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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芸渔歌     国泰民安txt下载     国泰民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四章 早冷的冬天 危机爆发前

    一九三六年冬

    这一年北方的冬天似乎比以往来的更早一些,还不到十一月就已经刮起了北风,似乎中秋月明才在头两天,身上的夹衣都还没来得及换上两套,就得换上棉衣遮寒了。

    大丰路先春园8号张家的作坊院子里还挑着灯火,院子口几个人正从车上卸下整匹的布扛着搬进库房。

    一辆人力车停在院外,张芳怀里抱着饭盒从车上下来。

    “崔哥,这批布料已经都搬完了,您对下数!”有人拿着单子凑到站在门口的崔卫说道。

    崔卫拿起单子凑到灯下:“数没错,明天去柜上结账。”

    “那成了,还有个事我得麻烦您跟掌柜支一声,这批货掌柜的说的早,咱们都是老主顾就按着原价。可现在棉纱价格疯涨,这才几天就涨了两倍多,说是前面仗打得紧.....”

    “大小姐,您来拉!”崔卫看到张芳进了院子,心不在焉的听着那人说着,冲张芳扬了扬手。

    “崔哥,我娘说让我给你们送饭!”张芳拍拍抱在手里的饭盒。

    “送啥饭,这院子有六婶呢。哦,我知道了,你是想看你振生哥来的吧?”崔卫眯缝起眼笑着问道。

    “切!白叫崔哥,一点都没当个哥哥的样儿...”张芳朝崔卫夹个白眼,抱着饭盒朝张春明的办公室走去。

    “崔哥.....”纺织厂送货跟来的伙计陪着干笑了两声又提醒道:“您看....”

    “哦!你说涨价的事啊?不是头些日子才涨过价?这批货可就是按照新价结算的啊!”崔卫转过头笑容还在脸上,但语气多少有些不高兴。

    “现在这行情一天一个价,别说棉纱和咱们的布了,那米面都打着滚儿的涨价,咱也得吃饭不涨不行啊....”

    崔卫知道这人说的是实话,眼下天津城里看上去风平浪静,但总觉得好像哪里出了问题。街面上的热闹劲不像以往了,从外地来这里的盲流似乎也多了些,洋人们都缩在租界里,以前繁花似锦的城市忽然就被秋冬的阴霾遮住了一样,隐约的透着一丝萧条。

    崔卫觉得这一定是因为天气的缘故:“这冬三月本来就是咱们生意铺子的淡季,熬过这三月过年前就会有个旺季,等拢了帐收了外面的钱过了年,日子就好过了,年年如此嘛。我瞅着眼下铺子预订单,这批货用完也就差不多了,赶明个我看见掌柜跟他说一声。”

    “成了,我就怕掌柜误会,咱们老主顾我也不敢坐地涨价不是....”

    栓子放好车,看着崔卫送那送货的人走了,他搓了搓手用嘴在手上哈着气:“这才几儿啊,就这么冷!”

    “走,屋里暖和!”说完拍着栓子朝靠着院门的一间屋里走去。

    张芳进了张春明的办公室,这里是张春明在作坊里做事和休息的地方,现在已经成了余振生做蜡染的地方,余振生正在特制的一张案台上蜡刀蘸蜡汁在布绘着图案。

    张芳进门就把饭盒放下站住余振生身边看着已经在他蜡笔之下奕奕生花的布,那花有的委婉有个奔放,每一朵都不同每一片各成一章,又相互交汇成一片靛蓝的花海。

    余振生放下手中的蜡刀,他轻轻的甩了甩手腕让自己握了一整天蜡刀手放松下来。一扭头看到张芳正笑嘻嘻的看着自己,他身子像后微微仰了仰:“你进来也不出声,吓我一跳。”

    “瞧你这胆儿!我娘让我给你送饭。”

    “送饭?”余振生看了一眼桌上放着的饭盒:“就给我一个人送的?”

    “栓子在家吃过了,刚我问了崔哥,他说他不吃!”张芳回到桌边坐下,把饭盒朝余振生推了推:“赶紧吃吧,这么冷得天怕是饭都凉了。”

    “我吃过了,先放着等半夜饿了再吃!”余振生走到门后脸盆架边,洗了洗手擦干手倒了杯水,喝着水又溜达到案前看着刚刚绘刻过得成果。

    “半夜还吃?你不怕长胖啊?”

    “谁说半夜吃东西会长胖的?”余振生回头问道。

    “人无外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张芳挑着眉说完就也笑了:“我爹要是听我这么说肯定又要教训我。”

    “掌柜的这两天都没过来,怎么今天到想起来让你给我送饭来了?”余振生放下水杯又拿起了蜡笔,正准备沾着蜡接着画,张芳却走过来把蜡笔从他手里拿下来。

    “你能不能歇会儿!刘福哥真是的,明知道你一个人忙不过来,还接那么多预订的单子。我听栓子说,你已经三天没回家了?”

    “嗯.....天马上就上冻了,我怕到时候晾晒不容易干,得抓紧把这批货的活做出来。”

    张芳仰头看着余振生的脸,这张脸比刚来张记的时候成熟了许多,唇边还泛着青虚虚细软的胡子。他的样子还真跟他六叔很像,那眉骨那深邃的眼睛,高挑的鼻梁消瘦的双颊。张芳有点困惑了,自己是喜欢这个样子的余振生,还是因为余振生很像自己喜欢的余六河,自己才不反感父亲让自己嫁给他。

    余振生看着张芳紧盯着自己,就紧张的用手摸摸自己脸,看看手上并没有蓝色:“我脸上有啥?”

    张芳忽然有些生气的说道:“什么都没有!没有眼睛鼻子嘴边,就是一张白纸。”

    余振生呵呵一下:“你手上不是有蜡刀吗,来你给刻出来!”

    张芳拿着刀子横着竖着在余振生脸前比了比,发着狠话:“我现在不刻,要是你跟我爹一样三心二意,到时候我就用这个给你多刻几只眼。”

    余振生又像后仰了仰身子,谁知道这个张芳说的是不是真的,不过就她这个脾气说不定还真做的出来。他想说什么,却觉得自己解释也是多余,更何况人家父女之间的事,自己也不好说谁对或者不对。

    “今天没去上课?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余振生忙扯开话题。

    “今天是礼拜六,你个大傻子!”

    “都礼拜六了啊!”余振生好像忽然想到什么:“坏了,我忘了今天礼拜六了....现在什么时候了?”

    “我出来的时候五点,现在也就六点过一点吧。”

    余振生急忙收好案台上的工具,然后戴起帽子就朝外走:“还来得及,你赶紧和栓子回去吧,我得回家一趟。”

    “我跟你一起去!”张芳说着跟了出了。

    出了这间办公室,经过靠院门的那间房子听里面有说有笑很是热闹,他敲敲门就喊着:“杨大爷,六婶,我出去一趟,晚上您给我留着点门。”

    里面有人应着,栓子和崔卫都从屋里出来,崔卫看着余振生身后的张芳便问:“振生,大小姐来给你送饭,你干啥去?”

    “崔哥我得回家一趟,之前跟杨五,映山他们约好了,今晚都去我那继续教他们认字的。”

    “正好,让栓子拉着大小姐回去,你骑车驮着我咱一起走。”

    “认字,娘我也想认字!”一个小姑娘的头从屋里探出来有回头对刘婶说道。

    “别捣乱!”刘婶将小花拽到身后:“振生,你慢点。别赶了我们给你留门!”

    余振生走到墙边搬了自行车出院,他一片腿上了车等他蹬起车,崔卫就坐上后架。栓子拉起车,张芳坐了上去:“跟上他。”

    “跟着他?”栓子甩开步子小跑起来:“你不回张记啊?”

    “回去干什么,看着我爹接她进门?我娘怕我闹事罢了,要不怎么放心让我来这?刚才那个小女孩是谁啊?长得可真好看....”

    “你说小花啊?!他是刘婶的闺女,哎振生也真是,跟他说了人家改嫁杨大爷了以后得叫杨婶,他总记不住!”

    “杨大爷又是谁?”

    “杨大爷,看作坊这个院子的啊,哦,振生那院子以前西屋就是刘婶住,后来刘婶改嫁了就跟着杨大爷....”

    “你别说话了,快点跟着他.....”张芳盯着前面那越来越远了身影。

    栓子嘿了一声,这还不都是她问的,再说余振生回家了又不是跑了,跑了和尚庙还在,这大小姐着急的是个啥。

    崔卫回头看着被远远甩在后面的栓子,前面又余振生挡着风,他把手揣起缩着脖子眯着眼。黄昏已过天色渐黑,路上已经没有什么行人,只有从窗户洞里透出的一家家的灯光。

    今天是王纯要进张家的日子,原本他应该留着张记帮忙张罗着。幸好两个月来,张记铺子的生意好起来,柜上接了不少蜡染布料的订单,更带着原来铺子卖的染料也突然有了销路。张家的染料一向颜色正着色稳定,只是受到新化工染料的冲击。

    从山西退回来的那批货之前正发愁怎么处理,所以别家都涨价的时候张记没打算涨价,新品加上价格低,张记的生意一下子就又火爆了起来,连隔壁打算打通铺子用半边铺子的事也搁置了。

    崔卫心里想的幸好,幸好现在忙不过来,他才不用在院子里应酬着。也幸好他搬出来跟振生栓子他们住一起了,才有理由远远的离开那些本来就是人家家事的杂事。

    他从心里是最看不得,严彩蛾心里不悦但还又要拿出当家大奶奶的姿态,倒是张芳的态度崔卫觉得才应该是正常的反应。

    他又想到,这段日子风平浪静,最开始整个张记人虽然嘴上不说,但各个提心吊胆,生怕日本人再来找麻烦。不过好像他们想多了,自从八月十六那天日本人来过之后,那个曹田次郎的人再没带着他的日本兵来过。

    没有日本兵捣乱了,这日子就能过松心些。回头再看,栓子和他拉的车已经看不清楚,只是远远地好像有个在向后移动的影子。

    余振生骑着的自行车一拐弯,就转到河边,河边的树也在视线里倒退,河边的土路已经算是千车碾压岁月打磨,但还是有些坑坑挖挖的地方,垫的崔卫的屁股一咯一咯的。

    “你慢点,哎,呦!”崔卫坐在后面哼着。

    好在这条路走不了多远就到北浮桥,继续沿着河边走,就能到他们住的胡同。崔卫心想着,这余振生也是有意思,以前他们是在何斌报摊前的路灯下,何斌的报摊没了现在那里变成了一条小胡同。按说这个情况了,余振生可以不去教他们了,倒是这小子有心,他愿意教那几个愿意学,又刚好有这个好去处。

    他正天马行空的想着,忽然就觉得车子一偏,身子就朝后仰了过去,好在崔卫的身子够活份,他忙跳下下后:“哎呦,你....”

    你字还没说完就看到余振生扔下车子就朝河边跑去,顺着他的背影看去,河堤上似乎又一个人,是一个人而且好像是一个女人。那女人正跨上河堤的石头,撑着站起身来,看样子是准备向下跳。

    “哎,别跳!”崔卫赶忙摘下车上的马灯拎着跑了过去,他真怀疑,余振生是不是火眼金睛啊,这要不是仔细看还真看不出那是个准备跳河的人。

    余振生跑的更快些,他脚步轻盈飞腾跳跃,在这河堤上小路上如履平地,他已经飞奔到那人身边,一把将那人腿抱住接着拉了下来。

    崔卫也跑了过来,他拎着马灯朝那人照去,顿时三个人都呆住了。

    “四丫,你这是做什么?”崔卫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但他看到杨四丫冰冷的眼神看着自己和余振生的时候,这么冷得天竟然额头渗出了些冷汗。

    河边的树在风里晃着枯枝丫,冷风瑟瑟,对面的四丫头发披散着北风吹着,她的眼睛有些微微凸出,两腮凹陷,这和几个月前穿着旗袍走在街上的女子判若两人。

    “我不想活了,太难过了!”杨四丫摇摇头母目光呆滞的说道。

    “别啊,是不是你娘又骂你了?你别着急,等下我见到小五跟他说,你娘最听小五的了。”余振生赶紧劝道。

    杨四丫侧着脸冷冷得盯着余振生:“你是好人!这天底下就你是好人是不是?!”

    “四丫,四丫,别这样,有事跟崔哥说,崔哥帮你!你可别寻思,你这可是一尸两命,你得想想肚子里的娃是不是?”毕竟都是街坊,谁也不愿意看着杨四丫寻思,崔卫也是这么想,别管平时这人怎么样,这生死可是件大事,他看了一眼杨四丫单衣下明显有些隆起的肚子劝道。

    杨四丫却冷笑了两声:“行,你们都知道了是不是?就是你们这些,当着人一样背后指指点点,我都不想活了我管他做什么。”说完她就要甩开余振生和崔卫。

    “你别闹了,早晚谁都得死。可你就这么死了,不就是落的该字!”余振生生气的斥责道。

    “你说什么?”杨四丫冷着脸,看上去阴森透骨。

    “人活着,就是两个字,有的人死了,别人会说哎!有的人死了别人会说该。你有没做伤天害理的事,难不成就这么稀里糊涂去死,让人觉得你做了天大的错事,等你死后还说这个该字吗?”

    杨四丫定住了,崔卫拎着马灯眨着眼看着余振生,他忽然觉得那个本来不爱多说话的余振生什么时候说话这么一套一套的了?从铺子生意重新好起来之后?是啊,现在余振生已经不是才来张记的小学徒,是挑着张记的梁子的伙计,张春明的得以徒弟未来的张记的女婿。

    他就应该是这样,带着正气,有几分气势,几句话就把杨四丫问楞了。

第七十五章 奇葩的理由 难解的心结

    余振生真是觉得很无奈了,他在想怎么又是杨四丫?他也不知道这番话说的算不算有点重,但却很清楚在杨四丫面前,自己从小就内向温顺的性格已经被压抑到了极点,甚至他生气的想这样的人不用给她留面子。

    杨四丫脸色苍白,眼泪在眼圈里打着转,这一次她没有想以往一样慢慢的蹲下去抱着头呜呜的哭。她的嘴唇抖动着,胸口似乎被人重重的捶了一圈,一口气就那么顶着半天喘不上了。

    “余振生!我恨你!”

    “我救你,你倒恨我?”余振生顿时觉得有些委屈有些气氛,他指指自己又指指杨四丫很是诧异。

    “若不是你嫌弃我,怎么会我的今日.....”杨四丫恶狠狠的盯着余振生咬牙切齿的说完就扭过头去。

    余振生楞了,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听到别说恨自己,而这理由却是如此的奇葩。他觉得他没有嫌弃杨四丫,如果嫌弃她就不会送她回她的新家。自己喜欢和谁在一起不是自己的事情吗?他只是不喜欢杨四丫,不喜欢她三番两次带来的麻烦,不喜欢她对自己表白,不喜欢她笑起来那细小的白牙。

    余振生慢慢的低下头,他在思考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自己没做错什么。但是杨四丫好像也没说错,如果自己喜欢她就会跟她相好,那样给自己送饭的就不是张芳了。那样杨四丫就不会跟那个姓张的老男人在一起,也就不会有今天的这些事。

    余振生的心里开始纠结,这么说杨四丫的遭遇是自己给造成的吗?他没办法说服自己喜欢杨四丫,更没办法解释自己不喜欢她的理由,他开始有些凌乱。

    他低下头不想解释。

    眼前又是一阵寂静,崔卫感觉得一阵尴尬:“算了,先回去再说,正好杨五不是说去找你吗?”他提醒着余振生,或者可以把杨四丫先带着,到了家再交给杨五也不迟。

    但这话崔卫不能直接说,那是人家余振生的家,是否带人回去还得看主人的意见。

    “我们走,别让他们等久了。”余振生是被提醒了,但只是想到家里有人等着自己,他拉起崔卫就走。

    杨四丫一动不动的站着,崔卫走两步回头看看,这夜晚这身后苍凉的河水,这孤单无助的身影,他小声问余振生:“振生,咱们就这么走了?”

    “还能怎么样!她这么大的人,真要寻死觅活的谁能看的住!”余振生只顾着朝路上走,目光扫了扫就落在倒在路边的自行车上。

    他走过去扶起自行车,见崔卫站在路边还回头看着。

    “可追上你们了!”栓子气喘吁吁的赶了过来,在余振生的面前停下。

    “你怎么骑了?崔哥站那在干啥?”张芳弹出头左边看看崔卫右边看看余振生。

    “正好,我也想小解!”栓子便误会了崔卫在路边小解,就把车放下来一边解着裤绳子一边朝河堤那跑。刚跑过去就又呀的拎着裤子跑回来,回来就拉起车就走嘴里还气哼哼的甩着闲话:“崔哥,你真行,这还有个女人呢,黑灯瞎火的幸好我眼尖,要不然我的青白就算毁了。”

    崔卫身后跟着杨四丫,也不知道他跟杨四丫说了什么,两人走到路边杨四丫看上去平静了许多,只是根本不看余振生。

    “振生,你先回去,这灯你拎着。”崔卫将马灯挂在余振生的车把上。

    “那你?”

    “这也没多远了,我这走夜路多,再说这都快到了没几步,走吧!”他朝余振生摆摆手。

    马灯的灯光消失在夜色中,崔卫轻声说道:“还不走?”

    杨四丫跟在崔卫身后,两个人默默了走了一段。

    “崔哥,今天的事,您不要对别人说....”杨四丫终于开了口。

    崔卫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分叉路口他停了下来:“四丫,你还年轻,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我知道。我没张芳漂亮,我家也没张家有钱,我早该想到的.....”杨四丫的心思根本不在崔卫劝她的话上,她小声叨念着。

    “你这孩子怎么魔怔了?”崔卫伸出手在她面前晃晃:“振生这孩子人是不错,别说你喜欢,我们张记还有这街上的胡同里的哪个不喜欢他?可这人啊,要讲缘分,要我说你们两个没缘分。这事你可不能怪他啊....”

    杨四丫轻轻的摇摇头,她没再说什么转身慢慢的朝桥上走去。崔卫站在桥边站了一会,看着有点同情有点惋惜,却也觉得余振生的选择没错,哪怕没有张芳这门亲事余振生也同样会拒绝杨四丫。

    门户问题在余振生和张芳之间不算问题,两个人年岁相对,虽说是小姐和家里伙计的关系,但相处下来总让人觉得像是对欢喜冤家,而余振生和杨四丫?崔卫随口念叨着:“不般配,不般配!”

    从余振生的院子门口经过,院内又灯还有读书声,竟让崔卫心里泛起一丝向往,要是自己像杨五那么的年岁也遇到余振生这个人,那兴许日后虽不能成为识文断字的读书人,却总也能多认识些字,能看报读书能找份好差事。

    忽然他自己又笑笑,现在这份差事不也挺好,当时虽没遇到余振生,但遇到了张春明。能有地方住,有衣穿有饭吃有事做,做人啊,不能没了良心。他立刻心里有了些歉疚,有了些自责。张家今天有大事,自己就这么溜开想甩开那些事,是不是也有点不仗义。

    崔卫没有进院子,而是在门口站了一下,就转身朝张记走去。

    张春明要接王纯到张家的院子的事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一家人布置了好了前院腾出两间房子,一间是原本的库房挨着余振生他们那间,另一间便是余振生他们原本住的那间。两间原本就是个里外套间,因为要住人才在中间隔开。

    现在这房间已经布置好,就等着王纯进门。

    院子里挂了几站红灯,张春明长袍马褂正襟危坐,严彩蛾陪着坐在堂屋。桌上摆着一桌酒席,郑雨诗在哄着张蕊玩儿。

    “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不回来?”严彩蛾看着墙上的挂钟问道。

    “慢些好,群青也才刚学会开车。”张春明虽这么说,却也朝挂钟看了看。见郑雨诗哄着张蕊在院中玩,他感激的看着严彩蛾:“群青听你的,要不是你说让他把王纯接来他肯定不会去的。”

    “群青自小就懂事,我也没在他身上费太多的心。老子要纳妾,儿子去接人,不知道都说儿子孝顺,可群青就怕我不高兴死活不去。我就说,家里添人口是喜事,你也成家了,将来你爹不也多个人照顾不是?再说以后你两个妹妹都嫁人了,我们要多冷清。”

    张群明拉起严彩蛾的手在她的手背拍了拍,似乎千言万语都在这无声的安抚之中了。

    崔卫走进院子,见堂屋亮着灯就走了进来,眼下刚好看到这一幕。他举着路上买的糖堆在手里晃晃:“蕊小姐?”

    张蕊马上脱开郑雨诗的怀抱,叫着笑着:“糖堆,糖堆,谢谢崔哥哥。”

    崔卫揉揉张蕊的头,张蕊就举着糖堆儿跑回去找郑雨诗玩。

    崔卫进了堂屋,张春明已经放开严彩蛾的手问崔卫:“那边忙完了?”

    崔卫就回话道:“哪有个完啊,振生都好几天住那了,不过华新纺织的货今天都送齐了,我让他们明天来柜上结账,他们的人说下批再定还得涨价。”

    “涨就涨吧,咱们拦不住涨价也只能随行就市,你明天嘱咐刘福,预订的货就先不要接了。我估摸这个速度,恐怕再接得到年后了。”

    “行,我正好过来看看您这边有没安排,没事的话我就回去了。”

    “就别回去了,等群青把王小姐接来,就简单的吃个家宴。”严彩蛾说道。

    “在那边吃过了,等会振生还要回先春园,我陪他回去!”崔卫是想着找理由赶紧走。

    “振生回城里了?张芳呢和栓子呢?”严彩蛾忙问道。

    “他们也回来了,不过都在振生那,估计等会栓子就送大小姐回来了。”

    严彩蛾哦了一声,又叹口气:“这张芳要有一半群青的懂事就好了,你说着孩子这动不动就发脾气搡人,我就是担心今天她搅局。”

    “你还真多虑了,大小姐性子是急些,可还是知道轻重的。不过您让她出去避避也好,这都一礼拜两人没见面了,多见见多相处也好。”崔卫宽解的说笑着。

    张春明也笑了笑,微微像杨彩蛾顷着身子说道:“我就说,咱家芳儿这脾气得找个慢性子能容她,还能淡着他的,我看振生性格刚好,而且这些日子振生也是辛苦了。”

    崔卫便道:“可不是,头前街上还风言风语呢,怎么咱们大掌柜就非得把大小姐许给个伙计,这不是振生这改良,店里生意一下子就火起来,这街头巷尾都夸大掌柜您好眼力呢。”

    严彩蛾就笑起来:“小崔啊,你还真是会说好听的。要说这功劳,自然是有振生的份,不过你在咱家这么多年也尽心尽力,我这不是跟掌柜的商量,明年就把你的事张罗了。”

    “嗨,那我还得谢谢掌柜的内掌柜呢,可咱家也没比芳小姐大的女娃子了啊,您两位打算怎么给我张罗啊?”

    严彩蛾和张春明对视着笑了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保准你满意!”

    崔卫摇头笑笑,他自己也不是没想过成亲的事,可天底下还有没有像严彩蛾这大方,漂亮,知书达理的人。看了,不想将就也得将就了,就连余振生那样的小不点不但定亲,还有人暗恋。自己长得不差,做事也不差,咋就没个死且白咧跟自己过日子的人呢。

    院中的红彤彤,女娃子的笑声,房间内有酒有菜,张春明人逢喜事,就等着那位入门张记就又添了人口。这时张群青从外面急匆匆的回来,快步走上台阶。

    院中和堂屋里的人都不由自主同时朝他身后望去,他的身后是敞开的院门,哪有接来的王小姐。

    “爹,出事了!”

