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一章 为了我自己
“我来找沈姑娘啊”,宜宁郡主边说边四下看看,咧着小嘴一脸嫌弃,“这屋里不烧地龙,有客人来了,怎么也不加个火盆啊,瞧瞧,热茶也没有一杯,你不怕冷,我和沈姑娘可不行。”
“嫌冷就走,没人让你来”,萧韧没好气地说道,却又下意识地看向沈彤,“你冷不冷?”
长时间空置的屋子本就显得冷清,加之没有放火盆,这屋里的确是冷嗖嗖的。
沈彤只顾着和萧韧说话,原本也没有在意,现在听宜宁郡主一说,便也觉得冷了。
“嗯。”沈彤有过冰天雪地的野外露宿的经历,相对而言,这点冷也不算什么。但冷就是冷,她也没有必要忍着。
萧韧蹙眉,站起身来就外走,走到门口,他回过头来,见沈彤还在太师椅上坐着,他冷着脸说道:“走啊。”
沈彤失笑,这孩子怎么说走就走,她好歹也是客人好吧?
她无奈地起身,宜宁郡主比她还快,跳到萧韧面前,问道:“去哪儿啊?”
显然,她对萧韧的行事作派早就司空惯了。
萧韧没理她,对沈彤道:“我送你回家。”
原来是要送她回家啊。
沈彤并不反感宜宁郡主,但是今天她跟着萧韧来这里,原本也是有事要谈,可这事却不能当着宜宁郡主说,听到萧韧说要送她回家,她连忙谢过:“好啊,多谢七少。”
她的话音刚落,宜宁郡主就一脸的兴奋:“沈姑娘,我也一起送你吧!”
沈彤张张嘴,她是拒绝呢还是拒绝呢。
这时,一个如同从冰窟窿里传出来的声音说道:“不行,你别想趁这机会溜出去,假县主的事已经传出去了,谁知道她还有没有同伙,你现在出去很危险,老老实实留在王府里。”
说话的是萧韧。
宜宁郡主扁扁嘴,现在是正月里啊,好不容易今年不用守孝,她很想到街上逛逛。昨天王府里刚刚出了事,丁侧妃拘着她不让出去,但是如果是跟着萧韧一起去送沈彤,那就不一样了,先斩后奏都没关系。
可是现在萧韧不带着她。
“七哥......”
萧韧看都没看她一眼,大步流星向前走。
“沈姑娘,沈妹妹......”
沈彤露出一个同情的笑容。
宜宁郡主耷拉着脑袋,忽然她在沈彤身后喊道:“沈妹妹,我带你去看猫吧。”
猫?
猫!
沈彤脸不红心不跳:“改日吧。”
好吧,宜宁郡主彻底失望了,眼睁睁看着萧韧和沈彤走了出去。
直到出了王府,沈彤才问道:“郡主是不是很少出门?”
“你别让她骗了,宜宁就是太喜欢出门了,上次她一定要和我一起出去,半路上我走了,她没回王府,跑到蜀香楼大吃大喝,结果吃坏了肚子,被抬着回来的。”
萧韧说的就是他在半路上去找沈彤的那一次,宜宁郡主独自跑到蜀香楼,吃的都是辛辣菜肴,吃到一半就腹痛难忍,被禁食了整整两日,好在蜀香楼是蒋双流夫人的嫁妆,若是寻常商户,恐怕会给吓个半死,即便如此,蒋夫人也带着厚礼亲自登门道歉。
沈彤失笑,这位宜宁郡主还真是有趣。
出了王府,萧韧问道:“你回书院街吗?”
现在是大白天,沈彤当然不用他送,他也只是打着送沈彤的幌子出来而已,毕竟屋里太冷了......
“萧韧,我有事要和你谈。”沈彤说道。
两人找了个茶馆,茶馆掌柜认识萧韧,当下便把他们带到后面一间清净的雅间,伙计送来香茗茶点,便退了出去。
沈彤起身,把雅间内外看了看,关上门重又坐了回去。
萧韧道:“这里的老板是我的人,你尽管放心。”
沈彤点点头,她坐在萧韧对面,她掀开茶盅的盖子晾着,水雾袅袅,她的双眸也像是染了水气,湿漉漉的,如同雨夜初晴时亮起的星子。
“我知道一些关于刺客的事情。”沈彤说道。
秦王把调查刺客来历的事交给了萧韧,虽然留下了活口,可是除了知道刺客是太皇太后雇来的以外,别无线索。
透过氤氲水汽,萧韧看向沈彤的眼睛。沈彤的眼睛黑白分明,明明是至纯至净的一双眸子,可是却如同深得看不到底的深潭。
“你是要谈条件?”萧韧丝毫也不会认为沈彤会把这么重要的消息白白告诉他,她和他谈过条件,在护国公府那座臭气熏天的假山外面,她已经和他谈过条件了。
“不,这次不谈条件。”沈彤说道。
“不谈条件?”萧韧虽然诧异,但是却并不觉得奇怪。眼前的小姑娘早就让他见怪不怪了。
“对,我们可以合作。”沈彤微笑。
“合作?”萧韧饶有兴趣地看着沈彤,嘴角微微上挑,带出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事隔一年,她又要和他合作了吗?
“我可以把我所知道的告诉你,但是你要让我参与你的调查,当然,你也可以先征求秦王的同意,不过我觉得这没有必要,你说对吧?”还是那把童声,还是那种该死的自信,还是要和他合作。
萧韧没有回答,他依然看着沈彤,许久,他才缓缓说道:“王爷要查出刺客的来历,是想知道太皇太后的图谋;你想查出刺客的来历,又是为了什么?”
刺客要杀的是秦王,秦王除了要知道幕后黑手,也要知道刺客的来历。
可是沈彤呢?
“为了我自己。”沈彤说道。
“为了你?”萧韧不解,沈彤是因为秦王府的事,才和刺客有所交集,这件事和她本来没有任何关系。
“对啊,你应该听说过陶世遗全家被灭门的事吧,那你知道是被何人灭门的吗?”沈彤问道。
“不是杨家和关家吗?”对于在上乔镇和柳家湾发生的事,萧韧是从蒋双流口中听说的,他知道陶世遗,根据蒋双流所说,陶家灭门,动手的是关家,幕后主使却是杨家。杨家嫡长孙杨锦程曾经到过上乔镇。
“陶世遗是被关家放火烧死的,但是陶太太和她娘家人却不是,我猜杀死她们的那些人,和刺杀秦王的是同一拨人。”
第一五二章 击掌
“所以这就是你的原因?我怎么看不出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他们杀死的是你的仇人,你想找到他们,然后感谢?”萧韧好整以暇,眼里兴味十足。
“要不要感谢,这是我的事;想不想合作,这是你的事”,沈彤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继续说道,“我们各取所需,他们是死士,虽然你手里有个活口,可是你也别想从她口中得到有用的东西,如果被你像熬鹰一样熬上几天几夜就能招供,那也就不是死士了。”
“你有从死士身上得不到的东西?那你为何还要与我合作,你已经全都知道了,还要调查什么?”萧韧有些奇怪。
“是啊,我知道他们很多事,可是还有一些事情是我想不透的,我想了很久也不明白,我的能力有限,以我一人之力,即使加上许安他们,也查不出我想要的答案。所以我想和你合作。”说完,小姑娘眨眨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上翘,如同蝴蝶翻飞,不知何时才会停留花间。
“如果我不想合作呢?”茶杯的水雾渐渐散去,少年的神情清晰起来。比起那年的雪夜,他的眼中少了冰冷,多了几许玩味。
玩味?
他在逗她。
沈彤在心里翻个白眼。
“你不和我合作,那我就自己查,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如果到时和你发生冲突,还请见谅,我是对事不对人的。”
萧韧想吐槽了,“对事不对人”这五个字也能这样用的吗?
你怎么不直接说“别怪我六亲不认,假装不认识你”。
算了,傻子才不想和她合作呢。
萧韧在心里说服着自己,论智论力,沈彤都不会拖累他,当然,如果她长大两三岁,那就更好了。
萧韧摸摸耳朵,耳尖有点热,下次不来这家茶馆了,火盆烧得太热了。
“好,我答应。”萧韧说道。
“你不用禀明秦王吗?”沈彤问道。
“我能作主。”萧韧沉声说道。
沈彤笑了,和那夜一样,绽放出一朵大大的笑容,明媚得宛若春日娇阳。
“那就说定了,你先去熬鹰,熬不出结果就来找我。”说完,沈彤站起身来。
这就要走了?
说好的合作呢?
“沈彤,我们不击掌了吗?”萧韧记得沈彤喜欢击掌,在护国公府击掌为盟,虽然沈彤半路上把他丢下自己跑了,可是终归还是合作成功;第二次是在书院街上,沈彤要和他击掌,他嫌矫情没有搭理她,结果那次沈彤说话不算数,离开西安也没有告诉他。
所以这一次,他一定要击掌,否则这丫头一准儿又不认帐了。
“好啊,击掌为盟!”
沈彤笑着伸出了手掌,她的手像是没有长,还是小小的,又白又嫩。
萧韧也伸出了手,他的手在她的手上轻轻一碰,便抽了回来。
他的手比她的要大了很多,轻轻一握就能把她的手握在手心。
......
从茶馆出来,萧韧便出城去了亲卫营。
那里是他掌管的五千亲卫,在王府里抓到的那个活口就在这里。
那是个三十多岁的女子,在钟陵县主身边假扮成嬷嬷。
制住她的时候,沈彤果断摘了她的下巴,把她嘴里藏的毒丸取了出来。
从抓住她的当天晚上,直到现在,她都被捆绑成一个难捱的姿势,不给吃喝,甚至不让她打盹,这就是所谓的熬鹰,据说野外长大的鹰难以驯服,便是以这种方面慢慢熬着,直到屈服为止。
这同样也是军中最常用来对付细作的方法,简单而实用。
但是也正如沈彤所言,这种方法对付细作或者普通杀手都是有效的,可是用在死士身上,就如一拳打在棉花里,看不到效果,无计可施。
那晚萧韧没有回城,就睡在卫营里,他一觉醒来,天还未亮。
他用冷水抹了把脸,走进关押死士的营房,昨晚是岳阳和蒋修杰轮值,岳阳正在呼呼大睡,桌子上还有没吃完的酒菜,隔了一夜,酒香肉香仍然没有褪去。
蒋修杰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小棍,坐在死士对面,时不时地用小棍捅捅死士,强迫她只能大睁着眼睛。
看到萧韧走进来,蒋修杰用小棍朝着死士鼻子上拍了一下,道:“想说了吗?”
