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四章 三佩缺一
天师也好,眼前之人也罢,他们身上都有着一股常人无法理解的自信与从容,仿佛天上地下,就没有他们应对不能的事情。
卢循却是从未想到,世上除了他师尊孙恩外,竟还有这么一人!
心念方及,卢循当就绝去逃遁的想法,他看着任意,眼中只有惊悸与骇然。
任意未管受创颇重的奉善,信步上前,神色悠然地踱步走近,淡淡道:“交出来吧,我并未打算杀人,交出来我可让你离开。”
卢循纵然心中千不甘,万不愿,也只能从怀里掏出一方半只手掌般大呈半圆拱型的雪白古玉,扔了出去。
任意拂掌一接,触之冰寒……在月光下,古玉闪耀着些许彩光,只是玉之本身,已属世间极品,可古玉下方却是锯齿状的凹凸痕,中间甚有半圆缺口,显然不全。
只是抓在掌心,任意已然发觉玉中有着一股奇异的能量。
奉善倒在地上,远远看见那半块宝玉双目立即射出渴想贪婪的神色,不过这种贪婪只是瞬间就化成了苦笑。
他知晓今日自己不单得不到天佩,连手中的地佩也保不住。
任意收回了玉佩,转头看向奉善……不等他开口,奉善先道:“任兄的武艺高强,奉善佩服之极,今日地佩交给任兄保管,他日恩师必将亲自取回。”
他边说边掏出另一方圆拱型的宝玉,持玉的手一挥,宝玉化成白芒……
可是,就在宝玉既要落入任意手中之时,异变忽起。
方圆十丈许的地方,劲风呼啸,瓦片翻起,宝玉中途急折,向着西面飞去。
任意嘴角溢出一抹异样的笑意……
倏地一束如有实质、有无可抗御之威的气柱,自西面直向他而来,但凭这一束气柱,就足可开山裂土,破石碎岩。
气柱未到,周围已先满布气劲,形成无数气旋,如利刃般刮割而来。
卢循实难想到,除了任意外,竟又来一个如此可怕的高手,他连忙疾退,纵然气柱不是向他打来,他也害怕被余势所及。
任意弹出尾指,迎向气柱,轻轻一拂,仿若挥尘去埃一般,轻描淡写间已将气柱消弭一空。
他人气定神闲的站在原处未曾移动,气劲四散开来,轻风动袍,飘飘若仙。
一个体格高大魁梧、脸带狰狞可怕鬼面具的黑衣人,截去了宝玉,出现在几人面前。
任意凝视着来人,忽然笑道:“你还是第一个从我手中抢夺东西的人!”
黑衣人不言不语,一掠而起,一纵而逝,倏忽间已出现在任意,宽大的袖袍探出双手,以难以预测的掌势连环拍打。
任意一个挪移,避开掌势,在掌风又至之时,双手展开。
劲风破空,锐响连连,两人一经交手,一时间仿若天地惊颤,极招相汇之下,立时爆发出海潮怒涌般的掌鸣,风啸。
仿佛天雷忽起,好似大地浮沉。
两人掠出重重身影,掌劲所及之处,房屋破碎,土石横飞。
卢循和奉善已被二人惊的一身冷汗,他们不敢多待,更不敢再观战下去,各自连忙遁走。
任意已多年未遇上个可过手之人了,眼下此人武功之高,竟能令他放开手脚,无须留手。
掌沿气锋,双手划出道道合乎天地法理的气劲,步履轻疾,身形滞留出道道云烟残影。
他‘万象星罗手’登时使得性发,不仅掌势繁如星斗,疾如飞光,招术还越变越奇,越奇越妙。
出招交手间,黑衣人则是越打越惊,他已感觉到任意每一招都似乎即兴而发,却有若天成,每一招皆是一种极可怕的招数。
一开始两人还是旗鼓相当,可三十七招一过,黑衣人已有些应付不下。
只见任意一掌向其胸口拍出,可掌力当空画了个弧形,半途转折,绕身疾走,却飞袭黑衣人左肩。
黑衣人不虞此着,根本反应不及,只能真气护体,“蓬”地一声,人立即跃出数丈,方觉是右肩中了一掌。
他大喝一声,也不见提气作势,急退身形忽然止住,已变成凌空朝任意直扑而来之势,两手化作百千掌影,黑袍拂舞,真气从四面八方挤压迫进。
就在千百掌影欺近之时,任意化掌成指,扬手出指。
他运指如风,轮转急弹,指力疾风骤雨般倾泻而出,指风破空,漫天锐射。
气劲激荡不休,掌力指劲交织一起,如旋风般在二人身周围绕发放,破风裂石,攻势环绕中,似乎任何东西都会被一一绞灭。
两人身形忽前忽后,倏东倏西,每一招攻出都有着难以想象的威势,方圆数丈皆被二人劲力笼罩,常人若身陷其中,根本避无可避,任凭宰割!
任意尾指封架掌力,食、中二指掣出锐风罡劲,数招间,黑衣人已感一阵心悸。
若说他千百掌影所发出去的劲道一如一张天罗地网,万灭漩涡,那么任意的指力就是一张专切罗网的利器,专破漩涡的神桨。
黑衣人忽然大哮一声,掌化拳……重重掌影忽化一拳,如从幻境里出现,变成充塞天地正面轰来的一拳。
此招集武道禅宗之大成,威力无穷,这一拳出手便有云破天开之势。
见着如此一拳,任意嘴角笑意愈甚,他五指齐出,忽然形成一掌,掌印虚空。
这一掌看似很是平常,可这平常的一掌按出之时,黑衣人的脸色却是突然惨变……变的苍白,变得煞白,因为他在那只手中感受到了无上威能!
那只手就仿佛能执于天,可掌于地。
它似乎已溶透了生死,它似乎已参透了天机。
拳未出,力尽失,黑衣人狂嘶一声,眼耳口鼻全溢出鲜血,双目射出难以置信的恐惧神色……
人并未跌落在地上,他手腕一翻,一挥手用劲将宝玉掷出向南侧,紧接着于空翻转稳住身形,倏忽间向西面掠去,身形依旧快逾鬼魅。
任意没去追他,只伸手虚抓,一股吸啜之力徒生,牵引住了飞出的宝玉,荧光一闪,宝玉被引到他掌中。
那卢循与奉善早就跑了,如今这月下汝阴废城,似乎只剩下他一人。
任意看了看这古玉,指间连动,已把天地双佩契合起来,上下一接,形成一块玉环,只是中间尚有个寸许镂空的小圆孔未曾补全而上。
缺了心佩!
任意笑了笑,天地佩收进怀中,转身向着南城离去。
停更三天通知!
昨天在中医那推拿按摩了下,今天不见好,下午又去做了针灸,刚吃完饭回家。
以前也受凉落枕过,只是两三天,最多四五天就自己好了,这次特别严重,一个多星期不见好。
医师的意思最好等完全好了再工作,避免加重疼痛症状,要我再休息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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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五章 大军至!
夜空上漫天星斗,壮丽迷人。
此刻月下正有两道身影急速飞逝,燕飞和刘裕二人正一先一后,提气疾掠。
两人方才相遇,得高彦介绍,二人这才彼此认识了对方。
刘裕有任务在身,他先要去边荒集打探消息,后要想法设法为北府联络叛将朱序,所以高彦只得代替燕飞传消息给谢玄,而刘裕则与燕飞赶往边荒集。
‘燕云十八骑’!
这是刘裕从未听过的一个名号,这也是着天下还不曾现世的一个名号,所以他对这所谓的‘燕云十八骑’闻所未闻。
而当燕飞告知他‘燕云十八骑’所作所为时,刘裕既是惊诧,更有惊喜与惊骇,以一挡千,在边荒屠宰五大胡人帮派,帮助汉人安全出集……
旦得知‘燕云十八骑’与那奇人任意有关后,刘裕便与燕飞即刻追寻任意而去。
被誉为“江左伟人”的安石公曾有一句“惊世之才,奇才绝艳”,‘奇人’任意便在建康士族间有了不菲名声,刘裕自然也是听闻其名。
与燕飞一再确认样貌后,刘裕已然确定那便是那位健康城的‘奇人’!
可惜,数年‘奇人’之名也只让建康城只闻其名却不见其能,而如今刘裕从燕飞口中得知那位‘奇人’亲口说道与‘燕云十八骑’相熟,这便由不得刘裕心潮起伏,心绪千万……
而今刘裕只想追上那任意、任衡之,探听清楚一切……他必然要问清楚‘那位’的目的再作打算,南北之战事关天下一统,更关于汉族存亡,他不得不为大事而慎重,不得不一探究竟。
二人追寻至汝阴城,见着那片破屋碎瓦之地后,又是忍不住一阵惊骇!顺着痕迹,出得汝阴,沿着睢水往东的一道支流赶去边荒。
玉蟾垂下,明星暗淡,已是黎明前最昏暗之时。
等到东方一抹晨曦洒下,氐秦的前锋军势必会抵达边荒,天色逐渐发白,这道小河在丘陵起伏的林木区蜿蜒而行,岸旁林木特别茂密,两人再度提速飞掠。
旭日东升,一缕晨曦微光展露,当燕飞与刘裕看见那道背影之时,夜色已然过去了……
……
任意背负的双手,傲立高崖之上,双目远眺东面漫天阳光下的边荒集,从这个距离望过去,边荒集只如棋盘般大小,集中的支道犹如横纵的黑线,房舍就宛如棋盘的棋子。
而今天下之势,边荒亦因南北之战成为了一盘棋局,天下间有资格去下这盘棋的人也不过是谢安、谢玄叔侄与那苻坚三人罢了。
然,在他们三人之外,唯他任意才最有资格,因他任何一个决定,都能决定着棋局的胜负。
多少年过去,任意从未输过,他期盼对手,期盼着一个可抗手之辈,而今天下能与他博弈之人却只有那么两人,幸而有那么两人……
那两人都还活着,如此甚好。
对手难求,他将不愁寂寞!
十丈外,刘裕怔怔的看着那条背影……
一种说不出的淡薄,一种道不明的虚无缥缈,轻风动袍,他仿佛就已与这静谧的大地溶为了一体。
他太安静了!
无须燕飞说道,刘裕已确认眼前背影便是那位人,他就是任意、任衡之。
“敢问,可是任公子当前。”
没有回音,燕飞微微皱眉,而刘裕一番犹豫后,却继续道:“北府小将刘裕,见过任公子!”
他身份本不该泄露,但为取得眼前人的几分信任,刘裕仍是说出他北府的身份。
“刘裕?!”
一声似是惊异的自语响起,而后一声轻笑传来:“你二人一路跟来,是为了什么?”
听得响应,刘裕微微定神,抱拳启口道:“早在建康,刘裕便闻公子之名,而下北胡苻坚南侵,小将……”
语到半途,语声徒止!
燕飞与刘裕二人皆是神色一僵,风声响起,两人从崖旁密林前窜出,顾不得其他,迅速抵达任意身侧,遥望远方……
一阵阵胡角声远送,只见边荒集外的平野上,几万大军从北而来,十二枝大旗随风飘扬。
胡角逐渐停歇,随来的是愈来愈近的蹄声,蹄声轰隆震耳,尘埃漫天扬起,宛若一片黑云压阵。
“是苻坚的先锋军!”
刘裕低沉的道得一句,接着却赫然发现,在逐渐逼近的氐秦军两里外,竟是一支由十八人组成的骑兵小队。
他们寒衣银甲,腰佩弯刀,脸带面罩,各个背负大弓,俨然一副列阵临敌的模样。
刘裕不禁嘶声道:“这,这就是那支骑兵?”
