栓子跟自己说了实话,恐怕张春明到如今都不知道,家里曾经发生了那么多事。

    余振生的手是怎么伤的,自行车怎么坏的。如果不是因为知道这些而震惊,又被群青的事闹的担心,他就不会这么着急在让群青先避开的同时也让余振生出门躲躲。

    说来说去,张春明的心里始终纠结在,如果振生出事自己是绝对不能心安的。

    他决定回铺子看看,然后让崔卫带着去见见振生的爹娘,这么想着张春明抬手叫了辆人力车朝铺子走去。

    走在街上,到处可以见到满面愁容和三五一群窃窃私语的路人。年轻人茫然的目光,而那些有着岁月经历的人脸上布满了忧虑。

    张记和群青的铺子是通开的,但是从外面看依然如同两家生意。一家黑漆红字牌匾,旁边的则是挂着霓虹灯的装潢洋气的门面。

    张春明走进铺子的时候,杨五颠颠的跑过来:“大掌柜,您来了。您里面歇着,我去给您烧水沏茶。”

    几个月下来,杨五俨然铺子里的小老人了。以前张春明对杨家的印象不好,原因是因为杨五那次被打之后杨家人的胡搅蛮缠。对于杨五,张春明只知道他是个街上的小报童。

    但是余振生看上能用的人,张春明是不想反对的。但是这个杨五很争气,大概是小小年纪就担起家庭重任。又经历着风里来雨里起的艰辛度日,杨五对眼下这份工作似乎格外的珍惜。做事激灵手眼勤快,这到也让张春明觉得余振生虽然年纪不大,但用人和待人还是有他自己的一套。

    铺子里的生意似乎没有平日的热闹,伙计们都过来跟张春明打着招呼,张春明点头示意便朝堂屋走去。

    堂屋还是原来的样子,倒也还算窗明几净,院子里却没有支起晾衣架。那看了十几年在院子中翻新晾晒的衣服不见了,几口染缸孤零零的立在墙角。

    栓子从房里出来,看到张春明忙走了过来:“大掌柜,您要出去吗?我去拉车!”

    “不用!我路过看看,对了张芳你送回家去了?”

    栓子一愣:“没有啊!芳小姐说找刘公子有事,让我先回来了!”

    “她没回家?”张春明有些惊讶,却又想到自己那个惯坏的女儿,她说不想回家栓子是拉她不回来的便哦了一声说道:“没事了,我去群青那看看。”

    父子二人在院中的树下坐着,张春明躺坐在摇椅上,走了一上午这时候才觉得有些累。

    “爹,您这是都去哪了?”

    “去你孙伯那转了转,群青,宛平的事不乐观啊!”

    “我也知道一些了,刘超已经去了保定,他去办事顺便可能去了解一下宛平的情况。”

    张春明一下子直起身子:“刘超去保定了,什么时候走的?”

    张群青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这会应该已经出发了吧,他说他当天争取就回来,您找他有事?”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不该在这里 活着回来了

    一种不安的感觉涌上张春明的心头,他赶忙问道:“你说刘超去了保定?快,快给家打电话。”

    张群青被弄的一头雾水,他赶忙跟着张春明一起朝铺子走去边走边问:“什么事让您这么着急!”

    张春明顾不得解释,电话接通的第一句话他就问严彩蛾张芳回来了没有。得知家里根本没见到张芳的影子,张春明失落的放下电话。

    “爹,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张春明恨恨的扬起手,他很想给张群青一巴掌,这么跟他说不要拉着他妹妹,接过他就是不听。现在好了,张芳可能跟着刘超去了保定,自己的丫头的脾气张春明还是了解的。

    这孤男寡女一起去了外地,如何和别人交代还是其次,眼下到处都在打仗啊,子弹可是不长眼睛,不会管你是谁家的公子少爷,还是谁家的小姐。

    可是终究张春明的手还是没有落下,他回手捂着自己的胸口半天说不出话来。

    “爹?您是不是不舒服?我扶您进去歇着。”张群青的脸上一脸的紧张和无辜,他根本没有意识到父亲扬起的手原本是想给自己一巴掌的。

    这一天对于张春明来说是艰难的一天,也是余振生他们逃难的第二天。

    离开宛平越远,渐渐有了人烟,他们经过涿州,高碑店,定兴开始还有玉米和杂面饼,走到后来也只能和所有逃难的人一样,遇到有人烟的地方就乞讨着找人施舍点吃的,运气好的话到了晚上可以找个土地庙或是破茅屋休息一下,运气不好也只能在野地露宿。

    他们走到保定的时候,几个人已经形同乞丐,唯一让他们值得庆幸的事,这一路大龙和小玉都还皮实没有生病,雷福也咬着牙走了下来。

    他们同当地的人打听了半天,终于知道了武汉卿他们在漕河村附近,几个人仿佛看到了希望,匆匆向漕河村赶去。

    漕河村靠着漕河水,一条河水沿着村而过,村头卖火烧的小贩将其烙熟了的火烧架在灶头里烘烤,使其外焦里嫩,然后他趁热用刀把火烧劈开,加入熟驴肉,辣椒和香菜。

    雷福眼巴巴的盯着火烧已经走不动路了,小贩攥着手里的刀,警觉地盯着这几个乞丐一样的逃难人。

    一汽车从村里晃晃悠悠的使出了,村路的颠簸以及这几天风尘中的赶路,让这辆汽车像头吭哧吭哧的老黄牛。

    车子在卖驴肉火烧的小贩跟前停下,刘超下了汽车对车里的张芳说道:“出了这地方,你可就再吃不着漕河的驴肉火烧了。”

    “来两个火烧!”他摸着口袋掏着钱。

    “要买就多买些,给我爹他们尝尝!”张芳从汽车里探出头对刘超说道。

    “十个!不,二十个”刘超冲小贩说着。

    这是大主顾,小贩乐呵着应着,麻利的将火烧放在灶上,趁着这热火烧的功夫,叮叮当当的剁起驴肉和辣椒。

    余振生有些惊呆了,他有些怀疑自己看花了眼。刘超和张芳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是他们两个人。

    “张芳!”武念知惊喜的叫道。

    张芳听到声音转过头,在他们汽车不远处站着四个大人一个孩子,其中一个人还挑着两个竹筐,挑着竹筐的人虽然又黑衣服又脏,但这瘦高的身材,这还能看得出有几分俊朗的五官,不是余振生还能是谁。

    “他还活着!”张芳一下跳下车,她是发自内心的欣喜,她雀跃着朝余振生几人跑去,一边跑一边频频回头朝刘超喊着:“他还活着!”

