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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芸渔歌     国泰民安txt下载     国泰民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九章 早散的宴席 杨家闹张记

    栓子是跑过天津卫大大小小不少的街区,法租界是他眼中最整洁气派的街区,在法租界杜总领事路与丰领事路交口,又一座西洋风格的院落。院内宽阔有喷水池、假山和两座半球形盔顶凉亭,门口的石牌上写着国民饭店四个大字。

    今天的国民饭店中竟出现了张记一老一少两位东家,只不过他们阴差阳错的走进了不同的餐厅。

    张春明选在这个地方来见王纯的父母,是对王纯以及家人的尊重,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王纯的父亲是日本人。

    我早该想到的啊?怎么就没细问一下。张春明知道王纯的父母不是天津人,但她没那么八卦的去问太多王纯的家事,知道和王纯父亲坐在对面,听着他那声音的中国话的时候,张春明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我的女儿,可以嫁个中国人,但我们是一夫一妻制,你必须同你的妻子离婚!”

    王纯才刚刚给父母和张春明相互做过介绍,曹田正郎就板着脸开门见山的说道。

    “这个我做不到,失陪了!”张春明沉着脸站起身,他连对不起三个字都没说。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如果这几件事有对不起的人,或者是自己的妻女。

    他在生气,生王纯的气也在生自己的气,为什么就不问清楚,她为什么隐瞒她的日本血统?

    这么想着他就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国民饭店,身后没有他相像的咆哮,仿佛这一切都太突然了,王纯一家震惊诧异,王纯如鲠在喉只是微张着嘴想喊住张春明,却看到父亲愤怒的目光。他们甚至都没想到,桌上的菜还没上齐这桌宴席就散了?

    隔壁正在欢声笑语,刘超端起酒杯道:“这次我们办厂的事这么顺利,多亏赵校长支持,郑校董的鼎力协助,我敬二位!”说完就一扬脖豪气的将酒盅里的酒饮尽。

    赵天麟儒生一笑:“王先生推举我任校长时曾说:自己办事认真,不能因循守旧,必然凡事都不会顺利,年衰而无此精力。现在到了我这里更加要认真,既然我有精力同时亦可以做到不因循守旧,你们现在做大事是好事,又加以校方和社会合办之名,我有什么理由不支持?资金的事有郑,刘二位大力支持,校方也自然会尽一些力。”

    他沉吟一下看着身边的郑欣荣:“我看堤头那旧校舍已经停用,刚刚那位置离铁道货场也近,不如就把厂房设在那里。”

    郑欣荣点点头:“我们出钱出地方,剩下的事你们年前人去做!”他指着席间的刘超,张群青和郑雨诗说道。

    “我也敬三位先生,伯伯!”张群青也端起酒杯一咬牙将酒灌下去,他和张春明一样不胜酒力,但今天实在高兴索性忍着辛辣差点呛出的眼泪来,却也还是发出哈了一声。

    席上三个年长者都笑了,赵天麟摆手:“后生可畏,你们年轻人这么喝,我们可是不跟的。”

    刘永生端起杯:“今日有幸得见赵先生也是我刘某的荣幸,我敬二位,咱们随意吧。”他微微抿了口酒杯示意,那二人回敬三言两语就将张群青他们要办厂的事定了下来。

    张群青原以为这件事会很麻烦,却不想真搞起来,对于这些有些资历有家财的大人物来说,不过就是席间三两句话的事。他不由得有些兴奋,想和刘超说话中间却坐着个郑雨诗。他只好从郑雨诗的后背嗨的叫着刘超,刘超也向后倾着身子看张群青。却见郑雨诗也回过头来,小声问张群青:“你们两个在干吗,你们听音乐声,事情已经谈好了我们下去跳舞好不好?”

    “不好吧.....”刘超,张群青两人几乎异口同声的说道。

    去听见郑欣荣声音说道:“群青刘超你们当务之急是做一份股权方案,另外抓紧去办工商登记之事,财务方面你们请人我们三方共同监管,税务方面也要去办登记,还有卫生消防治安....总之有你们忙的。我看我们三个老家伙说话,你们年轻人是乏味了些,想去玩就去吧。”说完他意味深长的看着郑雨诗。

    郑雨诗笑着站起来:“那赵先生,刘伯伯,我们先去了....”说完就拍拍张群青和刘超的肩,朝他两个挤出一个暖意融融的笑脸。

    顺着楼梯下楼,楼下的舞池中已经有男女随着节奏翩翩起舞,郑雨诗走着前面,刘超和张群青小声推搡着:“等下你去跳!”

    “我不去,你去!”

    郑雨诗扶着楼栏转身抬头看着两个人:“怎么,跟我跳舞丢你们面子了?”

    “不是,不是!”刘超忙说道:“跟我们校董女儿,葛沽第一千金跳舞怎么会丢面子,不过雨诗你说清楚,你爹看上我们两个谁了,不说清楚我们也跟你跳舞,那不是白跳嘛!”

    郑雨诗白了刘超一眼抬起巴傲气的仰着头说道:“都没看上!你们两个就老老实实的跟我做哥们吧。”

    刘超抚着胸脯说道:“吓死我了,我还当是我呢。”

    郑雨诗也被他这样气乐了,便挽起张群青:“群青,我们两个跳,别理他!”

    两个人走下舞池,一个年轻帅气,一个明艳动人,如同一对金童玉女一般。早在几天前,张群青和郑雨诗都没说过几句话,他觉得这位大小姐就是哪怕有千万人,咱在人中也会被一眼认出的。

    有着校董女儿和津南第一富商千金身份的郑雨诗,身边总不乏众星捧月般的追求者。这里面不乏有刘超的身影,但不同的是刘郑两家是世交,所以每当刘超出来给郑雨诗解围的时候,便在人前仿佛二人早是青梅竹马父母之命了一样。

    一个是家有千倾的富商,一个是东兴银号的少掌柜,简直是不能再般配了,可刘超和郑雨诗却不这么想,两人如要好的朋友,却激荡不出半点的男女之情。

    倒是张群青此刻已经面色赤红手心出汗,心也在砰砰的跳着。

    余振生酿醋用的小黄米,浸泡了一天一夜后加入了适量的谷糠上锅蒸熟,蒸熟又在里面掺了麸曲。然后到河边的磨坊把它们都碾碎,拿回张记之后加水搅拌在坛子里压实。之后的几天,每天都要翻一遍坛子的这些原料,让他们充分发酵。

    每天他都等院子里翻洗的衣服收到晾衣间后,才开始翻他的酿醋的坛子,他已经翻了二十天,差不多就可以形成醋醅了。

    这些天张记的总有些细微的变化,张群青越来越精神,早出晚归忙的不亦乐乎却神采飞扬。张春明却一反常态,总是有所心事一般沉默不语,他倒是很少出去了,在堂屋一坐就是大半天。张芳每天按时上学下去,偶尔在院中碰到她,她就挑衅般的问道:“蔫坏损,什么时候跟我比试下?”

    今天依然如此,余振生就放好翻好料的坛子,转身回了房间。他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坏了,什么时候损了。但又何必跟一个小女孩置气。

    而这时候回房间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杨四丫又来了。那个黑瘦的杨四丫最近变化很大,她穿着张芳送给他的九成新的“旧衣服”,头发会梳理的很整齐,人看上去干净多了,眼中多了些神采。

    这些天她每天都差不多这个时候来,来了就去厨房帮杨婶做饭,她的手脚倒是麻利,人也热情的杨婶长杨婶短,加上她不肯要工钱,便也不好意思生赶走她。

    每当开饭的时候,大家就会发现杨四丫端来的饭菜中,余振生那碗总是饭最多油性也是最多的,余振生就当着她的面跟栓子换过来。

    可是今天杨四丫没来,一样的时间进来的是四丫的娘,进了院门就开始嚷嚷:“张大奶奶在不在?”

    孙婶出了灶房见状问道:“他杨婶,你找大奶奶什么事?”

    四丫娘站在当院扯着嗓子质问般的说道:“我来问问大奶奶,我家四丫是不是卖给你们家了?”

    孙婶擦着手回答:“你这怎么话说的?”她的声调也升高了一些。

    闻声屋里的人都出来了,严彩娥也从内院走了出来,余振生靠着窗户撇了一眼院子里,就接着低头看书。

    见严彩娥出来,杨婶就一屁股又坐在地上拍着腿哭道:“我的苦命的丫头啊,这是中了什么邪造了什么孽啊,也不跟他哥出去唱了,天天就知道梳妆打扮,这是思春了啊,哪家坏小子勾引的啊。女大不有娘说不得也就算了,这怎么还三十块就给自己卖给别人家当了丫头了呢。”

    严彩娥的眉头皱的紧起来,但语气很柔和:“他杨婶,您起来说。”

    “我说什么说,有什么可说的,张家有钱欺负我们穷人啊,三十块买个大活人,咱家闺女不是天仙女,可也要面子啊,您这院子少东家这年岁,还这么多半大小子,这要是人家风言风语的,将来还怎么嫁人啊!”她拍着腿有声有调的像哭像唱一副撒泼打滚的架势,倒是让严彩娥为难。

    张春明去作坊了,崔卫又带着张蕊上街买糖堆儿,院子连个主事的男人都没有,其他伙计更不好凑前,她只好解释道:“四丫没卖给我家,那三十我借她的,我也没让她来.....”

    “你没让她来,她能天天往这跑啊,大奶奶我家没钱,您还借给她,您让她拿什么还啊....”

    余振生终于放下了书,他明白了自己对四丫不喜欢的根源,也明白了当初老孙头不肯借杨家钱的原因了。他朝院子里看着,心想这要是个男的,自己上前就能给他拖出去打一顿,可一个老娘们闹的又不关自己的事,这么出去有点师出无名啊。

    正想着忽然就从内院出来一个身影,手里拿着一根白蜡杆,她拿着杆子快步走到院中,杆子带着呼呼风声接着猛一停下戳在杨家老太婆面前:“放屁!你说什么,我娘借给你家钱还借错了?”

    一见这张家大小姐虎视眈眈的瞪着自己,四丫娘还是有点心虚,但仍昂着头斜睨着三角眼:“我不是张大奶奶您是坏人,可这世道咱不能不整明白,到底为啥啊?”

    “凭啥告诉你为啥,我家还没找你家要还钱呢,你还这捣乱?要不你自己走出去,要不今天小姑奶奶给你打出去。”

    张芳才不管那套,说着就挥起手中白蜡杆,四丫娘也听说过张记这个大小姐蛮横的很,就一抬胳膊挡着头,却也存着侥幸或者她不敢真打。

    哪知道张芳可是来真的,白蜡杆就这么打下来,虽也只用三四分力,那四丫娘就感觉手臂要断了般的疼,杀猪般的嚎叫了起来。

    “别打我娘,别打我娘!”院外紧跟着跑进了四丫,身后还有个坡着腿跑进来的杨五。杨五扑倒他娘身上挥手抓着张芳手里的棍子:“别打我娘了,都怪我连累了家里。”

    四丫也哭了起来央求严彩娥:“大奶奶,您别生气,我娘她就是着急,家里又揭不开锅了....”

    “你家揭不开锅找我家讹钱来了?”张芳怒气冲冲的质问道。

    四丫娘倒是真被张芳吓到了,一骨碌就趴在地上磕着头:“大奶奶您是好人,救人救到底,您就再给个三十五十的,我家四丫就卖给您,给老爷做小,给少东家做小都行,当丫头也行,求求您了。”

    “还要脸不要啊!”张芳见杨五抓着白蜡杆,便松手放开白蜡杆,两手一薅着四丫娘的头发就往外拖,院子里乱成一团鬼哭狼嚎一般。

第三十章 损招平事端 店来不速客

    张芳这个打法,倒是真让人解气。但严彩娥心里还是很着急,杨家固然是无理取闹,真伤了人对严加名声也不好。

    换做平时也就罢了,今日偏缝二十四节气中的小满,人常说凡事不必苛求十全十美,人生不求太满,小满即是圆满。而这一天民间讲究凡事和乐,不动气,更何况开门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个和气生财。

    四丫娘这个闹法明显就是来讹诈的,又怎么能不动气。她焦急的躲着脚四下望着,胡二跟着崔卫出去了,栓子这会不知道去哪里了,前柜的刘福胡大头也不露一个。孙婶倒是在帮忙,她抱住四丫看似是拦着争执,倒是给张芳拉了个偏手。

    情急之下一眼瞥见伙计们房间开着的窗户就叫到:“振生,你还不来帮忙!快拉开她们!”

    余振生本来不想掺和这娘们之间吵架的事,可因为也正是因为事关张记是张记觉得这么闹也不像话,见内掌柜发话这才硬着头皮走到张芳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低声说道:“松手!”

    “不松!”张芳理直气壮的仰着的头等着余振生。

    余振生想,这要是崔哥刘福他们在就好了,他们平时说话都跟说相声似的,劝人更是有一套,想着平时他们遇到事劝人的样子就说道:“这样吧,你给我个面子,把他们放了。”

    “你算老几?”张芳瞪着眼睛怼道。

    余振生真想一甩手不管这事,可一抬头就看到内掌柜那焦急的目光:“我,我不算老几,好歹比你大些,你放开他们今天晚上我跟你比试,让你出出邪火?”

    张芳一愣,见余振生说的倒也真诚,而且那脸上的表情似乎受委屈似的,竟带着几分嘲讽笑意道:“你当我三岁小孩子?你跟我比试是一码事,她来捣乱是另外一码事。”

    “张芳,你就放开杨婶吧。”严彩娥劝着女儿。

    “大小姐,你饶了我妈....”杨四丫和杨五也一旁劝着。

    张芳人来疯,越劝就越来劲,那四丫娘见有人来劝心里有了底,觉得张记的是怕事情闹大反而觉得自己占理,又见此时张记也没个主事人,自己还呵虎不住几个女人孩子?她扯开嗓子叫嚷起来:“张家打人啦,要打死人了,你们打死我吧,我也不活了。”

    这下余振生是真烦躁了,他怒道:“闭嘴!”转头急急的对张芳说道:“都别闹了,本来是张记占理的事情,何必闹的伤了人,像他这样完全可以等崔哥回来,一起送到警察局去,擅闯民宅敲诈勒索,这些罪咱也不知道要关上几天。”

    刚刚几个人都在气头上,正忙着苦闹,忽然听余振生这么一说,一下就静下来,忽然一下就又恍然大悟一样。

    张芳歪头盯着余振生的脸忽然一笑:“也对啊,还是你损一些的。孙婶,杨四丫天天来咱院子,院子可丢过什么没有?”

    孙婶立刻会意便也高声附和说着:“油盐酱醋的咱也没个数,倒是大小姐你的衣服首饰什么的你可上心数过?”

    杨四丫一听这话吓得赶紧拉着张芳的胳膊:“大小姐,您不能这样,我什么都没偷,这身上的衣服胭脂都是您送我的,您别冤枉我啊。”说着就更加哭起来。

    杨五也抱着余振生的腿:“振生哥,您别这样,我知道您和崔哥是好人,求您别送我娘到警察局。”

    就连四丫娘此刻也傻了,她如何也想不到张记会有人出这么个主意。

    也难怪她会想到来大闹张记,一是平时隔壁孙家和自己住的院子里都有张记的工人,也听说张记的掌柜和内掌柜都是好说话的人。前面铺子张记从来都是笑脸迎客,这条街上常年做生意的从不跟顾客红脸的张记算一份。内掌柜山西人,听说性子绵的像那老醋一般,又见内掌柜这么大方的借给四丫头钱,想必是不在乎钱更不愿意多事的主。

    她赶忙朝严彩娥看去,见严彩娥眉头微微皱起正看看自己看看余振生,又看余振生,这半大小子竟然肯定的对着严彩娥点点头。

    只听严彩娥说:“好吧.....”

    还没等后面的话说完,四丫娘就腿软话软了,她很清楚即便自己没做这些事,人家花点银子到警察局也能给自己扣上这些事,更何况这些事可是做实了的。“我不去警察局,我不去警察局。”

    张芳问道:“那还来不来我家找麻烦!”

    “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听着四丫娘的承诺,张芳朝余振生俏皮的挤了挤眼,这次松开薅着四丫娘的手。四丫娘一被张芳松开,杨四丫和杨五就上去搀起他们的娘,赶忙朝院外走去心里却又悻悻想,这么一闹四丫再也就不敢来了,那三十块自然也不认账不还了。

    杨五走到门口停下了脚步,转身看着余振生,那神情混杂着崇拜,感激,敬畏然后就一瘸一拐的跟着娘和四姐跨出了张记的院门。

    呼....严彩娥像是送走了瘟神,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她看了一眼张芳,这个女儿太让她觉得陌生,她的性格一点都不像自己,像张春明吗?有些像,喜恶都不加掩饰,但却比张春明还急躁些。却也有不像之处,比如挑衅的看着余振生的神情,表现出的那不屑,眼睛却在奕奕的放光。

    女儿大了,少女春心在动,跳动的睫毛和明亮双眸和她不自知的脸红,严彩娥想到自己也有这样的年纪,那时候看到雷霆时候喜欢但不能表达的感觉。

    她怔怔的的看着女儿,一时百感交集,却被孙婶一旁小声提醒:“内掌柜的,前面柜上怎么一直没动静。”

    是啊,按理说后面闹这么热闹前面应该过来人才是,至少胡大是爱掺和热闹的。平时她是不到柜上的,今天竟然也觉得哪里不对劲,便支使余振生去看看。

    余振生正不知道怎么摆脱这位大小姐,看到杨家人走后,他才发现自己的手仍攥着张芳的手腕,他赶忙放开手。听到严彩娥让自己去前面瞧瞧,就赶忙小跑着朝堂屋而去。

    一挑开门帘,余振生微微一怔,铺子里只有刘福一个人在柜上,铺子里只有两个客人,靠墙的一副挂画下面的高茶桌边坐着一位,这位客人已经在这里坐了很久了。还有一位算不上客人,是一名日本军人,他正背着手在店铺里踱着步子。

    一看到余震进了,三个人同时朝他看来。“干什么的!”那日本军人问道。

    刘福忙指着余振生笑着介绍:“他是伙计,我们店里的伙计!”那军人就转过头继续看欣赏架子上的花花草草。

    余振生小声问道:“怎么回事?胡大呢?”

    刘福示意让余振生看门外,店铺的门外站着几个日本兵,还有一辆汽车停在店铺的门口,他小声说着:“他们来找掌柜的,胡大去找了,我让他带栓子去。后面没事了?你来做什么?”

    “没事了,内掌柜见前面一直没动静,让我来看看。”

    刘福苦笑了一下:“这不是有客人吗,也不知道掌柜和日本人做什么生意了,这二位就说等也要等大掌柜回来。”

    余振生心里诧异,就朝坐着的客人望去,那人一身长袍带着礼帽还拄着一根文明棍,胸前的怀表金链子明晃晃的,不说还以为是哪家大字号的掌柜,根本看不出是日本人。

    他看那人的时候,那人便用文明棍一指刘福:“你们的,中国的,天津的,不怕我们日本人!”

    刘福呲牙一笑,并挑着大拇指说道:“您中国话说的真好,我们天津人不怕日本人,美国,法国,德国人,我们也都不怕,这大半个天津卫都是租界,咱啥洋人没见过。洋人也好日本也好,不也得穿衣吃饭,还不跟咱们一样?”

    那人摇摇文明棍:“不,那是因为你没有四十岁!”

    刘福一愣便笑道:“对对,您说的在理!”他的话语逢迎但显然脸上却带着些茫然。

    那站着的日本军人回身用流利的中文说道:“大朗兄,你不知道他们中国人有句俗话,叫好了伤疤忘了疼,”说完就哈哈哈的大笑起来,那被叫做大朗的看上去比张春明也大不了多少,他也跟着嘿嘿的笑了笑。

    余振生想起历史课上的内容,陈老师是代历史课,除了讲古代史偶尔会讲些近代史,尤其清史说道被列强入侵压迫便愤慨乃至哽咽。余振生清楚记得,陈老师说起过清光绪二十六年以大英帝国、美利坚合众国、法兰西第三共和国、德意志帝国、俄罗斯帝国、大日本帝国、意大利王国、奥匈帝国为首的八个主要国家组成的对大清帝国的武装侵略战争。

    想到此他竟对房间里的日本人产生了厌恶,他便不在去看那两人只对刘福说道:“我进去跟内掌柜说一声。”

    日本军人的中文十分纯熟,他指着余振生说道:“你们的内掌柜我也也想见一见,你把她请出来。”

    “要见她?”曹田大朗皱了皱眉头,用日语问道。

    日本军人便用日语回到:“见见怕什么,我到想看看这是个什么样的女人,竟然比不上我美丽的侄女。”

    余振生听着他们叽里呱啦的说着,虽然听不懂但觉得那军人的神情里带着藐视的神情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于是他微微一笑冲着曹田大郎回到:“太君可能不知道,我们中国人做生意,女人是不能到柜上来的,我就是一个小伙计更不敢叫内掌柜出来,您二位稍等估计掌柜马上就到。”

    说罢没等两个日本人做什么反应,就赶忙一溜烟的跑回院子去告诉严彩娥去了。

    严彩娥正在廊下张望,张芳在拨弄这余振生酿醋的坛子罐子,听说日本要见自己,严彩娥吓了一跳,孙婶也旁边说着:“赶紧回院子里去,不行就去我家躲着,这日本人就喜欢花姑娘,大奶奶咱可见不得。”

    “光天化日的,天津卫又不光只有日本人,租界里是他们地方,租界外面还不也得守着咱们规矩。”严彩娥小声说道:“时候不早了,饭好了没?”