燕飞亦然不可思议的目注远方平野,接话道:“不错,他们便是‘燕云十八骑’!”
刘裕转头身侧,看向身旁之人,这也是他第一次见着这个男人的容貌。
柔和的阳光洒在他脸上,那是一张并不英俊,也说不上秀气的脸。苍白的脸,明亮的眼睛,神情很安详,面容比阳光还要柔和。
并不显得神采照人……
但他的衣饰,找不出一点污垢,他的脸上没有一点皱纹,不是神采奕奕,没有容光焕发,可他的风度仪表,显得却是那么的无懈可击。
刘裕不知该怎么形容这样的人物,除了与众不同外,实在没有辞藻来形容,世上仿佛没有任何一个会与他有几分相似的人物,他好像就与这世间格格不入一般。
刘裕心中有许多话想问眼前之人,此刻他最想知道的便是‘他们’到底要做什么?!既是心中有了猜测,他也难以置信自己所想。
以十八骑直面五万大军,他们难道是想寻死?
燕飞遥望着‘燕云十八骑’,回忆起在集中所见的那一切,他摒住了呼吸,额头已沁出冷汗……
与刘裕不同,燕飞心中却有着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猜测。
‘他们’或许真要直面苻坚的先锋军,他们或许要以十八之数,屠杀那五万大军!
此刻的刘裕却是没发现燕飞那苍白的脸色,还有那微颤的身躯,两人就如任意那般,遥望在平野之上,等待着各自的答案。
黑暗收歇,朝晖疾走,窥见晴日,四周早恢复清晰的视野,苻融远远锁定着前方,看着那立于马上的十八人,露出思索的神色。
原本左右伴他的苻秦猛将秃发乌孤和沮渠蒙逊早已先行一步为收复边荒而去,可自二人离去后便再无任何传讯传回。
那边荒集究竟发生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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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六章 射箭、拔枪
苻融想道:如今怕是边荒有变,秃发乌孤和沮渠蒙逊极可能在那边荒集中被擒,以他的猜测,兴许南朝北府有能人先一步入得集中,联合了集中汉帮控制了边荒。如此作为,北府南人该在集中设伏,要他大秦先锋军受挫。
可他想不明白的是,既是设伏,那远处的十八人是为何?
“国仁可识的远处之人?”
苻融头戴战盔,肩披长袍,毛领围颈,内穿锁甲,气宇不凡。他的体格并不引人注目,可是他神光闪闪的双目已是透着惊人的寒意。
在他问完后,身旁有人回道:“南人看来已占据了边荒,但那些人,我也不明是为何!”语毕,人微微摇头,亦然沉默。
应话乃一个身形高瘦,外披红色长披风,头戴圆顶风帽,身穿交襟短衣,下穿黑缚裤,形相怪异之极的人。而此人便是在鲜卑族内仅次‘北霸枪’慕容垂的高手乞伏国仁。
苻融听闻后,稍一额首,遥望一眼,继而冷笑道:“我本以为他南人是想在集中设伏,如今看来他们却是想与本帅正面一战,只是区区十八人……简直是在找死。”
大军仍在缓缓行径,苻秦大军倾巢南下,携吞天之势,他们作为先锋大军,怎会在意那区区十余骑兵,而正当苻融想要命两队小骑先行拿下十八骑之时,变化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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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日斜照,长风刮过大地,数枝大旗随风猎猎作响,‘十八骑’动了!
他们的黑色披风微展,他们的银甲光耀生辉,他们松开了缰绳,他们坐下十八匹黑马四蹄开始踩动,向前直趋,直面而来!
苻融一怔,下令道:“左右,拿下他们。”
旗号手闻令立即打出旗号,布在大军两翼的轻骑军阵立即使出两队骑兵,每队皆在百余之数。
接着蹄声疾起,杀声随来,沙土激溅,两百骑疾驰而去。
苻融气定神闲的看着那支缓行的十八人,便是面对奔驰杀来的两百骑他们依是马未乱、人未慌,苻融只看见那有若寒星的眸子,突然杀意徒现。
他们的眼眸之中没有一点死志,他们的眼眸之中只有寒意,只有杀意,还有些许的期待,他们似乎已久待这一战了。
苻融微微一怔,然后他就看见了他们一齐的动作。
强弓卸了下来,十八人左手持弓,右手自后拔箭,每个人都有数枝箭在手中!
箭,上弦。
镞,忽亮。
接着,然后,箭消失不见了,化作了无数星芒,一闪而逝!
目力凝聚之下,苻融瞧见了消失的箭矢中,忽然有一枝出现在了自己眼前!他先看见了这一点寒芒,然后再听见了锋锐之音。
苻融瞳孔集聚,厉啸之中,一抹死亡的恐惧溢散弥漫,冲击在他四肢百骸。
倏地刀光一闪,只听“叮”地一响!
在清脆鸣响中,一枝箭矢停在了苻融身前三尺之地,箭镞撞在一柄刀身上,而刀嗡嗡颤动,寸寸碎裂……紧接着“当”的一声,刀刃横飞,箭矢也在破碎刀刃之后,终于落了下来。
出刀之人乃是乞伏国仁,箭矢不仅撞断了他的刀,甚至还震裂了他持刀的手。
那不过是一枝失去目标乱矢,失去目标的箭绝不会有甚威力,可仅是如此的乱矢却震断了乞伏国仁的单刀。
这是怎样的箭?
又是怎样的箭法?
是什么样的人才能箭出如此箭来?
那十八人究竟是谁?
两人心中皆是一凛,脸上露出骇然之色,而更为令他们骇然的不仅如此……
鲜血从虎口渗出,从掌心滴落,但乞伏国仁仿若未觉一般,无论是他还是苻融,目光依旧死死盯着前方。就在前方战阵上,两百轻骑之中忽然有人从马上摔下。
先是几人,然后眨眼间所有人都……
啼声乱了,战马乱了,嘶声既起,等战马四散开来时,那里已多了两百具死尸,每具死尸的咽喉上都多了一个洞。
两百骑竟在一瞬间就都已死在了他们箭下。
瞧见这一幕的人俱是手脚冰凉,脸上的神情皆是露出一种难以相信的骇然状,他们仿佛是在怀疑自己的眼睛,何人敢想象两百骑士会于瞬间毙命,那不过区区十八人!
明媚的阳光在这一刻都似黯淡了下来,大地仿佛沉浸在这片死寂之中,一股恐惧正悄无声息的弥漫。
苻融要阻止这样的恐惧!
他拉住缰绳,大喝道:“停!”
苻秦五万先锋军,在恍惚间停下了脚步,他们听了,而他们呢?
十八骑收回了强弓,啼声骤起,他们仍在逼近,不徐且不疾。
苻融面色微微发白,他目光阴沉的看向十八骑……只是在开弓劲射后,他已把远处十八骑看作一支真正的强军,如神兵般的强军,是一队足可与他五万大军匹敌的强军。
虽然这般好似有些匪夷所思,好像还有些骇人听闻,可苻融已经收起了任何轻视,在他自己直面那恐怖的一箭与亲见那恐怖的一幕后,他已然明白这十八人的‘特殊’,这十八人的‘可怕’。
他们不是来寻死的,他们是真敢与自己的五万大军争锋!
是以,苻融嘶声道:“列阵!”
旗号手闻令再次挥舞起令旗,大秦军阵开始变动!
近了,越来越近了……
一百丈,五千盾卒已立于大军之前。
九十丈,五千箭手于盾卒之后。
八十丈,盾已立,弓已开,箭在上弦。
七十丈,战阵又开始了变化,侧翼骑兵分散开来。
五十丈,骑兵已成合聚之势,仿佛包围了‘十八骑’。
四十丈,箭在弦上,箭手对准了他们,或是人、或是马。
三十丈,弦已拉满,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可是也在此刻,所有人又都瞧见了银光。
那是银枪,十八杠银枪被‘拔’了出来,就像刀剑一般被‘拔’出!十八骑绰着银枪,乌骓忽然疾驰!
进得了三十丈,三十丈内正是箭劲最强,也最易射中目标的距离,苻融乃大秦前锋军的统帅,如何会不知?
神色一厉,苻融喝道:“放箭!”
乌骓驰之极快,极速!
当箭出之际,正好是十八骑冲势之起的时候,当箭临之际,正好是十八骑冲势最盛之际!
他们的冲势比箭势还快;他所冲发起的劲力,已至极点,这是一种勇进之势,亦是“冥煞厉狱”的“进阵”。
瞬息间银枪展动,箭雨就在他们四周激飞,而射向他们的箭,得先落在枪锋上,红缨振起了艳花,银枪幻成了一道道绰约的光华。
第三百五七章 横扫千军
伴随着厉啸声中,那是种足以抢掉了所有人,所有兵刃锋芒的光华。
劲气环绕在枪身,围卷旋转,枪声锐响,似虎啸、似狼嗥、似鹰咻。
光华犹如梦幻般的划过,一道道,似莲华、似起舞、似匹练。
银芒如电,仿佛夺去了世间一切的色彩,千百计的箭矢落在抢锋上,箭矢瞬间就碎如花雨。
没有丝毫间隙,不见任何破绽,十八人舞动的银枪,银枪犹若化成十八条蛟龙,而这十八条蛟龙却纵控在他们十八人掌中。
心为之动,神为之夺,所有人尽皆为之失色、失惊!
霎瞬之间,他们已掠入了军阵之中,五千名箭手竟未能阻他们一阻,五千枝劲箭竟不能拦他们一拦,不容再次拉弓上弦,只待眨眼之间,盾卒便瞥见了匹练银芒……
银枪横扫而来,却是盾开人裂。
银枪飞刺而出,却是盾碎人穿。
枪身在扭动、在搐动、弹动不已,一时间盾卒阵列血光刹现,他们每擎出一枪,便是一朵爆开的血花,他们每横扫一枪,便是一具两段的尸骸。
银枪过处,人无一不筋骨尽断,即使是盾甲兵刃,也尽在他们一挥之间破碎成片。
枪身有若裂土碎石之威,枪锋有若开山劈地之利,所有人无不触之既死。
十八杠银枪就像千方残光,扫尽一片片苻秦士卒,当足以裂土分石的枪芒散开后,就是湮灭众生枪芒银光降临。
人一个接着一个倒下,或拍飞、或迸裂,尸首横飞,苻秦士卒一个接一个化作了血雨,化作了血雾,化作了烂泥、碎片。
血色迷住了每个人的眼睛,枪芒惊飞了每个人的魂魄!
血雨飘落,面对那灭绝一切的杀戮之枪时,他们孱如稚童,生命卑如草絮,不过是片刻时间,战场上已如人间炼狱。
而在高崖上,这里没有血气,没有腥风,阳光依旧温暖,旭日仍是柔和,可即使在这高崖之上,刘裕依旧能感受到那里的可怕。
金辉映照在他们身上,银甲生辉,银枪生芒,十八人像神,十八人像魔;不管是神亦是魔,他们都比鬼还可怕。
不只是可怕,更是可恐,可叹,可怖,他们简直比可怕还可怕,他们十八人简直已经可怕到了极致。
以区区十八之数直面五万之众,若非持有神魔之力,怎能做到?
刘裕目注战场,如今战场上已是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大军止步了!