    张群青一句话,严彩蛾就站起来:“怎么了,群青是不是开车撞到了,你有没有受伤?”大概这是她心里认为的最担心的最大的事。

    张春明也有些紧张,但毕竟是一家之主,他沉着的问道:“出什么事,慢慢说!”

    “王先生,今天被他叔叔接走了。”

    “什么?”杨彩蛾惊呼道:“难道她叔叔不知道今天是迎娶王小姐的日子?群青,你说清楚,是不是他叔叔嫌弃我们没大操办,不肯让他侄女嫁过来?”

    张群青忙摇头,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爹,您看下这个,这个是王纯母亲让我转交给您的。”

    张春明接过信封打开来看,里面是王纯留给自己的亲笔信,他快速的移动着视线将信读了一遍,拿着信纸又重新慢慢的读了一遍。

    “说得什么?”严彩蛾轻声问道。

    张春明将信轻轻的放在桌上,他的神情有些失落,但语气却很平缓:“她回日本了?!”

    “她回日本了?”杨彩蛾的惊讶的瞪大眼睛:“她,她怎么回突然回日本了?她不是一直要留在中国的吗?”

    “回去了,他父亲命令听回去的。”

    “她,怎么会回去,她不是一直不听她父亲的,现在她带着身孕.....”严彩蛾有些想不通,接受王纯来张家她可是不少劝自己,虽然她心里并不满意这件事,但事情已经这样王纯突然又不来了,她又有些接受不了了。

    “她没说她怎么想的,你自己看吧。”

    严彩蛾拿过信看了看,这上面好多字自己都不认识,她招手叫着张群青:“群青,你帮我看看这都怎么说。”

    张群青看了看张春明,张春明站起身朝院外走去。此时他的心里有些难过,让自己的女人带着身孕离开自己的身边,这种失去的滋味只有男人能懂。但同时却也有些轻松,也有些释然。

    张群青皱着眉头把信看完,张彩蛾一旁催促着:“群青,都说了什么?”

    “王小姐说,她一直担心叔叔会纠结之前的事,只是近期才知道他的侄子回日本了,可这不是什么好消息,他的回去只是为了下次再来,因为日本将侵略扩张列为基本国策,起始寻求侵华借口。叔叔也在忙于筹备过冬以及战时的物资,并且看样子要有大事要发生。她说,她会想办法回来的。还说让我们注意安全。”

第七十六章 杨五进张记 张芳心存疑

    这条街张春明走了十几年,哪家哪户都是熟悉的邻居。纵横多少的胡同,哪家有门墩,哪地方有沟坎更是谙熟于心。即便胡同里没有灯,借着稀疏的星月,却也行的自然。

    身后有了脚步声,一盏马灯的灯光将张春明脚前的路照亮了些。

    “这下放心了吧?!”张春明没有回头,身侧后方的人看不清他的神情。此刻他的神情是淡然的,似乎并没有因为王纯没有搬来而感到太多的失望。

    “刚听少东家念了信,这段时间也是担心那小日本来找麻烦。”崔卫自然知道张春明所说的放心指的什么,现在他的心里也轻松而来一些。

    “看得出你对振生也是挺关心的,既然那两间屋不用了,一时半会振生也不会有什么麻烦,你还是搬回来的吧。”

    崔卫沉默了片刻,离开张家院子这段时间,他感觉格外的自在。尽管住在余振生院子里也是赞助,但少了寄人篱下的感觉,竟十分畅快。他们的肆无忌惮的大声说笑,可以坐在院中看振生和栓子打闹。可以想多晚回来就多晚回来,不用守门不用循规蹈矩的按着约束做事。

    张春明似乎看出了崔卫的想法,他没有继续追问,尽管他希望崔卫他们能够回到院子。这么多年,他是随时准备着崔卫会离开,他没教过崔卫手艺,甚至柜上的事他也没多安排崔卫去做。

    崔卫十八岁那年,张春明开始给崔卫发薪水,崔卫第一次拿到薪水的时候低着头抹着眼泪。

    从捡回来崔卫,崔卫从来没说过谢谢的话,张春明更是庆幸,但是没把崔卫交给黑煤窑的人。只是,他们之间好像总是隔着什么,那种感觉就好像两个人都知道对方知道什么,不想说透也不必说透。

    而他也渐渐习惯了院里院外有个帮他张罗事,每天回家有个留着院门守着这个家的人。只是现在,他是掌柜的,是一家之主,有些话他不能把姿态放得太低。

    于是他们就这么走着,张春明在想着心事,崔卫也是!

    崔卫不知道张春明要去哪里,只是提着马灯照着路跟着张春明的身侧。终于,张春明在二条胡同九号院门前停下,院门的缝隙里透出院子里的灯光。

    张春明在门口站住问道:“是这里吧?”

    崔卫轻轻推开院门,跟着张春明迈步进了院子,他依然在张春明身后半步忽然开口说道:“院子总是要留人的,明天我就回来。”

    张春明轻轻的嗯了一声,他眨了眨微微发涩的眼睛,顿时感觉湿润了一些。他是男人,是一家之主。外人只看到张记经历了这么多事,看到他面对曹田时候的硬气,看到他匆匆给女儿定下婚事,有看到张记重新振作。可谁知道这段时间他要面对的是什么,那些无奈愤怒恐惧都被他深深的藏了起来。

    而这个时候,或者王纯都显得并不那么重要,他需要一个可以一起帮他撑着这个家的人,哪怕这个人平时总是不多话不多问,甚至不和自己像交心的兄弟一样。但只要他在,笑眯眯的站在那,院子里留着那盏灯都会让张春明觉得心安许多。

    房间里传来杨五的声音:“今天真悬,那辛文说南红房子那边有个郭家出了绯红号外,我就知道他骗人没听他的,那报纸上根本没有南红房子这几个字。幸好我没从往那跑,要是往那边跑估计今儿就回不了了。”

    “怎么回事?”房间里有人在问,听声音是景映山在问。

    “他们今天去的三个只回来一个,那两个被去靶场回来的日本兵小队的人当活靶子打了。”

    “什么?”这声音细细的是个女生的声音:“怎么会这样,小五你听谁说的。”

    “你们不知道,靶挡大街是小日本往返靶场必经之路,头两年有个叫郭子千,在道北边置地建起红砖平房,自称南红房子,那地方就是走的人多了走成了土路。平时我都不往那边跑,今天就知道辛文乱说,我也没当回事,可去的人回来那个是跑到出事的两个人家里报了信,这两家人收了尸就不干了,他们找不到日本人就都去找辛文算账,偏巧今天我和辛文都在劝业场那.....”

    又是日本人,又是日本人....张春明的心里默念着,这日子什么时候是头。他又怎么看不出,自从街坊邻居知道他要收的偏房是个日本女人之后,很多人见到他时候那脸上的笑容都十分牵强。附近经常走动的铺子也少了来往,似乎从群青成亲那天开始,人们渐渐疏远了自己。

    他希望是自己想多了,可眼下的事实,人们已经到了谈日本人色变。

    杨五叹了口气,他还没完全变声的嗓音现在听上去有些少年气:“这天天在外面跑,我都怕说不定哪天就撞到日本人枪上,振生哥你多交我些字,等我认多了字就能找个好一点的差事。我知道我家名声不好,哪怕当学徒当小工都好,总比这有一天没一天的强。”

    屋里传来余振生的声音的时候,张春明和崔卫已经走到窗下。“行,等我忙完这段,今天就到这吧,我还得赶回作坊去。”

    杨五一本正经的诉说着经过,崔卫轻轻敲了敲门:“振生,掌柜的来了。”

    屋子里一下就静了下来,张芳笑声就在房间响起:“崔哥,你又开玩笑。”

    崔卫摇头笑笑推开门,房间里几个少年围坐在桌边,屋顶的灯光发着橘黄色的光芒,桌上有些纸笔纸上潦草的字迹尚未干透。

    张春明的突然到访让屋里的人多少都有点意外,其中当属这里的主人余振生最是诧异,他一下就有点紧张手足无措起来。现在张春明对于他来说已经不仅仅是掌柜或者师傅,身份突然的变化让余振生每次见到张春明都有点紧张。

    见果然是张春明来了,余振生忙站起身:“师傅,您进来坐。”

    “不进了,芳儿,天不早了,先回去吧。”张春明冲张芳招招手,然后向崔卫伸过来手,崔卫立刻将手中的马灯递到张春明手上。

    张芳也是很意外,今天大哥不是去接王纯?家里还摆了宴席,怎么父亲会出现在这里。因为太意外,所以她变得格外乖巧,她小心翼翼的走到张春明面前,仔细端详揣摩着张春明的神情。

    “爹,您?”

    “回家再说!”张春明先是打断了张芳已经话到嘴边的疑问,接着余振生问道:“振生你手上的活多不多,估计还要做多久。”

    “多,我看了下今天崔哥带过来的单子和进的布坯,照我现在的速度最快也的一个月左右。”余振生回答的很坦诚,张春明点点头:“那时候就快过年了,要不我再请个师傅来?”

    余振生锁着眉头:“年关了请人都不大好请,再说现在原料坯布都涨价,咱们之前的订单利润挤的很少,这时候请师傅不划算,我再多熬熬夜能赶得出。再说,这不是还有栓子吗?!”

    别人认字的时候,栓子一直在旁边摆楞着他挂在车把上的小鱼灯,那麦秸秆编的小鱼灯在他手里已经拆了编,编了拆好几次了,现在一个崭新的自己编的小鱼灯已经快成型了。虽然样子还没到一模一样,但已经比那个踩坏的鱼灯好看了许多。

    张春明一进门,栓子就赶紧把鱼灯放下,也跟振生几个人一样规规矩矩的站着,现在听到振生提到自己名字他一愣:“我?我能干啥,你拿画画我不会啊。”

    “不用你画画,搭个下手搬个颜料,晾个布啥的总会吧。”

    “栓子就算了吧,他还得接送张芳去学校,另外最近我外场办事也多些。”张春明在房间里扫了一眼,最后目光落在杨五身上:“你的腿好了?”

    “大掌柜,已经全好了。”杨五笑着还来回转着身子蹦跶了几下。

    “振生,你应该谢谢小五。行了,我们先回去了!”张春明怜爱的拍拍张芳的肩膀。

    余振生楞了下,张春明怎么会忽然关心起杨五的腿,自从那次杨五拉着王劲松算救了自己一次之后,每次杨五送报纸的时候碰到张春明,张春明都会让人给杨五带点吃的回去,难道他还不知道杨五的腿早就好了。

    忽然他心里一亮,忙连陪带送跟在张春明身后问道:“师傅,咱们是不是可以在找个帮忙的伙计。”

    “伙计也好,小工也罢,咱们还是缺人手的。这事你跟你崔哥商量着安排了吧。”

    听张春明这么说余振生就印着了心里的想法,他急急的问道:“那您看杨五行不行?”

    张春明略停了一下:“都说了,你和你崔哥商量就行了。”

    父女走出院子身影消失在胡同中,崔卫拍着还站在门口的余振生:“还愣着干啥,干净跟小五说啊!”

    杨五自然是高兴坏了,对他来说这简直是心想事成的大好事,工钱一个月十八快,这可比每天卖报一天赚个两三毛轻松多了,关键张家还管中午一顿饭,以后也不用风吹日晒雨淋。

    正当几个小伙伴都为杨五开心的时候,余振生忽然哎呀一声:“崔哥,四丫的事我忘了告诉小五了。”

    崔卫也是一拍脑袋:“得,这事忘了。小五你赶紧回家,你姐不知道遇到啥事了,我们来的时候正好碰上她要寻短见呢。”

    杨五先是一愣,问清怎么回事反而比在座的都淡定,他摇摇头:“我不回了,她和我娘谁都不听我的,回去烦都烦死。”

    “不回去,那你睡我床,我走了!”先春园的作坊里,杨伯和刘婶还给自己留着门,这会时间也不早了,余振生就想着赶紧回去。

    “我跟你去!算我提前上工了!”杨五现在可是比谁都兴奋。

    张春明和张芳并肩走着,张芳忍了半天才忍不住问道:“爹,您不是应该在家吗?”

    “她回日本了!”

    “她回日本了!?”张芳惊讶的反问道,见张春明沉默了便知道是真的。

    “怎么,你不高兴?”张春明以为张芳会雀跃,事实却没出现他以为会出现的画面。

    张芳瘪了瘪嘴,这个消息并没有让一贯讨厌王纯的张芳高兴起来,反而心里有些失落。一方面她觉得王纯是她的敌人,抢走她娘男人的敌人,和她争夺父亲宠爱和关注的敌人。敌人已经在眼前了,她虽然今天特意多开了尴尬的场面,却做好了长期和敌人斗争的准备。

    现在,枪上膛刀出鞘,敌人却不来了。这让张芳有些失望,但同时她又担心张春明会不开心,一种父女之间的共情又油然而生,两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张芳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了。

    “爹,你不要不开心,也许,也许她以后还会回来的。”张芳小声的违心的安慰着。

    “爹是有点不开心,她一个女人拖着身孕,我是不放心的。这件事你爹错在一时,却有可能后半辈子心里都受困扰。”张春明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张芳顿时心软了下来,她带着几分歉意:“爹,要是我不闹腾,早点让他进门就没事了。”

    张春明腾出手揉揉女儿的头:“不说这个事了,你只要专心读书就行了。”

    张芳轻轻的嗯了一声:“对了爹,您刚说让振生哥有事和崔哥商量的办,您不是想把铺子的事交给他们去做吧?”

    “不可以吗?”

    “也不是不可以,我是觉得,这铺子的事还是得您做主。就说振生哥想让小五来咱家,我觉得不妥,您不知道刚才我们来的时候看到杨杨四丫了,我不想以后杨五来了咱这,那个杨四丫就又有理由来咱家了。”

    “嘿嘿!小丫头又心眼儿了?”张春明笑了笑,女儿的心思他看的明白:“我看啊有你她也不敢来,至于铺子的事还没那么早交给振生。”

    “您是觉得他还太年轻?”张芳试探性的问道。

    “振生这孩子有他的优点,这次铺子有他的改良确实有了收益,他好就好在不骄不躁。不过冰冻三尺,现在所谓流行只是一时的,接了那么多订单也就是暂缓一下颓势。眼下战事频传,生意本来就难做,咱们该受的冲劲不会因为一个会蜡染的工艺有了收益就不受了。真想在行业立足,可不是灵机一动的事啊。”

    张芳听着倒是有些糊涂了,听父亲的语气,铺子里的生意似乎并不好过,那以后真干不过大哥的生意张记怎么办,余振生又能怎么办呢?

第七十七章 男怕入错行 女怕嫁错郎

    立冬了,正像张春明预判的一样,这批订单结束后生意就又平缓了下来。

    余振生也不用每天点灯熬油的加班干活,开始他以为是有了杨五帮忙自己才轻松下来,直到他发现预订的蜡染布的订单寥寥无几时已经距离过年只有一个月了。

    王纯没有搬进张家,在街巷风风火火传了一阵的张记掌柜要娶日本女人的传闻也渐渐的被人遗忘。

    张家的院子前院,库房还是库房,旁边的房间又住进了人。崔卫搬回了院子,余振生的作画也回到院子里,那间腾出的库房刚好成了他的工作间。

    北方的冬天是极冷的,余振生也懒得回去再生火,索性有时候晚了也就不回自己院子。栓子更是跟着余振生走,他不回家自己回去也没意思,更何况还真在张记的院子好,管吃管住用车还方便。

    如果不留意的,似乎张记根本没什么变化,唯一不同的是,前院的伙计少了胡家两兄弟多了一个杨五。

    杨五的到来仿佛给张记增添了新鲜的气氛,这个细胳膊细腿的瘦瘦小小的少年,就像当初余振生时时刻刻跟着崔卫一样跟在余振生的身后。只有张芳来到前院的时候,杨五才会躲到一边。张芳不喜欢杨五,杨五也知道张芳不喜欢自己。

    大雪飘然而至,张春明坐在账房的办公桌后,桌上放着账簿和银行的存单和一些整理的好的票子。他合上账本盘算着今年的帐已经收回了一大半,按说今年放到外面的货本来就不多,往年要像今年这样,年关都难过,好在这年尾了做了这么多零售出去,也算清了清手上的库存。

    崔卫端着在门外添好炭火的暖手炉走了进来,轻轻的把手炉放在张春明桌边的小凳上,接着又摸了摸桌上加了个棉套好像穿了件棉衣的大瓷壶:“水冷了,我去添些热的去。”

    拎着茶壶崔卫转身出去,张春明将手放在手炉上烤了烤,就听到窗外有嬉笑声。

    院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杨五和栓子打起了雪仗,这鹅毛大雪下了有大半天,地上厚厚的一层。杨五抓起一把雪在手上揉揉就攥成一个松松散散的一个团,他一边朝栓子扔着一边冲着余振生的画室喊着:“振生哥快出了玩啊!”

    “喊振生也没用,看招吧你!”栓子说着一个雪球就朝杨五扔来,栓子是团一个扔一个,杨五则是一边用胳臂挡着栓子的攻击,一边抓紧攒上三五个一连贯的扔出去。

    啪的一个雪球打在杨五头上,本来就是闹着玩,雪球只大却不很紧,打在头上瞬间就散开把杨五变成了白头发白眉毛的小老头,接着就是栓子爽朗的哈哈大笑。

    “你等着,你等着!”杨五蹲着地上,接连抓起几个紧着劲头的扔了过去,栓子就笑着在雪地里跳着躲开。

    灶房门前廊檐下,张蕊拍着手笑着:“打雪仗好玩,栓子哥哥你输啦。”

    崔卫走下台阶,栓子就差点和他撞上,他用手护着茶壶说着:“小心点!”啪的一个雪球打在崔卫身上。

    “嘿,臭小子!”崔卫笑着掸了掸身上的雪,他将茶壶拎到灶房,正在摘菜的孙婶就起身过来接过茶壶:“放下,放下,这水马上就开。这壶茶掌柜喝了大半天了,待会我换新茶。”

    崔卫将茶壶松手由着孙婶接过去,走到正在桌边赶着剂子的严彩蛾身边:“手炉已经给掌柜的添了火了,我刚进去那屋,还行不算太冷。”

    严彩蛾低头赶着剂子,随着她轻轻的赶动,额边散下的一缕头发也是一动一动的。“不用管他,要是觉得冷他早就回屋了。”

    崔卫拿起一个剂子,挑了点馅子帮忙包起来,孙婶将茶壶放在灶台一边,她在围裙上擦着手,随后就走过来在崔卫手上又轻又响的拍了一下:“洗手了吗?!”

    “哎,还真忘了.....”崔卫笑着一摊手上包好的饺子:“那这个怎么办?”

    “怎么办?单独给你煮了你自己吃。”孙婶笑着从崔卫手里抢过筷子:“这不用你帮忙,去忙的你的吧。”

    “您早说啊!早说,我刚才多挑点肉进来了!”

    崔卫的话都得孙婶和杨彩蛾都笑了起来,他走到灶台边掀开烧着的大铁壶盖子,里面连小泡都还没冒,这还得烧一会才开呢。撂下壶盖,掀开棉门帘朝外面看着。

    “关上关上,这点热乎气都让你霍腾了。”孙婶在他身后说道。

    “好嘞!”崔卫应着就把自己关在了棉门帘外:“蕊小姐,打雪仗好不好玩?”

    “好玩,我也想玩!”张蕊瞪着大眼一脸期待的样子,她的红棉线帽子下小脸也冻得的红扑扑的。

    “你可不能玩,回头着凉又该咳嗽了。”

    “那你替我玩好不好!”张蕊晃着崔卫的胳膊袖子,这幅任谁见了都不忍心拒绝的样子很是可爱。

    “好,你说我怎么替你。”

    张蕊的眼睛转了转:“帮栓子哥,他总拉我出去玩。”

    崔卫看院中追跑的栓子和杨五玩的开心,他答应了一声好,就背着手朝院中走去,顺手撩起一把雪,走到杨五身后一拎杨五的脖领子,另一手就把雪塞了进去。

    杨五哇哇的叫着,低头抖落着领子里的雪:“振生哥,他们两个欺负我一个。”

    崔卫和栓子都大笑起来,杨五抖落完了脖领子,就呀呀笑着左右开弓的一个又一个雪球扔向崔卫和栓子。

    余振生放下手中的刻刀,他的额头微微出了些汗,这房间里太热了。张记一共有三个新式的洋铁皮炉子,都是张春明夫妇给送过来的。听说人家郑家早就用上了这种带着烟囱的洋铁皮炉子,少夫人郑雨诗说,这样的炉子不会让人中毒。

    现在余振生呆的这屋里就有一个,另外两个炉子一个装在张春明的房间,一个装在张芳的房间里。

    房间的窗户的玻璃上要改出一个圆孔,好把烟囱从里面通出去。而且这洋铁皮的炉子的烟囱装起来可是有讲究,要顺岔的去装探出窗外的部分下面还挂着一个瓶子,据说一冬天下来会有不少烟油子。普通人家要是没这烟囱,添煤时要将炉子移到屋外。

    平时火拢得旺旺的,门窗又都关闭得严严的,晚上睡得太沉,这么多烟油子都吸了可是会中毒的,余振生还听张群青说过,这叫煤气中毒,如果时间不是很长,可以把人抬到院子里吸会儿冷空气,或者灌大半碗酸菜汤也就苏醒过来了。

    这房间里炉子的煤火被笼的很旺,余振生也想做这个炉子,要是爸妈来了有这么炉子屋里会就会很暖和,再烧上土炕那得多舒服。自己现在不回那院子,也就是为了省下些煤球钱,到时候爹妈来了他要二十小时烧着炉火,让他们暖暖的过冬,还有,他得攒钱给家里也添置上。

    听着到杨五的招呼声,余振生收好桌上的工具,最后一件活也算完成了,立刻感觉人都轻松了。他走出房间就看到院子里打闹成一团的栓子和杨五,旁边还有助战的崔卫,那边还有雀跃的张蕊,穿着厚厚的棉袄棉裤像是一只笨拙的小花熊。

    栓子一下抱住杨五,杨五的手上还各自抓着一个雪球,他张牙舞爪的朝崔卫扔过去,崔卫笑着抛开。

    杨五又朝崔卫扔出另外一个,一扭头看到余振生:“振生哥你看你看,他们是不是二打一?”他一边板着腰间抱起他的栓子手,一边蹬着腿喊着。

    “栓子!”余振生喊了一声,栓子啊哈的一张嘴,不知道什么时候余振生的手上也多了团雪,他一扬手不偏不倚正扔到栓子嘴上。

    雪是松散的,凉凉的微甜,栓子松开杨五,杨五扑通掉在雪上,他随手抓起一把就扔向栓子,栓子则也抓起雪和余振生对着扔。猛然就听到呀的一声:“你干什么!”

    几个人立刻停下来,没人注意到,张芳从内院走出来,一团雪正打在她的头上,她扒拉下去头上的雪怒目看着杨五:“真讨厌!”

