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零九章 乱
“江副将!”
不仅是羽白先生,就连樊三太爷也认出了那颗人头是谁了。
那是江副将,樊老将军的左膀右臂,跟着樊老将军出生入死,看着樊帼英长大,他为樊老将军挡过箭,与樊家血浓于水,他不只一次去过范县,他没有官威,也不像樊老将军那般刚正不阿,他是个好好先生,儒雅得不像是个武将,在范县,樊家本家的老老少少全都喜欢他。
可是现在,他变成了眼前的这颗人头,只有人头,身子不知去了哪里。
人头只露出大部分,鼻子以下的部位还在革囊里,小女娃看似举着人头,实则还是举着革囊,
“咦,他是江副将啊,我都不知道呢。既然你们认识,那就把他送给你们好了。”
小女娃笑声盈盈,话音未落,人头便从革囊里飞了出来,朝着羽白先生砸了过去!
她出手很快,人头飞得也很快,羽白先生还没有来得及躲开,人头就砸到了他的脸上,他下意识地伸手,人头落到了怀里。
羽白先生低头一看,又一次和江副将的眼睛对上,他啊的一声惨叫,仰面朝天倒了下去。
郡主哈哈大笑,笑罢,她正色道:“没有什么忽儿金大将军了,他的人马进不了榆林城,你们的江副将早在几天前就死了,这几天你们收到的情报都是假的,明白了吗?”
羽白先生刚被扶起来,听到她的话,几乎再将昏倒。
他咬紧牙关,迎上郡主的笑靥,冷笑道:“江副将死了又如何,小姑娘,你已是砧板之肉,即使有人能来救你,你也跑不掉了,榆林城里都是忽儿金将军的人马,你跑不掉了,束手就擒吧。”
“抓住宜宁郡主,赏银五千!”
正在此时,一个声音在门口传了出来:“赏银五千啊,大数目,大家一起拿赏银啊!”
随着声音,又有一群人涌了进来,这院子虽然很大,可是也容不下百人,原本就已经挤得水泄不通,此时乌压压都是人。
为首的是个十五六岁的俊俏少年,他扬起手来,手上是个白生生的包子。
跟着他一起进来的,居然全都是樊家的下人。
拿着包子的少年呵呵一笑,道:“大家看清楚了吧,此人是鞑子奸细,而那位江副将早就和鞑子秘密往来了,樊老将军和樊少将军都是中了他的奸计,现在你们的三老太爷为了一己私利相信了这个什么羽白先生,暗中和鞑子合作,不但出卖了樊家,更出卖了整个榆林城,城里那些鞑子都是他们悄悄弄进来的,他们要里应外和,配合鞑子大军攻破榆林城,再抓住郡主做人质,逼迫秦王爷割地让城,大家说,该不该把这些奸细全都宰了?”
“该,宰了他们,给老将军报仇!”下人们呼喊着,有的拿着兵刃,有的拿着从大厨房里顺来的菜刀,有的甚至举着扫帚铁锹。
一直护在郡主身前的许安忽然开口,他是对樊三太爷带来的侍卫们说的:“你们也该明白了吧,这人是鞑子,你们也想帮着鞑子抓郡主,让出榆林城吗?”
先前进来的二十名侍卫早就惊呆了,他们是跟着樊三太爷从范县过来的,他们是樊家供养的,受樊家厚待,拿的是樊家的银子。他们是范县人,在范县,人人以范县出了樊氏父女为荣,他们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们要为鞑子出力。
“我们是樊家的人,我们不会帮着鞑子!兄弟们,杀!”
“杀!”
“杀!”
早已吓得抖若筛糠的樊三太爷嘶声喊着:“你们是我带来的,快来保护我啊!”
没有人理他,甚至没有人看他一眼,他如同一团垃圾,被不断冲上来的人群挤压踩踏,有鲜血洒到他身上,他不知道这是谁的血,他还没有看清楚,就被推倒在地上。
(以下文字十分钟后替换)
“该,宰了他们,给老将军报仇!”下人们呼喊着,有的拿着兵刃,有的拿着从大厨房里顺来的菜刀,有的甚至举着扫帚铁锹。
一直护在郡主身前的许安忽然开口,他是对樊三太爷带来的侍卫们说的:“你们也该明白了吧,这人是鞑子,你们也想帮着鞑子抓郡主,让出榆林城吗?”