面对那样的十八人,苻秦军已经被杀的士气全无,几万士卒竟是不敢上前一步,而十八骑四周却是肃清了一片,成了赤地。
鲜血侵入土中,在那尸山血海间,他们十八人就犹如十八尊鬼神!
然而,马不停,人未止,杀戮不曾停歇,银芒再次闪耀!
他们绰枪、拗杆、振刃……枪依旧是那杆枪,枪出而天动,枪刺而天惊,招意如流水,柔韧而多变,气劲浑厚凝实,那样的银枪无物可阻,无器可拦,无人可挡。
投有人能形容他们的银枪,银枪在他们手中好像成了活物,非是死物,枪似已有了魔性。
徒然间,十八人从马背上脱离,他们的身形如风一般地展动,枪像旋风一般地扭动。
疾风掠影步:步如风,身如影……
他们的人化作了轻风,他们的枪变化成了风华,在晨曦的长空中,犹如惊艳迎着了惊绝,任何他们的敌人都成了死人。
一缕急风,一抹银化,一缕金气,一片飘红,一个接着一个的死人!
刘裕见着这一切,心震神荡;他明明心跳急促,却仿佛连气都喘不上,浑身冰凉,已是不自主的在颤栗、在颤抖。
燕飞,亦然。
便是身处在高崖上,两人都能感觉到那抹除不掉,驱除不能的恐惧,如此恐惧,仿佛侵入灵魂……是以,可想而知苻秦军那五万士卒直面的是怎样的可怕。
乱了,当杀戮不曾停歇,当恐惧急遽扩散,当可怕不断递增的时候,苻秦军开始乱了。那些见着十八骑的可怕士卒,早被恐惧侵蚀灵魂,再无应敌的勇气。
这些人抛弓弃刃,丢盔弃甲,往北四散奔逃,把要迎击的秦兵冲个分崩离散,肢离破碎,溃不成军。
却见人撞人,人踩人,人仰马翻,马翻人堕,呼喊震天。
苻融万万没想到,自己五万大军竟会不敌区区十八个人,他更未想到自己五万大军竟是被十八骑一举冲垮。
他孥刀策马,挥刀砍下一人首级,大喝道:“不许退,后撤者斩!”
这一战不再是一战,若说开始时苻秦还有人还击的话,那么此刻已是无人应战,无人敢战!苻融失去了大军的指挥之力,任他如何嘶歇,声音始终淹没在战乱之中,落不在士卒耳际。
朗朗天地,似乎受到了一股情绪的感染,仿佛暗沉了起来,直令人不禁生出了乌云遮天蔽日,凄风肆虐呼啸的可怖幻象。
忽然间,在这方‘昏天暗地’中,一丝光点额外瞩目。
那一点光,映着日光,却泛着寒光,像星光一般的闪耀;它破空穿梭,惊艳绝伦,迅疾如电。
它,是一枝箭!
以刚劲为弓,以柔劲为弦,以内劲为箭,疾箭去势如虹,箭劲刚猛无俦,无物可阻,去势甚远,几可逐月。
这一箭正是“追风逐月箭”!
苻融见过这样的箭,这是他第二次见着如此的一箭,当他再次看见这枝箭时,立生出了一种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避无可避的微妙感觉。
比之初见之时,这般感觉犹甚!
第一次,那不过是乱矢,而这次不再是乱矢,这枝箭锁定了目标,这枝箭的目标正是他自己。
快,实在是太快了,快过一弹指,仅在一刹那,箭就在这一刹那间出现。
他闪不掉,避不开,挡不能,一切都来不及了,“噗”地一声,劲箭从他胸口刺入,从背脊透出。
撕裂心口的疼痛只存在三息时间,三息过后,他失去了一切感觉。
苻融长刀脱手,从马背摔落,临死前勉强扭头瞧去,见那十八人策马奔驰,扬枪杀戮,大有不屠尽,不杀绝,不罢休的样子,他脑中闪现了些许回忆。
大兄号令百万雄师南下,他被兄长命其先锋大帅,统五万大军直取边荒,那时他是何等不凡,先锋军军势是何等强大?!然而在见着那十八人之后,五万大军一朝溃败,活下来的秦军不足十一。
他们是谁?世间怎会有这么一支骑兵!大王百万雄师可否杀了那十八人?
带着最后一个可笑的念头,苻融意识徒止!
先锋军大帅死了,乞伏国仁看得睚毗欲裂,已知败势已成,再不走自己必然一同陨命在此,顾不得其他,直接放弃骑乘,借由己身轻功身法夺路逃去。
第三百五八章 狂妄,疯狂
乞伏国仁身形一掠飞出几丈,几个呼吸似已逃出了那片杀戮赤地,摆脱了一切腥风,然而正在他一个起落再度提气急掠之时,身后忽地传来一阵劲风。
劲风未到,罡气先临,引的他遍体生寒,背脊有若刀割一般。
乞伏国仁回身直面,虽是回身,但他转身后一连几个猛步,身形为之惊起,退得更快了,只是自发梢略扬了一扬,便是一退三丈。
然而他纵然退的更快,银枪锋芒始终向他咽喉追击,追击之速尤过他疾退。
‘死意’徒生,再退必然一死,乞伏国仁口中一声大喝,浑身真气勃发凝于掌中,一掌向枪身拍去。
这一掌旨不在临敌,意在自救,施以全力的一掌,就在掌触枪身之际,他惊听一声轻喝。
“开!”
乞伏国仁一掌拍去,那银枪忽地一震,一股气劲从他右掌透入,冲击内服,一时他竟气血翻涌,五脏疼痛欲裂,痛得他惨哼一声。不过他却也借助这劲力,身形再度后退,而银枪也偏离少许,躲过了致命一击。
“啊!”
凄厉的惨叫猝然响起,虽避过致命一击,但他一只左臂不翼而飞,炸成了一团血雾,整个人披头散发,血污满面。
单凭那一震、一刺,已是他平生未达之高手!
眼前之人,更是平生罕遇之劲敌!
这样的人不只一个,他们足足十八人,敌之必死,恰好此时两队亲兵奔驰了过来,拦下了银甲骑士,乞伏国仁乘隙立即远遁。
他不敢回头,亦不敢有半分停顿,仅是一人就令他险像还生,若被其缠住,他岂有生路可言?
苻秦大军全面溃败,可即便是溃败的逃军亦是难逃一死。
十八骑策马狂袭,似乎不把五万大军尽数屠杀誓不歇止,此时的他们各个一身如凝实般的血气,所过之处,神鬼俱灭,遍地尸骸……
已经没人知道他们斩杀多少苻秦士卒了,更没有人敢想象,五万士卒有多少人能在他们枪下存活。
如此猛士,如此骑兵,如此十八人,当真世间仅见!
日近中天,骄阳天威渐显,战场上逐渐变得安静了……
“败……败了。”
闻之刘裕颤言,燕飞应话道:“他们胜了!”
刘裕满头汗珠滚滚而落,浑身却是冰凉刺骨。
“他……他们要把苻秦士卒杀尽!”
燕飞点了点头,此刻他也控制不住的心颤。
此时的刘裕忽然喃喃自语道:“昔年西楚霸王项羽援救巨鹿,领兵渡过漳水后‘破釜沉舟’以示不胜则死的决心。这才引得楚军士气振奋,以一当十,越战越勇,最后破秦活捉王离,成就以少胜多的巨鹿之战。”
语顿,他又缓缓言语:“而后汉末的官渡,赤壁……无论是巨鹿之战,亦或者官渡、赤壁一役都是以弱胜强,可是仍不及当下!”
以十八骑直击五万众,十八骑不损一人,而五万士卒几近被屠,古今仅有!
燕飞瞭望十八骑追袭逃军,见证这一惨绝人寰的大杀戮,忍不住嘶声道:“他们根本算不得人!”
此言一出,他立即惊醒,登时被自己的言语吓出冷汗,一直被战场所吸引燕飞却忘了身边那人。
刘裕也被他的话吓了一跳,须知身旁这位与‘燕云十八骑’大有干系,若是言语触怒了他的话……
正当刘裕想开口为燕飞辩解之时,语声淡淡传来:“你们可知他们本是哪里人?”
平静的语声没有半点情绪起伏,他太平静了,语声太过平淡,仿佛一切都很正常不过,就好像此一战与他而言都好似一件极为平常的事。
不足以令他动容!
刘裕与燕飞二人,皆被眼前这位的平淡惊住了。
不等二人问话,任意缓缓道:“他们都是汉人,他们原本是北地汉人,十年前我在燕地云州收养了他们,他们无父无母,无兄无弟。”
刘裕惊声道:“所以才是‘燕云十八骑’?!他们……他们是任公子的部下?”
任意很是平静的一额首,不等刘裕再度吃惊,他接着转头看向燕飞,笑了笑道:“汉人在北地被插标卖首,以货物而论。北胡轻贱汉人,汉民与他们而言还不如牲畜,甚有那鲜卑氏把汉民识作两脚羊,可烹之,可食之。”
听到此处,刘裕像是失去言语般,沉默了下来,而任意脸上的笑意也忽然消失不见。他的神色又恢复到了平淡,仅是这种平淡就差点令燕飞心胆俱裂。
任意忽然又问道:“你叫拓跋汉还是燕飞?”
刘裕一惊,拓跋乃鲜卑姓氏,眼前的这位刚认识一日的‘朋友’难道是鲜卑胡人?
燕飞没有回答,他自己也不知是不敢还是不愿。
任意稍一转头,看向另一边道:“你可是听命谢玄要前去暗中联系那身在苻坚阵营中朱序,好在北府军与苻秦军决战淝水之时,里应外合,一举定下这场自赤壁之战以来最大规模的战争?”
话语一出,刘裕彻底呆滞在了原地。
燕飞听闻这话,再见着刘裕脸上此刻的神情也是想到,这位‘任公子’怕是一语道出了北府的谋划。
刘裕神情忽然惊恐地道:“任公子,你……你为何……”
任意便打断道:“我如何知晓并不重要,你如今只要回去告诉谢玄,两日后带着北府将士前来焚尸洗地即可。”
刘裕愣住了,燕飞也愣住了,他二人一时间根本没明白这话的意思,可任意并未有解释的意思,他的话说的很明白了。
语毕,人转身就走。
两人都呆呆的看着那离去的背影……刘裕忘记了什么,此刻他又想到了什么,他想叫住任意之时,却发现自己连任意的影子都瞧不见了。
人明明走的很慢,可是一霎眼间人就消失不见,没有足音,甚至连一点风声都没有。
焚尸洗地?他究竟想做什么?难道,难道是……
这是个骇人听闻的答案,这个答案刘裕想到了,燕飞也明白过来,可却很难让他们相信,因为不敢想象。
两人看着彼此,他们脸上皆是透着难以置信的神色。
刘裕张了张嘴,想说话一时竟是无言,因为他自己都感觉他要说出的话十分的可笑,更是荒唐之极。
燕飞先开口道:“他以十八骑屠杀五万,他还要以十八骑迎苻坚百万之师。”
刘裕苦笑道:“燕兄也是这样想的?”
燕飞喃喃道:“不损一人,诛灭五万,或许他们真的可以?”
刘裕反问道:“真有可能?”
两人脸上都出现带着自嘲般的笑意,好像是嘲弄自己‘异想天开’,又仿佛在嘲弄‘那人’太过狂妄,太过疯狂。
“刘兄如今是何打算?”