    杨五立刻扔下手中还没扔出去的雪,站在那一副做错事的样子:“大小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崔哥,你也是的,还跟他们闹小孩子一样!”张芳微微皱着眉头仿佛她是大人了一般。

    崔卫干笑两声,一边对余振生和栓子此地无垠的解释着:“我去看看水开没有。”一边赶忙朝灶房走去。

    栓子也只好停止玩闹,朝余振生吐了吐舌头。似乎再说,这可是你未来的媳妇。

    余振生见杨五一副无辜又可怜的小样子,就觉得张芳也未免太苛责了。这会心情正好,他就冲张芳招招手:“来,给你看点好东西!”说着朝工作间走去。

    张芳在内院听到外面嬉笑,出了看到余振生和栓子,正也想跟他们玩,却被杨五扔了一身的雪。现在见余振生叫他就走过去,刚跟着走两步,余振生一挥手一团雪朝自己飘来,躲都没躲开。

    “你!”张芳也不示弱,说了你也抓了雪朝余振生打去。

    “是不是很有趣,来,咱们分两队,我和杨五一队,你和栓子一对,就以这晾衣杆子为界限,蕊小姐你当裁判,不许过界,谁挨打多谁属好不好,张芳,敢不敢玩不玩!”

    张芳一仰头:“有什么不敢,来啊!”

    四个人就分成了两队打气雪仗来,张记的院子的雪都是暖的,雪是从天上落下,又向空中飞起。笑声传到厅堂,传到张春明带着的账房,他抱着手炉划开玻璃窗的冻着的冰花看着院子里的嬉闹,温暖气从手上传到了心里。

    “这疯丫头!”严彩蛾又笑又气和孙婶抱怨着:“早晚蕊儿也得让她带疯了。”

    “我看振生不错,能惯着她。”孙婶顺着严彩蛾的话说着。

    “谁知道以后怎么样?开始我也觉得这两人挺好的,可这段时间老觉得他两个不像要定亲的娃。”

    “大奶奶这话从哪说的?这定亲不定亲的还有什么像不像的。”

    严彩蛾抿了抿嘴,不是笑,而是想把要说的抿回去,可还是没抿住:“这稀罕一个人啊,那是从心里到脸上,你看着两人说笑打闹就根本没有那个劲儿。”

    “哪个劲儿?”

    “害羞,对!是害羞,咱们年轻时候看到男人的害羞劲儿没有,振生也没有死乞白赖的稀罕芳儿的劲儿。”

    “您说这话我还真不太赞同,咱们嫁人的之前哪个正经跟人待着,见了生人想着一辈子要跟这个人过,不知道脾气秉性,那可不是害羞,那是害怕。”孙婶抬眼看了一眼灶上:“呦,这水都开了。”

    她起身去沏茶,严彩蛾像是在等着包饺子的人,手上的剂子也赶得慢了些。孙婶说得也是,女人嫁人就是一场赌,嫁对了也就罢了,若是嫁错了呢?

    想到当年要嫁张春明,那感觉的确开始是怕的,怕穷怕丑怕心术不正。当然她是最知道哪种害羞的感觉,可是从张芳身上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眼见着院子里闹得热闹,天却有点黑了下来。堂屋的灯点亮了,灶上的饺子也下了锅,孙婶朝他们招呼着:“别疯了,立冬不吃饺子小心冻掉耳朵。”

    刘福下了门板回了院子,张芳这才想起来自己出了干什么,她赶紧去灶房:“娘,哥哥嫂子说过来吃饭,还问饺子有没有多包些?”

    孙婶接话道:“当然得多包了,别人咱不管,贾丰和胡二咱得带着不是?”

    “就知道疯,还不洗手帮忙?!”

    张芳笑着应了,麻利的挽起袖子,上手跟着包起饺子。

    张芳走了,三人也玩累了,余振生对廊下的张蕊问道:“蕊小姐,想不想要个雪人!“

    “想,想!”张蕊又拍着掌嫩声嫩气的说着。

    三个人就拿了扫帚铁锨热火朝天的动手堆起雪人来,等到饺子上桌,院子里多了一个雪人,雪人头上带着个帽子,眼睛是两个煤球,胡萝卜的鼻子,手里还拿了把扫帚。

    堂屋里,张春明一家人,围桌桌前。灶房里,老孙头两夫妇。伙计们的房间里,热热闹闹一桌子人。栓子报过来余振生酿了小一年的醋,酸甜可口,就差抱着坛子喝了。

    余振生见杨五小口的吃着饺子,眼看着一盘饺子不够几个大小伙子几筷子就给他碗里夹着小声问道:“你今天还不回去?”

    “不回去!”杨五说的很坚决,现在他越来越不想回自己家,家里每天都吵吵嚷嚷,回去就是不痛快。还有自己的四姐,只要自己回去就拉着问东问西,他甚至觉得四姐越来越像自己的娘,说不定什么话就会让她不开心,然后她会弄的别人也不开心起来。

第七十八章 倭寇浪子心 天道有轮回(今天好日子)

    灶上的大铁锅里冒着热气,一个个像元宝一样的饺子在滚烫的水中浮浮沉沉,孙婶用笊篱往外面捞着并对老头嘟囔着:“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我这跟大奶奶溜溜忙了一天,都跟不上他们几个旋的。”

    说归说,还是朝院子里喊着:“振生,栓子,过来端热乎的!”

    余振生才要起身,栓子已经站起来说着:“我去!”

    刚掀起门帘,张蕊已经站在门外冲着屋里叫着:“崔哥哥,振生哥哥,我爹说叫你们两个过去吃。”

    “我就不去了,振生你去!”崔卫完全没有想去的意思,他朝余振生摆了摆筷子。

    “我也不去。”见崔卫没有要动的意思,余振生也没打算换地方,怎么说还是跟兄弟们一起吃的自在。

    “走嘛,走嘛!”小张蕊垮过门槛走进来,拉着余振生的衣襟、

    “走吧,你跟我们在这凑合啥,你在这我们得少吃好多呢!”贾丰说笑着撵着余振生。

    崔卫也附和着,栓子端着热饺子回来,就拉起余振生:“快走快走,这没你的份了。”

    被他们起哄着,余振生也是颇感无奈,只好跟着张蕊来到堂屋。一进门严彩蛾朝他招招手:“振生,坐下!”

    饭桌旁张记一家人整整齐齐,桌上有荤素几个菜品,看样子似乎是都在吃,但似乎也都没怎么吃。余振生有些不好意思坐下,虽说师傅许下了自己和张芳的亲事,但怎么说都还不是一家人,坐下难免觉得拘束。

    “振生,最近有没有收到家里的来信?”

    余振生这些天也正因为这事着急,自从他来天津每个月都会给家里写信,家里也会给他回信。通过邮局寄信还是比较快,差不多一个月左右就能到。若是通过信客,一封信要花两三个月的时间,一来一回就要小半年。可是自从上次接到家里来信,说是爹娘准备跟雷正一起来天津之后,已经有小两个月了。

    “没有,我也正为这事着急。”

    “你坐下,张芳给振生拿副碗筷!”张春明说完却站起身:“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我们这暂时还算太平,不过听说河北山东有不少东北流窜过来的日本人在到处搞事。不过你也不用担心,雷正办事我还是很放心的。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

    严彩蛾漱了漱口也站起身来:“我也吃好了,蕊儿跟娘回去。”她领着张蕊跟在张春明的身后,临出门还不忘嘱咐张群青:“这屋冷了就加些炭火。”

    群青夫妇和张芳以及余振生都起身,送着张春明夫妇出了门,张芳这才瞪着眼看着自己的大哥:“好了,不是你问的爹怎么不叫振生过来,这不来了吗?”

    余振生也好奇的看着张群青,他和张群青的交集并不太深。以前张群青没成家的时候,有朋友来的时候倒是喜欢叫自己在旁侍候着,不过他现在在隔壁院子住,刘超也很少到这院子里来,所有也就只剩下见面点头打招呼的份了。

    “嗯,张芳你先回去我跟振生说几句话。”张群青对张芳说道。

    “什么事啊还瞒着我?”张芳撇着张群青不高兴的摆起了脸。

    郑雨诗就笑着去拉张芳:“走吧,咱们里面说话去。”

    张芳也只好扭捏着站起身来,经过余振生的身边故意撞了他一下小声威胁道:“回头告诉我,不然跟你没完。”

    房间里只剩下张群青和余振生,两个静静的坐着,没人动筷也没人说话。这种沉默忽然让余振生有种不祥的预感,他从来没见过张群青的神情这么奇怪,严肃中带着一些无奈和一些悲伤。

    张群青伸手拿过桌上的白酒,张家人都不怎么喝酒,但逢年过节都会摆上一瓶子,张春明也会倒上一杯酒。现在桌上摆着的瓷坛汾酒正式他们去山西带回来的,瓶盖一打开空气中就弥散开浓浓的酒香。

    张群青给自己的杯子满了一杯,又拿起酒瓶给余振生眼前的空杯子里倒上。余振生忙双手捧着杯子:“群青哥,我不会喝酒。”

    “这可是你们山西的汾酒。”张群青说着自己抿了一小口,却没去就酒菜,而是任由那辛辣的酒香在口中散开,他咔的一咂嘴慢慢的放下酒杯。

    余振生回敬着也抿了一口,他盯着张群青心里默默的打着鼓,他很想问张群青是不是自己家里出了什么事,但终究还是忍住了,因为他一抬头正看到那副:每临大事有静气,不信今时无古贤的对联。

    终于张群青开了口:“振生,我先跟问你一件事,你知道不知道,自从自从1931年日军占领东北开始,我们一共跟日本人打了多少场仗?”

    和日本人有关?余振生想不出自己家里人会和日本又什么关系,如果有关系还得说张记和日本人的关系深。难道,他想跟自己说师傅之前的话只是搪塞日本人的借口。

    余振生摇着头不禁脑海里跟闪电一样闪过一个又一个念头,这个念头刚起就被自己否定:不应该是这样,这样的话师傅会跟自己明说,倒不用请雷正当媒人。

    张群青张开手指比划了个手枪的样子:“八场战役!”

    余振生张了张嘴,他没想到怎么会有这么多。当然这些战役有些他听说过,比如九一八,淞沪抗战....

    张群青冷笑了笑:“八场,九一八事变,又称奉天事变,此战以日本人成功占领东三省告终,我们输了!第二场:HLJ战役。此战日军获胜,HLJ沦陷;第三场:江桥抗战,此战之后日军占领省会QQHE,省会迁至海伦;第四场,哈尔滨保卫战。此战依然是日本人获胜,最终哈尔滨沦陷。”

    张群青的手攥成了拳头,手背上的青筋都鼓鼓着。余振生则是听的从心里发冷,小日本这么厉害吗。

    张群青继续说道:“第五场,一·二八事变。此战中国守军伤亡约1.4万人,日军伤亡约3千人,最终中国军队退守第二道防线,中日签署和平协议。”

    他一仰脖将半盏酒下肚,这次他的脸上泛起潮红语速也加快了起来:“第六场:热河战役,本次战役中国军队主要为中华民国东北边防军以及东北抗日义勇军,约二十万人;日方为关东军和伪军,约十万余万人。最终:日方将领本庄繁,最终热河沦陷;第七场:长城抗战。中日双方交战时间为三三年三月到五月,地点为中国长城的义院口﹑冷口﹑喜峰口﹑古北口等地。中国军队为国民革命军,约二十五万余人;敌方为日伪军约七万余人。此战中国将领为何应钦,日方将领为日本陆军元帅武藤信义。中国军队伤亡四万余人,日方仅伤亡仅两千多人,最终日军获胜,中方主力部队转移至后方。”

    一拳重重落在桌上,张群青的眼睛里喷着火,余振生惊讶的听他说完,此刻他完全已经顾不上心里在想张群青为什么会单独留下自己,倒是他找自己有什么重要的事。听到这么多年中国军队在和日本作战,屡战屡败败,日本人步步紧逼,余震生第一次感觉得一种悲凉,一种震撼。

    “那我们就没赢过吗?”他激动的问道。

    “赢过!”张群青闭上眼,重重的点点头,随机睁开眼他的眼圈在泛红,他缓缓的说道:“第八场,我们赢了。”

    “在哪,我们打死多少日本人?”余振生紧张的发问道。

    “第八场:在NMG,侵占中国的NMG,是日本侵略者“满蒙计划“的一部分。日本自1933年侵占热河和冀东之后就计划建立一个类似伪满洲国的“蒙古国“。

    日本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他们计划份三步走,第一步占领蒙东。从九一八事变到侵占热河,这一步已经实现。第二步是利用NMG民族分裂主义者和上层统治势力,如德王(德穆楚克栋鲁普)等制造“NMG自治运动“。自日本占领蒙东地区之后,就加紧实施这一步。第三步,在此基础上侵占察哈尔、绥远两省,建立一个名为“蒙古大元帝国“或“大元共和国“的傀儡政府。

    日本侵占绥远,必须先占领察哈尔。今年年初,日本制造了察东事件得手之后,便把侵略的矛头指向了绥远。日本人甚至放出话来,有个叫田中隆吉吹嘘说:‘九一八'事变时,东北军一打就跑,我们没费多大力量,就占领了东北四省,建立了满洲国。而绥远军更是不中用的,可能一吓就跑,很快就能拿下绥远。’”

    “狼子野心!”余振生听到这里忍不住恨恨的说道。

    “没错,是浪子野心而且可笑至极!”

    “那.....”余振生似乎从张群青眼中看到些不一样的东西,似乎有些火光在跳动,他迫不及待问道:“这次.....”

    张群青平静了一下说道:“其实,今年春开始,国民政府对日本的态度已有变化,委员长调中央直属部队五个个师进入山西,准备进攻长征到达陕北的红军,同时也准备支援晋绥军,抵抗入侵绥远的日伪军。五月,委员长致电阎锡山,要求其增兵援助绥远傅作义;七月中旬,委员长又在在国民党五届二中全会上表示对日本入侵的“容忍“是有“限度“的,并成立国防会议。并再电阎锡山,阐明局势,令其‘从速决心增加绥防五师之兵力‘’。到了十月阎锡山、傅作义面见蒋介石,研究了兵力部署及作战等问题。”

    绥远抗战从1936年11月15日开始,到12月19日结束。整个战役经历了红格尔图战斗、百灵庙战斗和锡拉木楞庙战斗。

    傅作义于红格尔图初战告捷的当晚,乘敌一时难以再犯之机,先发制人,立即发起百灵庙战役。委员长也从洛阳致电阎锡山:即令傅作义主席向百灵庙积极占领,对商都亦可相机进拳…非此时乘机占领百灵庙与商都,则绥远不能安定也。

    经过反复百灵庙大捷,激战后将敌歼灭大半。日本特务机关长盛岛角芳先率部逃跑,日本顾问烟草谷与伪蒙军第7师师长穆克登宝也分乘汽车狼狈逃窜。晋绥军收复了百灵庙。百灵庙一役,毙伤伪军七八百人,俘虏300余人,缴获炮3门、重机枪5挺、步枪400余枝、电台3架,还缴获了弹药一批、面粉2万袋和大量汽油。晋绥军伤亡官兵300余人。在百灵庙惨败的日、伪军退到锡拉木楞庙。12月9日上午,晋绥军进占锡拉木楞庙。”

    余振生听得激动,他紧张的问道:“这次,我们赢了?!”

    张群青点点头:是的,这次,我们赢了!我们和日本人打过八场主要战役,仅有绥远抗战这一场我们赢了。

    余振生很想雀跃起来,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到张群青的眼中有泪水流了下来。“群青哥,你不是说我们赢了吗?”

    “是的,可是我们也有牺牲,这次去的晋绥军,不但有骑兵第一师师长彭毓斌率骑兵四个团,由步兵第218旅旅长董其武率步兵2个团及炮兵1个营,并调驻丰镇的第68师第401团至大六号,掩护集宁东北一带,支援出击部队。同时还调集了河南,河北一些兵力。激战的时候,我们也有牺牲。你的叔叔.....”

    我的叔叔......余振生终于明白为什么张群青会单独叫自己留下来,他产声问道:“你是说我六叔?”

    张群青没正面回答,而是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接着他站起身拍了拍余振生的肩膀:“你六叔是好样的。希望你也是!”

    房间的炭火渐渐的熄灭,灯光下一桌饭菜冷着,余振生的人呆着。五叔走了,六叔也这么走了,他心里像被泼了一盆冷水,在这寒冷的雪夜里冻成了一团。

    “振生!”张群青的声音似乎很遥远。余振生感觉肩头被人摇了摇,他看到张群青那双关切的目光。

    “我,我没事,就是心里扎的慌!”余振生垂着自己的胸口感到一阵窒息。

    “振生,你得坚强起来。以后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做。”张群青在一旁安慰着。

    余振生想哭,但又不想哭。他脑子很乱,忽然有个声音一直在耳边回响,就是张群青一直在说的委员长,委员长。他突然怔住了,慢慢开口问道:“群青哥,这些,你怎么知道的?”

    张群青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

    “你,你是和六叔一样的?你不是,和超哥他们.....”余振生忽然感到从来没有过的一种惊悚,他知道五叔六叔不是一类人,却没想到张群青和刘超竟然也不是一类人。

第七十九章 谋一别两宽 愿各生欢喜

    张群青的目光忽然变得有些凌厉,他看向余振生的时候,余振生忽然觉得那目光审视自己像是审视一个陌生人,他内心有些抗拒这种目光,这目光让他想起刚刚到张记时候掌柜的看自己的眼神。“振生,你觉得刘超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呢?”

    他不想和这目光对视,于是就朝那副对联看去:“我不大清查。”他含混着说着。忽然间他就想到了五叔,心里就不安起来,如果万一真的少东家和刘超陈先生不是一种人,那也就是说五叔的遇难和他有关?再想五叔的报摊开了这么多年,怎么偏偏群青化工开门之后五叔出了事?

    他开始紧张起来,要真是自己瞎猜测的事是真的,那么陈先生刘超会不会也有危险?

    沉默片刻张群青的语气缓和下来,忽然他笑了起来:“我和刘超是好朋友,我们都有自己的志向。但首先我们都是中国人,我想你之所以问我这个问题是因为第一我怎么知道的这些消息的,第二,我刚才说话的时候的称谓。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告诉你这些也算不上什么秘密,我知道你平时喜欢读报,这些可能大多数报纸上没有刊登,但却也不是什么秘密。其次,我们是接受的民国政府的教育,有些称谓就如同你经常听他们叫我爹掌柜,叫我少东家,你对旁人说也会这么叫。但其实你还可以称呼我爹师傅,称呼我群青哥。我这么说不知道你听明白没有。”

    这下余振生的心里才放松下来,他轻轻的嗯了一声,不管怎么说他总不希望张群青会和刘超陈先生他们有什么不同。但更大的不轻松就涌起,他垂下头轻轻问道:“这么说,家里也快知道六叔的事了吧。”

    “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我爹我娘还不知道得多伤心。”余振生想六叔的时候,心里有些难过,但他还是忍得住情绪。但想到自己爹娘会心疼亲兄弟,爹娘一定会很难过,他便心头一紧担心起二位老人来。

    “想不想回去看看?”

    听到张群青这么问,余振生肯定的点了点头。

    “我们正有一批货要送到山西,这一路恐怕要经过不少关卡,想有个会当地方言的而且能信的过的人同行。”

    “让我去吧!”

    “可能会经过战区!”

    “我不怕的,人在货在,群青哥您放心,我也很想回家看看的了。”余振生的心情竟然有些激动起来,他饱含期待的看着张群青。

    房间里的灯一明一暗的闪了闪,张群青看了看已经将要熄灭的炭火,他站起身穿好呢子的外套:“这屋真冷,那这件事就这么暂定,只是我爹那得你去说,如果我爹能放你你就跟着我们送货的车走。另外,这个张芳啊总跟她嫂子说悄悄话提起你六叔,这件事先不要让她知道,省的她闹腾。”

    余振生也不知道张群青走后自己在堂屋坐了多久,他隐约听到孙婶说:“这孩子还跟着呆着,火都灭了。”又看到孙婶把桌上的剩饭菜都收走,还听到贾丰和胡二离开院子的声音。再后来他看到崔卫和栓子进来,拉起他说着:“这怎么跟掌柜一家吃个饭就傻了呢,赶紧回去,再呆着回头该冻病了。”

    余振生还真生病了,回到他们住的房间他就一头钻到被子里,他睡的昏昏沉沉似醒非醒,一会梦到五叔站在路灯下端着海碗喝着茶,一会梦到六叔和自己在面道的小面馆了,喝着绿豆酒聊着天。

    接下来的两天,余振生发起了烧,张春明请了大夫看过,说是受了风寒并无大碍。

    大夫给开得药,余振生迷迷糊糊的喝了药又继续睡,他感觉前面就是六叔开着车,车里还坐着五叔,两个人正回头朝他招手让他快点上车,他就拼命的追赶。

    醒来的时候,余振生满头大汗,自己的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这几天和衣而睡感觉身上都被热乎乎湿哒哒的,他想掀开被子,就看到张芳凑近过来:“你醒了啊?!”

    余振生感觉身上很累,真的就好像跑了很远,他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你怎么在这,崔哥他们呢?!”

    “崔哥在铺子里呢,栓子拉着我爹去作坊那边了。”张芳体贴的递过来一碗汤药:“正好刚熬好的药,孙婶还说要是冷了就去热一下。”

    余振生默默的接过汤药:“你,没去上课吗?”

    “今天星期六只有半天课,下周也不用去上,学校要放寒假的。”

    “礼拜六?”余振生一惊,自己竟然睡了三四天,那群青跟自己说的事会不会耽误了,他赶忙问道:“群青哥在不在那边?他说要送的货送走没?”

    “送什么货?”张芳睁大眼睛一脸茫然的看着余振生。

    “嗯,没什么!”余振生继续低头喝药,心里合计着等会掌柜的回来,看能不能先跟掌柜的说回家的事,就算没有群青让他一起跟着送货到山西的事,自己也是要回去的。

    “你可真行,对了,那天我哥找你什么事?”

    “没什么!”

    “不说我也知道!”转身坐在床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在床边晃着。“我爹也知道了,民国政府的嘉奖通报是彭叔来说得。他们还打算来看看你,只是你正在发烧。我爹说,等你病好了就让你和栓子回家过年。”

    余振生本来还担心张芳会和自己一样难过,但现在看上去似乎她也没什么变化,神情淡淡的让人捉摸不透。余振生不知道她说的他们是谁,只是注意到张芳说的自己和栓子可以回家过年。

    “我,应该好了。等师傅回来我就跟师傅说一声。”

    张芳侧过脸看着余振生:“你说,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回去看看啊?!”

    “你?”余振生用手挡着嘴咳嗽了两声:“你,跟我回去,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呢?反正,早晚我爹是要把我嫁给你的。”

    余振生一皱眉,张芳的语气里似乎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味道:“不是吧,咱们不是说好,只是这几年先图个太平,等你大学毕业到时候我们都是大人了,就可以自己决定。定亲又不是结婚,你不想嫁我我也不会勉强你的。”

    张芳却叹了口气:“到时候我要考北平的大学,考上海的大学。我现在开始明白那个故事是什么意思了。”

    “什么故事!”余振生慢慢喝着温热的汤药,回避着张芳看过来的目光,因为张芳看过来的目光里有些伤感。

    “有一个女人,从日本来到中国,就为寻找她的爱人,后来这个女人的爱人死了。再之后,她遇到一个和她死了的爱人十分相像的男人,她就决定跟那个男人在一起。”

    “你是说,王先生?”

    张芳用默认肯定了余振生的问话,接着她说道:“开始我以为这个故事是真的,后来才发现,其实每个人都不可能完全一样,即便你找到想象的人,也一定从他身上发现不一样的地方。所以,一个人的出现只是替代了另一个人完全是一种借口。她是真的喜欢我父亲!”