    “嗨,杨家这一捣乱我菜还没炒好,我这就去弄,这小崔他们怎么还不回来!”孙婶应着朝灶房走,严彩娥也跟了过去。

    出去的人陆续都回来了,天色也黑了下来。张记的氛围简直不能用紧张来形容,前铺里刘福胡大盯着铺子,外面站着日本兵根本没人敢进店,他们也不敢下门只好愁眉苦脸的不时对看一眼。

    崔卫坐在廊下,端着饭碗慢慢的吃着,耳朵直愣着听着堂屋的动静。

    余振生和栓子和胡二都在房间里,三人虽未出声默默吃饭,心里都有点紧张。

    此时堂屋传来张春明和那两个日本人的声音,他们一会拍着桌子,一会又高声呵斥,谈生意怎么会谈成这样?所有人都不解,甚至替张春明默默的捏了一把汗。

    老孙头背着手走到院中,他在院中站了一会,听了听,然后从灶房端了饭坐在崔卫旁边小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我也不知道,才带着蕊小姐回来,说是掌柜的在和日本人谈生意。”

    “什么?”老孙头放下饭碗瞪着堂屋:“他,他怎么跟日本人做上生意了?”

    “别急,别急,这不还没做上吗?你听,咱们大掌柜可没对日本人低头哈腰,这说话,说不行就不行多硬气!”崔卫忙低声劝着。

    老孙头哼了一声,好像生很大的气。

    崔卫也放下饭碗:“我说孙叔,这我就得劝您了,掌柜真是对咱不薄了,可咱们开门做生意是个营生,现在跟日本人做生意也不是咱一家,您可别因为这事儿跟掌柜的闹意见。”

    老孙头叹口气:“崔啊你甭劝我,我懂!咱是给人家干活的。我就是自己心里这个坎儿过不去,你放心我也笨六十的人了,这点事儿咱还不懂吗?”

    正说着,忽然堂屋门一开,张春明出现在门口,他背着手朝院子看着,脸上的神情十分怪异。接着他脚步沉重的朝内院走去,他走的很慢,似乎一边走一边在思忖着什么。

    堂屋里曹田次郎用日语低声问曹田大朗:“兄,你真要这么做吗?其实大可不必,一个小小的生意人还用如此对待?”

    “今天你要同我来,我知道你是想帮我,但是这个人可以,他不吃你那一套。所以我想,毕竟我只有纯子一个女儿,让她活着吧。”他说着重重的将文明棍在地上一锤。

    “我这个侄女任性至极,很像兄你。当初劝你不要娶中国女人,你不是也不听?”曹田次郎笑笑。

    曹田大朗苦笑着摆摆手:“你我终究不一样的,我是要回去的。”

    “这次兄的会社出资从华采办的物资已经装船,大佐让我替他表达对兄的谢意。相信过不久,我们大和民族就会正式踏上这片土地,那时候就是对兄有更大回报的时候!”

    曹田大郎望着内院的方向微微眯起了眼睛:“战争是残酷的,但金钱是诱人的。”

第三十一章 河边无青草 不需多嘴驴

    除了只有五岁的张蕊,张记所有人差不多都知道了日本人的来意,所有人的心情此刻也都是说不出的复杂滋味。他们中有的是担心日本人闹事,有的则是担心掌柜,更有的为严彩娥不甘。

    起初,严彩娥是下定了决心,不管怎么样也不会答应让张春明纳妾,再后来听说张春明拒绝日本让他离婚的要求,严彩娥心里又恼又怕,这才发现这件事根本由不得自己,却又对张春明生出了些许的感激。

    “孙婶,这日本人真那么可恶?”

    在内院墙边听了外面的情况,往返回来报信儿的孙婶叹了口气:“岂止可恶!大奶奶这事您千万别太难过,我看让不让那女人进门倒是其次,掌柜真要是惹恼了日本人,抓他个抗日份子的名义,咱这张记可就完了。”

    严彩娥张了张嘴,这也并不是危言耸听,虽然她大门不出,但张芳,张群青回家时候偶尔聊起外面的事,她还是知道一些的。

    她想了又想也想不出所以然,只好用姐姐家的情况安慰自己,雷霆和姐姐那么好不也照样又娶了两房。再想张春明十几年也没闹出过沾花惹草的事,他即便那么厌恶自己的缠足,除此之外倒也不乏称的上算是个好丈夫了。

    终究是个妇人,想到这里自己就想开了。

    张春明进屋的时候,孙婶起身要走,张春明让孙婶抱着张蕊到别处玩,顺便将张芳叫过来。

    崔卫和老孙头正在廊檐下下棋,旁边蹲着栓子和胡二面色紧张的观棋。比起崔卫和老孙头的年纪阅历,他们只能用这个方式掩饰内心的紧张。

    余振生则靠着廊柱看书,他也看不下去书上精彩的描写,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眼下同其他人一样对张记要发生的事的关切。

    堂屋里的人等了有半个小时,曹田太郎终于掏出那块金怀表看了看时间。院灯已经亮起,曹田次郎已经走到院子之中,他欣赏这夜色下这古风建筑的院子。

    此时曹田次郎的心情却是很好,北线已经策动华北五省自治,西线日军已经在进攻绥远,华北天津作为重要的物资输送地由于供给及时已经受到天皇嘉奖。自己侄女的事嘛,如果今天不跟着兄长来,怕是兄长又要被人吃闭门羹。

    兄长这个人,生意头脑是有的,但中国人太仁慈。这一定跟他娶了中国女人有关,那女人再新派也是中国女人,所以他们的女儿才会想中国女人一样,死?!懦弱的表现!只有为天皇效忠的死才是至高无上的。

    他这么想着就走到廊檐下,他是中国通除了一口流利的中国话,对中国的琴棋书画也十分喜爱。见老孙头处在劣势,便一直老孙头的旗:“这个,支仕!”

    老孙头却不理他,只是依旧拿着自己的马飞过了河,然后淡淡的说道:“河边无青草,不需多嘴驴!”

    曹田次郎一愣,想明白老孙头是在骂自己,刚想发火却忽然哈哈哈的大笑起:“对!观棋不语,观棋不语。”便接着看着两人下棋。

    崔卫却把旗子一推:“不下了,认输!”

    曹田次郎的眉头一皱:“你明明赢了!要下要下!”他指着棋盘说道。

    崔卫摇头:“我就这臭棋篓子,下不过,认输还不行!”

    “不不不,你只要把这个卒过河,两招之内他就会输的.....”谁也没想到曹田次郎竟然还有点棋痴,他见自己看好的一方本来能赢的竟然认输便不甘心的指挥道。

    “太君,人家都认输了,您怎么还支招呢,才说没了青草了.....”老孙头啪啪的将棋子摞在一起收拾着残局。

    “巴嘎!”这下曹田次郎竟真的怒了,他一把抽出军刀明晃晃的刀尖指着崔卫和老孙头怒目圆睁道:“下!继续下!”

    胡二吓了一跳,一屁股倒坐在地上,栓子和余振生两个半大小伙子呼啦一下都蹦了起来,余振生站在崔卫一侧,栓子则用身子挡在军刀前护住了老孙头。崔卫和老孙头也都歪头看着曹田次郎,却也不去看棋盘,霎时院子里再次剑拔弩张。

    这次和之前四丫娘大闹可不一样,三言两语也不可能打发,但谁也不怕!他们就这么僵持着,忽听到张春明的声音:“曹田君,这几个是我院子的伙计,你跟他们动气失身份了吧。”

    曹田次郎转头望去,一下子愣住了。张春明从内院出来,身边还站着一个中国女人。院灯微微晃了晃,这个女人的眼眸如同在动,她走路时候如同无数樱花在面前飞舞,微微一笑樱花就落在面颊上,落出一个迷人的漩涡。这是张春明的妻子,他竟然有这么漂亮的妻子。

    自己的侄女曹田纯子也是个美丽的人,但没有这女子的风韵。他怎么会喜欢自己的侄女,而且,而且,自己那不争气的兄生了不争气的女儿,曹田次郎感觉自己的好心情不像是被刚才的棋局毁了,反而是被这个女人毁了,他恼火的用刀挑起羊皮布画的棋盘,哗啦啦棋子就散落了一地。

    接着曹田次郎转身就经过堂屋,对着曹田太郎说了句:“你们谈,我到外面等兄!”

    那个平素柔弱的女子,连四丫娘打上门都不知如何应对的严彩娥,挽着张春明的胳膊抬着头走进堂屋,她不哭不闹只是笑着对曹田太郎说道:“你的女儿要进张家,我会好好照顾她!”

    曹田太郎起身竟用日本人谦卑的样子鞠了躬说道:“那就拜托了!”直起身来时候看了一眼张春明:“你有一个好妻子,我希望下车我来中国的时候你能叫我一声父亲。”

    张春明嘴角微微翘了翘不置可否。

    见曹田太郎走了,张春明扶着严彩娥站起了,严彩娥轻轻推开他的手,她强撑着不让自己眼泪掉下了,那种强撑让她转回内院经过院中人身边时候神情看上去有些悲壮,竟和出来的样子截然不同。

    张芳迎过来,扶着严彩娥回了屋。等严彩娥坐下后张芳才嗔道:“娘,您放心,她进了这院子我收拾她!”

    “芳儿,不可以这样!”

    “为什么?我早就说怎么看她不顺眼。您说您干嘛答应啊,我爹要是因为她跟您离婚,我就再也不认他了。”

    严彩娥看着女儿,眼泪终于忍不住了,她却留着眼泪带着笑容摸着女儿的头:“傻丫头,娘还以为.....”

    “以为我跟娘不亲?怎么可能呢!可是我还是不明白,您为什么同意让爹跟她在一起。”

    严彩娥摇摇头:“因为你娘我从没想要为了你爹会去死.....”严彩娥说完忽然被自己这句话也吓了一跳,顿了一下她又说:“你爹是男人,他要对自己做的事负责,你以后也要找个你爹这样的男人....”

    “才不!我的男人要敢娶二房我就杀了他!”张芳咬牙切齿的说道。

    张春明在堂屋呆坐了片刻这才朝内院走去,才走到院中就被老孙头拦住了。老孙头站在张春明的面前叫了声大掌柜留步,接着就喊过来孙婶和栓子。

    就见老孙头指着栓子说道:“跪下!”

    众人都不知道他要做,大家站在廊檐下看着。栓子更不知道什么事,他看看大掌柜看看余振生忽然就想到什么跪在老孙头面前咣咣的磕了三个头。

    栓子磕了头,孙婶忽然抹起眼泪过来扶着栓子。老孙头看着张春明:“大掌柜,以后栓子就是我儿子了。我年纪大了,这张记的活我不干了,以后就交给栓子吧。”他说完,闷闷的颤抖着出了一口长气,不在看张春明转身朝院外走去,一瞬他的背影忽然就佝偻了苍老了。

    “娘,我送您回家!”栓子搀着孙婶也跟着老孙头走了,他们真的像一家三口一样的。

    余振生觉得胸口好像有什么堵着一样,他不明白怎么突然老孙头就辞了工了,他看看崔卫,那崔卫眼中竟有水样的在流动。又看看张春明,张春明呆在院中,仿佛还没从梦中醒过来一样。

    院子寂静无声,却也没人打破这寂静,更或者不知道如何打破这寂静,直到孙玉林和彭晋武出现在院子中。张春明瞬间变脸一样的转过身去,带着逢迎的笑容:“今天什么风怎么把彭科长,孙科长吹来了....”

    “什么风,日本风!”彭晋武把公文包朝堂屋的桌上一扔,一屁股就坐着椅子上从怀里掏出烟点上:“下午北门那起火,我路过时候看见你店门口站着日本兵,吓得我都没敢进。”

    孙玉林也露出龅牙笑着:“我还寻思你怎么招上日本人了,这以后有日本人给你撑腰了,跟咱们哥们你还不得眼睛朝天了。”

    “哪能哪能,别提日本人了,闹心。”张春明陪着笑:“你们二位来的是时候,早点来日本人没走,晚点儿来我这门板都上上了。”

    “上了也得给你砸开,今天可是好日子,咱们孙科长才来几个月,喏,升官了,以后得叫孙局长。”彭晋武冲孙玉林斜挑着大拇指。

    “哎哟,好事啊!那得庆祝!”

    “得庆祝?”彭晋武正想海吃一顿,见张春明识趣就挑着眼笑眯眯的看着他。

    “必须的啊!走,咱们今天不去别去,就国民饭店,那地方才配的上咱们孙局长.....”

    “那就走着?正好今天咱们有车了,孙局长的专车!”三人说着一起出了门上了车。

    孙玉林正是春风得意,听着彭晋武和张春明聊天,间歇从副驾上回头问道:“春明,你这店子以前没跟日本人做过生意吧?”

    “没有,今天也不是生意上的事,不瞒二位我正发愁呢。”张春明一肚子苦水,见孙玉林格外关心日本人来张记的事,便问道:“孙局,你们二位都是官差,怎么关心起我这生意上的事了?”

    彭晋武叹口气:“你是不知道,自打何梅协定之后,咱这城里三天两头有朝外撤的驻军,倒是光甩下咱们警察口和市政口这些当差的,咱不知道啥事也不敢多问。你要是真跟日本人有生意往来,说不定还多些小道消息。”

    张记院子里,胡大和刘福才刚吃饭,胡二也在桌前,他不解的问道:“福子哥,你说也是奇怪了,咱们掌柜日本都不怕,怎么就对那几位副爷那么客情?”

    “这你就不懂了吧,县官不如现管!”

    崔卫哼道:“咱怎么说,那是咱们中国人,彭科长也不现管了,咱大掌柜还不是照应客气着。那些官面的人也是人,秦桧还有三个相好的呢。”说完他就出了院子去抽烟,院子里余振生正看着书等着收废水的。

    蹲着墙边,崔卫抽着烟想着老孙头的事,没谁比他更能理解老孙头的心情。

    十三年前,老孙头的儿子在日租界的扶桑街光裕汽车行做事,那家汽车行名为出租汽车,实为为运送烟土而开。

    当时日租界经营鸦片烟以德义楼、乐利旅馆、新旅社和息游别墅四家旅馆最为出名。德义楼设在日租界旭街四面钟南侧,二百多间房屋除留少数招待旅客食宿外,余者均租给烟土行开设烟馆。每年内地及印度所产烟土运至天津后,都集中在德义楼,由德义楼再分拨各行。日租界当局不仅从贩卖鸦片中牟取厚利,而且还公然包庇,甚至参与鸦片运送,因此使日租界成为贩运鸦片的主要基地。

    老孙头的儿子不但帮日本人运送鸦片,自己也沾了鸦片。

    老孙头一怒之下,把他的儿子用铁链子栓了起来,结果他儿子受不住竟死了。老孙头哭着在河边埋儿子,恰巧张春明和崔卫经过。那时候老孙头家里已经一贫如洗,孙婶也急的一病不起。

    想想那几年老孙头两口是怎么熬过来的,他们又是多恨日本人,现在对自己有帮助之恩的张春明突然要娶个日本女人回家,老孙头的心是多难受。

    就连崔卫自己,现在都有了离开张记的想法,他本来觉得严彩娥应该哭应该闹,真出事自己这条命就拼了,然而严彩娥做出的大度和让步,让崔卫心里揪着般的难受。

    他又想不能走,张春明是自己恩人,彩娥却更像亲人,自己要是也走了,就再没人默默的保护她了。于是他站起身,用脚狠狠的碾灭烟头。抬头看看明月,就背着手朝鼓楼的警局走去,今天是王劲松值班,该去问问刘福哥哥的事了。

第三十二章 栓子谋前景 振生仍少年

    夜幕中,老孙头背着手缓缓的在前面走,栓子搀着在后面慢慢的跟着。在即将转入通往老孙头家的那天胡同时候,老孙头站住了脚步,回头对老伴说道:“你先回去,我有话和栓子说。”

    孙婶拍了拍栓子的手,轻轻的说了声:“去吧!”

    接下来的路,栓子跟着老孙头身后半步,他们走过街巷,穿过北浮桥,顺着运河朝东面走去。那些码头货场洋楼渐渐消失在两个人的身后,脚下的路也成了坑洼的土路,河堤斜斜长满了杂草,间歇着会有一片片杂草倒下去,那是被人反复踩踏过的痕迹,这些踩出来的路通向在夜色中翻着黑色鳞片一样的黑水中。

    蜿蜒的河水似一条沉睡中的龙,它微微喘息着匍匐着,任由插着外国旗子的轮船从身上碾过,那些破败的小船便随着波荡着,如浮萍依偎在夜色下的水面。

    这条路栓子记得,几个月前他和余振生来天津的时候,从火车站下车就是从这条路走过。他记得那些低矮破败的房子,那些奔跑的孩童,树下编制的老者。而现在月光只打在脚下的路上,坑洼不平磕磕绊绊。

    老孙头不知道走了多少遍这条路,他始终背着手,对每一个坑洼沟坎仿佛都了然于胸。在一片杂草丛生之处,老孙头站在一个土包之前,他背着手站在那良久,终于他抬起头长长的哎了一声这才转过身来。

    “栓子,今天我当着掌柜的让你认了我,你,你不会不愿意吧?”夜色中他的眼睛闪着光芒。

    “干爹,瞧您说的,我心里高兴,可一直也没个机会正式给您和我干娘磕个头。”栓子憨憨的说道。

    老孙头忙摆手:“不不不!你要是真乐意,就把那个干字给我去了!”

    栓子痛痛快快的叫了一声爹,然后又要下拜,却被老孙头一下拉住喝道:“不许再跪!”接着他拉着栓子站在那土包前,指着栓子对那土包大笑道:“看到没,看到没,我有儿子了,我有儿子了!”

    “爹,您怎么了,这是谁的坟?”栓子心里骇然,老孙头莫不是疯了吧。

    老孙头笑过之后又呜咽了,他一指土包:“他是我儿子!给日本人做事,卖大烟害人。是我害死了他,是我害死了他啊!”

    他坐在坟前放声的大哭,栓子虽然不明就里,但看老孙头如此伤心也跟着落下泪来。

    老孙头终于把憋了十几年的怨气哭了出来,他渐渐了平息下来,喘息了一会才说道:“我和你娘就这么一个儿子,我逼着他戒烟没成想把他害死了。不过他是活该,死有余辜。那次你跟你娘说起你的八字,我就想怎么世上的事这么巧?刚刚你挡在日本人面前,我就想我儿子回来了,他改了,做好好人换了名字回来了.....”

    “爹,您放心,只要日本人敢伤着您,我跟他拼了!”栓子咬着牙说道。

    “好孩子,好孩子!....”老孙头伸出胳膊让栓子拉起他:“你要记住,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是不是咱中国人,咱绝不帮他们做事,坏事更不能做。”

    栓子用力的点点头,老孙头朝那坟头淡淡的看了一眼,这一眼过去心中少了很多愧疚愤恨,似乎也却了一桩心结。

    回去的路二人并行,老孙头说道:“你们在张记期限一年,以后回了山西记得天津卫还有个爹娘,有空常来看看!”

    “我不回去了!我就留着天津,我也不去什么雷家做伙计了!我就拉车,也能陪着您二老!”栓子拍着胸脯说道。

    “不回去?那你爹妈能乐意吗?!”

    “我还兄弟姐妹多呢,他们身边也不差我一个,再说我也可以逢年过节的回家去看爹妈,我们村中也有很多这样的,外出做工逢年过节才回去。等将来也可以赚够了钱,就把我爹娘接来,这边医院那么大,我娘哮喘肯定治得好。他们要是不来,我就带你们二老回山西。您放心,我不会撇下你们不管的。”

    栓子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他是个实心眼的孩子,平时老孙头两个也是真疼他,自家兄弟姐妹多爹妈疼不过来,忽然来了天津有了这么失去孩子的老两口把他当成自己独生子待了,他怎么不心热呢。

    “那行,我跟你娘回来给你张罗亲事,咱们就找个天津卫的姑娘,你能在天津成了家我们就放心了。你姓郭,就不用改了,以后你要生了孩子,第二孩子不论男女要姓孙,就当给咱们老孙家留个后人。当爹的没什么给你,十几年就置办了这个院子,家里还有点积蓄,等我两个百年之后....”