刘裕沉默许久,道:“而今战局已有新的变化,无论他和他们要做什么,我也必须先回去禀报玄帅。‘燕云十八骑’的出现,他们所展现的战力已超出刘某认知。”
说完,他又凝视着燕飞,眼神中带着些许审视。
燕飞苦笑道:“刘兄是在怀疑我的意图?”
刘裕看着他,直言道:“燕兄曾言有办法助北府一臂之力。”
燕飞应道:“刘兄是因为燕某身份,所以怀疑我?!”
刘裕坦然点头。
燕飞长叹一声,道:“我原来的确名拓跋汉,乃鲜卑拓跋氏族人。”
话到此处,他微微一顿,又继道:“七年前,燕某所在部族遭到长安慕容文袭击,我母亲因而身亡,而后燕某远赴长安报仇……刘兄只需知晓,此刻我名燕飞即可。”
看着他似乎并不想提及太多过往,刘裕看着这位‘朋友’半晌,开口道:“好,我信你!”
燕飞一愣,笑道:“便是你不信我,我也有法子让谢玄信我。”
刘裕道:“我要再如何联系燕兄?”
燕飞道:“倘若他真要领‘燕云十八骑’迎苻坚大军,势必会落脚边荒等待苻坚大军到来,刘兄大可来集中寻我。”
刘裕皱眉道:“若苻坚大军行至,边荒怎能落脚?”
燕飞笑道:“那我二人还在这高崖会面。”
刘裕道:“如此,刘某现在就先回去复命。”
第三百五九章 娇媚的女子
燕云十八骑与苻坚先锋军今日这一战,暗中已被不少人得悉,而此一战,直令暗中各个人物惊骇不已。
今日过后,他们十八人的名号必将盛传开来,然而真正的大战却还未开始,再过两日后,‘燕云十八骑’之名或许将会被世人所俱,被历史而书,被天下人所惊。
不过任意对此并不在意,以他今时今日的武学修为,直可谓“武学之道,至此尽矣”的境界,除去尚未洞悉所谓“白日飞升,破空而去”的秘密,世间甚少还有他办不到的事。
破碎虚空非他所求,能穿梭万千世间,任意自然不缺少乐趣。
或许有一日他会携娇妻美娟寻破空秘法飞升,但此刻却还未到那个时候。
这方世界自然还有有趣之人、有趣之事在等他,孙恩、向雨田、墨夷明就是他想见上一见的人物。
孙恩如今可谓当世第一高手,向雨田则是日后邪帝,而墨夷明乃燕飞之父,亦是‘邪帝’向雨田的亲师。
此人为魔门不世奇才,三十多年前在北地辅佐汉族大将冉闵夺取帝位,更遣使联络东晋,希望能联手共驱胡虏,可惜南朝司马氏安于一隅,根本不予理会,这才导致大事不成。
再后鲜卑慕容氏势力转强,冉闵兵败,墨夷明也被追杀逃入大漠,十年前任意曾赴漠北想见见此人,可惜并未寻到。
收敛思绪,任意离开了高崖,人在密林中缓缓渡步,忽来一声鹰唳,鹰儿落足在枝头,它嘴中正叼着一只体型倍于它的灰鹰,看样子早已死透。
记得乞伏国仁便有一只灰鹰为眼,如今却死在这只傻鸟嘴下了。
微风轻拂,烈日照不进密林,任意没有理会那傻鸟,脚踩落叶,继续渡步前行。
待即要走出密林之时,他忽然止住了脚步,而在他几丈外一颗坚实的大树后,一抹窈窕的人影闪了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映入眼帘的是位千娇百媚的妙龄女子,离边荒战场不远的密林中,这是一个绝不应在此时此地出现的俏丽佳人。
女子生的娇艳无芳,身穿着一素绿色燕尾形衣裾叠折相交、缀有飘带的褂衣,而下绫罗夸裙,腰缠博带。
以她这身装扮,该是出现在建康都城的豪门大家,远不会现身如此凶恶之地。
任意站定未动,看着她没有说话。
如花似玉的容颜与之一身淡雅的装束相得益彰,显得娇媚而不妖冶。她那双眼眸带着一种仿似对世事一无所知、天真烂漫的神采,显得尤为动人。
而那尤为动人的眼眸此刻也正定睛的打量着他。
少顷,女子终于开口,朱唇微启道:“总算让我逮着你哩!”
她的声音舒服而清脆,犹如动人音律,剔透晶莹,就如她的美貌般大有慑魄勾魂的异力。
任意微笑道:“我并不认识你。”
女子纤柔白净的手掌一挽耳际的乌黑秀发,甜甜一笑道:“我可是寻了你一夜,少说废话,快快交出来吧。”
任意问道:“你要什么?”
女子娇声道:“昨夜你抢的东西是我的。”
任意了然道:“你是说玉佩?”
女子似嗔似怨地道:“知道便好,还给我吧。”
任意好笑道:“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
女子美目一瞪,忽地轻叹一声,缓缓道:“那两块玉佩本是我的东西,只是后来被那两个妖道夺了去。公子难道不能物归原主?”
任意淡淡道:“你觉得我会信?”
听着这话,她那娇媚的俏脸上立即换上蹙眉不依的神情,没好气道:“你这人怎地这么搅,人家都说了那是我的,你还不归还。说吧,你要如何才相信人家的话。”
任意摇了摇头。
女子面色徒变,一对似是含情脉脉的美眸露出冷光,语声亦然冰冷地道:“不怕告诉你,我手下有一支十八人组成的小队,他们各个武艺非凡,要不是上回他们未曾跟在我身边,那两个妖道也绝夺不去我的双佩。”
说着,她那对会说话的眼睛一瞥,带着不屑的神色,冷笑道:“此刻他们就在林外,你最好知趣些,否则我一声高呼召他们过来,到时你只会白白丢了性命。”
任意看着她,而她明媚的双眸也正秋水盈盈地一闪一闪的瞧了过来,充满得意之情。
片刻,任意道:“你自昨夜就跟在我身后,想来是明白凭自己一声武功并不能从我手中夺取玉佩,哪怕暗中偷袭你也毫无把握。跟在我身后知晓我一直在高崖见证这一战,如今你便想出借助‘燕云十八骑’之威,诱骗我交出玉佩来……我说的可对?!”
燕云十八骑!他认得那些人?
女子微微一呆,转瞬又恼道:“休要胡言,给你最后的机会,再不交出来来我就叫了!”
“叫吧。”
女子怒道:“我要叫哩!”
任意笑着点头,人动也不动的杵在那。
见此,女子气的跺了跺脚,作势就要高呼,忽然破风声起,凌空而至。
她骇然回望,眼前人影闪动,林中瞬间已多出十八个人来。
任意说的丝毫不差,昨夜在汝阴城她早就见过那个男人是如何夺取双佩的,与黑衣人一战更让她见着此人一身匪夷所思的武功,所以她确如所说那般,一直远远跟随着,一直寻不着办法夺取玉佩。
后跟上高崖,她躲在密林中,边荒一战她亦然亲眼见证;是以,才想到这个诈得宝玉的办法。
可她却想不到这人丝毫不惧那样的十八人,她更想不到那十八个如鬼如神的人物此刻就出现在自己身旁。
看着银甲寒衣,一身浓郁血气的十八骑,女子几乎就要惊呼。
这一瞬间,她只有一个法子,只想出一个办法,正待她要娇呼‘他是奸细!’之时,眼前所发生的一幕,直令她把话语吞咽回去,还险些软倒在地。
只见围绕在四周的十八骑皆是面朝不怎么‘年轻’的公子,单膝跪地,齐声道:“君上!”
天地间好像变得死一般沉寂。
任意还是像一瞬前那么样静静地站在那里,杵着一动不动。
女子再看这男人时,脸色好像也没有什么变化,只不过眼神中带着十分复杂的色彩。有几分迷悯,有几分不置信,甚有几分惊骇与不知所措。
不足一日时间,她先遇上一个武功超乎想象的高手,再见着一场不可能的战争,这样的两件事碰在一起又被她遇上了。
君上?!
“他们……他们是你的部下?“
“对!”
“他们听命于你?”
“也对!”
女子出乎意料之外的又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道:“我若说方才不过与公子说笑,你会不会信?”
任意道:“不会。”
女子身躯一颤,接着幽幽一叹道:“你究竟是谁。”
任意道:“任意,天君任意!”
女子轻声念叨这个名字,一时有些出神。
“把你那块玉佩交出来吧。”
女子一呆道:“什么玉佩?”
任意笑道:“太平玉佩一共有三块,我手上是天地二佩,而中间的心佩在你那。莫要与我再玩什么把戏,你若说没有,我现在就会杀了你。”
淡淡的笑语,不见丝毫杀气。
可听闻他这句话后,一股莫名的心悸随之而来。
女子仅在刹那间就相信了他的话,幽怨的瞟了他一眼,樱唇轻吐道:“公子何必吓唬人家,你要我给你便是。”说着,她纤细的玉掌自腰间一抹,一块圆形古玉便出现在她掌间。
“给你!”
任意伸手一拿,也没细看详究,直接收进袖口。
“你走吧。”
娇美的容颜上带着一丝不甘,她也不敢再去纠缠,最后瞧了此人一眼,飞身向西边密林掠去。
人已离开,任意目光向王开、雷安等人扫去,开口道:“苻坚大军于两日之后便会抵达寿阳,这两日你们好好准备吧。”
十八人齐声道:“定不令君上失望!”
第三百六十章 一切都超出了预料
两军对垒的胜负之分其实只在两军将士的士气之间,当一支军队士气尽无时,便已到了战败之时。
军中粮草、装备兵刃、人数多寡,以及战场上任何一场小胜或小败,皆是会影响到军中士气。
苻坚统兵百万南下,可谓携之吞天之势;比之八万北府军那尤过十倍的兵力差距,在战事未起前,北府就该难以凝聚抗敌士气。
说是如此,可事实并非绝对。
一身白色儒服不穿戴任何甲胄,那是条雄伟背影。
谢玄策马立在广陵城外,但凡布阵的北府兵立即爆起呐喊,人人高呼他玄帅之名,纵然士卒们知晓自己不日就要面临胡人百万大军,士气毅然还是攀上了巅峰。
这是一场事关汉族存亡的大战,这是一场事关生死存亡的大战,正因为苻秦倾巢南下,让北府将士凝聚起了绝死反抗的意志。
如此的北府将士,又在谢玄统帅下,士气已变得空前高涨。
陪伴在谢玄左右正是他视为左腕右臂的得力大将刘牢之和何谦,两人均是一身革胄,眼神中只有坚定,不见任何恐惧与动摇。
北府先锋二万军,在谢琰的率领下,此刻正往前线开去,他们的目的地乃淝水东岸的战略要地八公山。
谢玄瞧着北府儿郎们雄赳赳在身前经过,心内思潮起伏。
自成立北府以来,他从未尝过战败的苦果,而令他已威名远播……确立今时地位的一战发生在四年前,那时苻坚之子苻丕率兵七万,大举南侵。先占襄阳,又俘掳了刺史朱序,取得立足据点后,旋即派彭超围攻彭城,令建康朝野震动。
那时谢安力排众议,直令经验尚浅的谢玄受命出战。这一战他大破秦军,又焚烧苻秦战舰粮船,断其退路,七万秦军差点全军覆没。
可惜襄阳要地已失,这才种下今时之果。
今次苻秦大军南来,已与四年前不可同日而语,不但猛将精兵尽出,苻坚手下更有慕容垂和姚苌为左右。
其实在谢玄心中实无半分胜之的把握。
难有胜算,但他从未表露,他知若自己神色上有任何犹豫,哪怕一丝愁眉,皆会影响北府郎儿们的意志。
北府军虽士气高涨,但任何一点不利他们的消息传开,都极有可能令这高涨士气瞬间瓦解。
哒哒哒哒……
先锋军已驶离广陵城,一声急促的蹄音临近,谢玄没有理会,仍遥望着两万北府郎儿前往战场的背影。
一骑飞驰临近,被几名亲兵拦下,刘牢之上前询问……
片刻,刘牢之回到谢玄身边道:“玄帅,边荒有消息传回。”
谢玄收回目光,沉声道:“回府仪事。”
一声令下,谢玄率一众亲兵左右二将,折回城中。
广陵城大将军府。
此刻北府议事大堂内,高彦见着了谢玄,言简意赅,在其反复询问有关边荒集的消息后,大堂几人面色均露出了惊诧。
夕阳西沉,已见疏星。
一番询问后,刘牢之抓住关键,再重复道:“你是说有一支十八人组成的骑兵,已是先杀进了边荒集中?”