先前进来的二十名侍卫早就惊呆了,他们是跟着樊三太爷从范县过来的,他们是樊家供养的,受樊家厚待,拿的是樊家的银子。他们是范县人,在范县,人人以范县出了樊氏父女为荣,他们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们要为鞑子出力。
“我们是樊家的人,我们不会帮着鞑子!兄弟们,杀!”
“杀!”
“杀!”
早已吓得抖若筛糠的樊三太爷嘶声喊着:“你们是我带来的,快来保护我啊!”
没有人理他,甚至没有人看他一眼,他如同一团垃圾,被不断冲上来的人群挤压踩踏,有鲜血洒到他身上,他不知道这是谁的血,他还没有看清楚,就被推倒在地上。“该,宰了他们,给老将军报仇!”下人们呼喊着,有的拿着兵刃,有的拿着从大厨房里顺来的菜刀,有的甚至举着扫帚铁锹。
一直护在郡主身前的许安忽然开口,他是对樊三太爷带来的侍卫们说的:“你们也该明白了吧,这人是鞑子,你们也想帮着鞑子抓郡主,让出榆林城吗?”
先前进来的二十名侍卫早就惊呆了,他们是跟着樊三太爷从范县过来的,他们是樊家供养的,受樊家厚待,拿的是樊家的银子。他们是范县人,在范县,人人以范县出了樊氏父女为荣,他们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们要为鞑子出力。
“我们是樊家的人,我们不会帮着鞑子!兄弟们,杀!”
“杀!”
“杀!”
早已吓得抖若筛糠的樊三太爷嘶声喊着:“你们是我带来的,快来保护我啊!”
没有人理他,甚至没有人看他一眼,他如同一团垃圾,被不断冲上来的人群挤压踩踏,有鲜血洒到他身上,他不知道这是谁的血,他还没有看清楚,就被推倒在地上。
第二一零章 奸细
普渡寺外烈火熊熊,民众越聚越多,人人都想进寺中躲避,女尼们只把受伤的民众和老弱病残安置到寺内。大多数民众都不能进寺,有人跪在地上哀嚎,有人破口大骂。
“让我们进去啊,鞑子就要来了!”
“郡主让我们来的,我们要见郡主!”
“在外面谁能保护我们,我们会让鞑子杀死的!”
......
住持和监寺面露难色,这是沈彤沈姑娘再三叮嘱的,只让伤者和老弱妇孺进寺。
这时,女尼中闪出一个小女娃,脸蛋胖嘟嘟的,寺里的女尼全都认识她,她是沈彤身边的丫鬟芳菲。
芳菲向黑鸦鸦的人群看了看,对一位高胖尼姑说道:“慧明师太,你能把我抱起来吗?举高高。”
慧明师太身形魁梧,如同壮硕男子,她没费力就把芳菲高高举起。
“静一静,大家静一静,郡主有话和你们说!”
人群喧闹,芳菲的声音被四面八方的音浪盖过,她重复了几遍,四周终于安静下来,所有人一起望向那个被高高举起的小丫头。
熊熊火光把那张胖胖的小脸映得红彤彤的,原来是个这么小的孩子。
“郡主说了,鞑子是假扮成百姓混进城的,城门已经关闭两天了,那么鞑子混进城里也至少有两天了,这两天来,我们都没有察觉,说明他们扮得很像。除了正在烧杀抢掳的鞑子,还有鞑子混在百姓当中,说不定我们这里也有。所以郡主才不让所有人全都进到寺内,万一有鞑子混进去,受伤的民众怎么办?老弱妇孺怎么办?”
是啊,那些鞑子忽然出现,城门早就关闭了,出城进城都不行,这些鞑子又是如何进来的?
正如这个小丫头说的,鞑子们早就来了,但是他们化妆成普通百姓,所以才没被察觉。
刚刚还在为了不能进寺而吵闹的民众们全都安静下来,他们先是面面相觑,接着就瞪大眼睛警惕地放着周围的人,这些人里会有鞑子吗?
