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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芸渔歌     国泰民安txt下载     国泰民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九章 途中有美景 留人二选一

    从太行山走出来的余振生见惯了山川之美,雄浑巍峨的太行山千峰竞秀,万壑争奇。苍宁深邃的山脉尽露着阳刚,而那峡谷瀑布苍溪涌泉又是姿态万千。大自然的美是谙熟于心的,他写不出古人那些引人入胜令人拍案叫绝的诗句,但却沉浸于诗句带给他的遐想。

    山川河流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而卢沟桥带给他另外一种感受,一桥三百米横跨永定河,而这桥有八百多年历史,这是古人的用高超的技艺,勤劳的双手创造出来的美物美景。

    这种感觉让他有些震撼,他听到振家在叫他,看到振家过来拉着他朝桥头指着,栓子正朝他挥着手召唤。余振生便领着振家朝他们走去。

    “振生哥,等我长大了我要带我爹娘也来看看这些石狮子。”振家一路走着,一路摸着石桥上那些冰冷的却活灵活现的石狮子。

    振生嗯了一声,他在想北平城里有皇宫,听说还有好多好看好玩的地方,这些想都不敢想去,但至少天津也有很多好玩的好看,等天暖了跟师傅告个假把自己的爹娘也接来。爹娘一辈子没出过山村,让他们也看看沿途的风景,看看这石桥看看偌大的北平,看看繁华的天津城。

    大年初三,车子进了天津城,天津城还在一片春节的热闹喜悦的气氛中,家家户户门上都贴着春联福字,街上厚厚的炮仗的纸屑。街上的买卖店铺除了卖糕点水果米面粮油的基本都在歇业中,按老礼铺子都要会在大年初六开门,图个六六大顺。街上的人大多新衣新帽,见面拱手拜年道贺。

    终于到家了,老孙头卸下骡车,牵着长途跋涉的骡子进了骡棚,孙婶招呼着栓子爹娘进屋坐。

    “干娘,我们安顿好了就过来!”栓子搀着他娘对孙婶说到。

    余振生走到院门前,心里有些激动,这么久没回来家里会是什么样?如果没有这个院子,恐怕他现在的心情没这么激动,自从有了这个院子,他忽然感受到什么叫有自己的一个家。自己的地方,回来可以踏实呆着的地方。这感觉在大姐家呆着的时候格外强烈,回到安平村的时候他也是激动的,那是自小生长的地方,那地方有等着自己的亲人。而现在,是属于自己的地方。

    推开院门的时候,余振生有点吃惊,院子里打扫的很干净,他在想是不是孙婶帮自己打扫的。

    这院子有三套钥匙,每套上一把院门大锁的,三把房间的。这三套钥匙余振生自己一套,崔卫一套,栓子一套。栓子走的时候把钥匙交给了孙婶保管,那能进院子打扫的也就是孙婶了。

    “郭叔,就这里,您请!”余振生拉着振家闪开路,栓子扶着娘进了院子。

    “呦,这院子可是不错啊,还是青瓦房的,比咱们那可讲究多了。振生这院子可是花了不少钱吧?”

    “六叔给留下的!”余振生说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娘,您别问了,我带您看看我那屋!振生你先忙你的!”栓子说着领着爹娘朝东屋的套间走去。那东屋的房间没有锁门,之前栓子说自己又没啥家当锁他干啥,他推门将爹娘领了进去。

    余振生冲振家笑笑:“走,咱也回屋!”

    打开正房的房门,推开门并没有长久没有人住的清冷气,房间里干净整洁,桌面地面看上去不久前就被打扫过,余振生将随身的行礼放下,朝里屋走去。

    如今还是寒冬,不点火屋里是有些冷的,一进里屋他就看到炕是收拾过,炕边有一摞烧炕的柴,摸摸炕还有些温热。他楞了一下回头喊道:“振家,进来屋里暖和!”

    振家仰着头四处看着听到振生招呼就进了里屋,他转身坐在炕头环视着房间用手拍着炕:“四哥,这里比二伯家还大,这家具都是新的啊,这炕真软乎....”

    余振生想到振家的窑洞,那只铺了些草在上面的土炕,接着他见到振家又从炕上跳下来,他红着脸低头拍着自己的衣服:“这炕上忒干净,我衣服太脏了。”

    余振生挠挠头有点犯难了,振家的衣服除了那件改了一半的棉衣之外又旧又破又单薄,可这大过年的估衣街都关门了上哪给他找新衣去。

    “爹,娘,这间是振生住的!”院子里传来栓子的说话声脚步声,接着门声一响栓子领着他爹娘进了屋。

    “这间也好,正房,振生一个倒也真宽敞!”栓子娘啧啧的感叹着,余振生忙迎了出来,将刚刚随手放在桌上的行礼抱到里屋,又出来请二老坐下说话。

    “叔,婶,您先坐着,等下我去烧水!”

    “我去!爹娘,您这屋歇着,等会我把咱那屋炕也烧起来。”

    栓子娘没落座跟着栓子身后:“你们这在哪烧水做饭,我跟你瞅瞅去!”女人主内,到新地方第一件事就是先看有没有做饭的地方。

    “西边屋没我们屋子大,少了一间屋,少的这间不就是灶房?”栓子领着他娘进了灶房。

    “振生!”余振生听到栓子爹在叫自己,忙看向栓子爹。“你六叔没成家,这房听说也全是交给你经办的,以后也就是你的,我和他娘跟栓子都住这,这房钱怎么算啊?”

    “叔,说啥呢,我和栓子跟亲兄弟一样。”

    栓子爹点了点头:“亲兄弟也得明算账,亲兄弟都有因为房产翻了脸的,我们老两口还好说住一段就要回去,栓子这一住不知道要住多久,你可不能惯着他,有吃有住人一懒散可就不上进了。”

    余振生笑笑:“叔您就放心吧,栓子不是那人,现在栓子还跟了师傅学修车手艺,怕以后比我都出息。”

    “你就瞎说!”老陈嗔笑着,脸上却有些喜不自禁。

    院里又来了人,收拾好换了衣的老孙头和孙婶走了进来,老孙头一进屋就对栓子爹说:“老哥哥,家里张罗好了饭菜,咱们天津卫讲究初一饺子初二面,初三盒子往家转,你们这也啥做饭的家伙,走跟我家吃去。”

    栓子娘也回了房间:“兄弟妹子可是客气,振生家还是真不错,就是不知道旁屋有没有人,振生好说要是有旁人三家一个灶房用,做饭都要岔开了。”

    栓子跟脚进来:“娘,您可想的真多,现在这院子里不就咱一家。”

    余振生也笑道:“婶子,我们铺子里管吃住的,那灶房您敞开用。回头要是我把爹娘也接来,再搭个灶房也都是小事。”

    栓子爹站起来:“这婆娘,你还打算常住咋地。大兄弟,你都来请了我们也就不客气了。”

    “走吧!”老孙头一拉栓子爹,好像认识很久的老哥两一起朝外走,孙婶就陪着栓子娘也走着,回头还招呼余振生:“振生,快些过来。”

    余振生应着:“你们先去,我得去趟师傅那。”他想起房间里的振家就说道:“振家,你跟我来。”

    穿过胡同步行几分钟就到了张记的院子前,余振生拍了拍院门,就听到里面崔卫的应声:“来了,来了”

    接着院门打开,崔卫还没见人先见礼:“您了过年好啊....哎呦,振生!”

    余振生嘿嘿的笑着抱拳回着礼:“过年好,崔哥您也挺好的!”

    “好好,快进来,这一走可是小一个月,啥时候回来的?”

    “刚到家,师傅师娘他们都在不?”

    “在,在,这不也是刚回来,正在院里歇着呢!”

    “刚回来?去哪了?”余振生问着停下来转身朝门外招呼着振家。

    崔卫也站定回头看了看:“这是?”

    “我四叔家的孩子,余振家,振家叫崔叔!”

    崔卫拉过振家:“别叫崔叔,再给我叫老了,叫崔哥!”他说着从兜里掏出两毛钱往振家手里塞:“头一次见面,压岁钱!”

    振家忙躲在余振生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看着崔卫,他在乡下可没见过这么热情的人。

    余振生知道振家怕生,这一路来的都是熟人,他都少言寡语的。“不用了,谢谢崔哥!”

    “又不是给你的,振家拿着!”崔卫白了余振生一眼又坚持着过来拉振家。

    余振生只好拽过振家:“振家,拿着吧,谢谢崔哥!”

    “谢谢崔哥!”振家怯生生的说道。

    “崔哥,太偏心了啊!”院子里振生他们的房间呢一开,杨五跑了出了:“我也给你拜年了,你可没给我压岁钱!”

    “去去去,你都是学徒了以后得赚钱孝敬我,要什么压岁钱!”

    杨五上前就抱住余振生:“振生哥,你可回来了,可想死我了,这是谁啊!”

    “振家,叫杨五哥哥!”

    见到杨五,振家没那么怕,杨五过了年十三四,身材却比振家没高多少,小孩子见到同龄人自然放松许多:“杨五哥!”他用浓郁的家乡口音说着。

    “哈哈哈,我也当哥了,来,哥这里有糖豆,给你一颗!”杨五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个糖球递给振家,振家接过来举过头顶对着日头照了了照。

    “是吃的,你吃呀!”

    振家将糖豆放到嘴里,然后他眯起了眼睛,糖豆真甜比白糖炒面粉还甜。

    余振生见两个小不点见面还算亲戚,就对崔卫说道:“崔哥,我去给师傅拜个年。”接着又对杨五说道:“小五,你带振家玩一会。”

    杨五就领着振家进了房间,余振生跟着崔卫走进了内院。

    他们上了正房的台阶,崔卫敲着门问道:“掌柜的,振生回来了!”

    里面传出张春明的声音:“进来!”

    进屋之前,余振生朝张芳的房间看了去,房门口厚厚的面门帘一点没有动静,窗户上到好像露出张芳的笑脸。

    一进屋余振生就感到一阵热乎气,客厅里烧着一个铁皮的炉子,炉火正旺炉子上一壶水冒着热气,张春明正坐在桌边喝茶。

    “师父,过年好!”

    严彩蛾从里间屋也走出来:“振生,回来了,路上可顺利,家里情况怎么样,有没有去雷老爷那瞧瞧。”

    “师娘,路上都很顺利,家里也都平安。”

    “都平安,你们不是要过了正月十五回来吗?怎么现在就回来了?”张春明指了指凳子示意余振生坐下说话。

    余振生看看崔卫等他先坐,崔卫托了托手势示意余振生去坐,他去给张春明的茶杯添上炉火上正开的水。

    “我们是小年后到家的,当晚我姐夫就来报信,说日本鬼子已经到了他们村了,姐夫家都被烧了,村里也被日本鬼子杀了不少人。万幸二姐和二姐夫之前一天住在娘家,才逃过一劫。我们听到这个消息,就连夜启程去了汾州城。”

    “啊,日本鬼子?他们杀人了?”严彩蛾刚坐下一扶桌子就又站了起来:“那家里都怎么样,我姐我姐夫....”

    “师娘别急,雷老爷一家也都去了汾州城,村里还有些人家不愿意走,那也强求不得。我们着急回来,一是担心孙伯一个人赶回来不安全,另外城里我姐家地方也小。栓子也回来了,还带着他爹娘一起回来的,本来也要和我一起过来,只是刚到家还要安顿他爹娘。”

    张春明长长的哦了一声,转头问严彩蛾:“群青他们说什么时候回来了吗?”

    “他们昨天回娘家,说是初五前准回,但是今天还是明天那就说不好了。”

    “振生,你们吃饭了没有?”张春明问道。

    “孙婶在准备,师父不用惦记!”

    “那就安心过年,咱们还是老规矩,初六开门,这两天好好在家歇歇。”张春明看向严彩蛾:“彩蛾,给振生他们两个的辛苦费准备好了没有。”

    严彩蛾起身去里屋:“准备好了。”不大时拿出两封红纸保成的信封:“你和栓子的,给栓子带着。”

    “这,不能要,我们托了掌柜的福能顺路回家而已。”

    “拿着吧,这兵荒马乱这趟出门可不容易,再说这也是你师父给你两的压岁钱!”

    余振生捏着信封,谢过了张春明夫妇,他沉吟一下艰难的问道:“师父,我有个事得先问问您。”

    “怎么了?”

    “我带来了孩子回来,比杨五还小,把他一个人放院子我不放心,能不能上工的时候带着他啊?”

    “什么孩子?谁的孩子?”严彩蛾疑惑的问道。

    “我四叔家的孩子,我弟弟。”余振生低下头,心想如果师父不让振家跟着来,也只好让他先在院子带着了。

    “是个男孩,十来岁,看着挺老实的!”崔卫一旁补充着。

    张春明盘算着如今生意不好做,再来人又要多了一份挑费,可是余振生开口他又不想这么回绝,他看了一眼明显有点为难的严彩蛾,不露声色的说道:“之前我让你可以招呼个人帮你,这点不便,杨五和你兄弟你看着留一个吧。”

    “师父...这....”余振生有点为难了,四叔家的条件那是真没办法了,哪怕都是学徒,管吃管住三年也比在家强。

    “掌柜,杨五您答应了工筹,我要不然再招个小学徒,不过是多双筷子的事。”崔卫小心翼翼的问道。

第九十章 少年多懂事 日久见人心

    余振生低下头轻轻的挠了挠自己的脸,他那原本清俊的脸因为寒冬长途冻得皮肤很是干燥,这房里的炉火热气一熏就觉得脸上又热又痒。

    张春明和崔卫的话他都听到了,师父的意思是让他在杨五和振家之间选择留下一个,他不怪师父。毕竟人是自己带来的,铺子也没说缺人。崔卫的话他也听到了,他感激的瞄了一眼崔卫。

    张春明低头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时也给了崔卫回答:“行吧,才只十岁,也做不了什么事,就让他在院子里吧。”他以为余振生会感激的说谢谢,去看到余振生没有要告辞的意思而是站在那似乎有事要说便问道:“振生,还有事吗?”

    余振生沉吟了一下,脸上并没有过多的喜悦,像是沉思过之后他慢慢说道:“那就给师父师娘添麻烦了,既然铺子还不缺人,学徒的事先放放,让他在院子里我能看着点就行。振家确实还太小,初来乍到别出什么事我对四叔四婶也有交代,过两个月天气暖了,我就找个学校送他去读书。”

    “这个主意好,春明,我倒是想起天暖张蕊也该读书了。振生,你的弟弟要从几年开始读?”严彩蛾关心的问道。

    “一年,他没读过书。”

    严彩蛾轻轻的哦了一声,转身对张春明说道:“家里那边说是让人人都读书,一个学生一年只交一块钱,可说到底还会有上不起的,这年纪孩子若在咱这还是小孩子,可在山里穷人家怕是早早都要帮家里做事了。想想也是不容易。说了半天也不知道这孩子啥样,振生你去把他叫进来吧。”

    余振生心里这才有些落听,如果说人都没见就说留下不留下话,那也就是师父给自己个面子,张记多施舍一个人的口粮。刚才也正是师父的态度,让余振生改变了想法,既然不能再送他回山西,又不能安排个事让他能赚出来贴补,那不如就送他去读书,十岁还来得及也算自己这个当哥哥的为他做点事。

    崔卫起身说道:“振生,你陪着掌柜的说话。”

    崔卫转身出去严彩蛾便问道:“振生,你爹娘可好,有没有说打算什么时候来?”

    “我爹娘都还好,前段因为六叔的事没能来。眼下家里那边闹鬼子,我的想法倒是尽量劝他们过来避避,只是担心这个季节长途跋涉老人身体盯不住。”

    “这倒也是!这鬼子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严彩蛾轻轻的叹了口气,她心里也是担心姐姐一家,只是当着张春明的面不好流露太多罢了。

    崔卫领着余振家走了进来,余振生抬眼看去,自己在这说话的功夫,振家已经换了一身合身的衣服,衣服是杨五的两个人身量差不多。他便想到,崔哥人热心心细,说不定院子里也是他收拾的,这么一想就更加从心里感激崔卫。

    他忙起身走到振家身边,用手扶着振家的肩膀:“叫掌柜的,大奶奶。”

    手掌之下余振家的身子是僵硬的,他扭头抬头看着振生,眼睛忽闪着露出紧张的神情,余振生边用家乡话和他说道:“振家,咱们路上可说好的,要学着跟人打招呼是不是?”

    余振家低下头,却不敢抬头看张春明夫妇,那声音很低很低:“掌柜的,大奶奶。”

    “呦,这孩子,胆子可小的咧!过来到我这来!”严彩蛾看着孩子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做母亲的人自然了解那种小小年纪母子分离的滋味,于是就用山西口音和他招呼着。

    听到大奶奶的一口山西口音,余振家眼睛一亮,他竟慢慢的朝严彩蛾走了过去,忽然就呜咽了起来:“俺娘不要俺了。”

    这一路振家都没有哭,见到严彩蛾就忽然想念自己的娘了。余振生也是鼻尖都发酸,四婶是很漂亮的女人,当年四婶嫁给四叔的时候,那可是村里最漂亮的女人。圆圆的脸蛋,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笑起来也有酒窝。这也难怪余振家看到严彩蛾会哭,余振生第一次到张记看到严彩蛾的时候不也是联想到当年的四婶吗?

    这一哭严彩蛾的眼圈也红了:“可怜的娃哦,不哭不哭,你娘不是不要你,是想让你吃好喝好过好点日子。”她说着话就拉过余振家到自己身边,才十岁的孩子啊,哪个当娘的但凡有点办法会舍得让孩子这么小就出来。

    “春明,那就留下吧!”严彩蛾红着眼圈看着张春明问道。

    “又不是多大的事,你们看着办,我出去了!”张春明站起身:“振生,你回来也好,明天有些场面上的朋友要走动,你跟着我去几家拜个年去。”

    “是!”余振生应着。

    “我送您去!”崔卫跟了出去。

    余振生回头看了看两个人的背影:“师娘,要不叫栓子过来?”

    “你们刚回来,让栓子也歇歇,这大年下的叫车不好叫,你崔哥就陪着你师傅出门。按说这拉车的事也不能让他做,他自己倒是坚持说拉着掌柜的出门又不丢人。”严彩蛾摇着头笑笑接着又叹口气,拉着振家的手朝看看振家又看看余振生:“这孩子倒是跟你有几分兄弟相。”

    “村里人说我二伯,我爹和六叔都随了爷爷的,我随我爹。”一路话不多的振家竟轻轻的靠着严彩蛾,一点没有陌生感话匣子也被打开了一样。

    “那你爹做什么的?”

    “我爹腿坏了,什么都做不了,家里只有我娘做针线活。”

    严彩蛾也是个心地很软的人,不然也不会说借给四丫家钱就借出去,振生家的情况严彩蛾也有耳闻,她擦了擦眼角对余振生说道:“也是难为你为他着想,我看着孩子也挺乖,回头就跟张蕊一起读书做个伴,学费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

    “师娘,这不合适的。”

    “没什么不合适.”严彩蛾想着,早晚余振生也是家里人了,这亲戚里道的事也是要有往来,只是没有继续说下去就听到房间里张蕊醒了,这用嫩嫩的小女孩的声音喊着:娘

    振家支着耳朵好奇的朝里间屋看去,余振生说道:“师娘,那我们先回去,振家,跟哥哥回家。”

    振家意犹未尽的离开严彩蛾的身边,走到余振生面前就拉着他的手,回头看着严彩蛾:“大奶奶,我明天跟哥哥一起来。”

    余振生领着振家出了严彩蛾的房间,院子里静悄悄的,朝张芳房间看去门窗紧闭着。余振生的心里有些莫名的懊恼,这个张芳也真是的。就算普通朋友见面也应该打个招呼,过年也要拜个年吧。这段回家的日子,余振生原本坚定的不太打算娶张芳的想法,被亲娘亲姐一次次炮轰的都有点动摇了。

    男人嘛,先成家后立业也没什么不对。只要以后不入赘,不生了娃姓张,那又有什么问题呢。两个姐姐嫁人也没说要等几年的相处,日子不也过的挺好。

    可现在让自己去敲张芳的门,余振生又有些不情愿,怎么说自己也是个大男人,就算是张记的伙计,掌柜的学徒,那在张芳面前自己也是师兄。定亲不定亲都是其次,没见哪个伙计去敲小姐的闺房给人家拜年的。

    想着这些已经走出了内院,就听到外院的房间里有说笑声,接着杨五就从房里探出头来朝余振生招呼着:“振生哥快进来。”

    余振生就领着振家进了屋,一进来就是一愣,张芳正在桌边磕着瓜子。刚才说笑声正是张芳和杨五的声音,这两人之前不是不对付吗,张芳也不喜欢杨五,杨五也惧怕张芳,怎么自己才走个把月,两人就坐一起说笑了?

    “看啥,没见过?快点给我拜年。”张芳漂亮的大眼睁着依旧是熟悉的略带挑衅的味道。

    “凭啥,我是师兄,要拜年也得你给我拜!”也许是因为旁边多了余振家,余振生忽然觉得自己得拿出个当哥哥的样子,就毫不示弱的说道。

    “喂,要按入门时间来说,我先来张记,你后来,叫也得你叫我师姐!”张芳扔下手中的瓜子皮拍了拍手上的灰。

    “不对,我拜师在先,你虽然到张记是比我先,可你没跟师傅学过手艺,最多按岁数说我比你大,所以我是师兄!!”

    “余振生,我给你拜年你给压碎钱是咋地?”张芳已经走到余振生面前,仰着头问道。

    “没听说过,平辈之间给什么压岁钱!”余振生别过脸去。

    “小气鬼,抠门!”

    杨五探着头钻到两人之间用身子挡着,他张开双臂好像拦架一样:“你们这么算,我得叫振生哥师父,叫你师娘是不是你们得给我发压岁钱?”

    “呸呸!”

    “呸呸!”

    振生和张芳同时呸了杨五,又同时都笑起来。

    “振生哥,过年好!”张芳忽就换了笑脸。

    余振生也没了刚才的抱怨:“芳大小姐,过年好啊!”

    “这还差不多!你们这是要回去吗?”张芳看看余振生又看看余振家。

    “回去,明天再过来!”

    “那他呢?”杨五指着余振家说道。

    “他也来,以后他也在这个院子里,小五,你多照顾照顾他。”

    “那还用说,振生哥的弟弟那也是我弟弟。”杨五拍着胸脯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那我先回去,孙伯他们恐怕还等着我们。”余振生说着拉着振家要走。

    杨五就嚷道:“我跟你一起去,我还没给孙伯和栓子哥拜年呢。”

    “你去,那院子谁看着?”余振生迟疑了一下,前院留人这是张记老传统。

    “不还有我呢嘛,你们去吧,这屋暖和我跟这看会书!”张芳指指桌上摆着的书,余振生这才注意到就在那张他们平时吃饭的方桌上,摆着果盘,里面有些花生瓜子,果盘的旁边放着一个带盖的茶杯,还有一本书。

    “什么书?我看看?!”余振生走过去拿起那本书,书名是《骆驼祥子》

    “写赶骆驼的人的故事?你没见过骆驼吧,我们那就有骆驼,有时候还能看到脚夫的驼队!”余振生说着随手翻了翻,发现书里的内容并不像书名那样。

    “才不是呢,骆驼是祥子的外号,这本书可好看了,还是我从陈先生那借来的呢。”张芳用手撑着桌子笑眯眯的看着余振生。

    余振生小心翼翼的把书放下:“那你看完能不能借我看看,对了,最近怎么没看到陈先生。”

    “先生很忙,岂是你想见就见?呵呵,不过我倒是见过,年前陈先生还去过那!”张芳指着群青院子的方向:“不过,放假了陈先生北平过年了,过了十五才会回学校的。”

    余振生哦了声,回头看杨五正和振家猜拳,赢了杨五就赢到一颗花生,两人倒是玩的高兴。

    “走了,我们回去!”