死士的嘴巴用牛皮条勒住,她不能闭嘴,也不能说话,这是用来防止她咬舌自尽的。
看到萧韧,死士的眼珠一动不动,外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生命也与她无关,在她们领了任务来到西安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是个死人了。她的生命不是由她来支配,她活着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为主人效力,主人让她活,她就要活着;主人让她死,她就要去死,义无反顾。
得知这次要行刺的人是秦王时,她们七人就知道这一次是赴死。
无论此次刺杀成功与否,她们都要死。
刺杀成功,她们要被灭口,无论是自杀还是被同袍所杀,她们得到的奖励就是死亡。
刺杀失败,她们更要死,要么死在对手刀下,要么是死在自己人手中。
失败不仅是表面上的失败,还意味着对手是活着的。对手没有死,便会根据她们留下的蛛丝马迹,发现更多的秘密,所以只有她们死了,才能彻底斩断她们与主人的联系,所以,她们仍然是死。
而现在,她被抓住了,对她而言,只是换一种方式去死而已。
不能痛痛快快地死去,那就这样吧,不过就是时间长短而已。
死士的眼睛已经布满血丝,熬得通红,所有的一切对她而言都是无关痛痒的,无论来的是谁,无论这些人如何折磨她,她只是一具没有生命的木偶而已。
萧韧久久地注视着她,那个女人早就死了吧,虽然还有呼吸,可是她的心已经死了。
这就是死士。
终于,萧韧转身走了出去。
身后传来蒋修杰的喊声:“七少,还审吗?”
萧韧没有停下脚步,冷冷地说道:“给她吃顿好的,她想死就死吧,不想死就关起来。”
萧韧走出卫营时,晨曦已至,冬日的清晨寒冷刺骨,带着微微的潮湿,又要下雪了。
第一五三章 送你一匹马
沈彤没有忘记和萧韧的约定,她也想找个地方骑马了。
大齐没禁马匹,只要养得起,上至王侯将相,下至市井小民皆可以马代步,但是话虽如此,养马不是养猫养狗,不但需要精心打理,还要有场地,并不是每家的宅子都能遛马,即使是底蕴深厚的世家大族,也只是养几匹用来拉车驾辕。
书院街的宅子没有养马的地方,在西安的时候,大家出门要么步行,要么在街上随便雇顶轿子,也没有养马的需要。
但是练武之人大多爱马,平时倒也没有什么,那日听萧韧说要出城骑马,沈彤就心痒起来了。
只是她没有想到,他们去遛马的地方,居然是一处马场。
大齐朝的马场都在西北,早年关东也有两座,但是马场主人都是鞑子平民,因为投靠了燕王才得以在关东落脚,长年为燕王提供马匹,燕王死后,他们担心会受到大齐朝廷的盘剥,不到三个月,这两座马场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见到沈彤,萧韧对小栗子说了几句,小栗子立刻下马,把马牵到沈彤面前,自己则去和护卫共骑了。
沈彤向后看了看,除了萧韧和小栗子,还有蒋修杰和岳阳,以及七八名护卫,却没有看到周铮和宜宁郡主。
“咦,郡主呢?”沈彤对那位活泼热情的小郡主印象很好。
“英姑姑也去,他们去接英姑姑了,这会儿应该已经出城了。”
萧韧口中的英姑姑就是樊帼英,宜宁郡主听闻她还要过两天回榆林,便拉着她一起去。
沈彤与樊帼英有两面之缘,樊帼英性情好爽,却不失精明,帮着父亲镇守榆林多年,论起对榆林的了解,非她莫属。
听说樊帼英也会去,沈彤的心情就更好了几分。
在路上,当两人的马头并驾时,萧韧忽然“嗯”了一声。
沈彤怔了怔,随后就明白了。
她问道:“不再继续熬了?”
“一心求死,没必要了。”萧韧淡淡地说道。
这是沈彤意料之中的。
换作是前世的她,被人抓住又没有逃脱的希望,除了只求速死以外,真的别无他求了。
难道还盼望有人来救吗?即使有人来救,那么要么是想亲手将她灭口的自己人,要么就是想用她来做要协的其他人,归根结底,她还是会死,只是死在谁手里的区别而已。
两人都没有再继续说话,现在不是谈论这些的时候。
到了马场时,周铮和宜宁郡主果然已经先他们到了。
马场在城外五十里,快到咸阳了。
马场不大,三年前才开起来的,马匹也不多,但是养的都是蒙古马。
前世,沈彤就对蒙古马情有独钟。蒙古马身躯并不高大,头大颈短,但是性情沉稳,耐力强劲,于千军万马中也毫不逊色,是最好的战马。
萧韧对小栗子便个眼色,很快,一名马倌儿牵出一匹通体枣红的小马出来。
沈彤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她人小个矮,即使是个头不高的蒙古马,对她而言也太过高大了。
“这是火儿,别看它个子小,已经四岁了”,萧韧从马倌儿手里接过缰绳,牵到沈彤面前,“她脾气不好,你小心一点。”
火儿?
一听这名字就知道是个火爆脾气了。
沈彤接过缰绳,却没有立刻上马。
她看着火儿,问那马倌儿:“这是母马?”
马倌儿道:“小娘子可别因为它是母马就放松了,小的养马有些年了,像火儿这般烈性的,也没见过几匹。”
萧韧在一旁说道:“你别看它表面上安安静静的,都是装的。”
沈彤噗哧笑了出来,说一匹马是装的?
她忽然伸出手去,拽了拽火儿的耳朵,马倌儿吓了一跳,正要制止,就见火儿猛的一甩蹄子,竟然从沈彤手中挣脱了缰绳,撒腿就向前跑去。
马倌儿大声呼喝,可是火儿却像没有听到似的,纵情狂奔。
沈彤瞠目结舌,这就跑了?
她转过头去,就看到萧韧面无表情的脸。
身后传来宜宁郡主的惊呼:“七哥,你把火儿牵出来干嘛?”
去年,宜宁郡主第一次见到火儿,死话不相信火儿性子爆烈,拉过火儿就要骑上去,结果脚刚刚踩上马蹬,就被火儿甩了出去,好在被暗卫及时接住,否则还不知会出什么事。
因此,火儿便被圈了出来,宜宁郡主也有好久没有见过它了。
宜宁郡主没有想到,再次见到火儿,居然会是这种情况。
正在这时,只见一骑马忽然从她身边掠了过去,待她看清楚,那匹马已在几丈开外。
“英姑姑?”
马上的人正是樊帼英,她收住缰绳,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儿,目光所及之处正是沈彤。
“小姑娘,敢不敢跟我一道去把那匹小野马找回来?”
沈彤咧开嘴笑了:“敢!”
樊帼英一甩头,笑道:“那就走!”
沈彤跑到樊帼英马前,樊帼英朝她伸出手去,把她拉上马背,两人一马,朝着火儿逃跑的方向奔驰而去。
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的蒋修杰叹了口气,走到萧韧身后,拍拍他的肩膀:“七少,你想报仇也不能用这种法子吧,人家还是个小女娃呢。”
萧韧转头,冷冷地看着蒋修杰。
蒋修杰......
周铮见状,假装去给自己的马整理马鞍,肩膀一耸一耸的,笑得透不过气来。
宜宁郡主却还在埋怨:“七哥,你怎么这样啊,沈姑娘帮过我们,也帮过你,你这是以怨报德。”
好吧,所有人都认为他把火儿牵出来,就是想要看着火儿把沈彤踢飞出去。
萧韧一言不发,翻身上马,朝着渐行渐影的身影追了过去。
这时,小栗子跑过来,对笑得见眉不见眼的蒋修杰说道:“蒋少爷,你冤枉七少了,为了能让火儿听沈姑娘的话,他已经把火儿驯好了,谁也没有想到沈姑娘会去拽火儿的耳朵啊,七少才不是你说的那样呢。”
什么?
萧韧把火儿驯好了?
无论是蒋修杰,还是宜宁郡主,以及笑得腮帮子发酸的周铮,全都不可置信地去看一旁的马倌儿。
“真的假的?”他们问道。
秦王府的人常来这里,马倌儿见了贵人们并不害怕,他忙道:“这位小哥儿说得没错,七少驯火儿也有几个月了,每隔几天就会过来,火儿是听七少的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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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五四章 火儿
樊帼英的马名叫奔兔,是一匹久经沙场的良驹。
火儿还是个牙口未齐的小马,虽然一骑绝尘,但是全凭一腔孤勇,跑着跑着就放慢了脚步,并非是它跑不动了,而是火儿迷茫了。
它在哪儿?它要去哪儿?
它不是应该踹飞那个扯它耳朵的家伙吗?
奔兔追上火儿的时候,火儿已经停下来了,它掉转马头,准备回去报仇。
奔兔一闪身,挡住了火儿的去路。
按理说火儿看到奔兔这种老江湖,是应该避让一二的。
可是火儿一直被圈在马场里,它不懂外面的世界有多么残酷,当然也不懂江湖规矩。
于是火儿果断做出反击,它很生气,它要去踹那个扯它耳朵的家伙,于是火儿,一匹小马,如同一头愤怒的小豹子朝着奔兔撞了过去!
奔兔经验丰富,眼看火儿撞过来,它急忙向一旁避去,火儿就如同一团火球似的冲了过去。
马背上的樊帼英和沈彤全都松了一口气,正想继续去追,可是跑过去的火儿忽然又折回来了。
怎么回事?
奔兔不明白。
樊帼英和沈彤也不明白。
可是很快,她们就明白了。
火儿如同一头喷火的小龙,向着坐在樊帼英身后的沈彤而去。
就在刚刚,火儿认出了沈彤!