芳菲抿抿嘴唇,小姐说只要说出鞑子是如何混到城里来的,百姓们就会安静下来,小姐说得真对。
她轻轻咳了一声,继续说道:“大家先不要惊慌,各自找到自己的家人、亲戚、邻居、朋友,相熟的人站在一起。”
张三认识李四,李四和王五一家是亲戚,王五和赵六、刘七是邻居,赵六和刘七也有朋友有亲戚。
百姓们在人群中呼喊着熟人的名字,找到熟人的便松了口气:“你们家都没事,真好啊,你媳妇呢?”
“我媳妇和孩子都到寺里面了,没事了没事了,我在外面也安心。”
果然,没有人再吵闹着要进寺,所有人都忙着找到相熟的人,只要这样,才能把隐藏在百姓当中的鞑子找出来。
正在这时,远处有一列整齐的队伍向这边跑了过来。
“快看,是卫军,卫军来保护我们了!”芳菲大声喊道。
所有人都看到了,这是一支军队,盔明甲亮,手臂上缠着白布,他们是樊家军,戴孝的樊家军。
见到他们,住持师太松了口气:“阿弥陀佛,卫军终于来了。”
“有人逃跑,我们不认识他们!”
百姓中有人高声呼喊,那是孤零零的一群人,一直蹲在角落里,这时忽然起身奔跑。
火光中,他们抽出了藏在身上的兵刃,人数不多,只有三四十人,三四十个人,三四十把刀,他们是准备趁乱混进普渡寺的,可惜没有成功。原本还想硬闯,无奈来了卫军。
他们是被百姓们排除出来的,卫军一定会过来排查,他们身上藏着兵刃,与其被卫军们查出来时再出手,还不如现在就拼个鱼死网破。
“真的是鞑子奸细,追!格杀勿论!”
百户扬起手中大刀,卫军们如同出笼猛虎,向着那些人包抄过去。
民众们或害怕,或饶幸,这些人是混在他们当中的,就在刚刚,他们还和鞑子奸细站在一起。如果这些奸细混进寺里,自己的妻儿老小会怎样?他们不敢想下去了。
“郡主英明,郡主英明!”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喊出来,接着,便有更多人跟着一起喊。这么多人一起喊,喊出来就不害怕了。
面前有杀戳,有血光,那是卫军们在为他们这些普通百姓而战,卫军们杀的是鞑子奸细,差点就害了他们父母妻儿的奸细。
普渡寺前的火塔依然在燃烧,火光映红了夜空,映红了大半个榆林城。
又有民众往这边逃来,先前的民众们自发地寻找相熟的人,让老幼妇孺和伤者进寺,男人们挺起胸膛,他们依然畏惧,但他们有了信心,这里是郡主,有卫军,还有保佑黎民百姓的佛菩萨,他们无畏。
芳菲谢过慧明师太,回到寺里,监寺师太正率领女尼们照顾伤者,王府的侍卫们各司其职,在寺中巡逻。
就在两个时辰前,他们抓住了悄悄进寺的八个人。
八个人里有人招供,他们是奉命进来埋伏的,一旦榆林城发生混乱,他们就会趁机掳走宜宁郡主。
可惜他们没有想到,原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还是被识破了行踪。
“奶奶的,这些家伙也真是有几把刷子,咱们昼防夜防还是让他们进来了。”王府的侍卫说道。
“哼,有什么了不起的,还是让我家小姐发现了。”芳菲昂首挺胸,找东家真是个技术活,既要有眼光也要有运气,比如她吧,不但有眼光还很有运气。
小姐真是太厉害了!
宜宁郡主逃进了密道,她的丫鬟们玩着小牌,有说有笑,这些人误以为郡主还在,便进了郡主的院子,于是就被早已藏在那里的侍卫们一举擒获。
一名女尼从外面进来,高声说道:“卫军胜了,卫军胜了!”
她是出家人,那些杀人的事她是说不出口的,说出来都是罪过。
芳菲却立刻反应过来,她大声欢呼:“假扮成百姓的奸细都被斩杀了,大家不要害怕,樊家军正在外面保护你们!”