    等他跑到余振生面前,张芳站住了,她狠狠的拍了余振生的肩头一下:“真的是你,太好了,你还活着。”

    接着张芳转头抱住武念知:“念知,太好了,你也活着。”

    “大小姐!”雷正一旁招呼道。

    张芳仔细看着这两个老人,她用力的眨了眨眼,这两个白发苍苍的落魄的老人竟然是雷伯和雷婶。这如果开车从他们几个身边经过的话,张芳一定不会认出他们。

    刘超也赶了过来,他一把拉住余振生:“振生,太好了太好了。我们还以为.....”说这话的时候,刘超都忍不住有些哽咽。

    “爷爷,我饿!”雷福的眼睛一定看着火烧摊,现在看到这两个有钱人的年轻人和余振生他们认识,他壮着胆子小声说道。

    “来,你们走了三四天了,一定饿坏了。”刘超说着,指着火烧摊:“先吃点东西!老板,来五碗驴肉汤,再加五个火烧。”

    张芳笑眯眯的看着几个人狼吞虎咽的吃着,刘超一旁说道:“他们这几天肯定饿坏了,不过肠胃几天没沾荤腥了,只能先吃这么多不然他们也受不了。”

    “知道你不是因为财迷!”张芳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余振生也忍不住狼吞虎咽的吃着,但他还是忍不住被两个人的对话吸引了注意力,他发现张芳笑的很开心。

    张芳的确笑的开心,这是这两三天来她第一次笑的这么开心。从天津一出来,他们就察觉出了气氛不对,这一路经常看到日军的汽车和装甲车,大批的日军正朝着北平方向开去。

    到了漕河之后,他们见到武汉卿,武汉卿的游击队有四五十人,得知卢沟桥事变之后,武汉卿已经派出去两批人去打探宛平的情况。

    回来的人都说,宛平城现在还在打仗,之前逃出来的老百姓现在不知道逃哪里去,没逃出来的现在根本出不来,鬼子已经把宛平城封锁,二十九军在守城,鬼子不停的朝宛平城扔炸弹,还配合有飞机的轰炸,看来宛平守不住了。

    武汉卿已经急的上火,他真想带队冲过去,可他是军人,他知道现在去就是让兄弟们送死,他不能因为自己的女儿在宛平城,就搭上这么多兄弟的性命。

    他更担心,鬼子打了宛平,可能接下来就会打北平,涿州,保定,甚至天津。

    张芳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原来栓子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他们原本计划当天回天津,可前面发生了大事,武汉卿又派出去人打探前方的情况,张芳和刘超也想知道消息于是就多等了一两天。

    张芳是横下心了,反正已经出来,即使当天回去肯定也是挨骂,她主意定了刘超也劝不动她,更何况她也关心着武念知和两个孩子的消息。

    这两天,刘超和武汉卿商量着运输物资的路线,同时还答应武汉卿一回天津就给他们游击队多筹备些物资。

    可以说刘超这次没白来,唯一让他担心的就是张芳,随着时间的推移张芳越来越不安越来越急躁。

    可是余振生并不知道这些,在他的眼中他看到了张芳的笑容,是因为和他在一起吗?他想了想又低头喝汤,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些,一念之间自己又觉得,或者这样也不坏。

    武念知看看张芳,看看余振生,她的心里也生了许多的疑问。如果说以前对余振生有好感,是出于觉得余振生这个人算是仗义,自己和云鹤最难的时候他能出手相助。现在他们一起逃难,武念知发现余振生虽不大爱说话,但是心里是个有分寸的人,他知道如何照顾别人。也是个肯吃亏,又拉下脸去为了同行人乞口吃食。

    更准确的说,武念知觉得余振生在大难面前,表现的还真挺男人的。所以当她看到到余振生脸上一瞬细微变化的时候,心里也开始埋怨起张芳来了。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武念知擦了擦嘴撇了一眼刘超后问张芳。

    “我们来找武将军!”

    “你见到我爹了?”

    “见到了,你别着急,等下我陪你去!”张芳看着武念知黑黢消瘦的脸庞,心疼的拍了拍她的手臂。

    回天津了,余振生的心情是复杂的。

    他是坐着刘超的车和张芳一起回来的,雷正夫妇不想去天津,天津不是他们的家,忽然安全了他们这又想起自己惨死的儿子和儿媳妇,余振生想让他们一起回天津,雷正却很坚决的拒绝了,他们要等宛平的仗打完。要回去入殓自己的儿子,还要看看雷小姑的情况。此时他们还不知道,雷小姑会含羞而死。

    武念知是理所当然的留下来,跟她爹在一起,她又掖起了她的双枪,经历宛平的事武念知心头有股怒火,她要和他爹一起杀鬼子。

    “等过些日子孩子们断了奶,你这个干娘可要帮我带孩子的!”梳洗干净的武念知,拉着张芳说道。

    “帮,帮!我这干娘可不是白叫的。”

    “还有,我这两个娃干爹只能是振生,你可不许给我娃找其他的干爹!”武念知凑到张芳耳边小声说道。

    “说什么呢你!”张芳顿时满面绯红,却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站在车旁等她上车的刘超。

    “振生,振生!”村路上,雷正小跑着出来。

    余振生赶忙迎过去:“雷伯,您慢点。”

    雷正上前拉着余振生的手:“娃啊,我想起个事情来,你二姐夫可能没有死!”

    在刘超和张芳看来,余振生的确是睡了一路。刘超和张芳也没来时候谈天说地那么畅所欲言,张芳偶尔回头看看在后座仿佛在睡着的余振生,心里的喜悦已经慢慢退去,她在问自己,他还活着,那是不是所有的事都和以前一样?

    当然她是希望余振生活着的,只是很多事不一样了。她看到了听到了现如今的中国,正在危难之时,她要想刘超想哥哥张群青一样为抗日救国出一份力,张芳不想把自己的一辈子栓在这个从战火中逃难出来的男人身上。

    她暗自做了个决定,一个很大胆甚至有些唐突的决定。等回到家之后,她就要劝说余振生,让他带着见振生的父母,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她想,余振生一定会同意的!

    两天了,张春明和严彩蛾茶饭不思,他们呆呆的坐在房间,哪怕外面有什么风吹草或者门响,严彩蛾都会紧张的站起身来跑出去张望。

    汽车在张家院子前停下,刘超下车给张芳和余振生打开车门:“我就不进去了。振生,你好好歇着,回头我过来看你。”

    余振生木然的点点头,这一路的颠簸,他闭着眼睛想了一路。

    那些人,那些事,一段段的像是画片一样在脑海里翻过,他似乎明白了一件事,这些人的遭遇绝对不是偶然,云子,胡大,六叔,五叔,四叔,尹强,陈先生.....余振生不敢细数,他怕越数越多。而让心中始终不能理解的是,如果二姐夫还活着,他为什么不回家呢?

    “超哥,你什么时候再去保定?”

    “干嘛?”刘超从车里把今天带出来的火烧拿出来递给张芳。

    “我还要跟你一起去!”