    “打打打打住!您快别说了,我又不是惦记您二老什么,以后我孩子第一个肯定姓郭,后面爱姓啥姓啥,要是能继承皇位都跟皇上姓我也没意见,再说,我还没打算成亲呢.....您怎么跟我干娘一样絮叨了。”

    “还叫干娘?!”

    “我娘,我娘....”

    一艘洋船鸣叫的笛声从运河上驶过,大灯晃着照亮水面,船上灯火通明,隐隐传来西洋的乐曲声,船楼窗上映出翩翩起舞的人影从远处望去犹如皮影戏般,岸边的渔船被水波推得又晃了几晃,惊醒船中的入梦人,他走上船头解开裤子朝河水里撒了一泡尿,嘴里悻悻的骂着什么。

    严彩娥哄着张蕊睡着了,听到房门响动起身出来看到张春明正在脱长袍,便又回到桌边继续缝着给张蕊做的新衣服。张春明见洗脸盆是空的,就自己端着盆去接了水,洗了脸见茶壶也是空的,也只好自己去拿了茶叶去沏茶。再回来看严彩娥还低头缝着衣服,便挤着笑容过来捏着严彩娥的肩膀说道:“贤妻,今天你真给我太给我面子了。”

    “你的面子是我们张记的面子,你说的也有道理,抛开是不是日本人她也是个女人。我倒是不想为难她,这这么小的院子,你让我把她放哪里?”严彩娥的目光朝门望了望又低头飞针走线。

    “今天彭晋武说起,他一个亲戚想出手一套院子,就在育德庵,那地方刚好离咱作坊很近,我寻思着明天去看看,要是合适就买下来,咱们就搬过去住。”

    “我不去!那边在城外太偏了,张芳上学怎么?”

    “那不是有车嘛......”张春明说了一半,严彩娥抬头两人对视一眼,就一同叹了口气,倒是同时想到了老孙头的事。

    “你倒是心大,老孙头就这么不干了?你还有心情跟那两个副爷喝酒去。”严彩娥嗔怪着埋怨道语气却软了下来。

    张春明摇摇头:“他两个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吃拿卡要搜刮钱财,他们哪点便宜过我们张记了?”

    “妇人之见!我张春明不会看错人,彭晋武是多少年的街坊,自小我们从耳朵眼胡同一起长大的,现在人家是官咱是民还能跟咱亲近,更何况你细想,就凭着这孙玉林,彭晋武二位的差事,若是打算吃吃喝喝到哪家人不得当爷一样供着?那也轮不到我请。这还得说这二位心里有数,平日也不霍霍人,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哪样?还不是逮个蛤蟆攥出尿来,就指着霍霍你一个人?”严彩娥说完,忽然想到这么说张春明不成了蛤蟆,竟噗嗤笑了一下。

    张春明见她笑也跟着笑了笑:“算了,你要是嫌远我也不去看那房子了,省得到时候我过那边你心里不舒服。不过话说回来,都守着一个院子,总还是要有人不舒服的。不搬了,外院崔卫他们隔壁那间房子收拾一下,让群青住那间。”

    “还是要去看的,群青也大了,万一成家也要有个院子,你当爹的不张罗他婚事,我当后娘的不好开口。”

    “你还是不是当他亲生,他也不还是当你亲娘,你看着张罗吧。”张春明也是乏了,起身就要上床。严彩娥赶忙说道:“还没洗脚呢!”说起就要去打水。

    “彩娥,你先别忙,明日你给家写封信,就说这两个孩子我留下了。”

    严彩娥立刻明白张春明说的两个孩子是说栓子和余振生便问道:

    “你也不问问他两愿意不愿意....”

    “栓子没问题,这个余振生嘛......”张春明挠了挠眉头:“我还真拿不准!”

    他们说起余振生的时候,余振生正看着刘福不知道第几次走到院门朝外看看又走回来:“福子哥,你踏实坐着,崔哥办事你还不放心吗?”

    “放心,可就是这心里老是不安生。”刘福说着就在余振生身边坐下,没坐热乎又站起来:“不行,我心慌,我出去溜达溜达。”

    刘福前脚出院门,栓子后脚进了院子。他一声不吭的在余振生身边坐下,完全不像以往那个蹦蹦跳跳的少年,过了一会他起身去了灶房,从灶房里拿了一把筷子,在廊檐下一支一支摆着,不时还挠着头不知道嘟囔什么。

    “干啥呢?”余振生好奇的问道。

    栓子皱着眉头,一点也看不出来认了爹和有了活的喜悦:“振生哥你帮我算算,我孙爹一个月二十块钱工钱,我接了孙爹的活一个月也是二十块,可那老两口少了收入,我打算一个月给他们八块钱孝敬钱,一个月家里寄八块,我还剩一,二,三,四.....四块!一年就是十,二十.....””他一根根的抽着筷子,对于栓子来说超过十以上的算法都需要用筷子来辅助了。

    “一年四十八块....”余振生说道。

    栓子挠着头:“我要是想买车,得存多少年?”

    “四年!”

    栓子哦了一声:“那时候我就虚岁二十岁了,那我就等到那时候我再成亲!”他脸色的神情十分郑重,像是在发什么誓愿一样,但在余振生看来栓子好像一下子就成熟了,他像个大人一样思考事情,考虑一些今后的生活了。

    这让余振生一下子有点茫然了,栓子算是正式上工了吗?那自己呢,自己从来没想过攒钱,没想过给家里钱,更没想过什么年纪成亲的事。

    余振生看着水槽边那些黑乎乎的醋坛子,心里竟然有点酸意,眼前这个一贯叫着叫自己振生哥的人,一下子成了大人了,那自己怎么办?

第三十三章 早起凤求凰 隔壁燃火光

    崔卫回来的时候神色不大好看,刘福着急的上前询问。

    余振生回到房间躺着床上,他紧挨着窗户,便隐隐约约的听到了一些。崔卫捎来了王劲松的话,之前那些钱都花的差不多了,现在打听到刘福的哥哥被关在直隶第一监狱里。像他哥哥这样情况的人被关了不少,却是最容易弄出来的。

    想弄出人来还是要花钱,名义上是保证金实际就是人头钱。

    余振生听到刘福的惊呼,五百块?倾家荡产也拿不出来的啊。

    崔卫叹着气说道:“五百块是最少的,这还得说都是穷人,要是但凡有人指认跟共党扯上关系,起码就得一千起步,我听说有个大户被要了八千块人才放出来。”

    “这,这,哎!”刘福急的只剩下叹气。

    “你先别急,我话还没说完。王队说还有别的方法,一个是有人出面担保,最好有个洋人身份,基本交百十的保证金就能出来。当然这也不是说给咱听,咱们要是有洋人亲戚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另外一个就是戴罪立功,要真能抓到八路的游击队,说不定还有赏.....”

    刘福听了一个劲的摇头:“不行啊,咱们那的人承了多少游击队的人情,前几年闹饥荒时候,还不是游击队给送来了粮食,.抓游击队....就是放出来还被乡里乡亲指着后脊梁戳死,不行,这事不能干。”

    崔卫沉默了一下,征询的问道:“你说不行,你哥可不是你啊....”

    刘福沉默了片刻小声说道:“我哥更不会....”

    崔卫没再问,虽然他不认识刘福的哥哥,但至少他应该相信刘福。

    清晨太阳照旧升起,昨日的喧嚣以及人们郁闷焦灼经过慢慢长夜已经平静了许多。张群青一夜未归,好在昨天有人来送过信儿,说在忙新厂的事赶不回来。

    最早离开张记的是栓子和张芳,张芳催促说栓子今天要迟到了。余振生也准备出去,平时柜上的会抽空去买晚报,昨天有日本人守着,刘福和胡大就把这事给忘了。晚上余振生想去拿报纸,何斌的报摊却收摊了,就连他家的门也是关着的。

    见栓子正拖着车出来,余振生打开院门把木板搭好。等到搭门外那块木板的时候,却看见杨四丫站在门口。今天的杨四丫又穿回了她自己那件旧衫,她的胳膊上挎着个布包。

    “振生哥。”

    “你来干什么?”

    杨四丫没回答余振生,却对急着要上车的张芳说道:“大小姐,你给我的东西我来送还给你。”

    张芳不耐烦的摆着手:“不要了不要了,你不要就都扔了吧。”

    人力车消失在胡同的拐角,杨四丫一脸愁苦的拉着收好木板的余振生:“振生哥,大小姐是不是还在生气?”

    “她生气也不是生你的气,你赶紧回家吧,别等会儿你娘又找上门来。”

    “你怎么也这样.....”杨四丫的眼泪在眼睛里含着。“我以为你能理解,我娘是被穷熬的...”

    “我?”余振生实在不知道自己该什么样,见杨四丫的样子可怜兮兮的,她要是在这哭起来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办好,又听她的话有些生气:“我不能理解,穷就可以由着性子胡闹?算了,我跟你说不清....”

    余振生转头朝胡同外走,四丫却紧跟着他叨念着:“振生哥,我知道你是好人,你也是学徒,也是穷人家的孩子。”

    余振生闷声道:“我家不穷!”

    “那你帮帮我?”

    余振生颇为头大,他已经走到街上,此时的街上还是冷冷清清,只有隔壁的卖鸟笼的铺子前韩掌柜正开着自己的店门。

    余振生一脸无奈的说道:“哎呀,你别烦我了,我真帮不了你的。”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你是从老远山西来的是不是,还是乡下人对不对?我不嫌弃你是乡下人,真的。”杨四丫上前拽着余振生的胳膊焦急的说道:“要是我嫁了人就不用在那个家呆了,我知道我比不上大小姐,可你有工钱我也可以去租界里洋人开的场子去做女工......”她急切切的表白着,微微发黑的脸庞上激动的泛起红晕。

    昨天回家她又挨了打,打她的是她的亲娘啊,那个让她无颜再进张记的亲娘。可她一点都不恨她娘,这还不是穷的?她想了一晚上,她恨自己不会投胎,也恨张芳的骄傲。于是她觉得她唯一的出路就是嫁人,而她想来想去,也只有余振生。他不像其所认识的伙计一样粗俗,他文质彬彬却又不孱弱;他曾慷慨的拿出钱帮她,他远道而来,他年轻,更没见过什么世面。

    出门在外讨生活,杨四丫吃了太多苦,她远比张芳成熟太多了,所以她更豁得出去。

    俗话男追女隔坐山,女追男隔层纱,杨四丫就是要挑开这层纱,给自己冲出一片天来。

    余振生有些发愣,他还没没弄明白杨四丫这些话里究竟包含着什么意思,什么叫我有工钱,她也可以做女工。她嫁人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他感觉自己忽然迟钝了,就像小时班被爹逼着被那些诗书子集一样,不解其意一片茫然。

    脑子正乱着却见杨四丫又露出那细小的白白的牙齿一笑轻声说:“振生哥,我喜欢你。我想跟你在一起。”

    这一刻,余振生忽然觉得仿佛看到一只在房梁上咔嚓卡啊磕着玉米的老鼠,一边磕一边还和自己对视着。他感觉头皮发麻,胳膊上的寒毛都张起了。他的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不,不,不,你别吓唬我!”他拔腿就想跑,想跑回张记铺子,却一头撞到了还没下来的门板上。

    咚的一声,余振生瞬时清醒了。

    杨四丫又见余振生整个人趴在门板上,扭着脸贴在门板上便凑过来问道:“振生哥,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赶紧走吧!”

    “那我可走了?”她不舍不甘的问道,见余振生紧闭着眼睛皱着眉头十分厌烦的样子。“那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她又轻声问。

    “四丫姐,大姐,姐姐,求你放过我吧。我不会娶你的!!”

    他的回到如此决绝,四丫一下子楞在那里,眼泪在眼眶中大转,朦胧中余振生正用头撞着门板,咚咚的让她觉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猛然街上就传来一阵哄笑,对面何斌报摊上还传来何斌的调侃:“呦呵,这可有意思,一大早就开戏了。今天这是哪出?”

    隔壁铺子掌柜老韩头,他正接一个又一个的接过女儿们递过来的鸟笼子,高高的挑起挂在在自己铺子门前的挂杆上。“哪出?凤求凰啊!”

    “凤求凰?好戏啊!听过石老板的唱段没?那才叫好听.....”出来帮忙下门板的崔卫正拐出胡同,还没弄清发生什么事,见大伙都在笑猜着事什么好事,就搭腔又唱着:“重阳九月登高看孤雁,八月月圆人不圆,七月半烧香秉烛问苍天,六月伏天摇扇我心寒.....”

    才唱了两句一抬头看到贴着门板上的余振生和面红耳赤两眼含泪的杨四丫,一下子就大概猜到了什么事,也跟着嘿嘿笑了笑打着圆场说道:“你们这才看到哪,重头戏还有半本私奔,听说石老板要去燕乐唱回头咱们爷们一块捧场去?”

    “那行啊,石老板不是住你们柜上老孙头隔壁?”韩掌柜惊喜的问道。

    “可不是说嘛!还跟四丫邻居,四丫,你赶紧回去跟石老板就麻烦说一声,啥时候开唱给个信?”崔卫过来拍拍余振生的肩膀,顺势对杨四丫说道。

    他这是给杨四丫台阶,杨四丫已经羞愧难当,尽管她也曾想过万一余振生不答应怎么办,却没想到今天自己太着急表达了竟没想到会被人笑话,更没想到余振生拒绝的如此坚决。

    崔卫拍了拍余振生:“她走了!”余振生这才转过头来,他的额头鼓起一个包,满脸的愁容。

    这样子把崔卫又逗笑了:“行了,行了,不乐意不就乐意呗,又不是什么大事。咱们天津卫好多女人新派着呢,不过你比掌柜的出息,你这才多大....”

    “崔哥,她不会也跟那个王先生一样吧?”余振生忽然有点担心起来。

    “怎么,心软了?你放心,咱掌柜那是做成熟饭了不吃浪费。你这是八字还没一撇了,过两天就没事了!”说着话两个就下完了门板,余振生嗯着才要迈腿进屋,就又想起报纸的事又赶忙跑到何斌那去拿报纸。

    崔卫拿着扫帚扫着铺子台阶上尘土,云子正朝货场走去,经过的时候和韩掌柜打着招呼,韩掌柜嗯了一声也不正眼看他。云子冲着崔卫呲牙咧嘴,崔卫摇头笑笑。

    这段时间云子和韩掌柜家的四朵金花中的老三想好上了,韩掌柜一百个不乐意,提出了高额彩礼难为云子,眼下云子也正因为这事犯愁。

    韩掌柜祖上还是八旗子弟,大清亡国之后就带着一家人来了天津,家里也没太多家产,就是会一手做鸟笼的好手艺。提起这提笼架鸟的玩法,一些文人雅士、梨园名伶、富贵人家将养鸟作为一项雅事。

    鸟笼主要分为:北笼、南笼、川笼、广笼四大款,说起北笼,那就得说起韩掌柜。韩记的鸟笼制作精良、选材考究,加上他一手雕刻镶嵌绝技也是在天津卫养鸟人里出了名气的。

    可惜韩掌柜虽有绝技在身但是膝下无子,老婆接连生了四朵金花,眼看手里的技艺就要没了传人,老韩头便起了招上门女婿的想法。想招上门的女婿容易,但老韩头另外还有条件,就是人样子要好,要读过书,要本地人,家境得过得去,还得愿意跟他学手艺。

    不得不说,要凑齐这些条件简直是太苛刻了,所以四朵金花中大女儿二女儿先后都因为年龄大不得不嫁人,现在三女儿也二十出头了,韩立强还没找到合适的女婿。

    云子是天津人,可他不愿意当上门女婿,老韩头又嫌弃他在脚行做事,人脸上有道疤看的不待见。这些事云子常和崔卫诉苦,崔卫自然知道,见他愁眉苦脸自然是会心一笑。

    街上行人多起来,就在各家各户张罗忙碌开张准备迎接新一天的时候,从路边走了四个人。为首的叫马跃,是当下天津卫出门大混混袁文会门下的徒弟。马跃知道袁爷喜欢遛鸟,留了个心眼一只等到贺寿这一天,确定其他人没有送鸟笼的,这才直奔着韩掌柜的鸟笼来。

    几个吵吵着经过崔卫和云子身边,站在韩记的门口朝头上挂着的鸟笼瞅着,老韩头张罗着问他们看上哪个。

    马跃一眼就看上了,用掸子掸着头顶镇店的金丝楠木的鸟笼的韩三巧。

    韩三巧扬起手臂,她的脚微微的颠着,整个人伸展胳膊扬起袖子肥大就褪了下来,露出白皙的手臂,因为丰满衣服又被抻着体态十分诱人,而她粉白的脖颈上那张脸也是好看。

    “开个价吧.....这个要多少?”

    韩掌柜顺着马跃的眼神看过去,脸色一沉旋即又笑吟吟道:“您说着鸟笼啊,这是咱自己用的,这个不卖!”

    马跃脸一沉,身边的小混混就上前推搡着老韩头:“老东西,咱们马哥看上的敢说不卖?”

    “老子今天还就看上这个,老掌柜开个价吧。”马跃拦住自己的跟班冲韩掌柜说道。

    “这鸟笼嘛,您真打算要,就这个数?”老韩头一咬牙,知道这几个混混惹不起,索性伸出三个手指头:“三百块,您要是喜欢,就这个价!”

    马跃眯着眼盯着韩掌柜:“你是真敢开口啊!三百块....”他嗤笑了一声:“行!你们都听到了啊,三百块彩礼,这鸟笼就是嫁妆,老丈人,以后跟着我马跃您就享福吧。你们把鸟笼子摘下来!人也带走!”

    几个混混会意,立刻上前一个摘笼子另外两个上来就拉韩三巧,韩三巧尖叫着,韩立强立刻急了拦着:“你们干什么?”

    余振生出来的时候还是冷冷清清的街道,此时已经有了不少行人,有的才一驻足听到马跃这个名字便赶忙快步走开,其他周围邻居也都探头张望着想知道究竟。

    “马跃又是谁?”余振生拿着报纸小声问何斌。

    “袁爷手下的,南市花会的四大护筒之一。”

    “卖花的?”余振生不解。

    “花会,就是赌场,分新筒和老筒两个场子,他们说去花会是给洋人听的名字,咱们叫筒子,那里的打手就叫护筒!哎!”何斌气愤,却也不敢上前,只能重重的叹着气把书重重的拍打着攞放起来。

    可这点杂音完全传不到马路对面的鸟笼店,店里乱做一团。还没走远云子折身走了回来,他忙来到马跃面前一抱拳:“马哥,手下留情。”

    马跃看了看云子:“怎么?”

    “马哥,这是我未婚妻,我这丈人人老昏了头,不就一个鸟笼嘛,至于要三百块。给个面子,笼子您拿走,人您得给我留下。”

    “呦呵,哪个道上的,也陪跟马哥这么说话?”小混混一旁问道。

    云子不看小混混只对马跃陪着笑脸:“咱是巴爷的人,这片也正好是巴爷罩着,袁爷和巴爷老交情,咱们别给老尖儿做腊....”说完他一扬手就从小混混手上拿过那个鸟笼笑着双手捧到马跃面前:“今儿是大日子,赶等会儿说不定咱还能碰面,这个就送给马哥,小弟一个心意。”

    马跃看了看笼子又看看韩掌柜,他接过鸟笼问道:“她真是你未婚妻?”

    云子点着头笑着,马跃用鸟笼挡着脸在云子耳边低语道:“那我就给你个面子,不过那个老东西我看着不顺眼。”说完就托着鸟笼一挥手,几个混混跟着他扬长而去。云子笑着的脸慢慢的有些僵住了,他比谁都明白看不顺眼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对没了那心爱鸟笼正心疼不已的韩立强说道:“叔,先关了门躲几天吧。”

    韩立强不以为然,云子走后便指着云子的背影对崔卫说愤愤道:“你瞧瞧,什么世道!还有没有王法!”