    听到余振生招呼,杨五就从爬上床从自己被褥低下掏出一串钥匙挂着在脖子上,那钥匙用牛皮绳拴着一串,大大小小有十几把。

    “霍,杨大管家,你这链子可是不错!”振生拿杨五开着玩笑。

    杨五手托着那沉沉的钥匙边走边炫耀:“振生哥,你瞧我想不想大管事,这里有我家的,不过我总也不爱回去,发钱就给我娘送去。还有咱们这院子的,你们不在有时候崔哥跟掌柜的出去,院子就交给我。还有孙伯家的,平时帮孙婶打个水啥的我就直接送进去,还有你家的我就寻思你也快回来了,没事就过去打扫打扫暖暖炕。”

    “是你打扫的院子?暖的炕?”余振生有些惊讶,没想到小小杨五做了那么多事。

    “嗯,也不是每天去,就过年这几天铺子没事闲着就去。”

    余振生有点无语,不是无奈的无语,而是不知道怎么形容的类似无语凝噎的无语。杨五才多大,过了年十三四了,比振家大两三岁。自己像杨五这么大,还在读书,爹娘觉得每天一两个时辰去县城已经很辛苦,家里的事自己的什么都不沾手的。

    杨五走着走着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就撒开振家的手小跑起来:“振生哥你先回去,我回家一趟!”

    “你干啥去?”余振生问道

    “振家这衣服是过年前大奶奶给做我的,给他一套我没的换,刚好我姐夫给我和我三个都做了两身新衣服,我去拿回来我们都有换洗。”话没说完,他就撒开腿朝他家方向跑去。

    余振生心里一热,原来这些都是杨五做的,他更庆幸自己没因为想留下振家,掌柜的差点辞了杨五。要是那样,自己这心里可是就真过不去了。

第九十一章 红红火火年 各自有期盼

    老孙头家做房子的时候,想着省钱的方式做,又因为老两口没儿子到老了能有个屋檐就可以了。所以,他们的院子虽然和余振生那院子大小差不多,屋子却只有两间半。

    正房算一间,倒也是里外屋的套间,西面一间房堆放杂物,还有半间灶房。院里东面空地搭起了骡舍,骡舍搭的倒是规规矩矩的上要顶棚下有食草水槽,平时老孙头也是爱干净的人,加上有栓子帮忙骡舍收拾的倒比那间杂物间还像个样子。

    以往老两口住着,房子显得有些空旷。自从栓子常来院子多了热乎气儿,今天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老两口住的套间就显得狭促起来。

    余振生和振家回来的时候,屋里四个老人都坐着聊天,桌上摆着包好的盒子还没下锅。见振生回来,栓子就问:“咋去那么久,都等着你吃饭呢。”

    振生不好意思的说道:“跟师父多说了会话。”

    孙婶站起来端着盖板儿笑呵呵的说道:“等会不碍紧,正好我包了两种,一种咱们煎着吃,这个圆的咱们煮着吃。栓子你去把醋抱来,振生酿的醋我做了一摊子腊八醋,正好现在吃上。”

    “大妹子,我跟你去煮!”栓子娘也是个勤快人,和孙婶也聊的上来,这才半天功夫就像认识多年的老姐两个互相也不道生份了。

    “振生,坐!”老孙头招呼着余振生落座,振家就乖乖的坐在余振生旁边。

    “振家,这会就有了新衣穿了?还挺合身的。”栓子爹嘬着老烟袋,两眼眯着笑嘻嘻的问道。

    “铺子里年前给伙计们都做了新衣,这是杨五的。”余振生忽然想起来杨五也要来,就冲院子喊话道:“孙婶,小五也来,盒子够不够吃。”

    孙婶从灶房探出头:“敞开了吃,保够!”

    余振生回来,人就算到齐了,桌上摆着如同过年一样丰盛的酒菜,两位妇人忙乎着,房间里热气腾腾。“大妹子,别这么忙和,这么多菜咱哪吃的了”栓子得乘着孙婶端菜进屋的时候客气着。

    “不忙,不忙。大年下咱家老孙也没回来,这不就当是补了个春节。”孙婶依旧笑嘻嘻的。

    盒子刚端上桌,杨五就进门了,他嚷嚷着:“好像,怎么不等我啊!”

    “来的早不如来的巧,这不是刚煮好你就进屋了?这大包小包的拿的都是什么啊?”孙婶才围裙上擦着手从杨五手拎接过那两个包袱:“交给我吧,我给你放屋里炕头上去,走的时候可别忘了。”

    杨五捏了个盒子就往嘴里送,刚出锅的盒子还带着热气,他左手倒右手呼呼的吹了吹:“我姐夫给做的衣裳,我看振家没也带什么衣服来,就给他送来了。”

    “呦,那我得瞅瞅!你姐夫这可都是群青的啥经理了,听说少东家还给涨了钱,那给你做的东西肯定错不了。”孙婶说着就打开包袱,拎起里面的衣服看看,啧啧道:“还真是像样,这还缎子面的呢。振家,过来试试!”

    振家没动只是抬头看着余振生。

    “去,试试去?!”振生说了话振家这才从凳子上下来,走到孙婶面前,任凭孙婶一件件的给他换上。等到振家撩门帘出来的时候,众人都笑了起来。半大人的棉袍,外面照着缎子面的小袄,头上还顶着圆形的毛毡的帽子,活脱脱地主家孩子。

    振家眼里都是喜欢,用手一直摸着那缎子袄,他不摸着这袄手的都不知道该放到哪里了。众人笑自然有笑的原因,这些哪有有钱的人家,从来都是短衣打扮,粗衣粗布也穿的自在。看振家局促的样子,就更觉得好笑。

    “合身合身,小五,你自己咋不穿?”

    “穿这咋干活。”杨五刚把那个热盒子咽下,他很自然的就在余振生身边坐了下来。小声对余振生说道:“这是我娘讹着姐夫给我做的,让我过年穿,我才不穿呢,这不是穷人乍富吗。我还是穿柜上的衣服自在,就因为这事我娘这通给我数落,现在我给了振家了,她也就别惦记这事了。”

    “这好吗?万一你娘哪天想起来.....”想到杨五他娘,那副坐地炮的好名声,余振生的心里就有些发憷。

    “到时候再说呗,哎,振家,你拽我干嘛?”

    杨五一扭身,余振家正拽着他的衣服袖子:“我挨着我哥坐,行不?”

    杨五想了想,故意逗他:“不行,以前你没来都是我挨着振生哥,要不这样,衣服我白送你,你把你哥哥让我给我行不行?”

    余振家看看杨五,又看看余振生,他低头摸了摸身上的新衣服。然后就摘下帽子,脱下棉袄又去解长袍的疙瘩扣。虽然他一个字都没说,但态度已经表面一切,接着他将衣服塞到杨五手里:“衣服给你,我哥哥是我的!”

    “那不行,你穿上!”

    “我不穿!”

    两个半大孩子就争闹了起来,杨五非要给振家穿,振家不肯就躲着他在屋里转着。开始杨五是跟他闹着玩,后来看他脱下衣服里面只剩下旧单衣,又怕给他冻到。可这小家伙滑不出溜的,抓住就跑。杨五年纪比振家大些,但身子板和振家差不多,力气到还没振家力气大,两人这么一折腾就看不出谁打谁小来,仿佛两个顽童在房间里打闹起来。

    杨五越着急,众人就越看着好玩。这杨五是一副机灵鬼样子,所有的机灵都写在脸上的那种,任谁见了都说着孩子精灵一样,可实际是个实轴的心眼,就说卖报的时候都总被一起的叫辛文的孩子骗到。现在这杨五就泛起了实轴劲,说啥也要把这一身像小地主的衣服给振家穿。

    振家是个闷葫芦,心里就怕一旦要了杨五的衣服,以后振生哥哥就成了他的,于是绕着桌子和围坐坐的的人,在一圈一圈的跑着躲着杨五。

    余振生见杨五并没有恶意,两人这么一闹一跑也是笑着闹的,便也不去管。两对老人更是笑呵呵,像杨五振家这个年纪的孩子对他们来说都跟隔辈人差不多了。栓子一旁起着哄:“你们两个先分胜负,等你两谁赢了,再跟我比比。”

    屋里笑着闹着正热闹,院外又来了人,栓子去开门领着崔卫就进来了:“干爹,干娘还得加双筷子,崔哥来了!”

    “来了来了,看我带什么了?天宝楼的酱货,还有炮仗!”崔卫两手提的高高的。左手荷叶包,右手一个大挂鞭炮。

    余振生也起了身,和栓子分头去接崔卫手上的东西。“崔哥,您不是跟掌柜的出门去了吗?”

    “嗨,才没走几步,就碰上彭科长了,他拉着掌柜的去喝孙局长的喜酒去了。我回了院子,内掌柜说你回来了,还说家里备办的年货多,让我给你们拿些过来。我寻思拿别的没意思,就这天宝楼的酱货实在,今天孙婶肯定包盒子我带点熟食给孙伯和郭伯下酒。”

    “这是?”栓子爹朝老孙头瞅了着,一脸疑惑的问道。

    “这是咱张记的管事,崔卫,叫他小崔就行了。”

    “爹,这是我们崔哥,对我老好了!”栓子也补充道。

    栓子爹忙站起来:“崔管事,我家栓子给您添麻烦了。”在栓子爹心里,管事儿的都是雷正那样,他还头一次见到这么年轻这么和气的大管事。

    “郭老伯,您就别客气了。栓子和振生可是两个好娃,这骨气硬着的。我是拿他们两个当兄弟来着,你快坐快坐!”

    “小崔,坐我这!”孙婶要起身被崔卫按住肩:“孙婶,您快坐吧。栓子还有凳子不,没有咱两挤挤?”

    “有,我去找!”栓子想起骡舍还有个凳子,出了旧点,四条腿不大一边平之外没啥毛病。

    凳子找回来,所有人都挪着又靠近了些,刚刚还在争执余振生是谁哥哥的两个孩子这会也消停了,他们这会这围着崔卫要炮仗放。

    院子里霹雳吧啦想起鞭炮声,众人围坐举杯祝贺新年,又给栓子一家和振生接风。孙婶催着:“今天都少喝点酒,郭大哥嫂子他们刚回来也是累的,而且今天都要早睡才好。”

    “干娘,为啥?”一桌人只有栓子在问。孙婶就笑道:“今天初三,老鼠娶亲的正日子。早睡别耽误了老鼠们的好事儿!”

    “振生哥,老鼠娶亲是啥?”余振家懵懵懂懂的听了一半,他问余振生。

    “老鼠娶新娘子啊,今天晚上老鼠要娶媳妇,然后生好多好多小老鼠。”

    振家挨着余振生,他另一侧的杨五抬着两条小胳膊,小手摆出个抓挠的手势对余振家说道。

    “老鼠是坏的,偷粮食吃。振生哥,咱不给他们娶亲还不行的?”振家着急的说道。见他真害怕杨五呵呵呵的笑了起来。

    “杨五哥逗你玩的,老鼠初三娶媳妇是传说,其实就是大年三十守岁,初一要拜年,初二女儿要回娘家,到初三就没什么事人们都累了,找个理由大家都好好休息早睡罢了。”

    老孙头端着酒盅笑了:“还是振生明白,这读书人说出来的就是不一样。”

    崔卫也跟着说道:“那是肯定,要不然咱们掌柜的怎么就看上振生了呢?”

    栓子爹娘也笑,栓子娘冲着栓子说:“你瞅,让你多读书你不读,看看人家振生以后就是掌柜,你呢,还得拉车。”

    “拉车咋了,我爹拉一辈子车您还不是跟了一辈子。再说,我要是娶了雷钰我跟振生还是亲戚了呢!”栓子也喝了酒,脸红红的说话更没了遮拦了。

    “你真敢说!”栓子爹白了栓子一眼。

    栓子娘也忙说:“这话可不敢让老爷听到!”

    孙婶却笑道:“大妹子怕啥,咱儿子可也不比别人差,一家女百家求,想想又不犯法!”

    “我可不是想想,我是跟雷钰私定了终身了,他雷霆同意我就明媒正娶,不同意等我能回家我就把雷钰接出来私奔。”

    “哎呀我的儿,这话可不敢瞎说!”栓子娘吓得直摆手。

    栓子爹却端着酒杯哼了一声:“你让他说,酒壮怂人胆儿,咱郭家祖坟还没冒青烟呢,他能娶雷钰老子随了他的姓。”

    众人一愣,接着就是哄笑起来,崔卫就端着酒盅敬道:“郭伯,你这话说得高啊。来来来,我敬您,以后您跟天津呆着有什么需要的就跟我说,咱能帮的肯定帮上。”

    “只怕你到时候就顾着老婆孩子热炕头了,哪还想着人家?!”孙婶呵呵笑着。

    “孙婶,八字还没一撇呢,咱先不提成不?。”崔卫难得脸红,竟见了几分羞涩。。

    栓子却嚷嚷道:“不对,有事!干娘,咋回事?”

    “你们崔哥可是差不多把亲事说成了哦?”

    “啊,真的,谁家的姑娘?”

    “孙婶,孙婶,咱不说不说,定下来再说,要不然我回头咋在街面上走啊!”

    孙婶应着:好好好,先不说。

    “得了,那我敬孙伯孙婶,郭伯郭婶。咱这过年过个喜庆,今年可劲的顺顺利利的过起来!”崔卫招呼着都举起杯,余振生也举起杯,一桌人的脸上都带着笑,窗花映的房里红彤彤的如同给今天要成亲的老鼠布置的囍房,外面胡同里不知道哪家开了饭又零零星星的却又不间断的鸣响这鞭炮声。

    他有些恍惚,这酒,这菜,这红红火火热热闹闹。本来应该自己也在家里,和爹娘坐在桌边,吃着娘亲手做的年夜饭,和爹聊聊这一年发生的事。

    当他用余光看到默默吃着自己碗里的饭的余振家,忽然心里就生了一丝的凄凉。今天最开心的就是孙伯夫妇和栓子一家了吧,对于他们来说这个年是团圆年。杨五也乐的嘴都快到耳朵岔了,这一年他家也有了好事,四丫和贾丰腊月成了亲,杨五也找到了事做。

    众人就像孙婶说的那样,吃饱喝足早些回去休息,崔卫跟着余振生回到屋里:“小五,带振家里屋玩,我跟跟你振生哥说点事!”

    余振生问道:“崔哥,有啥事您说。”

    崔卫挠挠头:“我只跟你一个人说,这事恐怕哥得找你帮忙了。”

第九十二章 乱世多生孤 皆是苦命人

    余振生还第一次看到崔卫用一种既紧张又难为情的神奇跟自己说话,他不由不猜测是什么事让崔哥来找自己帮忙。

    他请崔卫坐下又倒了两杯热水,一杯端到崔卫面前:“崔哥,您说吧,能帮的我一定帮忙。”

    崔卫端起杯子又放下,他沉吟了一下:“振生啊,说出来老哥还真有点难为情,这不是有人给哥说了一门亲事。掌柜和内掌柜也都觉得不错,正商量着出了正月帮我把婚事办了。”

    “呀,这是好事啊,是哪家的姑娘?”这个话题吃饭的时候就已经提及只不过一带而过,现在崔卫又说起余振生也是好奇就问道。

    “是,萍儿。你也认得的。”崔卫捂着杯子低着头含混的说道。

    余振生想了一下,自己认识的叫萍儿到不是很多,印象中是王裁缝家的女儿。那是个文静乖巧的女孩子,平时很少见到,倒是之前来张记做衣服的时候,家里的女眷们量身就都是小凤给量体的。“是不是王裁缝家的萍儿,她哥哥我也认得叫王城。”

    崔卫嗯了一声,就不在说话,只是抱着水杯像是在暖手又像是在想着什么。

    “那...崔哥您找我想说啥?”过了小半天见崔卫不往下说了余振生也是疑惑。

    “我..我...”崔卫张张嘴,脸涨的通红。

    余振生笑了,就连逢人七分笑,在这街上没人不认识的张记的崔管事也有为难的时候?“崔哥,您就直说吧,是不是成亲有什么麻烦,您平时没什么积蓄我知道,用钱的事我帮不上大忙的,这次回家带的钱我都给了我娘,不过这家里我还留了点也不多十几二十总有的。我这就给你拿去!”

    “别拿,不是钱的事,这彩礼掌柜的给出,连办事的钱内掌柜都说张记都包了。”

    “那是?”余振生朝院子的方向看了看,院里栓子正朝水缸里倒着水,栓子娘也从屋里出来给他提着灯。又听栓子说:“回头跟我跟振生哥商量也给这院子接个水管子,到时候您也就能用上自来水。”

    “呦,那得多少钱啊?”

    “我干爹说接水管花不了多少,水厂的人都恨不得家家接上,以后好按月手水费。”听着说话声和着哗哗的水声,水声停又听栓子说:“估计再来两套这缸水就满了。”

    崔卫听着栓子又出了院门的脚步声转头对余振生说道:“接水管的事儿栓子说对一半,自来水公司倒是愿意给接,只是人力不够,而且要接水管不给管事儿递点什么根本排不上队。现在一般家户排队都要等一两个月,不够放咱们就简单的多,明儿掌柜的不是带你出去应酬吗,我估摸着这年下还没走动的就是孙局长和彭科长那,这事放孙局长那就一句话的事儿。别说马上安排接水管,就是以后水费都能少缴不少。”

    “这事麻烦人家不值当的吧,再说少缴能少多少?”余振生没接触过铺子开销的事,更不知道水费是怎么个教法。

    崔卫神秘的一笑:“少缴多少?这水费按院子里人头算,数出了几个算几个。这事,收钱的人说了算,偷手可大了去了。”

    “咱一个伙计,咋好意思跟人家开口咧!”这会轮到余振生难为情了。

    “你这个伙计不是伙计,我这个管事儿也不是管事,说不定以后老哥还得指望着你呢。其实也不用你开口,你只需给掌柜说声,掌柜再跟孙玉林说装个管子,他也就开条子了,才不会管咱掌柜要装哪。你没见从上次群青婚宴之后,咱掌柜的跟孙玉林都混成铁哥们了,这还不是小事。”

    “行,这个事那就按您说的办。那您的事?”余振生眨眨眼,院里又传来栓子朝水缸里倒水的声音:“崔哥,你是不是觉得住掌柜那不方便?”

    崔卫似乎被说中抬头朝余振生看了着。

    “那你要是觉得不方便就搬来,西屋不还空着吗?你们就将就一下。”

    崔卫呵呵呵呵呵笑了起来。

    “是不是让我说中了啊?”余振生狡黠的一笑。

    崔卫摇摇头:“振生,你这院子买的谁家的?”

    “王裁缝家的啊?!您不是知道吗?”

    “王裁缝家的院子,他闺女在这住了十几年,嫁人了还回这院子,还是跟人借的地方住,你说,这事放谁身上能舒坦?”

    余振生被崔卫问糊涂了:“崔哥,那你到底啥意思。”

    崔卫叹了口气:“我是,不打算成亲。你小子鬼点子多,大小姐的事你都敢拖着,找你帮我想个辙怎么把这婚事给拒了。”

    “拒了?”余振生一下就站起来,声调也提高了几度,里屋刚才还有杨五和振家咯咯的笑声也戛然而止。

    杨五从门帘里只探出个头,好奇的朝外间屋瞅着。

    “没事,你两个玩着!”余振生朝杨五摆摆手,从新坐了下来惊讶问道:“崔哥,你这是搭错了哪根筋。这么好的婚事你要拒了?”

    崔卫那眼跟弯了,完成一条缝完全看不出眼睛里到底藏着什么:“你还说我搭错筋?我倒是想问问你,咱家大小姐哪不好,你两商量个鬼主意要骗过大奶奶倒是容易,这掌柜那是什么人你不说以为掌柜的不知道?”

    余振生被崔卫问道倒是有些心虚,不由得回答的也支吾了起来:“我,我跟你不一样,你都奔三十的人了,我还小,张芳年纪更小。”

    “要说成亲是小,那定亲的岁数可也到了吧,我跟你说你要是不乐意,那咱大小姐可是不愁嫁,这不是年前人家刘超他爹亲自登门,为的啥?两家的儿子是一起的伙伴,刘银燕的事人家也是满怀诚意致谢,再有就是想亲上加亲。咱大小姐正值芳龄,人家刘超也是少年有为。”崔卫用手敲着桌子系数着。

    “那掌柜的怎么说?”尽管余振生也觉得自己和张芳并不太合适,可听到这么个消息还是觉得有点出乎意料之外,甚至隐隐的有些焦虑起来。

    崔卫笑了笑,故作玄虚的端着杯子喝起水来。“掌柜能同意吗?就是掌柜同意张芳也未必同意啊,我看张芳对我没意思,对刘超也没意思,要是有意思的话还轮到我这?”

    “看看,看看,你也知道着急了?”

    “我没着急....”

    “还说没急,这脸都红了。告诉你吧,掌柜的说,张芳性格乖张出些隔色的想法也不奇怪,倒是你能答应张芳先拖着,怕是出于自惭。咱也不知道自惭是个啥意思,大概是说恐怕你觉得配不上大小姐吧。所以,掌柜的才说,过了年就要你接铺子里的事,明儿不是让你跟着各处走走吗?估计就是让都熟悉熟悉那些平日生意场上打交道的人,以后方便你做事咧。”

    余振生的眉头皱了起来,听崔卫说完他略带沉思的问道:“崔哥,我想不明白,师父啥对我这么好。”

    “为啥?开始我也想不通,后来想明白了,大掌柜看着你就想起来自己那会儿学徒时候的样子了呗。”

    “我怎么知道师父学徒时候啥样?”余振生小声嘟囔道。

    “我听着街上的老人说过,这街上以前也有个张记染坊,那家张记染坊有个小伙计是个孤儿,八国联军打进天津的时候小伙计的家人都死了,后来小伙计长大了学了一身本事,老张伙计就把伙计招了婿。原本这生日日子都过的越来越红火,女儿也怀了孕,可老天爷不开眼,这祸事又降临咱天津卫老百姓头上。那年大总统袁世凯,便唆使亲信部队发动兵变,有天晚上,街上的巡警都躲了起来。张怀芝时称灰老鼠(所部巡防营先进城)先进了城,随后

    于庄附近的北郊韩柳墅驻军的一个团,兵分三路

    他们进城就扑向西关大街、太平街、河北大街、北门外、北门里、估衣街、北马路、东马路。那一晚是鸣枪呼啸,烧杀抢掠;流氓歹徒和保安队也趁火打劫。厂店当铺,被抢掠殆尽;银楼钱庄,被劫焚一空;坐落在北马路的实习工厂售品陈列所的众多名品,无一幸免;

    不光这些天津造币厂银元、元宝,任人抢掠。一夜之间,华北工商大都市的天津,面目全非。听说那受灾铺户,多达两千家;损失银两不计其数。最惨的还是这城里的老百姓,这城里的大街上到处是死尸,老张记也未能幸免,铺子被烧了,老张头一家只有去沧州送货和随车去看亲戚的闺女幸免于难。再后来,那闺女生了一个儿子,不过没多久那闺女也病死了。小伙计感念老张头养育,又怀念死去的媳妇,他就一个人拉扯着儿子,并且自己改性了张,让儿子也姓张。”

    余振生愣愣的听完觉得鼻子都有点发酸,他低声道:“您说的是师父!”

    崔卫叹了口气“这么多年,我一直看不懂大掌柜,他这人看着冷,有时候还有点势利眼,可真到恳节上做事可不含糊。他那么恨洋人那么恨当兵的,日本人来提亲的时候如果你不在,他恐怕当时就会把张芳许给我。你别这么看我,我肯定应着,只不过,我还是拿张芳当妹妹看,也许和你一样日后在想办法,乘人之危的事咱可不干。”

    两个人同时移开了目光,一个低下头一个看着门的方向。

    “其实师父不势利,如果势利也就答应了刘家了。”余振生喃喃说道。

    “是啊,他是看到你想到自己走过来的这一路,觉得你是有心人,定会对张芳很好。振生,不是哥说你,张芳是个女娃子,她懂得个啥。你是个男人,得有个男人的样儿,肩膀得扛起事儿来。别张芳说啥你就听啥,听到没?”