    刘超看了一眼身边的余振生,心里竟然生出几分愧意,这愧意也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他是多么希望这一路又张芳同行,可是君子怎么能夺人所爱呢,况且他们都是要定亲的人了。

    “你先把今天这关过了吧!”刘超示意这张家的院门,拍了一下余振生,自己转身上了车扬长而去。

    “进来啊!”张芳拽了一下还在看着远去汽车发愣的余振生,她有点不明白,爹到底看上这个有些木讷的年轻人什么了。

    走到院门前,张芳推了两下,见门是从里面拴着的,她拍着门叫着:“刘婶,杨叔,开门!”

    这叫声,一直传到了院里面,刘婶开门时候脸上都是惊喜:“哎呦我的天,大小姐你可回来了!”

    “你们看,我把谁带回来了?!”张芳表功似的得意的说道。

    接着余振生跟着张芳走进先春园的院子,他看到杨叔,看到小花,看到从里面跑出来的崔卫。余振生听到他们的尖叫惊呼,看到了崔卫过来捏着自己的脸,拽着自己的胳膊,他的手臂揽着自己的肩膀,他的脸上似乎有了泪痕:“臭小子,你还知道回来啊!”

    接着余振生和张芳被众人簇拥着进了内院,张芳推开房门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张春明怒气冲冲的面容,没等张春明发作,张芳一闪身让出了走着她身后活着回来的余振生。

第一百四十六章 张芳英雄梦 振生意成全

    回到天津,余振生竟然有了些心安的感觉,如果非要用一句话来形容他的感受,那就是他忽然觉得异乡竟如同故乡。他心急如焚,他恨不得马上奔到家去,他第一个见的应该是他的爹娘。

    而当他看到面前的张春明的时候,他看到张春明盯着他,盯着盯着就一下子坐了下来掩面而泣。余振生忽然发现张春明老了,他的鬓角全是白发。这两三天对于张春明来说简直如炼狱般的煎熬,他不知道怎么去见余振生的父母,更不知道张芳还能不能回来。

    他在哭女儿回来了,也在哭振生还活着,这种心情也恐怕只有张春明自己心里最清楚。

    “爹,您别哭了,我们这不是回来了吗?”张芳走到前去将手搭在父亲的肩头,轻轻的晃着。

    张春明落泪,一屋子人也落下泪来。余振生的心里一种劫后余生的后怕,一种莫名的委屈,和一阵阵的感动让他心头一热,腿一软就跪在张春明面前:“师父。”

    严彩蛾擦了眼泪,过来扶起余振生:“起来坐下说话吧。”接着她沉下来脸:“芳儿!你太不像话了。”

    张芳憋了憋嘴,她可以和张春明撒娇,但她在严彩蛾面前张芳却多少显得有点生疏和畏惧。或者从小那个板着面孔强硬的要给张芳裹脚的严厉的母亲的形象早已在张芳的心里扎了跟,让她和严彩蛾始终太亲近不起来。

    张春明把手掌从潮热的脸上移开:“芳儿的事回头再说,振生你还没回家呢吧。”

    “还没回,跟着超哥的车直接先送大小姐回这里的。”余振生低着头说道。

    “崔卫,你送振生回去。都回去先歇着吧!”张春明显然很疲惫,他摆摆手。众人都退出了房间,张芳也跟着轻手轻脚的要朝外走。

    “张芳,你给我站住!”

    余振生走到院中,忍不住回头朝房间看去,窗棂上映出张芳低着头站在那里苗条的身影。崔卫拽了拽余振生:“走,今天哥给你拉车。”

    余振生客气不起来,换做以往他会和崔卫一起走着走,但现在他的脚上也磨破了,没休息之前是硬撑着,回来坐了一路车一双脚仿佛意识到了可以放松了,现在两脚底板沾地生疼。他咬了咬牙说了声:“谢谢崔哥。”

    院子里安静了下来,张芳低头站住张春明和严彩蛾面前,她几乎能听到张春明因为生气而粗重的喘息声。

    “你给我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张春明一拍桌子怒斥道。

    “爹,您别生气!”

    “春明,女儿的事我来说?”严彩蛾也小声问道。他们从来没见过张春明跟张芳发这么大脾气,里间屋传来嘤嘤的哼哼声,严彩蛾站起身朝里屋走去:“蕊儿都被你吵醒了。”

    “你跟我出来!”张春明背着手走出房间,他一转身走进种着花草的园子,张芳跟着张春明的身后。

    今晚的月光格外皎洁,月光下张春明背对着张芳:“是我把你惯坏了,你和振生的事是我决定的,你要是出了什么事,让我怎么跟振生家人交代?”

    “爹,我没事儿,我就是想...”

    张春明转过身,看着月色下出落成了大姑娘的女儿:“你想?你想什么?一个女儿家跟着男人跑到外地,还是孤男寡女。你还是个学生,真要有什么事,你让我和你娘这老脸往那搁?”

    张芳心里暗忖,就知道张春明会这么说,这也是她偷偷摸摸走而且一直不跟家里联系的原因。好在她已经想好怎么对付张春明,于是张芳抬头看着张春明俏皮的撒娇的眨了眨眼,她上前挎着张春明的胳膊:“爹,我这不是没事吗,对了,您猜我还看到谁了?”

    没等张春明说话,张芳继续说道:“我还看到雷伯和雷婶和武念知了,雷伯带着他的孙子雷福,您不知道,他的儿子和儿媳妇都被日本人的炮弹炸死了....”

    果然,张芳的话起到了效果,张春明惊诧的瞪大了眼睛:“你见到雷正了?他没有跟你们一起回来?”

    张芳摇摇头:“雷伯说要想办法回宛平找雷小姑,所以就没跟我们回来。”

    “哎,这就是了。雷伯跟着雷家一辈子,雷家的每一个人他都当着主人,亲人。只是可惜了.....”张春明心里可惜的事雷用,张芳却误会了张春明的意思,她摇头说道:“爹,我的事我想跟您说,雷伯不来正好,能不能就不再提了。”

    “你说什么?”张春明紧盯着张芳。

    “我说,我不想嫁给余振生。”张芳鼓起勇气说道。

    “为什么?你跟刘超.....”

    “爹您别瞎想,我跟超哥什么事都没有。这次我倒保定,看到了游击队,看到那些准备跟日本鬼子生死搏斗的英雄,我还知道在宛平,我们的军队在跟日本鬼子打仗,前线死了很多人,他们都是为了保卫我们的家园而牺牲的。我知道余振生没什么不好,他好学做事认真对人也很好,可那么多人在拼死战斗的时候,他在干什么,他在跟着雷伯他们逃难。”

    “啪”的一声,张春明的巴掌落在张芳的脸上。父女两个人都惊呆了。张春明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打女人打的还是自己最疼爱的女儿,张芳更没想到张春明会为了余振生给自己一巴掌。

    “你胡说什么!”张春明怒吼道,他被张芳的胡话气昏头了,他本来可以好好的对张芳说,余振生不是军人,哪怕战争最后的意义也是保护家园保护百姓,余振生做到了他能做的。作为男人,经历过失去的男人,张春明知道一个普通人再那种情况下最大的极限就是保护好家人和身边人。

    张芳一跺脚捂着脸转身就走:“你再逼我,我就再也不回来了!”