    这一天就这样的一个开始,平平静静的过去了,到了晚上万籁寂静之时,余振生忽然觉得眼前一片红光,猛然醒来感到一阵呛人的烟气,他咳嗽着赶忙推开窗却看到院墙之隔冒起了浓烟和火光。

    “着火了!救火啊!”余振生一跃而起,同屋的崔卫栓子和胡大胡二也都蹿出了房间。

第三十四章 青愈出于蓝 非一朝一夕

    这场火来的突然诡异,起火点是鸟笼铺的前店。

    铺子里摞着大大小小的鸟笼,不管是楠木紫檀还是红木还是极其普通的松木,一旦遇火就充分燃烧起来。此时街上已经乱做了一团,人们大呼小叫着。离得远的住家紧张的看着火势,离得近的则是招呼着家宅里的大大小小,端着水盆水桶一波一波的跑过来朝铺子里泼水。

    最紧张的莫过于紧挨着鸟笼铺左右两边的铺子,一边是玻璃铺,铺子的伙计也都跑出来救火,另一边就是张记染料坊。

    眼看这火越烧越大,张记的人只好分成两部分,崔卫带着刘福胡大胡二把店子里的东西朝外面搬,余振生和栓子则是拎着水桶,一桶一桶的朝挨着鸟笼店的墙上泼,只希望这样能够延缓火势。

    浓烟已经开始蔓延,水火无情,每个人都是恐慌的。

    好在这个时候,警察局的消防车也开了过来,一群警察跳下车来,用水枪压着火势。

    消防车外形酷似同时期的军用火炮。长近两米,高一米多,靠四个铁箍木轮行进。底盘上安装了一个可以容纳大概二吨水的铁桶,桶中央加压装置上设置一个类似跷跷板的加压臂,通过加压臂,加压消防队员在两头一上一下抽水加压,水加压后从出水口喷出。

    “我的鸟笼啊!我的铺子啊!”韩立强几次想冲进店子抢些鸟笼子出来,都被人拉住了。

    张春明走到街上的时候,正看的彭晋武小跑着朝这边来,他连吁带喘满头大汗还不停的指挥着:“这边,这边,快那边那边!”

    救火队员只看到一个矮矮胖胖的汉子,在眼前晃来晃去吵吵嚷嚷便给他推到一边:“走开,别跟这捣乱。”

    幸好张春明已经看到彭晋武并且朝他走去,又刚好从后面扶住他。

    天色微明,火势已去,鸟笼店的铺子已经烧得不像样,好在都是青砖瓦房,店铺门已经烧的没有了,里面黑洞洞的一片,地上被烧坏的鸟笼漆黑的如同篝火烧尽。韩掌柜的声音已经哭的嘶哑,却还在念着他的鸟笼。

    队长已经认出了彭晋武,正跟他汇报情况。他们找到一些疑点,这火是被人故意点燃的。

    彭晋武知道,自己的麻烦事又来了,原来消防队隶属于警察部门,这些消防队员平日里除了巡逻防火,还负责治安防控。

    “彭科长,您得给我做主啊!”彭晋武也算是这条街上的老熟人,韩掌柜终于想明白了这恐怕是自己白天得罪人的后果便拉着彭晋武诉起苦来。

    听说韩掌柜得罪的人是袁文会手下四大护筒之一的马跃,彭晋武牙花子都快嘬烂了。

    此时,张春明看着自家烧坏的店招,门板,以及店铺里被熏黑的墙壁也是一个劲的摇头,回到堂屋又听了躲事来他这坐着的彭晋武的一顿牢骚,待彭晋武走后天已经大亮。

    再看自家院子里的伙计们,一个个灰头土脸,谁也不敢回屋,生怕再有什么岔子,忙了一整夜的他们靠着廊柱或者直接躺在廊柱间的长凳上打盹儿,

    院子里堆放着从铺子搬出来的颜料桶,布匹以及那些做颜料用的花草矿石,水槽边还蹲着一个人,那人收拾着一个破坛子,坛子里面有些麦芽糟粕一样的东西,在空气里泛着酸味。

    刚刚忙的时候,烟熏火燎,张春明也没注意到,现在心情放松下来这味道就显得有些刺鼻了。

    他走了过去,对蹲着地上清理那些醋醅的余振生问道:“这是什么?”

    “是酿的醋,眼看就快好了,这一起火忙着打水,打翻了一坛子,我这就收好.....”余振生赶忙说道。

    张春明抬起袖子堵着鼻子,却没显出特别厌烦的神情:“我也见过你每天摆弄这些东西,要酿很久了吧?”

    余振生将破罐子废料收好,有接着水清洗了一下地面,他觉得掌柜的语气并不像平时严厉,好像在跟他聊家常,便放心的说道。“其实也好,选料蒸熟作成醋醅要一个月,然后加调料入味也要十几天,最后浸泡煮醋也得一两天,不过这也就是新醋真正的好醋需要陈放,冬天去冰夏天通风,能放一年的醋才叫陈醋。”

    “哦,这样!你过来!”张春明见他已经收拾干净,虽然空气中还有残留的酸味,却也倒不那么呛鼻,便朝他招呼着朝院中的那堆杂物走过去,他信手拿起一个笸箩里的蓝花。

    “《光绪通州志》有云:种蓝成畦,五月刈曰头蓝,七月再刈曰二蓝,甓一池水,汲水浸之入石灰,搅千下,戽去水,即成靛。用于染布,曰小缸青。出如皋者尤擅名。”他看了一眼余振生,少年正瞪圆了眼睛即仔细有茫然的看着自己。

    张春明一笑,放下花背手说道:“二三月整土地,四月初种蓝,夏季收蓝;五月刈曰头蓝,七月再刈曰二蓝

    《齐民要术》中记载:刈蓝倒竖于坑中,下水,以木石镇压令没。热时一宿,冷时一宿,漉去..内汁于壅,着石灰一斗五升,急手挟之,一食顷止.澄清,泻去水,别作小坑,贮蓝淀着坑中。候如糨粥,还出壅中,蓝淀成矣。”

    张春明说的话,余振生能听懂六七分,但有十分清楚这是掌柜在跟自己讲做染料的学问,他的心激动起来,专注的听着生怕错过一个字。

    “准备好陈年木桶、石灰,先把板蓝浸泡好,每个环节看似简单,却是大有讲究。最后,根据板蓝情况,选定制作靛蓝的日子。接着还有最关键的步骤打靛,打靛凭借的是巧劲,一来一回处处用巧。同时观察泡沫,颜色。这功夫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最后要还要经过慢慢冬天的等待。刚打出来的靛蓝是泥状的,一般需要养护五六个月,然后才可使用,用时需要加入米酒,白糖,石灰或者草木灰来发酵,发酵成功后才能用于染色。”

    他突然停下来,盯着余振生:“你知道我跟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吗?”

    “您,这是打算收我做徒弟?”余振生颤声问道,他甚至还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听到的,怎么这么突然掌柜就对自己的态度改变了这么多?

    “就算是吧,我是看你是有这份耐心的人。”张群青瞄了一眼那些酿醋的坛子又说道:“一年学徒,是学不出什么的。你真打算学,那就留在张记,也不用会山西了。群青不爱学我这个方法,他说落伍了过时了。可我是跟着师傅走了很多地方,才学会这东西,也总要有个人教下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院子里的人醒了,他们都看着院中的张春明和余振生,栓子更是兴奋的两眼冒光,恨不得立刻过去按照余振生跪下磕头拜师。

    就连张春明也觉得余振生会马上表态,他甚至带着几分期待的神情盯着余振生。

    余振生几乎差点就跪下磕头,但还是低下了头:“掌柜的,能不能容我想想,而且我得写信跟我爹商量一下。”

    “这个榆木疙瘩!”栓子恨的要命小声说道。

    张春明点点头:“也没错,看似学徒而已,可能改变你一辈子的命运!你想好了告诉我!”说完他就不在看余振生而是对崔卫说道:“这几日就先关门休息,找人把店子重新粉刷,大伙也放三天!”

第三十五章 相见不相识 雷家突生变

    无论是南上海北天津,还是北平南京这样重要城市,甚至山西河南河北乃至全国,任何一家生意店铺、买卖字号、手工艺匠人、哪怕是天桥南市说书唱戏,都非常注重师徒传承。

    张春明学了眼下的手艺,头几年生意也做得很好,他也不是没动过收徒的念头。

    放眼张记的几个伙计,崔卫的底子太差,心思又全放在人情世故上,根本不是做学徒的料。张春明一直觉得,古人的颜色是带着美感的,比如梅染、荼白、落栗、薄柿、酡颜、踯躅。崔卫这大字不识几个的人,又怎么能理解其间之美呢?

    群青学了化工,推崇洋人的化学合成的染料,什么一品黄,洋红洋绿,什么布鲁蓝,名字就俗不可耐,颜色更是生硬的完全没有传统染料的灵性。

    至于胡大胡二,一个品性有点小瑕疵,另一个却是胆小怕事,尤其张春明不喜欢胡二看张芳的眼神,总是痴迷的样子。

    原本张春明以为,余振生和栓子会像之前来的那两人,贪玩好多事。加之余振生多嘴的去管废水的事,差点得罪自己朋友彭晋武,这样莽撞在天津卫这地方早晚会惹出祸来。倒是后来见余振生对张芳拒绝,又见对日本的刺刀不畏,便开始欣赏起这个年轻人来。

    张春明并不喜欢过多的表达自己的想法,今天是个例外,所以忙碌了一夜又说了这么多话,在被升起的太阳暖暖的一晒,就觉得有些乏了。这一乏,他又想起那个为她绝食的王纯,想想这接连发生的事,也是该给她个回话的时候,就让栓子拉着他去了芙蓉街。

    掌柜的一走,大家又忙起来,崔卫找人修缮前店,又安排其余人把货都放在他们房间的隔壁。原本昨晚张春明和严彩娥计划好先将那间收拾出来,还没来得及收拾就又满满的堆放了货物。

    等院子收拾好,所有人也都如同散架了一样,既然是放假索性就一通大睡。余振生睡不着,从半夜折腾就出了一身汗,加上烟灰火燎之后人如同从煤堆里爬出来。他去灶房烧了壶热水,又问孙婶内掌柜的在不在。听孙婶说内掌柜昨晚也没睡好也在补觉,就放了心。

    院子里没有年轻的女眷,他就拎着热水到自来水龙头那里,怼上大半盆温度水中的水只穿了短裤从头到脚清洗了一遍。

    “这孩子,不怕冻着啊!”孙婶埋怨着,余振生却笑道:“我们在家,这时候都下河了。”

    “还是年轻人火力壮,那也得注意,现在水还冷着,下次让你崔哥带你去澡堂洗去!”孙婶关心的又给拎过来一壶热水。

    去澡堂洗!余振生想起来天津卫的第一天,那个热水澡洗的可真舒服。等以后有了钱,他就每天去泡热水澡。这么想着就洗的更带劲,洗完了人反而更精神不想睡,索性把自己和栓子换下来的衣服也都洗了,在院子晾了起来。

    都忙完了还是不悃,就跑到铺子上前面看崔卫怎么张罗。铺子前面十分热闹,崔卫找来的木匠瓦匠正合计着用料和工钱,玻璃铺的伙计正等着木匠出门窗样子好计算尺寸,玻璃铺的掌柜也在门口,却不是在张记门口。

    隔壁鸟笼铺的韩掌柜已经闷闷的坐在自己黑灰落满的台阶上发呆,据说他已经这么呆坐了大半天了,玻璃铺掌柜正在他面前踱步,他带着浓重的山东口音说着:“我说老伙计,你倒是给个话啊,你说是不是你家着的火,这我家门面也受了损失,你是不是该赔。”

    韩立强眼眶红一声不吭,这鸟笼都是他心头肉那是自己一刀一刀劈,一刀一刀刻出来,同时也几乎是他全部家当。他家的鸟笼本就是中高档,讲究就是一月不开着,开着吃一月,这一烧哪还有多少钱进料重新雕琢。玻璃铺掌柜却不管他这些,自家店子也比张记好不到哪去,而且玻璃不比张记的东西好搬运,这场火也是损失不小。

    玻璃铺曹掌柜见无论怎么说韩立强都不吱声,就拉着周围的人评理,这声越吵吵越高,气也越来越大,余振生出来的时候他正拉着崔卫:“小崔,你别光顾着忙你家的,你说你家不差钱,你们掌柜自己出钱重装,我们可怎么办?这火也不是烧你一家,你们倒是当好人了,我们还活不活。”

    崔卫倒是仍旧一副笑模样:“不瞒您说,就是没这火,我家掌柜也正打算重新翻修店子,不过您也别难为韩掌柜了,这年月谁家生意也不好做。您看,这街上这么多玻璃铺,我这不也就照顾您生意?还有我家这修好剩下的料您全那走用去,至于赔偿的事嘛,韩掌柜做事也不是不讲究,您等他缓缓坐下来好好商量,街里街坊的有什么事不能商量呢?”

    “这可你说的啊!小崔,这事必须有个说法。”

    “行行行,您先回去,我劝劝韩掌柜?”崔卫推着把曹掌柜退走,这才蹲下来对韩立强说道:“韩掌柜,东西烧就烧了,这不是人都好好的嘛?人都没事,比嘛都强。咱都老爷们,什么事没经过,您想开点。”

    韩立强唉声叹气着:“早知道就听云子的了,早知道就听云子的了。”

    “您也别想这事了,咱也没想那些人真动手,就算知道他真要动手也没想到这么快不是?您现在听云子的也来得及,借着这事正好先关了门歇着。我还得劝您,这闺女大了不能留,云子人也不坏,您想招入赘女婿不还有四巧呢吗?对了,我今天怎么没看到云子?”

    “你跟他要好,你都没看到,我哪看去!”

    “您先回去,等我忙完了,我找他去!”崔卫哄着劝着,才算把韩掌柜劝了回去,转过身看见余振生正站在铺子门口朝马路对面的何斌报摊的方向看着。

    “看什么呢?!”他一拍余振生

    余振生指着何斌报摊上一个蹲着挑着书的人喃喃道:“陈先生,那是我先生!”说完,他就朝马路对面跑去。

    “你先生不是在山西吗?别认错人!”

    余振生才不管崔卫在身后的提醒,他已经盯着那人看了有五分钟,那人一直蹲着翻书,偶尔会抬头和站在摊前的何斌说一两句话,只不过他背对着余振生始终没有起身。

    现在余振生不想在等了,他穿过路人,绕过汽车和人力车飞奔到对面,然后就蹲在何斌的报摊前侧头朝那人看去。

    何斌说了一半的话戛然而止,那人也警觉的朝余振生看来,忽然他的神情就从警觉变成了陌生继续看那些报纸。

    “陈先生!”余振生几乎是惊呼起来,脸上挂满了喜悦,但很快他发现陈敏微微皱着眉头,他没戴眼镜,但那张脸余振生不会认错。

    “小伙子,你认错人了!”他朝余振生笑了笑,站起的时候压了压帽子。

    “这位先生您别介意,这孩子是对面学徒,从山西来,老念叨他的先生!”何斌一旁解围般的说道。

    余振生有些茫然,自己会认错,天底下竟然有这么像的人,长相,身高,声音.....当然这人也有不同,他戴着漂亮的礼帽身上的笔挺崭新的长衣,他看看何斌又看看这人。

    陈敏一笑,仿佛对何斌说话:“那他应该是个聪明懂事的孩子。”说完就掏出钱给了何斌:“这本书我要了,下册我过两天来取。”

    失望失落的心情沉沉的,余振生一屁股坐了下来,看来自己真的认错人了,陈先生是不会不认得自己的。只是这种心情才持续片刻,就被缓缓随着车流过来的一辆露天的汽车打断,车上的人朝他喊道:“振生?”

    余振生抬头一看,立刻就跳了起来:“六叔,六叔你怎么来了?”

    “我来办事,顺便来看看你。你,你怎么坐在这里?”

    余振生忙指着对面张记:“那是我在的铺子。”

    余六河朝对面看了一眼眉头皱了皱:“呦,怎么这样了?”

    余振生便跟他讲了昨天失火的事,余六河听完又打量一下余振生:“还没长胖啊,上车,我带你去吃顿好的!”

    “六叔,您等我跟我们管事说一声!”余振生赶忙又跑到对面指着余六河的汽车和崔卫说着:“崔哥,我六叔来了,我请个假.....”

    “请什么假,本来现在你就是放假,去吧!”崔卫笑着拍了拍余振生的头。

    余六河等着余振生回来,他无意间朝余振生刚刚蹲着的报摊看去,那摊主也正打量着自己,只是一看到自己在看他就把目光躲闪了开。

    余振生坐上了六叔开的车,余六河就问余振生想吃什么,来了这么久没去过的地方可以带他去。余振生摇摇头,虽然来了几个月了,他不像栓子那么总在街上跑。他忽然想起栓子要是也回来就好了,想到这脑海里就闪过一个名字说道:“我听栓子说快到法租界那有一家叫面道的山西面馆。”

    余六河英俊的脸庞上露出笑容:“是不是好久没吃家乡饭了?走,就去那!”

    一家门面不大的面怪门前挂着的店招是一副绣着热腾腾冒着热气的面碗,店铺是楼上楼下,木质的楼梯踩上去嘎吱咯吱作响,二楼全是单间,倒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叔侄坐下要了两位面,点了点小菜,又要了两蛊店家自酿的绿豆酒,吃着面喝着酒余振生才知道余六河这次的来意。

    原来余六河这次是奉了阎大帅之命来见个曾经自己老朋友,那人算是余六河的忘年交,以前也都曾经是大帅的手下,这人便是如今的TJ市市长商震。

    这些是公事,余六河也不会对余振生多说,只说是来看望个朋友,同时还给余振生带了口信:雷家出事了。

    余振生一惊,送到嘴边面也停了下来:“六叔,雷家出什么事了?”他紧张的问道。

    “我听雷正说,雷家是得罪了人,被人砸了店子不说买卖都干不下去了,开始我也以为是因为查林二死因得罪了姓卢的。后来一打听才知道,你们这个雷老爷见色起意,收了个三姨太。就是死了的林二媳妇,叫什么杏花。原本也不是什么坏事,可是林大活着,不但活着还大帅手下六太保手下的红人。那杏花也是,反咬了雷老爷一口,说是被逼的。林大就要给弟弟报仇,觉得雷家就是故意害死林二霸占了他弟媳妇,现在雷家是毁了.....”

    余振生长大嘴半天说不出话来,半天才眼睛僵涩的动了动:“那六叔,你帮帮他们啊!”

    “帮了!幸好你六叔我管军需处还算有点权力,即便这样也就是保着他们人没事,但也仅仅是人都没事。”

    余振生一时震惊,面不香了,酒不甜了,他喃喃道:“这不是误会嘛,雷老爷怎么会娶杏花呢?雷家,那么大生意,说倒就倒了?”

    “嗨,那叫什么大生意!不就是有那么几个铺子。别说雷家,比他家有钱又怎么样,得罪了势力说倒那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余六河云淡风轻的说道。

    “这地痞得罪不得,当官的也得罪不得,这要是得罪了日本人.....”余振生震惊之余听着余六河淡淡的说着,想着张记这两天发生的事,

    余六河一笑:“你还想得罪日本人?还是想想自己吧,我这次来也是想把你接回去,我跟你爹商量了送你继续上学去,回头读完高中就可以送你去南京报名陆军军官学校。”

    余振生低着头挑着碗里的面半天才闷声说道:“六叔,我不去,暂时我也不想回去,我要学徒。”

    “笑话,你六叔还供不起自己侄子上学,学什么徒!”

    余振生却抬起头坚定的说道看着余六河:“六叔,当年你非要去上学是你的志向,现在,我要学徒也是我的志向,我不当兵也不当官。”

    “为啥呢?”余六河有点着急放下手中酒杯盯着余振生。

    “我,我不想打仗,不想死,也不想看着别人死。我想有个买卖,赚点小钱,做个普通人,一般人。”余振生慢慢低下头,他觉得自己没错,可说的又不那么理直气壮。

第三十六章 内忧命不顺 外患民不安

    在余六河看来,余振生太像他的父亲了:温顺,呆板!略带老成却仍有几分少年的清纯。这让他不由得想起自己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一样有着自己的想法并且坚定的去做。

    只是自己这个侄子的想法未免太平凡,太普通了,可他又有什么错呢?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人上人,或者整个余氏家族也只有哥哥余二河能把儿子教育的如此不争,不妒,不好高骛远,平凡且踏实。

    余六河也明白,现在就给余振生下定义未免为时过早,一个十六七的孩子的想法,有多少会随着年龄增长岁月磨砺而坚持?

    想到自己也曾一腔抱负,到如今还不是随波逐流般?纵使也算是小有所成衣锦还乡,但和当初的为国民革命起见,努力人类平等的想法已经想去甚远。甚至他觉得余振生说的并不幼稚;平凡,简单,平安是多少人终生心愿,竟在他本该热血的年纪这么淡然的说出,让这个自以为了解自己侄子的六叔也多少有些惊讶。

    就在他考虑要不要继续劝这个侄子的时候,余振生放下筷子擦了擦嘴用征询的口气问道:“六叔,我吃好了,刚您说雷家的事,我想先回去跟掌柜知会一声。”

    “既然知道消息了,说一声无妨。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余振生笑了笑走到余六河桌边欲走未走站住回话道:“六叔您忘了,我说了我打算拜师的,我想留下来吧,再说,这时候回去也给雷家添乱。”

    余六河点点头:“也难得你有替雷家想的想法,雷正为了你的事特意去找过我。这是雷家给你说的,是你要回去这是路费,这个是我给你的。”他从怀里掏出一薄一厚两个信封放到桌边。

    余振生看了一眼,拿起那个薄封皮上写着自己名字的:“路费?那有没有栓子的。”

    余六河摇摇头:“这个雷正倒是没有跟我提及。”

    余振生哦了一声打开看看里面是三十块钱,便说道:“就算我两个都回去这些也够了,叔您既然替我收了也算是给了雷家面子了,这个我拿着您给的我就不要了。”

    余六河噗嗤一笑站起身来,把那个厚厚塞到余振生手里:“这个才是雷家给你的。你拿的那个是我这个当叔的给你零花钱!”