    余振生听着崔卫语重心长,倒是觉得有道理,可话都说道这了,只好勉强说道:“我也想扛的,可是,可是你不是也不想娶萍儿吗?谁还没个自己不愿意的事,”说完没见崔卫回答,这才转头看崔卫,笑容自然回到崔卫脸上。

    余振生忽然恍然大悟:“崔哥,你,你就是为了说我的事来的。你肯定是想娶萍儿,要不然怎么会想着她住这院子时候咋想,你说,你是不是也喜欢萍儿?”

    崔卫站起身:“小样儿,看把你机灵的,咋到自己头上就跟傻子似的。”他朝里屋喊道:“小五,咱们回去了!”

    里面小五答应着,余振生忙问道:“那房子的事?”

    崔卫戴好帽子围上围巾朝外走着:“大掌柜都想好了,等你接下来铺子的事,前院连铺子就当了陪嫁,后院一封门就是群青的。蕊儿上学选好了西北角第一小学,那可是离着作坊也近了。那院子有园子,掌柜两口带着蕊儿过去,前面还有空房,我肯定是得跟着掌柜的照应着,而且那还离王裁缝家新房子不远,萍儿回娘家也近。”

    “这都商量好了,那,那你求我什么事.....”

    “我的祖宗,我求你精神点,别让娘们牵着鼻子走!”

    崔卫揣着手,杨五跟在后面都走了。余振生挠着头腼腆的嘿嘿的笑了起来,接着他又不笑了愁容犯了上了。这么大的事,家里人也应该来,现在也不知道家里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他忽然想起大姐夫在县城,拍个电报应该会很快有消息,可这电报怎么拍自己还不知道,平时这些事都是崔卫在办,就急忙追了出去在崔卫身后问着:“崔哥,我想给家拍个电报,明能带我去邮政不?”

    “明儿?大过年的邮政局也不开门啊,初六吧,初六忙完了咱铺子开张我带你去!”

    一阵冷风吹来,崔卫和杨五的身影也消失在胡同里,栓子拎着最后一桶水从老孙头的院子转过来,把水桶架在杠将里面的水倒了进去,回头看着正在关院门的余振生:“振生,咱这院子接水管呗?”

    “接!”余振生讲门栓上好。

    “那可好,对了,崔哥找你啥事?”

    “没事!”余振生小跑着从栓子身旁经过。

    “神神秘秘,哎,你别上门,待会我去你那屋睡!”

    “行,你快点,明还得早起!”余振生进屋关上门,见振家正拎着热水壶给自己的脸盆倒水,他见振生进屋就说道:“哥,给你倒好热水,你烫了脚早些睡。嗯,待会栓子哥来,不能让他睡。”

    “为啥?”

    “他打鼾,会吓到娶亲的老鼠的。”余振家孩子气的说道。

第九十三章 一亩三分地 生存是问题

    振家是最想看老鼠娶亲的人,余振生和栓子都躺下了熄了灯,他又一骨碌趴下用小手撑着头,眼睛盯着门边大气都不出的看着。

    只不过没多久,小家伙就睡着了。余振生轻轻的给他掖好被子,听着那沉睡中的孩子发出的均匀的呼吸。身边另一侧的栓子也鼾声大起,相比之下余振生就显得有些心事重重了。

    相比栓子,振家这样村里的孩子,余振生在县城读书也算是见过些世面了。可县城比不得天津,县城没那么多的高楼,没那么多宽敞的街道,没有那么多车,那么多衣冠楚楚的有钱人。同样,县城也没那么多讲究,那么多规矩章法。

    对于县城里的人来说,他们只是从下面来的,来谋生来做事。对于像天津这样大的城来说,他们就是乡下来的来糊口来找饭吃。三教九流五行八作,天津卫汇聚了全国各地的人,于是就有了很多的商会,比如山西人的山西会,山东人的山东会。他们抱着团谋着更多的商机,却也默默遵循着本地的规矩。只是商会却也不是伙计,脚夫,苦力这些人的靠山,本地人和外省人之外的人的等级标准还有有钱人穷人的划分。

    他觉得崔卫说的不是没有道理,自己表面撑着小小男子汉的那点尊严,心里还不是有些自惭形秽?他是想做个普通人,一般人。像当初对刘超和六叔他们说的一样,平凡普通的人的日子,安安静静的赚着自己可以赚到的钱,作着自己喜欢的事。但并不是说自己不想成为有钱人,或者去拒绝人生路上的机会啊。

    崔卫喜欢看戏听曲闲聊天,从街头聊到巷尾从天南聊到海北,喜欢交往着三教九流的朋友;栓子喜欢车马,喜欢骡车,人力车,自行车喜欢汽车;张春明喜欢看书,看报,喝茶;那自己喜欢的事是什么?

    他想到在铺子的感觉,喜欢客人认可自己的花布,喜欢迎来送往进店的客人。喜欢去算成本,去考虑利润,喜欢经营铺子上的事。师父即将给与他的,是他喜欢的事,为什么要拒绝?难道只是因为张芳?

    张芳不好看吗?当然不是!只是在张芳的眼中,他看不到一种东西。

    余振生翻个身,心里想着到底是什么呢?

    他喜欢教杨五他们读书认字,从他们的眼中能看到对自己的尊重。就像父亲喜欢背着手在村里走的时候,笑吟吟的面对每个人过来时候的余先生的称呼。

    是的,尊重与认同!这是余振生想要的,一个十八岁心智成熟的年轻人最渴望的东西。

    他想到大姐二姐,两个姐姐都成家了,过得也都是平淡安稳的日子。大姐看大姐夫通常都是崇拜的眼神,二姐看二姐夫嘴上说他憨笨眼神却满是心疼。就连母亲看父亲的眼神通常也是敬重和欢喜,这些,他是从张芳那里看不到的。

    大概这便是余振生心里的困惑,和不愿意面对这件亲事的原因。对此,余振生无解,只好交给能帮他决定的人和时间。

    想到了父亲,山村里的余先生如今老矣。余振生想到父亲,一年未见忽然就觉得父亲多了白发和皱纹。这次匆匆的从家回天津,他有好多话觉得还没跟父亲说。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回家没回家,家里有没有去鬼子。

    胡思乱想着,余振生慢慢的闭上眼睛。

    山西汾阳县城,寂静的夜空里传来一阵轰隆声,那低沉的轰鸣在古城里悠荡,在此起彼伏的一阵狗吠声后,轰鸣声又向县城东南方向盘旋而去。

    鼓楼东街后小巷里,传来婴儿嘤嘤的啼哭声,很快那声音便被母亲的乳液消弭了下去。

    隔壁房间里,尹强翻了个身,伸手在靠墙边的一堆包裹下面的缝隙里淅淅索索的摸着,一个冰凉的坚硬的烟锅子握到手心里,他轻轻地抽出了那个烟袋杆。

    睡在另一侧路飞坐起身来,点起了煤油灯。

    “姐夫,我去放便个,是不是吵醒你了?”尹强脸上的愧意在黑暗中慢慢的亮起。

    “不是,反正睡不着,我也正想去!”路飞披上棉衣趿拉着鞋下了地。

    两人轻手轻脚的走出房间,一前一后的出了院子,转到街角的茅厕方便之后又小跑着回了院子,进院子走在后面的关好门,进了房间缺间余二河也坐了起来,手里正摆楞着尹强刚刚放在炕上的旱烟杆。

    他捏着烟叶子正朝烟锅里塞,“爹,您也醒了!”尹强赶忙凑上前要把烟锅点着。

    余二河用手盖住了烟锅:“我就塞着玩,这关门闭户的抽起烟来太呛,你好这口没事,娃们还小。”

    尹强臊眉耷眼的韩笑了两声,一掀被子钻进被窝:“那您就塞着玩,我也不抽了。”

    “这烟还是少抽些,抽多了对肺也不好。”路飞也进了被窝,随手将煤油灯的火拧成了豆大丁点。

    “是,是!”尹强这么应着转而又道:“以后即便想抽也得寻思着,这没了生计,烟叶子都买不起喽。”

    房间一阵沉默后,余二河将烟袋杆里的烟叶有倒回眼袋杆子下面挂着的小布袋里:“我听着刚才是飞机的声音,我记得前两年时候来过县城,当时不是说飞机场修好就让大水灌了?”

    路飞平躺着胳膊垫在脑后,眼睛看着黑漆漆的顶棚:“头先大帅要建飞机场就在望春村与建昌村之间的旧学田,那里地势低洼,一下暴雨就变成了一片汪洋,雨天也不适合起降,还没投入使用就已经告废。现在的飞机场就在城东南近郊的昌宁宫、吴南社、赵家庄三村之间地带,占了上千亩的地。”

    “呦,那占了那么多地村民咋种地?”尹强问道。

    路飞眨了眨眼睛,此刻也没什么困意,索性就又坐起来:“这事说起来还是前年初春,那时候正值许多人家把粪送到地里准备春耕;突然县政府派人将飞机场用石灰线划定,老百姓可不就靠着地活着,这一圈可就什么都没有了。那会儿,好多村民都觉得活不下去了,昌宁宫还有人跳井死了。”

    “哎,我那柿子树,酒作坊都没了,我可都有死的心了。”尹强颇有同感的叹息着。

    余二河将烟袋杆拍在尹强身上,隔着被子也没使多大的劲,语气却有几分教训:“活着比啥不强,死还不容易,死了老婆孩子咋办。”

    “爹,我就这么一说,死都不怕咱能怕活着?您放心,我不可能扔下婆娘和孩子的。姐夫,你接着说,那后来呢?”

    “飞机场很快修成后,那么大的田地碾平了不过就是一大片夯实的平坦土操场,为给飞机遮风避雨在北边有三个大席棚,我去看过,那棚前的木杆上挂着个风向旗。后来大帅的航空队便驾机飞来,当时大帅这个航空队仅有从日本购进的三架飞机,一架为双翼型运输机,两架为单翼型轰炸机。

    可是到了夏天,阎锡山的航空队全部人员奉命撤回太原,机场告废了。这回昌宁宫、吴南社、赵家庄三个村的村民可高兴坏了,他们奔走相告,有的鸣钟击鼓,燃香放炮。凡是被飞机场占去土地的人家,各自辩认地界,划分畦堰,原先硬帮帮的土地上,到处镢刨锹翻,那可是人欢马叫,土浪翻涌。不几天,在这块被强行征占了的土地上,全部种上了小麦。可巧这年秋雨冬雪比较充沛,次年春天也下了几场雨,到农历四月中旬时,齐腰的麦田已经开始泛出杏黄色,麦浪在微风中翻滚,眼看就是好收成的一年。”

    路飞眯着眼,一脸的憧憬,仿佛丰收就在眼前,仿佛他也是村庄中一员。接着他严肃起来话锋一转:“可就这时候,阎长官命令,空队重新返防。要立即毁掉麦田,限期恢复飞机场原状。村长及农民们跪在地上苦苦求告,希望宽限几天,一俟麦穗稍成,保证三天内抢收完毕。那些官兵那会听村民说什么,谁敢不遵命者,就要以私通共产党论处。就这样,那上千亩即将成熟的小麦在人们的痛哭声中被毁掉了。”

    “听得老子心里受不得!”尹强也一骨碌坐起来,手里握着烟杆猛地嘬了两口空烟袋。

    余二河慢条斯理的说道:“凡是有利有弊,老百姓盯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这个无可厚非,毕竟改机场只是强征并没有任何土地赔偿。农民离开了土地,连生存都成了问题,但现在看来,这有了机场就有了轰炸机,就可以保护村民,打起战来胜算更大些。”

    “打仗?”路飞轻嗤了一声:“您别说,着机场的轰炸机还真打过仗来着,去年三月份,这机场的飞机就飞起来了,当时征红军进入汾阳境内的西南乡一带。这飞机就飞到三泉镇一带进行扫射轰炸。到后来,大帅怕红军挥师北上,急电蒋介石求援。这汾阳飞机场上就落下蒋介石的飞机。因战事频繁,隆隆的飞机起降声不绝于耳,这些飞机不断对黄河沿岸及进入山西的红军进行扫射轰炸。”

    “这飞机场就为了炸红军用?狗日的!”尹强忍不住唾骂道。

    “这些年,大帅和红军一直打,好歹没打到咱们乡里,可这日本人一来,他们就不能再打了。中国人不能再打中国人了,我倒觉得这机场能派上用场了。路飞啊,咱关着门说话没事,你去学校教书,在外面说话可要小心啊。”还是余二河岁数大思虑的也就多了。

    “爹,我知道,以前我一听这飞机声啊,心里就烦躁。这现在也没那么烦,到盼着他飞起来,哪有日本鬼子几去炸哪呢。”

    听了大姑爷的回答,余二河还算满意,他问二姑爷:“我正寻思,这么多天没动静,是不是鬼子就不来了?这山里那么多乡村镇子,日本鬼子总不能一个村一个村的进吧。咱哪地方虽然不是很太偏僻,可是隔着文水靠着山,每个人带路鬼子能去了?”

    尹强还在沉默,路飞问道:“爹,您这是想回去了?”

    “在你这太挤了,我寻思要是村里没事就回去了。”

    “那我们也走!”尹强说道:“我寻思让孩儿他娘跟您回去。”

    “那你呢?”

    “我先回村看看,鬼子都霍霍成那样应该不会再去了吧,好歹把家里的地圈好,跟村里人照个面咱还活着,然后我去大东镇找我兄弟,跟他商量开春了从他那搞点树苗,再借点种子,就说要结下果子也要几年,可只要开始整啥时候也不晚。”

    “嗯,好小子!”余二河赞许道:“芃芃和娃儿你就放心,我老两口有口吃的就饿不到她们,这不振生还给留下了些钱,加上家里的余粮过个三五个不是问题。”

    “行,那明天咱就动身?”

    “爹,强子,不用那么急,这才初四,咋的也的出了十五再走啊!”路飞见他们商量着要走赶忙拦道。

    “太久了,给你这也添麻烦!”余二河说的是心里话,毕竟姑娘是泼出去的水,姑爷也是外人,这么打扰下去老两口心里也过意不去。

    “不麻烦不麻烦,我倒怕这年还没过完,你们都着急回去显得我们招待不周!”

    尹强犹豫了一下:“爹,要不这样,等天亮了我先回安平瞅瞅,反正也是二十几里路的事,当天我就回来。要是没啥问题咱们就初六出发?”

    “行,那就初六!”

    眼看他们已经商量定了,似乎不好再挽留,路飞见余二河回到被窝,便熄灭了灯又听余二河说道:“振生也该到天津了吧。”

    “哎,我记得振生说他们少东家的铺子里有电话是不是?”路飞忽然想起来问道。

    “好像是有这么一说!”

    “爹您要惦记振生,明儿我去学校给他那挂个电话,就是不知道电话号码多少啊?”

    “我怎么把这茬忘了,雷老爷肯定知道,雷正应该也知道。明个我去找雷正要来!”

    这下倒是说道了安心的地方,余二河和两个姑爷就商量定了,等天亮大姑爷陪着去雷霆小姑子家找雷正,二姑爷就赶去安平村看看情况。

    却不知,这一看,让众人的心都凉了。

第九十四章 大悲时无泪 大悟时无言

    一九三七年的春节,汾阳县城厚重的城墙之内,从大年初一就开始的庙会就在鼓楼附近,小贩的叫卖声,茶楼中的梆子声,走在路上的婆姨们见面招呼那绵柔又嘹亮的招呼声,都在在城内喧腾着此起彼伏。

    尹强把驴子套好,等着余二河和路飞也从院子里走出来。他带着驴子的问着:“爹,您坐车上,我先送你去雷家。”

    余二河把手揣在棉袄的袖子里,从尹强身旁走过说道:“也不远,走走还暖和些。”

    尹强就牵着驴车默默的跟在余二河和路飞的后面,走到鼓楼人就多起来,驴车走的更慢,一会就看不到老丈人和姐夫的身影了。

    好在出城门要经过那条葫芦巷子,尹强倒也大概知道雷霆现在带的地方。葫芦巷寓意好,谐音福禄。这条巷子大多住的是大户人家,巷子很宽,青灰色砖墙的院子厚重沉稳,那些深墙后的大院静雅门楼,石雕木刻显示着家主尊贵的身份。

    尹强转到葫芦巷的时候,远远的看到余二河和路飞正朝他走了,和他们一起走过来的还有雷正。

    以前尹强也给雷家送过酒,在老丈人这也见过雷正串门,到也是相熟。尹强便也赶了几步,迎了过去和雷正问着好。

    “喏,这是咱二姑爷!”

    “认得,认得!我们就同路去了?”

    余二河就叫过尹强嘱咐道:“你带着你雷伯一起回村子,大东镇你就先别去了,看了村里情况回来报个信是,顺便送你雷伯也回来。”

    尹强这就搀着雷正坐到驴拉的车板上:“雷伯,这趟也不算近,你坐着我赶车。”

    雷正压了压头上的帽子:“二河,那我们先走了。那个号码是他们少东家店子里的,也不知道这大年初四的铺子开没开门。”

    路飞一旁说道:“爹,我去找个教育处的熟人,说不定他可以带我去他们那打个电话。”

    “哦,那远不?”余二河的意思是跟着一起去,路飞却拦着道:“远倒是不远,可我也不确定能不能麻烦人家用上电话,您就别跟我去了免得跑冤枉路。”

    余二河就嘱咐尹强几句,又托付路飞几句,这才揣着手朝回走,一路走着就想着,要带着外孙们出了玩玩。看着城里热闹的样子,应该外面也太平了。

    路飞和尹强也各奔东西,尹强牵着驴出了城,现在是出城容易进城难,两人还特意又摸了摸身上带着的能证明自己身份的证件。

    一出城门尹强就吓一跳,他们进城是腊月二十四,才十天的时间,城外就变了样。

    城外路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一些极其简易窝棚,能搭起窝棚就算有处暂时遮蔽风寒的地方。大批的逃难的流民进不了城,他们在城外逗留着,那些家园被毁无家可归的人,他们在沿途废弃的寺庙,坍塌过的石塔里面暂时栖身。他们盼着或者过了年,进城的盘查就不这么严了吧。那时候进了县城,运气好的找到能投靠的亲友,稍差些找份能糊口的差事,最差讨饭也能活着。活着,总比那些死在日本人手里的人要强。

    见有人出城,就会有些半大的孩子围拢过来,一张张饥寒交迫又渴望求生的眼睛紧盯着路人,他们伸出黑黢的满是冻疮的手祈求着能得到些食物。

    出车的人并不多,赶车的人扬长而去,走路的避之不及,也挣脱了逃跑一样的飞奔走开。若只是一两个要饭的也就罢了,这么多一下围上来,任谁不惊慌。

    尹强和雷正开始也被这阵势下了一跳,雷正是打算当天去当天回的,所以身上没带什么。尹强倒是计划着去了大东镇,所以带了些干粮。这些孩子里有的跟自己的女儿差不多大,他不由起了恻隐之心放慢了脚步,从身上背着的包里掏出个馍,才拿到手上就不知道被哪只小黑手抓走而了。

    三五个孩子跑了,还有六七个围着他,似乎觉得他还会给,有的跟着走着眼睛紧盯着他放干粮的包袱。

    “行行好,大爷给点吃的吧。我都好几天没吃东西了。”一个跟着他的孩子喃喃的说着。尹强的手再次揣了进去,他心里犹豫了,这些馍在给出去,自己带的干粮就没了。

    又有几个孩子哀求着,尹正终于还是掏出那个馍,这次他没再松手,而是掰开馍分给几个孩子。还有没拿到的孩子眼巴巴的看着他,尹强摊摊手:“这回真没了。”

    孩子们失望的走了,蹲着路边等下一个出城的好心人。尹强的心情差到极点,他门头赶着驴车,却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回头看去,一个同村的汉子小跑的朝他笨了过来。

    “尹强,我就看着像你!”那人上来一把拉住尹强的胳膊,上下打量着他:“你,你没烧死啊!”

    “罗三哥,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一下子见到熟人,尹强都有点激动顾不上驴车上还拉着的人,两人一下抱了抱。

    “哎,别提了。这不是逃出来了吗?你,怎么就你一个人?”他看了眼驴车上并不认识的雷正,转头紧张的问道。

    “家里的在城里姐姐家。”

    “嗨,我还以为....”那人哽咽了一下,没继续说下去。

    “村里出事头天,我们都在老丈人那,也是我命大等回去的时候,村里都看不活人了。想不到,你还活着!”尹强感叹着眼圈都红了。

    坐在驴车上的雷正将头往衣领里缩了缩,冷风一吹他咳嗽了两声。

    原本在村里的时候,尹强和罗三并不是走的很近。罗三本名叫什么大多数人不知道,因为在家排行老三,一般比他小的些的都会叫他罗三哥。不过罗三有个很响亮的外号,叫罗霸道。

    此人做事出了名的蛮横霸道,村里有什么事他都要说一说,都要管一管。最主要的事,他认为对的别也得认为对,不然就拿拳头说话。

    尹强知道自己平时话少,最笨,真有什么事弄的动气拳头对谁也不好。好在罗霸道这个只是性子直,性子急。对于罗霸道这个人,尹强向来都是敬而远之,可现在突然村子遭了难了,两个人见面竟像见到而来亲人。甚至尹强觉得罗霸道比以前看着随和,亲切了许多。

    罗霸道看了一眼车上的雷正,低声问尹强:“这是谁啊?”

    “我老丈人同村的,这不是年前怕出事,我们都进了县城,老丈人想让我雷伯回村看看情况。”

    罗霸道指指路:“我没记错的话你老丈人是安平村的吧,我们能同路,走着说,走着说。”

    尹强又看着驴子走了起来,罗霸道和他并肩走着。“罗三哥,你这是要去哪啊?”

    “去孝义。”

    “去孝义?那地方不是....”

    罗霸道没等尹强说完,就点头嗯了一声:“就是要去那里的,老子这都在城外带了好几天了,这帮龟孙子明明都是中国人,可就不让咱进城。咱是逃命出了的,哪顾得带凭着,村里的人也死的死逃的逃,到哪去找保人。城进不去,你都不知道这城外冻死饿死多少人。什么保境安民,都他娘的放狗屁。老子想了,都说柳林、离石、中阳、孝义已经被赤化了,那里有红军游击队。与其在这等死,还不如去打鬼子,死战场上也得先杀几个鬼子给老子垫背!”