    张春明气的叫起来:“群青!崔卫!栓子!”他想让他们把张芳关起来,他忘了他不在张记铺子里,而是在城外的先春园的院子,这些人可是一个都不在身边。

    张芳跑了两步,忽然听到身后扑通一声,她赶忙回头月色中张春明已经栽倒在地。

    “爹!”张芳赶忙转回身,当她看到双眼紧闭的张春明,张芳彻底吓坏了。

    好像走了很久很久,余振生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里,渐渐的他从睡梦中醒来,身上少有的舒畅。

    耳边一阵阵清凉的风,缓缓的徐徐的仿佛回到儿时的夏夜里,娘正坐在床头在给自己摇着蒲扇。

    余振生睁开眼,他看到娘那张慈祥的面庞。这不是在做梦,一瞬间余振生想起很多事。

    “振生哥醒了....”一声轻声的呼唤,接着有是一声大喊:“振生哥醒啦!”接着余振生看到一个杨五瘦小的身形从床脚一跃而且飞奔着跑了出去。

    余振生坐了起来:“娘,我睡了多久?”

    “你呀,前天晚上回来跟我们报了平安喝了口粥倒下就睡,这都睡了两天了。”

    “啊!”余振生一跃而且,脚刚沾地又重新坐到床边。

    “振生醒了?”余二河和栓子爹娘都在院子里,看到跑出去给铺子里报信的杨五,听到他大声的叫着就都跑进屋子里来。

    “爹,娘,郭叔郭婶....”余振生挨个打着招呼。

    “太好了,太好了,醒了就好。”屋里人的脸上好像过年一样的喜庆。

    “我说余婶,振生这是大难不俗必有后福,以后你们就等着享福吧。”栓子娘拍着振生娘乐呵呵的,振生娘也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笑着。

    “振生,赶紧说说,你是怎么回来的。”一向沉稳的余二河此时也有些沉不住气。

    “对,跟你爹说道说道,我去给你做饭去!”

    栓子娘也说道:“走走,咱们今天合一处,就当给振生接风,我去准备几个菜,待会啊就跟你这屋。”

    老姐两个互相挽着出了屋,等这顿给余振生压惊接风的饭,她们早就准备了。

    余振生见余二河急切的样子,他端起床边娘给留下的水喝着心里盘算着,说实话肯定会让爹更担心。放下水碗他故作轻松的说道:“那天晚上,日本鬼子演戏,早上一起来我们就发现日本鬼子在打宛平城,我就和雷伯雷婶跑出来了。因为一起出来的还有武念知,我们就投奔他爹去了,在漕水村的时候正好遇到刘超和张芳,他们就把我稍回来了。”

    “哦哦,那仗打的厉害不?”

    “嗯!”余振生嗯了一声,他没敢说雷用的事。

    振生娘端着面盆进了屋:“振生,你是想吃掐疙瘩还是削面?刘超是谁,张芳去漕水做什么啊?”当娘的心细,张芳是未来的儿媳妇,自然心里多了些疑问。

    “哦,是群青哥的好朋友,对了爹娘,我得去铺子里看看,待会就回来!”余振生想着回避这问题,就赶忙下了地。

    “你不用去,杨五这小子一天跑来八百趟,这看到你醒了跑去报信,你瞅着没多大功夫,你们铺子里的那些哥们弟兄就都得来。”余二河乐呵呵的说道。

    “哦,那我去解手!”余振生现在就盼着赶紧多开自己娘那审视和疑惑的目光。

    他出门,他娘也跟着:“振生,振生,你雷伯说什么时候来没有?”

    “娘!雷伯惦记雷小姑一家,咱等事情都踏实了再说,不行,我这憋着呢!”余振生假装着急拽着裤子就朝院外的公厕跑,刚出院子就看到张芳来了。

    “振生!”张芳跳下人力车,回头给了拉车的车钱。

    “你怎么来了?”余振生略带生疏感的问道。

    “我找你有事!”张芳一脸的严肃,余振生站住脚步回头看着张芳,此刻他觉得张芳十分陌生。

    “什么事,你说吧?”

    “余婶,余婶!”栓子娘轻轻地叫着振生娘:“轻点,轻声点”

    院子里两个老太太轻手轻脚走到门边,躲在门后偷听着。

    “我想让你去跟我爹说,你不想娶我?”张芳咬了咬牙,鼓起勇气说道。

    余振生垂下眼帘,他在思考,自己到底想不想娶张芳?

    “你倒是说话啊!我爹因为我说了不想跟你成亲已经气的病倒了,现在只有你能解决这个问题,你说不想娶我我爹一定不会逼你的。你放心,将来张记还会是你的,我哥根本不会考虑张记,我也不会!我爹最舍不得张记,你是他徒弟,即使不娶我将来张记也一定你是掌柜的。”

    “师父病倒了?”

    “他心绞痛是老病,我就知道这话不能我说。振生你帮帮我,你不是答应过我,咱们先拖着两边的事。”

    余振生目光有些茫然,他看了看身边的这座院子,自己想有个家想成家,不仅仅是对自己也是对老人的一个交代。

    “你就这么不想嫁给我?”他看向张芳淡淡的问道。

    “我..我可以拿你当朋友!”张芳依旧重复着这句话。

    余振生心头涌起淡淡的失落,但好像也没那么难受,他想起栓子失去雷钰时候的样子,那才是刻骨的疼。而自己现在心里的酸楚和痛感甚至还不如脚底传来的感觉更真切。

    他忽然看到张芳哭了起来

    “对不起,我想嫁给一个真正的英雄,你知道我心里怎么想的。我知道你还活着的时候,我真的开心我没失去你这个朋友。但是我失去过一个嫁给英雄的梦想,我以为你明白的。”

    余振生第一次见到张芳落泪,梨花带雨般的,让人心里不由的一软。

    “行了,你回去吧!”

    “你,答应我了?”张芳期盼的盯着余振生。

    余振生没有说话转身就走,就当是答应她了吧,只是该怎么跟爹娘说呢?余振生现在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失落,他最担心的还是爹娘不能接受这件事。

    身后张芳高声问道:“振生,你去哪!”

    “憋尿呢!”