高彦并没有丝毫不耐,点头道:“对!”
刘牢之皱眉道:“凭借这些人就把集中的胡帮杀退,救得了集中我大部分汉民性命?”
高彦应话道:“回参军,高彦不敢胡言。他们自号燕云十八骑,小队也正由十八个人组成,身着寒衣,腰佩弯刀,脸带面罩,头蒙黑巾,银甲银枪,俱是背负强弓。这支小队十八人各个武艺绝强,而且我还看出,他们除了身负绝强武艺外,似乎还通晓战阵之法。”
听得这番评判,谢玄开口道:“高兄弟是说那十八人并非一般的高手?”
高彦脸皮一红,神色不见任何慌张的说道:“玄帅莫怪,小人虽不通兵事,可还是能分辨出他们的不同之处。小人亲眼见过他们杀敌,十八骑绝非一般高手组成,他们有进无退,互相配合通晓战法,是一支真正的战场骑兵。”
谢玄微微额首,陷入了沉思。
刘牢之和何谦没有再度开口询问,高彦更不敢打断这位北府领袖的思绪,大堂内变得十分的安静。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的声音。
“笃!笃!”
谢玄收回思绪,唤道:“何人?”
“大帅,孙将军属下司马,刘裕求见。”
谢玄皱了皱眉,刘牢之和何谦二人脸上都露出异色,刘裕奉命前往边荒,自身有要令在身,此刻怎会回来?
谢玄想到了什么,立刻道:“快叫他前来见我。”
亲兵退去,过的片刻,足音复起,听闻来人足音,十分的急切。
仪事大堂的大门被人推开,刘裕出现在众人眼前,在众人目光下,他拜见道:“刘裕见过玄帅,见过两位大人。”
谢玄道:“军中无须虚礼,小裕起来回话。”
“是!”
刘裕站起了身,此刻的他显得颇为狼狈,不说气息不均,就连衣着上满是尘土。
谢玄瞥见他这番模样,想到他迫切返回,也先不追究他违抗军令,询问道:“可是前线有变数?与那‘燕云十八骑’有关?”
刘裕应道:“回玄帅,前线的确有变,正是‘燕云十八骑’!”
谢玄语声转急,道:“快快道来。”
刘裕不待喘息,道:“今日日出之时,苻坚之弟苻融已领兵抵达边荒平野,而正在那平野上,‘燕云十八骑’与其正面交锋,苻融五万大军溃败。”
言语简骇,但一语出,大堂登时陷入诡异的死静中。
刘裕瞥见刘牢之和何谦两位大人脸上的惊容,再见玄帅也露惊色,立即补充道:“此乃属下亲眼所见。十八骑直迎苻秦大军,自卯时战至巳时,仅一个时辰,便足足斩杀万余,苻秦军当即大败。而后面对溃军,他们继续追击,煞有要屠灭所有苻秦军之意。一战杀戮下,待临近午时,仅有数千苻秦军生还逃脱,而先锋统帅苻融也战死殒命。”
一番简单的讲述结束,谢玄死死盯着刘裕,一言不发,但脸色已开始变化。
刘牢之忽然大吼道:“刘裕,你违抗军令去而复返,此刻还敢妄言。”
刘裕神情颇为镇定,恭敬回道:“属下所言,句句属实,未有半分虚假。”
刘牢之大怒:“以十八人敌五万,斩杀四万余,你还敢说未有虚假,你好大的胆子!”
刘裕露出苦笑道:“属下怎敢欺骗大人。”
“你……”
怒喝声被人制止,谢玄道:“小裕可是还有其他消息,不若,你也不该违抗军令因而折返。”
对于眼前这位北府统帅,刘裕由衷敬佩,闻言道:“是属下又遇上了一人。”
“何人?”
“就是那位建康城的任公子,任意!”
谢玄惊声道:“他?你确定是他?”
刘裕道:“属下以往虽从未见过那位任公子,但也可确认他的身份。燕云十八骑实属听命于任公子。”
“你说‘燕云十八骑’听命于任意?”
“对!”
谢玄吃惊的看着刘裕,想起安叔曾对那人的评价,他发觉战事已超出了他的预想,似乎超脱了自己的掌控。
刘裕咬咬牙,开口又道出最关键的消息:“玄帅,那位任公子还要属下传话于您。”
谢玄肃然道:“什么话?”
刘裕的脸上又浮现一丝苦笑,因为这句话比之先前的所说的一切,更会令人难以置信。
长吐一口气后,刘裕原话说道:“他要属下告知,要玄帅两日后引我等北府将士前往边荒集焚尸洗地。”
谢玄豁然起身,起身后当即僵在了那。
第三百六一章 道门秘密
苻秦百万大军自北南下,如今寿阳城已近在眼前。
此刻离寿阳城以北不足百里,正是苻秦大军军帐营地。
氐秦之主苻坚坐落在军营中的一处营帐内,营外苻秦部队阵容鼎盛,月下旗帜飘扬。早在日间,苻坚便分兵三线,三路大军先开赴三处战场,而到天明之时中军也将启程,在日落黄昏前抵达寿阳。
至此,对南朝最后的总攻即会打响!
王帐内,前线已传回了战报,三路大军如今拿下淮水南岸三处战略重镇,此刻被誉大秦天王的苻坚本该振奋得意,可他面上的表情却丝毫不见任何得意之色。
苻坚脸色阴沉的立在营帐中,俯瞰着跪在自己跟前的先锋大将乞伏国仁。
帐营两侧,慕容永、吕光、朱序,以及慕容垂和姚苌等一众将领,神情个异。
他们有的人一脸讥讽,嘴角冷笑,有的神情惊诧、愕然,还有人则面露不屑,唯独姚苌肃容以对,眉宇间煞现愁云。
吕光上前两步道:“大王,乞伏国仁所言,句句不实。以臣下看,他不过是为躲避罪责方才编造出如此荒诞之极的谎话。”
乞伏国仁听闻,怒目而视。
“你……”
不等他话说完,杨安亦然开口:“主上,想来怕是我先锋军在边荒被北府军埋伏才至以融帅战死,先锋大军尽折边荒平野。而乞伏国仁所道什么‘十八名骑兵’,实在离奇,不足为信。”
二人话语一完,又有几将上前进言,话语中皆是不信问罪的意思,苻坚听闻后脸色杀机大显。
乞伏国仁瞧见这位大秦天王煞有斩他祭旗之意,连忙开口道:“大王明察,国仁怎敢欺瞒大王,罪臣句句属实。”
这时姚苌开口道:“大王,下臣愿意相信乞伏将军的话。”
苻坚一愣,看向一旁道:“姚卿,你说你能相信?”
姚苌恭身道:“其实军中不久前曾拿下数十名溃兵,我曾亲自审问过他们,这数十溃兵大多已神志不清问不出任何消息,不过甚有几名大致说出了些话。他们所述与乞伏将军之言相差不大,只是下臣也当他们胡言乱语便斩了他们首级,以免动摇军心。此事本就要禀明大王的时候,恰巧乞伏将军回来了。”
营帐内忽然间一片寂静。
诸将脸色再次开始变化,就苻坚也面色一惊。
他回首看向乞伏国仁,肃然道:“你真没有欺瞒朕?”
乞伏国仁道:“罪将愿以天为誓。”
苻坚大喝道:“好,朕先饶你一命,待探子回报,若一切都如你所说,朕到时再赦免你罪责。”
“国仁叩谢大王!”
姚苌道:“大王,如此神兵鬼骑我等不可小觑,誓必要把他们一举剿灭。倘若这十八人行之刺杀的话……”
苻融乃苻坚亲弟,听闻苻融战死,苻坚早已怒不可遏。
“朕统军百万,纵然他们真乃天兵下凡,朕的大秦铁骑也会要他们尸骨无存,不过区区十八人,如何能抵我百万大军的军威。”
姚苌还想进言,可苻坚已挥手命诸将退下!
而自始至终都一言不发的慕容垂眼中突然闪现出一抹异色,他与诸将退出王帐后并未回到自己营帐中,反而离开了军营。
……
百里外的边荒。
此刻,边荒集第一楼的二楼内空无一人,惟只任意一人独据临窗的桌子,一杯一杯,自斟自饮。
酒在杯中,杯在手中,任意把酒面对小窗,窗外没有青山翠谷,没有小桥流水,窗外只有一片死寂。
如今的边荒集正如一处死地,毫无生机!
集中已没了荒人,汉帮的人离开了,胡帮人不是死,就是逃。
夜很静,月色甚美,皎洁的月光温润如水。任意饮着酒,欣赏着月色,然后一记清甜优雅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内。
“你身上有件不属于你的东西。”
只是声音,其悦耳动听处已足使任何人不论男女老幼,都生出亲切感和一窥其貌的渴望。
任意缓缓转过身子,站在他眼前的是全身裹在披风斗篷里,只露出一对眼睛的灰衣人。
她的斗篷上盖至眉宇,脸上也蒙着黑纱,只余一对明眸灼灼看着任意。灰衣人身形高挑,纵使在宽大的披风包裹,仍显出了曼妙的身段,风姿绰约,眼神更透出一种说不出来的骄傲与清冷。
一双眼睛美丽而奇异,彷似含情脉脉,又似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无情。
任意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道:“在我手中的东西都属于我。”
女子语气清冷道:“可它本是我的东西。”
任意笑道:“日间也有一人找我要件东西。”
女子高傲冷漠的眼眸中闪过一抹不屑,道:“我可与那妖女不同。”
任意问道:“你是安玉晴?”
女子似乎微微一愣,继而道:“你为何会认为我是丹王安世清之女?”
任意道:“你既然叫那女人为妖女,想来她就是逍遥帝后任青缇。任青缇以美色引诱安世清得到了他手中的心佩,以至于安世清之女安玉晴一路追寻而来。”
女子没有否认道:“我的确安玉晴!事情始末你既是知晓,心佩该还我了。”
任意手掌一翻,一块手掌般大的玉佩出现在中手。
安玉晴见着这块玉佩,美目睁大,不可思议道:“你……你……天地心三佩全在你这!”