    罗三声音越说越高,说道最后眉毛都立起来了,尹强仿佛又看到那个在村里拳头说话的罗霸道。

    车上的雷正又咳嗽了起来,他挪了挪颠的隔得的慌的屁股,身子又蜷了蜷。

    罗霸道看了一眼:“这叔,我看你就是回村看看也就算了,要是能在县城里待着就在县城待着,千万别想着回村。”

    雷正抬起眼皮看了罗霸道,语气却是平和:“不回不行啊,那是家呢,在县城终究是借宿的。”

    “家?”罗霸道哼了一声:“这年头,家还比命值钱不。这日本鬼子打东三省时候多容易,咱听说那边都是草地,就是前清朝打进中原前那地界,那地界可比咱这好打。日本鬼子哪见过咱这大山大河的,这鬼子一来就蒙了,粮草都供给不过来,所以他们走到哪就抢到哪,杀人放火祸害女人。简直,简直,太可恶了!那天也是赶巧了,我喝大了去解手,鬼打墙似的跑山上庙里睡了一夜。我特么,怎么就喝大了呢,我要是在,就跟他们拼了。”

    罗霸道发癫似的一边走一边使劲的跺着脚,他的脸上的神情痛苦的扭曲着,他冻僵的手攥成拳头,冰凉而发白的手上竟攥出一丝血色。

    尹强也低下头,他能想象到罗霸道回到家里时候,看到已经离去的家人时候的心情。尹强是远远的看着罗霸道看着铁锨,一掀一掀的铲出一个坑。他没去帮忙,因为他不知道帮谁,周围的人都是木然的,活下来的人都是无声的。

    是悲伤,愤怒,封住了他们的口,又是恐惧震撼,让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去放生大哭。这种无声的悲愤,在一片疮痍的废墟上显得格外凄凉。

    那日尹强在自家的废墟上坐了半天,当天起身时和那些曾经相处多年的人擦肩的时候,所有人包括尹强自己都感觉四周的一切都是白茫茫的,一张张一样的像崩上了一层冰霜的脸,谁知道内心都燃烧着怎样的怒火。

    这一路走的有多沉重,两个男人都沉默了。

    “前面你朝东,我向南。多保重!”岔路口上罗霸道站住了脚步。

    “罗三哥,保重!”尹强第一次觉得,和一个平时并不算深交的人道别竟然有这么难。

    罗霸道挥挥手,扬长步顺着向南笔直的大路走了下来,尹强看着他的背影,长长的唉了一声。他不知道罗霸道的决定是不是对的,但这一别恐怕就难再见了。

    驴车走上了向东的岔路,顺着文水的方向蜿蜒着又走了几里路,这沿路大大小小十几个乡镇,平原,丘陵,以及山脉间无数的村庄,都静静的在等着春暖,冰消,水融。

    远远的他们就看到了安平村,过了那条早年雷霆筹资修建的石桥,就能上村道了。可是雷正远远的看着雷家的大院,后起的余二河家的院落,以及散落村间河边的那些民居,忽然生出了一丝不安。

    “尹强啊,你看那村子有什么不对劲吗?”雷正眯起眼睛用力的看着。

    “没啥不对啊,房子都是房子,屋都是屋的。”尹强闷声回答着,他还在想着刚刚罗霸道说过的一些话。

    “不对,不对!这个时辰,怎么一家烟火都没有?”

    尹强也朝村子望去,似乎雷正说的对啊,这大冬天的只要有人家就应该有炊烟,哪怕是烧炕也有烟气,怎么远远的看着村子一片寂静。

    “是不是都跑出去躲鬼子了?”尹强嘀咕着问道。

    雷正摇摇头,那天晚上的情形他是亲眼看到了,雷霆和栓子还雷正自己,敲着锣喉咙都快喊破了,就是迎合他们的人家并不多,当时想走的人也不多。

    更何况现在是过年啊,大年初四,怎么村里都没个人烟气。

    不等雷正说,尹强就加快了脚步,驴车过了石桥又走了一段村里,终于上了土坡,等到进了村尹强和雷正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得怔住了。

    整个村庄,死一般的的沉寂。沿途的各家各户的门几乎都开着,竟一个人都看不到。转弯就到村庄高处,雷正下了驴车顾不得做了一路有些发僵的双腿,磕磕绊绊朝雷家大院跑去。

    尹强本来也是来看看村里的情况,眼前的情形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把驴子在路边拴好,追着雷正赶了过去。然而一转弯,尹强就赶紧刹住脚步,因为雷正背对着他一动不动的站着。尹强朝雷正前方望去,雷家大院前面那个可以舞秧歌的诺达的空场上面,一具具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着,有老人有孩子,有男人有女人,有的被子弹打成了筛子有的被挑开了胸膛,地上的雪是黑紫色的已经干涸了很久。

    尹强撒开腿就朝余二河家跑,院门开着,屋里的桌椅都被掀翻,箱子柜子被翻个底掉,简直不能用狼藉来形容。他忽然想起振家,就跑回雷家大院门前,晃着欲哭无声的雷正:“雷伯,四叔家在哪!”

    雷正迷离的眼睛看着尹强,努力的分辨着他话里的意思,他慢慢的抬起胳膊指着村边山脚下,又颓然的放下胳膊看着呆呆的看着眼前让他震惊的血腥的场面,跺着脚恨恨的道:“让你们走,你们怎么就不走呢,让你们走啊,怎么就不走呢!”

第九十五章 罄竹难书罪 多灾多难年

    雷正看着眼前横七竖八的尸体,他感觉这一切一定不是真的,他想去拉起那些仿佛沉睡的人,手伸出去又缩了回来。

    他慢慢蹲下抓起一把和着雪的泥土,一扬手洒落在一句尸体的脸上:“老刘,你咋就这样走了呢。你还差我一个残局呢。”

    又稍一侧身抓起一把朝另一人脸上撒去:“老郑啊,你家婆娘带着娃陪着你,你,你好好的去吧。”

    起身走半步又蹲下,翻过一个人盯着看着那种青灰的面盘:“得子,老爷都说了,之前的事怪不得你家,你跟着咱们雷家铺子那么多年,开了春等老爷还想东山再起,还会有你的啊,你媳妇还没生.....对了你媳妇....”雷正四下寻着果然看到一个被开膛的女人,腹中那即将出生的娃赤裸着蜷缩着一动不动的一团青紫。

    雷正老泪纵横,这些不是他的亲人,可是都是相处了大半辈子的乡里乡亲啊!他们就这样曝尸在村中,这空旷苍茫的村落,雷正的呜咽和着呼啸起来的风在山村上空飘荡着。

    尹强一口气跑到四叔家,窑洞的门开着,他一直在想自己这么跑过来是不是有些莽撞。也四叔四婶也也在那些遇难的人中?他埋怨自己粗心不看一下,但却又侥幸的希望那里没有他们,毕竟四叔根本下不了地。

    然后当他冲进四叔的窑洞,眼前的一幕先是让他瞪着眼张大嘴巴,他使劲的咽了咽口水,惊慌恐惧以及发字内心的悲痛一下冲上了头。地上是一个孩子,不用说一定是振和。在那张土炕之上,四婶半个身子躺在床上,两腿耷在床下,冰冷的土炕上她的衣服残破不堪,她瞪着大眼张着嘴巴,脸却朝着炕的另一头。

    在炕的那一头,四叔坐着,一样瞪着眼睛,他的里抓住四婶做活用的剪刀,他的胸口被刺刀扎了个透。

    尹强觉得胸口仿佛被压上了巨石,他头似乎要炸开,他用手抓着自己的头发,大声的嚎叫了两声,一种几乎要呕吐的感觉从胸腔翻滚着。他跑出屋子哇哇的吐了起来,这种感觉在自己村子的时候也有,却没有现在这么强烈。也许那时候他关照的只是自己的家,自己的树。

    吐过之后,他像曾经他看到的罗霸道和村里的那些村民一样平静了下来,面对死去的亲人或者能做的只有安葬了他们。此刻尹强想不到更多,他走出忍着出于悲伤的恶心在窑洞里找了一圈,在窑洞外的角落里找到一把铁锨。

    把四叔四婶埋在哪里好,他四下的张望,这地方算是整个村子较高处,朝西边不远有条路能够上山,他还能看到远处雷家的大院,院子青灰色,院前一大片如今在视线里看上去斑斑点点的。

    他知道那些横陈在院前的斑斑点点是什么,忽然他被视线里另外一些东西吸引过去,仔细看去从路尽头有一队人在移动,前面的是马队接着是士兵,后面一长串行动缓慢的被驱赶的人流。而此时先头马队最前面,有两匹马已经率先到了石桥附近,那两匹马停下来似乎在讨论什么,接着就隐约听到叫喊声。又看到前面的在朝后面招手,接着前面的马队就上了石桥。

    日本人,日本人!尹强的心里一下子就警觉起来,他们是奔着村子来的,后面的人一定是他们抓来的。

    尹强忽然想到,难怪日本人没有烧村子。这十里八村就属安平村算是最富裕,地方够大房子够规整,地势上也最好背靠着山,前面有水。离县城也不算太远了,鬼子没烧村是看上这村的地方,他们只是暂时离开了,而自己和雷正刚好就在这个空档回来了。

    尹强顾不得许多,扔下铁锨就朝雷家大院跑,他不敢大声喊,怕惊动正朝村子走来的人。一口气跑到雷家大院前,那佝偻的雷正正扬起一把雪土。

    “雷伯,快跑!”

    雷正一愣,他见尹强跺着脚挥着手,手脚并用指指画画,朝他指画之处看去,日本人骑马的队伍已经过了石桥上了村路。

    雷正一下子就从刚才的迷离中清醒了过来,奈何年纪大腿脚不灵光,尹强就架着他才到驴车前,准备套车就听到身后似乎马蹄声越来越近。

    驴子不安的刨着蹄子,拧着驴脖子打着喷鼻原地踏着。

    尹强想,管不了驴子了,他抓起车上放着的包裹拉起雷正就跑。

    “这边!”雷正拽了拽尹强,顺着村路的岔口朝河边草棚的方向跑去。

    “那边,不是去河边?”尹强跑两步回头看下,骑马的人已经来到驴车前,他们停下来看了看,朝后面叽里呱啦的喊着。

    “这边有遮挡,顺着河沿绕过山湾那边的水浅些也结了冰,再过河!”雷正上气不接下气的说着。

    两人只顾逃命,落在日本人手里,那还能有个活。到了山湾又窝了大半天,天黑才摸着过了河,转过山湾顺着小路朝县城走,远远的又能看到那个小山村。石桥上有日本兵把手,山村里亮起了灯火,又似乎听到有吆喝声,还有举着火把的人影的晃动。

    雷正的年纪有五十多岁,但体格还算硬朗,这些年也是跟着雷霆东奔西走,一二十里路却也不是太大问题,只是回到县城时候已经半夜,城门都关了。

    两人躲在城门洞熬着风灌得狠些,又朝回走了一段钻进石塔里躲了半夜。

    天亮了,两人搀着进了城,尹强把雷正一直送到葫芦巷的院门前,雷正上前拍了拍门回头说道:“总是活着回来,你跟你老丈人说,先别想着回去的事了。”

    尹强嗯了一声,他仿佛想起什么忽然问道:“那,四叔家的事。”

    “哎,天灾人祸,总要让他知道的。好在不是亲的,好在不是亲的。”

    尹强看着院门开了,雷正急匆匆的进了院子,于是快步朝鼓楼东巷子大姐夫家走去,又听身后雷正从院子出了喊了他一声:“你要是说不清,就等我去了找你爹说。还有,你跟你爹说,村里遭了难了,可我能看到的也不是全村人,有些也没看到,不知道是啥情况,至少就没看到余家大老爷一家。”

    “我知道了,您先回吧!”尹强挥手说着,心里却难受的很,尤其是想到自己那驴车,心里就更难受了。

    一进院子余芃芃看见丈夫回来了就迎了过来。一边拍着他身上的土一边问道:“咋才回来,这是去哪了滚的跟泥人似的。”

    “爹和大姐夫呢?”

    “大姐夫昨给振生打电话没打通,今一早就又去了。爹刚带着尹慧和见平去庙会了,这才走不久。”

    听说老丈人不家,尹强忽然觉得就松了一口气,他进了房间四仰八叉朝炕上一躺,整个人都跟散了架一样。余芃芃给打了热水端进来:“强子哥,你这是咋了,咱家驴子呢。”

    尹强不起身,瞪着眼一声不吭。

    “说话啊!”余芃芃用手捶着尹强的腿“遇上贼了?让人抢了?嗨,多大个事,现在外面那么乱,家都没了不差这驴子,当家的别吓唬我,咱人没事就行.....”

    “死了,都死了!”尹强一下子翻过身,他死死的扎在床褥子上,想抵住眼里要留出的眼泪。

    “谁,谁死了?”余芃芃用力拍了一下尹强:“你到是说清楚啊!”

    “我说不清楚,等会雷伯来说,孩儿他娘我想歇会,让我歇会!”

    余芃芃知道,自己的爷们肯定是遇到事了,上次他说让他歇会,是从他们村子回来的时候。她拉过杯子给尹强盖上,又蹲下挑开些炕灶里的火,这才出了这间屋去了隔壁给尹婷喂奶。

    余二河领着两个孩子在庙会上转了一会,两个孩子都很懂事,不乱跑也不吵闹着要买什么东西。倒是这个做姥爷的总想让娃们高兴高兴,见有支着摊子卖石子馍的,就买了一张。

    小贩将赶好的面饼皮子摊在烧红的石子上,再将保温的石子均匀放在面饼皮子上面,不大功夫,半金黄色的圆饼子就熟。余二河将馍掰成两半,分到两个孩子手里。路见平美滋滋的捧在手心里,急不可待的咬了一大口。尹慧则将馍揣在怀里。”

    “你咋不吃?”路见平好奇问道。

    “娘说,女孩子家家在外面吃东西不好看,你看我这样很暖和了,你也揣起试试?”

    路见平也学着尹慧的样子,将馍塞在怀里:“姥爷咱回家吧。”

    余二河看的两个娃笑吟吟的,一个是外孙一个外孙女,都是五六岁讨人喜欢。“这就回,这就回!”余二河说着领着两娃朝街对面的茶楼走去。

    若在平日买茶可以去茶叶铺子,大年下茶叶铺子都关门休息,倒是茶楼还连市开着门。年下人都在家歇了,约了三五好友的出门去茶楼喝茶聊天也是个消遣,生意倒是比以往热闹了许多。茶楼卖的散茶要比茶叶铺子的贵些,余二河寻思又贵不到许多,他们来的匆忙现在要回乡下去,给大姑爷买些茶喝下就算是些心意。

    老先生想的细致,一家人叨扰许久,姑爷怎么说也是外人,对姑爷好便是对自己的女儿好。

    进了茶叶铺子,让伙计包上二两茉莉花茶。伙计一面夸着余二河有品,一面麻利的称好茶叶包成个方包,从柜台下扯断麻绳捆好:“一看您这老先生就识货,咱这地方人不喜欢清汤寡水的,就这花茶还是从北平进的,又香又酽。”

    余二河脸上带着笑静静的等着伙计包好茶,从店外走进来两个茶客,门口迎客的伙计招呼着:“喝茶的客人几位?”

    “就两位!”其中一个说道。

    “您这边请!”伙计领着人朝里面走,从余二河身边经过的时候,其中一个说道:“听说鬼子已经过了吕梁了?”

    “是,我才赶回来,路上不太平,好多村庄都被日本鬼子祸害的不像样。”

    “你这也算是死里逃生啊!”

    “可不是,要不是跑的快,非得也拉去安平了。”

    余二河心里一惊,他忙拽住说话的人:“大兄弟,咋回事,咋还拉安平去?”

    “嗨,说是那地方地理位置好,又能驻扎部队,日本人挑了些年轻的苦力去安平那边了说要清理什么废物修筑工事,咱搞不懂,就知道这些。”

    余二河心里一紧,放下钱赶紧领着两个娃朝回走。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尹强和雷正,按说昨晚两个人应该回来,可没见到尹强回来也没朝坏的地方想,只是觉得可能那边没啥事他们赶路累了休息一晚再出来也不是没可能。

    现在余二河有点害怕,万一他们碰上日本人,在万一被拉去当了壮丁,那可就是真麻烦了。这么想着领着两个娃回了院子,尹慧立刻朝娘跑去掏出石头馍:“娘,姥爷给买的,您吃还热的。”

    “呦,这娃可真懂事!”振生娘和余蓁蓁都忍不住夸着,路见平见了也掏出来半个馍,捏着馍低着头:“娘,我,我先吃了口。”

    “乖,你也懂事,去到炕里面和妹妹玩!”见到娘也夸自己,路见平就高兴起来。

    “他爹,咋了?”还是振生娘关心老头,见余二河进屋一声不吭放下茶叶发呆就赶紧问道。

    “坏了,坏了,村里可能出事了。”

    “爹,是出事了!”尹强一翻身做起来,余二河听到尹强声音就找了进来急急的问道:“咋回事?”

    尹强便将自己知道的看到的大概说了一遍,虽然他表达的并不流畅,却也说的明白。余二河身子晃了晃,跟着进屋的振生娘和两个女儿忙扶着余二河在床边坐下。

    半天余二河才问道:“你是说,你四叔一家还有村里的人家都遇害了?”

    “嗯,雷伯说,他数了数,还是有些人不在那里。现在也不知道是逃了还是死在家里了,雷叔说他稍后过来找你,让你先别想着回去。”

    余二河摇摇头:“回不去了,恐怕这次真的回不去了。”

    这一天,大年初五。

    张记的院子里又热闹起来,这天天津人讲究不能串门,张春明一家连同昨天回来的张群青两口也都在家没出门。栓子在家陪着爹娘,余振生带着振家在张记的院子里,这里房间生了炉子比自家屋里暖和许多。

    没有杨五在,振家有些无趣,他盘腿坐在床上,翻着杨五带回来的画报。

    “振生!过来也剁剁!”孙婶在院子里喊着,余振生应了一声放下书去了灶房,孙婶将菜刀递给他指着彩板上的白菜:“初五剁小人,使劲跺些。”

    “哪那么多小人,我看您是要包这么多人饺子找人帮忙剁馅吧。”

    “胡说,小人都藏暗处,你不剁了他们一年不消停,快!”孙婶笑呵呵的催着。

    余振生左手拿刀,噼噼啪啪的剁起来,忽然他停下来揉揉眼睛。

    “咋了,眯眼了?”

    “孙婶,我今天这右眼一个劲儿的跳。”

    孙婶忙拿起一小块白菜棒子,撕了一点皮让余振生低头:“左跳财,又跳灾。没白纸就这么招吧,白菜也是白,让它白跳。”说着将那点白菜皮儿贴在余振生的眼皮上,这下眼皮上凉飕飕的,好像更跳了。

第九十六章 错失的电话 振家已成孤

    郑雨诗靠着炉火坐在摇椅上,她的脸色有些苍白,身上盖着一条毯子。潘大婶端着清洗好的痰盂进了房间,进门的时候她特意只挑开门帘的一个小缝,有些肥胖的身形竟也从那小缝隙中挤了进来。

    一进门潘大妈就抱怨着:“东家也真是的,不知道这女人怀孕又多难受,这半天也不回来。”

    郑雨诗勉强的笑了笑:“从初二跟我回娘家,这不是才有空跟爹说话。我这没事,你过那边给孙婶帮帮忙吧。”

    “那院子那么多人,还要我去帮忙。”潘大妈不情愿的嘟囔着。

    郑雨诗便做了打算起身的样子:“算了,您歇着,我去!”

    “行行行,我去,小姑奶奶,伺候您一个还不行,还得伺候他张家的。”

    郑雨诗便嗤嗤的笑了起来:“瞧您,大过年的咋这么大的怨气。”

    “哎,我就心里不舒服,咱郑家的姑奶奶嫁的哪个不是非富即贵的。就您了,找了这么个半吊子婆家。这院子是咱陪嫁,那两口子真是不当咱东家亲生,这结婚没啥给东家也就算了,那边的铺子还打算留给闺女。我这老婆子无所谓,要不是看着从小就拉吧着你,我才不跟你过这边来呢。”

    “给谁还不一样,都是自己的儿女,再说群青这边生意好也不指望那边能给什么。”

    “你啊,就是不懂得给自己争,你那小姑子那么厉害,以后有你难过的!”潘大妈拿出围裙抖了抖在腰间系上:“得了,我去那边帮忙包饺子,等会儿饭快好了我就过来叫你。”

    “不用叫,差不多时候我自己就去了。辛苦了,潘妈妈!”

    “哼,就你这嘴甜,把我这老婆子使唤的滴溜转。”她要出门时候,两个人似乎都听到了铺子那边传来的叮铃铃的电话声。

    群青的院子没有前后院,四面都是房间,临街的那间就是群青化工的铺子,因为和院子连通着,也就不留伙计住宿。这个院子里只有老两口,潘大妈和他的老头子都是陪嫁着跟了过来,潘老头看家护院,潘大妈是郑雨诗的奶妈,一直照顾着郑雨诗的起居。

    老两口的儿子在乡下,原本打算把老两口也接到乡下过年,可是郑雨诗怀孕潘大妈这心里放心不下,索性就让老头子跟儿子回去,自己就留在城里守着郑雨诗。

    郑雨诗掀开摊子要起身,潘大妈从门边摘下一串钥匙:“我去接,你歇着!”

    看着潘大妈的背影,郑雨诗摇头笑笑。她太了解自己的这位奶妈,一个外表彪悍的东北女人,生就一副刀子嘴说话都不饶人,但对自己却又是极其疼爱。

    潘少华几乎是小跑着去了铺子,并不是她有多着急去接那催命的电话声,而是她不想让郑雨诗着急,这冰天雪地的孩子又不舒服,也不知道是谁这么不开眼,大初五打什么电话。

    等她开了门跑到柜台前拿起电话,里面传来一阵叽里咕噜的说话声,她听了半天只听出来振生两个字:“什么振生,没有这个人!”说完她啪的把电话就挂断了。

    从院子新开的门进了张家的内院,听着正房里有说有笑,她切了一声朝外院的灶房走去。掀开棉帘子毫不遮挡的胖身子就裹着冷风一起冲进了灶房:“这陷都开始都剁上了,来我也来几刀!”

    一进灶房潘大妈就撸胳膊挽袖子朝余振生什过手来,一抬头看见余振生眼皮上贴的白菜帮子就笑了起来:“这准姑爷还没上门,咋就扮上相了。”

    余振生觉得脸都有点发红,他将刀递给潘大妈,潘大妈就嗙嗙的剁起白菜来,把菜板剁剁得叮咚响。这人做事麻利嘴也不闲着:“剁小人,剁小人,小人一年不傍身。捏小人嘴,捏小人嘴,看你还敢胡捣鬼!”

    念叨完她把菜刀往案板上一放:“孙婶,咱们准姑爷叫啥名字来着?”歪着头想了想问道。

    “瞧你这记性,没听少东家少奶奶总喊振生振生的!”孙婶笑了起来。

    “振生.....哎呀,你看我这事办的。刚刚有个电话,就说找振生,我就没想起来。”

    余振生正打算回屋,一听这话猛的站住问道:“找我的电话,谁来的?”

    “我不知道啊,这院子里人多出来进去我平时也只跟着少奶奶身边,名字也记不住。嗯,说话的人啊那口音就跟大奶奶有点像,应该是你们家里人来的电话吧,不过振生啊,不是我说你,这你家里的电话咋都打到少东家柜上了。这要是这么多人人人都往那打电话,咱也忙不过来接啊。”

    “家里的,您没问问什么事?”余振生急急的问道。

    “没问,这大忙忙的,一屋子人等着吃饭,我过来帮忙都忙不过来。”潘大妈没好奇的说道。

    “您,您怎么不问问清楚,叫我去接也行啊!”

    “嗨,你这孩子,怎么倒怪上我了,铺子没人我好心接一下,怎么倒成了我的不是了?”潘大妈瞪起圆眼气呼呼的说道。

    “哪能是您的不是,振生这孩子不会说话,别跟他生气!”孙婶一边朝外推着余振生一边劝道。

    “不会说话别说!这还将来的小姑爷呢,等着让小姑奶奶跟着守连带啊。”潘大妈根本没把张记的人放眼里,更别说区区一个伙计,就算将来做了张家的姑爷又怎么样,自己家小姐嫁给张群青,现在主事的可是继母,以后万一被张家欺负了怎么办,倒不如想给来点下马威,让他们也知道知道自己小姐可不是软柿子。

    余振生有些无奈,回嘴吧人家年纪大又是女的自己小气,不回吧又不知道找自己的电话是谁打来的,什么事打来的,这心里着急站在灶房门口想了想转身朝内院走去。

    潘大妈垫着脚尖从窗户上探头看了看,手上的菜刀又剁的山响:“哼,这还告状去了?”

    “不会,不会,振生不是那样人。”孙婶的面也揉好,拿出块笼屉布挤着剁好白菜馅里的水。然后将挤干水份的白菜放到调好的肉馅里。

    “哎等等....”潘大妈拿起个碗单独挑了些肉来:“咱大小姐不爱吃白菜馅,待会炒个鸡蛋,再剥点虾仁,给大小姐包几个三鲜的。”

    孙婶自是也不大喜欢潘大妈的跋扈,但好在少奶奶平时人挺和善,如今又有身孕,便也不和她计较由着她单独包了一份。

    余振生走到内院,站在廊下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开口喊了少东家。张群青从屋里出来见余振生脸上有些难看就问道“振生,什么事进屋说。”

    “我就不进去了,我想问问您,要是有电话来了,能知道是哪里打来的吗?”