沈彤忽然懂了,得罪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她得罪了一匹马。
有理说不清,想要休战也不行。
天呐,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认死理的马啊!
情急之下,沈彤不想连累樊帼英和奔兔,眼看火儿的鼻子里的热气已经喷到她的脸上,沈彤忽然从马背上跳了起来,一个飞身,抱住了火儿的脑袋!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从后面赶过来的萧韧大吃一惊,他高声大喊:“火儿不要!”
可是已经晚了,火儿拼命甩头,沈彤小小的身躯被它甩成了一条直线,但是她的手却紧紧抱着火儿的脖子。
粗砺的马棕磨擦着她的手心,沈彤一遍遍地叫着火儿的名字。
可能是听到了萧韧的喊声,也可能是火儿感觉到身上那人并没有恶意,它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可就在这一刻,沈彤再也支持不住,手上一松,如同一个布娃娃般的飞了出去。
萧韧和樊帼英几乎同时从马上跃下,扑向沈彤。而沈彤也在落地的一刹那,她使了个巧劲儿,虽然摔在地上,但是并没有摔伤。
“你没事吧?”
“还能起来吗?”
萧韧抢在樊帼英之前,把沈彤扶坐起来。
“我没事。”沈彤笑了笑,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从地上站了起来。
火儿看到萧韧,怒气渐消,但依然爆燥,它在原地打着转儿,把马蹄跺得哒哒作响。
沈彤走到火儿面前,忽然一个飞向,跃上了火儿的马背。
火儿愤怒了,身子一偏,试图把沈彤甩下来,沈彤却紧紧抓住它的马鬃,火儿上下跳跃,继而狂奔,沈彤伏在它的背上,她的身体有几次差点就被火儿甩下来,她只能像刚才一样,用双手抱住火儿的脖子,任火儿如何折腾,沈彤就如同大海上的一片落叶,任海浪翻滚,惊涛拍岸,落叶起起伏伏,却从未被海涛吞没。
樊帼英看得心花怒放,马背上的那个小姑娘太令她满意了,那天秦王府出事的时候,樊帼英和众女眷们都在揽月阁,她只是留意到钟陵县主出去了,并没有看到沈彤也不见了。
后来有内侍过来,说钟陵县主身体不适,提前退席。
那时樊帼英猜到一定有事情发生,但是王府里的人三缄其口,她便没有去问,带头离开了王府。
直到第二天,才有王府的人来向她告知发生的事情,她听说以后才知道原来出了那么大的事。
而直到昨天,樊帼英才从宜宁郡主口中得知,治住假县主,救下秦王这件大事中,沈彤功不可没。
只是那天的事,宜宁郡主没有亲眼看到,她也只是听周铮说起的,她能告诉樊帼英的,只是开始和结尾,至于中间发生的事,她也只能简单带过。
现在,看着远去的一人一马,樊帼英双目炯炯。
这个小姑娘,她究竟是什么来头?
在沈彤身上,樊帼英似乎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
樊帼英莞尔,怎么会想到自己了呢?自己十岁的时候,可没有沈彤这份气势。
沈彤年幼,身量尚未长成,从她被火儿甩下马背,就能看出来,沈彤没有多少体力,甚至不如普通成年人。
可是,沈彤通体散发出来的气势,却令樊帼英为之惊艳!
无论她的武功高低,无论她的年龄大小,骑在马背上的沈彤,就如同一座山,有秀岭,有险峰,有青翠如烟的美景,又有怪石嶙峋的峥嵘。能令文人雅士诗词歌咏,能令美人水袖做山间舞,可又能挡住胡虏铁骑奔腾,万马奔腾如海。
樊帼英忽然抚掌大笑,笑声在空阔的山路上回荡。
萧韧却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他没有像方才那般疾追而去,也没有惊慌失措,担心火儿会伤到沈彤,他就站在那里,看着那一人一马由大变小,最后变成两个小小的黑点。
也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的山路上由远而近,走来一骑。
说是走的,就的确是走。
那马走得很慢,马背上的人娇娇小小。一人一马,悠闲自得,像是在观看山路两边的风景。
这时,周铮和宜宁县主、蒋修杰、岳阳也追了过来。
他们没有看到刚才的惊心动魄,他们只是看到了远远走来的一人一马。
“这是火儿?”宜宁郡主大吃一惊,她揉揉眼睛,那片火红不是火儿还能是谁?
周铮则笑了,有趣,真是有趣啊。那个火龙一样的火儿,怎么就变了?
这哪里还是火儿,这分明就是姑娘们骑着踏青的胭脂马。
沈彤骑在马背上,看看风景,就又贴在火儿耳边说上几句话,她时不时地摸摸火儿的耳朵,火儿不耐烦,但也只是摇摇脑袋,却没有再像刚才那样,上窜下跳,要把沈彤甩下来踹飞。
第一五五章 公子如玉
这个家伙真讨厌,抱着它的脖子,拽它的耳朵,算了,看在她请它吃花生的份上,就不踹她了。
为了表示愤怒和不甘,火儿响亮地打个响鼻儿。
“沈姑娘,你是怎么让火儿听话的?”宜宁郡主兴奋得满脸发光,就像骑在火儿背上的是她一样。
沈彤跳下马背,还不忘摸摸火儿的鬃毛,意味深长地说道:“缘份!”
缘份啊,原来人和马也能有缘份。
岳阳和蒋修杰面面相觑,早知如此就跟着萧韧一起追来了,这么小的女孩子,会骑马就很难得了,可是她居然还会驯马,而且还是火儿这种烈马。
从京城到西安,他们六个也算是和沈彤那伙人是相熟的了,但也只限于和许安阿治,以及那个话多的小芳菲比较相熟,却不包括沈彤。
“七少比咱们到得早,你说是不是因为他来了,火儿才听话的?”
“小栗子也说了,七少已经把火儿驯好了。”
“对,就是这么回事,沈姑娘虽然会武功,可是会武功和驯马是两回事。”
“嘘,快看七少!”
岳阳和蒋修杰窃窃私语间,萧韧已经走到沈彤面前。
“火儿是你的了。”萧韧说道。
“谢谢!”沈彤笑容灿烂,一双眼睛如同黑曜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话音刚落,沈彤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压低声音问他:“把火儿给我,你能做主吗?”
这处马场虽然不算很大,但是此处位于西安与咸阳之间,能在这里开马场的,若是没有背景,那谁也不信。
“嗯。”萧韧的声音轻若蚊蚋。
沈彤猜得没错,能在这里开马场的,一定是有背景的。
这座马场的背景就是他,这里有他一半的股份。
沈彤的笑容更加明亮,她转过身去,抱住火儿的脑袋。
萧韧没有听清她和火儿说了什么,只是看到火儿郁闷地跺着蹄子,烦躁地摇摇脑袋,试图从她的搂抱中挣脱出来。
萧韧不忍直视。
他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对瞠目结舌的周铮道:“走吧,这里跑不开。”
这里的路是进马场的必经之路,常有车马进出,不适合遛马,若不是火儿跑到这里来,他们一群人也不会跟过来。
宜宁郡主早就忍不住了,好不容易等到沈彤终于松开火儿的脑袋,宜宁郡主连忙跑过去,伸手去摸火儿的鬃毛:“火儿,你怎么这么乖......”
宜宁郡主话音未落,火儿的蹄子已经甩了起来,沈彤眼疾手快,一把拽开宜宁郡主,火儿一脚踹空,恼怒地瞪着沈彤。
沈彤拍拍腰间的荷包,火儿气愤地别过头去。
沈彤的荷包里有花生!
宜宁郡主惊魂未定,她看看火儿,又看看沈彤,然后委屈地扁扁嘴,强忍着没让自己哭出来。
这时,周铮走了过来,刚刚的一幕把他也给惊动了,若不是沈彤动作快,宜宁又要被火儿踢到了。
“多谢沈姑娘。”少年一袭湖蓝箭袖,腰间悬着三尺青锋,眉清目秀,目光和煦,气度高华,让人心生好感。
虽然已经见过两面了,可是沈彤和周铮却还是第一次正式说话,前两次也只是客套见礼。
“举手之劳。”沈彤说道。
“若非是沈姑娘动作快,舍妹就要受伤了,还是要谢过沈姑娘。”周铮笑容明亮,宛若一株开花的君子兰,高雅中透着瑰丽,但又不骄不燥,毫不张扬,听他说话,心情也跟着平静起来。
“若是这么说,那我岂非要代火儿道歉了?”沈彤笑道,她是火儿的主人,火儿闯祸当然要算她的。
周铮没想到沈彤会这样回答,他不由莞尔,嘴角微微上挑,微笑道:“还要恭喜沈姑娘得此良驹。”
沈彤颔首施礼:“多谢周三公子。”
这时小栗子跑了过来:“三公子,沈姑娘,七少让您二位快一点儿。”
沈彤答应着,翻身上马,周铮也走向自己的马,刚刚恢复平静的宜宁郡主冲着小栗子翻个白眼:“你这小子越来越偷懒,明明我也在这儿呢,七哥一定也让你催我了吧?”
小栗子张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算了,郡主说什么都是对的。
一群少年男女,都是最贪玩的年纪,过年这些日子,他们被长辈们拘着,哪里也没去,现在好不容易可以放松下来,策马扬鞭,纵情驰骋。
就连樊帼英也被他们感染了,仿佛回到少年时,她转身一看,发现沈彤骑着火儿走在最后面,等到沈彤从她身边经过时,樊帼英问道:“怎么不和他们赛马?莫非是在等我这个老人家?”
沈彤点头:“我是在等着您啊,不过您不是老人家。”
樊帼英哈哈大笑,道:“你这孩子真是有趣,小七从哪里找到的你?”
那日,萧韧把沈彤带到她面前时,樊帼英就猜到那定是瞒着秦王的,至少在她带着沈彤踏进秦王府的那一刻,秦王还没有见过沈彤。
所以沈彤只会是萧韧找来的,而非秦王。
“嗯,从京城到西安的路上遇到他的。”沈彤回答。
樊帼英了然,那时小七是去京城接世子灵柩吧,听说小七他们并没有进京,进京的只是太监和王府官吏,沈彤是在来西安的路上遇到小七的,这是对得上的。
“你等着我,可是有事?”樊帼英问道,她对面前的小姑娘很有好感,不仅是好感,甚至还很欣赏。
“英姑姑,我可以这样称呼您吗?”沈彤问道。
“你本来就是我的小侄女啊,当然要叫我姑姑。”樊帼英笑道。
“英姑姑,我想派个人去榆林调查一些事情......”