任意颔首笑道:“传说洞极玉佩乃上古黄帝轩辕氏所有。甚有传言,若谁能把三佩合一便能开启仙门,去往洞天福地。可惜我似乎与那洞天福地无缘,即便仙门钥匙在我手中我也无法开启那所谓的‘仙门’。”
说着,他又随手一翻,洞极玉佩又被收进了袖口之中。
安玉晴眼见玉佩消失,美目死死盯向任意的脸,道:“既与你无用,你为何不还给我。”
任意重新拾起酒杯,淡淡道:“纵然与我无用,我也不打算便宜别人,我既然不能开启仙门,那世间谁也休想开启。”
安玉晴实在没想到,眼前之人竟然知晓这道门最大的秘密。她更没想到的是,眼前男子既是知晓仙门,此刻他也是一副既不可惜,也不可叹的神情。
瞧着这人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再听着他所说的混账话,安玉晴就差点忍不住想拔剑而起。
胸口微微起伏,平复下心境后,安玉晴又道:“你从任妖女手中夺走了心佩,下次来找你的人定会是逍遥教教主任遥。”
任意淡淡道:“他要敢对我出手,我就一掌怕死他。”
安玉晴瞪着美目,语气尽量保持平静冷淡,道:“能从那妖女手中夺走心佩,你武功或许不差,但除去任遥外,太乙教主江凌虚、天师道孙恩,以及我爹都时刻想得到天地心三佩!如今三佩尽在你手,你日后面对的将会是整个道门,勿要把我的劝告当作耳边风,你最好把它交给我。”
第三百六二章 孙恩
一番话说完,安玉晴又看着他,仿佛要在这男人脸上瞧出什么异样来。
可惜这人还是那么坐在那里,自斟自饮。
无论是说道逍遥教任遥,亦或者江凌虚还是孙恩,他的脸上都不见一丝异样。懒懒的神情,酒水一杯接着一杯,这人就好像对世间所有事物都全不在意,即便是自己说道整个道门,亦然不见他露出任何动容之色。
安玉晴道:“你难道就不怕死么?”
任意轻叹道:“我武功很好。”
安玉晴没想到这人竟会如此回答,不禁摇头道:“你既是听不进我劝告,我也不再多言,只望你临死之际莫要后悔才是。”
说罢,好像就要转身离去,可那曼妙的身姿方才一动却忽然停了下来。
不是停下,是僵住了!
只见一个羽衣星冠,下颌长须飘飘的道人,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旁,来的无声无息,出现的犹如鬼魅。
道人一副仙风道骨、超然于众生之上的神态,但见这名道人的容貌,安玉晴已是玉手按住剑柄,身形霎时一退。
她人的这道人,是他!
而这名道人对她的作态一点也不在意,只是用那一双闪动着傲视众生、充盈智慧的眼睛,打量着另外一人。
安玉晴惊骇的目注道人,她实在没想到此人竟会这么快的找来。
任意见着这道人,欣然道:“天师,你好!”
道人神情略显惊讶,待讶色一闪,便脸带微笑地问道:“任兄认识孙恩?”
任意含笑道:“我夺走了卢循、奉善二人的玉佩,他们回去必然会禀明师门,猜出天师的身份并不难。”
孙恩油然道:“那为何你不猜我是江凌虚。”
任意淡笑道:“若是江凌虚,怕已然对我出手了。”
孙恩微微颔首,道:“任兄说的没错,若是他的话,怕早已出手。我却未曾想到,世间还有任兄这般人物。”
任意道:“天师是来找我要回玉佩?”
孙恩道:“方才任兄所言,我已听得清楚明白,此刻即便我开口索要,任兄怕也不会交还给我。”
任意点头道:“所以天师此来到底为了什么?我观天师丝毫没有与我动手之意。”
孙恩叹道:“我此刻的确无意与任兄交手,之所以现身,只是想与任兄认识一番。”
任意笑道:“原来如此,天师请坐!”
“好。”
安玉晴看着坐下来的孙恩,只觉得很是不可思议。方才她还在想如何才能救下那人,可此刻自己想救的人却与孙恩座谈下来。
孙恩又是突然一叹,道:“我不明白!”
任意道:“天师不明白什么?”
孙恩目光闪闪地打量他,整个人仿佛散发着深邃不可测度的气息,柔声道:“适才任兄说仙门与你无缘,可我看任兄此刻的神情,似乎没有任何的不甘,甚至都好像不觉得可惜。”
任意摇了摇头,道:“的确不觉得。”
“哦?”
孙恩诧异一声,继而道:“在我等之前便有无数的前贤智者,殚思竭虑,无非在追寻这开启仙门之法。但能开启仙门,便可破空而去,抵达彼岸,任兄真不为自己感到惋惜?”
任意欣然道:“逍遥人世间,过着无拘无束的日子难道不好?”
孙恩道:“非是不好,可人必有所求。”
任意含笑道:“寻求乐趣便是我的追求。”
孙恩问道:“任兄就没更高的追求?”
任意微笑道:“倘若有一日我觉得这世间已变得枯燥乏味,没有了我所求的趣味,到那时再破碎而去也为时不晚,而今我又何必如此急切。”
听闻他这般理所应当的话,孙恩眉头一皱,神色变得有些诡异起来。
过得片刻,他嘴角又现出笑容,问道:“与任兄而言,破碎虚空似乎不难。”
任意淡淡道:“虽不易,但我却也未觉得太过困难。”
孙恩点头道:“任兄实在是个骄傲的人。”
任意微笑道:“自来我都被看作一个狂徒。”
“狂徒么?原来如此!”一声轻叹,孙恩站了起来,又道:“今日能认识任兄,我心中甚幸,期盼与任兄下次再会。”
任意额首笑道:“我也期待与天师再会的那一日。”
孙恩不再说话,最后似有意而无意的瞥了安玉晴一眼,接着人便自二楼逝去了身影。
他来时,无声无息,安玉晴浑然未觉,但离去的时候,安玉晴却捕捉到了那速度惊人至极的身法。他人好像就化作一道虚影一般,一掠而去,眨眼间就消失在夜色之下。
见着孙恩离开,安玉佩终于松了口气,可是此刻在她心中却也有个困惑。目光一转,看向在那喝酒的男人,开口问道:“为什么,孙恩为何不出手?”
任意轻笑道:“你难道很想他杀了我?我若死了,你也活不了。”
黛眉微蹙,安玉晴清冷的说道:“我只是不明白,以孙恩对仙门的追求,为何会眼见洞极玉佩近在眼前,也甘愿放弃。”
任意道:“谁告诉你他不甘愿放弃?”
“那为何……”
“他本是来杀我的,可见着我后发觉自己并无把握,所以才放弃了与我动手的念头。”
安玉晴惊声道:“你是说他忌惮于你?”
任意挑眉道:“难道很难相信?”
自然难以相信!
安玉晴此刻就用极为不可思议地眼神看着他,那样的眼神,就好像一个人忽然看到一件自己无法理解的事情一般。
孙恩自创“黄天大法”,上承道家之祖老子的《道德经》,再集两汉道法的大成,一身修为谓之‘法授天人’也不为过。今日见着孙恩,安玉晴便明白此人武道已攀之极峰,已达超凡入圣之境。
在面对如此人物之时,她甚感有一种生死不能,一切皆不由己的恐惧。
孙恩竟会忌惮眼前这人?!
任意开口道:“安小姐似乎对任某的武功有所怀疑?”
天色更暗了,再过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安玉晴看了眼窗外,没有理会他的问话。
“你既不怕道门追杀,那我也该走了。”说罢腾身而起,从窗口投往夜色去,一闪不见。
此时,距离震惊天下的惊世一战,仅剩一日了!
第三百六三章 十八骑异动,北府部署!
天已经亮了,阳光普照在大地。
仅过一夜时间,谢玄率领余下六万北府军从广陵城进军前线峡石城,此刻的他卓立峡石城墙头凝视着对岸,而那里便是边荒集!
边荒集非是城镇,无城防可守,所以边荒并非战略要地。一旦北府军与苻秦军交战,那北府将从峡石出击,而苻坚则会以寿阳为据地发动大军,到了那时,边荒只会成为两军交战的死地。
一想到刘裕带回来的那句话,谢玄神情忽地一阵恍惚,他喃喃自语道:“难道真要以十八敌之百万?这如何能做到?”
谢玄暗叹一口气,此刻他委实想不明白任意为何要这么做。
太过疯狂了,这已超出天下人的想象,天下间何人敢想?何人敢为?他为何敢!?
谢玄想不明白,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纵然燕云十八骑是一支神兵,有大败苻坚五万前锋军而不损一人的战力,他也不认为凭借十八骑就可以对抗百万雄师。
“玄帅!”
谢玄微微别头,看着缓缓走进的刘裕,脸上露出笑容道:“原来是小裕啊。”
谢玄的白衣儒巾,尤显他出众不群的潇洒气度,大有谈笑用兵,败敌于指顾之间的气概。刘裕看着他心中甚是惊叹。
刘裕恭敬道:“昨日一夜行军,还请玄帅早些歇息。”
谢玄淡淡道:“无碍的!”
刘裕来到谢玄身边,也瞭望河岸,脸上流露出复杂之色。
谢玄忽然开口问道:“小裕是如何看待他的?”
刘裕诧道:“玄帅是说那任意?”
谢玄点了点头。
刘裕沉吟片刻,道:“属下对他了解不多,早前也只在建康城时听过他‘任公子’之名,对其不甚了解。不过昨日与其一见,他给我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谢玄笑着道:“如何说不出的感觉?”
瞧见谢玄脸上的笑意,刘裕也一阵轻松,含笑道:“他给我的感觉就好似对世事皆不甚在乎,仿佛天下间没有任何事能令他动容一般。”
谢玄笑着应道:“安叔曾如此评价过他:上通天文,下通地理,五行八卦、奇门遁甲、琴棋书画,以至农田水利、经济兵略亦无一不晓,无一不精。”
刘裕道:“绝才惊艳?!”
谢玄额首道:“不错,绝才惊艳!此人胸有丘壑,韬略千万,却生性懒散,对什么事都不关系,不在乎。安叔还曾言道:任意其实是一个极其骄傲,且不可一世的人。”
“极其骄傲,不可一世?”
“对啊,这样的人,难以测度。”
刘裕皱眉道:“所以玄帅觉得,他兴许真会以区区十八人之力去撼动苻坚的百万大军?”
谢玄肃然道:“再如何不可一世,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来,没人相信他敢这么做,昨夜我也是不信,但此刻我却信了,我认为他真敢如此!”
刘裕看着谢玄微微一怔,道:“为何玄帅认为他敢?”
谢玄低声道:“不久前探子回报。苻之子苻丕于昨夜子时领两万步卒出得郧城,沿淮河布防。而正是那时,燕云十八骑忽然出现,对两万步卒发起突袭,仅一个时辰斩杀苻丕一万余人。而后苻丕率领余部想逃回郧城,可十八骑穷追不舍,沿途再诛五千余卒。苻丕尚未逃回郧城,他所率领的两万步卒便与他一起埋石荒野,两万步卒尽诛,无人一人逃过十八骑的追杀。”
想到昨日他们与前锋军那一惊天杀戮,纵然已是亲眼见过燕云十八骑的可怕,但在谢玄再讲述昨夜一战,刘裕仍是忍不住心中一凛,手足冰凉。
谢玄续道:“苻融战死,苻丕亦亡,如今苻坚应该也知晓亲子惨死的消息了。以本帅看来,明日苻坚必然会亲自领军,围剿边荒,誓杀‘燕云十八骑’!”