第二一一章 雪在烧
雪夜,除夕夜,冰冷刺骨。
城门官一边搓着发红的耳朵,一边拔着脖子注视着白茫茫的官道。
来了,来了,千军万马。
“大人,怎么办啊,我们要派人去报信吗?”小兵问道。
报信?向谁报信?
城门官的眉头皱成川字,榆林已经十几年没有鞑子入侵了,十几年前闹过鞑子的时候,他还没有从军呢。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府衙里有兵,卫所里也有兵,可是卫所在城外,府衙里的兵也对付不了千军万马。
“大人,开炮吧,我们开炮吧。”有人提议。
开炮?
城门有炮,五门西洋火炮,这是秦王爷重金购来,樊老将军把其中五门放置在城门上。
这五门火炮从未放过,也不知能不能用。
城门官咬咬牙,对身边的小兵道:“传令下去,鞑子开犯,所有人拼死一战!”
“拼死一战!”
“拼死一战!”
他们是守城门的,他们平日里做的最多的是开门关门,查验路引,他们从未打过仗,他们的刀枪只是摆设。
可是现在,他们要拼死一战。
为了这座城,为了他们在城中的妻儿老小,他们必须要战斗。
城门官对身边的小兵说道:“如果你能活下来,就告诉我老婆,我在城东的金宝钱庄存了三千两银子,让她拿出来养家糊口,免得金宝钱庄不认帐了。”
小兵抽抽鼻子:“三千两,这么多啊。”
城门官瞪他一眼:“那是我存了十几年的私房钱。”
说完,城门官悬着的心忽然就放下来了,三千两银子足够老婆把两个孩子抚养长大,这就行了,没有心事了。
他走到火炮前,摸索半天,最后还是叫过一名当兵的,问道:“你学过打火炮吗?”
没等那个当兵的开口,城门官脸色一变,快步走到城墙边上,向下望过去。
两队人马!
难怪马蹄声地动山摇,原来是两队人马!
两队人马,由两个不同的方向而来。
他拿起千里眼,这次看得清楚了,一方是鞑子,而另一方,他看到了他们的旗,只是看不清楚旗子上的字。
是樊家军吗?
一定是的,那是西秦军的装束。
“樊家军来了,大家不用担心了,樊家军来了。”或许死不了,城门官一把拽住刚才那个小兵,说道,“那三千两的事,等等再说。”
......
“大将军,前面发现兵马!”斥侯来报。
忽儿金大将军坐在马上,闻言锁紧眉头,道:“兵马?什么兵马?”
“西秦军,领军将领姓萧。”战旗是写着硕大的萧字,但是斥侯想不起边关有哪个大将军是姓萧的。
忽儿金的眉头锁得更紧,姓萧。
他想起了一个人,定国公萧渊。
怎么会呢,萧渊早就死了很多年了,这世上没有第二个萧渊了。
“不管他,继续前进!”忽儿金喝道。
“大将军,属下想起来了,秦王麾下有个姓萧的,有传言他是定国公萧渊后人。”副将说道。
忽儿金眯起眼睛,摸着络腮胡子想了想,哈哈大笑:“本将军想起来了,那不是个小孩子吗?秦王的养子,听说在西安城里管着王府卫军,一个小儿而已,怎会由他领兵?即使真的是他,那岂非是来送死?”
是啊,秦王怎么会派个小孩子过来呢?那个萧韧萧七少,不过是个娇养长大的富贵公子,和大齐朝所有的富贵公子一样,骑马是为了蹴鞠,射箭是为了打猎,穿上铠甲是为了好看漂亮,这种人,不足为惧。
“传令下去,如果来人真是萧七少,谁砍下他的人头赏汉人美女五人!”
“哈哈哈哈。”众将大笑,大将军说到汉人美女时,他们不约而同全都想到了宜宁郡主,这个时候,樊家那群废物应该已经把宜宁郡主抓住了吧。
“宜宁郡主有大用处,你们不要妄想了,秦王膝下只有两个孩子了,对这个女儿疼爱有加,再说,汉人全都爱面子,如果秦王知道自己的女儿沦为我们的奴隶,做着汉人娼(防)者的事情,他会如何呢?”
秦王会如何?秦王会不惜一切代价换回自己的女儿。
“前面就是榆林城,榆林城的财富堪比江南,榆林城里有秦王的女儿,勇士们,拿下榆林城,带走秦王郡主,我们战无不胜!”