    接着他挠挠头露出只有在亲人和这个自己喜爱晚辈面前才会露出的直率笑容:“别看你叔办的是个肥差,可一想的你爹那张板着的脸啊,这犯贪念的事还真不大敢做。你既然说了这个拿着就拿着,不够就写信跟我说。”

    “够够!”余振生笑了起来,但举着那厚信封又犯了难,他看了余六河一眼见没有反对的意思就又打开厚信封,里面整整二百块钱,余振生仿佛被烫到一样一下子就扔到桌上:“六叔,雷家给我这么多钱干什么?”

    “嗨,你还不懂,这是雷正给我的,但是我不肯要。但是他说明给你的,自然和我没关系了。”

    “那,那还不是给你的?”

    “当然,救命的事嘛!我收了就是受贿于雷家办事了。”

    “那我也不能收!”

    “收着吧,他家命也不止这些,却是雷家为了办事尽了力量了。”

    余振生还想拒绝,却被余二河厉声道:“收下!推推搡搡像什么话!大男人了墨迹个啥!”

    余振生只好拿起那钱捏在手里想了想忽然又问:“六叔,那找你办事真的不要花钱?”

    “那要看什么事!”见余振生将钱小心翼翼的收好,叔侄二人下了楼朝停车的地方走去。

    “我们铺子里事,负责柜上福子哥的哥哥被抓,说是通共,其实就是个卖货的。保出人来要五百块。”

    余六河一下子站住,将余振生拉到路边:“你这小子一向婆娘一样软心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想把这钱借给他,要那样的话你给我....”

    钱都到口袋了那怎么拿出去呢,余振生一下子护着里面掖着钱的胸口:“不是,不是。我是想您不是来办事吗,可定见的都是大人物,要是能通融一下就好了。”

    余六河见他守财奴一样守着钱忍不住就笑了,但很快板起脸:“通共可不是小事,你可别掺和进去。”

    “他就是一个小贩,出城卖货谁知道对方是游击队的啊,都这样以后哪有人敢出门做生意,六叔,你方便就帮下呗。”

    余六河放开余振生:“先上车我送你回去,不过你得跟我说清楚,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小小年纪,管这么多事干啥?!”

    上了车,车子慢慢开动,余振生才说道:“我是觉得他哥太冤,而且花钱就能买出人,可定也不是死罪。我是要跟着掌柜去学手艺,要是刘福因为他哥的事再走了,我还得去管柜上的事,天天守着店子迎来送往数钱接钱,就学不了手艺了。”

    “这,这是什么理论,那柜上不也是手艺,管账的是先生,干活的是伙计,放着先生不做倒想做伙计,振生你上学上傻了?”余六河感觉自己要被这个亲侄子气笑了。

    余振生却一脸严肃的说:“六叔,光会算个账不算本事,比如福子哥,会柜上的事,知道每样东西售价多少,但是他不知道为什么售价多少?我要学会手艺,就会算出成本,材料多少钱,人工多少钱,耗时要多久。叔您见过这么生意人,哪个是从账房先生做成掌柜的?”

    一句话把余六河说的一愣,他不由不分神的看了一眼余振生,再看路面缓缓开着,他忽然觉得这个侄子自己有点不认识了,虽然他多少还有点小孩子的想法,却说的坦诚又有几分道理。余六河便有种说不出来的开心,按了按喇叭说道。“走,到你铺子去,你叫刘福出来我问问他具体情况。”

    回到铺子,余振生就被众星捧月般的围着,胡家两兄弟对余振生崇拜又羡慕,刘福更是千恩万谢的,余振生好不容易才摆脱了他们跑到前面去找崔卫。

    崔卫好像心事重重,坐在台阶上抽着烟,看着今天收工的人在撤场搬着家伙什离开。余振生在他旁边坐下,崔卫没回头却仿佛已经看到他:“没想到你六叔挺威风的啊。”

    “崔哥,我六叔的事,别跟掌柜的他们提好不?”

    崔卫没回答,却也如同答应了。甚至崔卫自己也不愿意去想余振生有这样一个亲叔叔,否则他们之间就会不自觉的产生出隔阂,就不再能同相处这几个月来一样的和谐默契。他宁愿余振生就是个山西乡下来的学徒,每天默默的早起,一起收拾庭院,一起等收水等熄灯,偶尔看他打打拳,或是说几句不为旁人说的话。

    但比起让余振生突然出来的六叔更让崔卫揪心的是,到现在还没有云子的消息。

    余振生也在出神,他在考虑自己突然有了那么多钱,要不要存起来。不是他不想存,而是利息少的可怜,而且钱好像越来越不值钱了,比如掌柜的头几个月买的黄包车,那时候不到二百。栓子经常留意,说车子涨到二百多了。店子里的东西也都微微提了价格,孙婶也常念叨买粮买菜涨价了。他的目光瞥向对面那家金银加工的铺子,自己的娘说过,有闲钱就置房置地置金货,娘的话不会错的。

    这些钱放在家里,完全可以做起来雷家那样五进大院的房子,有了院子之后呢?还得要学手艺啊,要学徒,学会种那些花草,认那些矿石和能出颜色的虫子,还要会固色还要会....余振生想着想着就眯起眼,从昨晚到现在他还没睡过。

    即将落下的日头落照着被烟熏火燎后大敞着门面的店铺前,崔卫忧虑的望着隔壁黑洞洞的屋门,他的肩上靠着余振生余晖照应下少年的面庞,几家炊烟轻起,柴火饭香不顾,置若车水人流如罔闻。

    少年还不知道乱世纷争,不解人间愁苦,只凭着心意,无忧的安然的在喧嚣中睡着了,接着又被突然的嘈杂吵醒,那是男人的嚎啕的女人撕心的哭声。

    余振生觉得头一沉几乎失去重心,他梦想朦胧中看见崔卫的背影正朝鸟笼铺方向飞奔,从街那一边几个人哭嚎着簇拥这一架手推车,车上一片猩红,

    痛哭嚎啕的正是韩正强和韩三巧,他们从警局拉回来了:“纵火人”

    “云子!”余振生听到崔卫急切的大叫,崔卫很少这么大声。

    后面跟着来的几个警察中,王劲松把崔卫拉到一遍大致说了怎么回事。

    这是件令人悲愤的事,警察局调查失火,马跃给警局送来纵火人。云子搅了马跃的兴致,马跃看到云子不过是巴爷脚行一个小记账,站位都不到前三排,当晚就扣了人放了火,借着酒劲马跃泄愤割了舌砍了手,知道警局会查这事就把人送去,并让手下人作证云子放火,还给了他教训,警察局的也不敢得罪马跃,当然更不敢得罪的是他背后袁文会,于是就此结了案。

    谁都知道云子冤,事主不追究人都这样了就让拉了回来。韩三巧是真哭的心疼,韩立强更是心疼女儿,心疼家业也心疼云子。

    谁也不敢怪警察,谁敢呢?不但不敢怪,还要千恩万谢的把人拉回来。只有崔卫指着王劲松的鼻子:“你们,你们.....”的说不出话来。

    王劲松摘下帽子,仿佛戴在头上过于沉重:“崔,我们也得活。”说完一扭脸招手了便带着自己的人走了。

    街坊四邻见者无不动容落泪,云子废了,废的彻底,甚至连跟着韩立强学手艺的机会都没有了。很快云子的爹娘兄弟也都来了,他们都进了韩立强的后院商量事。

    天黑了,街上格外静,那黑漆的洞开的前铺透着让人恐惧的意味。茶余饭后,当人们谈起这事,窃窃私语中透着不安惋惜,三不管那些混混的霸道地痞流氓的胡作非为,和官面的勾结草菅人命虽然常常听说,但这次就在眼前,如此之近,尽管这里是城内西北,离南门外那传说的污秽之地甚远,却竟然也发生了。

    到了晚上,韩家来张记借骡车,韩掌柜擦着泪在店铺门口贴出了写着“售”大字的告示,委托崔卫帮忙留意着买主。接着一家人收拾了细软,坐着栓子拉的骡车走了。车上韩家老夫妇带着三巧和四巧,拉着废了的却还活着的云子走了。

    这一晚,张记都被这压抑的气氛笼罩着。

    次日终于有了件让人振奋一点的好消息,余振生的六叔派人送来个条子,让刘福去直隶第一监狱领人。崔卫没心情,加上要照顾前铺重装的事,留下余振生搭下手,让胡大胡二陪着刘福去。

    三个人坐上了去西关街的电车,正当三人兴高采烈东张西望,洋稽查过来查票。胡二拿票出来的时候慢了一些,洋稽查就挥起了棍子,刘福上前阻拦却更激火了洋稽查,他挥着棒子乱打人。车厢内人多,刘福又躲不开只好抱住洋稽查,突然车子急刹,刘福倒退了几步刚好闪开个空子。

    就在这时,胡大看到了地上洋稽查掉的怀表,他一时心迷没注意洋稽查已经掏出枪,他趁着骚乱冲过去想踩住怀表,枪响了......

    仅仅一日之隔,张记上演悲伤的一幕,胡大被洋人一枪打在头上,事出洋人开办的电车上,原因竟成了胡大拒绝买票殴打稽查抢人财物,有人证有物证。

    胡二哭着回来的时候,张群青和刘超正在研究隔壁灯笼铺的门面,两人听了出离愤怒打算组织学生和市民抗议。二人义愤填膺,在堂屋商量事情怎么办。

    崔卫又要张罗胡大的事,栓子刚刚回来又只得拉着胡大的尸体和胡二去堤头。

    余振生再无心情看那些武侠故事了,接二连三悲伤的事,让他觉得这世道怎么了,天津卫这么大地方这么乱,人的命这么轻贱,说没就没了。床边还放着胡大每天都偷偷试穿的旧皮鞋,他总觉得只要穿的够久,穿松了自己就能穿进去了,鞋子被他擦的干干净净的。

    想起平日里胡大呲牙咧嘴的掂着脚尖做的怪样儿,和偶尔沾了小便宜自作聪明狡黠的笑容,让人又气又笑他们相处了几个月了,人都难十全十美但总是相处开心的。

    余振生突然眼圈红了,他默默的拿起那双鞋走出了房间,朝河岸边走去,去吧,让这鞋子和胡大一起去吧,来世可别走这条路了,人间何处有正道啊。

第三十七章 伤疤依旧在 几度失亲人

    雷家的事情余振生还没来得及和掌柜的说,张记的伙计就出了事。事情虽然没有雷家的事大,却也足够闹心。

    余振生便想,等过了这闹哄哄的乱劲儿再跟掌柜的提也不迟,况且即便自己不说雷家也会给张家报信的。这么想着他就走到了河边,四下找了个应手的石头,就在一棵树下挖了个坑把皮鞋埋到里面,嘴里还念叨着:“胡大哥,我们相处一场,我也没能送送你,就送你这双鞋子你一路走好。”

    这么说着竟有点心酸,感觉身后有亮光一闪,回头看却看到有人正用灯照着自己,他忙用手在眼前遮着,这才看清楚来的人是老孙头。

    老孙头已经习惯了每晚到河沿边走一走,一直走到对岸埋着儿子的那片荒地再折返回来。或者他的心里早就把那份沉痛慢慢的隐藏了起来,现在被时间磨的剩下一声叹息。

    今天也是如此,只是在回来的时候遇到了余振生。

    余振生站起身和老孙头并行着朝回走,他解释道:“胡大死了!”

    “我听说了,我早就说过,这洋人不是好东西!”

    余振生想,老孙头什么时候对自己说过,但这仿佛并不重要。

    老孙指了指夜色中的鼓楼:“早年间八国联军进天津的时候,洋人就在那鼓楼上,朝北门方向联排的放枪。当时老百姓想逃出城啊,都朝北门跑。这洋鬼子的枪一扫就倒下十几个。这还没完,他们对着北门放花炮,那花炮弹从人从中穿过,死的逃的被子弹射死的,被挤死被踩死的,那死人一层一层的堆着。等天亮那些洋人的兵就开始抢掠,先抢当铺、金店、银号,然后是再抢其他商店和大户人家,各衙署也都被捣毁。”

    余振生听得心惊肉跳,老孙头那没拿着灯的手也攥成拳头,他声音颤抖道:“从那鼓楼到您我今天走过来的这地方,到处都是死人。估衣街、锅店街、竹竿巷、肉市口都遭洗劫,城东的宫南、宫北、小洋货街一带,全被洋鬼子被抢光。同时联军还奸yīn妇女,整整闹了三天。从锅店街到估衣街,直至针市街口,都被放火烧光了。就连海河上漂尸都阻塞了河道,清理三天不能清理净。惨不忍睹,惨不忍睹啊!”

    老孙头重重的跺了跺脚,他的情绪激动身子微微的颤抖着,余振生扶着他在路边坐了下来,此时他心里如同堵着一块大石头,想到胡大的遭遇,又想到那天那两个日本人说的话,好了伤疤忘了疼,便心里燃起一股怒气。

    怎么会忘了疼,伤疤始终是伤疤,正如老孙头当下的创难掩的怆痛,如同历历在目。

    “这些你们都没没经历过,可能不会理解,洋人进了城之后每天那些洋兵都在街上串,他们三五个一伙,带着洋枪上至首饰、洋钱、时辰表,下至鸡鸭、西瓜、鸡蛋全都找各家索要,一个不如意就会开枪,那时候能活下来可是真难。这都不算什么,振生你知道最难的是什么吗?”

    余振生实在想不出在那样的情形下还有什么更难的事,他难过的摇着头。

    老孙头冷哼了一声:“洋人打我们,我们打不过,可开枪的很多都是华勇营的...”他张着手比了个手枪的手势:“一个月八两白银,两年服役满还有三十两白银的奖励。洋人就是用这个办法,招募中国人打中国人。他们是为了钱,就屠杀我们国人,还有为了活命给洋人带路,给洋人送水送肉,给洋人扶着云梯.....”

    老孙头猛拍着自己的大腿,他的声音嘶哑低沉,在夜幕中如同困兽般。余振生却被胸口的怒气憋的发闷,他冲着鼓楼方向啊啊的大喊了两声。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把胸头的这口气吐出来。

    而他这喊声,却让街上还亮着的三两处住家的灯忽的熄灭了,在这样的年代人们如同惊弓之鸟,这突然的呐喊吓得他们赶紧熄灯,抑或他们会躲在漆黑的房间里,悄悄的朝外面张望,那又有谁知道呢。

    老孙头也并不阻拦余振生,他若年轻也会这么呐喊,可是他现在喊不出来了。余振生喊完,又坐回老孙头旁边,他并没有因为喊出来心里更痛快,反而愈发有些压抑。他想到雷家的事,想到云子的事,这都不关洋人的事,他们这些军匪,地痞恶霸,甚至和洋人一样可恶。

    一老一少静静的坐了一会,余振生才扶着老孙头站起身继续朝回走,老孙头的心情是沉痛的,却也因为说起这段的沉痛反而觉得亲生儿子意外的死不算什么了,毕竟他宁可他死也不想让儿子祸害人,去当汉奸去继续做恶事。这么想便渐渐重新藏起那份沉痛腰杆也直了起来。

    余振生陪着老孙头走着,送他到家胡同口。一墙之隔的院子还有灯光,一个男人的声音咿咿呀呀的唱着评戏,余振生想,这就是崔卫说过的石老板吧。

    忽然那院子就传来女人的咒骂:“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要唱园子里唱去。”听声音这是四丫娘。

    想起这四丫母女,振生仿佛被冰碴激了一下,他咧了咧嘴准备跟老孙头道别。却见老孙头指了指隔壁院子说道:“看到没,石老板的客座场场爆满,挤了袁文会园子的生意,这说不让唱就不让唱了。行了,我也到家了,你赶紧回去歇着!”

    看着老孙头进了院,余振生一转身就出了胡同,不知道为什么,他宁肯绕路走,也不想经过杨四丫家的院子,他生怕这会儿杨四丫一开门出来,拉着他再说什么,只怕这回也没有何叔,韩掌柜和崔卫来解围了。

    严彩娥还没来得及给雷家写信说伙计的事,就接到了姐姐的来信,她把信给张春明看过之后,两个人都沉默了。

    “还是去一趟吧,再说你也几年没回去了!”半晌张春明说道。

    “那我带着蕊儿一起去,她跟着我习惯了。”严彩娥商量的口气说道:“要是老孙头在就好了,毕竟他这些年走的路熟了。”

    “现在兵荒马乱的,坐火车安全些,我让崔卫去买票,你把我们的行李收拾一下。”

    “我们?”严彩娥抬起头诧异的看着张春明。

    见张春明疑问的目光看着自己,就又问道:“你也去?王小姐的事不办了?”

    张春明苦笑了一下:“我是那么没轻重的人吗?”雷霆毕竟对他有恩,两人还是连襟,无论如何他也要亲自去一趟的。

    “那振生和栓子要不要回去看看?”

    张春明摇摇头:“他们两个这个时候回去有什么用”

    张春明心里盘算着:店子重装也不是三两天能干完的事,刘福送他哥回家了,胡二也要在家呆几天,振生和栓子再走了,这院子就没人了。

    “那芳儿?”

    “有群青在,孙婶能照顾她生活,再说这丫头以前不也跟着表婶的,咱们不在问题不大。”

    张春明反手关上门,哐当一声打断了严彩娥想要继续的问题,她征了一下心里有些生气这个雷霆啊,怎么就这么管不住自己;心里发酸,这个雷霆啊到底要娶多少房。又感叹,好好的家业就这么完了,姐姐可怎么办?又有些担忧,都是女人身上出来的祸事,但愿张春明别犯了这事上,那张记也就完了。

    偌大的院子白天只剩下了余振生一个人,他也是第一次觉得,日子这么孤单无趣。崔卫最近心情不好,笑容还在只是因为他那本来就三分笑意的眼睛,但仔细看脸上却是僵持的,即便是依旧和街坊邻里打招呼,也显得应承的成分多了。他的话也少了很多,晚上也去街上,碰到熟人喝两口,没碰上熟人就自己喝口闷酒。

    每天晚上崔卫回来的时候,都醉醺醺的拿着给蕊儿买的糖堆,第二天想起来拿给余振生:“吃吧,天快热了不吃也糖都化了。”然后便自己笑“我怎么又忘了,蕊小姐跟掌柜的去山西了啊。”但到了晚上喝了酒,他依然习惯性的又买回来。

    “崔哥,我一个大男人天天吃你糖堆儿,我都不好意思了。”余振生咬了一口糖堆,喀嚓的糖皮脆生生的甜甜的入了口。

    “有什么不好意思,我借你钱还没还我还没不好意思。”

    “我才不急,你怎么每天都给蕊小姐买糖堆儿?”他含着红果含混的问着,跟崔卫搭着话。

    “蕊小姐啊,吃东西不消化就肚子疼,这不是红果助消化嘛。”

    余振生把剩下半个糖堆放在桌上的盘子里,栓子回来吃点这个还能生津止渴。他跟崔卫打了个招呼就跑到何斌的书报摊前,翻了翻也没发现什么想看的书。

    正要走,却看到那酷似陈先生的人又来了。他盯着那人看,那人东摸西摸就是不买书,但又好像在等什么。余振生是个识趣的人,他只好朝店子走去。

    那人却跟着他走到店子门口,朝里面看了看,而就在这时一辆车在张记门口停了下来,开车的是刘超,今天他一副有钱人家阔少的打扮,西装礼帽。他下了车之后绅士打开后车门,里面的郑雨诗也下了车,另外一侧下来了张群青。

    刘超关上车门,一抬手看了下手表自言自语般的说了声:还好!

    “什么还好?”郑雨诗俏皮的问道。

    “就是这里,你们去看吧!”刘超一指旁边鸟笼店。

    这几天鸟笼店门口已经清理干净,只是店铺里面还没收拾,依然是黑洞洞的对着街道。

    “我天天看,你陪着雨诗去!”张群青拉了拉刘超。

    “行了,你快去吧,人家都说这铺子当嫁妆了。”刘超推着张群青,把他推到郑雨诗身边。

    那两个金童玉女般的年轻人羞涩的对视一笑,含情脉脉,脸上泛着红晕。

    “崔哥,带我们前后看看!”张群青叫了崔卫过去,刘超走到余振生面前问道:“今天有没有人来问东西?”说这话的语气好像他是这店的掌柜。

    余振生摇头,余光看到那人还在朝店里张望,只好问道:“先生,我们铺子再重装得过过几天才开业呢。”

    那人笑笑:“这样啊,那麻烦了,我真着急买一批货。”

    刘超这才注意到这位客人,便转脸问道:“这位先生,您要买什么货?”