刘裕点头认可,忽然他想到了关键处,开口道:“他们这是在故意激怒苻坚。”
谢玄哈哈一笑,从容道:“如若苻坚坐镇寿阳,那燕云十八骑纵有天大的能耐也绝不可能令百万之师溃退,任意的‘焚尸洗地’之说,只会成为笑话。”
刘裕明白了,先杀苻融,再斩苻丕,燕云十八骑是为激苻坚出寿阳与其决一死战。他们真敢,他们真敢直面北胡百万大军。
可即使苻坚会亲自领兵,十八骑又该如何胜之?
刘裕昂首问道:“玄帅,我北府军如今该如何对待此战?”
谢玄沉声道:“早于弃守寿阳前,本帅已命胡彬沿淝水筑起箭壕、箭楼、石垒,今日黄昏时苻坚大军将抵寿阳。苻秦初得寿阳,阵脚未稳,苻坚又得亲子惨死消息,明日他定会按耐不住围剿边荒集。”
刘裕暗自点头。
谢玄转身看向边荒集,继续说道:“如今淝水在我军掌控之下,苻秦暂不敢强行渡河,我军想要取胜,明日正是绝佳机会!”
刘裕惊声道:“玄帅的意思是,明日我军就与苻坚决一死战?”
谢玄叹道:“如若苻坚留守大后方,不仅仅是燕云十八骑无可奈何,我军也将毫无胜算。苻坚乃统一北方之主,威望极高,唯有他可镇着北方诸族。他此次南征,大军绝不会因一两场败绩而溃,我北府倾尽全力也只能与苻秦对峙在淝水两岸。可南北兵力悬殊,一旦对峙在淝水,我军早晚会败。可若能一举击破由苻坚亲自指挥的大军,苻坚将威名尽丧,诸族必然四分五裂,氐秦帝国亦告终结。”
刘裕担忧道:“可燕云十八骑……”
谢玄笑道:“小裕大可放心,本帅怎会贸然进入战场。”
听到这话,刘裕松口气,他真怕北府军突然介入这一战会令那燕云十八骑也视他们为敌。一想到要与那十八人交手,他就甚感心有余悸。
“如此,属下现在就下去准备。”
谢玄道:“不急,小裕还须替我去趟边荒。若能与燕云十八骑配合,我军胜算更大。”
刘裕点点头,却突然苦笑道:“若任意拒绝,属下该如何?”
谢玄道:“任意要是拒绝,你便继续完成任务。今日夜间你必须潜入寿阳,劝降朱序。明日决战,一旦十八骑失败,我北府军立即会发动突袭,誓要留下苻坚。到时若有朱序在寿阳带领旧部反击的话,苻坚将无据回退。”
刘裕肃然道:“属下明白,定不辱命!”
谢玄颔首道:“时间不多了,一路小心。”
刘裕应声退下。
第三百六四章 决战前夕
八公山上处处人影幢幢,一副阵容鼎盛、严阵以待的气势。
太阳没入八公山后,天色渐暗,黄昏尽去。
代之是峡石城暗弱的灯火,比之寿阳城头则是灯火通明。
刘裕与燕飞两人正藏身在一处密林中,看着守备森严的寿阳城,两人对视一眼,彼此都露出一丝苦笑。
刘裕心中十分着急,为了明日的决战,他必须今夜就混进城中。
明日一战,不仅关乎南晋王朝能否延续,亦是他汉族的生死存亡,一想于此,刘裕便感觉一股莫大的压力,直令他几乎喘不上气来。
比起刘裕,燕飞却生出一种茫然而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
这一战似乎与他无关,可他自己偏又像已被深深牵连,这种同为参与者和旁观客的情况,仿佛如在梦境里的经历。
刘裕忽然问道:“燕兄为何愿意帮我?”
燕飞心中无奈,他知刘裕对他还甚有一丝戒心。
“刘兄还是不愿信我?”
刘裕苦笑道:“若是平常,像燕兄这样的朋友,我愿把性命托付。可此刻刘裕背负的却非仅仅自家性命这么简单。”
燕飞轻叹道:“我若告诉刘兄,家父也是汉人呢?”
刘裕惊讶的看了燕飞一眼,逐而又歉意的点了点头。他本就知晓燕飞不愿多提及自己的过往,此刻说出这话,刘裕也终于放下心来。
燕飞道:“你前去见那任公子,他如何给你的答复?”
刘裕又苦笑道:“我尚未见着他人,就先被拦下。”
燕飞道:“燕云十八骑?”
刘裕点头道:“他们只告诉我:‘君上在休息,不得打扰’。任我如何说有要事求见,他们也不肯放我踏进一步,也不愿通报一声。”
燕飞愕然!
刘裕看着一队队从寿阳城使出的秦军,忽然想到了一个办法。
“我等换装成士卒混进去如何?燕兄出生鲜卑部落,自然懂鲜卑语,而刘某也略通匈奴与氐族的语言。”
燕飞双眼一亮,点头道:“这不失一个好办法。”
说着两人当即就从密林掠出,慢慢向远处一支回来的小队靠近。
……
苻坚立在寿阳城头,紧握的双拳微微颤抖,显出了他此刻的心情。
族弟苻融败亡,仅过一日时间,又传来亲子苻丕战死的消息,俯瞰着那具被运回来的尸首……尸分两节,苻丕的脸上还僵住了一脸惊恐的表情。
苻坚心中一片悲痛,转而既是目眦尽裂,咬牙切齿。
感受到他这位大秦天王的怒意,陪伴身边的慕容永、慕容垂、姚苌、朱序等一众将领,无一不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姚苌犹豫再三,开口道:“大王,探子来报,八公山上的北府军严阵以待,大有驰下八公山,临滩布阵之势。”
苻坚仍是看着尸首,沉声道:“淝水对岸又如何?”
姚苌道:“横布岸原!”
苻坚怒道:“好个谢玄小儿,他是要渡河与朕一战!”
姚苌道:“怕他是想与那十八骑合兵,共同对抗我大军。”
苻坚嘶声道:“他明白,明日朕必会亲临战场,为我儿报仇。”
姚苌张了张嘴,不知该不该劝阻,然而吕光却附声道:“谢玄来到正好,明日我大军便顺势击败他北府小儿,一战决定天下。”
苻坚长吐了口气,道:“世明说的不错,明日朕誓要将那十八人碎尸万段,挫骨扬灰,再将北府小儿一并碾碎。”
语罢,苻坚又悲痛的看了一眼尸首,继而转身面对众臣开始发出号令。
众将一一受令退下,而朱序便是被苻坚命其驻守寿阳。他本乃南晋判将,如今还尚不得苻坚信任,所以苻坚绝不会让他有在战场倒戈的机会。
之所以放心令他驻守寿阳,是因为苻坚与其众将都不认为己方会败,且驻守寿阳也并非只有朱序他一人。
苻坚已发号施令,众将退下修整。
朱序渡步离开,回到了自己落脚的西苑。
此刻他疲倦欲死,可是脑中却是乱成一片,心神更是一阵恍惚。
如今他已走上一条叛祖背国的不归路,而事实上,他亦深信南晋远不是符坚氐秦的对手。
所谓南晋之繁华,名士之风流,其实皆是建立在寒门百姓的血肉之上。现今偌大的南晋朝堂,若无谢安叔侄扶持,怕早已被粉碎的一干二净。
可纵然如此,他也不想背负着这‘万世骂名’,‘叛祖背国’的他也不过是为了保住自身性命罢了。
若能生,谁又想死?
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了自己厢房,窗门突然“咯吱”一声张开来。
朱序立生警戒,手按剑柄。
一记声音在窗外低声道:“朱将军勿要张扬,我是玄帅派来的人,有密函送上。”
朱序愕然时,两条人影已先入厢房。
这两人都是一身氐秦的军服,两人一入屋内,一人便虎视眈眈的看着他,另一人则跪在了他的身前,双手举头奉上密函。
朱序知晓,此时若自己敢出声高呼,站着的这人定会出手取他性命。微一迟疑,他终接过密函,微惊道:“你是谁?抬起头来!”
刘裕依言抬首,微笑道:“大人曾见过刘裕两次,可还认得在下?”
朱序借着烛光凝神细看,点头道:“我还记得你,你的相格十分特别,所以有些印象。你二人为何要来,难道想杀了我?”
刘裕恭敬道:“大人误会了,请大人先查阅密函!”
朱序默然片刻,拔开藏着密函竹筒漆封的木塞,取出信笺,刘裕已起身移动烛台。
朱序缓缓坐下,展笺细读。
刘裕与燕飞二人没有打扰,站在一旁,定睛的看着他……
看着信笺,朱序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复杂之色,像是惭愧,又有些犹豫,直到最后他浑身一震,脸上犹豫之色尽去,转而露出惊喜的表情。
刘裕知道,自朱序降于北胡,朝堂众臣皆是进言要夷朱家九族,但得安公求亲,朱家并未遭受夷九族之厄。
想来朱序在信笺中得知此事。
朱序的确知晓家族无恙,他站起身来,接着把信笺折成一卷,放到烛焰上点燃。
刘裕目睹一切,终于吐出口气,不禁露出喜意。
朱序仰望屋梁,沉声道:“请回去告诉玄帅,朱序对安公施加于我朱家的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朱某会依计而行,明日定会为玄帅拿下寿阳,绝去苻坚最后的生机。”
第三百六五章 惊世之战!
一轮弦月挂在遥远的天际,月渐西沉,看起来却更加明亮了。
这里有人,这里却没有人声。
晚风在吹,吹得树叶簌簌的响,使得这寂静的夜更添几分萧索之意;夜月高崖,总带着几分凄凉的静寂,绝不是红尘中人能想得到的。
而站在高崖上的人,就仿佛不是红尘中人。
无垢白衣,银发如雪……
任意睡的很好,这十年来他都睡的很好,不过今日似乎有些特别一些,此时的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柔和的月光洒在他的脸上,使他这张脸看起来也似乎有了些许变化,他双目正眺望着远方,远方有星火。
边荒初战,燕云十八骑一战举世而惊,引得天下瞩目!
谁都未能想到,原来在这世间竟有如此可怕的部队,也因燕云十八骑震惊世人,任意亦然受到各方势力瞩目起来。
边荒集虽吸引了天下人的目光,但天下人都不知任意在想什么,他的目标是什么。
微风轻拂,宁静的夜,忽然间被人打破了……
一个人慢慢的自黑暗中走了出来,一张俊异的脸,一双明亮的眼睛,步履很缓慢。
无论任何人,在任何时候瞧见这人,都会被吸引住目光,他衣着修饰整洁,他风度翩翩,他迫有南晋风流名士之姿。
来人就像是一株临风的玉树,神采照人,一尘不染。
慕清流来到任意身边,似有感叹般道:“这就是天君?这就是天君要做的事?”
任意淡淡道:“我到没想到你会来。”
慕清流欣然道:“自你离开建康起,淑庄便时刻关注着你的行踪,而我直至昨日方知,暗中一直在任兄身边的人,原来是一支如此可怕的部队。”
任意笑了笑道:“妙赞了!”
慕清流摇头道:“迅疾如风,侵掠如火,过境之处,寸草不生;强弓弯刀,寒衣银枪,以寡击众,举世而惊。‘燕云十八骑’以十八人败之五万卒,此等骇人听闻的战绩,就算我再如何称赞也一点不为过。”
任意道:“你特意来找我,就为了说这些?”
慕清流道:“我朋友不多,任兄算一个,对这样的朋友,慕清流很珍惜。面对苻坚百万之师,任兄仍自信此战能胜?”
任意吐字道:“能!”