    “这是啥问题,一说话不就知道了吗?”

    “没说话,是没接到。也不是没接到,别人接的给挂了的。”

    张群青摇摇头:“那可就没招了,你是没看到电话局里那些接线员啊都是一个插头一个插头的对应的电话,拔下来线就扔一边,那线都密密麻麻谁会记得接的那根啊。”

    这个答案让余振生有些失望,他说了谢谢,心里想既然这电话打过来了,应该还会再打吧,说不定下次就能接到了。

    路飞谢过了朋友从教育厅的大楼里走了出来,天空灰蒙蒙的好像又要下雪。电话是打通了,却没找到余振生,好在想想之前雷正提醒过他,电话是隔壁铺子里的或者那人不认得振生吧。

    可是明天还要借电话,说什么路飞也开不了口了,一边朝回走一边想着哪里还能借到电话打。身后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回头看去路飞眼睛一亮:“雷伯,您能跟老爷说说借个电话打不?”

    雷正扬了扬手:“先别说电话的事,我去找你丈人,你给带个路。”

    一路上路飞想着电话的事,雷正低着头沉着脸也不吭声。两人急匆匆的回到家,路飞将雷正请进屋。一进屋路飞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大对劲,堂屋里的女人们围在桌边,默默的准备着晚饭。大女儿揉着杂粮面团,二女儿正拨着蒸熟的红薯和南瓜的皮子准备做馅料用。

    和天津的大年初五包饺子不同,山西人的大年初五讲的是忆苦思甜,杂粮面的馒头里面放红薯或者南瓜陷,家里条件好的会搞到些糖来,那样的杂粮包香甜好吃。

    眼下两个女人一声不吭,默默的做着自己手里的事,这和平日里姐两个有说有笑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振生娘在里屋哄着几个小娃睡午觉,自己也在打着瞌睡。

    见路飞和雷正进屋,两个女人都放下手里的活站起身来,她们的神情都带着几分紧张和不安。

    “爹呢?”路飞问道,余蓁蓁指了指他们睡觉的里屋,路飞就引雷正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炕头炕尾,余二河和尹强对坐着,尹强抽一口烟,然后将烟袋放到两人中间的炕桌上,余二河转过烟杆也抽一口,在将烟杆子放到桌上。屋里浓浓的烟草味,路飞忍不住咳咳咳的咳嗽着退了出来。

    他低声问媳妇:“这是咋了,爹咋抽上烟咧!”

    “愁的!”余蓁蓁推了推路飞:“进去吧,嫌呛的慌就开开窗子。”

    余二河朝炕里挪了挪,雷正就在炕边坐下。尹强又将烟杆子放到炕桌上,这次余二河拿起烟感没往嘴里送而是递给雷正。

    雷正接过烟杆,用袖子抹了下烟杆嘴儿,也抽了一大口。

    “咳咳咳!”路飞用袖子挡着鼻子,一边忽扇着屋里弥漫着的迷人眼的烟气:“爹,这咋了!强子,你就别抽了。”

    他爬上炕想去开窗,就听到雷正问道:“都知道了?”

    “知道了!”余二河闷声说道。

    “惨啊,太惨了!”

    “得亏振家跟振生走了,算是给老四留了后了。”雷正叹气说道。

    路飞的手已经勾到了窗户,他身子一下僵住了,胳膊身子慢慢转过头:“爹,雷伯,你们说什么留后?”

    “死了,都死了!四叔,振和,四婶还被鬼子......”尹强的拳头重重的捶在面前的炕桌上。

    路飞就觉得身子一歪,倒在炕上他一翻身就坐在炕里头惊讶的张着嘴:“死了?”

    雷正叹口气:“二河,我是来跟你先道别的,老爷说这县城离咱们那也就一二十里了,鬼子说来就来。我们今天就动身,把太太和两位小姐送到歙州娘家去。”

    “走吧,哪没鬼子就去哪吧。”也余二河叹气道。

    “哦,我来还有个事跟你说,强子去看四河的时候,我查点了一下,咱们村子一百二十户,这年下回家的加上村里原来有的人有二百六七十人,屋里的没瞅太仔细不知道什么情况,场子上的有四五十人,我寻思应该有些提前跟咱一样离开村的。另外,你大哥家我只见到灶上的和一个振业房里的大丫头,其他人也都没见。”

    “你放心吧,振业哪小子有事比兔子跑都快,我是不担心他们的,就是老四和他媳妇死的憋屈。”余二河别过脸去,心里一股股的难受,这一年来自己的接连迎来了老四,老五和亲老六的死讯。他想不明白,自己这么一把年纪了,尤其是老六正是风华正茂媳妇还没娶呢,咋就走了呢。

    “你别太难受了,咱们这年岁要是倒下,可是给娃们添了麻烦。跟你道个别我就走了,振生的事.....”

    “先活着吧,他还小!”

    “那你们怎么打算?要不然就去天津,振生那总比咱这安全吧。”

    余二河摆摆手:“我哪也不去,这世道说不定出去就回不了来了,就算死,我死也得死家里。”

    另外一间屋传来一声婴儿响亮的啼哭声,尹强打了个激灵精神起来:“爹,我想好了,我不去大武镇了,这鬼子在一天,树是中不了酒也酿不得。”

    “不去大武镇了?“余二河诧异的看着尹强。

    “我,我想去孝义!”尹强的眼睛里在冒着火苗,他的想起罗霸道说的话,红军在孝义打鬼子。

    “强子,你走了,婆娘和娃怎么办?”余二河问道。

    “我....”听着女儿的啼哭声,尹强又有些犹豫了。

    “强子,等过了年我问问哪里有用人的地方,在县城先找个事做。”路飞也在一旁劝道。

    尹强动摇了,刚才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没说出来一被身边的人劝就犹豫了。“别了,那我还是去大武镇找我堂弟想想办法吧。”他拿过烟袋抽了一口闷声说道。

第九十七章 将错就错吃 得理不饶人

    晚饭时,余二河一家围着桌子坐着,大人们都没什么胃口,孩子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叽叽喳喳的。余蓁蓁和余芃芃就拾趣的领着孩子们去了里间,少了孩子们的吵闹,桌上的气氛愈发的沉闷了。

    振生娘擦了擦眼泪“就是振家这娃可怜了,这么小就没了爹娘。以后咱就当振家是咱自己的娃。这半天我也没得着问大姑爷,和振生是通了电话了没?”

    路飞不好将电话里的事原封转述,只好支吾的说道:“电话不是振生在的铺子的,是个老妈子接的兴许是临时办事不认得振生。”

    “这过的是什么年啊!”振生娘感叹着起身收拾桌上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饭菜。

    “娘您就放心,振生他们只要到了天津,总是比咱们这安全多些。我寻思他也正着急,现在这时候没消息总比有坏消息强些。”路飞开解着说道。

    余二河嗯了一声:“看着情形我们怕是暂时不能回去,还得在大姑爷这叨扰了。”

    “爹,娘,您这说的啥话。都是一家人,好多咱家人都全息全影儿的.....”

    房间里又沉默了,出了听说四河家的惨状,想到大半个村的人都遇难了,任谁心里都不好受。

    一团礼花飞上天,在空中炸开,洒下无数繁星般的火焰,东边尚未消陨西边就又有烟花腾空。崔卫拎着一挂鞭炮出了院子,不大会院外就霹雳吧啦的爆开鞭炮声。跑回院子的时候,崔卫手上的香烟还没掐没,他紧着抽了两口,回手将烟头也扔了出去。

    院子里,余振家双手捂着耳朵仰着头看着天上的烟花,一簇簇烟花下他的眼睛里都喜悦。

    “是不是比家里热闹?”余振生拉下他捂着耳朵的一只手问道。

    “是咧,村里的也放炮仗,就是年三十和十五放的多些。我也会放的,都是捡的别人院子外没炸开的。”振家笑着大声的回着余振生。

    院外鞭炮声响停的时候,杨五跳进了院子,身后还跟着老孙头。

    “呦,你不在家呆着,咋又回来了?”崔卫一把搂过来杨五,揉着他的头问道。

    “破五嘛,就知道咱这得放炮!”杨五朝振家招着手:“振家,来,跟我捡炮仗玩来!”

    振家回头瞅着余振生,似乎没有他的批准自己只能老老实实的待在廊檐下。

    “去吧!”余振生轻轻的推了振家一把,振家就兴高采烈的朝杨五跑去。

    “振生,端饺子咯!”灶房里孙婶喊着。

    “来了!孙伯,您屋里暖和着!”余振生说着,和老孙头打了招呼朝灶房走去。

    “崔哥,快点上烟给我们用!”杨五和振家从一堆炸过的鞭炮里面挑出几个没炸开的跑进院子喊崔卫。

    崔卫转身背着风点上一根,杨五就接过去,点着了手上一个炮仗扔出去,炮仗在空中就炸开了,振家跳着喊着好玩。

    余振生进了灶房,孙婶已经端着两盘饺子送去内院。灶台上还放着两盘饺子,余振生随手端起来,一手一个胖子,用将帮抵开门帘朝房间走着的时候喊着院子里的人:“崔哥,振家,吃饺子咯。”

    崔卫领着振家朝回走,杨五也将手里的炮仗放的差不多了,还差一个炮仗在手里,烟却快熄了,他十分流畅老道的嘬了一口烟,将炮仗点着朝院外扔了出去。

    “谁啊,这么讨厌!”紧接着就听到潘大妈的声音。她走进院门进挥着手,鞭炮是在他头顶炸开的,头发上海落着鞭炮的碎纸屑。

    进门一看杨五愣在院里,手里还拿一截烟,过来就一推杨五:“小小年纪不学好,这鞭炮有这么乱扔的嘛!”

    “我,我不是故意的!”杨五认得这是少奶奶房里是使唤婆子,平时他很少去隔壁院子,哪怕是去找贾丰也只是在铺子门口去叫,那院子里有什么人他是知道也听贾丰说过这婆子厉害,真正见面接触这还是第一次、

    “得亏不是故意的,这在人家脑门子上就炸了,这要是故意的你想炸瞎我这老婆子啊!”

    潘大妈身高体重,平时说话嗓门就大,真发脾气嚷起来,前后院都听的真真的。崔卫和余振生都从房间出来,崔卫走在前面上前将杨五拉在自己身后笑着说道:“潘大妈,您这是打哪来啊!”

    胖大妈一抬手,手上拎着瓶子:“这不是少奶奶想吃独流醋,你们这院子里连独流醋都没有,还得我还跑了半条街在找到家开张的油盐店。”

    “呦,可是辛苦您了,下次又这跑跑颠颠的事您跟我吱个声,咱这院子小伙计多,让他们跑个腿我还是支使的动的。”崔卫脸上一直挂着笑容。

    这就叫张口莫骂陪礼者,伸手不打笑脸人。崔卫话软,论身份那是这院子的管事,潘大妈也就发不起脾气来。“得了,我可不干麻烦崔大管事。净跟着这瞎耽误功夫,少奶奶还等着醋呢。”

    她白了杨五一眼:“小小年纪不学好!多丁点大烟就抽上了。”说完就扭着大胖身子朝内院紧走去。

    “振生哥酿的醋我觉得比独流醋好吃多了。”杨五吸了吸鼻子,又将烟头放到嘴边却被余振生一把抢过烟头扔在地上碾灭了。

    “喜欢吃,今年我酿些。回屋,等会饺子就冷了。”

    胖大妈心里合计,这一唱一和的倒像是说给自己,刚才看崔卫和余振生这架势倒是挺护着那小子。看了这院子人,跟咱们的确不是一码事。这个准姑爷今天的电话让自己给挂了,指不定心里记恨自己。看着样子蔫蔫嘎嘎的,平时姑奶奶也说他蔫坏损,看了也真的事这样,日后倒是要小心着他。

    余振生是如何也没想到,这人之间眼缘的事是挺神奇,像是杨五和振家,见了面就与眼缘。而像是潘大妈,见到自己就觉得不顺眼。

    他们三人进了屋,桌上摆着两盘饺子,一个大托盘和一个家常的盘子。屋里有炉子却也是暖融融的,崔卫把家常盘子放到振家和杨五眼前。杨五拿筷子就夹,崔卫用筷子压着杨五的筷子笑眯眯的问道:“你不是回家吃过了吗?”

    “我?”杨五指指自己鼻子,满脸自豪的说道:“我是吃百家饭的,在家吃了,回来也还要吃,你不知道吧,刚才我路过栓子哥那,在那还吃了个红薯陷的杂面馍呢。我还告诉郭大娘,咱么糗豆沙馅呢,那个豆沙包可是更好吃。”

    崔卫移开筷子指着杨五对老孙头说道:“瞧瞧,瞧瞧,啥时候天津卫再修城墙了,就把杨五拉去,他这脸皮可是比城墙都厚的的。”

    老孙头和余振生都笑了起来,余振家不知道他们笑什么,歪着头朝杨五脸上左看右看。

    杨五才不管那套,筷子自由了,夹起眼前的饺子:“那就等修城墙的时候再说,反正掌柜家的饺子必须吃,我家那饺子就那么丁点肉腥,我娘财迷的很......”放到嘴里咬了一口,忽然眼睛都瞪大了,呜呜的说道:“我就说,这这都是肉的。”说完就囫囵的把饺子吞下就又朝盘子里夹去,夹起饺子放到余振家的醋碗里:“振家,你吃,好吃的很!”

    “是吗!有那么夸张吗!”崔卫说着也夹起来眼前的大盘子里的饺子,咬了一口:“嗯,好吃,就是也没你说的夸张。”

    余振生吃了一个饺子,白菜猪肉馅的,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他想到振家平时在家里可吃不到白面包的饺子,就朝振家看过去。

    振家正夹着饺子咬了一口,他微微皱起眉头,又咬了一小口,接着就顺着咬开的小口里吸溜吸溜的吸吮起来。他吸溜的声音,把老孙头和崔卫都的视线都吸引过去,他的双眼微微闭着一副陶醉的神奇。

    “哎呀,你到是吃啊!”杨五看着他的样子比余振家还着急。

    余振家一脸沉醉的神情,细细的砸吧着把一个饺子吃完,一睁眼看桌上人都看着自己就不好意思起来。他扭捏的又夹起一个饺子,看了看眼巴巴看着自己的杨五:“你一个,我一个!”他把饺子放到杨五面前,自己再次夹起一个时候,没有去饺子而是环顾着桌上的碟碟碗碗好像在找什么。

    “振家,找啥呢?”余振生柔声问道。

    “哥,我想留着,这冷的天冻上坏不了,过两天咱回去给我爹,我娘,和振和吃!”振家说的很认真,余振生听得心里一酸,现在的他心疼起振家,更惦记自己家里:“吃吧,等哥带你回去的时候,给你爹你娘你弟弟包新鲜的好不?”

    振家看看老孙头,又看看崔卫,两人都朝他点头,这才又像刚才一样,咬开饺子的一小角,慢慢的吸吮着肉香,最后才一点点的把一个饺子吃完。

    杨五是等着余振家吃完,又给他夹了一个饺子:“我吃过了,你多吃些,这饺子太香了,掌柜的可真是舍得,这里一点菜都没有啊。”

    “有没有那么夸张!”崔卫说着伸筷子也夹了一个,放到嘴里忽然就也呜呜起来,他指这那家产盘子的对老孙头余振生说道:“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平常百姓家日子过的再富裕也不舍得包一个肉丸的饺子,这饺子不但是纯肉,里面还有鸡蛋虾仁,也只有大户人家才舍得这么个吃法。就别说鸡蛋和肉,冰天雪地的大冬天,能找到虾的都不是一般家庭。

    天津卫这地方靠海,平时吃虾也不算难事,天津人吃海鲜那是家常便饭,是在没吃的东西,捞点螃蟹打点鱼虾,到了夏天家家户户的熬带鱼,一家一个味道但各个都是香喷喷的下饭。可这吃鱼虾不是冬天的事,别说冬天,新鲜鱼虾捞上来一两天就臭了。到了冬天,能吃上虾仁的,那可不是一般人能想的。

    老孙头和余振生也都好奇的伸了筷子,一人夹了一个,放嘴里一吃果然不一样。三个人面面相觑,看看大盘子里的白菜肉馅,又看看小盘子里已经下去一半的三鲜饺子,崔卫和余振生对望了一眼,异口同声的说道:“坏了,端错了。”

    老孙头嘿嘿一笑:“错就错吧,难不成现在还端回去!”

    “也是,小不点,赶紧吃,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崔卫站起来,给老孙头自己和余振生各自夹了一个,剩下的五六个分别拨到杨五和余振家的碗里:“赶紧,趁热,都是肉吃凉的肚子该不舒服了。”

    就像猪八戒吃人果子,崔卫杨五老孙头连余振生都算是,稀里糊涂就又吃了一个,只有振家,还细口的小口的慢慢的吃着。

    哐当门一开,冷风就吹了进来,潘大妈硕大的身子堵在门口,她提着鼻子闻了闻:“好呀,我就说嘛,怎么单独给少奶奶包的饺子少奶奶一个都没吃着!”紧接着她迈腿进了房间,拿起那个空的小盘子凑上去闻闻,又一眼打在余振家那还有两个没吃的饺子上。

    众人看着他端着振家的碗,捏起一个饺子,凑到鼻子尖,接着猛地就将碗摔在桌上。一桌子人都站起起来,崔卫问道:“潘大妈,您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你们这里的伙计怎么手脚不干净啊。”

    “这怎么说话,谁拿了什么东西不成?”余振生不提声问道。

    “拿,这叫偷,真是没吃过没见过!饺子也偷吃啊!”

    “谁偷吃了,饺子煮好就放灶台上,孙婶喊我去端我就端来了!怎么叫偷?”余振生也生气了一拍桌子呵道。

    “呦呦呦,这还没当家进门当姑爷,还拍桌子瞪眼,了不起了不是?”潘大妈的嗓音高了八度。

    “潘大妈,您可别生气,好歹您这是跟着少奶奶从郑家来的,吃过见过的,至于因为几个饺子发这么大脾气,您消消气,我这就给您重包去!”崔卫打着圆场,饺子进了肚说啥也不能吐出来不是?他笑嘻嘻的劝着。

    “至于吗,少奶奶这有了喜,难得有口想吃的东西,放你家媳妇身上你说至于不至于!再说了,饺子的事是小事,咱不差这几个饺子,就是你们这小子们抽烟找事还贪便宜,这毛病不能惯着!”潘大妈瞪着眼叉着腰一副占理不饶人的样子。

第九十八章 不吃无名醋 做事讲规矩

    潘大妈在这边吵吵嚷嚷,内院里也听到了动静。

    孙婶将最后做的一大碗疙瘩汤端到了桌上,严彩蛾执这筷子问道:“孙婶,外面怎么这么吵。”

    “好像是小崔他们那屋,不知道吵什么,菜齐了掌柜的大奶奶你们先吃着我去看看。”

    张春明说道:“群青,你也跟去看看!”

    张群青还未起身,张芳就已经挪开凳子站了起来:“我也去!”说着话她就第一个出了屋。

    余振生觉得潘大妈有些过分,话多说到这里,再吵下去就没什么意思。他沉着脸说道:“饺子的事就是饺子的事,是我端错的,我去给少奶奶陪不是。至于说什么这院子里的坏毛病,不说有师傅师娘管着,平日里崔哥也会看着,恐怕还轮不到潘大妈这么教训。”

    “真拿自己当贵人了,你算哪根葱!”潘大妈瞪了余振生一眼,刚要发作门就开了,一前一后进来三个人。

    第一个走进来的是张芳,跟在他身后的是张群青,最后就是紧跟着的孙婶。

    听到门想,潘大妈回头看到张群青就迎过去:“少东家,你到是给凭个理。”

    张群青对这位雨诗的奶娘,平时也多是敬着。不说其他至少在照顾郑雨诗这方面,简直是没有比她更尽心尽力,但这人的脾气秉性他多少也有了解,于是便笑着问道:“潘妈,啥事这么生气。”

    潘妈就指着桌上打翻的盘子:“这特意给雨诗包的饺子,让他们几个偷着端着过来了。你看看,雨诗自己都没说,要不是我看她吐的难受,也根本没注意这事。”

    她滔滔不绝的说着,众人也朝着他所指看去,桌上盘子翻着,桌子下面余振家蹲着那里,正捡起掉在地上的两个饺子,呼呼的吹着饺子上沾的灰。

    张芳蹲下身子,少有的温柔的口气:“振家,掉地上的东西就不要了。”

    余振家抬头看了看张芳,怯怯的从倒着从桌子后面退了出了,然后重新坐在自己座位上,一声不吭的把饺子皮上的灰尘一点点的掐下来。然后将收拾干净的饺子放到自己面前的小碗里。

    他那小心翼翼的样子,让余振生一下子回想起,一年前自己去四叔家送炒面粉时候,四婶落在桌上的炒面一点点的收起时候的样子,也是这样的小心翼翼。

    振家抬头看着余振生。“哥,等咱们回家时候,就照这样给我娘我爹我弟弟包上几个。”

    余振生觉得头很沉,他低着头。他想到四叔家窘迫,天下的事就是这样,几个饺子有些人求之不得。他知道潘大妈绝非是冲着这四个饺子,或者从杨五不小心差点用炮仗炸到她,她就开始憋着火。更或者是自己在灶房的那几句话顶撞了她,她一直憋气到现在?

    余振生暗自猜测着,他是怎么也不会猜想到,潘大妈的这邪火可是从郑雨诗嫁过来就已经压着了。谁家新媳妇的婚宴举办的别别扭扭不欢而散?论身家,论地位,张群青娶了郑雨诗是烧了多少高香,积了多少的德行。

    看到振家还眼巴巴的看着自己,振生嗯了一声转身对张群青说道:“是我的错。”

    崔卫已经在张群青身边低声的说了事情的大概,张群青笑道:“这算什么事,潘妈您赶紧坐下吃饭,等会儿我看雨诗想吃什么亲自做给她。”

    “就是,来坐下吃饭,我再给添些菜来。她潘婶,您坐这,我给您拿碗筷去。”

    “算了算了,气也气饱了,我还是伺候着我家大小姐吃完了再说,她吃不好我这也踏实不下!”她腾腾的拍了拍胸口扭身气哼哼的走了出去。

    孙婶刚要追出去劝,一直没说话的老孙头开了口:“坐下,吃饭。少搭理她!”

    孙婶自责的说道对张群里说道:“你看看,这事要怪也得怪我,没跟振生说清楚,他怎么会知道这份单独是给少奶奶的。”

    张群青按着孙婶的肩膀让她坐下:“谁也不怪,别说是单独给雨诗做的,就是给我爹我娘单独做的端错了他们也不会说什么,一口吃的不至于。也不对,咱家里还真有个人的饭不能端错,端错那可是要吃白腊杆子的。”他说笑的看了张芳一眼。

    “大哥你笑我,我哪有那么霸道。”张芳笑着说完,就冲余振生问道:“那边书我看完了,你要看等会来拿!”

    “哥,我们回去。”张芳挽起张群青,又朝桌上瞧了一眼那一大盘却又看上去十分单一的饺子:“孙婶,那屋那么多菜,我们家人啥饭量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反正是吃饱了,等下您把饭菜都端过来吧。”

    张群青没向着自己媳妇和潘大妈,张芳让多端过些菜来。一屋子人都高高兴兴,只有余振生有点笑不起来。他知道,自从今天没接到家里人打来的电话,他的心里就一直好像搁着个事儿一样。谁来的电话,什么事来的电话。饺子的事也不算大事,可看到振家那可怜巴巴小心翼翼的样子,余振生心里就是另外的一番不舒服。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过了年咱家大小姐变样了?”崔卫朝老孙头夫妇小声的问着。

    “可不是,你看说话拿主意那劲,这头年还是个耍枪弄棒的小丫头,一转眼就成了大姑娘了。”孙婶点头附和着。

    老孙头说道:“群青成家了,大小姐就是张家的长女,哪还能跟个小娃娃一样。”

    孙婶应思忖着道:“你们说,这事倒也是怪了,原先有胡大胡二,现在有振家杨五,这院子里人没多没少,屋里的人其实就多了少奶奶一个,人家还不常常过来,怎么我这做饭就感觉多了好多人一样。”

    崔卫笑着:“原来是一家人,现在是两户人。以前我们吃啥群青也跟着吃啥,现在人家来了是客人,你这忙乎着家里的还得照顾客人,那忙乎劲能一样吗?”