忽儿金振臂高呼,士气大振,他们是草原之王,是沙漠之王,他们要做榆林城的主人,这座富甲一方的城池,今夜便将属于他们!
“来了,那支军队杀过来了!”
忽儿金接过千里眼,雪光把黑夜映得格外清晰,他看到了一支军队,正在迅速向他们靠近。
“鞑剌勇士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冲啊!”
铅云盖顶,皑皑白雪,风声、马鸣、厮杀声,响声震天,地动山摇!
有人高举气死风灯,灯光中一个少年将军端坐马上。离得近些,忽儿金
以下文字十分钟后替换。
秦王会如何?秦王会不惜一切代价换回自己的女儿。
“前面就是榆林城,榆林城的财富堪比江南,榆林城里有秦王的女儿,勇士们,拿下榆林城,带走秦王郡主,我们战无不胜!”
忽儿金振臂高呼,士气大振,他们是草原之王,是沙漠之王,他们要做榆林城的主人,这座富甲一方的城池,今夜便将属于他们!
“来了,那支军队杀过来了!”
忽儿金接过千里眼,雪光把黑夜映得格外清晰,他看到了一支军队,正在迅速向他们靠近。
“鞑剌勇士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冲啊!”
铅云盖顶,皑皑白雪,风声、马鸣、厮杀声,响声震天,地动山摇!
有人高举气死风灯,灯光中一个少年将军端坐马上。离得近些,忽儿金
忽儿金接过千里眼,雪光把黑夜映得格外清晰,他看到了一支军队,正在迅速向他们靠近。
“鞑剌勇士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冲啊!”
铅云盖顶,皑皑白雪,风声、马鸣、厮杀声,响声震天,地动山摇!
有人高举气死风灯,灯光中一个少年将军端坐马上。离得近些,忽儿金
第二一二章 一梦
熊熊烈焰中,萧韧仰起头来,他看到了火,城内的火,火光冲天,把夜空染红。
除夕夜的火,榆林城里才有的风俗。
城内的火,城外的火,交相辉映,萧韧嘴角溢出一抹微笑。
“大朴刀!”萧韧喝道。
他常用的兵刃是剑,但是现在他想用刀。
大朴刀随手可得,属下从一名副将手中接开一把,交给萧韧。
这是最普通的刀,没有来历,也没有镶金嵌玉,但是只要能杀人,就是好刀。
萧韧持刀在手,策马向前冲去。
“冲啊,杀啊!”厮杀震天,如山呼海啸,地动山摇。
忽儿金伸手扯了一把烧焦的胡子,狠狠吐了一口唾沫,空气里弥漫着烧焦的味道,可恶的齐人,竟然放火炮,欺他突袭行军未带火炮吗?
“迎战,杀了那小儿!”忽儿金怒吼,他是鞑剌第一勇士,他是大汗亲封的大将军。
战火硝烟中,上万兵马在厮杀,战旗猎猎,杀声阵阵,跨下的追风如同出海蛟龙,在千军万马中一骑当先,萧韧手中大朴刀如同砍瓜切菜一般上下翻飞,鲜血把他身上的战袍染得更红,火光中,他看到了忽儿金,萧韧笑了,高声喝道:“忽儿金,拿命来!”
话未尽,手中大朴刀已经飞了出去,忽儿金挥刀去挡,可是已经晚了,他只觉脖颈间一股冰凉,大朴刀穿过他,飞向他身后的将官,一起飞出去的,还有他的项上人头!
“忽儿金已死,七少英勇!”岳阳眼尖,率先大喊。
“忽儿金已死,七少英勇!”
“忽儿金已死,七少英勇!”
蒋修杰一骑当先杀入鞑剌军中,手中长矛一挑,抢在鞑剌人之前把忽儿金的人头抢了出来。
忽儿金的人头被长矛高高挑起,与人头平行的,是战旗上硕大的“萧”字。
“杀啊!”
“冲啊!”