一行人回到西安时,已是黄昏时分,沈彤带回了火儿,火儿年纪还小,又是个火爆脾气,把它留在马场里只能圈起来,除了马倌儿没人敢接触它,还不如把它带回西安,偶尔带它到街上走走,也能见见世面。
沈彤猜对了,走在西安城里宽阔的街道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类和同类,闻到街上飘来的各种好闻的香气,火儿像个乡下进城的孩子,兴奋得不知所已,差点儿就把一个卖糖炒栗子的小摊子给踹了。
沈彤:......
第一五六章 画像
转眼便又过三天,这一日,樊帼英派人来告知沈彤,两天后她要回榆林。
阿治已经准备妥当,不仅如此,他还从街上请了一位卖画为生的穷书生,根据他的描述画了一幅肖像。
书生从未见过画中人,他前前后后画了七八幅,阿治全都买了下来,回到书院街,阿治挑出画得最像的一幅,把其他几幅扔进火盆烧掉,他拿着画来找沈彤。
“像,很像!”沈彤赞道。
画像中的人是蓝先生,那个十几年前,前任掌柜在榆林捡到的人。
阿治把画卷好,对沈彤道:“还有什么要叮嘱的吗?”
沈彤道:“这方面你是行家,我给你的叮嘱只是画蛇添足而已。”
阿治大笑,迫不及待地兴奋。
刚到西安时,他以为他会心甘情愿做个小老板,一边操着大老板的心,一边开开心心地数着银子。
可是当沈彤找到他,问他想不想去趟榆林时,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他一天一天地数着日子,他恨不得立刻就动身,那是他的老本行,过去的日子,有荣有辱,他没有忘记那些刀口舔血的日子。
有些事情,有些经历,平时并不怀念,但是一旦想起来便会激动得不能自已。
两天后,樊帼英离开了西安,她的随从当中,多了一个人,一个十七八岁笑得很好看的少年。
阿治走了,许安和路友便到铺子里给王双喜帮忙。
可惜这两位在做生意上毫无天赋,不但如此,路友的暴脾气还气走了几位客人。
王双喜从未像现在这样想念阿治,以前有阿治在的时候,他只要在大事上管一管就行了,那些琐事上,阿治处理得很好,不但客人们喜欢阿治,就连这条街上其他的商户,对阿治也是赞不绝口。
那个未语先笑的小伙子,这是众人对阿治的称呼。
现在,那个讨人喜欢的小伙子出远门了,就连胭脂铺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也比以前来得少了。
最终,沈彤带着芳菲去了铺子。
王双喜松了口气,他没有指望沈彤来帮忙,但是有沈彤在这里,路友有脾气也得憋着!
正如王双喜所想,沈彤到了铺子里啥也不干,倒了油瓶都不扶,每天就是看那本怎么也看不懂的《春秋》,可是路友真的老实了,不再乱发脾气,就连说话也要压低声音,再也听不到他粗声大气地瞎嚷嚷了。
王双喜私底下笑得不成,许安也是莞尔,他和路友常在一起,路友是个一竿子捅到底的直性子,这种人大多认死理,认准了一件事就不会更改,因此,路友依然如故,认定沈彤是个妖怪。
他不会和妖怪斗的,他也斗不过,所以妖怪来了,他只能憋着。
转眼便出了正月,一天,铺子里来了一个长相俊秀的小少年,他来找沈彤。
沈彤认识他,这是萧韧身边的小栗子。
“沈姑娘,七少就在街尾的茶馆里等着您呢。”
沈彤算算日子,也知道萧韧该来找她了,她没有再问,跟着小栗子出了铺子。
芳菲正和一位大婶说话,见了便跟着一起去了。
进了茶馆,小栗子守在一间雅间外面,芳菲见了,也留在外面。
她悄悄问小栗子:“小姐叫你小栗子,你是爱吃栗子吗?”
小栗子无奈摇头。
芳菲又问:“那是你爹爱吃栗子?”
小栗子再次摇头。
“你娘爱吃?”
小栗子快要哭出来了,一定要是爱吃栗子才叫这个名字吗?
“我的名字是七少取的,七少不爱吃栗子。”小栗子说道。
“那为什么叫你小栗子啊?”芳菲不解。
小栗子摇头:“七少让我叫小栗子,那我就是小栗子,没有为什么?”
难道取名字一定要有为什么吗?他叫小栗子叫了好多年了,他也没想过为什么。
雅间内,沈彤也正在问萧韧:“死士的事,你查得如何了?”
萧韧蹙眉:“我们是合作,你为什么只问我?”
沈彤道:“你要先查啊,等你查不到时,我再告诉你,否则我说了你也不相信,还会继续去查,我这样做,是免得你浪费时间。”
萧韧无语。
沈彤又道:“你来找我,那就是什么也没有查出来了?”
萧韧没好气:“当然不是,我是来告诉你,那天行刺的事情已经传回了京城,而且恐怕大半个大齐都已经知道了。”
沈彤了然,这是当然啊,秦王巴不得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遇袭了,行刺他的人是太皇太后派来的。
萧韧说道:“飞鱼卫找到了钟陵县主的尸体,连同她的尸体一起找到的,还有她的六名随从。陪着钟陵县主一起来西安的传旨太监,在宫里自尽了,飞鱼卫查出,他的侄儿欠了一笔赌债,原本被人追得四处躲藏,前一阵子却忽然把债全都还上了,想来是那个太监与贼人里应外合,杀死了钟陵县主和她的随从,让刺客和她的人偷梁换柱。”
“钟陵县主已经死了,传旨太监也死了,还有谁死了?”沈彤好奇地问道。
萧韧道:“太皇太后为此很是自责,皇帝也很自责,赏赐了秦王府很多东西,不日就要送到京城了。”
沈彤有些失望,只是钟陵县主和传旨太监死了吗?
太皇太后也太抠门了,只死了两个人。
看她一脸失望的样子,萧韧有些无奈,他道:“虽然这件事上苏家和宝圆郡主也是苦主,可是太皇太后依然迁怒于他们,苏林被罚俸一年,宝圆郡主罚去慈恩寺三个月,为秦王祈福。”
慈恩寺是前朝的皇家寺院,是前朝太宗皇帝为其母所建,寺院里只有女尼。到了大齐朝,慈恩寺虽然不再是皇家寺院,但是香火却比以前更加鼎盛,相对于大相国寺,京中女眷更喜欢去慈恩寺。
沈彤笑道:“太皇太后对秦王爷可真好,母慈了,那么秦王是不是也要一尽孝道?”
萧韧道:“那是当然,王爷听说之后很是伤心,为了表达对刺客的憎恨,王爷把那七位刺客中的其中六位,人头硝了,派人送去了京城。”
第一五七章 礼尚往来
京城,广和殿。
又是每月一次的朔朝朝会,天还未亮,但凡有品级的在京官员便陆续进宫,候在广和门外。
有差使的宗室、世袭的勋贵,以及三品以上官员则进入广和殿内。
年青的皇帝正襟危坐在龙椅上,在他身后有一道珠帘。
满朝文武心知肚明,珠帘后面的那位才是大齐朝真真正正的主人。
官员们陆续上奏,有大事,也有小事,声音此起彼伏,伴随着争辩,一如每次朝会时那样。
忽然,有太监从外面起来,禀道:“启禀万岁,秦王府派来的礼官已经到了,这会儿在殿外等待召见。”
太监的话音刚落,刚刚还振振有辞的官员们忽然就安静下来,大殿之上落针可闻。
对于大齐朝堂而言,这个正月并不安定。
先是听说秦王第三子周铮婉言谢绝了世子封号,继而便又传出苏林与宝圆郡主之女钟陵县主行刺秦王的大事!
正月二十一,是官员们结束年假休沐,各大衙门开衙的日子。
与此同时,钟陵县主的事情也传遍了大齐朝各级衙门。
随着这个消息一起传来的,还有钟陵县主之所以会出现在西安,是因为她要为太皇太后画一幅西北山水图,因此才借住在秦王府内。
行刺就发生在秦王府为她举办的宴会上。
这个消息太震憾,也太出乎意外了。
接着,飞鱼卫查明,钟陵县主被李代桃僵,真正的钟陵县主在去西安的路上就被杀了。
再接着,传旨太监自尽!
再接着,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该死的都死了,不该死的也变成该死的,也死了。
大齐朝堂自动忽略了这件事,无论是平时的朝议,还是朔望朝,都没有人提起这件事。
这件事便如京城里下的那场小的不能再小的雪一样,落到地上就不见了。
可是现在,秦王府的礼官就在殿外。
秦王府派人进京送礼,这并不是秘密。
秦王早在半个月前就送了信来,会派礼官进京,为皇帝和太皇太后送礼。
据说是谢礼,因为过年的时候,皇帝和太皇太后给了秦王府很多赏赐,所以现在秦王派人来送谢礼。
官员将此事报给了老护国公杨锋,秦王是亲王,杨锋虽然权倾朝野,却也不能直接回了秦王,他专程进宫,很快,太皇太后便传来懿旨:秦王的孝心她心领了,不用千里迢迢进京送礼了。
官员记得这道懿旨是十天前送出京城的,可是为何,秦王府的礼官就到了?
以秦王的谨慎,能进京送礼的礼官,只能是文官,这从前初迎接世子灵柩就能看出来了。
文官或坐轿,或坐车,速度上自是不如武将们骑马来得快,从西安到京城,少说也要一个月的时间。
官员恍然大悟,秦王上的不是奏折,而是知会,知会皇帝和太皇太后,我派人进京送礼了,人已经在半路上,就快要到了,你们等着收礼吧。
官员的额头上冒出了冷汗,龙椅上的崇文帝一脸茫然。
忽然,身后传来一个苍老却不失威严的声音:“让人把礼物收了就是了。”
只收礼,不见人!