    “南方山里瘴气重,想买点除虫的药,不知道有没有啊?”

    余振生本来就有点生气,这人这么像陈先生偏偏不是,听他这么说便答道:“我们这里是染料铺子,不卖药!”

    刘超却拦着余振生笑道:“除虫药?什么虫子啊?药是有的,您得说清楚,免得用错了。”

    “蚕虫!”那人神色凝重起来。

    刘超点点头,回头对余振生说道:“振生,帮忙盯着点儿,我借地方用下!”

    刘超说完便引着那人朝堂屋走去,余振生知道刘超跟张群青好的跟一个人一样,平时出入张记也是自由。现在张记院子空着,借个地方说话也不是大事。

    倒是那人从余振生身边经过的时候,竟然对他眨眼笑了笑,这一笑余振生又困惑了,他不是陈敏先生还能是谁?这个陈先生到底在搞什么!

第三十八章 杨五要拜师 栓子错过时

    张春明和严彩娥带着张蕊去了山西的第三天。

    一大早崔卫就等着对面的祥德斋开门,买了点心又在水果铺买了些水果,嘱咐了余振生看好铺子。他要去一趟乡下看望云子,当然还有一件重要的事,韩家正在出售的套临街的院子有人看上了准备接手。

    余振生已经听说,要接手铺子的是张春芳陪着的那个女子。刘超开张群青和郑雨诗的玩笑的时候是不避讳旁人的,因此余振生又知道了,张群青和这女子要好的,甚至好到可以谈婚论嫁只差媒人上面,父母见面定亲的程度。

    人和人的缘分真是妙不可言,郑雨诗和刘超相识十多年,身边追求者众多,却和这个同学两年却交谈甚少的张群青一起跳了一支舞之后,便觉得这个人便是她认为可以托付终身的人。而张群青也自然是笃定了非她不娶,甚至他自己也弄不明白,这应该不是一见钟情,但这情感迸发的也太突然,让他这个从未交过女朋友的大男孩经常是手足无措。

    余振生觉得这位大公子变得憨憨的可爱起来,现在他比谁都盼着张春明和严彩娥早点回来。整件事最开心的要数张芳,她喜欢郑雨诗,因为张记的女人都是漂亮的,郑雨诗不但漂亮还有家族的背景。原本以为自己的是千金小姐的张芳,突然觉得站在郑雨诗面前自己算什么大家千金,人家那才是有财有势大宅门里出来的女人。

    好在,张芳只是单纯的喜欢郑雨诗的气质,并没有趋炎附势的想法,在她来说要和郑雨诗相处好最主要的原因是一墙之隔。于是张芳就呱噪的,愤怒的跟张群青说了王纯的事,并催着哥哥抓紧弄好隔壁的院子和铺子,还有要抓紧娶嫂子过门,这样她就可以搬到哥哥那里去就可以躲开王纯。

    张群青何尝不想快点办好?只是这又不是三两句话的小事,再说父母见面还要经过三媒六聘,就算他们都是接受了新潮思想的大学生,郑家也是有名有号的大家族,自己更想要风风光光的把郑雨诗娶回来。在他想来,恨不得马上厂子办好,开张赚上一大笔,然后好好的办一场婚事。所以张群青又纠结起来,又想快又想好还要风光,对于一个即将毕业开始自己生活的大学生,这得有多难。

    另一方面,张群青的处境又有点微妙,刘家和郑家两家是一家有钱,另一家也有钱,又都愿意拿出钱支持孩子们做事,对他们来说这不过是九牛一毛给两家的孩子立业的机会。而张春明从开始就不太赞成这件事,更别说拿出和另外两家相当的财力也是不可能的。所幸,张群青的学业还是很出色,这次又挂着校办的名义,而学校又提供了场地,张群青便成了校方的代表来做这件事。

    所以,当厂子的事情就绪运作开始时候,三人商议是否要开办个铺子的时候,张群青尽管觉得这是有必要的,但不得听一下其他二人的观点。刘超是觉得要开,和张群青打算的做出自己的牌子想法不同,他觉得需要一个对外联络的窗口。

    起初选址并没有考虑城北的这条街,刘超给的理由是太近了。张群青便觉得他说的是离张记太近,但这样不也好吗?他不讨厌王纯却也谈不上喜欢,只是那是父亲的私事。但这样至少离继母和妹妹们近些,有事还能有个照应。更何况他觉得都是卖染料,离得近还能形成商业气候,不是选他家就是选自家,父亲经营的是传统染料不存在特别的竞争,哪怕是有竞争那也是让父亲看看,自己的决定是对的。

    家事不便说,张群青便用地点优势以及鸟笼店着急脱手的实惠的价格来劝说刘超。正当两人互相辩论的时候,郑雨诗幽幽的说道:“我看这地方可以,就叫群青化工吧。”

    两个人便停下争论,一个惊讶一个欣喜的看着郑雨诗。

    若说起三人之间交往,两人之间传情以及如何郑雨诗和父亲商议将来大事,那也不是三言两语说尽。但总算让余振生觉得,这世上确实不应只有不公凄苦的事,还是应该有些喜事好事的。

    而眼下,余振生现在正个拿了个板凳,坐在两个铺子之间,看看左边工人一件件往外搬着鸟笼店原有的旧物扔到街上,再看看右边木匠给新打好的柜子上青油,玻璃店伙计在给做好的门窗上装玻璃。

    远远地他看到杨三和杨四丫正从街上经过,他赶忙弯着身子一闪就进了铺子里面。估摸他们该走过去了,这才又重回到店门前。朝他们离开的方向望去,依稀可见那两个身影。

    “你还在躲着我四姐?”杨五的话让余振生下了一跳,扭头看去杨五正坐在自己刚坐的小板凳上看着自己,他手里还拄着棍子,腿伤应该是还未痊愈。

    “我没躲谁....”余振生挠挠头咧嘴笑了笑。

    杨五拄着棍子站起来,用棍子在隔壁刚扔出来的不要的东西里扒拉着翻着,接着他猫下身子捡起一本旧画册,抖了画册上面的灰土,转身坐到余振生身边的台阶上迫不及待的看起来。

    残旧的画册里面是一些花鸟画的插图,还配着一些文字,每翻一页他就用手指沾沾唾沫,看了几页合上画册对着马路上的人流仿佛发呆一样,忽然转头看着余振生问道:“振生哥,你能不能教我识字啊?!”

    对于杨家人,余振生实在没什么好感,但对杨五却多少还算不反感。余振生也不明白,是因为自己跟着崔卫一起救过他还是因为他弱弱小小的样子总让他想起四叔家的孩子。

    若是四叔家孩子这么问,他一定答应。于是余振生就点了点头。

    杨五没太多喜悦,他的目光又回到那从面前经过的一辆辆车,一个个行人上。一个唱喜歌的叫花子从路上经过,在对面铺子门口打着竹板,铺子的伙计给了一个铜元,花子就去了下一家。

    “我的腿要是好不了,我就也去当托儿把了。不过我娘说,张家的钱够请个好大夫,说啥也不能让我废了。我知道,说我娘你会厌烦,不过你放心等我腿好了,将来我会赚到钱还张家的。”

    余振生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问题,只好左顾右盼的照顾着两家店子,顺口搭腔的嗯了一声。

    “振生哥,你什么时候开始叫我认字?”

    余振生啊了一声,想起刚才答应杨五的事,见他问的认真便说道:“现在不行,过两天铺子里的人都回来了,晚上我能出来就能教你。”

    “还要过几天啊!”杨五显得有些失望:“过几天我的腿好了,我还要去卖晚报的。要是能早点认得字就好了,就不会被辛文那个坏蛋骗了。”

    “辛文是谁?”余振生无聊,见杨五提起就接口问了句。

    “辛文也是个卖报的,不过他认得些字的,本来那天我是想跑劝业场,平时我每天都先跑到的。那天是他告诉我报上登了洋货街大宅粉色的事儿,还说只有门口一嚷不管有多少报纸,都能被宅子里的人包圆了。”

    余振生也想起那天的事,见杨五一脸的委屈,鼻子抽抽的眼瞅着眼泪就吧嗒的掉在旧画册上,想必那天是吃了不少苦的。

    “男孩子,不哭!”余振生像崔卫拍自己一样拍了拍杨五的肩膀:“我都答应教你认字了,认了字就不会被人骗了,别哭了啊!”

    杨五抽抽搭搭用袖子抹了脸,伸出小手指完成了勾:“那以后你就是我师父,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余振生顿时感觉哭笑不得,自己还没拜师了,哪有先收了徒弟的,不过他还是伸过手去用小手指勾着杨五骨瘦如柴的小拇指:“师父我不当,但是教你认字这事儿,不变!”

    杨五这才破涕为笑,他翻开画册指着第一页:“你先教我这几个字。”

    “好!”余振生接过画册,按顺序教了三个字,接着又捡了两个小木棍,一笔一划的教他杨五这两个怎么写。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快黑了,两边的工人都准备收工,杨五这才意犹未尽的拄着木棍离开。余振生见门窗已经弄好,正准备上门,一辆黄包车在面前停下来,张芳气哼哼的下了车,拍了下余振生就问:“栓子呢?”

    “他不是接你放学呢吗?”

    “根本没看到!这个栓子哥竟然开小差,害我站校门口等,还被那个武念知嘲笑,太可恶了!”张芳气的跺着脚回了院子,余振生也不知道他气在栓子没接她,还是气被武念知嘲笑。

    栓子开小差跑私活余振生是知道的,今天竟然耽误接张芳这就有点不对了,余振生想回来是得好好说说他了。

第三十九章 身世被追问 栓子遇血光

    孙婶给余振生端了饭出来,余振生就坐在店门口的板凳上,现在的他已经学会了端着碗在门口,一边吃饭一边跟过来过去的熟悉的面孔打着招呼。

    像崔卫,刘福经常也是端着饭碗在店门口,说不定哪家伙计也正吃饭,他们就会蹲在一圈聊着闲天,说不定也会互相夹两筷子对方碗里对口的吃食。

    余振生还没学会蹲着吃饭,但端着碗出来吃已经打破了他自小受的教育和认知了。

    “霍!炖肉烩粉条子,这伙食不错啊?!”何斌拿了份晚报走了过来,扒头朝余振生的饭碗里瞅了瞅。

    “您来点?”余振生举起碗冲何斌客气着。

    “算了,我就不吃了,晚报给你搁这。小崔怎么还没回来?”

    “不清楚,按说早该回来了。”

    “等会小崔回来,跟他说这个月到月底了,报钱别忘了结下。”

    “好嘞!”余振生应着,见何斌看着对面自己报摊,却没有急着想走的意思:“何叔,您说也是奇怪了,我刚来的时候平平静静的,怎么最近出了那么多事?”

    “平静?”何斌冷笑了笑:“这天下向来就没平静的时候,这糟心事从来就没停过。只不过你刚来的时候才认识几个人,那会儿你也看不着这街上的事啊,”

    余振生端着碗寻思着何斌的话,想想倒也是这么回事。自他记事也听大人说过一些外面的事,但小孩子有自己的世界,对那些事并不入耳。就比如说临近的几个村子经常会有些天灾人祸的事,甚至他们村的林二不也出事了吗?想到林二就想到雷家,想到雷家就又想起这一连串不幸,这些竟然离自己的身边越来越近了。

    这么一想,手上的猪肉炖粉条子顿时就不香了。

    “我听说刘福哥哥的事是你六叔给帮的忙?那天我就看你六叔,就觉得不像一般的人物。”何斌试探性的问道。。

    “是不一般,我六叔可厉害了。”说起六叔余振生就来了精神:“他在太原绥靖公署做事。”

    “哦?”何斌好像十分好奇:“那确实很厉害,是做什么大官吧?”

    “也不是个什么大官,好像是军需处,多大官我不知道。”余振生对何斌也没戒心,随后说着。

    “霍,那也挺厉害的,你家啥家庭啊,应该是大家族了,你怎么跑天津做伙计来了?”这是何斌第一次问起余振生的家事。

    余振生倒没觉得自己家事有什么隐晦,吞了口饭说道:“可能以前是吧,爷爷死了以后家就分了。我爹和六叔是一个我亲奶生的,大伯和三伯是大奶奶生的,我还有四叔五叔是三奶奶和五奶奶生的。四叔腿断了,五叔失踪了。另外还有三个姑姑都嫁人了。”

    “那确实是大家族了,那你五叔怎会失踪?”

    “我听我爹说,我老太爷那会本事大脾气也大,走田里看娃子挡路就踢开了,结果踢死那个娃是五叔的孩子。五叔就跟五婶离家出走了,我们那个家都是大奶奶房掌钱,原本其他人也都并不好过。那以后就再没五叔五婶消息了。”

    何斌又轻轻的哦了一声,他看了一眼从报摊经过的人,似乎看上什么寻不见老板就走了,却也没过去迎接反而有一搭没一搭的问着:“那你六叔怎么当了兵了?是被征兵的吗?”

    “我们那边吃不上饭的才去当兵,我家还算过得去的,而且雷家也帮村里人花了些钱,我们村当兵的不多,我六叔是因为五叔的事生气,他虽然和我爹是同胞却和五叔最要好的。五叔走了,他也走了,去报考了陆军学习。”

    何斌听了点了点头,余振生却笑道:“何叔,你这么关心我家的事,是要写成小说吗?你要想听回头我晚上过去跟你聊去,你那摊子你都不管了,这会好几个站摊子前又走了的。”

    “哼!不识好人心,我是看你一个人呆这一天怕你闷陪你聊会!”何斌说完余振生就起身迈着方步回了报摊。

    余振生看着他的背影呵呵的笑了笑,忽然觉得堂屋似乎有些响动,于是就端着饭碗夹着报纸拿着板凳回了堂屋。他倒是没听错,正是崔卫和老孙头回来了。

    这几日院子没人,孙婶就留下陪张蕊,老孙头也回院子吃饭,到晚上崔卫就守着堂屋当期门卫。他们回来孙婶就张罗着给他们摆好饭菜,余振生听到也就是这说话走动的声音。

    他把饭碗放桌上,放好报纸和板凳就对洗了手坐下来的崔卫问道:“崔哥,刚何叔问结算这个月报纸的钱。还问你怎么这么晚还没回来。”

    “报钱等掌柜的回来,今天是晚了些,不过群青化工的铺子事已经妥了。”

    “群青化工?大公子的买卖吧,这就妥了?!”

    “妥了,我们溜溜跑了一天,这房契地契过户的事都是拉着他们一起去办妥的。你别说,咱们大公子是真有眼力,郑姑娘可是个利落的人。”后半句他是对老孙头说的。

    老孙头笑呵呵的道:“比他爹强!”

    三人正说笑又听到外面有人喊,余振生出店铺看,来的是王劲松,看见余振生就问:“小崔在不在!”

    “在!您进来坐!”余振生引着王劲松就朝堂屋走,说来他对王劲松的印象也并不坏,王劲松不大像一般街面的巡警,那些经常拿着棒子吆五喝六的。王劲松身上的警棍一般也就是个摆设,他经常背着手迈着迈着一条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点残疾的跛腿,说话之前总是习惯性的推一推鼻梁是的眼镜。

    说话间余振生就将王劲松引到了堂屋,崔卫听声音就知道是王劲松,他头都不抬一边夹菜一边冷冰冰的问道:“你怎么来。”

    “怎么,我怎么就不能来了?”没有带着队员的王劲松一点都找不到平日那个治安队长的架子,他笑着走到崔卫身后捶着他的肩:“怎么还跟吃了炝药似的,没完了是吧?”

    崔卫被他捶的的筷子在盘子划来划去,夹起的粉条子挂着筷子上晃晃悠悠的:“王大哥,不是我没完,你看你跟个大shun鸟塞的,一来就没好事。”

    王劲松嘿嘿笑着,在桌边坐下从兜里掏出一卷钱票子扔到崔卫面前:“今天还真就是好事。拿着!”

    崔卫看了一眼那卷钱票子,又看看王劲松,他放下筷子问道:“什么意思?”

    王劲松笑嘻嘻的掏出烟扔给崔卫,崔卫就打着火给王劲松点上,王劲松吸了一口:“刘福哥的事,那条子厉害了,放了人大伙一合计赶紧就把钱都退了,这不是都在这,一分不少。”

    崔卫恍然大悟:“我说你今天这事怎么了,堂堂大队长咋突然亲民了,原来.....”

    没等他说完,王劲松一瞪眼:“放屁,咱啥时候不亲民,咱打爷爷辈就是大清朝武巡捕,就知道法理不外乎人情这事,你小崔说说,我王劲松什么时候难为过咱街里街坊了?”

    崔卫呵呵的笑了起来,老孙头也笑:“你还真说对了,你爷爷那会就爱跟我聊天,小兄弟长小兄弟短的。”

    王劲松摘了眼睛低头用衣角擦着镜片:“呵呵呵,孙叔,您这意思我得给管您喊孙爷爷呗!”

    “哎!”老孙头故意啦了个长音,崔卫大笑:“孙伯,你这答应的,等过年我还得多预备个红包。”

    “去去去,你别跟着瞎起哄,我问你正经事,你家刘福什么时候拉上市政府的关系了?”

    “啥关系?!哦,你说条子啊!”崔卫指着一边正跟着笑的余振生:“他,他亲六叔叔给帮的忙。”

    王劲松一扭身带上眼睛仔细打量着余振生,诧异的问:“小兄弟,你亲叔跟市长啥关系啊?”

    余振生茫然的摇摇头,他又怎么会知道六叔和市长是什么关系呢?

    商市长的办公室里,余六河坐在沙发里静静的听完商震的电话。

    商震吧嗒的挂了电话,抬头看着余六河:“六河,这次我可是看着你的面子,不是我不想帮大帅,要不是你说这次的物资是用在抗日上,我是不会帮忙的。”

    余六河直直身子说道:“日军集结30万重兵进犯山西,把夺取山西作为华北战场的第一战略目标,我们山西形势很严峻。”

    “我听说委员长派十万中央军进入山西,估计大帅也坐不住了吧?”

    余六河笑了笑:“这个问题商兄应该比我更清楚。我在山西就听说了,商兄治理天津不接受日本人自治,小弟简直是佩服商的勇气果断!”

    “难啊,要是接受了,这天津卫不就成了下一个东三省,可眼下你看看天津多少租界,真难啊!

    商震摆摆手,让房间内的警卫兵都退了出去,他起身踱着步子走到余六河面前低低的声音说道:“阎大帅拥蒋反蒋几次,对蒋始终提防,丝毫不敢大意,委员长调军名为消灭红军,实质上是盯着大帅。依我看大帅恐怕会选择另外的出路了.....”

    余六河苦笑了笑:“大帅权衡利弊的本事,是你我都学不来的。”

    商震却好爽的笑了起来:“哈哈哈,学不来学不来!不瞒你说现在蒋委员长对我也颇有意见,我就反对内耗,打来打去让日本人渔翁得利!”

    余六河低头搓着手,他想了想抬头看着商震说道:“其实你我都清楚,委员长一旦找到机会便会对大帅下手绝不会客气;对于大帅来说如今日本人已逼到家门口,除了抵抗别无选择。而要对付日本人,仅凭自己的实力是不够的。与共产党合作是权宜之计,但为了生存,这是唯一出路。”

    “看了阎大帅为了这次联共做了不少准备?”

    “是的,如今正在联手组建山西牺牲救国同盟会,阎大帅是会长,委员是共军方面姓薄的一位同志。在牺盟会总部下面,设有以下几个组织:组织训练委员会;宣传训练委员会。TY市委员会。市委会下属五个区。各区也都有负责人,还成立了抗敌救亡先锋队。另外组织了五个连队的军事训练班和一个民训干部团。同时在祁县、太谷成立了两个国民兵军士训练团,训练班级军士干部。”

    商震踱着步子听着,他听完刚刚站在余六河面前,他盯着余六河眯起眼:“你刚刚说共军方面的人的时候,你称呼他同志?”

    余六河一笑:“不都这么叫,我到觉得挺顺耳!”

    商震用手指着余六河点了点:“你还年轻......六河,我想把你调到我身边来,你愿意吗?”

    “真的啊?”余六河一下子从沙发上跳起来,眼里泛着兴奋的光芒。

    “来我这可没在绥靖公署舒服哦?”

    “要是图舒服,我还当什么军人!”

    从市委办公厅出来的余六河心里仍然是兴奋的,尽管这件事的最终结果还需要走一个流程,而且他们的谈话也被一名匆匆进了报告的军官打断,商震当下要处理一件良乡的剿匪战的善后,余六河只听到说是良乡有了土匪,被商震训练的一只部队打散了,抓住了几个人他们说自己不是土匪,而是袁司令和武司令组建的抗日救国军。

    余六河想了想,在天津卫他有亲人,现在他还真想给余振生一个惊喜,自己很快就可能也来到天津卫了,想着他就开车去了张记,尽管余振生说已经吃饱饭了,但还是被余六河拉着去吃了面。

    车子朝租界开着,余振生猛然就看到栓子正拉着黄包车跑,在他身后十几个人正抄着家伙追他。那些一边跑一边还喊着:“打他,打死他,臭小子抢生意还打伤人!”