    张芳一愣,接着噗嗤笑了一下,用手抹去了脸上的泪痕。

    余振生的小院里今天格外的热闹,崔卫,刘福,贾丰,杨五,李复都早早的关了铺子跑来了。就连隔壁院子的老孙头也溜达过来,孙婶给添了菜,加上振生娘和栓子娘准备的接风宴,院子里并起来两家的桌子围拢着坐满了人。

    众人兴高采烈的庆祝余振生的劫后余生,振生娘悄悄的把余二河叫道一边,老两口嘀咕了老半天。

    等老两口重新回到座位余振生问道:“爹,娘,你们干啥去了。”

    余二河端起酒杯,用手压了压:“各位静静,我有几句话说。振生能在天津立足,全仗着各位帮衬着。我们老两口商量好了,这几天就动身回汾阳,以后振生还指望各位照顾。”

    “您放心,我们还指望振生照顾我们呢。”崔卫一说,众人都笑起来。

    余振生一惊:“爹,娘你们要走?”

    余二河对余振生小声说道:“你二姐病的厉害,我们实在放心不下。你的事我们也知道了,爹娘不是不明事理,这样也好,我一直担心门不当户不对的。明天你就给我们去订火车票,送我们回去吧。”

    余振生一阵语噎:“爹,娘....”

    “振生,好姑娘有的事。做人呢,最重要是自己心里坦荡,咱不轻视人,也不上赶着追人。这姑娘若是对不起你,他爹总是对得住你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知道怎么做了吧。”

    余振生点点头:“爹,您要回去也好,我还有个好消息,二姐夫可能没有死。您带着这个消息回去,我姐的病一定能好。”

第一百四十七章 人生三大悲

    余振生十分庆幸,自己有个知书达理的父亲和一个通情达理的母亲。

    他不知道的是,从一开始余二河和振生娘并不看好这门亲事。张家虽然不算豪门,但是大城市里的富裕之家显然和他们这些乡下人是不在一个层面的。尽管余二河一直以先生自居,也正因为他是先生,他更加认识到这种门户之间的差距有可能在未来的生活里给余振生带来的困扰。

    和余二河不同,振生娘不看好则是因为见到过几次张芳,她的印象这张芳有着大小姐的任性。那种大说大笑又有些像男孩子一样的豪气,完全不是振生想象中儿媳妇的模样。

    有了父亲的这番话,余振生的心情彻底放松了下来,听着栓子举着酒碗吆喝着要他喝酒,余振生也端起碗。

    接着他看到栓子爹脱下鞋子用鞋底子重重的拍一下栓子:“喝喝喝!你要是把振生灌醉或是明天耽误了正经事,看我抽死你。”

    老子教训儿子的事众人都见多了,但是栓子这大小伙子还被老爷子没事用鞋底抽两下倒是新鲜了,栓子也不生气揉着肩膀嘿嘿笑着:“爹,您是心疼您这酒吧,等我发了工钱多孝敬您两坛子。”

    众人一见也都大笑起来。

    酒宴散,各回各家。李复先走了,刘福也回了住处。振生娘和栓子娘收拾着残局,余振生见杨五跟着贾丰一起走,问了才知道原来杨四丫已经生了个男娃,这两天杨五每天都跑去回去看自己的小外甥。

    余振生赶紧回屋从自己的房衣服的箱子下面掏出自己放钱的袋子,数了数拿出了二块钱。他跑出院子追上贾丰,把钱塞到贾丰手里:“贾大哥,您收着,我也不知道随礼该随个什么数好,这个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

    “不要,不要,你这自己的事刚消停.....”贾丰朝外推着。

    “您这是嫌少还是瞧不上我这份心意??”余振生疑惑的盯着贾丰。

    “这!”贾丰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在前面走开一段距离的杨五:“振生,你要是真想给,就跟之前些钱放一起。”

    “还放我这?”余振生苦笑了一下:“贾大哥,这段时间您放我这的钱加上这两块都有十块钱了,这是我活着回来了,这要是....”

    “别说丧气话!”贾丰沉声说道:“你要回不来,这些钱我想都不想,反正放我自己这一样是没有。”

    余振生有些犹豫,他对杨四丫是没什么好感,可贾丰自己存了这么多私房钱这是要做什么啊?!两口子过日子,都各自藏着心思,余振生觉得这日子一定过的不痛快。

    “我知道你心里一定疑惑,你放心,你贾大哥不会做伤阴损德的事。你先回去,崔哥和栓子都等你呢。等明天到了铺子,我好好跟你念叨念叨。”

    贾丰都这么说了,余振生自然不会再问,他回到院子见崔卫和栓子坐在满是杯盘狼藉的桌边等他。

    振生娘端着个盆出来,把剩下的菜都放到一起,栓子看到忙说着:“余婶,折箩给我留着,我可喜欢吃了。”

    “你倒会吃,这油性和好东西可都在折箩里了。”栓子娘端着盘子碗到水池边去洗,她这么说着栓子就嘿嘿的笑着。

    “崔哥,明我得给我爹娘去买火车票,铺子里....”

    “铺子里的事你得去盯着,火车票的事交给我!你去买能买到什么啊,赶明一早我去找王劲松,他铁路上有人。”

    振生晃着桌上的酒坛子,有个坛子里面咕咚咕咚的似乎还有些酒:“那就太谢谢您了!”余振生将坛子里的酒倒出来,刚好三人一人半碗。

    “对,这酒是害人虫,咱不能留着他祸害我爹!”栓子端着酒碗仰头就一大口颇有些豪气。

    崔卫和振生笑笑,两人端着酒碗轻轻的碰了碰慢慢的抿上一口。

    哈!崔卫狎了口酒,放下酒碗。他的目光盯着之前武念知住的那间屋子,屋子门关着黑着灯,显然和这热闹的小院有些不协调。

    “崔哥,师父怎么样了?”

    “他那个病受不得气,就得静养。解铃还须系铃人,他这个铃是自己系的,看来也只能他自己解。”崔卫意味深长的看了余振生一眼。

    “那等明天收了工,你等我一起走,我过去看看师父,顺便跟他说清楚我和张芳的事。”

    “你两啥事?”栓子好奇的问道。

    余振生似乎在回答栓子,眼睛却看着崔卫:“一个不想娶一个不想嫁,又赶上雷伯家出事,媒人也不想说了,就一拍两散了呗。”

    崔卫看着余振生似乎有些负气一样的神情竟噗嗤一下笑了出了:“本以为有一个胡二,高攀不起咱们大小姐,怎么你余振生也成了求不得了?”

    余振生倒是笑了笑:“怎么崔哥您也知道这求不得吗?”

    崔卫眼睛眯着若有所思道:“咱可不是学佛之人,但也听闻过,这人生最难拜托的三大苦事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有人跟你无比讨厌的人处在同一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想不理他还不行,想着就很烦人;烦得久了,也便是苦难了。”

    “你说贾大哥?”栓子一旁接话道:“他那么烦胡二,天天还得看着,是挺苦的。”

    余振生就想起胡二的事:“怎么胡二还住在贾丰大哥那?”