进来通传的太监脸现为难之色,他道:“启禀太皇太后,秦王府的礼官说了,秦王爷遇刺,受了重伤,好不容易才把伤养好,就听说太皇太后您老人家已经听说了那件事,秦王爷寝食难安,认为是自己不孝,才令母后为他操心,为此,秦王爷准备了厚礼,要让礼官一定要亲自呈到皇帝和太皇太后面前,否则秦王爷不会安心。”
官员们面面相觑,宫里真是藏龙卧虎啊,一个通传的太监就能如此伶牙俐齿了。
也有人在心里腹诽,也不知那秦王府的礼官给了这太监多大的封红。
这时,不知是哪个官员带头说道:“太皇太后母仪天下,秦王爷孝心可嘉啊!”
又有人喊道:“呜呼哀哉,实乃大齐之福,百姓之福,圣祖皇帝佑护啊!”
于是,其他人也反应过来:“太皇太后母仪天下,秦王爷孝心可嘉!大齐之福,百姓之福,圣祖皇帝佑护啊!”
有老臣声嘶力竭:“圣祖皇帝啊!”
群臣纷纷拭泪,这是太祖皇帝圣明,所以才会有慈爱的太皇太后,才会有孝顺的秦王。
崇文帝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他的眉头微微蹙起,不是秦王派人来送礼吗?这关太祖皇帝什么事?这些人怎么还哭上了?
终于,杨锋上前一步,对崇文帝道:“万岁、太皇太后,既然秦王爷也是一片孝心,不如就让那送礼的礼官进殿吧。”
这种情况下,当然要让秦王府的人进殿,而且,也只能让他进殿。
否则,太皇太后与秦王之间就不是母慈子孝了。
没有了母慈子孝会如何?
那就是钟陵县主的刺杀其实是太皇太后的手笔!
太皇太后不怕这个大帽子,但是现在却不是戴上这个大帽子的时候。
无论是她,还是杨家,现在还不能与秦王硬碰硬。
如果能硬碰了,也就不会有刺杀这回事了。
珠帘后的声音再次传来,却不是对杨锋说的:“皇帝,那就请秦王府的人进殿吧。”
皇帝转身,恭敬地道:“朕也是这么想的。”
一旁的京泽立刻道:“传秦王府礼官上殿呐!”
如同公鸭一般时而尖细时而凄厉的声音在朝堂上回荡,又由殿外的太监接着传出去。
大家没有猜错,秦王府派来的果然不是武将,可也不是文官,而是一位道士。
道士唇红齿白,三缕长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在他身后,跟着一名眉清目秀的小道童,小道童手里捧着一个红木锦匣,在他身后,有两名随从抬着一个箱子,箱子有一尺见方,朱红推光大漆,绘着富贵牡丹。
道士?
崇文帝蹙起的眉头舒展开来,随之是他的嘴巴却张开了。
他的这位皇叔可真是难以捉磨啊,难怪就连杨老国公提起秦王来也要面色一寒。
道士施礼,说道:“贫道一清子,并非官员,只是方外之人。”
“既是方外之人,秦王爷又怎会让你来送礼的?”质问他的是吏部尚书毛元玖。
第一五八章 声声入耳
面对满朝文武,道人一袭布衣道袍,宛若闲云野鹤。
他傲然而立,双目亮如星辰,看向龙椅上的皇帝,对于咄咄逼人的毛元玖,他视如不见。
如今毛元玖在朝中的地位,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站在他上面的那个人,就是他的岳父杨锋,就连他的舅兄杨敏也要对他礼让三分。
毛元玖早已不记得有多少年没有被人如此忽略了,好像自从崇文帝登基后,他就再也没有受过冷遇了。
毛元玖冷冷道:“大胆道士,本官问你话呢?”
百官之中有人轻轻掩嘴偷笑,坐在太师椅上的杨锋面色阴沉。
和其他官员不同,杨锋在朝堂上是坐着的,这是帝王对他的荣宠,同样也是敬重。
道士的眼角子终于扫了毛元玖一眼,淡淡地说道:“这位大人,还请让贫道先向万岁和太皇太后禀告完了,再回答您的问题可以吗?”
掩嘴偷笑的人更加多了。
今天是朔朝,有很多不上朝的人也来了,比如那些宗室和勋贵。这些人身居高位,可是却没有实权,一年到头,也就是朔望朝和大朝会才会上朝,上朝也是混在人群里毫无存在感。
历来宗室勋贵和官员们就是两个圈子里的人,毛元玖虽然是护国公府的娇客,可是在所有人眼中,他就是官吏,是权臣,那些皇室宗亲和勋贵们,看在护国公府的面子上对他客气而已,可是到了朝堂上,该笑还是要笑,何况还是这般有趣的事呢?他们不但要笑,回家后还会和家里人一起笑,再由偷听的下人们把这件有趣的事传出府去,传到街头巷尾,成为那些贩夫走卒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毛元玖的眼中现出狠戾,他默不作声,一甩衣袖退到一旁。
崇文帝正看得兴起,忽见毛元玖就这样退下去了,他还觉得有些意犹未尽。
他居高临下,俯视着站在下面的道士,正迎上道士闪闪发光的眼睛。
崇文帝心头一动,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亮的眼睛。
“你是哪个道观的?”崇文帝问道。
道士微笑:“贫道游历天下已有经年,并未在道观落脚,如今在秦王府里混口饭吃,贻养天年而已。”
他说贻养天年?可他看不去并不老,或许道士们都会炼丹,吃了自己的丹药,从此长生不老吧。
崇文帝的思绪飘得很远,就这么一刹那,他想到了为始皇帝出海求取长生不老仙药的徐福。
徐福是道士吗?
崇文帝忘了,他决定回到承乾宫后就让人找几本书来,他要查查徐福这个人。
真好,回宫以后又有事情可做了。
崇文帝的眼睛中露出笑意,呆若木胎的脸上有了生机。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神情有了变化,连忙沉心静气,瞬间又换成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这是他最擅长的,他曾经对着铜镜一遍遍地练过,如今已经驾轻就熟了。
如果他不是皇帝,可能会成为一名出色的戏子吧。
他如果做了戏子,一定会是最红的角儿,比京城里当红的那些台柱子都要红。
皇帝藏在龙袍衣袖里的手挽了个兰花指,他偶尔会在承乾宫里唱戏,去年选秀进宫的低阶宫人中,有几个会唱戏的,他很喜欢,经常叫她们过来和他一起唱戏。
一旁的京泽轻咳一声,皇帝连忙把飘远的思绪拽了回来。
不好,他忘了刚才问到哪里了。
算了,当务之急,还是赶快结束这场无聊之极的朝会吧,他还要抓紧时间回宫去查徐福呢,再说秦王是来送礼,又不是来上折子,管他是道士还是和尚,也不过就是个来送礼的人而已。
“好了,快把秦王的礼物呈上来吧。”皇帝说道。
满朝文武又是一怔,刚才偷笑的那几位不由得遗憾起来,小皇帝什么时候学会斩钉截铁了?现在是斩钉截铁的时候吗?不是应该让道士和毛元玖吵上一架,再让毛元玖搬出杨锋,然后朝堂上拥护杨锋和毛元玖的站成一队,刚刚痛哭流涕山呼圣祖皇帝的站一队,两队破口大骂吗?
很多官员已经没了兴趣,开始窃窃私语:“听说状元楼来了新厨子,下朝后一起去试试菜?”
“好啊,我刚得了几坛子好酒,让人回府去拿。”
“再从红袖招叫两个姐儿来唱唱曲儿......”
窃窃私语的声音戛然而止,官员的嘴巴张开就没有再合上,但是紧接着,他就用手捂住了眼睛,太吓人了,状元楼的新厨子?呕!
不仅是他一个人呕吐,朝堂上一片呕吐之声,酸臭的味道弥漫在广和殿中,坐在龙椅上的崇文帝没有呕吐,他的眼睛一翻,昏倒了过去。
小道童手捧的红木锦匣已经打开,里面赫然是一颗人头。
梳着京城里最流行的牡丹髻,戴着红蓝宝石的头面,耳垂上的耳坠子还在闪闪发光。
这是一颗女人的头颅,只是这头颅离开脑袋已经有些时日,虽然被人用石灰硝了,可是显然硝的技术并不好,皮肉已经开始腐烂,在匣子里时味道不大,众人也没有在意,现在匣子打开了,那股子腐臭味儿便传了出来。
随着这股子臭味儿一起传来的,是更多的尸臭味道。
两名随从也打开了那口精致绝伦的朱漆箱子,那里面赫然也是人头。
一、二、三、四、五,整整五颗人头。
和前面的人头一样,这五颗人头也是女人。
显然,这些人头的硝制手艺还比不上前面那颗,尸臭味道更大,有的人头脸上还泛着黄水。
从这些人头的发型来看,有老有少,想来这就是假郡主的随从了。
什么假郡主,苏家说那是假郡主就是假郡主了?
问问京城里,有谁见过钟陵县主?
所以说,飞鱼卫找到的尸体不一定就是真的,现在捧上来的六颗人头也不一定就是假的。
人头当然是真的,真真正正的人头!
惊呼声、呕吐声、斥责声,还有高声呼喊菩萨保佑的,声声入耳,声声震憾!
第一五九章 少了一个
“来人,把这个惊扰圣驾的恶徒带出去,乱棍打死!”
杨锋站起身来,指着一清道人,头上的白发自发根处根根立起,虽已老迈,但依然声若洪钟。
朝堂上的年轻一辈没有见过这样的杨锋,但是老一辈的都见过。
当年那个率领千军万马叱咤风云的杨大将军,就是这样的。
廉颇老矣,威仪尚在!