    “你,你怎么想起说这个来了。”

    余振生见张芳慢慢撩起那双长睫的眼帘,她的眼睛里全是泪水:“振生哥,我以为你很像他,所以我也会喜欢你,愿意和你在一起。可是,你在发烧时候喊着六叔的时候,我心里就全是他的样子。我知道这样不对,我娘说她和我爹这一辈子不也过得挺好吗?别人都觉得好,我不觉得,我觉得我娘的心里一定有个不一样的人。否则她若一心一意又怎么能容下我爹三心二意呢?”

    余振生的眉头锁了起来,他是在想不出张芳看似语无伦次是想说什么。“你别哭啊,你不想跟我成亲那就不成。”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去哄眼前这位大小姐,只好这么说道。

    张芳用手背用力的擦去脸上的泪珠:“其实,你不是也是只是接受这件事,并不是真心打心里想要跟我成亲的对不对?”

    “我不知道!”

    “我知道,我看到栓子想娶雷钰的样子就知道,那样才是真的想娶。你不是的.....”

    余振生不明白,怎么说着说着自己回家的事就说道这,不过张芳接下来的话倒让他恍然大悟,且听着张芳说道:“我现在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不能用另外一个人替代。让我明白这个道理是因为,我知道你六叔的事很伤心。可是你可以发烧,可以做梦可以哭,我不能。因为我是要嫁给你的,不能心里有别人。就算你跟他长得再像,你也不是他。”

    余振生默默的擦了擦嘴角,他将药碗放到一边。此刻嘴里还有着苦涩的味道,心里却慢慢的亮起来:“我知道你喜欢他什么,六叔是个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的人。从他离开家的时候他就知道,而我只是个随遇而安的人,随遇而安的顺从着一切安排,包括师傅说的我们的亲事。”

    张芳低下头:“我平时是喜欢和爹娘拧着干,但那些都是小事,大事上我们却不敢违背大人的意见....”

    “这点我不如六叔,我也没做过违背大人意见的事,你爹是我师傅,虽然我以前也顶撞过他,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直接拒绝他我怕他生气,也怕你一个女子没有颜面。要不这样,订婚的事可以先拖一拖,反正我爹娘估计暂时也不能亲自上门,万一以后真要这么定下来,那我们就先应着,然后你找个理由把我休了就是了。”

    张芳听到这话,竟然噗嗤笑了:“都听说过男的休了媳妇,从古至今女子休了丈夫倒是也有一位。数千年来皇帝老爷公馆破题第一遭的妃子起革命,这可是几年前咱们天津的大新闻,要知道冯玉祥发动首都革命后,将溥仪赶出了皇宫。第二年文秀跟着溥仪来到了天津。到了三一年文秀从天津的住所搬出去,通过律师像溥仪提出了离婚。”

    “这个我知道:爱新觉罗·溥仪清朝第十二位君主,入关后的第十任皇帝,也是中国清朝最后一个皇帝,我还听陈先生说过,现在他是被日本人扶持伪满洲国皇帝,就是个傀儡。”

    “对啊对啊!就是他,你知道吗文秀之所以跟溥仪离婚,是因为溥仪根本不喜欢她。”

    “嗯,所以,以后你也可以跟我离婚,因为我也不喜欢你!”余振生顺话搭腔两人说在兴头,这话就溜出了口。

    张芳眼睛一瞪:“你说什么,是我不喜欢你!”

    余振生也意识到自己说快了话,这么去说一个女孩子未免也太不礼貌,他笑了笑:“反正就是互相都不喜欢,却也算不上互相生厌吧。”

    “当然不算.....要不然我才懒得理你呢。”

    余振生微微露出点笑意,他想起前段读过的一些古籍,记载了唐代的故事,其中有段《放妻书》便凭着记忆随口说道:“盖说夫妇之缘,恩深义重,论谈共被之因,结誓幽远。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夫妇,若结缘不合,比是怨家,故来相对。妻则一言数口,夫则反目生嫌,似稻鼠相憎,如狼羊一处。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愿妻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裙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张芳回头诧异的盯着余振生:“你说的是放妻书?”

    “你知道?”对于古文方面一向薄弱的张芳,能知道放妻书还是挺让余振生诧异的。

    张芳脸一红:“知道的,夫妻感情不和,并且导致双方的家族以及邻里关系也不好。这对夫妻可能是贫贱夫妻百事哀吧,即使是这样,但在分手的时候,仍然要保持体面的姿态,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她看到余振生看自己诧异的眼神便红着脸解释道:“其实,从我爹说给咱两定亲的时候开始,我就看了一些古人如何离婚,有时候还注意报纸上的告示,有些名流也会登出结束婚姻的告示,我这么说你不会生气吧。”张芳红着脸弱弱的问。

    余振生笑笑:“那我们就找机会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吧。”

第八十章 贾管事传话 振生要探亲

    不仅张芳想不通,就连余振生自己都想不通,六叔余六河不是负责物资的部门吗?他怎么会上了战场,又怎么就回不来了呢?!

    甚至包括五叔到底是怎么死的,他又做了什么?没有人告诉余振生,他只能在心里不断的猜测。或者他年龄,他的身份,他的环境这一切都决定了,很多的事他永远不会知道答案。

    他就像我们大多数人一样,一辈子只是听说了,别人说的。他无法相信也得相信,不能接受也得接受。

    现在,他每天惦记的事就是什么时候能够回家,他已经来了一年了,也一年没见到父母和姐姐们了,他是多么的想念他们。六叔出事之后,他就更担心父亲会悲伤。毕竟,余家上一代的兄弟中,六叔是唯一一个和父亲一母同胞的兄弟。

    张芳放假了便有了时间,经常来找余振生,在外人看来两个人如同青梅竹马的一对少年恋人。只有他们两个知道他们自己的小秘密,张芳的心是高的。她也并不是不喜欢余振生,甚至觉得如果余振生是自己的哥哥就好了。在余振生面前,她可以肆无忌惮说笑,可以任性,可以调侃,却总是少了一种怦然心跳的感觉。

    她记得这感觉,像是她邀请余六河去观看演出时候,自己鼻子尖都出了汗,那种紧张的情绪让她感到眩晕。她想着自己的母亲和父亲,母亲总是那么淡淡的看待父亲和家里的一切事。她总觉得,父母的日子太平淡了,平淡的像是同住在屋檐下的人,或者张芳想要的是激情,而这种激情余振生给不了。

    至于振生,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娶东家的大小姐。甚至他总是觉得,那天张春明说出这件事的时候,那声音是缥缈着浮在空中的。能娶张芳还不好?这个答案当然是肯定的,但是如果不娶张芳,对于振生来说也是无所谓的。他没有栓子非娶雷钰不可的决心,更没有胡二对张芳的动情。他只是比张芳更实际,在振生看来男人一辈子就是成家,立业。只要娶的不是杨四丫,其他或者都还好。

    张记的里里外外,甚至群青那边的伙计,偶尔也都会调侃着余振生开着玩笑,他也只是笑笑。他不会炫耀,也不想解释,毕竟这些都只关乎自己的事。只是他越来越觉得胡二好像很少参与到这个话题中,甚至以前同住一室时候还有的交情也渐渐淡漠了。

    进了腊月,铺子里有忙了起来。快过年了,有钱人家买新衣。光景不好的就买些染料,大人孩子的衣服翻翻新,大孩子穿小换下的缝缝补补,重新染色浆洗给小孩子当成新衣穿也算省了比开销。张春明应酬招待平时官面上的爷们,一年到头总要打点一下。崔卫忙着收账,很少在铺子里。

    铺子里就是刘福在柜上,余振生和杨五也在铺子里帮忙。

    雪下了两天算是停了,雪是被风刮停的,路面上厚厚的积雪还没来得及化,被风挂着扬起一片片的从街头吹响街尾。

    铺子里有布料染料,怕火怕飞灰,就只在门口挂上厚厚的门帘挡风,忙碌的时候倒是忘了冷,一闲下来三人就轮着去后面烤烤火。

    生意是时而忙时而闲的,刘福把两只手揣在袖子里撑在柜台后面。杨五朝手上哈了哈热乎气,抽开一个抽屉看了看,接着又抽开一个转头问着刘福:“福子哥,水红和赭石好像不多了,要不要补上些。”

    刘福回头看了一眼抽屉里分好的染料包已经没几分了:“肯定要补啊!这日子就这艳色卖的多些。振生,你也别忙着收拾了那几匹布了,你两后面烤火暖和一会,回来的时候顺便把那两颜料桶带着。”

    重新装修过的铺子,已经不用下了门板做案台展示布匹,一排货架和一个柜台,整齐的码放着一些棉花布和自家染好的布料。一上午的来的顾客挑挑拣拣,余振生正将剩下的布匹重新打叠好,又按照颜色深浅花色轻重重新码好。

    听到刘福叫自己,他应了一声绕过柜台。铺子对外的棉门帘一挑,一阵冷风顺着缝隙就刮了进来,余振生回头看去是隔壁的贾丰。

    “贾大哥!”余振生朝贾丰打了招呼。

    “呦,贾管事串门来了?”刘福抬头朝贾丰笑着:“您别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屋里这点热乎气都放跑了。”

    “又拿我打镲不是,什么管事不管事的,就是帮东家多干点事罢了”贾丰挥挥手明知道刘福在调侃自己,平时也说笑惯了,见余振生和杨五正朝里面走就忙喊道:“振生,你别走,我这找你来的。”

    听说贾丰找自己,余振生刚要去掀通往堂屋的手又放下来回头问道:“找我?”

    “可不找你,难道我来找杨五啊?!”

    杨五却抬着头笑眯眯的看着贾丰:“你找我怎么了?找我不应该嘛?”

    “去去去,小孩子别捣乱!”

    “贾大哥,现在你就这么说,你看到时候我捣乱不捣乱。”杨五朝贾丰挤了挤眼扮了鬼脸就朝后面堂屋走,刘福一转身就把他拉住:“嗨,什么到时候,到什么时候?”

    “我不说,你们问他!”杨五朝贾丰扬了扬下巴。

    “贾大哥,这可不对啊,是不是有啥好事还瞒着我们哥几个啊!”

    贾丰靠着柜台揣着手:“我哪有什么好事,振生,少东家让我告诉你事情已经安排好了,腊八前就得出发,问你这边跟掌柜的说好了没有。”

    余振生想起张群青说过,事情他可以安排,但是跟掌柜请假回家的事得他自己说。:“知道了,贾大哥您先待着我去取点货过来。”

    “呆着?”贾丰耸着肩也把手揣进袖口里:“你们这屋可真冷。”

    “说得好像你们那边不冷赛的?”刘福撇着嘴

    “嘿嘿,你还别说,我们那屋还真不冷。你想啊,我们那屋可点了炉子了。少东家说,咱们那边的东西也怕火,不过都是整桶的放得整齐些,炉火注意些,添火时候小心些不会有事。再说这么冷得天,进来个客人也能待得住。”

    刘福白了一眼贾丰:“这屋没加火,该来的客人不也照样来,该卖的东西也照样卖。”

    贾丰嘿嘿笑了笑:“你瞅你,人家是父子的买卖,两父子唱对台戏都没红脸,你还跟我较真上了。”

    刘福眯着眼笑了笑,倒是也没觉得贾丰说的不对,他隔着柜台超前弓了弓身子:“少东家忙什么呢,有些日子没瞅见他了?”

    “你可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得了这么爱打听我就跟你絮叨絮叨。咱们少东家头俩天忙着送少奶奶回葛沽,这些日子少奶奶胃口不好,回去调养调养。这不是又说忙了笔大订单,在厂里又盯着出货。哎,你问这么多干啥?”

    “当然得问了,您这都升了管事了,还说请哥几个搓一顿,少东家那边这么忙啥时候您这贾管事得空啊?”

    贾丰一听一拍脑袋:“嗨,早说啊,我都差点忘了,咱就今儿晚上也别着急走,咱们一起吃点喝点,我请客!”

    “今天?这回去晚些,我可还没跟家里说呢!”刘福脸上似乎有点为难。

    贾丰却拍了板:“还就得今天,说不定振生他们定下来回家就跟着少东家的车一起走了。酒和菜我准备,待会儿振生他们回来你跟他们说一声。”

    刘福正应着又有人掀门帘进来,贾丰便说:“你忙着,我先走。”

    刘福抬头要招呼,进来的人却将身上背着的口袋放下,推了推头上的帽子:“福子,你这忙着呢?”

    “哥!你咋来了?”

    听到刘福喊哥,贾丰就停下来朝来的人望去,刘福的哥哥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一张方方正正的脸冻得通红,他用手搓着冻得发木的脸:“这不是进了城倒腾点东西,正好头天把猪杀了,留了个后座给你们掌柜的,还挑了只鸭,喂了一年了正肥呢。”他指着脚边的口袋说着。

    “贾大哥,这是我哥,受累帮我盯着点。哥你先坐会,掌柜的不在我跟内掌柜说一声。”

    “别去了,我就不坐了,今天还得赶回去呢跟村里的人都约好了时辰,这路不好走不能耽误了。”刘福的哥哥摇摇手就走。

    刘福送着招呼着:“正好你路过我家跟我媳妇说一声,我晚些回去。”

    “进去吧,进去吧!”汉子揣着手,咯吱咯吱的踩着雪走了。

    刘福看着哥哥走远,才放下门帘进了铺子。贾丰斜眼盯着刘福看了半天,一言不发的看的刘福朝自己身上看了看发毛的问道:“贾大哥,我安排好了就今晚啊,你不会变卦吧?!”

    “你说你,我进门的时候嚷嚷我赶紧进来,怕放走热乎气,你这掀着门帘半天,我跟着呆着都快凉透了。你这可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刘福一听忙笑着合拢着双手:“哎呦,我错了,我错了。这么着等会我把东西送过去,跟大奶奶说声儿,正好咱还我头些年呆的可是鸭子楼,学了那么点烤鸭的手艺,今天我给你露一手添个菜怎么样?”

    “你说的啊!得了,就这么定了,我赶紧回去了!”贾丰掀开帘子还没出屋转身又问道:“哎?福子,我跟你商量一下,我带个人一起来成不?”

    刘福拽了拽棉袍的领子:“知道知道,不用说,我怎么说也比他大,快放下门帘吧,这风嗖嗖的。”

    贾丰呵呵笑着回了隔壁的群青化工铺子,余振生和杨五也搬着颜料桶进来了。

    “这么快?正好你两跟这盯着,我去后面找大奶奶一趟。”刘福一弯腰把麻袋抗上肩头朝院子走去。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张春明回来了。回来之后的张春明又一头进了账房,自从王纯走了之后,张春明经常一个人待在那里。余振生给暖手炉里填好了炭火,抱着进了账房,张春明正捧着热茶看着路上捎回来的晚报。

    余振生讲暖手炉放好,站在桌边想着怎么开口。

    “振生,是不是有事?”张春明终于抬起头问道。

    “师傅,我想问问您,咱们这年前要忙到什么时候?”

    “信着忙,哪有个完!你六叔的事我也知道了,想是你爸妈也不可能这时候来。你是不是想回去看看?”

    余振生点点头:“我想这两天就动身。”

    “那让小崔带你们去打火车票,现在的车票很难打,不行的话就找彭叔帮忙,他认得铁路上的人。”张春明又低头看着报纸说道。

    余振生见天色黯淡,就转身去拉了灯绳,房间顿时亮起来一些。“师傅,我想跟少东家的车走。”

    “群青的车?什么车?”

    “少东家说有批货要运到山西,也是这两天就出发。”

    余振生以为张春明知道这个事,却见张春明楞一下,眉头皱了起来:“这个群青,上次借着送彩礼就瞎搞事,那次要不是你六叔周旋那批货根本出不去。”

    “我六叔?”余振生有些吃惊。

    “现在跟你说也无妨,群青还以为我不知道,他是我儿子他想做什么我怎么会不知道。那次他们以为到了葛沽就安全了,结果快上船的时候就被扣了。后来你六叔出门说是给晋绥军调运的物资,这才放行、我猜日本人那次想带走群青也是因为这事,只不过他们没有拿到证据罢了。”

    余振生觉得耳朵里嗡嗡的:“我,我不知道....”

    张春明带着几分苦涩色神情:“你当然不知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你六叔临去河南的时候就跟我说过,他很认同商市长,那件事之后已经有人在查他,恐怕这次又调回绥远军上战场也和这事有点关系。”

    他顿了顿挥了挥手:“你去吧,路上一定小心。”终究张群青是自己的儿子,他知道这个儿子的性格,群青是个内向却极认真的人,他好学努力也有自己的志向,只是这一趟不知道会不会有风险。

    余振生也没想到张春明这么痛快就同意了,他来不及高兴,张春明说得他听懂了一些,关于六叔的,但又没完全听懂,比如群青的货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送出去,为什么会被拦截。

    以前他觉得,大人之间的事不用多问,现在他自己也是大人了,按说也是快成亲的人,却总觉得自己和那些大人之间似乎有着一种沟壑,他们依然拿自己的当孩子,自己也好像总也越不过去。

第八十一章 风水轮流转 一年又一年

    余振生默默的从堂屋走出来,他的心里有着开心,那是因为可以回家看完爹娘了,但也有着不开心,因为这次回去要面对的已经没有那个英俊帅气对自己和蔼可亲的六叔了。

    栓子几步就来到余振生面前,他兴奋的拉着余振生就朝他们住的房间拽:“振生,来来!”

    余振生被栓子拽着进了屋,栓子回身关上门一脸神秘的说道:“有件好事,你知道不知道?”

    “知道啊!刚才师傅已经跟我说了,你也收拾收拾少东家的车也就这一半日就出发了。”余振生走到炉子旁边,挑开炉火看了看,里面的煤已经少了半成。他就拿起拿起煤钩子,从下面的炉眼里掏了掏,把炉灰铲产出来,又铲从炉子旁边的铁桶里铲了些煤球加了进去,用火筷子拨了拨这才盖好炉子上的铁皮盖子。

    他做这些事的时候,栓子就在他身后,左转右转嘴里还不停的问着:“师傅也知道了?少东家什么车,去哪里的?”

    显然他想说的跟余振生说的根本就不是一码事。

    余振生托着放着煤灰的簸箕,站起身看着栓子:“我说的是回家的事,你说的是什么事?”

    一听到回家两个字,栓子眼睛都瞪圆了:“回家?你是说我们要回家?振生你别走,你说清楚啊!”眼见着余振生端着煤灰就要出去,栓子急忙拦着问道。

    “去,倒了,回来告诉你!”余振生讲簸箕朝栓子面前一推,栓子立马接了过来:“早说啊,这倒煤灰的事怎么能让咱们姑爷做呢。”

    余振生抬腿就给他屁股上来了一脚:“少废话,快去!”

    栓子笑嘻嘻的出了门,不一会就回来了,回来的时候还顺带临了一壶水放在炉子上:“现在可以说了吧!”他盘腿朝炕上一坐,随手拿出口袋里的麦秸秆编起来,别看那双手看着粗粗笨笨,麦秸秆在他手里好像活了一样,根根点着头的颤着。

    “编的什么?”余振生好奇的问道。

    “再编个鱼灯,跟我那个凑上一对。你别打岔赶紧说啊!”

    “少东家有批货要送道山西,东家答应让我们也放假回家过年,咱们可以搭少东家的车走。”

    “真的啊!什么时候走?”栓子看上去比余振生还着急。

    “我刚不是说了吗,就这一两天的事。”

    “这么快啊.....”栓子看着手上的麦秸秆:“我这灯还没编完呢,还有些地方要编的秸秆还没上色呢。”

    余振生看着他的憨样就有点想笑了:“那你慢慢编着,我先走。”

    栓子把手里的秸秆朝床边一扔:“我就这么一说,当然回家重要了。你说咱们总不能空手回去,明天我得上街给爹娘买些东西,还有上次雷钰说喜欢我挂车上的鱼灯,我得抓紧弄些秸秆来,再找崔哥行点颜色过来。我这就去....”

    他说着话就已经跳下床走到门边,看得出他比余振生还着急回家的事。

    “哎,栓子,你刚不是说有高兴的事?”

    “待会你就知道了!”

    因为是贾丰请客,请客的地方自然是贾丰安排。如今贾丰倒也算上群青化工里面的除了那几位股东之外的管事人了,加上这些日子郑雨诗又不在这院子,贾丰就安排着等两家铺子都关了门,就在群青化工的铺子里摆了个桌子,又不知道从哪弄来四个条凳。

    铺子门关着,铺子里面却是热热闹闹。

    桌上摆着贾丰从天宝楼买的酱货,又栓子从隔壁张记端过来的孙婶做的菜,还有刘福借了灶房烤的半片鸭。铺子里的炉子上还蹲着一锅鸭架子烫,奶白的汤翻滚着,整个屋子都是一股鲜香味。

    桌上有酒有菜,四个条凳崔卫和贾丰坐一起,栓子和余振生坐一起,刘福和小五坐在一起,原本群青化工还有个柜上的李复,刚好今天有事早走了,所以一条凳子空了一半,只有胡二一个人做在凳子当中。

    众人边吃边喝便说笑,房间里热闹喧腾着。

    贾丰端着酒坛子,给每个人的酒碗里都倒满了酒,此时已经酒过三巡,贾丰喝的脸红红的端着酒碗说道:“来来,今天估摸是年前最后一次坐一桌吃饭,等要是大家再能聚到一起,那可就是来年了。振生和栓子要回家过年,我这就当给他们践行。”他冲着余振生举了举杯。“在座的都是我哥哥兄弟,大家别挑理,今天别人我可以不敬酒,振生这碗肯定是要敬的。崔哥,您不会挑我的理吧。”

    崔卫端着酒碗笑着:“那怎么会,如今贾大兄弟算是混出点眉目,也算有份好差事,这事还真得谢谢振生。以后咱们这邻居的生意还得贾管事多多照顾。”

    杨五吧嗒吧嗒的唆着香甜的烤鸭肉,吃的手上嘴上都是油:“崔哥您真老土,还贾管事,您不知道人家现在怎么称呼,那得叫贾经理.”

    “经理,是个什么东西?”崔卫对着新词还真不了解。

    “嗨,经理啊,不是个东西,也不是,经理是个东西,您瞧我这嘴,都不知道怎么说了.....”杨五嘿嘿的坏笑着。贾丰说着去在他头上拍了一下,余振生觉得杨五朝自己做了个鬼脸,似乎这个鬼脸有着许多的深意,又觉得虽然自己和杨五朝夕相处,杨五对自己很尊敬,却没有和贾丰在一起时候这么随便这么自然。很显然,杨五和贾丰更亲近了许多。

    当然余振生觉得这也很正常,他们住的邻居,杨家租住的贾丰的房子。只要这个房东不苛刻,房租这么低相互能有照应,关系好似乎也是正常的。

    众人也都被杨五的话逗笑,胡二端着酒碗阴阳怪气的说道:“你看看,这话也就小五敢说,换我们别人哪个敢说贾经理不是东西。”

    “你们别埋汰我啊,这经理就是个称呼,咱们少东家说以后咱们铺子还要印名片,有了这个头衔将来谈点什么事拿出手也方便。你们可千万别笑话我,我贾丰最多就是个认识点字的庄稼汉。少东家不过是看我识字也还实在,让咱多卖点力气做事罢了。”

    刘福端起酒碗:“得了,别的不说,我看咱们这两家早晚得是一家人。”

    “对,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喝酒吃菜,庆祝贾大哥高升。”栓子一拍桌子也跟着端着碗。

    几个人哄笑着有的一饮而尽,有的浅酌了一口。刚放下碗,就听到门外有人拍门的声音。贾丰说了声:“来了!”就放下碗站起身去开门。

    “谁来了?”刘福问振生,振生摇头,众人看崔卫,崔卫瞪起眼然后一起朝门看。

    众人听到贾丰开开门对进来的人说着:“快进来,外面冷吧!”