慕清流转头看向任意……
半晌,他长叹道:“你实在是个骄傲的人。”
任意平静地道:“那你也该明白,一个骄傲的人,绝不会做出一件令他失颜之事。”
慕清流怔了怔,继而哈哈大笑道:“好,我就看看‘天君’任意如何得胜这场惊世之战。”
蟾光消散了,大地褪去白纱,在黎明之前还有短暂的黑暗,而远处隐隐有战鼓声传来。
慕清流道:“苻坚动了,百万之师动了。”
任意淡淡道:“他也离死不远了,百万之师,一朝溃败。”
“咚!咚!咚!“
战鼓声一下一下的敲响,紧接着是缓慢而有力号角声……
于天明前,寿阳,郧城,洛涧同时发兵,苻坚大军倾巢而出,总兵力共计骑军二十八万,步卒六十万,号‘百万之师’!
十万步卒为前锋,五十万步卒为中军,而二十八万骑军分成两翼,徐徐推进。
北府也已准备,北府总兵七万五千余人,八千人为轻骑,余下步卒延淝水河岸展开,列长蛇阵横布岸原。
候命于八公山的北府前锋军驰下了八公山,队形肃整,临滩列阵。
时间在消失,东方终于吐出一缕微光,大地的黑暗要消散了,高崖之山,任意与慕清流已见着氐秦大军向边荒驶来。
百万大军何其壮阔,其行军扬起尘埃,就已形成一阵徐徐而来的风暴。
树叶飘落,大地震摇,遥望远方的军势,慕清流喃喃道:“真的能胜?”
任意没有再回答,他目注边荒平野……
寒衣弯刀,脸带面罩,身负强弓,银甲银枪,十八骑一字排开,已成待战之势,可他们面对的却是足以横扫天下的百万大军。
孤城绝塞的边荒外,比之苻坚大军,十八骑显得是如此微末,如此渺小,如此的不值一提。
苻坚中军停下了,但前锋十万步卒仍在缓缓推进,仿佛就要这样碾碎他们前方的燕云十八骑。
十八骑动了,一动便是冲锋,犹如十八枝离弦之箭般疾掠,他们的冲势极悍,悍而无畏,无畏无惧,仿佛视那十万步卒如无物。
就在十八骑迅速接近的同时,慕清流已瞥见前锋兵阵中箭手引弓,劲箭霎时如黑河一般涌来。
十八杠银枪齐出,幻化成千道匹练,于虚空中蜿蜒游动,好似鱼行于水,龙出于海,划出一道道秒若天成,且凝而不散的匹练银华。
寒光耀目,箭雨霎时一滞,黑雨无力飞驰,急下骤落。
银华旦一擎出,便肃清朗宇,十八骑去势不减。
秦军的盾卒枪兵也开始冲锋,十八骑一临敌阵,银枪横扫。
他们的枪极肆,那是极悍的人,极肆的枪,当十八骑掠人阵中之时,苻秦士卒都不禁怔了怔。
他们听闻过燕云十八骑之名,但他们却没见过燕云十八骑的可怕。
一经交战,秦军立即就发现了一件极其可怕的事。
地上忽然多了百具尸首,这些人不久前还活着,可一瞬间就绝了呼吸。十八个人在肆意杀戮,十八杠枪在肆意挥洒,血雨飘落,银枪艳红如电。
秦军连眼睛都红了!
有人想退,但他刚一动,那抹艳红就映入了他眼帘。
惊艳如梦,凄绝艳绝!
枪风侵肤入骨,冻彻心肺,当一道道匹练闪在他们眸里时,苍穹大地便会化作一片黑暗,但凡见着银辉惊芒之人,无一不气血尽洒,气绝身亡。
苻秦前锋大将吕光目眦尽裂,大喝道:“杀,跟本将杀了他们。”
秦军受慑,再度冲锋,一拥而上。
十万卒围剿十八人,血肉为盾,刀枪为利,十八骑好似突然之间已被枪林刀海给淹没。
吕光面露喜色,高声道:“不准退,给我冲,退者斩!”
士卒群起……
“结杀阵!”
战场间,没人听着这声轻喝,可就在这一瞬间,他们那本是冷漠的双眼,忽然透出一股惊人的杀气,他们的人好像都变了。
就像是一柄被装在破旧皮鞘中的利剑,露出了它的剑锋,闪烁出了它的光芒。
临近的秦军的确见着了光芒,那是刀光!
刀光闪动,刀已破入了寒光,破碎金锋,然后撷下了数十颗人头。
此时,仿佛天地间一切的杀气,煞气,汇聚在了一起,似比血色还浓。这是“杀阵”,集罡、势、煞、杀四气为用,兼鬼神莫测之机,而具骇退九天十地神魔之威的“炼狱杀阵”。
一长一短,一强一险,弯刀银枪,旨在杀人!
第三百六六章 一个人,一把刀
谢玄和谢石驰下山城,隔河瞭望。
刘裕此刻也跟在谢玄身边,所有的北府将士皆在等待,等待八公山的讯号。
一旦狼烟飘起,谢玄既会率北府军渡河参战,誓要一举击杀苻坚。可直至此刻也无狼烟升起,这已说明,燕云十八骑仍未战败,仍还活着。
三人看不清战场的全面,只远远见着,边荒平野上,十八骑被秦军的人潮淹没。
厮杀声,呐喊声,马蹄声,声震四野,即使在淝水东岸的北府将士,也听得清清楚楚。
宽达三十丈的淝水,在刚升起的太阳照射下闪闪生辉,然而仅仅一水之隔,却已是碧落九幽之分。
六万北府军皆是能远远瞧见那漂泊在半空的血雾,浓浓的血雾!
谢玄一身白色儒服,傲立在岸边,原本他从容油然的神态,现已经有了变化。
是惊诧,更是惊骇!
隔岸瞭望,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他们都看见了,看见了秦军溃散,这一刻,所有北府将士都看见秦军霍然散开,丢盔弃甲,正四处溃逃。
血雾笼罩在那里,遮住了众人目光,忽地一阵长风,掀起了血雾的一角。
尸首横飞,血光惊现,而在片尸山血海间,十八骑正挥舞弯刀银枪,尽肆杀戮。
但凡窥得这炼狱一角的人,无一不手脚冰凉,浑身发寒。
另一处,高踞马上的苻坚在慕容垂、姚苌、杨安等诸将簇拥下,来到箭盾步兵阵的后方,朝前瞧去。
长风刮过大地,苻坚等身后的数枝大旗随风猎猎作响。
此战开始之前,苻坚心中本涌起万丈豪情,但是此刻,当他目光落在溃败的前锋军时,脸上竟透出了一丝惊恐。
那里是血与尸,那里还有十八尊魔神。
未见燕云十八骑的可怕,谁也无法想象那可怕究竟是如何可怕。
苻坚尽力稳住心神,双目杀机大盛,厉声道:“左右发令,命我军两翼骑兵截击他们,朕定要诛杀这十八人。”
鼓手闻令,立即鼓声雷动,三通鼓响后,两翼骑军开始收敛阵型,直向燕云十八骑杀去。
就在鼓声刚歇的一刻,苻坚所在中军三十丈外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待众人看清他面目时才发现,他竟是个‘年轻’人。
一袭无垢白衣,此人年纪似在二十许间,可他却有一首银白雪发。
只见他笔直的走来,对周遭一切好似浑然未觉,予人一种对什么事都满不在乎的味道。
他神情虽然懒散,但腰边却悬着柄长剑,剑鞘雪白,映若生辉。
没人知道他是谁,亦无人知晓他是如何出现。
见着如此大胆妄为之人,苻坚怒喝道:“你是谁?”
来人没有说话,既没有停下,他就连脸上的神色也没有变化,嘴角上扬,修长的眼睛仿佛带着嘲弄般的笑意。
他忽然撩起白衣下摆,露出了一柄刀鞘。
“铮”地一声,刀被拔出,泻出一片银辉,那是一柄有着曼妙曲线的弯刀。
刀,亮如一泓秋水,刀身优美,就如绝代佳人的纤腰;那是柄令人一见钟情,一见难忘的弯刀!
见他拔刀,苻坚勃然大怒道:“南方小儿,欺我太甚!”
正待苻坚想命人将其乱刀斩死之时,人不见了,弯刀也消失了。
消失的刀变成了一抹刀光,人在刀光之后。
接着,刀光破入了军阵。
刀光一闪而没,当刀光消散之时,不见的人忽然就站在军阵之前。
他站在那里,好像根本没有动过,可是他手里的刀,却有一滴血珠从刀尖滑落。
然后大军第一列,站在他面前一百零八名士卒的人头突然掉落。
他们的人还在站着,他们的盾甲还立在身前,但他们的头却掉了下来。
没有头的人是什么?
是死尸,一百零八具无头死尸!
伤口平滑如境,鲜血喷涌如泉,滚烫,猩红,落满长空……
所有人都露出了惊恐之极的表情,没有人能形容他们此刻心中的这种恐惧,在他们看见前锋军被十八骑屠杀之时,也没现在这般恐惧。
任意拔刀,挥刀,他一刀所留下的是一百零八颗人头,一百零八具尸首,是无可想象的可怕,以及挥之不去的恐惧。
恐惧过后,嘶声,喊声。
第二片刀光已至!
刀光再次掠起,带着千般风情,万种烈艳。
绝情的刀锋,绝世的刀光,面对那样的弯刀,那样的刀光,士卒如落虚空,毫无征兆的,浑身突爆无数血痕。
杨安拉住苻坚的战马连忙疾退,众将无一不迅速后退。
刀光骤然再起,在军阵之中横扫而过,刀刃所过之处,所有秦军尽皆人首分离。
那把刀仿佛暗合天地至理,那把刀仿佛可隶万物生死。
任意只是随手挥洒,全无章法可寻,但他的刀,每一刀都是即兴的佳作,仿佛每一刀都已与天地间所有神奇融为一体。
妙韵刀,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刀!
刀锋锐不可阻,刀光避无可避,刀气触之既分,无论是兵器和人,只要被刀光掠过,一切都一分为二。
任意身挪影动,脚踏玄妙无双的步伐,挥手一道道风情绝艳的刀光……
以一人抵一军,以一人胜一军,以一人屠杀一军。
马蹄疾。
箭急啸。
刀,掠起了动人之极的刀光!
刀光绰约,像一抹月色,化作一场细雨。
刀还是刀,箭已不是箭。
弯刀在他手中,任意以神御刀,刀身瞬间涌出无数刀气,刀光纷飞,如旋风般围绕发放,破风裂石,碎甲取命。
苻坚和一众将领忽然发现,自己六十万大军竟已阵不成阵,队不成队,变得混乱不堪。
见着此情此景,苻坚差点晕厥。
他怒喝道:“指挥阵型,朕还未败,朕有百万大军。”
然而,一声清吟,一缕金气,一道庞然的刀光。
苻坚几人远远的看向那边,那白衫人就气定神闲的站在那,在他四周已无活人立足,方圆数十丈尸横遍野,形成了一地伏尸,一片血地,几无杂色。
轻风动衣,飘飘若仙。
面对那样的人,苻坚空有百万大军,却无法发挥应有以众凌寡的威力,士卒尚未靠近,就被其凌空一斩,撷下人头。
他持弯刀,轻踏步,一步一步的朝着这儿走来。
他每踏出一步,苻坚心中的恐惧都递增了一分,他每挥出一刀,苻坚心中的勇气都消减一分。
三刀十步之后,苻坚终于退了,这一退不是躲避锋芒,这一退已代表大秦百万大军就此败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