两名侍卫上前,正要伸手,一清道人带来的两名随从忽然上面,手中厢子向前一横,用那些人头硬生生地将侍卫和一清道人格开。
被护在中间的一清道人冷冷一笑:“杨老国公,贫道是秦王爷派来的礼官,礼品是秦王爷孝敬给皇上和太皇太后的,于公,皇上和太皇太后是君,秦王爷是臣;于私,太皇太后是母,秦王爷是子,贫道一问杨老国公,于公于私,您为何要乱棍打死贫道?再者,您尚未问过这些人头的来历,就要将贫道处死,未给贫道言明的机会,贫道二问杨老国公,您是不想让贫道说出来呢,还是您对这些人头的来历心知肚明?且,万岁已经晕厥,太皇太后尚未亲眼得见秦王爷的大礼,贫道三问杨老国公,您在此时此刻将贫道处死,眼中有没有皇上和太皇太后?”
一问、二问、三问!
广和殿内鸦雀无声,所有人屏住呼吸,不可置信地昂道挺立,宛若谪仙下凡的道人。
这辈子,除了殡天的太祖皇帝,还没有人会这样质问杨老国公了吧。
太皇太后和皇帝不会,其他人不敢。
而这个扯着秦王大旗,实则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野道士却敢,而且声色俱厉、咄咄逼人。
杨锋杨老国公虽然威仪,但是他毕竟已年过花甲,这个年纪的老人,今晚脱下的鞋子,明早还不知能不能穿上,说不定被道人气上一气,一下子背过气去再也醒不过来了呢。
杨锋微微眯起眼睛,如鹰隼般的眼睛里寒光一闪,但是很快,他就恢复如常。
他用眼色制止住正要出声的杨敏和毛元玖,转过身去,冲着龙椅的方向深深一礼:“万岁、太皇太后,老臣逾越,实乃担心万岁和太皇太后受到惊吓所致,还请万岁和太皇太后恕臣无状之罪。”
京泽随身带着鼻烟儿,这会儿崇文帝已经苏醒,一清道人质问杨锋的那番话他全都听到了,可是他不睁开眼睛。一旦睁开眼睛,他就要看到那些恶心之极的人头,就要面对杨锋和满朝文武,明明做主的不是他,可是他却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他惹不起太皇太后,惹不起杨家,他也惹不起秦王,他谁也惹不起。
杨锋说完,众人一起看向龙椅,这才发现小皇帝还闭着眼睛,只不过换了个姿势,很明显,小皇帝已经醒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没有睁开眼睛。
说来好笑,从崇文帝晕倒,直到现在他醒过后假装昏迷,无论是满朝文武,还是那些太监内侍,竟然没有一个人想到要去请太医。
杨锋离得近,一眼看到崇文帝的身子不耐烦地动了动,显然是那个姿势不太舒服,杨锋冷哼,朗声道:“老臣还请太皇太后明断。”
虽然隔着珠帘,但是大殿上的一举一动都会有人传进去,即使不用亲眼去看,太皇太后也能知道那些人头有多么可怖。
大殿之上依然寂静,良久,珠帘后传来太皇太后的声音:“既然秦王千里迢迢将匪人的人头送过来,那你们还愣着做甚,刑部的人呢?”
刑部尚书连同两位侍郎连忙走出来:“臣在!”
“匪人的人头已经送到了,这个案子就交由你们处置了,好了,今天就到这里了,退朝!”隔着珠帘,太皇太后的声音有些飘忽,不似平时的抑扬顿挫。
龙椅上的崇文帝也在这个时候睁开了眼睛,退朝了,今天又混过去了。
满朝文武正在山呼万岁,没有人注意到万岁爷已经“苏醒”了。
崇文帝对这种情况早就司空见惯,所以他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苏醒”。
有时候崇文帝常常会想,从五岁登基到现在,长达十年的岁月里,他练就的唯一本事就是会演戏,演木偶,演泥像,装生病装昏迷。
崇文帝得意地翘起嘴角,可是那丝得意很快就僵在了脸上。
他看到了一双眼睛,一双亮如晨星的眼睛。
那个道人正在看着他,如同看着一只供人取乐的猴子。
刹那之间,崇文帝又想要装晕了,好在这个时候,那道人已经转过身去,连同那名小道童一起,带着两名随从大步向殿外走去。
六颗人头被他们搁在地上,刑部尚书和两名侍郎站在人头旁边,一脸地嫌弃和为难,他们进殿上朝当然不能带随从,此时随从们都在宫外候着,若是别的东西还能让宫里的太监或者侍卫帮着拿出去,可是这些人头......
一个时辰后,朝阳宫。
满室珠光中,太皇太后的脸色更显阴郁。
杨锋坐在下首,他的脸色也不比太皇太后好上几分。
去西安行刺的人有七个,秦王送来的人头只有六个。
还差一个人!
除非这个人跑了,否则她就在秦王手里。
那次的事件还有活口,有活口。
太皇太后冷笑道:“哀家算是明白了,他送来这些人头并非只是要给哀家难看,还是来向哀家示威,他要告诉哀家,他有人证!”
杨锋道:“有人证又如何,即使这些人全都活着,也不地是冒充钟陵县主的匪人,您派去的人是钟陵县主,而并非这些匪人,事到如今,太皇太后难道还怕他让那人来对质吗?”
太皇太后当然不怕,那人也没有机会对质,正如杨锋所说,那人只是匪人,只要苏家一口咬定钟陵县主是被李代桃僵,那么即使有一堆人证也没有用。
太后太后磨搓着指甲套上丹凤朝阳的花纹,幽幽说道:“那个孽子不是拒了世子的封号吗?哀家就再赐个更好的封号给他,哀家记得他只有一子一女了吧,女儿多大了?”
第一六零章 寻人
与朝阳宫的气氛不同,千里之外的西安城里,书院街的宅子里一片欢声笑语。
阿治回来了。
“榆林很繁华,丝毫不逊西安,而且因是九边,街上不但有汗人,还有鞑子,也有高鼻碧眼的西域人。”
芳菲听得好奇起来,问道:“高鼻碧眼?是绿眼睛吗?那不是和猫一样?”
说着,她还举起怀里的桔子晃了晃,桔子是黄眼睛,不是绿的。
“对啊,这些人都是来大齐做生意的,是从丝绸之路来的,因此榆林街上有很多卖西域货的铺子。”
阿治说着,打开带回的箱笼,从里面取出两只精致的银色小圆盒,一只盒子上镶着盒子上镶着云母和珍珠,另一只盒子略小一点,镶着一朵砝琅小花。
镶着珍珠云母的是给沈彤的,镶着小花的是给芳菲的。
另外还有带给黄氏和欣妩的礼物,黄氏的是一方织锦的头巾,这是榆林时兴的,据说是从西域女人那里学来的。
给欣妩的是一面精致的西洋耙镜。
芳菲没有想到阿治还给她带了礼物,兴奋得不成,可是拿着那个小圆盒子却不知道是什么。
沈彤也在摆弄着自己手上的圆盒,忽然,她不知按了哪里,圆盒啪的一声打开,原来也是一面小小的西洋镜子。
芳菲有样学样,也找到了机括,同时是一面镜子。
阿治说道:“欣妩姑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用耙镜正好,你们两位嘛,当然是用这种了,装在荷包里正合适。”
话外音,你们两个整日往外跑,送你们耙镜也没有用。
众人都笑了起来,沈彤让芳菲把头巾和耙镜送到自家院子,片刻后芳菲回来,带回一双鞋和两双袜子,这是黄氏做给阿治的。
许安让帮佣的婆子去酒楼里订了一桌酒席,黄氏和欣妩不便过来,便另外送了几道菜式给她们送过去,沈彤和芳菲则留在这边,几个人好久没有聚在一起,自是有很多话要说。
派阿治去榆林的事,沈彤没有瞒着其他几人,因此大家都吃得差不多时,阿治便讲了这次去榆林的经历。
“樊少将军让我拿着她的名帖去了衙门,衙门里见到是樊少将军的名帖,非常配合,专门指派了一名书吏帮我查找前些年的户籍名录。我们翻遍了所有簿子,也只找到五家姓蓝的,而且这五家人都还在榆林,并没有如蓝师傅所说那样被灭门的。”
得知这五家人都在榆林,阿治就挨家去查。他去了卫所,向樊帼英借人,樊帼英二话不说,就把一名樊家的亲随借给了他。
这名亲随早在樊老将军派驻榆林时,就跟着一起来了,不但对榆林很熟,就连榆林附近的地方也很熟悉。
有他帮忙,阿治很快就查清了那五家人的底细。这五户人家都在榆林住了至少三代,没有一家是从京城迁来的。
也就是说,这五家人和蓝师傅没有关系。
阿治不死心,又去榆林的胭脂铺子里打听。
他在西安是开胭脂铺子的,自是很快就和那些铺子里的伙计搭上话了。
陕西有很多小铺子里卖的胭脂水粉,都是从榆林进货,因此阿治虽是西安来的,那些铺子里的伙计并没有起疑,还以为他也是来打探行情的。
其中有个三十多岁的伙计,已经在这一行做了十几年,阿治和他很是聊得来,得知他爱喝几杯,阿治便等到铺子打烊后,就约了他在铺子旁边的小酒馆里喝酒。
几杯小酒下肚,两人都打开了话匣子。
阿治说:“不瞒老哥你说啊,我这次来榆林就是想探探路子,我爹存了点钱,要拿出来给我当本钱。我上一个东家曾经说过,早在十多年前,他来榆林进货,有一家的香粉做得极好,那家的师傅带着一个老仆,好像是姓蓝,老哥你认得不?”
那伙计喝了口酒,闻言想了想,道:“姓蓝的不多,如果有这么一个人我一定记得,可我想不起来了。不过你说的擅做香粉的倒有一个,不过不是姓蓝,而是姓齐,就是咱们大齐这个齐。”
“姓齐的?他现在是自己干了,还是在哪家铺子里了?”阿治问道。
伙计摇摇头,道:“你算是问对人了,除了我,恐怕没有人知道这个人了。十多年前,他来过我们铺子,就和你说的那位一样,带着一名老仆,当时铺子里还是老东家在管着,那位齐师傅拿出一盒香粉,就是他做的,老东家是识货的,二话不说就把他们主仆留在了铺子里,还许下了五两银子一个月薪水。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他在我们铺子里只做了十几天,就忽然不见了,为了这事,老东家没少生气。”
后来老东家病故,换成了老东家的儿子,铺子里的人也陆陆续续换了一批又一批,如今留下的老人儿,只有这位伙计了,正如他所说,还记得这位齐师傅的,也只有他了。
阿治大喜,便掏出那幅画来给伙计看,伙计眯着眼睛仔细端详,道:“有点像,不过齐师傅更清秀斯文一些,我那时候年纪小,也没见过世面,我记得齐师傅走后,老东家曾经说过,像这种一看就没吃过苦的小哥儿,就是好高鹜远,以为谁都能给他五两银子的工钱吗?他离了这里怕是找不到下家了。老东家能识人,他一定是看出什么来了。”
没吃过苦的?