    “嗯,还好,我带了些刚熬好的的带鱼,裹得严实这还热的,宽段的熬的,窄段的炸的,酥的很!”随着声音杨四丫走进房间,她摘下围巾帽子,桌上的众人都楞住了。

    倒是胡二最先反应过来,他起身坐到崔卫旁边,然后把自己碗筷和贾丰的换了。众人这才注意到,原来胡二旁边一直留着一副碗筷,起先都还以为是给李复留的,倒也没人在意。

    贾丰接过杨四丫带来的东西,扶着杨四丫迈门槛进了屋:“那个,我说今天多带一个人来着。你们没意见吧!”

    杨五一扬满是油的手好像举手投票一样:“我可是没意见,四姐夫!”

    这句话几乎让在座的所有人都惊呆了,栓子看看余振生,余振生看看刘福,刘福看看崔卫,众人面面相觑。到只有胡二嘿嘿的笑了笑:“你这小嘴这么甜,感情不是为了过年的红包吧?!”

    “为红包咋地,要不你也跟我一起喊?”杨五翻着眼睛白了胡二一眼。

    崔卫抬起胳膊压了压手:“等等,你两别吵。贾兄弟,这啥时候的事,我们怎么不知道。”

    杨四丫脸上带着红晕,身材也比两个月前胖了一些,四五个月的身孕已经看出腹部微微隆起。她走到桌边扶着桌子坐下,目光在众人脸上一扫也并未在谁的脸上多做停留大大方方的说道:“崔哥,也就最近的事,只是贾大哥和我都不是初婚,所以也就没打算张罗。今天就借着贾哥摆酒,跟几位说了,大家也不用破费,坐一起图个喜气就是了。”

    栓子轻轻的怼了怼和他坐在一条凳子上的余振生侧头低声说道:“我说有好事吧。”余振生可是不知道用什么表情了,开心吧也谈不上,但凡有点开心也是因为贾丰能成家,失落吧,倒也没有。他只是觉得突然,因为他根本想不到贾丰会娶杨四丫?

    这也太突兀了吧,因为在余振生的心里,他们根部就不是一类人。

    崔卫眼尖心明,想到当初杨四丫追求余振生的事,又想到前段四丫寻死觅活的事,更想到四丫肚子里的可不是贾丰的孩子,可他是人堆里混过来的,街面上人人都能客气几分的张记的小崔管事。

    “这可真是好事!”崔卫一拍桌子:“不过,小贾兄弟,这可就是你不对了,这么大喜事提前跟我们说一声啊,我们也好准备点贺礼啊。”

    贾丰坐到杨四丫旁边,他摆摆手:“喜事是喜事,咱老百姓哪能够的上个大字。再说我两就是一对苦命鸳鸯,凑一块过日就是搭个伴儿,各位也都不是富裕的主,能说个祝福话喝个开心酒,就都是好兄弟。”

    杨四丫端起酒坛子给自己面前的碗里倒了一碗,递到贾丰面前:“贾大哥,我不能喝酒你替我敬振生哥一杯。”

    “好!”贾丰端起杯冲着余振生,但又侧头看了看杨四丫,好像在问为什么单独敬余振生。

    杨四丫微微一笑:“以前的事我有的跟你说了,有的跟你没说,今天借这个机会我也告诉你。”她说着话朝余振生看去,竟多了几分烟视媚行的味道。

    被这目光一看,余振生顿时感觉有些窘迫,心里暗想这杨四丫又要做什么,是不是要说那天早上自己拒绝她的事,又想不会吧,人人都好面子,难道她不好吗。

    却听杨四丫开口说道:“第一,他曾救过杨五!”

    “这个我知道,该敬!”崔卫举着碗点头!

    “第二,他曾救过我,阻拦我跳海河!”

    “这个我也知道!”

    “这第三....”杨四丫顿了一下,低头瞧着自己的肚子仰头看着贾丰笑道:“他是不肯做我这娃的爹,不然怎么今天会有我和贾大哥你的良缘。”

    崔卫险些没忍住,一口酒差点就喷了,这杨四丫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他朝余振生看去,余振生喝了酒以后本来是脸色发白的,此时的脸色涨红的好像炉子里烧的正旺的煤球。

    栓子则是龇牙咧嘴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刘福用给杨五夹菜掩饰差点笑出来的尴尬:“就知道吃,这事还瞒着我们。”

    “我也是才知道不久啊,我都多久没回家了。”杨五一边咯吱咯吱的咬着炸带鱼,一边冲着一旁笑的阴恻恻的胡二说道:“你还笑,等我姐正式过门,你住我家我可要收你房租的。”

    贾丰端着酒碗哈哈的大笑起来,他都不介意杨四丫肚子的孩子,怎么会介意她说这话呢?“那是得敬振生,振生,当哥的敬你,我还是那句话,旧事放在旧年,等你过了年回来,咱们再坐的一个算一个都翻篇儿!”

    崔卫也举起碗:“来来来,都翻篇儿!”

    他这么一带头,众人就都举起碗来!只有杨四丫说了一句:“贾大哥,人家振生是奔着张家姑爷来的,看不上我,倒是我心里知道你对我好,以后我也只对你好。”

    贾丰便感动起来,举着碗一饮而尽。众人就哄笑起来,也只有余振生听着这话有些别扭,但也很快就在心里散开了,毕竟是和自己不相干的事,这样不是挺好吗?

    腊八节的前一天,余振生和拴着跟着张群青运货的马车回了山西。

    这一年,他也像每年那些回乡人一样,赶在腊月三十之前回到文水旁的安平村。这一年同样是大雪漫天,只是村里已经少了许多人烟。

    回到家余振生发现,雷家的院子已经萧条,院前的空地上空空荡荡再无红灯笼。

    余家上一辈的家主于大河家的院落重新翻修过,那些靠着雷家过生计的村民,因为雷家的衰败而衰落。曾经的那些青砖瓦房仅仅一年之哥就显得有些破败了。穷人依旧穷,只是富人换了风水轮流转了。

第八十二章 回乡之遥遥 落叶知归根

    当余振生下了马车心里暗暗感慨村中的变化,栓子也从车厢里掺着老孙头下了车。

    让余振生没想到的事,这次给张群青送货竟然是老孙头赶车,车上同行的还有一个群青化工厂的人。那人姓翟,听说是工厂里的一名会计。栓子和老孙头是轮流赶车,白天赶路晚上就找个客栈或者沿途的农家借宿一晚。

    翟会计年纪有四十几岁,他带着厚厚的眼镜片,一副学问人的样子。他喜欢和老孙头聊天,也爱看着栓子和余振生玩笑斗嘴,人是很和善的。

    栓子就很好奇,会计这个词他是第一次听说,就连余振生对这个词多少也有些陌生。那翟会计就掏出自己的会计证给他们看,余振生便看到那张事业部颁发的会计师的证书,上面几个猩红的印章左上角还印着翟会计本人的照片。

    从这张会计证上余振生知道了翟会计本名叫翟一飞。

    尽管翟一飞总是强调自己是群青化工实业公司的会计,但是老孙头和栓子都还是习惯叫翟一飞翟先生,他们只知道会计和账房先生差不多,却不如先生称呼起来顺嘴。

    也只有余振生会恭恭敬敬的称呼翟一飞翟会计,翟一飞便十分开心又带着几分炫耀的神色告诉余振生,这会计师可是很难考的,要知道全中国能拿到这个证的只有一千人。说着话的时候,翟一飞那隔着厚厚眼镜片的眼睛里都是奕奕的放着光芒。

    而正是和这个翟会计聊天,余振生才知道,现在全中国有四到五亿人。栓子掰着手指头,个,十,百,之后的数他就算不过来了。余振生的心里是十分震惊,这么算下来平均四十万人里才能出一个会计师。他对翟一飞的感觉用崇拜说都不过分了。

    这一路虽然也遇到盘查,好在翟会计身上带着个路条,竟也毫无波澜的将货送道了大同,那人也和余振生几个分了手。

    出发之前,余振生心里还嘀咕,如果路上货物被劫或者出了什么事那该怎么办。但他发现让他奇怪的是,这一路不论是遇到红军的关卡,还是国军盘查同行的那人总是拿出路条说些什么便顺利通过了。

    余振生觉得,张群青刘超他们的背后一定有很厉害的人,甚至可能是比六叔还厉害的人。当然这个人一定不是翟会计,但是这四十万人里才能出来一个的会计师能在张群青他们的厂子里做事,那张群青他们的厂子一定很大。

    难怪尽管隔壁的群青化工总是抢张记的生意,自己的师傅,张记的掌柜张春明不但不急,还总是会说句青出于蓝宽慰自己。

    这一路聊着走着就到了山西,一个有着士兵把手的大院子前,翟一飞拿着条子跟士兵说了几句话就进了院子,过了不久就出来几个士兵帮着把马车上的货卸了下来。这些士兵对人都很客气,其中有一个还说着:“你们一路都辛苦了,先吃了东西住一晚再走。”

    翟一飞给他们安排的住处有暖暖的火炕,当晚上就跟他们道了别说有别的事要办。

    余振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当兵的,以前乡里有时候也去当兵的,都是一队队吆五喝六的。雷家出事之后不管是张记还是雷家,栓子还是余振生对这些当兵以及城里的那些副爷们更是没什么好感。

    不过这些当兵的倒是突破的他们的想象,栓子问这是哪家的队伍,翟一飞就神秘的笑笑。余振生却见他们和国军穿的不一样,他想这些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红军吧。但是余振生的心里还是有些困惑,翟一飞手里是什么样的路条,明明给红军送的货却能过国军的关卡。

    这些困惑他是没处问的,栓子憨头憨脑,吃喝睡赶车,稍闲下来就摆楞着他的麦秸秆,编鱼编鸟还叨念着不知道这个雷钰喜欢不喜欢,不知道那个雷钰喜欢不喜欢。

    有时候栓子也会灵光乍现般的问余振生:“咦,咋就不听你提起大小姐,说说,你到是惦记不惦记她?”

    余振生想想也不隐瞒:“惦记是有的,天天打头碰脸的,你叫她大小姐,我得叫她师妹。不过也和惦记掌柜,内掌柜蕊小姐是一样,真要说惦记恐怕多些小五和崔哥,也不知道铺子里忙不忙,那边下雪没下。”

    栓子便白了余振生一眼:“你就假吧!”

    余振生没觉得自己假,他甚至不大懂栓子怎么会这么惦记雷钰,论年纪他比栓子大些,论男女之间情感开窍他可还真是比栓子慢些。他也并不想告诉栓子自己和张芳之间的约定,且不说那都是自己的事,就是告诉他他可能念叨给孙婶,孙婶就会告诉内掌柜。

    余振生也没想过,这事是不是面子上的,只是觉得娶张芳原本也不是自己的想法,随波逐流的人也有想上岸的时候吧。

    山里的雪比城里似乎下的更大些,温度似乎也更冷些。山下白雪皑皑,山下银装素裹,一切就像当初走的时候一样。

    雷家的院子也被白雪罩着,空旷的院前空地上一整片的白雪连个脚印都没有。

    “爹,您等着我去叫门。东西放下您就跟我去我家住!咱们可是说好的!”栓子和老孙头确认着他认为重要的事。

    余振生紧了紧衣服,从车上拎下给家里人买的大包小包,这些又城里的糕点,城里人家里备着的小药,有给姐姐带的花布....

    雪地上踩出栓子的一行脚印,他在院门外停下叩开了门,开门的正是雷正,见到是栓子便露出惊喜的神情。

    栓子指着雪地上的一辆马车两个人似乎说着什么,雷正就跟着栓子走了过来,他先是和老孙头寒暄了几句,又对着于振生说道:“振生,你回来可是太好了。原本我还准备带你爹娘去天津的。”

    “雷伯,家里的事我也知道了,去天津的事不着急,我先帮着把师傅师娘给雷叔的东西送进去。”

    栓子却道:“不用你,又没多少东西,我能拿。”

    雷正忙说道:“振生你先回去,跟你爹娘说待会儿我得空了就去你家串门。”他说完就领着老孙头和栓子回了院子。

    冰天雪地,村路上几乎见不到人,好在自己家的院子离着雷家大院没多远,余振生感觉这村里似乎少了许多人家,炊烟少了,门上贴着对联福字的少了,临过年都显得冷冷清清,似乎连狗都懒得吠几声,能听到的只是自己脚下咯吱咯吱踩着的雪声。

    自己的院子前余振生站住了,他已经一年没回来了,他也想冲进门去大喊着我回来了。但他没有,余振生的性格也不是这样,这样的事大概栓子能做的出。而他只是在门外站了站,回头看看不远处大伯的院子,那院子似乎新修过围墙,院门口还挂着红灯笼,似乎这也是这村子唯一能看出点快过节前喜庆的气氛。

    看着那红灯笼,却让余振生有些反感。他一向不喜欢和大伯家走动,他想起五叔六叔,心里觉得不是个滋味。

    自己的门前也没贴对联和福字,只有门前被扫开的积雪在告诉人们,这户人家是有人打扫的。余振生轻轻的推了一下,院门是插着门栓的,他弯下身子从门缝看过去,母亲正从正屋出来手上端着个笸箩似乎要去灶房。

    余振生支起身子拍了拍门,里面没有动静,难道自己娘没听到拍门声?他又拍了三下,听到院中娘的声音:“别来了,走吧,跟你们都说了,咱们都不是一家人了,六河也不在,没什么可说的!”

    自己娘这是跟谁说话,余振生的心里一阵困惑,他再次拍了拍门喊道:“娘,是我!”

    里面噗的一声,似乎有什么掉在地上,余振生听到急促的唰唰的脚步声,接着门栓落下院门左右打开。眼前是自己的亲娘,白发苍苍面容憔悴。她楞一下,一下子就将余振生抱住:“我的儿啊,真是你回来了,你咋也不来信说一声呢。”

    在余振生的记忆里,自己的娘从来没这么激动过,以前自己每天放学回来,娘都是喊着:“回来了,洗手,吃饭!”

    而现在,娘一边摸着眼泪,一边拍着自己身上的雪:“也不知道提前说,想死娘了!”

    “这不是写信来不及嘛!娘,您刚才和谁说话呢?”

    “进屋说!”振生娘重新插好门栓,挽着余振生的胳膊朝屋走兴奋的喊着:“他爹,振生回来了!”

    余振生看到院子里落在雪地上的笸箩,和散落在地上的窝头和土豆。他跟着娘进了屋,房间里只是比屋外少了些风却不怎么暖。往年冬天,屋里都是点上火盆,一进屋都是暖融融的。

    “娘,怎么没生火?”余振生把给家里带的东西放到桌上。

    “今年煤啊炭啊都涨的凶,这守着煤山烧不起个煤你说好笑不?进屋,里面暖和!”振生娘也没催着余振生进屋洗手就推着他朝里屋走。

    里屋也传来余二河的声音:“是振生回来了?”余振生听出了那几乎发颤却可以控制着情绪的声音。

    他掀开门帘进了里屋,炕上坐着余二河,屋里的火炕还有些温乎气。炕桌上放着书和纸笔,书是合着,纸笔是摊开旁边是一摞余振生这一年寄来的信。就在余振生到家之前,余二河正打算给于振生写信。

    余振生坐在炕边一个转身就盘腿坐在余二河对面,盯着余二河笑眯眯的看着。

    余二河颤抖着伸手在余振生的脸上摸了摸,接着就拿过来一本书啪的拍在余振生的额头:“臭小子,放着好好书不读,非要去当什么学徒。这回好了,回不来了吧!”他说着就想起亲弟弟余六河,余振生的样子太像六河了,这笑嘻嘻的看着自己的样子,多像是六河小时候淘气回来的样子,余二河两行眼泪滑了下来。

    “爹,上学不也得去外省嘛,再说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余振生伸手揩去余二河脸上的泪,自己也是鼻尖一酸,却没让眼泪落下来。

    “现在是回来了,以后呢?娶了那天津的姑娘,做了人家姑爷,那还舍得回来?”

    余振生嘿嘿笑了笑,半真半假的说道:“您要是不同意,那我就不娶了呗!”

    振生娘捧着一碗热茶汤端进屋:“竟说傻话!那么好的姑娘打着灯笼都难找,那姑娘多俊啊,光看相片就是个大美人,傻小子还挺有福气,快趁热喝,头些天你二姐给送来的油茶面。”

    余二河哼了一声:“俊能当饭吃?振生啊,不是爹不同意这事,咱堂堂男子汉可不能吃软饭。”

    “你看你,儿子刚回来,你就说他。这婚事不管你愿不愿意反正我是愿意。”

    余振生接过茶汤放在桌上晾着:“爹您放心我可没吃软饭,我这次回来也是有事跟您商量。这门亲事本来我也觉得不大合适,而且当时师傅说这事的时候多少有点迫于无奈。我是打算先放一放,正好先把铺子的生意做起来。”

    “你做起来?他家不是有儿子吗?”

    “群青哥有自己的买卖,就开在隔壁..........”余振生便把张家父子唱对台戏以及张记差点干不下去的事说了一遍,只是说道自己这段时间学会蜡染,年前结了不少订单的事一带而过了。

    “这还差不多,成家立业是并不是说先成家后立业,你要是自己能多学本事,将来也不会让人说咱老余家人吃软饭给人家当上门女婿了。”

    余二河这次露出些满意的神色。

    余振生又将余六河给了自己钱,自己怎么用的这笔钱的事跟余二河夫妇说了。提起余六河,余二河和振生娘都叹了气,说道买了院子,振生娘迟疑的问道:“二百块钱就买个比咱院子大不了多少的院子啊,头前你大伯想买雷家院子时候也说才要二百多,那可是五进的院子呢。”

    “你懂啥,咱这啥地方,天津卫什么地方,寸土寸金啊!振生这个事爹倒是觉得你办的对。将来要娶张家闺女就娶到自己家来。”

    “我本来还想着,等您二老去了就留那,以后我照顾起你们来也方便。”

    余二河摆摆手:“偶尔去看你有个落脚还行,我可不去天津住,人家都说落叶归根,我跟你娘的根就在这,哪也不去。”

    余振生知道父亲的脾气,便不在这事上纠缠,他用勺子舀了点茶汤浮头的温热适口的喝着问道:“对了娘,您还没说刚才您是撵谁呢?”

    振生娘生气的拍拍衣服:“还能跟谁,你那大伯家的振业呗!”

第八十三章 乱世出英雄 平凡安乐难

    余振生没去天津之前,就跟大伯三叔家很少走动。他只知道,六叔回来的时候,大伯特意请六叔去了他们家为的就是振宗和振业的事。

    “他不是和他哥哥一样报考军官学院了吗?我记得我走之前就是这么说的。”余振生问道。

    “就他也能考上?”振生娘冷哼了一声,充满了对大伯家儿子的不屑。“明明是他自己没本身,这不是找到理由说你六叔的事影响了他。这不是整天没事找事一样老想进来,问问你爹六叔都跟他说过什么,有什么通信你六叔留了什么东西,成天介神神经经的,他还真以为拿到你六叔的什么实证,他就可以翻身了?”

    余振生听的有些糊涂,他看坐在炕上的余二河问询般的望去。余二河就轻轻的咳嗽了两声,振生娘就不再说了。老爷子在家足够有威信,振生娘似乎也觉得余振生一回来就跟他絮叨这些事也有点无聊,就忙说道:“振生,你想吃点什么,娘给你做去?”

    “就疙瘩汤吧,家里有面没有?”

    “有,有!头前你姐姐他们来还给送来些!我这就给你做去!”振生娘的脸上都乐开了花,终于盼到儿子回来了,哪怕这会余振生说吃龙肝凤胆她也想办法寻思寻思哪能弄来。

    余振生和娘一起出了屋,他从自己的带回来的大包小包里拿出一个小木,进了房间将那小盒放在桌上“爹,这是给您的。”

    余二河看了余振生一眼,就伸手打开盒里面是一副铜架子茶色水晶做成的眼镜。

    余二河就将眼镜从眼镜盒里拿出来架在鼻梁上,然后又将眼镜推到脑门,然后又重新放下来。“这眼镜很贵吧。”看得出余二河有些爱不释手,但还是将眼镜摘下来放好问道。

    “还好,也没多少钱,这东西在咱们这不好找,在天津也不值什么钱。”余振生说着又从衣服里面口袋里掏出五十块钱。

    “我走的时候,我娘给我带了二十多。这些给您们二老先留着用。”

    “你不是去了当学徒吗?学徒不是没有工钱的吗?是不是你六叔还留给你钱了,你可别乱花啊。”余二河像嘱咐小孩子一样不放心的嘱咐道。

    余振生便笑笑道:“按说就算正式拜师也还算学徒的,不过师傅和少东家鹬蚌相争,我么这些做学徒做伙计的都得利了,少东家那边拉去的人直接发酬劳,师傅这边也只好跟着照办,我倒也是拿几个月的工钱,这不是年前又帮铺子赚了钱,师傅又给了些赏钱,说是过年钱和奖励的。您放心,我没乱用钱。就是给家里,姐姐们还有四叔家买了点东西。”

    “你瞧瞧,还没乱买,这得多少钱。你姐那隔三差五也会回来,倒也不用特意送信。你去你四叔那,这个倒是也确实应该去。”

    余振生嗯了一声,去没急着起身,他犹豫了一下问道:“爹,您上次收到我的信是什么时候?”

    “一两个月前把,我还寻思你这小子乐不思蜀了。”余二河指着桌上余振生寄过来的信说道:“你寄来的信都在这,你自己看。”

    余振生翻了翻,他是每个月一封信,但是眼前也只有七八分信:“我就说,怎么每次来信都是有些事没说一样。”他查了查信件心里确认了一件事:“爹,五叔的事您还不知道吧。”

    见余二河疑问的目光看着自己,余振生小心翼翼的说道:“五叔没了!”他觉得父亲会问,怎么没了?然后自己在说在天津和何斌相处的经历。

    余二河叹了口气:“我已经知道了,你六叔前一阵去河南特意回来过一趟。”

    “那六叔都说了什么?”余振生又在床边坐了下来。

    “他说的,我不懂!”余二河摇摇头:“我也不想懂!我只是听他在说,他说五河出事之后他更认同商市长的观点,现在国军就是再内耗。他还说,没到天津之前,他真的以为国军英勇无敌,国民政府无往不利。到了天津他才发现,洋人正理直气壮的侵占我们的土地,那些看似发荣的背后是好好的一座城市被瓜分。他想办法查了五河的事,五河一直在帮红军做事,在天津做联络员。你六叔说,五河不能白死,全中国千千万万的人也不能白死,总有一天人们会知道,团结起来。”

    余二河心里一阵酸疼,余六河是自己的亲弟弟啊,他本来很淡定,本来以为这些都是余六河自己的选择。他原以为他可以不站在任何人的立场阐述这件事,但说着说着他发现,他也开始感慨,语气也有些激动甚至有些义愤填膺。

    “六叔!”余振生有些哽咽。

    “你六叔还说,如果有机会他一定要到战场去,咱们余家人少了血气,这些血气就让他去做。而你,余振生,你不是胆小鬼,也不是懦夫。只是你还太年轻了,你应该有你自己的理想的生活,去做个平凡人。他说,他没有理由要求你像他一样,但是他尊重你自己选好要走的路。毕竟,乱世出英雄易当英雄是本事,过好自己的日子对于普通人来说也是本事!”