    “嗨,说起这事话就长了,你走之后贾丰家也闹腾开了。胡二把贾丰告了,说他侵占他人宅地。反正那也是荒地,贾丰要怎么说就怎么说。好在贾丰之前也跟那村里人照过面,他的妹夫也从中周旋。胡二死且白咧的赖着,倒是杨家女人碰上的对手了。听说这贾丰和杨五娘对着骂了三天,也就是瞎眼的杨三真瞎又心软,信了张记和群青联合起来挤兑胡二的话,又说是两家并一家了人手多了要裁人,留了自己兄弟和姐夫单独欺负胡二一个外人也不像话,就帮着胡二说了话。

    现如今胡二倒也还住那,只不过他也不给钱,也不搬走。若是贾丰要撵他,他就村里告不了就到警局去告,他没地儿住了,贾丰一家也别想住消停,你说贾丰这是不是怨憎会?”

    “这倒是了!”余振生也有点替贾丰发愁,有个坐地炮的丈母娘就够他说,现在又多了个无赖一样的胡二。

    “我两倒还好说,崔哥你跟胡二认识这么多年,他人这样你咋过来的?”栓子用自己的酒碗去碰了碰崔卫的酒碗。

    “嗨,以前他也不这样,刚到柜上的时候,他才这么大。”崔卫用手比着桌子边。

    栓子嘿嘿一乐:“现在他不也没大多少?”

    余振生知道栓子在拿胡二的身高开玩笑,和崔卫一样都会心的笑了笑。

    栓子又问道:“那崔哥你说的那啥别理和求不得是啥意思。”

    “爱别离!人生聚少离多,若所爱人离开也是人生一痛!”

    栓子一愣似乎想到什么,刚才脸上的笑容凝滞了,他端起酒碗一饮而尽不在做声。

    余振生看了一眼栓子,轻声说道:“天下熙熙,皆有所求;天下攘攘,皆有不得。如此便有苦恼。其实若是鸡毛蒜皮,一针一线,不得也就算了,顶多恼一阵子,算不得苦。世间最怕两种求不得,一种是得到再失去,一种是可望不可及。”

    他说罢微微一笑:“崔哥你想多了,我和张芳即未成亲谈不上得到所以就不会有失去一说,至于可望不可及至今我也没有觉得张芳会让我又这感触,当然,我不是说张芳不好,只是.....”

    他说道只是,看到崔卫的目光看着武念知的房门的时候,余振生的心里竟然有种异样的感觉。可望不可及这个词,对于余振生来说确实有过,那就是在街上看到武念知策马经过的时候。一直以来,他始终觉得自己欣赏的是武念知那样的女孩子,尽管她没有张芳洋气,学的字也没张芳多。但她够英气,也够义气。

    这次逃难路上,余振生看到一个为母则刚的女子,她不声不响的照顾着两个孩子和两个老人。余振生甚至记得,武念知拉着自己的手去挑因为挖了大半夜田鼠洞手上磨出的血泡。

    当时余振生就在想,如果换做张芳,她会不会这么做,他心里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她不会!至少她不会这么信心的去为自己做这些事。

    所以,从他答应张芳以及听了爹娘的劝慰之后,余振生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轻松了。他再也不用去想着怎么和父母交代张芳不想嫁给他,也不用在严彩和张春明面前纠结着自己是徒弟还是未来女婿的身份,更不用因为这层关系而让人觉得他是一个处心积虑为了得到张记的乡下人。

    “振生,你这房子租给武小姐的时候一个月多少钱?”崔卫似乎没听余振生后面的可是,他扭过头看着余振生问道。

    “当时没说,就那么住着,本来是打算等张老板回来再说的。倒是武小姐走的时候,他爹派来的人给我留了一些钱。也不说是房租就说是谢金....崔哥你问这干嘛?”

    “我想租!”

    “你租?”余振生和栓子异口同声的问道。

    “嗨,这不是要娶王萍吗,我是觉得这离铺子近,你说我要是住在那院子里也不像个事。再说王萍跟我成亲之后也要去她家铺子照看生意,那里虽然离她娘家是近了,可她到铺子里就远了。你也知道,你哥我没存下买房子的钱,可租个房子还是租的起的。”

    崔卫吭哧瘪肚的把自己的想法挤了出了。

    “切,我看你崔哥你是舍不得这街上的朋友,先春园那边都到城外了,晚上哪能一吆喝就跑出去喝酒?”栓子一下把崔卫没说出来的也是心里的想的说出来,崔卫瞪了他一眼:“就你明白?!”

    他转头对余振生说道:“其实,那院子看门有老杨,收拾作饭也刘婶,我们两口子跟着住算怎么回事,早晚我也得单起火的,再怎么说人家姓张我姓崔,你说是不是呢?”

    余振生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崔卫又狎了口酒,这次半碗酒也就差不多喝光了,他把酒碗朝桌上一放:“我也琢磨了,王萍要是愿意嫁给我那就跟我租房住,以后振生你把铺子里的生意做起来,这原料上的事我是不懂,可这城里城外的一些纺织厂咱以前可都跑过,还有一些不错的生意铺子每逢换季都会给伙计做新衣,这咱家的染料布料,王家的裁缝,能把这些活接下来咱一年都不愁。”

    “真的?”余振生立刻感觉这酒有些劲儿头,夏夜凉风吹着,人都精神起来。

    “当然真的了,除非你不娶张芳这铺子就不归你管,只要掌柜还跟你搞什么自负盈亏的事,咱就只有盈没的亏。我也没什么大想法,帮着你把铺子做好,攒几年咱也买上这么个小院,老婆孩子热炕头,你崔哥这辈子也就圆满喽。”

    “有崔哥帮衬着,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余振生咧嘴笑了起来:“房子借给你住,你攒钱置办房子。”他摇晃着酒坛子,这次坛子可是真空了。

    崔卫站起来按住余振生的手:“那可不行,公是公私是私,再说要是我一个人住就算了,这可是一家人的事情了。就一个月三块,多不减少不补,要是我一辈子买不起房就一辈子这个价。”

    崔卫这么说着放开余振生的手:“酒也不喝了,我回张记。”

    “我也回去,我家老爷子喝了酒这鼾打的像炸雷。”栓子也晃着站起身。

    “他还说他爹?你回去也一样!”崔卫拍了拍栓子,两人搭上肩走着蛇步朝外走。

    “崔哥!等我!我也跟你们回去!”余振生追了出来,崔卫一转身给他拦着:“你好好陪你爹娘,他们不是要走了吗?”