阿治皱起眉头,虽说做胭脂水粉不像是做木匠活那般辛苦,可但凡是手艺人,想要学成一身真本事,就没有不吃苦的。胭脂水粉这一行,都是先从舀磨开始的,从小学徒到师傅,有天份的五六年,没天份的十几年,若说没有吃过苦头,那是不可能的。
“你们老东家怎么看出来的?你还记得吗?”阿治问道。
伙计已经有了几分醉意,嘴里的话便更是说得痛快。
他笑道:“当时听老东家一说我就想起来了,那位齐师傅手上连茧子都没有,对了,他的大拇指上有个印子,一看就是戴扳指留下的,像咱们这些整日劳碌的,谁会在手上戴扳指?”
天佑宜宾
天佑宜宾,愿再无余震,愿再无伤亡,愿四川平安,愿在四川的你们平安!
第一六一章 又一只布娃娃
画像上的蓝师傅和现在的样子只有六成像。
那其实是阿治想像出来的,年轻时没有被毁容前的蓝师傅。
而这种想像,则是根据蓝师傅现在的模样来的,人的相貌会随着年龄的增长、环境的变化而有所改变,因此,这幅画像并不能说明十几年前的蓝先生就是这副容貌。
王双喜苦笑道:“可惜如今蓝先生不但被毁容了,就连手足也没有了,即使把那伙计接到西安当面认人,恐怕也认不出来了。”
隔了十多年,又毁了容,的确难以辨认。
路友是个直脾气,因此阿治去榆林的真正原因,许安和沈彤都没有告诉他,生怕他在蓝先生面前露馅儿。他是直到今天才知道的。
路友耐着性子听阿治说完,不高兴地道:“我若是早知道阿治是去查这个,就和他一起去了,找个大车,把姓蓝的那些人连同那个伙计一起拉到西安,让他们一个个地认人,哪有这么麻烦啊,对了,你们查蓝先生做什么?”
他居然还不知道为什么要查。
许安面无表情,阿治瞠目,王双喜笑着摇头。
只有芳菲疑惑地问道:“路友叔,咱们身边的人里,只有蓝师傅主仆是不知来历的啊,他虽然不像是坏人,可虾头也不像......”
芳菲想说虾头也像坏人,可是她忽然发现几个人的神情都不太对,芳菲吐吐舌头,及时收声。
路友可不管这些,他埋怨道:“说起虾头我就来气,凭沈姑娘的本事怎么就不把他留住,老子定要问问他,他究竟是谁派来的!”
成功跑题。
沈彤轻咳一声,看向阿治,道:“根据蓝先生说的日期,那一年榆林有没有过鞑子抢掠?”
之所以让阿治去榆林,除了看中他机灵,也是因为他有着超出实际年龄的细心和稳妥。
这件事阿治是查了的,他道:“我问过樊少将军的随从,那两年是鞑子在榆林最嚣张的时候,樊老将军就是那个时候临危受命来到榆林的,据那位随从所说,往年冬天里鞑子都会来抢财物牲畜和女子,可也只是小打小闹,那两年的冬天特别冷,鞑子大举犯境,一路烧杀抢掠,七八个村子被夷为平地,百姓们纷纷逃往榆林城里,榆林的大户人家还拾棚施粥。脂粉铺子以前的老板在那个时候遇到蓝先生,是能对得上的。“
“可是既然当时那么乱,榆林城里也不太平,那位老板又为何还会去榆林进货呢?双喜哥,你和他最熟,你看他像是为了赚钱连命都不要的人吗?”沈彤问道。
当然不像了,那位老板是个很顾家的人,否则也不会卖了铺子回南边,这样的人大多不会去冒险,再说当时他已经在西安有了一家不大不小的铺子,没有必要冒着被鞑子抢掠的危险去榆林。
王双喜若有所思,他道:“我和他相处时日虽不长,但是他是个很稳妥的人,别说当时在闹鞑子,就是不闹鞑子,他也要是有十拿九稳确保这趟能赚钱,才会去榆林的。但是他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说谎,他说是在榆林遇到的蓝师傅,就一定会是,如果他想说谎,可以编个更让人相信的理由,没有必要说得这么匪夷所思。”
沈彤点点头,道:“或者他去的时候,榆林已经安定下来了。”
可是他遇到蓝师傅时,蓝师傅的伤是新伤。
听来听去,路友总算是明白了,他骂道:“奶奶的,这当中还真有事啊,我去把刀搁他脖子上,我就不信他不说实话!”
......
傍晚,沈彤回到自己家里,她去了黄氏屋里,屋里有不冷不热的温茶,还有她爱吃的椒盐味点心。
黄工正在纳鞋底,沈彤见是双男人的鞋子,问道:“阿娘,这是给谁做的?”
黄氏的声音永远都如和风细雨,她道:“已经开春了,衣裳鞋袜都该换了,我先给许大爷他们每人做双新鞋,然后再做新衣裳。”
沈彤道:“阿娘白天再做吧,费眼睛。”
黄氏抬起眼睑,笑道:“阿娘闲着也是闲着,正好可以打发时间。”
沈彤笑了,不再去劝。
这时,帘子一挑,欣妩从外面进来,她穿了件粉红缎子小袄,已经开始留头,头发垂到肩膀,扎了两个小小的丫鬟。
她手里拿着个布包,笑盈盈地走到沈彤面前,把布包递给她:“妹妹,看看喜欢吗?”
“是什么啊?”沈彤笑着把布包打开,笑容就凝在了脸上,布包里是一只布娃娃,和她从小抱到大的那只有七八成相像,“咦,这是姐姐给我缝的?”
沈彤诧异,但又带着几分惊喜。
“我的针线不如阿娘精细,妹妹别嫌弃。”欣妩有些不好意思。
“怎么会嫌弃,我很喜欢!”说着,沈彤起身,把布娃娃拿给黄氏看,“阿娘,您快看,姐姐做的娃娃和我以前那一只好像呢,是阿娘教的吗?一定是了,姐姐都没有见过我那只娃娃。”
欣妩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但当沈彤看过来时,她已经恢复如初:“妹妹说对了,我是先画了样子拿给阿娘看,阿娘给我改了,我才开始缝的。”
“姐姐的心真巧,是吧,阿娘?”沈彤笑着说道。
黄氏微笑:“是啊,阿妩是个心灵手巧的孩子,难得她有心,听说你很喜欢那只娃娃,便要亲手做一只新的送给你。”
沈彤把布娃娃抱在怀里,对欣妩道:“谢谢姐姐,可惜我不会女红,连只荷包也不会做,也不知要做点什么送给姐姐。”
一旁的芳菲连忙说道:“要不我帮小姐绣只荷包送给妩小姐吧,我会女红的。”
丫鬟帮着小姐做女红,这也是常有的。
沈彤笑着说道:“好啊,我和你一起做,做好了送给姐姐。”
欣妩抿嘴笑了,落落大方:“好啊,那我就先谢过了。”
回到自己屋里,沈彤端详着那只布娃娃怔怔出神。
芳菲见了,托着下巴问道:“小姐啊,你不喜欢这只娃娃吗?这比您以前那只可要漂亮多了呢。”
以前的那一只,即使没有被大火烧得残缺不全,也已经很陈旧了,自是比不上这一只了。
可是小姐看上去并不像是高兴的样子呢。
第一六二章 清水巷
次日一早,萧韧在清水巷的巷口看到了芳菲,芳菲手里拿着个肉夹馍,吃得正香。
萧韧大吃一惊,板起脸对身后的随从说道:“你们先走!”
随从们不认识芳菲,小栗子认识可是似装没看到,七八个人七八骑马转身就走得远远的。
清水巷里只有萧韧和蒋双流两家人,萧韧下马,把马留在巷子口,他走到芳菲面前,板起脸来,问道:“你家小姐呢?”
芳菲伸手指了指,萧韧便看到不远处的沈彤,他整整衣衫,快步走了过去,面无表情地问道:“冷不冷?”
春寒乍暖,早晨依然很冷,沈彤的脸蛋红扑扑的,如同尚未绽放的海棠。
沈彤笑道:“还好,你有空吗?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萧韧蹙眉,脸都给冻红了,只是还好?这丫头是吃苦有瘾吗?
“去我家吧,不远。”萧韧说道。
沈彤摇摇头,道:“不用了,就几句话,不会耽误你的时间。”
什么叫不会耽误他的时间啊,她现在已经在耽误了,今天上午他还要有很多事呢。
“我今天没事,不用敢时间,这里是风口,你不嫌冷我还嫌呢。”
说完,萧韧转身,往清水巷走去。
沈彤很无奈,她真的只有几句话啊,让她在这里说完不行吗?她一大早就出来,这会儿还没吃早饭呢。
她看一眼吃得腮帮子鼓起来的芳菲,无奈地跟上了萧韧。
萧韧不说话,走得很快,沈彤尚能跟上,芳菲只能小跑着才不被落下。
这是沈彤第一次来到萧韧府上,她眨眨眼睛,是不是空着手不太好啊,她对萧韧道:“不好意思,我没带礼品。”
萧韧嗯了一声,拳头抵在嘴上,干咳了一声,把嘴边不由自主溢出来的笑容遮掩过去。
这是五进宅子,对于萧韧现在的身份来说是刚刚合适,可是他没有家人,这宅子便显得冷清了。
他把沈彤让进客厅,自己在廊下和小厮说了几句,这才走了进去。
片刻后,便有两个婆子端了火盆进来,上好的银霜炭,没有烟也不呛。
客厅里很快就暖和起来,沈彤问道:“这里也和你在王府的院子一样,平时不取暖的吗?”