    余振生的头都快低的碰到桌子,他的心里是有些惭愧的。他的脑海里定格了一张有一张和六叔相处时候的画面,那些声音对话犹如画外音一样,在心里回荡着。

    振生娘端着热腾腾的一大碗疙瘩汤走了进来:“这老头,儿子刚到家,你瞅瞅让你训的。振生,先吃口东西。呦这怎么还眼泪汪汪的。”

    “娘,我得跟我说六叔的事呢!”

    振生娘又重重的叹口气:“大过年的,说点高兴的吧。赶紧趁热吃了。”她将碗朝余振生面前又推了推。

    “吃吧,吃完就去你四叔家,你这不是要在家呆些日子呢吗?回头我带你去看看你六叔的坟”

    余振生应了一声,娘做的疙瘩汤还是原来的味道,可以说他想这个味道想了快一年了。

    正当他喝的津津有味,门外又传来了敲门声,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在门外喊着:“二叔二婶,我听说振生兄弟回来了?”

    “你瞅瞅,你瞅瞅,又来了!”振生娘不耐烦的说道,正要出门去撵走余振业,振生从床上下了地:“娘,我去吧。”

    经过外屋的的时候,余振生从桌上拿起带给四叔家的礼物。他一开门就看到门外的余振业,余振业棉帽带的低低的,耸着肩送着脖子,两手还揣在棉袄袖子完全没有一个在省城读过书的人该有的精神样子。

    余振业用手摸了摸冻得通红的鼻头,像蒜头一样扣在脸上的园园的鼻头就更红了。

    “振生,你回来了!”见面时候余振业先打着招呼。

    余振生转身就关上院门,同时也将余振业关在门外,他的语气没有半点兄弟间的温暖。“回来了”说完,余振生就朝着山脚下的四叔家走去。

    余振业忙小跑着跟了上:“振生,振生,你慢点走,你这是要去哪.“

    “去四叔家,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余振生回头望着余振业问道。

    余振业赶忙跟了上去:“你还拎着东西,我这空手不合适”他和余振生走个并排,斜眼偷偷朝余振生脸上看去。一年没见,余振生长高了些,也更加白净了些。

    “你要去也是贵客,我拎着东西算我们两个的。”

    余振生使出了激将法,但他也知道,余振业是不会去的。

    “我就算了吧,那两个小子见我都跟不认识一样。”那两个小子自然是指的,四叔家的余振家和余振和。

    “你是看四叔的,又不是看他们两个!”余振生面不改色,假装根本不知道上一辈人之间的恩怨。

    “四叔,也不用我看,有你看就行了!”

    “那你找我又什么事?”余振生问道。

    余振业比余振生只大三岁,他看了看这个和自己一边高的兄弟:“我想问问你,要是在天津寻个好差事,好找不好找?”

    余振生见他推了推头上额绵帽子,一脸媚笑的问着。

    “怎么,二哥你也要去天津?”

    “是啊,我听说那边很热闹的,其实吧,我都在家呆了快一年了。这呆的人心烦,想着找点事做呢!”

    “二哥,怎么说您也是高中毕业了,难道找个事还不容易?!”

    余振业哭笑了一下:“现在就去当兵好整,其他都不好做,不瞒你说,我自己找活做可找了小半年了,找过酒楼客栈招工的厂子,最后都没干了三五个月。”

    余振生噗嗤一笑:“开什么玩笑,您这个余家嫡出的二公子,难道什么都不做,大伯还养不起你。”

    余振业摇了摇头,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他紧接着说道:“我想你和二叔二婶对我恐怕是有误会了。”

    “误会?”余振生冷眼看了看余振业“难不成三天两个跑到我家敲门的是别的人。”

    余振业被问的尴尬的笑了笑,不知什么原因,这个明明比自己还小两三岁的同族的兄弟,让他有种成熟大气不怒自威的感觉,他也不知道字会怕余振生。

    “嗨这不是你不在家,你姐姐有不在二位老人身边,我这可是帮你照顾着呢。”

    “那我是不是该谢谢你呢?”

    余振业看到余振生眼中那道凛冽的目光,便暗想这小子像谁呢?于是就也想到余六河,就嘿嘿一笑:“振生,振生,你给我讲讲天津的事呗,听说六叔也在天津做过事,你两是不是常常见面。”

    “见过很少的几次,六叔平时忙,我又是住在铺子了.....”

    “行了,行了别撇这么清,跟你说实话,我已经不想去什么军官学校的事了。我现在就想赶紧能找个做事的地方,你说着雷家的家业也败了,要不然还能去雷家寻个差事....”

    余振生站住脚步,指指大雪覆盖的山脚下那几个窑洞“四叔家就快到了,你跟我进去不?”

    “算了,算了,我就不去了。没啥意思,我走了!”见余振生对自己的态度冷冷得,根本不搭茬自己的话,余振业觉得没味,就转了身顺着来时候踩的脚印子朝回走。

    “有毛病!”余振生很小声的骂了一句。

    四叔家还是老样子,一年的时间除了让这个窑洞里面愈发的幽暗之外,好像没给这个家留下什么新的痕迹。

    开门的事振家,过了七八岁狗都嫌的年龄的孩子,穿着单薄了衣衫,抬头盯着余振生看了半天,忽然就跳起抱住余振生:“三哥!”

    已经到了七八岁狗都嫌弃的振和只穿了件薄衫就从屋里跑出来,他手里拿着个扫帚疙瘩,过来就拍振家的屁股:“哥哥,我追到你了!”

    “振和,振家,你们两个,别感冒了!”四婶从屋里跑出来拽振和,一下子也看到了余振生。

    楞了片刻她眯起眼睛疑疑惑惑的问道:“振生?是振生吗?”

    一年不见,四婶还是那个样子,她年纪轻轻就夹杂了白色的头发总是梳理的整整齐齐,身上的衣服已经看不出来原来的颜色,几乎全部是各色的补丁叠着缝起的。

    “四婶,不是我还是谁,四叔呢?”余振生赶忙关上那扇咯吱漏风的门走进窑洞里。

    “在里面,快进来!”

    两个小子前后拥着推着将余振生推进洞里卧室那间,还是那个土炕,还是炕上满满腾腾针线活的炕桌,四叔仍是围着被子坐着,用被子盖着他那双已经毫无知觉的双腿。

    眼前的四叔已经像是一个喘气的骨架,瘦的几乎让余振生认不出来。不知怎的,余振生就想起五叔六叔,眼前四叔这个样子,真不如五叔六叔活的痛快。

    他将带给四叔家的礼物放在炕上,一个看上去有点大的包裹,里面是一些布料,一些染料,一包棉花。东西看着包裹有点大,确是很轻的。余振生怎么想都觉得,四叔家吃的方面父母怎么都会帮衬的,只是这一家人真该不论是大人孩子,都要添件新衣了。

    “振生,坐,跟你四叔说说话。”四婶扒拉着炕上的杂物给余振生挪出个坐的地方。

    余四河抬起胳膊,用那只枯瘦的手指指那地方,张张嘴却好像讲不出声音了。

第八十四章 有前车之鉴 说推迟提亲

    在余振生没去天津之前,每次来四叔家都是匆匆来,坐上一会就匆匆的离开。他不喜欢来四叔家并不是因为像大伯,三叔一样嫌弃四叔家的穷,而是当他开始懂事之后,他对四叔家的穷感到的无能为力。

    但今天,他却没着急走。尽管现在对四叔家的穷依然觉得无能为力,但是四叔在,四叔的家人都在,竟让余振生的心里起了许多的亲切。

    他坐在那带着温热的炕上,冲着四叔笑笑。四婶忙着给炕底添些柴火,那一小捧用细小枯枝当成的柴应该是大一点的振家砍来的,对于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砍柴煮饭照顾弟弟已经成了他每天要做的事。见自己的娘将柴塞进炕洞里,振家就趴在地上对着洞口呼呼的吹了吹,好让柴赶紧燃起了。

    小一点的振和已经抱着余振生拿来的那个包爬上炕,打开包在里面翻着,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振和,你看你,把振生哥哥的东西都翻乱了!”四婶抬头看见就跪到炕上把包裹从振和手上拽了过来,有些难为情的说道:“振生,你看这孩子没个规矩。”

    “四婶,拿着吧,这些都是给你们的。”

    “给我们的?”四婶看看包裹有瞧瞧振生:“这怎么好意思让你破费。”

    “不破费的,这都是铺子里的布料,我们都是进价买比你们买的便宜多了。再说掌柜也乐得这些清理了来年进新货的。”

    “那得多少钱?”四婶用手指摸着崭新的布料,眼里流露着欢喜又小心的问着。

    “这您就别问了,多少钱也是我的心意。”他转头看着那脸上带着疲惫和少有的笑容的四叔,显然四叔说话都很吃力:“四叔您就点点头,四婶就把礼物收下了。”

    于是他们都看到四叔颤颤的点了点头,四婶就拿着布料转身坐在四叔旁边,把他的手放在那些布料上:“你瞅瞅,你这些子侄也就是振生懂事,他们这辈人啊我就看着振生出息。”

    她就像和一个正常人在聊天一样和四叔说着,四叔就看着她,满眼的都是感激和深情。余振生忽然觉得自己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怎么没发现四叔看四婶的时候是这么心疼般的神情,以前也没觉得原来这破窑洞一家人,穷是很穷心里都这么暖。

    四叔冲四婶点点头,指指振生,又指指已经站起来靠着门边偷偷打量余振生的振家。

    四婶柔声说道:“我知道的,再等等,等振家和振和都大些,振和能帮着家里做点事,能抱着你起坐,能背着你出门晒晒太阳。那时候振家也快像振生这么大了,说不定振生都当了掌柜的,咱们让振家跟着振生。”

    振和一下子跳起,从后面抱着余振生的脖子叫嚷着:“我不要做家里的事,我要跟着振生哥哥走。我要去天津,要做大火车,要看大轮船,要吃白面馍,还要....”

    余振生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抱过来,伸手咯吱着他说道:“哈哈,那可不成,家里的事都不会做,跟着我干啥去?”

    振和被他抱住挣了几下没挣开,就咯咯的笑着:“哥哥会的多就做的多,我啥都不会就都不用做。振家哥哥说,我爹要是不会木匠也不会断了腿!”这句话将屋里的暖和气都冲淡了许多,余四河原本发灰的脸上就更有些难看了,四婶就从炕的那头跳下举着炕扫帚在振和的头上比划着却始终没落下。

    “这孩子,乱说话看我不打你。”

    余振生赶忙拦着,他可不想本来高兴的事变成了扫兴:“四婶,童言无忌嘛!”他放开了振和。振和就跑到振家面前:“哥,快来,里面暖和的呢!”说完就拉着振和上了炕,用那条同样是补丁摞补丁但还可以称做是棉被的东西给两个人都围上。

    振家始终是不支声的,他用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看着余振生,似乎在问什么时候可以带他离开这里。

    “四婶,我已经拜师了,等我将来能在天津立住脚,振家也再大些我就来接振家。”

    “真的啊!那可太好了!”四婶朝四叔笑笑,余振生看到围着被子的振家也冲他笑了笑。他比杨五小不了几岁,这年头能用童工的只要不虐待的大多也是出于好心给人家一条生路。

    在天津立住脚是余振生给自己留的最低的目标,自从雷家出事他就放弃了回来的想法。一是回家来一时半会很那找到合适的事做,二是自己能在张记做事自然是有雷家的托付。这第三,就是最现实的,天津的工筹要比汾州这边高上很多。

    当然,余振生所想的落脚可不是入赘张记或者娶了张记的大小姐,而且经历几个四季,看花圃中的红绿黄蓝的各色花草从种植到开花,从花朵变成染料,看着铺子生意红火,自己能挑起作坊,看起铺子。

    “哥,你要是跟振生哥哥走了,我就跟着振业二哥!”振和歪着头一本正经的看着振家说道。

    “振和听话,咱可不听别人说啥。”四婶哄着振和说道。

    “四婶,我刚来的时候还看到振业了。”

    “这振业,自打从回来老是神神叨叨的,你看到他他没跟说你什么?”四婶关心的问。

    余振生摇摇头:“他也说想去天津,还问我天津找事做好做不好做,我心里就总觉得他只是说说的。”

    “他啊,是怕落得你们三叔一家的下场。”

    “三叔怎么了?”

    原本余振生并不怎么关心,住在以一个屋檐下的嫡出的大伯和三伯,但四婶的话说的蹊跷倒是让余振生有了些好奇。

    “你娘没跟你说?也是,你娘不爱提那几房家的事。”四婶看了一眼四叔,见四叔闭着眼似乎有些累在休息,就小声和余振生说道:“你三叔没了你大伯就急着撵那娘三走,振宗的秉性倒是和他爹很像,振业多少有点像她娘,整天疑神疑鬼的还小心眼。”

    “我三叔也没了?”余振生的思绪没在那两个同宗的哥哥身上,倒是听到三叔也死了,问过之后又不觉得太意外,三叔沾了赌和烟,自己没去天津之前就已经把自己房子卖了去了大伯家住。

    “没了几个月了,你爹没跟你说啊?!”

    炕的另一头的余四河咳嗽了两声,四婶停下问话朝四叔看了看,见余四河依然闭着眼,她才看向余振生疑惑的问道“你刚说,也?还有谁没了?”

    余振生忽然想到,五叔和六叔的事恐怕四叔四婶都不知道,他朝四叔看去,余四河也睁开了眼。余振生觉得不能再呆下去了,他不清楚四叔和五叔六叔之间的感情如何,但至少本以为熬不过去几年的四叔如今被四婶照顾的还算好,而身富力强的五叔六叔却都命丧他乡,这不得不说是太伤感的了。

    他起身告辞,四婶想挽留又想着破瓦寒窑的留着振生连桌像样的招待都摆不出,就喊着振家去送余振生,余振生走出窑洞回头看到振家正抱着肩膀冷得瑟瑟发抖。忽然余振生就想到一件事,自己太大意了,给四婶拿了那些衣料按照四婶的习惯一定是想办法换成钱给四叔买药的。到时候,振家振和还是没有新衣穿,这么冷得天大的衣服单薄,小得连件像样的棉衣都没有这怎么行。

    余振生挥手让振家回去,自己小跑着回了家找出自己的行李。现在身上的衣服都是张记给伙计们在张群青成亲前做衣服时候统一做的,自己去天津时候是穿着棉衣的,那衣服这次也带回来,他找出那件棉衣抱着棉衣直奔栓子家。

    栓子一家倒是热闹,今年有栓子的工钱,老两口乐得嘴都合不拢,现在栓子的干爹也来栓子家,两个老人家还是同行,这炕头一坐,酒一温,两个赶了一辈子大车的老人就攀谈开了,栓子也坐桌子上充当着天津话和山西话之间的翻译工作。

    到天津这一年,栓子的天津话说的不地道,但是方言俚语就没他听不懂的,甚至街面上的闲话他比余振生懂得还更多些。

    见余振生进来,栓子亲爹老郭头和栓子干爹老孙头就都招呼余振生坐下喝点,余振生推脱着还有事扬手叫栓子过来。

    “你的棉衣带回来了没有?”

    “带回来了啊?!”

    “你要是不穿就给我!”

    栓子二话没说去把自己的棉袍抱来:“你要这干啥,”

    余振生把两件棉衣比在手上看了看,自己的棉袍八成新,平时穿的也在意。栓子的就差些了,布料新旧都赶不上余振生的一半,袖子还打了补丁,袖口被这家伙摸鼻涕擦的甑亮。

    他把自己的棉衣塞到栓子手上:“咱两换!”说完就抱着栓子的破棉衣转身就走。

    “咋说换就换,你的这么瘦,我也穿不了啊?”

    “说的好像你自己这件你能穿一样....”

    栓子挠挠头:“倒是也小了,我还说让我娘改改给我爹穿呢。”

    “你爹跟我身量差不多,我这件不用改!”余振生说着已经走出了栓子家。去四叔家的路上,余振生就碰到要去他家的雷正,他朝雷正招招手喊着:“雷伯,您先我家坐会,我一会就回去。”

    去年的时候栓子比自己可魁梧,他的这件棉衣就凭着四婶那双巧手足够给振家和振和改出一人一件。余振生没跟四婶解释棉衣的事,只是扔下棉衣就匆匆回家了。

    雷霆家出事之后,所有的买卖铺子都关了张,店里的伙计们也都散了,就连雷家大院里也就留下雷正这个管家和照顾严彩凤和雷春玲的雷正的婆姨。

    在以往余二河就和雷正关系走的不错,今日见雷正饭点来的就招呼他一起吃饭,雷正也不并客气,在鞋底上磕哒磕哒样袋杆子就坐到炕头。

    老哥两正聊着,余振生就回来了。

    折腾一下午,余振生也是手冷脚冷得,他哈着气也盘腿上了炕。原本天津那也有炕,最初他们几个住的就是大通铺的土炕。后来因为说王纯要来,那房子就把土炕拆了,换成了西式的床。后来王纯又不来了,西式的床搬走了,换成了几个架子床,架子床并排放着倒也跟通铺差不多,只是少了些味道,睡着有些生硬开始还不大习惯。

    后来天冷了,屋里点起了炉子,睡觉的时候并不觉得很冷。可是早上醒来的时候,炉火已经灭了,房间里跟冰窖似的,谁都不舍得出这被窝。现在终于重新坐到火炕上了,余振生就觉得全身都是暖的。

    “振生可是出息了,余先生教的好啊!”

    “他雷伯,拿我开玩笑不是?”余二河嘴上这么说,脸上却是难掩的骄傲。

    雷正就转向余振生说道:“这老爷的连襟我见过许多次,以前常有生意上的往来,咱不敢说人如何,就说做事那是可以的。听说雷老爷想开染坊,他就亲自过来教了几个徒弟。当然,人家也是为了自己买卖赚钱,可就有一样,这汾阳县城里的染料还真没一家比张记拿的出手的。如今振生能跟着张掌柜,也算是日后安稳了。这要是再把亲事定下来,你们老两口以后可就跟着振生享福喽!”

    余二河看着余振生:“振生,听到没,这手艺可是要好好学。”

    “爹,这您放心。”

    “余先生,这你可就多虑了,我听说这振生头前还立功了。那会儿赶巧你忙着老六的事,我就没跟你说。这不赶着空说了,让你这年也过得高兴些。”

    “哎,有老六这事又能高兴到哪去,倒是振生的事也耽误了。”振生娘端着一盘炒鸡蛋进来放在桌上。

    “不耽误,不耽误,正月不说媒,等出了正月我先去跑一趟,咱把这事定下来,我说嫂子,您今天是不是把年夜饭都端上来了,这可还有鸡蛋吃的,现在鸡蛋的价可涨飞了啊?”

    “振生回来就是过年,你今天有口福了!”

    “也是,振生现在赚的多了,将来说不定就做掌柜,鸡鸭都吃得起,鸡蛋有啥吃不起。”雷正夹起一筷子放在嘴里巴巴的嚼着就是舍不得咽下。

    余振生等着他咽下这才说道:“雷伯,我想能不能先不去提亲。我和师妹的事,我想往后拖一拖。”

第八十五章 芃芃急报信 家乡狼烟起

    一九三七年二月

    农历腊月二十三小年

    振生娘正头上裹着个毛巾,正吃力的举着一个头上绑着掸子的长杆子扫着房屋顶棚上的塌灰。院外有人叫门,振生娘就朝屋里喊道:“振生他爹,去看看是谁!”

    余二河放下手上的书,走到院中去开门,来的是二女儿余芃芃一家。

    二姑爷尹强牵住了驴车,把他们的大女儿抱下车,有扶着怀里抱着小女儿的余芃芃也从驴车上扶了下。

    “姥爷!”尹婷婷一下子就朝余二河奔过去。

    “呦,我的乖孙女!”余二河抱起尹婷婷,招呼着尹强和余芃芃:“快进来,快进来,这大冷天的。”

    听到院外的声音,振生娘放下杆子,见是女儿姑爷回来的就高兴的手忙脚乱的。

    “你们这是打哪来啊?”等众人都进了屋,振生娘忙着给二姑爷端茶倒水顺口问着。

    “我们从县城来,这不是大姐夫给尹强联系了个买主,还是县城里当官的人家,这马上过年了人家定了十几坛子酒。去的时候我们赶时间,这路上又不打好走,回来的时候就路过您这,这不是正好有了点钱给你们买了些年货。”二女儿余芃芃把怀里抱着裹在襁褓里的娃放在床上,解开裹在娃身上的棉被,那娃睡得小脸红扑扑的。

    “你们也不富裕,这还两个娃要带,不用多破费!”振生娘是客气的,嫁出去的女儿就是外姓人了,尤其是当着姑爷的面。

    尹强憨憨厚厚的说道:“您就收着,我们也就看着买的,对了,这些米面是我们买的,另外是大姐大姐夫托我带给您的。”

    “哎呀,可是麻烦你们了.....”

    “娘,您就别客气了,这不是振生不在家,我们也寻思着今天就跟您这过,这家里过年的活就交给我们来干。”余芃芃说着就拿起那杆子交到尹强手里:“你打扫房子,我和娘去剪窗花。”

    振生娘还想跟姑爷客气,余二河就说道:“你就让他们干吧,一个姑爷半个儿,客气个啥。尹强,你弄完了就过来,跟我唠唠这次去城里的事。”

    有个姑爷和闺女帮忙,家里简单扫扫的事就算收拾完了。小年也算年,祭过了灶开了火,家里的两个女人忙碌了做了饭。

    余二河本来是看不上这二女婿的,觉得他没文化,拙嘴笨腮的。倒是余振生走了的这一年,二女婿每次到汾州城都会经过安平村,每次都会特意来看望二老,大包小包的带些吃的用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年尹强家的那几棵柿子树结的果格外好,尹强今年的柿子酒酿的比往年都好喝,就连余二河这个平时滴酒不沾的人,自打天气冷起来偶尔也会拿出尹强孝敬的柿子酒品上一小盅。

    尹强依旧是不善言谈的,但在余二河眼中多了几分憨厚朴实,说是让他唠唠城里的事,倒了成了余二河问一句他说一句,说不明白的就是余芃芃在一旁补充,尹强就嘿嘿的喝着酒。

    这晚雪下的很大,他们还要赶十几里的山路,老两口说不心疼他两个只说疼外孙女,偏要他们留一晚。

    自打和余芃芃成亲,尹强还没在老两口这留宿过,今天见两位老人诚心挽留,这尹强也是茶壶煮饺子,有嘴倒不出来,可这心里是很欢喜就陪着老丈人多喝了几杯,直到转天天大亮才赶着驴车回自己村去了。

    振生娘怎么也没想到,当天余振生就回来了。这可真是喜事连连,心里高兴的不得了觉得这个年还没过完就已经很舒坦了,现在忽然听到余振生跟雷正说要把亲事推一推,振生娘第一不高兴了。

    “傻小子,说啥呢,这事还有推的?这要不是你六叔的事,现在我和你爹都得在天津跟亲家见面了。”振生娘说完似乎觉察话有些不妥,话说出口又不能收回,她不安的看了一眼余二河。

    余二河盯着余振生似乎想从儿子脸上看到什么写在脸上的字来:“振生,怎么回事?”