    孙婶笑着说着是是,转而呦了一声指着装饺子的大盘子:“你们瞅瞅,这栓子不在,这么一盘饺子都还吃不完。都别吃了,这都要陀了,我去给你们端菜,剩下的饺子回头明天给你们煎着吃。”

    杨五靠在椅子上,手按在吃的饱饱的肚子上:“早上还有菜,刚才我就不吃那么多饺子了。”

    屋里人见他那样又都笑起来,崔卫用胳膊肘怼了怼坐在他身边的余振生:“咋了,刚那才还没过去呢?这半天闷声不响的。那老婆子的话你别往心里去,真要是到时候分了家你张罗起铺子,我们跟着掌柜的往先春园那一般,你就把这院门一封,各家管各家,谁也不参合谁的事。”

    杨五一下子直起身问道:“崔哥,掌柜的他们什么时候搬到作坊那边啊?!”

    “怎么的也得过了年啊,开春以后的事了。你问这干啥,你又不跟着过去?”

    “我就是问问嘛,要说也是,栓子哥回来有人接送大小姐,自然就不用我跟班了。”

    余振生好奇的看着杨五:“你啥时候给大小姐开始跟班了,我正想问,之前你见她都跟耗子见了猫似的,怎么现在好像相处还挺好啊。”

    “先说好啊,你不是吃醋我就告诉你。”

    余振生噗一下气笑了,这大概是他从山西回来第一次被分了心笑了。“我吃你个啥醋!”

    杨五嘿嘿一笑:“我就知道你跟那个胡二不一样,那家伙可是酸溜溜的。你们知道我为啥不爱在家呆着不?”他神神秘秘的环视了一眼桌上的人,自问自答的说道:“之前胡二不是和我姐夫一起住吗?我姐嫁过去,他就搬到我家这院子。原本我娘说,闺女都嫁给贾大哥了,还收个啥租金。可我姐说,这房租的事在先,收租是收租,孝敬是孝敬两回事。开始啊,我娘给我四姐隔着墙头骂了好几天,可后来我娘就想通了,要是不算清楚,咋收胡二的租金呢。”

    孙婶端着菜进来,摆好菜几个人边吃着,便看着杨五一条腿踩在自己的凳子上,像说书一样有来道去的说着他家的事。

    崔卫敲着桌子催到:“说重点,胡二怎么酸了。”

    余振生摇摇头:“不对啊,这重点不是你和大小姐怎么就关系好了?”

    杨五挽了挽袖子笑嘻嘻的说道:“别着急啊,听我慢慢道来!”接着他拿起自己的木头筷枕,轻轻的往桌上一拍:“说着这个胡二,自从住到我家的院子,每日里和我三哥谈天说地。有一天,我就问我三哥,你两见天都聊的啥?”

    “我三哥就说,能聊啥,他说天气,我就说风雨,他说人,我就说曲,总是各说各的话,倒也是多个说话的人罢了。那我就问,那胡二说啥人?我哥就说:他说大小姐好看,我这瞎子又看不到。他说心里啊就觉得掌柜的做事不公平,凭什么就把大小姐许给了余振生。”

    说到这杨五停下来,歪头冲着呲牙一笑:“话说到这,就不用我说了吧,总是我是受不了他絮絮叨叨的样子,而且我要是在家他也不多说,索性我就多开,他爱咋说我也听不到。”

    崔卫哦了一声:“这么说我可是有体会,这小子最不让我喜欢的地方,就是不大方,老是偷偷看大小姐跟做贼似的。”

    “要是胡大是有些爱贪小便宜,倒也没别的毛病,可胡二这喜欢大小姐的事也是太明显,我看他不去群青那边,早晚掌柜的也得想办法撵走他。”

    余振生听着几个人的对话,这些事也不是现在他才知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忽然想到这一句,便轻松吟诵起来。

    “啥,你说啥?”崔卫侧头看着余振生。

    “我知道,我知道!”杨五抢着说道:“振生哥的意思是,窈窕淑女,君子都喜欢追求。是不是?”见余振生默认般的笑笑,杨五就又一拍桌子指着余振生:“你就是承认大小姐是窈窕淑女了呗。”

    “少废话,说第二个重点。”余振生夹了点菜,放到振家的碗里。

    “第二个重点,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孙婶,崔哥都知道的。算了,说给你吧。你们不是回山西了吗?那不就没人接送大小姐了?胶皮车我拉不动,自行车太高我又骑不好。平时大小姐上学去,大奶奶总担心再碰上日本人。我就每天跟着大小姐叫的车,放学也去跟着车回家。原来是答应崔哥和大奶奶,远远跟着就行了,万一有什么事好给家里报信,不过后来被大小姐发现了。”

    “她没揍你啊!”余振生笑着问道。

    “又不是我自己要跟的。”杨五撇撇嘴:“后来,大小姐就让车走慢些,问我都跟你学了什么。我就回答她了,大小姐就夸我有上进心。”他忽然想到一件事:“对了,大小姐说,我们那差个黑板呢。”

    “是啊,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是。”

    “你听我说完,大小姐一说黑板啥样,我就说我姐夫会木匠,让他做个黑板架子,他们隔壁不是卖染料,还卖漆油吗?回头我们可要搞点黑色的涂上,不就是黑板?!大小姐就夸我聪明。她都这么夸我了,我还怎么好意思怕她,你说是不是?”

    余振生又被杨五说笑了,崔卫也笑了:“说了半天,你这也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要给做黑板的是你姐夫,你有了姐夫,你姐和振生的事就彻底凉了,大小姐烦的是你姐又不是你。自然就没那么凶你了?!”

    杨五挠着头干笑了笑:“其实我姐也没那么差,当然了,贾大哥是好人,我家得念着人家一辈子的好呢。”

    这屋里,暖烘烘热热闹闹,唯独栓子没在。这也没什么遗憾,栓子一家三口也在家过着年。过了破五,年没过完但是正常的日子也要开始了。

    初六大早,街上的大小铺子陆续开门,家家户户都放了鞭炮,整条街铺着红色的鞭炮的碎屑,加上出来“溜百病”逛街的人,街上似乎又喧腾热闹起来。

    胡二进了院子他手里拿着个煤铲,喊着潘大妈。潘大妈从房里出来,问着胡二什么事。

    “潘大妈,屋里烧着火没,!”胡二笑嘻嘻的,冲着潘大妈走过来。

    “烧着呢!要铲些不?”

    “可是得谢谢您,我过年回来带了些新棒子面,等明儿给您拿些,平时熬个粥啥的可好了。”

    潘大妈高兴的说道:“你等着,我给你铲点炉火去。”她接过铁铲嘟囔着:“你瞅瞅,还是胡二惦记着大妈,哪像那院子那几个小子,尤其是那个姓余的,一点都没个规矩。”

第九十九章 银燕做说客 胡二阴使坏

    “我来,我来!”潘大妈刚从炉火里铲除烧的红彤彤的煤气,胡二就抢着接过铁铲。“您看这铺子的事,还老是给您添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可说都是自己家的事呢。”

    胡二将铺子中的炉子点起火,贾丰和李复已经把这么多天关门落下的灰都擦的干干净净。贾丰带了一挂鞭炮朝胡二喊着:“你去请少东家来,开市大吉咱放挂鞭去。”

    胡二从柜下面拎出来个口袋,这是他从家里背来的新棒子面,他迎着贾丰的话进了院子,朝正房里面问着:“少东家,贾大哥请你去放炮呢。”

    里面张群青答应着:“告诉他等下,待会刘超也来一起放。”

    胡二转身去了潘大妈住的厢房门口,他敲了敲窗:“大妈,棒子面给放窗根儿下了,回头您想着收进去。”

    正说完,后背被人拍了一巴掌,回头一看潘大妈正笑嘻嘻的看着自己:“呦,我还以为您在屋呢。”

    “这大早晨的怪忙的哪有空在屋带着,还是你这孩子心眼儿好,知道惦记大妈。咱也不知道你们大掌柜的咋想的,你到那边也好多年了吧,咋就没想着把大小姐许给你呢。”

    这是就好像戳着胡二的心尖子,这几个月来为这件事他可真是耿耿于怀,可是说给谁好,说给贾丰?贾丰原本也和崔卫余振生更熟些,现在有了媳妇更没空搭理自己。说给瞎子杨三?他瞅都瞅不见,说了他也明白不了。听潘大妈这么问,胡二酸溜溜的说道:“还不是因为他有个当官的亲叔叔,当初刘福他哥就是余振生他叔叔保出来的。要不是多这个事,我给也不会拉着我陪刘福接他哥出大牢,要不是跟着刘福接他哥,我哥也不会死那么惨。算了,这大过年的,也不跟您念叨着添堵的事。”

    “呦,那这么说那大掌柜可是攀上好亲事了?”

    “好个屁,您不知道,他六叔年前就死了,现在他可没了靠山。大小姐眼那么高,能看上他。”

    “就是,他那点比你强些,就昨天.....”潘大妈扯着胡二小声嘀咕着,把昨天余振生怼自己的事说了一遍:“不就是没传个电话吗,这电话也不是他们那院的,你瞅瞅他这小心眼,故意端走给少奶奶包的饺子,这不是存心给我难看吗。”

    “胡二!少东家忙完没?”贾丰等着胡二叫张群青放炮,站在门口看着隔壁大掌柜带着张记的那几个人噼里啪啦的放了半天的鞭炮也没见胡二出了,就走回后院站在门口大声问着。

    “贾大哥,少东家说等超哥来了一起放!”

    “早说啊!搁我赶那冻了半天!”崔卫没好奇的转身回去铺子。

    胡二摊手笑笑:“您瞅,这光顾着跟您聊天了。您等着,要是这小子落我手里,我好好收拾他给您出出气。”

    崔卫几个人放过了开门的炮仗,转身都进了铺子。张春明在靠墙的椅子坐下,几个伙计站成一排,崔卫站在最前按规矩给掌柜的行礼,等掌柜的驯化。

    这次的站位依旧是刘福最先,旁边就是余振生,栓子挨着余振生,栓子旁是杨五,杨五的身边站着余振家。

    张春明看着自己铺子的伙计,心里竟生了几分感慨。原本生意好的时候,铺子也就四个人,来来回回的眼下还多了两个。年关难过倒也过了,今年的生意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你们几个今年又要辛苦些了,凡是多听崔哥的安排,刘福来的第四年了吧,柜上的事你多上心。振生你就好好的钻研花色新品,栓子跟着我跑跑颠颠的也是辛苦要长壮些。杨五嘛,你来的时候短,多跟振生学学。”

    “是!”众人齐声搭着。

    张春明在手上哈了哈气:“咱们这屋还是冷了些,这要是跟隔壁打通了,冬天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崔卫道:“打通不打通还不是得听您和少掌柜的,不过我们是张记的人,不打通咱张记是张记,群青是群青,打通了也有打通的不便。我们几个好对付,眼下到农历四五月都是淡季,不忙我们就轮着后面歇着。只是辛苦了刘福,总得盯着柜上。”

    刘福两手揣在袖子里,微微弓着身子对张群青说道:“往年没炉子,不也都这么过来的。来了买东西的客人要是不嫌冷,咱有啥嫌冷的。”

    张群青站起身来:“行,那你们就自己安排,柜上不忙就轮着接着放假,娘娘宫那庙会到正月十五,想去玩就去转转,出门玩别惹事就行。”

    他说完朝堂屋走着,身后一个怯生生的童音问道:“我呢?”又听余振生小声说:“你还小,掌柜的还没安排你的事,等你大些就有事做了。”

    “可是,掌柜的给我饭吃的,我娘说吃人家的就要给人家做事的。”

    掀了一半门帘的张春明站住了脚步,他回头看看余振家,这么小的孩子能做什么事?他想了想说道:“你要多吃饭,长得壮壮的,就能帮着做事了。记下了没?”看到余振家用力的点着头,张春明笑着走了出去。

    张春明一走,伙计们就自在了。栓子朝刚才张春明坐在椅子上一坐,招着手:“来来来,都现在郭掌柜也有话说。”

    切!崔卫,刘福和余振生几乎是一个表情一起鄙视了他一下,三人又相视一笑。

    刘福回到柜台后,挨个清点着抽屉里那些颜料需要补货。余振生去放布匹的柜上,查点着年前染出来的布。

    杨五则拉着余振家,嬉皮笑脸的冲着栓子说道:“郭老板,您到赶紧说,说完带我们去庙会啊!”

    栓子觉得没趣站起来挥挥手:“想去就腿着去,别打着我拉你去的心思。你要是没事干,就跟我去把车都擦一遍。”

    杨五一踹手吸溜了一下鼻子:“这大冷天,我才不跟你霍霍凉水呢。”

    崔卫朝铺子外面走着,这大年初六满街的铺子都开了张,他是要各家走上一圈,说上几句开张大吉之类的吉祥话,张记在这条街上的人缘可是有一大半是崔卫给混回来的。

    余振生跟了出了:“崔哥,今天邮局是不是也开门了。”

    “应该是吧,走!我们先去打电报!”崔卫朝邮局方向扬了扬手。

    一辆黑色汽车缓缓在两人面前停下,刘超和刘银燕下了车,一个奔着群青化工进了门,刘银燕一转弯进了张记染坊。

    “女士您好,欢迎光临!”

    一进门,刘银燕就被铺子左右站着的两个孩子吓一跳,这两个都是生面孔,穿着一样的衣服,像是两个小门童一样站着门两侧,以前来的时候这铺子没这照顾客人的啊。

    她抬头看到刘福,这个柜上的伙计她是认得的:“刘福哥,振生哥呢?”

    “刘大小姐,你不是来找我们小姐的?”刘福转头问道。

    刘银燕就笑了笑说,她是来找张芳的,刘福就让杨五带着刘银燕到里面去。杨五将刘银燕领到堂屋,像模像样的请刘银燕落座,然后跑的里面去传话,不大一会张芳就出来了。

    寒假加春节,两人有一个月没见到,见面倒是很亲热。张芳拉着刘银燕去了房里,一边走一边问道:“你今天怎么来了?”

    “我跟我哥一起来的,看你这口气怎么好像不欢迎啊?!”

    “那怎么会呢,只是你今天来的不巧,我正等我几个同学,你认得的阿古他们,我们约好去给先生拜年呢。”

    刘银燕倒也没太大的不悦,只是笑笑说道:“那真是来的不巧了,不过也不碍紧的,我等下也就跟我哥回去了。”

    “来,来这边!”张芳说着推开余振生的那间刻花的房间。房间里东西虽然多,却并不杂乱。一面墙边放着布匹染料,一个长条案子上面放着刻刀,画笔等工具。一面墙添了个书架,上面都是余振生经常看的以及和掌柜的借过来的书,还有平时攒的画册。还有一面墙边放着一张桌两把椅子。房屋中间烧着炉子,竖起的烟囱在头顶转了弯直通向屋外。

    “这屋里真暖和啊!”刘银燕站在炉子边,手在炉子上面烤着火。

    “暖和吧,我嫂子给弄我们这院子今年搞了两个炉子,我爹娘那间一个,余振生这间一个。”

    刘银燕四下打量着房间:“你家真有意思,这炉子给伙计的屋子用,这还个门帘旁边是干啥的?”

    “隔壁屋是他们睡觉的地方。”

    刘银燕哦了一声有参观起余振生的书柜,她从书柜上随手拿下一本书翻着,有意无意的问道:“你家人对伙计们可是真好,我听说你已经定亲了?”

    “嗯,就算是吧!”张芳靠着桌子手扶着桌子淡淡的说道。

    “就算是?那到底是还是不是啊?”刘银燕歪着头笑眯眯的看着张芳。

    “嗨,那不是我哥成亲那天,那个曹田小雅来了嘛!那个混蛋跟他的混蛋日本爹,上门就说来提亲。我爹当时就说了,我已经定亲给了余振生了。”

    张芳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她看着刘银燕皱皱眉:“你哥没跟你说?不会吧。”

    刘银燕没回答张芳的话,只是吃惊的张了张嘴,神情带着一丝惊恐:“曹田小雅?”

    “对,就是那他曹田小雅!”

    “可是,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怎么那么久没听你说起?!”刘银燕放下手中的书,过来拉着张芳问道:“那人很坏,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这么久了不是还好好的在这吗?”张芳嗤嗤的笑了笑。

    “张芳姐,也怪我,平时光顾着读书,也没问问你这怎么样了?”

    “我在高中部,咱们不在一个楼见面的时候都少了,怎么能怪你呢。倒是我想起了,年前的时候,你爹还来过我家呢。”

    刘银燕神秘笑笑:“那你知道不知道我爹来你家是有什么事吗?”

    张芳耸了耸肩:“他们生意上的事吧,我又没兴趣知道。”

    刘银燕就转身坐下,拖着腮看着张芳:“真是可惜。你爹给你许了亲事。怎么会是振生哥呢?”

    张芳听了噗嗤一笑:“这话说的,你是可惜我还是可惜余振生啊?!”

    群青化工门前,鞭炮声霹雳吧啦的放了起来,铺子里面的电话铃声响起。

    电话的另一端,路飞举着电话,一旁的尹强的也有几分着急:‘咋还没通吗?’他嘀咕着问路飞。

    路飞转过身子,他很怕尹强这么催促,忽然他听到电话里面一个男人的声音在问找谁,电话那边噼噼啪啪的声音背景很是吵人。

    “请问,你这是群青化工吗?”路飞问道。

    “这里是!你找哪位!”胡二拿着电话朝外面探头张望,鞭炮的浓烟在铺子外面飘起把一起放炮的人影都笼罩的朦朦胧胧好像在云雾里一样。

    “我找余振生,就似你们旁边铺子张记染坊的伙计。”路飞尽量把说话放慢,一个字一个的发音,生怕自己的山西话对方听不懂。

    胡二怎么会听不懂山西话,严彩蛾就是山西口音,之前来的林二,后来的余振生和栓子,他听山西话听了好几年,就算自己会说也大多能听懂。

    又是余振生,他想起潘大妈和他说的话,便冷冷的说道:“没这个人!”说完不等对面说话,胡二就啪的挂断了电话。

    路飞拿着电话,转过头一脸无奈的看着身后的尹强。“他们说没这么个人!”

    “没这个人,怎么可能!”尹强大眼珠子都瞪圆了,这都什么时候了,电话打不通。不说一家人有多担心余振生,只说想知道振家的情况也是够让人着急的了。

    他看到路飞手里拿着的那个写着电话号码的条子,就一把夺了过来,一转身出了这间屋,院子里雷霆妹妹一家正和雷霆夫妇道别,他两步走到雷正面前:“雷伯,这号码不对啊,他们说没有余振生这个人。”

    雷正摇着头:“不可能,不可能!”他走到雷霆面前,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雷霆的脸上看不出神色有什么变化,他对妹妹和妹夫说道:“这段时间给你们添麻烦而了,原本我打算到而来歙州在给我姨妹夫那边通个电话的,不过这路上还不知道多少时间,现在天津那边铺子里也有人了,我就用下电话。”

    妹妹看了一眼严彩凤:“嫂子,您这就见外了不是,一个电话的事,您还有等回了娘家再打不成?”

    雷霆和雷正进了屋,雷正把电话拨通了这才交到雷霆手上,电话那边叫来的是张群青,听到姨夫来的电话,先是拜年话。雷霆沉着声音说道:“我老人走第一年过年,不方便拜年,原本不想给你爹娘打电话的,你就给带个话过去,说家里去了鬼子,村里都遭了难。如今县城也离鬼子近了,我们要去你舅舅那里避避。”

    “啊!姨夫,这么严重吗?不如你们来天津吧。”

    “具体事不便讲,应该是很严重,天津我就不去了。另外我有个事问你,余振生还在不张记。”

    “在啊?”张群青有些糊涂,怎么姨夫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

第一百章 无仁义之辈 传话深结怨

    几架飞机嗡嗡的从汾阳城上飞过,严彩凤和院中所有人一样用手打在额头看着飞机飞远的方向,远处传来轰隆的声音,像是遥远天边响起的雷声。

    “哎,不知道哪里又打仗了。”严彩凤的心里揪成了一团,她轻声的说道。

    “这些年,总是在打仗,可这次离着好像真近!嫂子,你们先走,我们看情形要是不好就去找你们。”雷鑫在一旁说道。

    “娘,我怕!”雷春玲的小手紧紧的拉着严彩凤的衣襟。

    严彩凤攥过来雷春玲的小手:“不怕,跟娘进屋!”

    房间的角落一个原本是放花盆的高脚的架子,现在用来摆放电话,雷霆握着电话好像在等什么。就在刚刚,这边的飞机声隆隆飞过的时候,对面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听得雷霆心里发紧。

    “喂,姨夫,你那没事吧!”张春明等到门外鞭炮声稍稍歇了,大声问道。

    “没事,你那边也很吵嘛!”

    “开市大吉嘛,附近的铺子都在放鞭炮,这一早晨咱这街上的鞭炮声就没停过。”

    雷霆便想到往年这个时候,自己的门面铺子不也是过了年开门迎客的日子。那时候一早上从自己的第一家铺子开始,放了一家到下一家,沿街和各家铺子的掌柜说着吉祥话,哪一家不是恭敬客气。而现如今,投奔在妹妹这里,他几乎都不出门。遇到熟悉的明事理的,人家说两句宽心话,遇到本就交情不深的或是看着雷家笑话的,倒是常看到一些装不认识,或者带着几分讽笑的面孔。

    “对了刚你问振生,是不是找他有事情?我刚在外面瞧见跟着崔卫出去了!”

    雷霆沉吟了一下,看了一眼正在进屋的严彩凤像是来催他的便说道:“我们要去你舅舅家,到了再给你爹娘报平安吧。群青有个事当姨夫的要说你,你这铺子我听你爹说是你们三个年轻人合伙的,这用人的事可要掂量。还有,两家铺子隔壁即便不是亲戚,有个事情照应着也是应该的。”

    “姨夫,您这话从何而来,咱们两家虽说生意上是对手,可毕竟都是一家人,不会有见外的事的您放心。”张群青笑着举着电话。”

    “那我就长话短说,振生家人四处借电话找他,一是着急知道路上是否平安。二是,安平村遭了日本鬼子屠杀,我们和振生的爹娘是侥幸提起出来来了县城,不过村里没出来的人死了大半。振生四叔家一家四口,出了跟着振生去天津的振家之外,都死了!”

    “都死了?!!”张群青一下子被震惊到了,让他震惊的不仅仅是余振生的四叔一家的遭遇,还有雷霆说的那一个村的人死了大半。对于日本人的凶狠残暴,在以往他是听到过很多,而现在是他的亲人,亲口告诉他几十口人的姓名死于日本的刀枪之下,里面还有他知道的人。

    在汾阳城西南那片平整了土地改成的机场,又有几架飞机盘旋着飞起。雷霆看不到张群青的神情,但从他惊呼的语气中能听出恐惧和震惊,这种恐惧和震惊在雷正带回这个噩耗的时候,他心里也曾涌动过。

    “爹,我们走吧!”雷春玲拉着雷霆衣角催促着。

    “群青,我们要出发了,剩下的事振生的姐夫跟你说。”他将电话递给尹强,抱起雷春玲走到院中。汾阳城上空像是被撩起一层弥漫的烟雾,他甚至觉得味道一股硝烟的味道。换在十几年前,他是不会惧怕这些,而上次差点送了命的一劫之后,他只剩下了家人。现在的雷霆就好像惊弓之鸟,他怕打仗,怕当兵的,怕再次失去身边的女人和孩子们。

    “少东家.....”一旁听着电话的尹强,刚刚知道余振生平安就已经激动的不行了,又听雷霆提起村里的事,接过电话就呜咽了起来:“我和雷伯都看到了,死了好多人,振家的爹娘兄弟...哎!麻烦少东家给振生说一声,好好带着振家吧,我们打了两次电话,接电话都说没有余振生这人,可吓死我了呜呜呜....”