萧韧道:“我住在后院,后院里有地龙,这里平时都是空着的,也就没有把地龙烧起来。”
原来他这个客厅里,平时是没有客人来的。
沈彤想笑,又忍下来了,这孩子别扭着呢,她可不想把他惹恼了,她不擅长哄小孩。
“萧韧,我是想和你说......”
沈彤的话还没有说完,刚才来送炭盆的两个婆子又进来了,每人手里捧着一个红木托盘,里面是热气腾腾的早饭。
芳菲闻着香味跟着她们一起进来,对沈彤说道:“小姐,您没吃早饭呢,快点吃吧。”
萧韧也不说话,看着婆子们把托盘里的吃食一样样摆在八仙桌上,婆子们退出去,萧韧指指桌上的东西,道:“我也没吃,一起吧。”
沈彤原本是想说完话就走的,可是萧韧准备了这么多吃的,她如果说不吃,好像不太礼貌,再说,她也真是饿了。
她点点头,芳菲便给她盛了羊肉汤,沈彤喝了两口,对芳菲道:“挺好喝的,你也盛一碗吧。”
芳菲开心地答应,毫不客气地给自己盛了一大碗,又拿了一个馍,走出去,坐到门口吃了起来。
萧韧看到沈彤只是喝汤,别的什么也不吃,他皱皱眉头,问道:“不爱吃吗?”
他记得沈彤是不挑食的,从京城到西安的路上,她都是有什么就吃什么。
沈彤道:“不是,我是想快点吃完,好和你谈正事。”
萧韧的眸子黯了黯,忽然就觉得面前的食物味如嚼蜡,他草草吃完,让婆子收了桌子,对沈彤道:“现在谈正事吧。”
沈彤抚额,她是又说错了什么?这孩子好像又不高兴了,下次见到他的时候,她是不是应该带个拨郎鼓什么的,他不高兴,她就掏了拨郎鼓摇一摇,逗他开心?
“还是上次我请你帮忙查的那个人,我现在知道曾经有个和他有几分相似的富家子,曾经在榆林出现过,他自称姓齐。”
她刚刚说完,萧韧就沉下脸来:“你信不过我,又让别人去查了?”
完了,这一次真是惹到他了。
沈彤硬着头皮说道:“不是信不过你,是我有些着急了,而且你也有很多事情要忙,我怕......”
“你都让别人去查了,还告诉我做什么?”萧韧腾的站起身来,一副要轰人的驾式。
“不是不是,我不是让其他人去查,是让阿治去的,我们这些人里,数他和双喜与蓝师傅最熟悉,所以才让他去的。你虽然也在帮我查,可是那些人终究是没有见过蓝师傅的,刚好樊少将军回榆林,我就让阿治跟着她一起去了,是我不对,我应该告诉你的。”沈彤有些自责,这真是她的不对,可是那时萧韧还在调查刺客的事,她也不想给他添乱。
“不用道歉,我又没怪你,你傻不傻?”萧韧坐下,气消了一半。
沈彤连忙换上笑脸,歪着脑袋看着萧韧:“消气了?”
“胡说,我又没生气。”被沈彤这么看着,萧韧忽然觉得这屋里有点热,他避开她的目光,把脸侧到一边。
“好啦,这次真的是我的不对,不过我也是有些着急。”沈彤诚挚地说道。
“那个蓝师傅,真的很可疑吗?”萧韧问道,说真的,虽然沈彤让他帮着在榆林打听这个人,可是他却没把这人放在心上。沈彤他们开了四间铺子,这四间铺子他早就调查过,确定不会有什么事,而且,许安四人都是飞鱼卫出身,沈彤也不是寻常孩子,就凭他们五人,也没有什么人能逃过他们的眼睛。
可是他能查到的也只是表面上的,蓝师傅十几年来没有走出过铺子,别说是萧韧和他的人,就是街坊也没有见过。萧韧当然无处可查。
沈彤道:“过年的时候,蓝师傅偷偷拜祭,这本来是没有必要瞒着人的,可是他却像是不想被人发现。或许别人看来这是人之常情,可是在我们看来,这件事是可疑。“
沈彤口中的我们,当然是指她和那四名飞鱼卫。
第一六三章 交换(一更)
“你大清早来找我,不会只是告诉我,你们有了线索吧?”屋里很热,萧韧的神情很冷。
“我们也只能查到这里了,后面的事情请你帮忙。”说完,沈彤弯弯嘴角,萧韧看着她的小嘴,忽然想起长在水里的那种红菱角。
“如果我不帮呢?”萧韧也不知道他为何会说出这句话来,算了,说了就说了吧。
“你会帮我的,别忘了,我们现在是合作关系。”嘴唇又向上弯了弯,越发像红菱角了。
亏她还记得他们在合作啊,萧韧腹诽着,脸上神情更冷。
沈彤没有卖关子,她拿起茶杯,倒了滴茶水在桌上,白皙纤细的手指就着茶水写了两个字。
“后晋?”萧韧眉锋攒起,看向沈彤的目光明亮却不犀利。
“对”,沈彤迎上他的目光,斩钉截铁地说道,“假县主和其他六人来自死士营,她们和杀死陶世遗妻儿的人来自同一个地方,去年我去南边时已经查明,死士营与后晋小朝廷有关系。”
萧韧深深地看着沈彤,似乎想要看到她的心里去。
沈彤说是去年在南边时查出来的,她到南边是去寻找她的母亲黄氏,看来当时黄氏的下落也是和那些人有关系。
死士营。
“如果死士营的存在与后晋小朝廷有关,那么这些死士又是如何到了太皇太后面前的?”这是萧韧想不通的,虽然太皇太后想把秦王杀之后快,可是她也不会去和后晋余孽有所牵连。
太皇太后不是普通的后宫嫔妃,她更不是任何太后皇后可以相比的。
她是曾与太祖皇帝开创盛世的开国皇后。
沈彤微笑:“死士营至少已经存在了二十年,他们是受雇杀人,所有的死士都是从小养大,他们要孝忠的从来不是雇主,而是他们的主人。对于他们而言,太皇太后只是雇主,刺杀秦王只是诸多任务中的一个而已。”
“假县主临终时说的那番话意指太皇太后,或者,那才是她完成的最后一项任务。”萧韧接着沈彤的话说了下去。
那个令他们百思不得其解的谜团终于解开,太皇太后也只不过是被人利用的一颗棋子而已。
当今之势,无论太皇太后,还是与她息息相关的杨家,都和秦王势均力敌。
太皇太后和杨家胜不了秦王;秦王也同样胜不了他们。
在太皇太后看来,最好的办法,就是像当年对付燕王那样,用暗杀的手段将秦王一脉斩草除根。
而雇用死士无疑是最好的办法,干净俐落,无后顾之忧。
即使是秦王,也难以查出这些死士的来历。
可是太皇太后打死也想不到,死士在临死的时候摆了她一道。
这世上有很多人巴不得太皇太后和秦王斗得两败俱伤,后晋余孽无疑也包含在其中。
萧韧想到这里,宛若远山聚起的眉峰终于松开,他无可奈何地笑了:“坏丫头,你早就知道却不肯告诉我,还要和我做交换,说好的合作呢?”
沈彤眨眨眼睛:“如果不是要和你合作,我不会把这件事当做交换条件的。”
原来还是给他面子了。
说完,沈彤蹙眉,后知后觉地说道:“你说谁是坏丫头?”
萧韧反应迅速,扭头看向门口,芳菲正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吃东西。
沈彤莞尔,道:“好了,现在可以交换了。”
萧韧巴不得快点翻篇,坏丫头这三个字,以后在心里说说就行了,千万不要说出来了。
“你想让我如何帮你?”萧韧问道。
“我想知道当年后晋小朝廷的事,老定国公派麾下两员大将邹震和蒋涤青南下平乱,世人只是知道后晋小朝廷瓦解,具体情况无从得知。但是我想如果真是斩草除根了,邹震也就不会再创建龙虎卫了。因此我想知道当年那个小皇帝去哪里了,是死是活,如果死了可曾找到尸首,如果还活着,这些年来龙虎卫可曾查到他的下落?”沈彤的声音不高,但是字字清皙。
秦王的人当中,若说有人能够查出这些事情,那么也就只有萧韧了。
从京城到西安的路上,沈彤就已经知道萧韧的身世了。
萧家与龙虎卫是血浓于水的关系,龙虎卫可以不承秦王人情,却一定会给萧韧面子。
萧韧看着沈彤,好半天没有说话。
难怪她会说出后晋小朝廷与死士营的关系,原来她是想从他这里查到当年后晋的那些事来。
萧韧忽然又笑了,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压低声音说道:“坏丫头,你真是个坏丫头。”
“嗯,你可以不和我交换的。”沈彤说得很认真。
为什么不交换?她刚刚挑起了他对后晋小朝廷的兴趣,即使她不让他帮忙去查,他自己也会去查的。
所以说,这就是个坏丫头,太坏了!
萧韧无奈地摇摇头,站起身来,他在客厅里踱了几步,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着沈彤,双眸炯炯:“好,我答应你,不过你要把你在南边遇到的事情告诉我,我想对死士营多些了解。”
她在南边遇到的事情,那就是她寻找母亲黄氏的始末了。
沈彤没有犹豫,她立刻点头:“可以。”
看来她早就想好了。
萧韧无奈地想:她在来找他之前,是不是就已经把他会如何去做全都想到了?所以每当他说点什么,她都有话在等着他。
“沈彤,你究竟几岁了?”萧韧问道。
“十岁啊。”沈彤莫名其妙。
萧韧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第一声叹气给沈彤,十岁的小姑娘就这般聪明;第二声叹气是给自己,早就知道她聪明了,还要再问?
送了沈彤出门,萧韧没有迟疑,他去了隔壁的蒋家。
今天蒋双流刚好就在西安,要明天才回去练兵。
当年和邹震一起南下的蒋涤青就是蒋双流的父亲。
蒋老爷子还在世,只不过没在西安,解甲归田后,蒋老爷子便在咸阳附近置了庄子,一住就是十几年,逢年过节也不来西安,儿孙们平时去见他,十次里有八次是见不到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