    “就是,就是,其实人家不喜欢我,她想嫁的人不是我。”

    振生娘长出一口气叹道:“嗨,我还当好大个事儿,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几个没成家的就谈什么喜欢不喜欢。咱放下远的就说近的,你未来老丈人和他婆娘当初成亲,那婆娘敢说喜欢你老丈人了?”

    “去去去,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这些妇道人家的说话。”余二河打断了振生娘的话。

    “这在咱这又不是什么秘密,他雷伯您说是不?”

    余振生听的有些糊涂,可一想这跟自己的事又不相干,再说打听师傅师娘之间的事也未免有些对师傅太不尊重了。他拿起酒壶给雷正的酒杯了倒了杯酒:“雷伯,您尝尝这个。”

    雷正被问的尴尬,端着杯子砸吧了一口酒。

    “你这酒味道不错,是不是二姑爷送来的柿子酒啊。”

    余二河指着酒壶:“真让你说对了,这酒啊入口不涩,后味香甜,我那还留了些等你走时候带上些。”

    “那我就不客气了....”

    振生娘见他们不接自己话反倒说起酒来,心里着急便数落起余振生:“你这孩子,一出家门就不听话了,那女娃哪会知道自己喜欢不喜欢你,她是天天的早晚都看着你,当你是他家的伙计一样,自然心里提不得喜欢。你是个男儿,这事他爹娘愿意,你愿意那不就成了。”

    “娘,关键是我不大愿意!”

    一旁和雷正说话余二河终于听不下去,他放下酒杯问道:“你咋不愿意,是人家姑娘配不上你,还是你心里有了主了?”

    余振生也不知道怎么和自己的爹娘解释,这可真是回来之前想的要命,一见面也亲近,可这人无百日好,这才不到一天鸡毛蒜皮的事来了,意见不和了自己就又变成了被家长训斥的孩子。

    以前父母也曾训斥过,但大多时候余振生是听话的,而且那些也不过是自己小孩子淘气做错了事。可今天这事不一样,这可关系到自己一辈子的日子,余振生可不想过的别别扭吧窝窝囊囊。

    雷正和事老忙劝着:“这事你们都别急,我也听说了当时的情况,振生你要是怕张春明没啥诚意咱再等等也不是问题,不过这事可是过这村没这店的好事,你也再想想,反正没处正月这事怎么也得拖一拖的。”

    余振生便想,先拖一天是一天,大过年的自己非要坚持这件事反而会闹得一家人不愉快。

    吃过晚饭,雷正拎着两壶柿子酒和余二河告辞,余振生送雷正到院门口,雷正举了举另只手拎着的马灯:“崩送我了,我这有照亮儿的呢。”

    余振生说着雷伯慢走,才一转身就停下了,走了两步的雷正也停下了,两人同时转过身:“雷伯,您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好像,有什么声音!”

    两个人走上村路,周周一片白雪,又上了土坡,半弦月下白雪之上,一片苍茫处一些移动的仿佛皮影般的身影,正顺着文水履冰踏雪逆流而上,那身影有粗壮男人身形有瘦小女人孩童模样还有步履蹒跚形态佝偻如老人般。皎洁月光皑皑白雪,移动身影,一个两个,三五个,十几个绕过蜿蜒崎岖的山路,出现在被白雪掩盖下山村远处的公路上。

    “振生,我看不清楚,那是人还是狼群?”

    “雷伯,我们这哪有狼群,再说狼群会走公路吗?”

    “那就是赶着回家过年的?”

    “回家过年都是城里往乡下赶,你看这些好像都是奔着县城的啊?!”

    二人一问一答又像是自言自语互相说着心里的困惑。忽然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传来,那声音忽远忽近的顺着凛冽的北风飘来,那声音正是来自那渐渐从路边通过的队伍中。

    接着一团人影朝着村子方向而来,余振生眼睛尖,他看出这团移动的黑影是一个赶着车的人,那拉车牲畜体型偏小应该是头驴,赶车的是个男人,驴车上坐着一大一小两个人,那婴儿啼哭声正是从车上那大人的怀里的传来的。

    那车离开人流,朝村里走来。

    “振生你去看看!”雷正将手里拎着的马灯递给余振生。

    余振生接过马灯嘱咐道:“外面冷,您先回屋里等我。”

    余振生走到村口的时候,驴车已经进了村路,他提灯照过去,赶车和坐车的人都下意识的挡了一下眼睛。

    “二姐,二姐夫?”余振生很吃惊很诧异,他们怎么会这个时候来,而且来的行色匆匆的。

    “快,快,快去告诉爹娘,赶紧走!”尹强的头上冒着汗,他急匆匆的说道。现在他也看到眼前站着的是一年未见的兄弟,可是情况有些紧急容不得他们寒暄。

    “去哪,二姐,你们这是要去哪?”

    “振生,先回家!”余芃芃一边拍着怀里还在啼哭的孩子,一边急促的说道。

    余振生拎着马灯照路,一行人来的余家院子门前,余芃芃抱着娃踉踉跄跄的奔进了屋:“爹,娘,赶紧收拾东西跟我们走。”

    “啥事啊,走哪啊,你们这是咋了?”振生娘有点慌神的问道。

    “日本鬼子,鬼子来了,我们那那都烧了。我的柿子树,都烧了....”

    “有事慢慢说!把事情说清楚!”余二河看了一眼脸憋的通红支吾半天说不出个整句却又着急又气氛的尹强。

    “爹,幸好我们昨晚没走。今天早上不知道哪来的一伙日本人进了我们村子....”余芃芃说到这就忍不住哭起来,怀里的孩子也哭,她又赶忙哄孩子。

    “芃芃,你快别哭回头没奶了孩子遭罪,跟娘说说到底咋回事啊。”

    “姥姥,姥爷。是小日本鬼子去了我们村,他们放火烧了房子,还抢了我们的牲口粮食,我家的房子也烧了.....”

    “啊!”房里的人都惊呆了一个个张大嘴说不出话来。

    余芃芃擦了擦眼泪:“娘,您带大妞到房里去,我跟爹和振生说点事。”

    振生娘犹豫了一下领着大妞进了里屋,余芃芃怀里的二妞也安静了下来,她对着房中的人说道:“我们没敢进村,不知道日本鬼子还在不在,回去路上就碰到我们附近村子的说了鬼子来的事,说这些鬼子见到姑娘就霍霍,还有有的村子被挑死了好几个。我怕孩子小看到,就让尹强悄悄去看看,他偷偷看了跑回来就说,家烧了柿子树也都烧了。这阵子不知道鬼子在哪,但听沿路逃难的说,鬼子是从东边一路烧杀过来的。”

    “咱们的军队呢,不是说和红军合作在抗日?这鬼子都打到家里来的,让我们怎么办?”余二河的手微微的抖着,连他的胡子都在抖着。

    “二河,我听说这鬼子可比林二还可怕,他们可是真杀人的,你们就听芃芃的,赶紧离开这。”一旁的雷正说道。

    这会屋里人才注意到雷正一直没走,余二河摊着手问道:“走?去哪啊?!”

    余芃芃说道:“爹,去城里吧,去大姐那!”

    雷正也说道:“对,对,就去汾州城里,那里不想咱这村子没个遮拦,城里有城墙鬼子不那么好进,再说这当兵守着城呢,去城里安全。你们赶紧收拾,我去通知我们老爷去。”

    余二河有些犹豫,他环顾着房间问道:“真有那么严重,非走不可?”

    尹强用力的点点头嗯着:“爹,非得走了,您没看到我们村那惨!要走快走,说不定什么时候鬼子就来了。”

    余振生觉得这是他二姐结婚以来,二姐夫说得最清晰完整的一句话。他也知道事态紧急,就赶忙说得:“爹,别犹豫了,日本人真是是没人性的,他们真的说杀人就杀人。”他想起杨五说起的在靶场道发生的事。

    “那,那你去叫你四叔。”

    余振生答应着好,尹强挠挠头:“四叔,能走吗?”

    余二河皱皱眉,他似乎并没有尹强的着急,也没振生娘的慌张,毕竟一家之主他说道“让你四叔和余芃芃坐车,咱们都走着!日本鬼子也得睡觉,咱们别着慌,从这到汾州城走两三个时辰也走到了,天亮之前咱们就到汾州城了。振生,还愣着干嘛?芃芃,帮你娘收拾东西。”

第八十六章 四婶托振家 振生念村民

    余家整个屋子的人都忙起来,振生娘哆嗦着收拾着钱粮,衣物。余芃芃将几个月大的小尹婷绑着背在背上,尹婷丝毫不知道自己家已经没了,而更大的危机正在离他们越来越近。吃饱后的小家伙趴在母亲背上熟睡着,嘴角还挂着亮晶晶的口水。

    五六岁大的尹慧也睏了,这一天她很不开心,她不知道到底发生的事情意味着什么,但看到自己爹娘一脸愁容便乖乖蜷在炕角看着,看累了也睡着了。

    余二河把那些家信收好,装在一个木匣子里,他走到外间屋四下看着寻思着把木匣子藏在哪里。尹强蹲着门边,把大把的抽着旱烟。放在平时,他是不当着老丈人和丈母娘的面抽烟的,可今天不同:他的家没了,他赖以生存的柿子树没了,他的酒坊也没了,而他家因为有酒也是火烧的最严重的,钱粮衣服被褥所有的家当出了这头毛驴和身上剩下的几块钱,他什么都没有了。

    尹强很想哭,但是他不敢,他怕老丈人会看不起他,更怕吓到女儿们。

    余二河走到尹强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尹强赶忙要磕灭旱烟,余二河却朝他摊了摊手:“给我尝尝!”

    尹强忙站起来,几乎是把烟嘴送到余二河嘴边,余二河抽了一口,立刻呛的咳嗽了起来,他一手抱着装着家信的木匣子,把旱烟杆又塞回尹强手里:“抽这个,没啥用!”他咳嗽着说道。

    尹强忙把旱烟整灭,烟杆子插回腰间搓着手在屋里来回走着:“都没了,这可怎么办?”

    “先活着再说,树可以再种,窖可以再挖,房子可以再盖,只要人都没事就行。”

    “我也这么想,我也这么想!”尹强憋着心里的闷气,顺着余二河的话倒也是开导着自己,毕竟他是回去了,毕竟他看到村里的残砖,那些衣衫不整的年轻女人,临死还遭了凌辱。那些平时欢蹦乱跳的孩子,再也不能笑着跳着在村里跑来跑去,那些平素一起喝酒的汉子们,有的开膛破肚。那些......

    尹强有些想不下去,他闭上眼睛,却忍不住眼泪就下来了“爹啊,太惨了!”他呜咽着尽量压低声音。

    余二河没亲眼看到那惨状,可是能让尹强这么一个刚毅的汉子落泪,可想那场景又多悲怆。他安慰道:“孩儿啊,心里难受就哭吧。”

    尹强朝里屋看了一眼,擦了擦眼泪:“您说,哭也哭不出来个家了,那些人也活不得了。我跟家里的商量,先把您二老送道大姐那,我再去我哥家报信。”

    余二河怀里抱着木匣子说着:“也好,也好!”

    余芃芃从房间出来:“爹,要带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强子,驴子喂好了没有?”

    “没,家里也没喂牲口的粮。”尹强愁眉苦脸闷声闷气的说道。

    “振生不是说他带些回来?他怎么还没回来?”余芃芃有些着急,身背后的尹婷动了动,她赶忙回了有着火炕烧暖些的里间屋。

    余振生是先去的四叔家,四叔和两个娃都已经睡了,四婶正在豆大点的灯下改着振生送来的棉袄。本来她还真是打算把振生送来的新棉花新布料卖了换钱。余四河的腿下不了床,原本也不是要命的病,但这几年下来人一直床上窝着已经耗光的精气神,加上断腿处一直没好三天两头就流脓打水,伤口迟迟不能愈合,人也总发烧身子也就坏更坏了。

    这一年到头余四河看病就要花不少的钱,饶是四婶贤惠也是度日艰难,她也知道指望别人周济那只是一时的事,救急不救穷,当初四河出事二哥家已经尽力,现在自己家是穷,总不能拖累着别人一起受罪。更何况,二哥和四河是同父异母的兄弟,管也是情分。

    眼看着余振生出门学徒,回来的风风光光的,想着等振家再大几岁也跟着振生去,那家里就能宽松了许多。心里有了盼头,点灯熬油的坐着针线活。忽听到外面急促的拍门声,隔着窗子四婶问了句谁。

    “四婶,是我!”

    “振生?这么晚来有事?”四婶没有看门,自己家的侄子是大小伙子了,深更半夜的开门就进怕也不像话就隔着窗子问着。

    “四婶,日本鬼子来了,已经去了我二姐家的村子,他们说鬼子是要朝着咱们这来。我家准备去县城避避,我爹说让你们也跟着一起去。”

    四婶将油灯挑亮了一些,她看到躺着的余四河睁开眼朝她看过来。

    余振生站住窗边,房间里没有说话,窗上透出坐在床上四婶的身影,那身影定着一动不动。“四婶?”余振生轻轻的叫了一声:“您收拾收拾,让四叔坐我姐夫的驴车。”

    四婶的身子动了动,身影俯了下去,然后振家小小的身影就坐了起来,余振生听到四婶说道:“来就来吧,你四叔说他不走,鬼子来了能拿一个废人怎么样?”

    “四婶,您不知道,那鬼子可狠了,我姐夫的村子都被烧而来。”

    余振生看到四婶的身影下了床,听到四婶说着:“振生,你等下!”那身影又俯下身子,把一件衣服围在振家的身上,领着振家出了窑洞门:“振生!你带振家走吧。他很懂事也能帮着干不少活。”

    “四婶,我去背四叔!”余振生有点着急,刚要进门,四婶将振家朝余振生推了过来:“振生,咱这窑洞也没什么可烧,人家要烧也烧那有钱人家的大院子。你放心,我跟你四叔是不走的。”

    “娘,振生哥,你们在干啥?”振家睡眼惺惺的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他人已经到了余振生的身边,手紧紧的拽着四婶的衣角。

    “振生!”余振生忽然听到四叔的声音,接着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四婶忙转身进屋振家顺势跟了进去,余振生也忙进了屋他关上门走了进去,四婶正跪在床上用力的抱起四叔让他坐起来。

    “四叔!”

    “我都听到了,听她的!”四叔颤抖着指着四婶。

    余振生一股心酸涌了上来,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可眼下四婶紧紧的握着四叔颤抖的手:“你别着急,我跟振生说了。咱这穷都不怕,还能怕日本鬼子?只是我本来想着让振家大点跟振生走,倒不如现在就让振家跟去。”

    余四河张嘴喘了喘,有用力的点点头。

    四婶这才转向余振生:“振生,我和你四叔这把年纪了,哪也不想去,振和还小离不开我,振家就托付给你了,你要是真惦记四叔四婶就待振家好点,天津那么大有钱人那么多就是要饭也比在家吃的好。你帮帮四叔四婶。”

    “四婶!”余振生急的直跺脚:“现在不是说去天津的事。”

    “我知道,我知道,不就是日本鬼子要来了吗?咱家没啥可抢的,再说都过年了,日本鬼子就不过年?快走吧,你爹娘那还等着呢。”四婶说着就推着振生和振家一直将他们推出门。

    四婶!

    “娘!”振家哭了起来

    “振家,娘不是不要你了,娘是想让你有个好活路。”四婶将后背靠在上眼泪哗哗的留着,她哽咽的说着。

    余振生知道再劝也没用了,他抬头看看月亮,那月亮正朝东移,琼空如顶繁星如麻,通透冰冷照着大地。

    “振生哥,我怕!”振家拉着余振生的小手冰凉,他身上的棉袄的长短已经改好,只是肥瘦还没动,栓子的棉服在他身上显得十分肥大。余振生蹲下帮他把下摆扎好:“不怕,跟振生哥去大姐家好不好?”

    振家听话的点了点头,余振生回头看了看窑洞里那盏灯也被吹灭,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到了。他只好领着振家,朝栓子家走去。

    听说鬼子要来了,栓子一家也有些惊慌,栓子家在县城没有亲戚。一家人商量,栓子的哥哥嫂子都回娘家。老孙头劝栓子爹娘索性一起去天津,天津那么大的地方,日本人是有租界的,还有那么多国家的租界,日本鬼子不敢闹事。

    栓子爹娘还有些犹豫,栓子用征询的目光看着余振生。余振生当然明白栓子这么看自己的用意,就劝道:“郭叔,您放心,到了天津您就住我那,我那院子都空着呢。”

    “对啊爹,咱们就住振生家,他那院子就是他爹娘也都去都能住下。”

    “这,这合适吗?”

    “合适,合适,栓子你们赶紧收拾,我先回去!”

    余振生领着振家要出门,栓子追出来问道:“振生,振生,雷老爷家怎么办,雷钰怎么办?”

    “雷伯刚才在我家也知道这个事,这会他们应该也在商量着离开这里避避的事吧。”

    “你不急着回去,咱们去看看?我怕我一个人去....”

    这个时候栓子还担心雷霆不给自己开门,余振生的脸被风刮的都木了,他揉揉脸望着这片村庄,尽管村庄如今萧条,那也住着几十户人家呢,以前雷霆说句话村里都能应一声,雷霆跺跺脚村里都能颤一颤,现在雷家恐怕已经自顾不暇那村里的这些人家怎么办?让他们留在这等着鬼子来?

    不行,余振生觉得自己心里做不到。

    “我跟你去,正好我也找雷老爷有事。”余振生说完看了一眼振家,他蹲下身子问道:“振家,你先去二伯家,跟二伯说我马上回来。”

    “对了,栓子,你家还有草料没有?”

    “有,多着呢,给干爹预备回去路上的都有富裕。”

    “你给振家让他抱些给我姐夫的驴子!”

    栓子说着好,马上去抱草料:“你先去雷老爷那,等会我后赶你!”

    余振生赶到雷家的时候,迎面碰上赶往栓子家的雷正。雷霆是终究是见过世面的人,如今暂居乡下也是一时无奈之举。考虑到家人的安全,雷霆想到县城里妹妹一家。

    以往雷霆在县城的时候,妹妹和妹夫也是指着雷霆家的生意,之前杏花的事雷霆家遭了劫,妹妹一家虽也受了些影响,但毕竟是外姓人家业还是保住了的。于是便叫雷正去请栓子爹来,没想到路上正碰上赶往雷家的余振生,

    “雷伯,栓子随后就来,等下让他跟他爹说,您先带我见雷老爷,我有事想找他。”

    听到余振生的请求,雷霆马上领着余振生又回到雷家,此时雷家的院子里正在上演一出“豪门”闹剧。

    刚刚雷霆叫来严彩凤和和两房姨太太,让他们收拾一下,严彩凤没说什么,两房姨太太却不干了。原来家里出事的时候两房姨太太回了娘家,这才消停回来过年,就被通知让他们接着回娘家避避。

    率先闹翻的是三姨太,她先是一脸狐疑的看看老二,又满脸仇视的盯着严彩凤,接着便嚎啕大哭起来:“这叫什么事啊,老爷您不能就这么甩下我们母子不管啊。”

    二姨太心里也有不悦,便也跟着说道:“来个林大,让我们回娘家,来了鬼子也让我们回娘家,娘家人倒是怎么看我们。”

    雷霆压着心里的烦躁耐心说道:“妹妹家就那么大地方,咱们这么多人去了也住不下,再说你们也要给娘家报个信儿的好,咱们先都进城,在妹妹家休息一下就送你们回娘家。”

    三姨太一甩袖子:“行了,老爷说旁的都没用,再怎么说雷家也只有雷鸣一个男娃子,不管日本鬼子来不来这家业都是雷鸣的,之前不是嚷嚷着要卖这宅子吗?我看,是不是大姐看宅子不卖了借着这个机会让我们走啊,我哪也不去,我跟我们鸣儿就留着给老爷守着家业。”

    严彩凤倒是懒得和她一般见识,她站起身来冷冷道:“谁爱守着谁守着,反正老爷去哪我就去哪。”

    “呦,大姐说的好听,我们到也想跟着呢,可老爷不是不带着我们吗?”二姨太哼了一声,撒娇的推着雷霆的肩:“老爷,您可倒好,人说夫妻一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这总是让大姐陪着,动不动就把我们往娘家送,知道是您这有难,不知道还以为......”

    “行了,又完没完!”雷霆一甩胳膊站起身来:“给你们一个时辰,愿意跟着的跟着,不愿意跟着的爱咋咋地。”

第八十七章 酌酒与君君自宽 人情翻覆似波澜。

    雷正带着余振生进来的时候,雷霆正在呵斥那两房姨太太。

    二房的见老爷真的发了怒,便不吭声了。反倒是三房委屈巴巴的还在辩驳:“不就是打仗吗,这些年这仗也没少打,也没见就打到村子里来了?”

    余振生在门外站了一下,雷正进去在雷霆耳边低语了两句。雷霆朝门外望去:“让他进来吧。”接着他冷眼看了看那两个心不甘情不愿的女人。“或者离开这里,或者等我倒民政科递过申请!”

    “老爷,我们....”

    “滚!”

    雷霆真的发怒,两个女人也是心虚,她们自然是知道去民政科递交申请的意思。休妾不同休妻,休息的手续是要麻烦许多,而休妾甚至不需要休书,只需要到民政科登记一下就完成了。二人只好嘤嘤的哭着,相互搀着各自回房准备。

    雷正将余振生带到房间,振生称呼雷伯行礼。

    “振生你来了,坐下说!”

    “雷伯,时间不多我就不坐了,我来是想问您,我们走了这村里的人怎么办?”

    雷霆这场变故让他两鬓斑白,他微微苦笑了一下:“振生,如今能只管好自己就不错了。你看我家里的就知道,那两个娘们还以为我是虚张声势。再怎么说这是我的家业,不到万不得已我会舍下?”

    他见余振生皱起眉头,便又说道:“村里的事,我早就不管了,你赶紧回去收拾去吧。”

    余振生觉得诧异,这可不像当年的雷霆,那时候的雷霆在村里是最有威信和威严的。别说来了鬼子这么大的事,就是有时候村里有了纠纷,只要雷霆最后一句话便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他知道,林大的事对雷家的生意和雷霆本人打击都很大,却没想到今天他会对村里的事冷眼旁观。

    “雷叔,不行啊,这可是人命关天啊。我姐夫他们村里死了好几个人呢,听说死的很惨。”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雷霆神色是冰冷的,声音也是冰冷的,他看着雷正说道:“老哥,赶紧安排收拾别耽误时间了。”

    这句话算是对余振生下了逐客令,雷正拽了拽余振生的衣角小声的说:“走吧!”

    余振生站定,他盯着雷霆看着:“雷伯,去年过年时候,咱们武秧歌您记得不?”