    一个大男人闷声呜咽起来,这声音听的让人心酸,张群青安慰了两句,那边就挂了电话。张群青默默的站在柜台边,他觉得脸上似乎有两处冰凉的划痕,鼻尖酸酸的。

    他慢慢转过身,看了房间里有说有笑的四个人,刘超正指着一桶黑色油漆对贾丰说:“这事儿咱得支持,什么钱不钱的,就送你们用了。”

    贾丰拱手谢着,心想这下跟小舅子杨五可有交代了,拿柜上的东西用,这事可不能问群青和少奶奶,要问应了刘超人家才好相处。

    柜上的李复在炉子边揣着手,胡二也揣着手,站在门边朝热闹的街上张望着。

    张群青心里一阵愤懑,为了日本人的残暴,为了死了的同胞,更为铺子里不争气的伙计,和气生财不顾,两家亲情不顾,竟没有一点仁义。他一把拿起桌上的砚台啪的摔倒地上,这一声想所有人都楞了一下紧张的朝张群青看来。

    “群青,怎么了?”刘超关系的问着朝张群青走来。

    “你们几个,刚才是谁接的电话!”张群青用手指着贾丰,李复和胡二怒目问道。

    “这是怎么了,刚才不是你在接电话?”刘超拍了拍张群青轻声问道。

    “在这个之前,谁接的电话?”张群青又高声问道。

    “少东家,刚咱们不是在外面放炮。我进屋听到电话响这不就请您来听的?”李复一脸的委屈,他朝刘超看看,以前李复是刘超家银号的,所以跟刘超自然更亲近些。

    张群青又瞧向贾丰,贾丰什么都没说只是对着张群青摇摇头,这一早上他可是一直在张群青旁边的,放鞭炮的时候也都在一起。

    那剩下的只有胡二,张群青朝胡二看去,胡二之前在张记铺子里,和余振生同吃同住,他怎么也不觉得胡二会说不帮余振生传电话吧。但看到胡二时候,胡二低下头身子像后缩了缩一副作则心虚的样子又十分可疑。

    “胡二!”张群青沉着脸。“振生的电话,你为什么不给传!”

    胡二目光闪烁着不敢和张群青对视,他支支吾吾的编着:“那那没听清是找谁他们话没听清。”刘超在一旁打着圆场:“一个电话的事,不至于不至于。”

    张群青用手指着胡二,刘超还是第一次见到张群青生那么大的气,他的那双和张春明一样白净细长的手指都有些发抖:“怎么不至于?振生家的安平村,大半个村子的人都被日本鬼子杀死了,振生的四叔一家三口都被鬼子杀了,万幸家里人逃过此劫,想跟振生说个话互相报个平安,怎么就这么难。胡二,你还说你听不清,你来张记几年了,平日里大奶奶跟你说话你也听不清。”

    张群青越说越气,抓起手边的笔架朝胡二扔过去:“我不管你因为什么不给传这个电话,现在你给我滚,不讲仁义的东西!”

    笔架啪的打在胡二身边的门框上,落地的白瓷笔架和那砚台一样落了细碎。一屋子人都楞住了,他们惊讶于张群青突然爆发的脾气,更惊讶于张群青带来的这个消息。

    还是贾丰最先反应过来:“我知道振生和崔哥去哪了,我去找他!”他一转身就跑出了屋。

    胡二也是心惊肉跳,他打死也想不到,这个电话是这么大的事,这大过年的自己要丢了工作,先别说晦气不晦气,自从哥哥没了爹娘和弟弟的日子全靠着自己的工钱。

    “我我,我真么没听清,外面炮仗那么响,少东家我错了,您就饶我这次,等振生来了我给他磕头,给他赔礼道歉。”胡二结结巴巴的一个劲的朝张群青作揖,他的身子都弯了下去腿也哆嗦了起来。

    “小日本真可恶!”刘超恨恨的捶在柜台上,他看了一眼胡二,觉得不值得同情,毕竟从印象上来说刘超对余振生的印象要好很多。

    “你更可恶!日本人残害中国人,你你自己一家人,你不帮就算了,你知道你这叫什么?!你这叫没良心,你这叫落井下石!”

    胡二已经被训的眼泪汪汪的,他几乎哽咽着:“少东家,您打我骂我都行,可我不是没良心啊,我和我哥来您家也都三四年了,就算我哥出了事,我也还在您家做事。我当学徒当了这么多年,您这一说用人我就跟着您了,为这事我都害怕掌柜说我没良心,现在您倒是说我没良心,我对咱们铺子可是尽心尽力.....”

    “好啊,你还有理了,行了我也不跟你多说了,李复!给他结算工钱!”

    李复在一旁拉拉胡二低声说道:“少说两句,少东家现在气头上。”他又朝刘超凑了凑:“超哥,说说情。没多大的事儿,再说胡二确实平时干活不错。”

    “少废话,我要是群青,他都吃上拳头了,还让我求情?”刘超冷冷的哼了一声。

    张群青心里又气又恨,胡二比他小不了两三岁,也算是少年时候的玩伴儿,在张群青心里从来没把家里的伙计当下人看,他读书多认同人人平等,甚至他会觉得家里的伙计都是来帮着父亲做事,所以对家里的伙计张群青从不吆五喝六,反而都当做兄弟一样。现在胡二这样做事,张群青心里失望极了,可他也知道铺子人手少,找个应手又放心的人用得有多难。

    甚至,虽然他刚刚驳斥了胡二的申诉,但胡二说的话张群青的心里是认同的,毕竟那晚在院中胡二是唯一一个站出来愿意跟自己来这边的。

    就在张群青恼火焦灼的时候,铺子前面的店门和后面通院门小门同时开了。

    从前面进了陈敏,头上的呢子帽压得很低,手上还拎着一个棕色的皮箱,皮箱好像有些沉,一进屋他就把皮箱放到门边抬头朝铺子里看着。

    “陈先生,您什么时候回来的?”刘超一眼就认出陈敏,上前问道。

    “刚下火车,还没回宿舍就先过来了。”陈敏还没感觉到房间内的气氛有些不对,只是抬头看到张群青正沉着脸色。

    “少东家,我.....”胡二还要开口。

    “闭嘴,把陈先生行礼先拿到客房。让潘叔把客房的火拢起!”张群青吩咐了一声,又冲着陈敏说道:“还是到里面说话吧,”

    从后面走进来的是潘大妈,她是一进门就看到胡二神情不对,等胡二哭丧着脸拎着沉沉的箱子从潘大妈身旁走过,她才回过头紧走两步来的张群青面前:“少东家,少奶奶等您回屋吃早饭。”

    “什么时候了,还吃早饭,你让她自己吃。”张群青的气还没缓过来,没好气的说道。

    “群青,这才几个月,就敢跟雨诗甩脸子了?人家现在可怀着你儿子呢,你可别气雨诗,你要是不陪着我可陪着去了?”刘超大说大笑的缓解着气氛。

    张群青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潘妈,您跟少奶奶说陈先生来了,我们去客房说话。”

    “哦,我这就回话去!”潘大妈赶紧转身回去传话,张群青也和刘超引着陈敏去了院中的客房。

    胡二哭丧着脸回到铺子里,找个旮旯一蹲琢磨着少东家到底会不会真的让自己走。潘大妈朝铺子里探头,瞅见角落的胡二,又见铺子里没什么人就闪身进来,走到胡二旁边弯下腰拍了拍他:“咋的了,愁眉苦脸的。”

    “我,惹祸了!”

    “跟大妈说,只要不是偷拿柜上的,给铺子惹麻烦,大妈都能帮你!”潘大妈拍着胸脯,她是敢说这话,自己是少奶奶的乳娘,连少掌柜都让着自己几分。

    “今天,余振生家的又来电话了。”后面的话他没敢说,屋里还有个李复,他总不能就这么承认自己故意不传话的吧。

    “你没给传?”潘大妈眼睛转了转,惊喜的问道。

    胡二蹲在那抱着头不吱声,李复一旁说道:“潘大妈,他这祸可惹大了,少东家要辞了我了。”

    “不传个电话能惹啥祸,难不成还是报丧的电话?”潘大妈翻了白眼不屑的说道。

    “嘿,您还真说中了,报的还不是余振生一家的丧,一个村子的人啊,老惨了!”

    潘大妈惊讶的张大了嘴,她啊了一声,看看李复看看蹲着胡二,这祸可不是胡二一个人惹的,偏偏也就胡二扛不起。她心一横一跺脚,扯着胡二肩头的衣服:“起来!跟我找少奶奶去,我给你求情!”

第一百零一章 水涩花香遮 人坏无品德

    张春明和刘超领着陈敏进了厢房,房间里的炉火已经被老潘头续好,老潘头烫好手巾给三人托过来。张春明接过来拿起一条擦了擦手就放回老潘头手上。刘超示意不需要,他径直走到柜子前打开柜门拿出一个重重的锡铁罐子。

    陈敏拿过毛巾铺在脸上,捂了捂擦着脸说道:“北平天津二百多里路,通了火车只要三四个小时。这小半天走走停停的,沿途大大小小的车站,途径一处就要停上十几分钟,如果有盘查的时间就更长,你们还别说这倒也挺乏的,有这热毛巾敷一敷还是挺舒服。”

    “人家郑雨诗那也是大户人家的千金,这招待客人的做派可是连我家都望尘莫及的。”刘超说笑着打开锡罐晃了晃:“群青,我年前拿来的茶这就都快喝完了?”

    “我家老爷子说这茶够味儿,我就给他装过去一些,我房里还有茉莉绣球等我给你拿去!”

    “不用去不用去,我给你们还带了吴裕泰钱塘龙井,你们尝尝这个!”陈敏说着拉开行李箱从里面拿出一个铁皮茶盒。

    “呦,吴裕泰的钱塘龙井?听说挺难买到的。”刘超接过茶盒打开罐子闻了闻,又合上盖子:“陈先生,今天咱就喝茉莉绣球!”

    陈敏推了推眼镜诧异的问道:“怎么,这茶不好吗?”

    “您误会了,这茶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了。俗话说八分水,二分茶,水质会直接影响茶汤的品质。咱天津卫的水苦,烧开的水要是没这茉莉花茶遮着可是涩口,所以咱都讲究喝酽茶。您这龙井可是明前的品相,就这么喝那可真是糟尽了。”

    屋外传来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刚谁说我是大户人家千金来着?您这东兴银号的少东家的讲究倒也不少啊!”话音落下时,郑雨诗推门进来:“你们说的茉莉绣球我拿来了。”他将一个外皮是红色的罐子张群青面前。

    “咦?雨诗,这可就是你不对了,怎么学会还听窗根呢?”

    “还用听窗根,就你这大嗓门,别说院子里,就是隔壁我婆婆家都能听到。”郑雨诗白了一眼说话的刘超。

    刘超就呵呵笑起来,张群青和陈敏也都在笑。郑雨诗朝张群青招招手:“群青,你们和陈先生聊着,我跟你说两句话。”

    刘超转身去沏茶,张群青走到门边低头轻声问道:“不舒服就在房里呆着就是了,什么事找我?”

    “也不是什么大事,刚刚奶娘跟我说,昨天她就接到找余振生的电话了,当时就是没听清楚找谁,他又没把人和名字对上号。这事都赶一块了,今天又让胡二碰上了。这要罚就一视同仁,她也辞了工不做了。”

    张群青眉头皱了起来:“她跟着裹什么乱!再说你这正是用人的时候。”

    “哎,奶娘这人,你撵她她都不会走。电话的事我也听她说了,我明白不能只听一面之词,但也只怕这里有什么误会不是?大过年的,回头振生来了,咱们尽些心意。胡二和咱张记也算有渊源,又牵扯到爹那边的人,万一打通了铺子,还少不得相互照应。”

    张群青低头盘算着郑雨诗的话,从他本意也并非一定要辞了胡二。

    “我考虑考虑!你先回去!”

    郑雨诗没挪动反而挽着张群青撒娇的说道:“还考虑什么啊,你看昨晚我饭都没吃,我都没说什么。咱们做家主的哪个不得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再说,平时我也没问过你什么事嘛。”

    刘超已经用茶匙将茶拨进茶壶,炉上的铜壶水开了,他拎起茶壶边冲茶边说道:“雨诗,这事吧我虽然也劝群青冷静,不过我觉得胡二确实该辞。振生家那么大事,传不到话就算了,他说没振生这个人,那可是两千多里外的家人啊,这心里还不得急死,已经摊上家里这么大事了,万一再惦记振生急出个好歹那谁担得起这责任。”

    “话是这个理,可这不是偏巧咱有电话,若是没电话不也得等书信抱平安不是。”

    “这话不该是你郑雨诗说出来的啊,你这只是假设咱们没电话,而这个假设是已经打破的假设。事实存在于假设之上,你得尊重事实,要不说一孕傻三年呢。群青,你娶媳妇走眼了不是?”

    刘超依旧呵呵呵的笑着,郑雨诗也没生气。毕竟三人即是同窗又是好朋友,谁说什么也都不会往心里去。

    倒是急坏了一旁的陈敏:“刘超,你说什么振生家出了什么事?”

    “呦,我差点忘了.....”刘超忽然想起一个不能说出的事,他是知道陈敏的真是身份,更知道陈敏和余振生之间的关系。“振生家村子去了日本鬼子.....”他看了张群青一眼,电话是群青接的他更有发言权。

    张群青拉着郑雨诗来到桌边,扶着她坐下:“你说的对,你听的可能是一面之词,我这还有另一面。”

    他平静了一下心绪,整理了一下雷霆和他说的话,娓娓的转述了雷霆所说的事情。郑雨诗有些惊呆了,甚至有点怀疑自己该不该跟张群青提要求。她有些惭愧,可话已经说出来又不好收回,只好朝刘超和陈敏看去。

    刘超已经给陈敏的茶碗里倒了一碗茶,热气在陈敏双手捧着的茶碗里升腾,他的眼镜片被虚上了一层雾气,让人看不到他眼睛里流露出了的神色。

    “我说完了,陈先生,您怎么看这事?”

    陈敏摘下眼镜,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慢慢的擦着眼睛上的雾气,他缓缓的说道:“我下了火车这一路来的时候,城里很热闹,家家户户的门上贴着对联福字,大宅院还挂着灯笼,商户店铺鞭炮齐鸣。北平也是,放鞭炮逛庙会走亲访友,如同太平盛世般。熟不知,此处鞭炮喧天,别处已经战火纷飞,此间品茗论事,他乡民不聊生。”

    刘超眉头皱着,张群青低着头,郑雨诗轻轻的咬着嘴唇偏着头朝窗外看了一眼。

    又听陈敏叹了口气:“这件事如果我是群青,我也会辞了你们说的这个胡二,做伙计不够用心,做朋友不够仗义,做人不够地道。但是刘超也说的对,不应该把事实建立在假设之上,毕竟主事的人还是你们三个,如果民主你们三个可以举手决定。”

    刘超一拍桌子:“先生就是先生,比我们想的都透,我举手,这人不能留!”

    张群青低着头缓缓的把隔壁架在桌上:“我虽然同情胡二,但也不能助长这个风气,街坊邻里还有个想帮着,更何况原本还是一家人。”

    郑雨诗有些为难,自己来是想劝群青不追究胡二的事了,想不到倒是把这件事决定了下来,可左思右想陈先生说的也都在理。“我就是弃权,也够决定这事的了。”

    院子里的树下,胡二靠着树站着,头上是曾经韩掌柜挂鸟笼的树枝,光秃秃的在风里轻轻的缠着,胡二发呆的想真是被辞了也是丢人,不如干脆甩上裤腰带跟着去见亲哥哥算了。又想,自己再一走,爹娘和兄弟更没法活。屋里的声音清清楚楚的顺着风飘来。

    这个刘超这么不喜欢自己,以后在他手下也是没法干了,毕竟人家也是股东。还有这个姓陈的,没事就来这边,神神秘秘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凭什么这么说自己?

    看来自己是待不下去了,他心情沮丧的转身朝着铺子走去,刚才少东家让李复给自己算工钱,也不知道李复怎么算的。

    房间内,陈先生看了一眼郑雨诗,她是群青的新婚妻子,如今有了身孕,刚才她和群青的对话自己也多少听到了些。女人嘛,总是会考虑的事情浅一些,更何况他和群青刘超的事和郑雨诗关系又不是很大,自己对于群青和刘超来说是同志,可以畅所欲言,但对于郑雨诗还是要留些余地。于是便接着说道:“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办法,这件事等振生回来,他是事主让他决定。”

    张群青感激的看了一眼陈敏,他转向郑雨诗问道:“那就听陈先生的?”

    郑雨诗扶着桌子站起:“也好,你们聊我先回去了。”

    张群青将郑雨诗送到了门外,他朝院中四下看了看,见院中没有人就关上门转身过来小声说道:“陈先生,您这么着急回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陈敏点点头低声说道:“我们得到消息日本在广岛县竹原市的大久野岛秘密建造了毒气生产基地,并且已经朝我国运输了军芥子气、路易氏气等致死性毒气。我们有理由担心,日军会在战场上大规模使用化学武器,所以我就赶紧回来了。”

    “芥子气!”张群青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和刘超对视一眼,两人的喉结不约而同的都因为紧张吞咽了下而动了动:“陈先生,我们是学化学的,这芥子气是一种毒害作用巨大的化学战剂,主要通过皮肤或呼吸道侵入肌体,潜伏期2-12小时。他可以直接损伤组织细胞,对皮肤、粘膜具有糜烂刺激作用,一旦大规模运用那造成的损害可太大了。”

    刘超随机问道:“陈先生,那我们该做些什么。”

    “我就是来跟你们说,石灰,大苏打,纯碱这些我们都需大量准备,另外国内的化工企业要联手起来,拒绝在本土给日本人提供化学用品。”

    刘超和张群青用目光间短交流一下,彼此就明白对方的想法,刘超说道:“物资我们多准备,厂子那边的事我们也能决定,哪怕是一滴水绝对不会卖给日本人!”

    陈敏点了点头:“那我就准备物资清单,运输方面的事你们不用担心,只要能出天津卫会有人接应。”

    他说着话停了下来,院外传来脚步和说话声:“少东家在里面!”

    接着门外有三个人的身影,随即就是敲门声:“少东家,振生和崔哥来了。”

    “请进!”张群青用了请字,陈敏和刘超也朝门口看去。

    门开之后,崔卫和余振生就走了进来,他们刚给余振生的大街家发过电报,贾丰就跑到邮局门口找到他们。贾丰只是说了余振生家有事,少东家知道的清楚让他赶紧回来。余振生一个劲的问什么事,贾丰支支吾吾的说着是鬼子进村了。不过他爹娘没事,都在他大姐家。

    余振生急急朝回走,崔卫不放心就也跟来,开门见房里坐在的几个人,贾丰先退了出去,崔卫打了招呼拍拍余振生也跟着贾丰出了门去。

    “振生,坐!”

    “群青哥,您直说吧,我坐不下!”

    张群青是第三次重复这件事,第一次是震怒,第二次是惋惜,现在第三次他的心情已经平静了许多。他感到心痛不仅仅是余振生的家人,还有家乡的村民,更因为刚才陈敏的话让他冷静了下来。

    余振生呆呆的站在桌前,听完张群青静静的转述。他没有暴怒,没有痛哭,他满眼都是怀疑的看着张群青,那神情似乎在怀疑张群青说的不是真的。他看向陈敏,陈敏面色沉重的朝他点点头。

    余振生慢慢的转过身,现在他唯一想到的就是去看看振家,想到振家一瞬间余振生的眼里都是泪水。

    “振生,还有一个事。”

    余振生停下脚步,目光茫然的看着叫住的张群青。

    “很抱歉,本来昨天你家人找你就是要告诉你这个事,今天胡二接到你家人的电话,他没有喊你,我们已经打算辞退了胡二。振生你现在恐怕也没办法回去,那边那个情况不管你家人还是我们都不会让你这个时候回去,我们考虑帮你贴补一下家里。”

    余振生轻轻的抬起手,仿佛在空气中拦住了张群青的话:“潘大妈是无心,胡二是您的人。他不叫我是私心,我会找他的。现在,我还有点事要办,先告辞了。”

    振生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房门,留下房里的人猜测着余振生是什么意思。

    崔卫和贾丰出了院子之后,贾丰才把胡二的事对崔卫说了,崔卫戳着胡二的头:“你啊,真混!”说完就赶紧回张记,这边的事他总要跟张春明夫妇说一下的。

    一进院子就看到张芳和来找他的阿古几人朝外走,幸好崔卫多嘴问了句大小姐去哪。听说去看陈先生,崔卫一指旁边院子:“先生在那边!”

    几个女孩转身进了群青化工的铺子,迎面碰上面色凝重的余振生,张芳随手一拉余振生:“急匆匆的干啥去,陈先生是不是在里面。”

    余振生嗯一声就朝外走,张芳便对刘银燕笑道:“你不是问振生吗?瞧,就是这榆木疙瘩的样子。”

    刘银燕嗤嗤笑道:“振生哥都不叫了,还说你才不在乎这亲事?”一旁阿古几个女孩也嗤嗤的笑。

    角落里的胡二心里说不出难受,他真不想离开群青化工,离开了以后就在也见不得他心里天仙一样的大小姐了。

第一百零二章 恨由心头起 祸事埋下根

    余振生走进张记,刘福一脸关切的迎了过来:“振生?”

    没等他开口问,余振生说着:我没事!就继续朝院子里走。现在,他只想去看看振家,那个可怜的刚刚十一岁的孩子。

    房间里传来一阵笑声,余振生推门进屋,笑声是从隔壁那间有炉子的房间里传出来的。掀开门帘,余振生站在门口他迟疑了。

    按照他最初听到这个消息而从张群青房间出来的时候,他原本打算带着振家回家做个小小的灵堂祭拜一下四叔四婶,可此刻他看到的是振家和杨五两个孩子,正围着炉子一个跑一个追,跑在前面的是振家,后面追的是杨五。笑声是从振家那里来的。

    余振家忽然觉得,现在走过去拉着振家告诉他他的爹娘没了是一件过么残忍的事。

    他想起那冰天雪地中,衣着单薄的四婶将家里最厚的一件衣服穿在振家身上,将振家退给自己的时候,是不是四婶已经预感到什么?

    也许四婶什么都没预感到,她只是直觉的相信,自己会照顾好振家。

    余振生缓缓的走到桌边,他慢慢的坐下,就坐在刚刚张芳和刘银燕聊天时候做的椅子上。房间里还有着淡淡的脂粉香气,这是平时这个房间所没有的。

    振家的手里拿着一条手帕,跑过余振生的眼前在手里挥着:“哥,你看,五个偷偷藏人家小姐的手帕字呢。”

    “你站住,胡说,那是人家手帕沾了茶水,人家不要了的。”杨五的脸通红,也不知道是追跑的原因还是房间里太暖了。

    看着振家的灿烂的笑容和比从家出来有些红润了一些的面庞,余振生一下子眼泪就下来了。

    “哥?”振家突然收住脚步,后面的杨五几乎撞到振家身上。杨五一把夺过帕子,他本以为振家会跟他抢,却见到振家朝余振生走去,拉着余振生问道:“哥,你咋了。”

    “没事,刚过来的时候迷眼了。”

    “我给你吹吹?!”振家靠近余振生用小手试图去轻轻的翻余振生的眼皮,余振生用胳膊拦着他自己转身擦了擦眼泪。

    之后他站起身对杨五说道:“小五,你跟振家在这呆着,我出去一会。”

    “振生哥,你不是才回来吗?怎么又出去。”

    群青的院子中,女孩们围着陈敏叽叽喳喳的拜了年,张芳说着:“这下好了,你们来找我没白来吧!”