    眼看栓子已经被追上,那些人似乎有的和栓子交过手不大敢上前,但也有几个胆子大的嘶喊着朝栓子打去,另外一些人发疯似的砸着那辆黄包车。

    “是栓子,六叔!快停车!”余震喊了一声,不等余六河的车停稳就朝那些人跑去。

    “你站住!哎呀,这小子!”余六河也赶紧下了车,这事得找巡警啊,他在街上四下张望着,看热闹的人不少,平时在街上的巡警遇到这样的事早就躲起来等着消停才出来。

    他只好也跑过去,喊着让众人住手,可今天他没穿军装,一身便衣毫无震慑力,见余振生正冲进人群和栓子一起与那些人对打,眼看赤手空拳的两个人敌不过那些带着刀枪棍棒的家伙要吃亏,情急之下余六河拔出了枪。

第四十章 不打不相识 钱栓肋条上

    练武和打架虽有相通却极为不同,一个是强身健体另一个是争强斗狠。武术中也有杀招,却不是余振生和栓子这样少年能使的出来的。他们所学的不过是一些拳脚套路,功夫把式是有的,闪转腾挪是会的,出拳也是精准有力的。但两个十六七少年面对的是完全不按套路出拳拿着棍棒的成年男人们,他们忙着躲闪,偶尔打的对方弯腰,或是揣倒一两个,却很难一招致胜,局势也对他们愈发不利。

    慢慢的两个人就光剩下护着头护着胸,背靠着背大声呵唬着:“来啊!”“住手,别打了!”

    喊着:来啊!不服气的是栓子,而喊着别打了的是余振生。

    围着他们的四五个人,噗噗的唾着,举起棍棒摩拳擦掌互相给个眼神准备新一轮的进攻。

    已经掏出枪的余六河,只用眼睛数了一下便有了打算,四个人在砸车,四个人准备冲向余振生和栓子,还有一个人站的靠后些,歪戴着帽子脸上一双三角眼带着不善的样子,他吆五喝六的喊着:“砸!使劲砸!打他!”

    擒贼擒王,余六河一身就到三角眼面前,把枪在那人腰间一顶冷冷的说道:“让他们住手!”

    三角眼注意力全在招呼着打人砸车上,他只是斜睨一眼余六河,又瞄了瞄顶在自己腰间黑漆漆的枪杆:“至于嘛,抢生意动手的事,闹到局子也不过是吓唬两句放了,你拿这个吓唬谁呢?”

    “你不认识枪?”余六河问道。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认得!不就是枪嘛!这又不是值得动枪的事,听口音你可不是天津卫人,别是混进天津城的土匪吧?兄弟!别管闲事,省得警察来了你说不清!”他不识趣的威胁着余六河。

    余六河哼的冷笑一声不紧不慢举起枪,嗙!一声枪响。三角眼一怔,余六河在他耳边说道:“大户人家带枪自保也不稀奇,你带人打我车夫砸我车,难道你的命比我的枪值钱?”

    三角眼确实认识枪,但也确实没想到余六河真敢在街上放枪。这年头混进城里的什么样的人都有,但敢在大街上开枪的除了洋人和国军就没几个了,眼前这个三十岁上下高高瘦瘦的精神男人,竟然这么坦然的开枪,那一定是自己得罪不得的。

    他么的晦气!这么想着三角眼的腿就软了下去,余六河的枪口指着他的头闭着他慢慢的蹲了下去。

    就在他慢慢的矮下身子的同时,街上的人跑的干干净净,三角眼马上叫到:“大爷,别开枪,住手,你们都给我住手!”

    他没喊住手的时候,那些人已经住手了,有几个也想跟着看热闹的人跑,但终究停下来蹲着躲着看着三角眼,毕竟他是他们的头儿。

    余振生和栓子此刻也是呆的,他们也被枪声吓了一跳,栓子兴奋的喊了声:六叔!

    余振生看着余六河却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怎么回事!”余六河问道。

    “我.....我....”栓子仿佛理亏一样看了看余振生。三角眼赶忙解释道:“误会,都是误会,这小兄弟抢了他们的生意,你!过来!”他一指躲着黄包车后探出一个鼻青脸肿的脸。

    “大爷,这起因真不怪我们,您这车夫拉我们的客人,我们跟他理论他先动了手。”那人还被枪声震慑着,他不敢靠前躲在车后颤声的说着。

    “我没想动手,他们拽着我的车不让我走,我着急接大小姐,就......”栓子倒是没否认自己先动手,他红着脸气哼哼的说着。

    余振生狠狠的瞪了一眼栓子,生气的呵斥着围着他两的四个人:“那你们就这么多人打他?”

    街角传来几声哨声,两个巡警这朝他们这边跑过来,他们其实早就在街角,只是看到情况突然有了变化,有了枪声斗殴也停止了这才敢过来。

    “别跟他们废话,等会交给警察吧!”余六河用枪顶着三角眼的头冷冷的说道。

    “大爷,别把我们交警察,我们都是拖家带口上有老下有小,都指望着我们拉活吃饭的啊!”不知道谁喊了一句,接着那七八人便都扔下家伙什哀求起来。还有两个冲着余振生和栓子也恳求着:“小兄弟,我们真没想怎么招,就是吓唬吓唬你,你是有钱人家的专车,不差这满街跑的钱,我们都得养家糊口过日子,你这一个活就是一家人的一顿饭,你们跟你们叔求个情,二位小兄弟,帮帮忙帮帮忙吧。”

    余振生看着这些低声下气一脸愁苦,他们中除了三角眼穿的稍微整齐些,其他人也无不是晒得漆黑饿的干瘦衣服补丁摞补丁,如果不是衣服干净拉着车,也和叫花子没什么区别。

    正被几个人拉着脱不开身,巡警已经跑到众人面前,在离着众人五步远外停下脚步用警棍一划指着众人“这怎么回事!”

    那些拉车的都低着头不做声,栓子自己觉得理亏也不敢说话,只是求助的看着余六河。余六河左手掏出证件,两个巡警对视一眼,一个巡警小心翼翼走上前,看了一眼证件赶忙立正敬礼并双手交还给余六河。接着他看向三角眼,还没等他开口,三角眼忽然说道:“哎呀,算了算了,栽了就栽了,事情是我带的头。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跟军爷走就是了!”说着他竟不管那枪口,撑着身子站起身来。

    “黄,,黄大哥!”刚才被栓子打的鼻青脸肿的小伙哽咽起来。

    余振生本来就觉得栓子不对,当然对方这么多人打栓子一个也不对,可眼看这些人却也算不上什么穷凶极恶之徒,若是伤还是对面人伤的重了些,栓子倒是好好的,刚才他们也没有处处想要两个人命的打法,无非是想给栓子点教训出出气,说到底也都是那几个钱儿闹的。

    余六河也没想到,这三角眼倒也算仗义。又想自己这次管了这事儿,栓子以后还得在街上跑,跟这些结仇了那总有照顾不到的时候,便有了放这些人一马的想法,他看了一眼余振生和栓子。

    “六叔,放了他们吧!”

    果然是自己亲侄子,余振生开了口,然而他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都好一阵沉默。

    “你们也都真是的!大伙都是穷人,都指着三瓜两枣的过日子,给有钱人家拉车的又不是有钱人,不还也是穷孩子。地痞恶霸欺负人,咱们惹不起!洋人欺负我们中国人,咱们也惹不起。咋我们穷人也欺负起穷人了?”

    街上的人探出头,夕阳将路上一群人的身影拉长,他们好奇的看着那一群剪影一样的沉默如同静止的群像。

    余六河收起枪回头对两个巡警摆摆手:“这里没事你们走吧!”

    巡警们巴不得没事,巴不得赶紧走。他们对着隐匿在各个窗台,门口,街边,巷角好奇的人,又如同对着空气中凝滞的气氛挥着警棍说着:“没事了,散了散了”,走几步回下头又走几步也消失在街道中。

    “你们赶紧走吧!”余六河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今天本来挺好的心情,赶紧打发了他们算了。

    三角眼冲余六河抱了抱拳:“这位爷,我叫黄观,不敢问您尊姓大名,您的情我记了。”他又转头对余振生说道:“小兄弟,你这话说的都让我们这些大老爷们惭愧,以后来日租界和法租界就提我黄观,别的不敢说,用车咱能帮一把。”

    说完他拍了拍栓子:“小老弟,咱们是不打不相识,今天交个朋友,这地方也不是我们一个车行,但咱们能在这落脚蹲活儿那也是哥几个拼了命了,跟混混打跟别的车行打出来的。以后你来这里拉,我们不管你,要是哪天你不在雇主家拉活儿了就来找我,跟我混!”

    黄观说完挥手带着自己的兄弟们走了,余六河招呼着:“振生,栓子走,六叔请你们吃面!”

    余振生耷拉着脸看了看栓子,栓子站那傻憨憨的摇摇头,一脸的愁苦:“我不去了,谢谢六叔”说完他朝他那辆黄包车走去,车篷烂了,一个把手砸断了,车轮也弯了,他捡起地上那个挂在车把上麦秸编的灯笼。这灯笼他在庙会的时候买了两个,挂在骡车上一个,还一个挂在自己拉着的黄包车车把上,他喜欢偶尔跑着的时候看看着晃晃悠悠的灯笼心里就很喜欢。

    现在灯笼已经被踩扁了,他蹲着车边一边用力想把捏回原样,一边用袖子擦起了眼泪。

    “一个破灯笼坏了你也哭,这破车也别管了,修的钱都够买新的了,走,吃面去!”余六河朝栓子说着。

    “别管他了,我们走!”余振生拉起余六河,他知道现在说栓子什么都没用,男人哭的时候不需要人劝。

    他生气栓子拉私活的事,跟他说过了要小心,他就是不听!当然,余振生是站在别耽误主家的事的角度劝,却没想到栓子惹了这样的祸。他更知道栓子为什么哭,那车他赔不起,他甚至已经想要要怎么帮栓子,但现在余振生不想就这么告诉栓子,让他哭一会吧,不哭记不住疼!

    但是当他和六叔坐在面馆的时候,余振生又有些心神不宁,毕竟他还是惦记栓子的。

    “怎么不吃啊!吃点!”六叔给余振生夹着炸鱼小菜。

    “六叔,你刚刚会真的开枪吗?”

    余六河一笑:“不是开了嘛!”

    “我是说,你真的会用枪杀人吗?”余振生盯着余六河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他说的是不是真话。

    “那你觉得,当时的情况如果你们真可能被他们打死,我会不会开枪?”余六河笑呵呵的反问。

    “我们铺子的胡大哥死了,被洋人开枪打死了。”余振生也没回答余六河,只是低着头沮丧的说道。

    “所以,刚才你那话也是说给六叔听?你放心,六叔的枪永远不会打自己人!”

    自今天见到余振生,余六河第一次从他的脸上看到些笑容,还是孩子啊!余六河的心里默默的叹了一口。要是永远都是少年,那该多好!

    余振生回到张记的时候,张芳正按着栓子给他胳膊上的棍伤上红花油,栓子呲牙咧嘴的眼睛却一直盯着那辆破烂车。

    “你别盯着他看了,回头我跟我爹娘编个瞎话,就说有人欺负我,你帮我打架了!”

    “嗷!”栓子被张芳捏着的重手不由得叫了一声,挨打的时候他可是一声没吭。

    崔卫端着大碗茶站在廊下嘿嘿的乐:“嗨,咱们大小姐这手法真不错,您要是在医院当护士,那医院还不跟杀猪场似的。”

    “崔哥!别拿我找乐,我刚说的主意怎么样,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孙伯孙婶知....哦对了,余振生知!”她对着正在反关着院门的余振生说道。

    “不行!不能给你扯进去,再说掌柜的肯定会问谁打的,报官没有,内掌柜也会担心,是什么事就说什么事,大不了我不要工钱了,什么时候赔了车钱,什么时候我再要工钱。”栓子哼哼唧唧的说道。

    余振生哼了一声:“你还好意思要工钱,掌柜的知道你拉私活还留的了你?!等掌柜回来还有日子,我问你,明儿起大小姐上学怎么办?”

    “我,我用骡车....”

    “城里能走骡车?”余振生又问。

    栓子吭哧了半天,收回了被张芳硬拉着的胳膊:“这不行,那不行,那你说咋办!”

    张芳腾的站起来:“余振生,你别没完没了,又不是你挨打,我自己有钱雇车这几天上学,用不着你管!”

    头疼!余振生揉了揉后脑勺的包,打架的时候自己还真挨了一棍子,但怎么想对方也没下死手,这一棍子人家用了两三成力,要是下死手这下自己就被送走了。更让他头疼是张芳,天天余振生余振生的叫,他叫栓子都叫栓子哥,怎么就跟自己这么过不去呢。

    “行了,都别吵吵了。”崔卫走过来挡在余振生和张芳中间,这剑拔弩张的他真怕大小姐上去给余振生一巴掌。“掌柜走时候还给我留了应急的钱用,大小姐先雇车早晚送你上学。借给刘福办事的钱我都没指望,这回又退回来了,我这有二十块,栓子你先拿去修车用。”

    “栓子,娘给你拿三十!”纳着给栓子坐得鞋底孙婶也说道。

    “我也有,十几块零花!”张芳也完将头探出崔卫正挡着她视线的身子抬头挑衅的朝余振生问道:“蔫坏损,你帮栓子多少?”

    栓子已经被感动的稀里哗啦,但还是呜咽的说着:“他已经帮我打架了,再说他也只有二十!”

    余振生咬着牙回到房间,从自己放行李的箱子最下面抽出那个厚信封,放在手上合着双手捂了好一会,心里是真舍不得,但还是出了房间来到栓子面前。

    “你要借,就只朝我一个人借,欠人情也只欠我一个人的。”他把信封递到栓子面前。这话,当初崔卫帮刘福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栓子从余振生手里拿信封,信封却被余振生捏的紧紧的,硬是拽了三下都没拽动。

    余振生感觉他每一下都好像拽自己肋条一样疼,到手的钱他怎么舍得,他再大方再也知道这是一笔巨款,更何况他一直寻思这钱早晚要用到雷家身上,那才叫来由来处去又去处。

    现在拿出给栓子,以后就也得想崔卫一样,既然借出就别打算还。

    余振生的大方不是装出来的,也掩饰不住心疼钱,张芳起身一把从余振生手上拿过信封:“装神弄鬼,神神秘秘!”她说着打开信封,捏出那些法币的时候,也竟不由得啊了一声。

第四十一章 冤家常聚首 各家愁心头

    张大小姐惊讶之余心里竟然有了些妒意,自己在同学中已经算是零花钱算是比较多的。自她上中学,她的零花钱每个月有三块大洋,自己积攒了小两年才攒了十几块钱。

    啊了一声之后她捏着信封问道:“余振生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在她想来,自己家的一个伙计还没出师没拿到过工钱,竟然有那么一笔巨款简直令人生疑。

    余振生一把拿回信封有些生气的说道:“你又不警察,我也不是贼。用不到你审!”

    “我我不是警察,你是我家伙计....”张芳虽然有些霸道,口才确是一般,被余振生堵住了话一时语塞便强词夺理的说道。

    余振生一瞪眼问道:“伙计没错,可倒是卖给你家还是咋滴!?”

    余振生没觉得张芳是女孩子,他不和女人打架,可也不会让着张芳。

    像张蕊那样可爱才能叫做女孩子,才是值得人疼爱的,张芳已经上了中学了,村里这么大的女子都差不多要嫁人了,张芳却这么刁蛮,余振生才不想让着她。

    “你,你!蔫坏损。”她跺了跺脚觉得拿余振生没办法就对栓子说道:“栓子哥,你要是用这钱可得问清楚来路。”

    “振生的钱应该没问题吧?”栓子啜啜的说道,只是也好奇便朝余振生看去。

    余震见院子里的崔卫,老孙头夫妇也都瞧着自己,张芳可以不理会,但是对崔哥栓子不好隐瞒,于是就把雷家的出的事说了一下

    “我姨夫家出了那么大事啊?我都没听我爹娘说起呢。那他家怎么不给你六叔的儿子,那你六叔怎么不把钱给你爹?”张芳早把刚才和余振生对峙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这会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的蹦出来,追问着余振生。

    余振生叹口气,这位大小姐这说她不记仇,她天天追着自己损;说她记仇,倒是像属耗子的,撂下爪啥事都忘了。已经说道这里了,索性就当着几个人说了自己的想法。

    原来余振生想的事,这钱先放着,雷家只是一时的劫难,如果过得去还得东山再起,这钱就是雷家和六叔的交情,自己要还也是自己和六叔之间的事。若是雷家的劫难过不去,将来这钱自己也会想办法还回雷家去。

    这几天栓子忙着送韩掌柜,又送刘福和胡家两兄弟,成天在外面跑,以往送了大小姐还会回来接掌柜的出门,这几天没人管了自己跑开欢了。每天回到张记洗吧洗吧倒头就睡,根本没空跟栓子说雷家的事。

    谁也没想到事情严重到这个程度,众人都无语面面相觑,只有张芳还等着余振生后面问题的答案。

    “我六叔还没成家,我爹只会当面退回去,反而会让人家不舒服。六叔说,有时候别人的好意要承的,自己舒服人家痛快,人情相处总有互相补报的时候这才叫人情往来。”余振生说完将信封放到栓子手上:“雷家的事还远,这钱你拿着用吧,若是需要买新车赔给掌柜就赔。”

    “振生哥,我....”栓子又抹起眼泪哇的哭了起来。

    “好了好了,不哭了栓子,回头爹娘帮你一起还!”孙婶拍着栓子的头劝着。栓子拉私活是不对,可老两口也知道栓子的好意。

    二百块不是小数,整个张记崔卫拿的工钱最多,也不过二十块左右。刘福刚出徒才十六块,这钱都差不多是他们一年的工钱了。张记包吃住待遇好,普通人家过日子一个男人赚钱养一家,也差不多这收入,一年到头剩不下什么,十年二十年也存不下一二百块,这还得说没有婚丧嫁娶,生老病死的俗事。

    院门一开,张群青和刘超从外面走了进来,两个人是急急火火的听到哭声冲了进来,这几天事闹得人心乱还以为又出了什么事,等弄清楚什么事之后刘超就笑了起来。

    “屁大的事,不就是一辆车嘛。”

    张群青笑的倒是温和:“车的事不大,不过我爹那脾气,知道了就不会留栓子在张记了。咱们以后就都别提这事了。”

    “没事,你爹要是不用栓子了,咱那正好用人。”

    栓子擦了擦眼泪:“这都呆熟了,我哪都不去。崔哥,那我明一早就去叫车送大小姐去学校,放学我也叫号车护送着大小姐回来。”

    “叫什么车啊!群青,你的自行车呢?”

    一句话点醒众人,张芳一下也跳起来:“对啊,栓子哥你可以骑着我哥自行车接送我!”

    张群青的自行车就在廊下靠墙放着,有些日子没骑着去学校了,现在被栓子的破车挡个正着。张群青从栓子后面拽出自行车,拍了拍车座上的灰尘招呼着:“栓子,过来试试!”

    刘超也一旁起哄道:“对,你好好练练,你要是摔了我妹妹我可跟你没完!”

    张芳起身背手哼了一声:“你妹妹叫刘银燕,我可不是你妹妹!”

    “呦,这咋了,银燕是不是惹她芳姐生气了?”刘超笑眯眯的问道。

    “银燕怎么会惹我生气,人家银燕有要好的姐姐护着。还要跟人家学双手写字,双手打枪呢。哼!”张芳哼了一声,看到刘超想起刘银燕,就觉得呆着没意思了。

    栓子把钱放回余振生手上:“先放你这,我用时候找你要。”

    接着冲着张芳的背影喊道:“大小姐,我练自行车你不跟着吗?”

    “我会上车,你还是先练驮人吧,就拿他练!”众人见张芳一指余振生。

    余振生还在想,这下还好,张芳没再说自己蔫坏损,却听张芳又补了一句:“蔫坏损,你可不是卖给我家的,小心别摔坏,我们家可是不管给你看病的哦!”

    院子里的人笑完就散了,老孙头回家,孙婶洗洗涮涮,崔卫去检查前面的门户。张群青和刘超平时都是回来歇着喝茶聊天,两人好的跟把兄弟一样大事小情都商量着来。张记这两人人少,刘超偶尔也会留下和群青住一屋。

    院子里栓子练车,余振生陪着跳上后座凭他晃晃悠悠的在院子里骑着。刘超站在廊下问道:“她说的是谁啊?!”

    张群青在想着隔壁群青化工开业的事,被刘超突然一问怔了一下:“谁说的谁。”

    “张芳,说的银燕跟谁要好,还学双枪?谁会打双枪?银燕交往男孩子了吗?”