    余振生一下就站住了,对啊,爹娘要回山西。按说自己应该拦着,这次怎么不劝劝爹娘留下来?他仔细回想着,忽然想到了老方头。很显然,他是不想爹娘成为那样的老人,他也不会让爹娘没人管。可爹娘似乎已经下了决心要走,也许他们想趁着还能走回去看看大姐二姐?

    余振生却没想到,爹娘这一走,在以后的很多年他都没能见到爹娘。

第一百四十八章 做未雨绸缪 解系铃人心

    七月,闷热的天气似乎在憋着一场大雨。

    街上的行人被热的发蔫,那些逃难和行乞的人也都躲在阴凉处,饥饿和酷热让他们伸出去的手都显得很无力。

    余振生的口袋里换了一些一毛两毛的零钱,每当有老人领着孩子行乞走到铺子门口的时候,他都会默默的掏出一毛钱递过去。

    铺子里的人都看着余振生的举动,默默的摇着头。终于刘福忍不住了对着杨五说道:“你赶紧把你振生哥弄里面去,这么多要饭的逃难的,这么下去没两天咱们也得跟着他要饭去了。”

    “看你急的,振生又不动柜上的钱,你就让他当会散财童子吧,他这一路还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呢。”贾丰靠在通着两个铺子的门洞里冲刘福说道。

    余振生扭头回了铺子,他没想解释,这钱是武念知他爹给的谢钱,谢他关照武念知和两个孩子,也当时补贴他没朝武念知要的房租。

    原本余振生也没想到会有这三十块,而且他也是亲身经历的逃难的苦,便想着每天拿出两块钱来,这样可以多帮助一些人,再说有个十天半月仗打完了这些人或者因为这一两毛钱,能多挺个一两天呢。

    “振生哥,你还是进去呆着吧,你在这我老觉得有掌柜的盯着似的。”杨五推着余振生朝堂屋走。

    “等下!”余振生拿了几块钱给杨五:“你去帮我买来这个月的杂志,知道不知道是哪几本?”

    “知道!《良友》《玲珑》《电声》.....”杨五掰着手指头数着标志着当下流行内容的杂志。

    叮铃铃清脆的铃铛声,余振生朝铃声望去,栓子骑在自行车上单脚撑着地冲着他朝胡同的方向指了指。

    每天早上,栓子都骑着车去刘超那,开着刘超的车带着刘银燕去接张芳张蕊上学,然后再开车跟着刘超和张群青跑,不用他开车的时候他就骑着自行车回来,等到快放学的时候依旧是这个套路。

    余振生知道,栓子是让他把院门开开。

    栓子抬着自行车买过门槛,把自行车朝廊下一放过来拉着振生就朝房间走。他满头大汗神色紧张:“振生,不好了要出大事了。”

    “怎么了?”余振生问着栓子走进堂屋。

    “日本鬼子要打过来了!我听群青和刘超商量,要把大掌柜他们从城外接回来住,还有,刘家的人现在都搬到租界里的房子里,他们说即便鬼子来了也不会祸害日租界,跟不敢打其他租界。这两天刘家的人都忙着搬家呢。”

    余振生在桌边坐下,此刻日本鬼子炮轰宛平一幕重新浮上心头,那满天的硝烟,令人窒息的硫磺的味道,以及飞溅的血肉之躯让他竟在酷热中感受到一阵寒意。

    “你说话啊,咱们要不要避避?”栓子一头汗水涨红着脸焦急的问道。

    余振生的目光落在那副每逢大事有静气的对联上,他沉吟了片刻转脸看着栓子问道:“去哪避?哪里没有鬼子。我们还能去哪?”

    栓子一下愣住了,他愣愣的坐在椅子上,狠狠的一拍大腿:“真T,M让你说对了,咱们都从山西躲到这里了还能躲哪去?”

    是啊,这仗打起来没处躲没处逃,那天他们逃出宛平至少还有保定,天津可以去。这从天津在外逃他们要逃到哪里去呢?余振生想着当时的情形,他忽然觉得真正到了当口炮火满头飞的时候,能有处安全的地方就好了。

    “栓子,你叫贾大哥进来!”余振生站起身走进屋里拿了纸笔出来。

    栓子挑开门帘朝铺子里喊着:“贾大哥,你来下!”

    贾丰一进来,余振生就跟贾丰说明了叫他来的用意,整修炕洞这事贾丰做不好这屋里的人就没人能做好。

    他们大致数了一下,张春明一家三间,院子里大伙住的一间,余振生院里两间,加上贾丰和老孙头家里,这七八间房子的炕洞都要整修一下准备逃反用,万一鬼子跟炮轰宛平一样朝天津打,那这里就是最好的避难所。

    几个人正商量着,崔卫和王劲松走了进来。

    王劲松进门就把帽子朝桌上一扔,他的头发已经潮乎乎的贴着头皮,被帽子压着像是扣了盖子在头顶。

    “振生,快给王队倒茶,这一上午就忙着给你找车票呢?!”崔卫招呼着。

    王劲松朝桌上看了一眼:“打算修炕洞?”

    余振生给王劲松把水倒好端到面前:“您看出来了?”

    “嗨,我家已经弄上了,这宛平一开战咱就准备好了,咱这把年纪的人经历的事多,从我祖上...嗨,不说这个,你们几个小子倒是有心,未雨绸缪未雨绸缪。”

    余振生挠挠头腼腆的笑了笑:“咱是看见了炮弹啥样,咱看的见他他看不见咱,我就瞎寻思看样子歪打正着了。”

    “嗯,咱也不知道这仗啥时候打,会不会打....”王劲松厚厚的镜片下面眼睛里的目光微微凝滞了一下,他想起在守军李将军部下当兵的儿子嘱咐他的话便沉默了一下:“哦对了,振生,你爹娘准备什么时候回山西。”

    “他们早着急走,就是这票不好搞。”

    王劲松抬手摘下眼镜在衣角擦了擦镜片:“票确实不好搞,我也搞不到。”

    余振生一愣,崔卫也是一愣,正要开口问王劲松抬了抬手:“咱们跟铁路上的朋友的交情还用搞票?明天有趟车,我跟你一起送你爹娘上车,等上了车再补票。”

    “这也行?”栓子瞪着眼问道。

    “怎么不行,就送我朋友管的那车厢,以为他们都拿这些空位谋点外快。不过咱们都是自己人,就按正常票价补就行了。”

    “嘿嘿,王队长,王叔叔,能不能多搞两张?”栓子一听就凑到王劲松面前,一脸崇拜而虔诚的看着王劲松。

    “干啥?”

    “我爹娘也闹着回去,干脆您一块给送了?”

    “你跟着瞎起什么哄!”