    一个圆脸的女孩说着:“可是巧了,要不是先来找张芳,咱还碰不到陈先生,说不定咱们几个今天白跑了。”

    陈敏温和的笑着:“你们几个的确运气好,要不是我有事早回来些,你们还真白跑了。不过还是要谢谢你们还惦记我。”

    “他们那是惦记你答应给写的剧本。”张芳嗤嗤笑着:“恨不得多几句台词呢。”

    阿古反驳道:“你不也一样,惦记着先生书柜里的书呢?”

    院子里一阵叽叽喳喳的笑声,头上的树枝也跟着颤了颤,似乎在迎接有迎春的鸟儿落上枝头。旋而,女孩们便向陈敏告别,她们有说有笑的穿过群青的铺子。

    那高鼻梁深眼窝漂亮的彝族姑娘阿古提议道:“现在时间还早,要不然我们去庙会?”她的提议被几个女孩叽叽喳喳的附和着,一起朝街上走去。

    群青化工的铺子中,贾丰用目光送着姑娘们出了门,身边胡二哭丧着脸说着:“贾大哥,我是真没听出了是找余振生的。”

    胡二现在就记住了潘大妈说的,就咬死不承认直说没听出来找谁就是了。

    “你跟我说没用啊,少东家现在气头上,等消消气我再帮你说说。”贾丰被他磨得没有办法,想着两人朝夕相处也有段日子,自己是拿胡二当兄弟,胡二平时也算是听话,只好先安慰着胡二挠着头想着怎么办才好。

    店里又有人进来,贾丰刚要开口说吉祥话见进了的是余振生:“振生,你来找大小姐的?她们刚出去。”

    “不是,我是来找少东家的。他还在吗?”

    “在!你跟我来!”贾丰领着余振生进了院子。院子里张群青和刘超正送陈敏出门,张群青要去喊栓子,刘超拦下道:“喊什么栓子,我开汽车不比栓子跑的快。”

    “陈先生,我送您!”刘超拎着陈敏的皮箱回头对张群青交代着:“我送了陈先生就我回来,咱俩这过年都各忙各的,今天得好好喝两口。”

    他一回头看到进了余振生,陈敏也站住了。

    比起刚才,余振生似乎已经恢复了平静:“陈先生,您要走?”

    “是,学习还有些事。”

    “那您慢走,我找少东家有事。”

    张群青站在院中说道:“振生,进屋说吧。”

    余振生跟着张群青进了屋才开口问道:“少东家,刚才我家里人说的事,是不是这院里都知道了。”

    张群青说道:“这院里也就这几个人,刚才我也确实很生气,也教训了胡二。你问这个干嘛?”

    余振生轻轻的哦了一声,这院子人都知道了,崔哥又先回了张记院子,想必师傅师娘肯定也会听崔哥说了。“我是想,这事如果我不提,你们不会跟振家说吧。”

    “当然不会!”张群青好不思索的答道。

    “那就好。我没什么事了!”

    “振生......胡二的事,陈敏先生的建议是听听你的想法。不给传话肯定是他的不对,不过我也寻思早上那会儿正乱。”

    余振生的心里百感交集,他叹了口气:“少东家,你觉得我现在有心情理会胡二有没有传给我一个电话吗?”

    “那你的意思是,你不计较了?”

    “我和胡二交情不深,电话是您铺子里的,人家传话是情分,不传话也是本分。因为这件事您辞了胡二,确实也有点小题大做。不过我刚才也说了,我会找他的。那是我和胡二之间的私事。我来找您,就是想说一声,振家还小,他爹娘的事先不要让他知道,我知道您不会说,但保不齐其他人会说,比如贾丰哥可能会对杨五说,杨五和胡二相处的很好,年岁又都不大。”

    张群青点点:“我明白了,待会我会嘱咐铺子里的人。”

    余振生说了谢谢便要走,就听到外面似乎嚷嚷着:“打起来来了,打人了!”接着李复就跑了进来:“少东家,您快看看吧,铺子里打起来了!”

    张群青和余振生匆匆赶到铺子,在柜台前的空地上,两人纠缠在一起。打人的是栓子,正骑在胡二的身上,攥着拳头朝胡二捶着。一边捶着一边嘴里还嘟囔着:“你说没听清是吧,你连振生的名字都听不出来了?好,你不认识振生,今天就让你认识认识老子的拳头!”

    胡二被栓子骑在身上,两个隔壁抱着头,嘴里哎呦哎呦的叫着:“我真没听清楚,是真的没听清,栓子,你听我说,贾大哥,快拉开他,哎呦啊!”

    在他们身边,贾丰和刘福两个人一左一右的拉着栓子,可是这些里就属栓子魁梧,他膀大腰圆的已经是个大小伙的样子。

    “栓子,别打了,少东家来了!”崔卫拉着栓子,刘福劝着:“别打了栓子,他肯定不是故意的。”

    张群青背着手在想,让胡二吃点亏也好,栓子这么揍他也算是给振生出出气,他看了一眼余振生,却发现此刻的余振生没有任何神情,仿佛胡二打人的事跟他没任何关系。

    倒是刘福松开栓子来到余振生和张群青面前他急的直跺脚:“振生,栓子听你,快让他住手。掌柜要是知道了,肯定生气,怎么说也都是一家人,这不是让外人看了笑话的嘛!”

    余振生上前抓住栓子的衣服拽了拽:“行了!差不多了。”

    栓子才要挥拳,听到余振生说话,扭头看了余振生一眼:“平时这小子看咱们时候,眼睛都快长到脑门上了,就算没你这事我也早想教训教训他啊。

    “行了,跟我走!”余振生拉起栓子,栓子顺势就站起来,并非余振生比贾丰和刘福的力气大,只是在栓子面前,余振生有种自然的力量。

    同是相差无几的年轻人,余振生读书识字就已经让栓子佩服,不管是在村里还是来天津,他都有种莫名的威严和让栓子起崇拜的地方,就比如说能把掌柜的安排的事办的井井有条,能把看着已经门可罗雀的店子起死回生。还有平时他那种淡然的劲儿,就让栓子学不来。

    “就这么算了?”

    “你打算怎么样?”

    两人目光对视着,瞬间似乎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刘福哥,谁在铺子?”

    “杨五和振家,咱也得赶紧回去,这两个孩子能盯什么事。”

    余振生嗯了一声:“那刘福哥您盯着,我打算带振家出去转转。”

    倒是之前张春明留了话,正月十五前铺子都不会忙,谁家会大过年的买布买染料啊。余振生是真打带振家出去,振家还没看过庙会呢。

    “我也跟你去!”栓子说着,三人就走出了群青的铺子。

    贾丰把被栓子打的鼻青脸肿的胡二扶了起来,胡二委屈巴巴的站在张群青面前。:“少东家,您看他们还讲不讲道理,我是真的没听清。”都到这时候他还不忘了要死口的不承认。但心里却愈发的恨余振生,他觉得栓子打他一定是余振生支使的,大小姐叫余振生蔫坏损那一定没错了。

    “少东家,胡二平时胆子就小,量他也不敢说瞎话。”贾丰低声帮着胡二求情。

    张群青看了一眼胡二,从牙缝里恨恨的挤出两个字:活该!

    “贾大哥,少东家是什么意思啊!他就这么走了,也没说清楚。”

    贾丰白了一眼胡二:“我是尽力了啊,不敢少东家没再提辞了你的事,应该没事了。”

    天后宫的庙会比起余振生之前去的药王庙的庙会要热闹很多,拥挤的人流摩肩擦踵。

    这这条街上有一座古庙,原名叫“天妃宫”,后改为“天后宫”。因此庙门以北的一段街,叫宫北大街;庙门以南的一段街,叫宫南大街。

    “天后宫”前有一片空旷地带。随着大批人员和南货的到来,“宫前集”应运而生,这里出现人烟茂密、集市繁盛的新局面。明清两代“漕运”不断,对海神的崇奉不衰,所以“宫前集”在很长的一段年月里,始终是一个百物云集、熙熙攘攘的场所。不知从哪个时代开始,庙前逐渐形成了街道,建起大大小小的店铺原来日出而设、日暮而散的集市,被店铺的经营活动所代替。宫南大街、宫北大街就是这样出现的。

    店铺鳞次栉比,廊舍华丽整洁,有的院落花木扶疏;铺面多是前檐满敞形式,有烧锅店、钱号、肉铺、海味店、药铺、布店、米面铺、酱园、烟铺、饭馆、客栈等,在几处稍许宽敞的角落,还有商贩驻足叫卖;街上的行人、车、桥络绎不绝;绿瓦红墙的“天后宫”和彩绘华美、平台宽广的宫前戏楼,格外引人注目。

    春节里天后宫前的庙会更是热闹,街道两边捏泥人儿、画糖画儿、扎风筝、做剪纸的手艺人,一边吆喝着各自传统的小调一边招揽着顾客。卖茶汤,药糖,糖堆的更是比比皆是。

    在天后宫门前,一阵欢快唢呐乐曲伴奏下,十几名披红挂绿的“大头娃娃”踩着舞步上台了。这些杨柳青年画中的娃娃吗红红的脸蛋,笑笑的眉眼,。开襟红袄、肥肥的水裤、或水绿或水粉,好不鲜艳。

    街道上,随着一阵鼓点响起,踩高跷的走过,。穿白衣的白蛇、青衣的青蛇、还有水浒人物时迁、武松、孙二娘、花和尚等等。两个扎着两个丸子头的少年扮的分明是“哪吒”。一名队员的高跷花式侧翻引起了观众一阵喝彩,队员们有挥马鞭的、有舞巾子,身着戏装,妆容精致,还有两个五六岁的小孩,跟着队伍打鼓点。

    戏台上杂技、曲艺、戏剧轮番上演好不热闹。

    余振生紧紧的攥着振家的手,振家的两眼都快用不过来,他垫着脚跳着看着,在戏台前一起同来的余振生索性让振家坐肩上,振家手中刚刚买的小风车在头顶呼呼的转着,他简直高兴坏了。而此时的余振生新潮起伏,他不是不担心家里的事,这一路他的都觉得心里憋的疼,每次锣鼓点都像敲在他心上,但是他眼前只有振家,这个失去爹娘的孩子,他咬着牙挺着心里的酸楚,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是大人了。

第一百零三章 家人报平安 振家有所好

    胡二这大半天一直过得心惊胆战,他感觉贾丰不爱理他,李复似乎看他的眼神也充满了鄙夷,他像是一个被遗弃的人,孤单单的靠在铺子的门口。

    大年初六,走街的人多进店的人少,胡二彻底的没了存在感。

    谎言说一千遍,自己也觉得是真话了,现在他深深的觉得,当时自己就是自己没听清楚。这件事根本不怪自己,要怪就怪余振生的姐夫,也不知道是大姐夫还是二姐夫,反正是一口山西口音。余振生还要和自己算账,还叫来栓子打人,看看,这就是余振生一家,好不讲理!

    他想着生气,委屈,用手摸了摸感觉发冷的脸,手指摸到又有些疼。他看了一眼在柜台前一个里面一个外面聊天的崔卫和李复,两个人不知道在聊什么,他也没心情去听就走到铺子中间的炉火前,把手放在炉子上面烤着火。

    潘大妈从门外探个身子进来,她小声喊着:“胡二!”

    胡二将温热的手重新揣回袖子,跟着潘大妈到了院里。

    “我跟你说,没事啦!”潘大妈拍了一把胡二,脸上带着喜悦。

    “潘大妈,什么没事了?”

    “我说!你,没事了。我刚听少东家跟我们大小姐说起你的事,少东家是说你这是办的差,栓子打人也不对,但是也算是给你教训了。至于振生那,等有机会两个院子的伙计坐到一处,大家能把话说开也就算了。”

    胡二捂着脸委屈巴巴:“那我这打就白挨了?”

    “不白挨咋地?难道你还打回去?人家两个跟亲哥两似的,你一个人打的过他两个不?再说,你也不相想,早晚余振生是这家的姑爷,人家是一家人,咱们啊都是要看人脸色吃饭的,这年头有饭碗端着就不错,你还打算砸了不成?”

    见胡二不吭声,潘大妈又劝道:“好孩子,听话,你家里老小可指着你呢,咱可不能把这活丢了。”

    胡二咬了咬牙:“那我听您的。”

    “这就对了,我先回去伺候着少奶奶,你可别拧着劲儿。”

    看着潘大妈转身背影,胡二苦笑了笑,潘大妈真是不了解自己,他敢跟谁拧啊!以前还有哥哥照顾自己,现在自己一个人在城里住无依无靠的。原本还指望贾丰会照顾自己,现在看来贾丰也靠不住。

    余振生是背着振家回来的,振家玩的太累,趴在余振生的背上睡着了。

    走在他们后面的杨五拽了拽栓子。

    “干嘛!”栓子回头瞪着大眼问道。

    “我比振家不沉,你也背着我呗!”

    “人家是亲兄弟,凭啥我就背着你?!”栓子笑着问道。

    “我喊你亲哥还不成,我也走累了!”杨五耍起赖,他上半身弯下去,两个胳膊垂着在胸前晃来晃去。

    余振生站住脚步,振家也迷迷糊糊睁开眼,他的藏在袖子的小手拽着袖口捂着余振生被冷风吹的冰凉的脸颊轻声说道:“哥,我下来自己走吧。”

    余振生摇摇头:“我不累,快到家了,饿不饿想吃什么?”

    振家的眼睛眨了眨:“我吃了包子,驴打滚,还和了茶汤,现在都撑得呢。你还是放我下来,我陪着五哥一起走。”

    栓子都已经摆好了站桩的姿势听到振家和振生的对话,就对杨五说道:“你瞧瞧人家振家.....”

    话还没说完,杨五就已经蹿上了栓子的后背,他一指回家的方向“振家,我们比谁先到好不好?!”

    振家立刻响应道:“好啊,哥,咱们骑马大战和栓子哥比好不好!”

    余振生和栓子对视一眼,忽然两个人眼睛一亮想起在家乡的时候,一群孩子们大的背着小的,玩着骑马打仗的游戏。余振生反手托着振家向上颠了颠,冲着栓子说道:“谁输了晚上负责烧火炕!”

    “今晚回家去睡?太好了!”杨五和振家都欢喜起来,在张记院子里睡的好处是有的,房间里暖和。但两个孩子觉得不如在振生家里睡的自在,他们可以睡前打闹,可以让振生和栓子教他们打拳,可以想聊到什么时候就聊到什么时候,还可以让振生给他们讲故事。甚至可以开着灯到很晚,不会又崔哥到点就撵着他们关灯睡觉。

    杨五高兴的忘行,一拍栓子喊道:“哦,回家了,驾驾驾!”

    栓子真想给他扔下去,可看到余振生已经撒开腿跑起来,就一咬牙迈开大步飞奔着追了起来。

    黄昏的城区大街上,两个小伙背着两个少年,他们飞奔着,少年欢呼着用手指着前方仿佛飞奔着奔向战场的勇士。

    他们的呼声笑声,让路人侧目。他们跑在街上,避开人群,人群也避开他们。余振生跑着,心里烧着一团火,他多想就这么一路跑回山西跑回汾阳。终于他的额头开始冒汗,心里的那股憋屈劲仿佛被释放出来一样。

    “这家伙疯了吧!”栓子心里想着加快了步伐紧紧的追赶着。

    “栓子哥,快,快!你天天大街上跑,咱不能输!”

    栓子吼了声闭嘴,加快了步伐紧追这余振生。

    邮递员骑着自行车,在街上飞奔,余振生跑过了自行车。邮递员楞了一下,接着栓子也跑了过去。那邮递员哼了一声,他叮铃铃的按着车铃铛,紧蹬了两圈追着余振生和栓子,他想不明白,自己骑着自行车难道还没背着人跑步的快?

    于是,黄昏的城市街头,一辆邮递员的自行车响着铃铛提醒着行人,他身侧的一前一后,两个年轻人背着两个少年在暮色中朝城北大街跑去。

    余振生跑到铺子门口,他弯下腰让振家跳下来,振家挥着双臂喊着:“我们赢了我们赢了。”余振生依然弯着腰,任凭汗珠滴到地上。

    邮递员的自行车也停在了铺子门口,他喘着气指着余振生:“行,你能跑!”

    栓子也赶到了铺子门口,杨五在栓子背上喊着:“吁!!!!”

    “小兔崽子!”栓子笑着骂着从肩头把杨五摔了下来,只是他没真的摔,而是抓着杨五的肩头仿佛是从头顶摔下,却轻轻的扔在了地上。

    杨五拍着屁股一骨碌爬了起来:“你输的,你烧火炕!”说完拉着振家就朝铺子里跑。

    杨五擦了擦汗拍着余振生:“进去吧,要不然咱俩都得着凉!”

    邮递员从包里掏出一张纸,抬头看看张记的门牌号,在两人身后喊道:“等等,你们是这铺子里的人吗?”

    余振生回头说道:“是的!”

    “余振生的电报,麻烦喊一下余振生!”

    “我的电报?”余振生惊讶的问道。

    “你叫余振生吗?”

    “是我!”

    “来,你的电报,你认字不?认字给我签个名字,不认字就按个手印。”

    余振生接过电报,他没想到这么快家里就来电报了,出于礼貌他接过邮递员手里的笔在他拿的本子上签了自己的名字,礼貌的说了声谢谢!

    “余振生!字写的不错嘛。”邮递员笑着看看余振生,那是一张年轻的带着朝气的面孔:“你跑的真快!”他重新上了自行车,按着车龄朝下一家走去。

    “快看看,说的什么?”栓子催着余振生,余振生看着手上的字,字不多上面写着:“平安照顾振家元宵后至。”

    “平安家....这是什么....”

    余振生常常的吁了一口气,他转身走进铺子,栓子还在身后追着问:“到底说的啥,你赶紧说说。”

    “我家里还算平安,家里人嘱咐我照顾好振家,另外上面说我爹娘过了元宵节会来。”余振生解释道。

    “你说了那么多,上面好像没几个字,我不识字的你别骗我啊!”

    刘福笑嘻嘻的看着两个人:“那电报都是按字算钱,一个字好几毛呢,肯定能少些就少些了,振生聪明能猜得透,要是栓子你就麻烦了,看这电报还以为元宵节的灯谜呢。”

    门帘挑起崔卫走进铺子:“我看到那两个小家伙就知道你们回来了。”

    “崔哥,不好意思,我们出去玩去了!”

    “有啥不好意思的,这又不忙。你们去散散心也好,对了你们看到大小姐没有?”

    栓子答道:“没有啊,你们不知道庙会上人可多了。我和振生都差点被挤散了。”

    “我去找找!”余振生把电报折好放进衣兜说道。

    “别去了,那么多人也不好找,兴许等会就回来了。振生,少东家都跟我们交代过了,振家的事你放心。”

    “谢谢崔哥了!”

    “谢我干什么,这事倒是得谢谢群青,这时间也差不多了,咱们把门关了都早点歇着。还有,栓子,待会你去给胡二道个歉!”

    “我?给他道歉?凭什么啊?!”栓子放下手中刚刚抱起的门边瞪眼不服气的说道。

    “他是没给振生传话,可当时都在开门放炮,乱哄哄的没听清也有可能。这点再怎么说他是有错,可你上去就打人也不对啊。也就是少东家不埋怨你,那人家铺子也不是少东家一个人的,这不是给两家生意人做蜡嘛!”

    “打他,打他还是轻的,他耽误多大事儿啊!”

    “打狗还得看主人呢,振生你说是吧?!”崔卫朝着余振生问道。

    “崔哥,你是怕我打胡二是吧?!”余振生将布匹从柜台抱回货架。

    “难道你不想?”栓子起哄式的问道,仿佛在告诉众人,自己并没有打错。

    余振生停下来看着刘福:“我刚听这事的时候,脑子都是家里人到底怎么样了,真说起胡二让人受的憋屈,刘福哥比我这受的多的多。胡二的脾气秉性咱们都知道,他小心眼不知道好歹。要是打他一顿能把他打通透了,我早打了!您也说了,打狗还得看主人,再说咱也不确定他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栓子,你学学振生!”

    “学他?我这么个慢性子,我可学不来。这小子别再犯我手上,下次我可不是就打他几拳头这么简单了。”

    几个上了铺子的门板,穿过堂屋进了院子,顺着围廊朝屋里走去。张芳从外面回来,朝崔卫喊道:“崔哥,这么早就上门害的我还得走院门,快来接一把。”

    几个人看去,张芳怀里抱着一堆东西,手上还拎着几样。

    “人家去逛庙会,咱大小姐这是赶集去了?”崔卫笑着过去帮忙。

    “集上哪有这么多好吃的好玩的,振生接一把,这还有给振家买的糕干,熟梨糕,麻花....”

    余振生没想到张芳还会给振家买东西,他赶忙走过去,张芳将几个小包塞到振生手上轻声说道:“振家的事我听说了,这么小的年纪爹妈都没了真可怜啊。”

    “你别对他说。”余振生朝房间的方向看了看对张芳说道

    “那早晚也得让他知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

    “过过吧,等他大些再懂事些。”

    初七一早上,贾丰就扛着木板来到余振生的院子,出了木板他还背着个麻包,里面放着锯子,刨子,一个油漆桶和油漆刷子。

    振家一直蹲着贾丰身边,看着他把木板木条钉成个能支起来的板子,又看着他把木板打磨平刷了清油又刷了黑油漆。等油漆差不多干了,余振生贾丰两人搭着把自制的黑板放进了正房的里空着的那间屋。

    “行了,小五一直跟我闹腾着说要送你过年礼,这下我的活完了。”贾丰插着腰看着自己的杰作。

    “贾大哥,您会木匠啊?”余振生端了碗热水递给贾丰。

    “跟着个师傅学了点,就会点皮毛,打个桌椅板凳的还不是问题。”

    “那我麻烦您给我打点东西,工钱您说了算!”

    “你跟我客气啥,你出料,我有功夫就给你打出来。”

    余振生走到墙边:“这,打个架子,能放书的。然后再打四个小桌子,四把小凳子。这屋子摆这么四套刚好不挤。”

    “呵呵,你这是打算开个小私塾啊?!”贾丰喝着水笑道。

    “小私塾是不开的,这不刚好能教杨五他们识字嘛?我爹过了元宵节就来了,我怕他呆着闷得慌,给他布置个小教室。”

    “这办法好,这老人啊换了新地方,要是能有点喜欢的事做不容易生病。”

    “那您帮我算是需要用多少料,我去准备!”

    “行!我回头算好告诉你,不过我这手艺还是有的粗糙你别嫌弃!”

    两人说着话客气的,振家拉了贾丰问道:“贾大哥,你什么时候做能让我看着不?”

    “咋,你想学啊!”贾丰拍拍振家的头问道。

    振家用力点点头,他扭头看着振生说道:“哥,我不想去铺子,也不想去上学,上学要花好多钱的,我娘每天做活眼睛都要做瞎了,我想跟贾大哥学木匠,等我学会了就能当木匠。我爹就是木匠,还是大工匠,可惜他教不了我了....”

    余振生鼻子一酸,他朝黑板走去,站在黑板前他努力平息着自己的心情半天才转过身对振家笑笑:“那又什么不行,贾大哥答应就行,不过我有条件的,你不上学我就不让贾大哥教你。”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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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泰民安介绍:
16岁的余振生离开山西来到天津。
从千里迢迢的回乡路到如今时代的巨变,生活习惯,人文水土,子女教育,老人赡养各种问题纠结这普通的家庭。
和那些为了谋生,发展,诗和远方的人们一样,他们定居他乡。
百年沧桑,国泰民安,心安之处即是吾乡。国泰民安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泰民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泰民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