    “怎么不记得,平时我回来少,那次你就站在我旁边。如果没有那次,我也不会让雷正去你家,当然你现在也不会成为春明的徒弟,更别说要上门的女婿。”

    “不!我说的不是这个!”余振生忽然觉得心里有口气再向上涌动:“雷叔,天津虽大,但是有地痞流氓,有洋人作恶。崔哥的好朋友被地痞陷害打伤,铺子里的胡大被洋人开枪打死,报童因为挡了日本兵的路就被当靶子射死,师兄的喜宴被日本兵搅了。这些都不如我们小小安平村,当年有您主持乡里人都过的安生。去年您扮的狄青,那是护国保家的大英雄,青有威名,贼当畏其来。”

    雷霆诧异的看着余振生,他知道余振生读过书,也知道这是个耿直性子的小伙子,更听张春明在自己面前夸奖过他,却没想到他能在自己面前一套一套的说这么多。可以说这些话还真让雷霆有点激动,当年自己那么大家业,这村里百十户一大半都靠着雷家维持生计,想到当年的风光雷霆有些动容。但想到今日的落魄,雷霆才一在眼中闪动的锐利的光芒就黯淡了。

    “你难道说咱们都不走了,鬼子来了就跟鬼子干,跟他们打?”雷霆冷声问道。

    余振生一下意识到这也并非自己初衷,他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咱们没有枪,拿什么跟日本人打。我是想,怎么也要通知一下各家各户。要走大家都走!”

    雷霆摇着头笑笑:“我还以为你要真跟鬼子拼命,看来你也没那胆魄啊。”

    余振生的脸红了起来,他咬了咬嘴唇:“是!我没有,我有爹娘,我想活着。”他抬眼盯着雷霆:“难道您不也是,大家都是为了活着,为什么不给别人一个可以活着的机会?”

    雷霆被余振生的目光触动了一下,那是少年血气方刚的正气,他竟然连自己求生愿望都能直面的诚实。

    雷霆的心里平静了下来,他有些羡慕张春明,这个连襟的眼光是不错的。如果将来余振生娶了张芳,那他也是自己的外甥女婿是一家人了。

    于是雷霆的语气也缓和下来:“振生,你记得村口有一只大黄猫吗?”

    “记得,这次回来没看到它!”

    “它死了!去年夏天它生病了,要知道它没生病之前像个小老虎,村里的老鼠,蛇都靠着它,村里的大人孩子也喜欢它,它也很亲人。可就是它生了病,不吃不喝趴在路边的时候,人们走路都绕开它。人对猫如此,对人也是如此。家里出事的时候,那些平时常来家里走动的都不来了。开始的时候,人家都盼着事情赶紧过去,有的还来宽慰你。可发现事情没了转机了,就开始跟你算账。到后来仿佛不认得一样,我知道村里人背后说我什么,好色!呵呵。可我没有强抢民女啊,那杏花她....”

    雷霆有点说不下去,一来这事说出来太矫情,二来对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说,他能懂吗?

    余振生低头沉思片刻,这低头是想起那大黄猫,沉思是想着雷霆后面的话,再抬起头看着雷霆的时候,余振生笑笑:“雷叔,古诗云:酌酒与君君自宽,人情翻覆似波澜。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草色全经细雨湿,花枝欲动春风寒。世事浮云何足问,不如高卧且加餐。这个时候本不该谈诗论词,只是古人都看透人情冷漠难道雷伯您还不如我通透。”

    “看通透如何,看不通透又如何?”

    “振生,说好了没有!”此时栓子急匆匆的跑了进来:“雷,老爷,车马已经备好了。就等您收拾好了。”

    “好,过一个时辰我们就出发!”

    栓子应了一声拉了余振生:“振生哥,你还戳着干啥,赶紧回家准备啊!”

    余振生见雷霆似乎心意已定,并不想出门张罗乡里乡亲,他摇摇头:“是我想错了,我去挨家挨户叫门!”说完他转身就朝外走。

    雷霆一怔骂道:“这臭小子,跟他爹一样倔!雷正哥,去把锣找出来,栓子,跟你雷伯一起在院门外点了火把把人都喊起来!”

    深夜的山村万籁寂静,村道上一个年轻人手中拎着一盏马灯,照着脚下坑坑洼洼的的积雪的道路。他站在路口盘算着向上走有二三十户和自己相邻的院子,向下也有二三十户人家,更远处的田间以及河岸以及靠近四叔家挨着山脚也有几户人家,先去哪里?

    他踌躇了一下后悔刚才没拉着栓子,忽然一阵紧密的锣声在静夜中响起,回荡在整个山村上方,又听到栓子扯着他那粗嗓门喊着:“各家各户注意了,鬼子要来了,大家赶紧离开村子避一避啊!!!”

    余振生的心里一下子好像涌动着一股暖流,他回头望向雷霆的院子,院前空旷的雪地上站着三个人,觉着火把身材魁梧的是雷霆,身旁敲着铜锣的是雷正,另一侧双手拢着嘴高声喊着的小伙是栓子。

    接着余振生看到,山村里星星点点陆陆续续的出现了一些亮光,是各家点起灯透过窗子照出来的光芒,也许这就是余振生的一念,雷霆的一动,让小小村庄在未可知的战祸中有了生的希望。

    栓子爹赶的车里面是雷霆一家人,六七个大人和几个孩子车厢里都挤在一起,有句话叫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大致可以形容雷霆家现在的状况,至少他的马车还在,车厢够宽敞。

    栓子赶得车是老头那辆骡车,骡子已经饮喂的很好,又些了一天脚力也不太输给马车,车上坐着栓子娘和栓子的嫂子还有余二河夫妇和余芃芃带着两个娃。车里也是很挤,但好在该坐车的人都坐上了车。车前坐着老孙头和余振家。

    尹强的驴车上装了栓子和振生两家人带的东西,老人们总是很多东西都舍不得,都觉得会用得上,因此驴车也是拉的满满的,尹强牵着驴子,身边走着余振生和栓子的哥哥。

    他们出村的时候,村里并没有太多人家跟上,愿意离开村子的人不多,有的舍不下家里,有的觉得不是大事,有的根本不知道要躲到哪里。

    出村子的时候,天是黑压压的,前面的马车压着速度,栓子爹夜路也走的多,这条路常来常往,但车上人多而且要给后面骡车引路。后面的骡车也压着速度,车上人多骡子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后面还有赶驴车的。

    赶驴车的尹强走出了汗,余振生只看到尹强不停的挥着鞭子催驴子快走,或者他想追上前面的两辆车,或者他更担心来不及走,毕竟他生平第一次见到那么惨烈的生死,他心疼柿子树更对那惨烈心有余悸。

    东方泛起鱼肚白,天色青蒙蒙的亮起来,薄雾笼罩中,余振生隐约看到前面的车,那车后还跟着人。那些人是不是他在村里看到过行走在夜色雪地上的黑影,余振生不得而知。他只是看到,人越来越多。人们都神情漠然,无声无息默默的走着,仿佛只有走着才能快速逃离那炼狱一样的世界。

    因为前面车碾,行人的脚踏,雪地已经被压实,有的地方被压成了冰,偶尔走路的人滑到,有人搀扶起来的就继续前行,没人搀扶的就倒在路边,有的冻有的饿有的累的迷迷糊糊的睡去,便再没醒来。于是通往汾州城路上逃难人中,有一些无亲无友无依无靠甚至没人拉一把的就在路边成了一坐或坐或躺塑像。

    “怎么这样,怎么会这样?”栓子的哥哥郭齐冻得僵硬的脸,上下牙打着颤,似冷似恐惧的看着那些偶尔出现的雕像喃喃的说道。

    “总比被鬼子挑了好。快点走吧,看这样子鬼子已经祸害了不少村子了。”尹强那个不善言谈的中年汉子,忽然比平常多了些条理。

    余振生也在想:怎么会这样。只是他没说出来,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快点到汾州城。

    汾州城外已经是黑压压一片,等着进城的人们堵在城外,城门开启的时候从城里出来一队骑着马的官兵,他们呼喝着扬着马鞭打着堵在城门外的逃难人,在打出一条路之后,马蹄子卷着黑色的泥浆扬长而去。人群继续合拢,但能进城的人却不多,陈门口设置了盘查,有备而来的带了自己的身份凭证可以放进城,而那些家破人亡疲于逃命的穷人却全部被拒在城外。

    索性,余振生一起的这些人,原本就是提前做了准备,该带的东西也都带齐了,他们好不容易才挤过人群进了城。

    不管是雷家还是郭家抑或余二河一家,进了这个有着四面城墙的汾州城,便觉得日本鬼子是打不进来的。这里有晋军守备,有坚硬厚实的城墙,他们都送了一口气。

    栓子爹送雷霆一家去雷霆妹妹家,其余的人就都暂时先来到余蓁蓁家。接着又各自分头,郭齐夫妇休息一下就去了栓子嫂子的娘家。

    余振生的父母留下来在大女儿家暂住,二女儿一家也暂时住下。原本不大的房间更加拥挤起来,老孙头本来也打算赶回天津,现在栓子要带着爹娘也去天津正好一路回去。

    余振生原本打算在家过年,现在大姐家已经乱成一团,人多嘴多。余振生便劝爹妈也跟着自己回天津,只是老两口不想走,最后思考再三,余振生和爹娘商量着自己跟栓子和老孙头的车一起回天津。

    不在自己家,沿路以及到了城里又听到许多地方遭了劫,老两口也没心思过年。一家人好歹也算团圆,就在大姐家提前过了哥简单的团圆年。

    还有四五天就腊月三十了,老孙头的骡车出了汾州城,春节前到家希望渺茫,只盼着一路平安能回去过元宵节。

    余振生心里还是有些遗憾的,好不容易回家都连一晚都没呆好,现在他坐在车里,对面是唉声叹气的栓子爹娘,身边是一路时睡时醒的振家。他开始有点后悔这么着急出了,都不在家里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四叔四婶他们怎么样了。

    他还不知道,这个就算团圆的春节之后,他竟然有很多年根本没办法回家。而此时一切不安才仅仅是刚开始。

第八十八章 京国西行三十里 层冰半架卢沟河

    才出汾州城余振生就开始后悔了,在他心里总有一种莫名的不安。

    在县城的头两天,尹强还打算出城看看,但很快就回来了。他带回来的消息则是,外面的难民越来越多,城外聚集了很多没能进城的人,听说日本鬼子在不少的村子都烧杀抢掠,还听说有的地方有队伍在和鬼子打仗。

    余二河叹着气:“先避避风头再说吧,好歹一家人都在一起。”

    也确实是一家人都在一起了,大姐家原本也只有两间房,现在两个老人,五个娃,最大的十岁,最小的才五个月,加上两个姐姐和姐夫,屋里几乎都转不开身了。也幸好两间屋都有土炕,十几个人才都能睡下,女人们带着娃一间;余二河跟两个姑爷带着大姐家长子路新,再加上余振生和振家,几个男人挤在另外一间。

    家里的事,余振生帮不上忙,但他发现大姐家的日子也不宽裕。如果不是一家人都跑到大姐这避难,一定会以为作为先生的姐夫拿着一份高额的收入,一家人在县城应该算是过得安逸。

    然而,现实却是姐夫已经几个月拿到的只是欠薪的条子。如果不是余振生看到大姐在灶房,把大外甥手上的馍抢下留给父母,而在吃饭的时候又骗爹娘说孩子们都吃过了,他一定也会留下来一起过个团圆年。

    更让余振生想快点离开的原因,就是自己的婚事。余振生想的问题是很难和母亲以及两个姐姐说清楚的,所以他越不知道怎么解释就越不想解释,越不想解释就越激发起女人们的好奇心。

    余振生只要自己躲到外面,他去找栓子,栓子爹送雷霆到城里原本马上启程,倒是雷霆也是认得老孙头是张记的老车夫,又知道栓子一家准备去天津,就特意挽留他们住了一两晚,这才等到了余振生正决定也一起回去。

    临行时,余振生将身上的钱都掏出给娘留下,悄悄嘱咐娘贴补给大姐和二姐。他知道若是他拿出来这些钱,两个姐姐一定不会要,钱不多,不够休房置地,但却可解燃眉之急。

    这一路虽然没有翟一飞的路条了,但经过关卡也没遇到什么麻烦。老孙头和栓子爹都是摆弄牲口的老把式,调教牲口和赶车那都是一流的,只要路上牲口没毛病,那就是最顺利的事。所以他们白天赶路,晚上找地方休息,也让牲口歇脚。

    过了太行山路就好走了许多,沿途的马车店也多了一些,倒也算无风无险的回道天津。只是这一路,随处可见逃难的人,那些漫无目的的人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他们茫然的无奈的在冰天雪地里行走,有时候见到从东向西逃的,有时候见到从北往南避的。若不是振生他们有着自己要去的方向,随波逐流也不知道会到哪里。

    两个赶车年过半百的老人商量着,看着这流民的来的方向,已经不能按原路走保定到天津,为了安全起见绕路走北平到天津。这样走虽然多走几十里路,但好在都是大道又都在国军军队部署范围,虽然关卡多但好在更安全些。

    一路上最让余振生感触的倒是看到栓子和父母在一起,路上嘘寒问暖,休息时候端汤倒水。虽然远离家园似乎两个老人的心情并不怎么差,还有老孙头可以一路聊着,这就让余振生更加想念自己的父母,他心里羡慕栓子,若是爹娘同意跟着来多好。

    再有就是振家的懂事,他从来都是默默的跟着余振生,那是大眼乎闪着有时候会一直盯着车外移动的山川河流看,有时候就乖乖的坐在余振生身边。他很少说话,从来不念叨着想爹娘,像是一个小闷葫芦一样把所有的事都放在了心里。

    栓子常会指着振家:“你瞧,跟你振生哥一样的脾气,你们余家的娃是不是都是这样?”

    栓子娘摇摇头:“余家娃,只有振生这样,你看那余家大爷家的两个,可是张狂的很。就连振家的亲弟弟也是爱跳爱闹的。”

    振家就仰起头盯着余振生看,余振生拍着他的头笑道:“看我做什么?”

    振家就低下头去想,振生哥哥是什么样子,自己是和振生哥一样的吗?那是不是以后也可以赚很多钱,买很多的新布料做很多新衣服。

    路上无聊的时候,栓子就会问起爹娘村里这一年发生的事。

    栓子娘就絮絮叨叨的讲着,有些事都是街坊邻居的小时,谁家娃偷了谁家的棒子,谁家的狗咬了谁家鸡,谁家的媳妇和谁家的媳妇不和,站在村里跳脚的对骂。这些事,余振生和栓子听着都是一笑。

    倒是说起雷家和余家这一年的变化,余振生和栓子都听的很仔细。

    从栓子娘嘴里说出来的事,和在张记偶尔听说的事的版本就有了许多的不同。

    对于雷家,栓子娘是叹着气说的:“雷家也是上辈子欠了的债,都让雷老爷这一人还了。照说雷老爷真是对咱们村里人不错了,可雷家一出事天天有堵上门的,那个林大也不知道从哪弄出来那么多老黄历,当年雷家祖上发家时候做的却阴损的的事都搬出来了,若不是有句老话叫做墙倒众人推,雷家也不会垮那么快。你们只知道雷老爷贪了官司,却不知道那县城铺子里的生意倒不是外人毁的,全毁在用的人身上,一见雷老爷出事,那都抢东西,家里铺子里但凡值点钱的,都让伙计家里的佣人抢的差不多了。”

    余振生听到这里,就想到那晚请雷霆出面,雷霆说的那些话了。

    栓子又絮叨了许多,谁家怎么忘恩负义,当初雷老爷是怎么安葬他家老人的;谁家又是怎么恩将仇报,老爷出事的时候落井下石去作证。

    余振生听的沉默,栓子听的气呼呼的鼻子直喷粗气。

    “到最后啊,就雷正还跟着老爷,其实我跟你爹心里也犹豫,要不是你是雷老爷留在天津做事了,说不定我们也离开雷家。”

    “瞎说!”车子颠簸着,栓子爹的闭着的眼睁开了:“雷老爷没说让我走,我肯定不走。做人得凭良心,雷家是做了不是见不得人的生意,可那城里开的赌坊,酒楼,窑,子可关着咱们乡下人什么事?也是说,乡下有人跟着雷家在外面吃了亏的,当时也都不待他们不薄了。”

    “我就说那林老太可是个狠人,当年杏花被他们家收养当童养媳的时候已经六七岁了,按说裹脚的年岁都过了,那林老太是真狠,愣是把丫头脚丫砸断了愣着裹成了小脚。当年林家可就在咱家隔壁,那杏花哭的叫的啊听得就那么心疼。咱想去看,林老太婆愣是关着院门谁也不许进,还让林大在门口把着。要说当年林大可就是个耍狠的主呢。要我说,这林老太太打那时候恐怕就憋着坏呢。”

    这些事栓子和余振生是头一次听,女人裹脚他们不感兴趣,余振生的两个姐姐也是天足,从小更是没接触过这些。

    栓子问道:“那林家和雷家是不是有什么过节啊!”

    栓子娘看了一眼栓子爹:“他爹,那我可说了啊?!”

    “想说就说,谁要管你!”栓子爹哼了一声,又闭上眼睛。

    “我也是隐约听过一些传闻,林大是给老太爷看园子的,他娘本来是老太爷买来了做生意的,性子太烈了破了相,老太爷一生气就把她给了林园,哦,林园就是林大林二他爹。林园这个人好勇斗狠还酗酒,在外面打架回家打婆娘,后来林大跟人打架死了,老太爷给了一笔林家一笔丧葬费,还在咱家旁边给他家修了个房子。我记得林园下葬那天,前脚埋了林园后脚林老太就在家做了一桌喜面。那天是不是还给咱端了碗去?他爹?”

    “嗯?嗯!”

    栓子爹的回应算是一个肯定,于是余振生和栓子心里也就有了轮廓,最恨雷家的大概就是林大他娘,这仇恨可是一直种在心里,最终报复在了雷霆身上。

    “要我说,雷老爷倒霉就倒霉在喜欢小脚娘们身上了。咱大奶奶也是,怎么这次就没闹腾呢?当年她可是连自己亲妹妹都闹腾的远嫁了...”

    “咳咳咳!”栓子爹咳嗽声制止了栓子娘的话。

    栓子娘看看栓子爹,又看看余振生和栓子:“哎,你看我,人老了话也糊涂,越说越远了。”

    大奶奶的严彩凤的亲妹妹是严彩蛾,也是张记的内掌柜,车外赶车的老孙头和自己的儿子都是在人家做事。车内还坐着余振生,眼看就是张家的姑爷了。这话再深了说,是在是不妥。

    “栓子,你干爹也干了两三个时辰了,你叫他停了歇歇骡子,让你干爹坐进来歇着我赶车去!”栓子爹冲栓子说道。

    “行,你也歇着,这都到了河北了后面的路您不认得还是我来!”栓子晃悠着站起来钻出车棚,喊着老孙头停车休息。

    车子慢慢停下来,栓子扶着爹娘下了骡车,又陪着两个老人下了土道去解决方便。余振生问振家:“你要不要方便一下!”振家摇摇头,目光却朝着不远处的条大河望去。

    老孙头喂好了骡子,心疼的拍了拍骡子的背,转身对余振生说道:“等下过了泸州桥咱们就快到北平了。”

    余振生看着横跨大河之上的石桥,忽然心声起个念头弯下腰问振家:“想不想到桥上去玩?”

    振家点点头,余振生就对老孙头说道:“孙伯,你们在这歇着,我带振家到桥上去玩!”

    “我去去!”栓子扶着她娘从坡下攀了上了,听到余振生说便嚷嚷着也要去。

    老孙头手搭着凉棚,像是讲解一样对众人指着那桥说道:“去,都去,这桥可是好玩的很。这桥有桥墩十座,共十一孔。这桥上好多石狮子。咱们京津两地可有个歇后语,卢沟桥的狮子,那是数不清。栓子,扶你你爹娘上车,坐在车架前面,我慢点赶车,让你爹娘也看看,你们三个就到桥上玩。这桥边有不少旅店,而且距离北平还有三十里,正好今晚咱们就在这附近休息,明天一早出发。”

    听到这些似乎一车人的心都终于宽下来,似乎到了北平就到了最安全的地方,同时从北平到天津不过一百二里赶一赶也就到家了。

    栓子开心的欢呼了一声,然后着扶着爹娘上车,余振生感觉振家拉着自己的手紧了些,之前都是跟在自己身后走,这次竟走在自己前面好像很兴奋的样子,出来这么久他也是第一次看到振家活泼兴奋起来的样子。

    也难怪振家会兴奋,一直坐在车里,每次天不亮就上车,天将黑才下车,沿途经过都是山川破路,大片荒芜之地,今天竟然看到那么宽的河流上一道宏伟的石桥,就连余振生都觉得感叹造物神奇。

    他努力回想着陈先生对他描述过的北平,记忆里陈先生说过北平八景,太液秋风、琼岛春阴、金台夕照、蓟门烟树、西山晴雪、玉泉趵突、卢沟晓月、居庸叠翠。

    卢沟晓月,说的就是这卢沟桥吧。还有陈先生赞誉时候提到的元代陈孚《卢沟晓月》诗:“长桥弯弯抵海鲸,河水不溅永峥嵘;远鸡数声灯火杳,残蟾犹映长庚月。道上征车铎声急,霜花如钱马鬃湿;忽惊沙际影摇金,白鸥飞下黄芦立。

    王缜的《渡卢沟桥·京国西行三十里》京国西行三十里,层冰半架卢沟河。古桥白昼虹闲睡,野店青山马竞过。姬善造舟非久计,秦知鞭石亦兴歌。从来王气归幽并,百二重关设险多。

    明代,张元芳的《卢沟晓月》:“禁城曙色望漫漫,霜落疏林刻漏残;天没长河宫树晓,月明芒草戌楼寒。参差阙角双龙迫,迤逦卢沟匹马看,万户鸡鸣茅舍冷,遥瞻北极在云端“。

    乃至前清朝乾隆皇帝到卢沟桥都有写过:薄雾轻霜凑凛秋,行旌复此渡卢沟。感深风木睽逾岁,望切鼎湖巍易州。晓月苍凉谁逸句,浑流萦带自沧洲。西成景象今年好,又见卢沟晓月。

    一上桥振家就跑起来,他呼叫着在桥上欣喜的摸着那些石柱那些刻在石柱上的狮子,卢沟桥的石狮子姿态各不相同.狮子有雌雄之分,雌的戏小狮,雄的弄绣球.有的大狮子身上,雕刻了许多小狮,最小的只有几厘米长,有的只露半个头,一张嘴。有的张牙舞爪,有的乖萌可爱。

    余振生却一步步的看着,那桥端的石碑记述了康熙、乾隆时修桥的经过。乾隆写的那通碑,记述的更详细有趣。是年,发现桥有损坏,乾隆命修缮,当拆开桥的一面一看,发现桥拱结构石工鳞砌,锢以铁钉、坚固莫比“。实不易拆,且既拆亦必不能如旧之坚固也。“结果仅修缮了桥面、栏板和石狮。

    看到这里余振生也笑出声,走在桥上,两侧自由不少和人们一样的行人,在游览着这座桥,各自发着惊叹。

    冬日寒风中,桥下蜿蜒的永定河早已结冰。向东望去,便依稀可见青灰色的城墙和朱红的城楼墙体北平城的西关城门。

    栓子走马观花的已经走过了桥另一端,振家也摸着石狮子跑了两个来回,当他脸色潮红微微冒着汗,肥大的棉衣在他身上甩来甩去的跑到余振生面前时。余振生正站在桥中看着河面,想着天上明月,水中映月,一桥三月的景那是多美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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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泰民安介绍:
16岁的余振生离开山西来到天津。
从千里迢迢的回乡路到如今时代的巨变,生活习惯,人文水土,子女教育,老人赡养各种问题纠结这普通的家庭。
和那些为了谋生,发展,诗和远方的人们一样,他们定居他乡。
百年沧桑,国泰民安,心安之处即是吾乡。国泰民安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泰民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泰民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