    栓子正骑到刘超面前:“大小姐说的是武念知,以前几个和大小姐要好的,现在都去和武小姐想好了,她真因为这事生气呢。”

    “武念知....名字倒是好听,还会打双枪啊!长的咋样?”刘超好奇起来。

    “嗯,比大小姐好看,没雷钰好看!”栓子好像突然想起什么,猛地一捏刹车,车子一颠他忙用脚撑着地,余振生也赶忙跳下车来。

    “你不好好骑,捏个啥刹车?”

    “振生哥,雷家出事了?”栓子好像刚回想起之前的对话,瞪着大眼珠子问道。

    “你咋了?”

    “雷家出了大事了,那,那雷钰怎么样了啊!”

    “我咋知道!”余振生气哼哼的朝屋走去。栓子靠好车追了进来:“振生哥,振生哥,你说雷家现在县城的买卖都做不成了,家里也被林大带人抢了,那雷钰受伤没有,雷家破落了会不会就着急把雷钰嫁人啊!”

    “你这想的都是什么啊,现在雷家正乱着,怎么可能还有婚事,再说我听六叔说雷家老爷子恐怕不行了,哪有这时候嫁女儿的。”余振生也被他说乱,少年的想法总是没个章法的,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回答的栓子的问题。

    “那就好,那就好,我还得四年才能成亲,我得到二十岁才能攒够钱,现在得二十一岁了,我还得还你钱呢。也不知道雷钰等不等的了!”顺子坐在炕上托着腮皱着眉头,能有自己的黄包车是他的愿望,能娶雷钰也是。

    夜色渐深沉,挑着竹篮卖包子的小贩,一声长长的“肉”子喊在巷头,一声轻轻的上嘴唇碰着下嘴唇出来“包”子敲打着巷子尾。

    夜色中匆匆的赶路人,喊住小贩买了几个包子,小贩用纸包好,那人就转进胡同,接着老孙头邻居院子的门响,正对院门的那间屋子亮起了灯。

    小贩低头看了看竹篮里还有一个包子,他终于下了决心拿起塞到嘴里,难得今天生意不错这也就算犒劳自己的。河沿荒地附近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搭起了几间草屋,小贩回到家中就从口袋掏出一把花花绿绿的零钱拍在桌上。他抄起桌上的粗瓷的大碗咕咚的喝了几口对着煤油灯下数着票子的女子说道:“早知道进出卖包子能赚钱,哥早就来了,这钱你都拿去给你娃看病。”

    “哥,你真不管你的地了?”

    “管不起,谁爱种谁种,辛苦一年到头光看老天爷脸色还不够,交了租子连口粮都剩不下,还得应付村里的事。”

    女人叹了口气:“我家男人也是这么说,还不如来城里做点什么。那我就先走了,这钱给你留些明天买面.”

    “明天就不卖了,我今天碰到个熟人,说上次征抗日军的跟人打起来了,折了不少人,恐怕还要招人。我明天就去试试,说不定这次能招上。”

    “哥,咱不去不行嘛,那多危险啊!”女人哭丧着说道。

    “傻子才不去,听说那个武司令给死的伤的都好多钱,要是我挂了家里也就都不愁了,要是我不死挂了彩还能有赚,行了你赶紧回去吧,家里孩子还等着呢!”小贩把女人推着出了门。

    乡下的日子贾丰实在是过不下去了,药王庙会过后,不但白耽误了时候还没拿到钱,自己去讨要还跟几个同乡的被当做闹事的又关了几天。他打点了家当就进了城,自己的妹子嫁到城里,日子也过得不好,妹子的小娃还生着病着急用钱。

    好不容易想到晚上卖包子这活,那些茶楼戏院以及灯红酒绿之处总会有些下场或者晚归的人,搭着他运气还不错,这几天没怎么刮风下雨,每天也还有些进项。

    明天他还要到征兵处去试试,万一能征上吃饭就不成问题了,而且能在武司令手下,就算是每天能看一眼那个大美人,眼睛心里也都舒坦。这么想着他就倒在铺着草的床上呼呼的睡了过去,沉睡中一缕口水滑下来,那个包子太馋人了,以后能天天吃包子就好了。

    所有人都愿在美梦中睡去,白老板吃过包子就泡了杯茶,消着食看着书。他忽然放下书摇头苦笑了一下,原本抢了袁爷的生意已经被南门外的那些混混盯上不让他登台,可头些天给袁文会撑场子的角们在闹罢演。起因是因为本来就受袁文会压榨,又分不到钱,加之袁文会对庙会上折了腿的武生张云鹤不但不闻不问,还把他们的班子赶出住的地方。

    白老板今天才知道这件事,打听了半天知道张云鹤戏班现在住在城外靠赵庄子那边,他准备明天去看看他。也不知道他的腿怎么样了,这以后他的日子还怎么过,想着同行境遇触景生情心中烦闷,就叹了口气叹在心中的一板一眼上便起声唱起:东海水难洗冲天怨;六月飞霜难洗奇冤。我本是堂堂七尺男儿汉,自家的妻室难保全。我中的什么功名?我食的什么禄?我戴的什么乌纱?我做的什么官?

    委婉之曲如游龙在静夜上空回荡,接着便又有四丫娘沙哑高喝在院中响起:“大半夜的,嚎嚎嚎!还让不让人睡觉,这么大角儿赶紧搬走吧,我们可听不起这大戏。”

第四十二章 晓梦迷蝴蝶 春心托杜鹃(一)

    贾丰属于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那种,尽管有个亲妹妹,但终究是嫁了人了。这一觉嘴里还有包子的余味,竟睡到大天亮。

    睁开眼想起今天要做的事贾丰就一骨碌爬起来,从床边的竹筐里拽出两件还算能穿的衣服,又拿起一块又干又硬的手巾出了屋门。朝前走两步就到了河边,下了杂草丛生的河堤踩在被冲的没了棱角的河边石头上,找了一处浅洼洗了洗脸。

    贾丰来城里也有个把月了,庙会之后他就推着自己的独轮车,装上了自己行李铺盖和全部家当来了城里,溜溜走了大半夜天亮才到北门外。妹妹住在望海楼附近,过了桥就是旧奥租界,现在那地方已经不是奥租界了,十年前北洋政府对德奥两国宣战的当天,军警进驻天津奥租界,奥租界被改为天津第二特别区。

    顺着河北沿岸经过这片荒地和前面一片乱坟岗再走一段就到望海楼了,贾丰却看上了河边的这间破房子。问了附近的人,这房子早就没人住了,仗着自己年轻有把子力气,不管是农活还是简单泥瓦木工活,贾丰也都拿得起来。索性就先在这里落了脚,房子自己加固重修,家当都搬了进去,又整了个篱笆院墙算是多了一道进身,圈了一块地。

    这年月荒郊野地多的事,找个地儿盖房那就是赌运气。运气最好的就像大丰面粉厂那类附近,开荒的都是厂里工人,又有着这么大的厂子震着,时间久了入了户也算正经一份不动产。当年贾家庄的老祖们,不也是在背井离乡的开了荒最后形成村落的吗?

    至于运气不好,那就是原来的地主人回来了。

    最差的情况就是像租界一样划给外国人了,人家想怎么改怎么改想怎么拆怎么拆。就他妹妹之前住的地方也是片开洼自己修的房,洋人一接手就都拆了修路,开始叫彼得格勒路,后来叫伊曼纽尔三世路,再后来又叫金汤五道。老奥租界时期叫金汤大马路,北洋政府把奥租界收回后,才改为特二区大马路。

    同样都是卷铺盖滚蛋,前者多少或者还有商量的余地,后者那即便是自己的地连个安家费都没有,更别说这原本自己也不是主人地方了。

    城里情况肯定不一样,想在这住下怎么得有个保人,妹夫认得这村里的人可以担保。大问题解决了,其他也就好办。海河水涩喝不得,地方偏没有送水的,他可以推小车去水站打水。旁边就是乱坟岗,这年月洋鬼子比死鬼更吓人,贾丰胆子大更是不在乎。城里人都有电灯,乡下人用煤油灯也习惯,想想要是再有个稳定点的收入,这日子也倒是过得悠哉。

    赶等他收拾利索了到了南门外的时候已经是快中午了,征兵处的门口围着十几个人,有的头上搀着纱布,有的身上带着伤,还有的人没伤衣服上污渍的血迹斑斑。那些堵着征兵处关着的门前,吵吵嚷嚷的让里面开门。

    那院门紧闭,任凭外面怎么砸都没人答应。

    贾丰挤了过去,朝一个坐在大门附近看着几分面善的问道:“大哥,这还招不招抗日就国军?”

    那人抬眼看了贾丰一眼:“不招了不招了,我们招上的都没人管了。”

    “咋,不是说打仗了,还得用人嘛?”贾丰不解的问道。

    “打仗?还没见到日本鬼子呢,就给打回来了,这子弹可不长眼,这不是跑回来的就这点了?”他指着院门口吵吵嚷嚷换着班砰砰拍门的人说道。

    “三百人,就活着这几个?”贾丰大愕,朝那些人头数去。

    “跑回来就这些,剩下的被人抓走了。”

    “跟谁打的啊?!那些那么厉害?”

    “谁知道,反正听到枪声我们就跑,也没看清楚。”

    “那武司令呢?”

    “不知道,我们还找武司令呢,咱们这些光拉着训了,钱都还没见着呢。”那人沮丧着说道。

    “袁爷呢?袁爷不管这事?”

    “嗨,你以为袁爷真想管,一不用袁爷出钱,二来人家闺女俊。这一出事,袁爷就说跟他没关系,本来他也不支持抗日,谁敢找袁爷去。这武司令一失踪,那袁爷还不忙着安抚那武家丫头去?”旁边的人顺口搭腔耶诺着,这些心里都憋着怨气,这怨气不敢冲着袁文会,便都转发到了牵头的武汉卿身上,自然说出的话就不那么好听了。

    话虽不好听说的却也是事实,大家都知道袁文会为人,想到这安抚里面的意思,就有几个坏笑起来。

    贾丰的心里就生了几分惋惜,他也说不清这惋惜是眼看着好差事泡汤了,还是惋惜武念知。兴趣索然的离开招兵处,漫无目的在街上走着。

    不远处的巷子外似乎有些热闹,他信不走过去,就见拍着十几辆黄包车,还有几辆汽车也在路边,另外边边角角还有几个十几二十岁的男子,都朝箱子里张望。

    一早还没吃东西,贾丰就听着烙烧饼的摊前,买了两个烧饼啃着问道:“这怎么这么多人?”

    摊主用夹烧饼的铁钳子指指那巷子:“今天礼拜六,女中只上半天的课,这女子一放学那可是一景儿,看到没都是接闺女的,有的接的是自己家的闺女,有的接的是别人家的闺女。”

    “接别人家闺女干嘛?”贾丰啃着烧饼问道。

    “接别人家的闺女当媳妇啊?”摊主哈哈的笑着贾丰不解风情。

    贾丰的盯着一辆骑过来的自行车,车是一个壮壮的少年骑着,后面还坐着一个偏瘦一些的,看着有些眼熟又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余振生等栓子停稳从后座跳了下来,他拍拍栓子:“你自己等吧,我走回去!”自从来了天津,他已经很久没走个远路,今天铺子里装修收尾更没他什么事,栓子第一次骑自行车上街,余振生就陪着给他壮了一路的胆子。

    “急什么,陪我等会!”

    余振生并不想陪着栓子等张芳,但是他看到了对面的贾丰就对栓子说道:“对面那个人我们去庙会时候见过的。”

    “哪个?”

    “吃烧饼那个!”

    “谁像你记性好,能见人一次就记住模样和名字。”栓子撇嘴白了余振生一眼。

    余振生是记得贾丰的,因为是他说出武念知这个名字的。忽然想到武念知和张芳是同学,余振生就站住了没走也陪着栓子朝箱子里的学校看去。

    猛地听见有人喊了声栓子,余振生和栓子都回过,一个年轻人跑过来拉了拉栓子,一看却都是认得竟是昨天跟栓子打架中几个里的一个,他指着不远处挂着一个车轮当店招的车行,车行门口摆着一些旧车,唐观正站在门口朝他们招手。

    “唐大哥说,昨天走的急就忘了你车的事,他说赔你车是赔不了,要是有机会看到你就告诉你一声,把车送来他给修。”

    栓子哈哈笑着把自行车朝余振生一推:“振生你在这等,我过去跟唐大哥说两句话。”

    余振生眼看着栓子和那年轻人吗有说有笑的朝车行走去,又听到学校里传来叮叮的放学的铃声。接着校门一开,便好像一只匣子打开盖子,飞出无数蝴蝶,芳龄少女翩翩而来,一张张娇艳的小脸,或高或矮穿着一样学生装。女孩子三五结伴带着悦耳的银铃声,从余振生眼前飞过,他竟不由得揉揉眼,一向觉得认人很准的他,竟也看的有些眼花了。

第四十三章 晓梦迷蝴蝶 春心托杜鹃(二)

    少女之美如含苞待放,即便是貌不惊人的杨四丫,一番梳洗打扮之后也好像漂亮很多。

    眼下,一群夹抱着书本,穿着干净整齐又极其合身的学生装少女走出校门。她们的脸上洋溢着青春的笑容,便让人不由想到《咏兰诗》所云:折茎聊可佩,入室自成芳。开花不竞节,含秀委微霜。

    于是这学校门口,便有了打算折茎之徒,又有了护花之使,更有着爱惜千金的家人。

    余振生没打算折茎,更不是护花,他朝栓子去的车行方向看去,见栓子站在车行门口对台阶上的唐观又是鞠躬又是行李,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那些出了校门的女生,寻找到来接的人,有的上了汽车;有的坐上人力车;也有的跟着比自己大不了三五岁的男子并肩同行,却扭捏的硬要隔开半个人的距离,只是红着脸低着头恨不得快点离开学校这附近。

    张芳也是从这翩翩蝶群中出了的一个,那么漂亮的张芳,在一群妙龄女子之中,如众星捧月的般的出来,却也看上去算的中上之姿,偶尔折枝客或是来看女中放学的会多看上一样,却也难掀起轩然之波。

    她看到余振生,便和同伴挥手道别,然后走到余振生面前问道:“怎么是你?”

    “喏?”余振生一指栓子去的方向。张芳掂了掂脚尖看了看:“他在做什么?”

    余振生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张芳的问题,他把车立好:“你等下,我去叫他!”

    张芳抱着书本,侧头看着余振生跑去找栓子,又见两个人朝这边走来,忽听身后一阵异样的骚乱。转头看去,学校出来的寥寥无几,武念知刚从里面走出来,就被两个穿着缎子衫的汉子伸手拦住。

    那两个汉子指着附近的一辆黑色的汽车,武念知摇摇头就扭头要走,那两个汉子就上手拉武念知。

    武念知想反抗,其中一个便掏出一块帕子,捂住了武念知的口鼻,接着武念知就瘫软了下去,两人夹着武念知就上了汽车。

    这一刻,张芳看了个满眼,她正在奇怪发生什么事,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就跑了过来,他想把武念知从车上拉下来,却被缎子衫的男人一脚揣倒在地并关上了汽车门,汽车缓缓开起,那小伙一回头就看到张芳。他爬起来就跑到张芳面前,抓起自行车骑上就朝汽车追去。

    “站住!”张芳一跺脚抱着书本追了过去。

    余振生和栓子才走到附近,他们和多数人一样没有看到武念知被拉上车,却因为听到张芳的喊叫,又看到一个张芳在追自行车,急忙飞奔着也追过去。

    南门外的大街上,一辆黑色的汽车朝小松街万国公寓驶去,其后不远一辆自行车紧紧跟随,再后是一个抱着书本的女学生狂追着自行车,她身后便是两个十六岁的男生追着女孩和自行车。

    汽车驶进国公寓院子的铁门,停在三层小楼前,两个缎子衫的汉子将武念知架着走进了公寓。

    贾丰追到铁门前,铁门关上了,他朝里面焦急的望着,看门人朝他瞪着眼撵着:“看什么看,滚滚!”

    张芳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她一把拉住自行走,喘着大气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随后余振生和栓子也追了过来,栓子指指贾丰:“你,你偷车!”

    余振生的状况比张芳好些,却比不得天天街上跑的栓子,本来这段路也有个两三里地,一口气跑下楼还真是个力气活。即便是天天打打拳,平时底子好的余振生也是满头大汗,撑着腿呼呼的喘了几口大气,这才问道:“贾大哥,你抢我们自行车干什么?”

    贾丰也是好奇余振生怎么认得自己,却也顾不上问便解释:“他们,他们把武小姐抓到这里来了。”

    “你看到他们抓的?”栓子问道。

    “没错,是抓的,武念知不肯,我看到他们生拉着武念知上车的!”张芳扶着车把还在喘着大气。

    听余振生叫这个人贾大哥,又见他只是追这辆车到这里,原本刚挺生气他偷车,现在反而帮他做起证明来。

    “这是什么地方?”余振生皱着眉后退了两步端详起这院子。

    “万国公寓?”贾丰看清了地方不由的惊呼了起来。

    里面的人探出头:“废话,知道还不赶紧滚??!”

    贾丰一跺脚,叹了口气,他又看了一眼院子里那座三层小楼愤愤的转身就走。

    栓子检查一下自行车,拍拍车座:“大小姐我们回家!”他片腿上了车,张芳小跑了两步轻轻的上了座子,她一手揪着栓子的衣服,头却转着目光看着那座小洋楼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贾大哥,万国公寓是什么地方?”余振生追上贾丰问道:“你怎么说走就走,不管武小姐了?”

    “万国公寓是袁三爷的窝子,当年刘五爷就是和袁三爷在这里火拼折了的。”

    一听万国公寓是袁文会的家,余振生一皱眉,他不理解袁文会不是和武汉卿一起合作抗日吗,就算武念知他爹也在这里,叫武念知来也不需要用这个办法。

    他哪知道,袁文会早就垂涎武念知,现在武汉卿不知去向,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武念知这一进万国公寓,再出来时就竟已然被折了枝。

    就在四人在外踌躇着,万国公寓三楼袁文会的卧房中,武念知正在昏迷之中,那袁文会打发走了手下,朝武念知走去.....

    余振生楞了片刻,就又朝贾丰追去,贾丰走的方向也正是他要走的,他三步两步就又重新追上贾丰:“贾大哥,会不是你们看错了,武小姐的爹不是和袁爷一起组织抗日军吗?说不定是接武小姐来这里....”

    “怎么会看错,哎!好好的姑娘,我就有过那么一面之缘,想帮也帮不上的了。”贾丰想起那一次来报名,报名处排了很多的人,到中午的时候,武念知就带人来给等候的人发馒头,自己噎到的时候武念知递过来的一碗水时候嫣然一笑。

    “没事的,你不用担心,他爹是总司令呢,不会有事的!”余振生也喜欢武念知,自从上次见到他就觉得自己喜欢这样的女子。这么说即是安慰贾丰心里也放松了一些。

    贾丰转头看了一眼余振生:“你多大了?”

    “十七!”

    “你还小,不懂事!”贾丰淡淡的说道却又问:“你怎么认得我?”

    “上次庙会,你在送绿豆汤。我记得那个跟说书似的人喊你名字来着。”

    贾丰哦了一声,便不再做声只是情绪低落的继续走着。

    “贾大哥,你来城里做什么?刚才我看到你在也在女中门口,是接人来的吗?”余振生见他情绪不振,刚刚又一起因为武念知的事着急,自然生疏感就少了许多便同行着找话题问道。

    “不是,我是来找事做!”

    “找到了没有?”

    贾丰摇摇头。

    “那你打算怎么办?还回去吗?”

    “我也不知道,现在找事挺难的,我又没什么手艺,打小工人家都愿意招学徒,想去参加抗日军人家也不收人了。”贾丰苦笑了一下,和这个十七岁孩子唠叨也没什么用,不过有个人说说话也好,他立刻了村子到现在每天都是自己一个人守着乱坟岗旁的那间屋,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余振生知道贾丰说的是实情,又见他刚刚虽然抢了自行车,却是一路紧张着武念知的去向,他喜欢武念知,所以觉得爱屋及乌就对贾丰有好感。想想便说道:“我知道有个地方在招工人,你愿意不愿意去?”

    “有活做当然愿意去,在什么地方?”

    余振生咧嘴笑笑:“是我家少东家的厂子,昨天我听说还要招些人的,我也不知道他们要什么样的工人,不过你可以去试试的。走,我带你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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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泰民安介绍:
16岁的余振生离开山西来到天津。
从千里迢迢的回乡路到如今时代的巨变,生活习惯,人文水土,子女教育,老人赡养各种问题纠结这普通的家庭。
和那些为了谋生,发展,诗和远方的人们一样,他们定居他乡。
百年沧桑,国泰民安,心安之处即是吾乡。国泰民安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泰民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泰民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