    “不是瞎起哄,是真的,好歹那边都打过仗了,真能回去说不定比这安全,再说我爹娘也还惦记我哥哥姐姐....”栓子带着几分哀求的语气。

    “王叔,要是方便的话,您就帮帮栓子吧。”余振生看了一眼栓子,栓子担心天津打仗,栓子爹娘想回家这些他都能理解。

    “行啊,帮人帮到底,你们两个小子可记着欠我一顿酒呢哈!”王劲松说着站起身重新扣上帽子:“我那还有事,明天中午准时到火车站,可别误了!”

    “走,我送你!”崔卫跟着王劲松,回头朝余振生使了个眼色。余振生立刻会意,赶忙跟着出来到铺子外面。

    “王叔,这钱您拿着,以后还得麻烦朋友办事,咱不能断了人家财路。”说着他将提起崔卫让他准备好的钱塞到王劲松手里。“您的酒我记着,栓子爹娘的也在这里。”

    王劲松接过钱,脸上也有了笑容“还得说振生这小子会办事!行了,你们放心吧,这钱我就是过路财神,钱递过去这一路你们爹娘也有个好照应。”

    “就是,咱是自己人,可咱也得麻烦别人办事,你先忙晚上我喊你喝酒!”崔卫说道。

    王劲松塞好钱走了,崔卫轻轻的出了一口气对余振生说道:“我帮你办的事办完了,你现在准备做什么?”

    “杨五帮我买杂志,我想看看新的风向,考虑入秋主推的染料色。”余振生如实的答道。

    “杂志回头再看,我们现在去见掌柜!正好我也得跟掌柜说说搬出来成亲的事!”

    张春明坐在树荫下,树上阵阵的蝉鸣,他在想如果没有战争,如果张芳不那么任性,如果张群青不在刀尖上铤而走险,那他现在可以安心的颐养天年那该有多好。

    隐约听到外面有人来了,听着刘婶和来的人打招呼,张春明知道是崔卫和余振生到了。

    “师傅”

    “大掌柜!”

    听到两人的声音,张春明才慢慢睁开眼,他指指自己面前的小板凳,示意两个人坐下:“刚才群青来电话,让我们先搬回北马路,我说不折腾了折腾到底也是个不顺心,爱咋地咋地吧。你们两个不是让他派来说服我的吧。”

    崔卫路上已经听余振生说过这事倒也并不意外,他轻声说道:“搬还是要搬的,至少两位小姐上学方便,栓子这老开着别人家的车,咱两位小姐都沾着光,时间长了也不是事。再说,城里还是方便些有个头疼脑热的瞧着也方便。”

    “振生,你觉得呢?”

    “师父,群青哥担心有他的道理,这两天我们已经开始收拾炕洞,真要是有事也能有个避嫌的地方。回头先把您和师娘还有大小姐的屋的弄好,你安心修养两天,弄好了就接您过去。”

    张春明抬起眼皮看了余振生一眼:“看了你们都安排好了?”

    崔卫忙笑着说道:“都安排好了,不用您操心,您就静养。”

    “静养,呵。小崔啊,你这大事马上就办,这拿手指头都能数出日子来,怎么你就一点都不张罗,难不成都指望着我和彩蛾给你张罗?”

    “嗨,那有什么可张罗的,我又没什么亲戚。我正想跟您说,这不是大伙都要往城里搬吗,我新屋就定在振生院子里,以后媳妇去她家铺子帮忙还近些。”

    张春明摇摇头:“看了你们也是觉得我老了,主意都很正。现在我想管你的事也力不从心,振生,你崔哥的事你就帮忙张罗,布置新屋添家具还有酒席的费用回头找你师娘要。”

    “知道了。”余振生应着看了看崔卫。

    崔卫马上站起身:“行了,那我跟内掌柜也说声去,然后我收拾收拾我屋里东西去。”

    等崔卫走了,张春明看了看余振生:“张芳找过你了?”

    “找过了!”余振生低着头说道。

    张春明闭上眼眉头在眉心几乎抵到了一起,余振生看到张春明此刻如同个惆怅的老者,他鬓发苍白眼窝有些深陷,一时间,余振生心里也有了几分怅然:“师父,我和张芳的事您别往心里去。其实我一直觉得,您只是搪塞日本人的借口。”

    “你一直这么想?”张春明诧异的睁开眼看着余振生。

    余振生坦然的直视着张春明的目光用力的点点头:“其实,从您那天做这个决定之后,我们两早就想找机会和您说清楚的。张芳想嫁的不是我,我想娶的也不是张芳。”最后两个字余振生说的很轻,目光回避开了张春明的逼视。

    “他想嫁谁,你想娶谁?”张春明问过见余振生低着头不回答,忽然笑了起来:“算了,算了,你活着回来了,以后就做你想做事。铺子还是交给你打理,不想当我的女婿就好好当徒弟。”

    日子好像一下子就回到了以往的正常,余振生和栓子送走了爹娘,崔卫搬进余振生的院子。

    几个年轻人一下子就感觉这日子紧起来忙起来,忙着修炕洞,忙着布置崔卫的婚房,忙着帮张春明一家搬到城里,忙着怎么把铺子的生意做起来。

    然而,他们还不知道,他们所忙碌的这一切眼看就成了泡影。

    1937年7月7日,日本军队借口进宛平寻找失踪的士兵,发动了大规模侵华战争的“卢沟桥事变”,彻底暴露出要吞并整个华北地区的强盗嘴脸。卢沟桥的硝烟未散,位于天津海光寺的“日本驻屯军司令部”就频繁地调动坦克车、装甲车、马队,沿东马路过金钢桥走黄纬路向北平方向开去。轰隆隆的履带压过大经路,就像从人们的胸膛碾过一般,百姓们都有一种预感:要出大事了。

    7月25日,日军攻陷了廊坊,BJ、天津到了万分危急的关头。天津的守军在李文田将军的指挥下,决定先发制人,主动向日本守军发起攻击,收复车站、机场等战略要地。当时日军的主力部队大部分调往北平参战,天津只剩步兵三个大队、临时航空兵团和七十九联队直属步兵五个小队。

    战斗在7月28日夜间打响,我军同时向天津总站、东站、东局子兵营、飞机场及海光寺驻军发起进攻,准备把各处之敌分割包围,逐个消灭。东车站作为日军的军用库和兵站,打得尤为激烈。日军凭借高处坚固的工事顽强抵抗,我军几次冲锋,伤亡巨大。飞机场被我军攻陷后,停在停机坪上的飞机被我军泼上煤油连续烧毁了十几架。困在海光寺的日军指挥官香月清司急命北平部队回津支援,并命临时航空兵团对天津进行大规模轰炸。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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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泰民安介绍:
16岁的余振生离开山西来到天津。
从千里迢迢的回乡路到如今时代的巨变,生活习惯,人文水土,子女教育,老人赡养各种问题纠结这普通的家庭。
和那些为了谋生,发展,诗和远方的人们一样,他们定居他乡。
百年沧桑,国泰民安,心安之处即是吾乡。国泰民安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泰民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泰民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