西秦军士气大振,如同下山猛虎向鞑剌军包抄,失去主帅的鞑剌军不敢恋战,向来时的方向奔逃,喊杀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震破天际。
城门上的官兵们惊愕地望着这一切,他们已经看清楚战旗上的名号,这不是樊家军,但,这是西秦军。
他们想像不出,如果这支西秦军没有来,等待他们等待榆林城的会是怎样可怕的杀戮。
鞑子只会屠城和掳掠,他们不会放过富庶的榆林城。
城门官抹了一把脸,脸上湿漉漉的,也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
“来,再来一炮,让鞑子们知道,我们榆林人不是孬种,不是他们想抢就抢想杀就杀的!”
这一次城门官的手不在颤抖,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一把拽过那名小兵:“若是我老婆不相信,你要给我做证。”
“做什么证啊?”小兵不明所已,这一晚上,城门官已经拽过他三次了。
“做证这炮是我放的啊,看那婆娘还敢在我面前撒泼不,”城门官得意洋洋,他搓搓手,点着了火捻子。
“轰隆!”又是一声巨响,这一次并没有打到鞑子兵,但是声音却比上一炮更大更响。
已如惊弓之鸟的鞑子兵被这一声巨响吓了一跳,有人从马上摔落下来,立刻便被紧追而来的西秦军斩杀。
越来越多的鞑剌士兵在马蹄下翻滚,西秦军的呼喊声撼天动地!
城门官喘着粗气,望着火光中奔杀的军队,忽然一拍脑袋,高喊道:“快快,开城门,迎接大军进城!”
......
宜宁郡主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中她带着嬷嬷和两个武艺高强的大丫鬟走进了密道,身边还有十几名侍卫。
鞑子来了,就快要打到府衙了,她虽然害怕,但是却没有表现出惊慌。
她还有密道。
当时父王的人使了计策,让太皇太后派来兴建慈安居的太监们提前离开榆林回了京城,就是为了挖掘出两条密道。
一条密道通往后山,另一条密道通往樊家。
虽然樊家父女均不在榆林,但是樊家是最安全的地方。
就在昨天,在榆林主持大局的三老太爷已经让人来送信了,他已经调了榆林卫的守兵前来,普渡寺太大,反倒不如樊家安全,有了樊家,有了那些守兵,她不会有事。
密道里潮湿阴冷,她裹紧身上的貂裘,可仍然感觉很冷,鼻端是湿土特有的腥气,令她几次都有窒息的感觉。
他们在黑暗中前行,四周安静得可怕。
到了,终于到了,也不知走了多久,他们终于走出了密道。
可是等待他们的不是榆林卫的卫军,她中计了。
她的侍卫们全都死了,嬷嬷和丫鬟们也死了,只有她了。
鞑子们在榆林城里烧杀抢掠,昔日繁华的街市变成了修罗场。
在樊三太爷的哀嚎声里,一名中年文士带人把她交给了鞑子。
她和很多女人一起,被捆绑着坐在大车上,女人们都在哭,她没有哭,她茫然地看着熟悉而陌生的城池。
就在不久之前,她还在这城中走过,绿的树,红的花,五颜六色的酒旗招牌,所过之处是民众的欢声笑语。
现在那一切全都没有了,鞑剌人把这里当成了他们的牧场,把百姓如牛羊般宰杀奴役。
马牛停下,等待她们的是鞑剌兵将满脸横肉的脸,她在贪婪的目光中一步步向前走去,她看到了鞑子的大将军忽儿金。
忽儿金用手指托起她的下巴,狞笑着说道:“这就是秦王的女儿啊,大齐朝的王孙贵女也没什么好的,没**没屁(防)股,玩不了几下就死了。”
她既害怕又恶心,她知道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忽儿金割下她的一只耳朵,派人送去给她的父王。
耳朵从身体离开的那一刹那,她以为她要死了。
多好啊,她可以死了。
可是当她醒来时,她还活着,她身无寸缕,如同野兽一般被关在笼子里,四周都是鞑剌兵士,他们看着她的样子,就像传说中的狼。
忽儿金怒吼:“秦王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好,本将军就要让他知道,拒绝合作换来的是什么。你们一个个的上,直到把这位可爱的小郡主玩死为止,本将军要把他女儿的尸体挂在城楼上,让天下人都知道,秦王的女儿是被鞑剌人玩死的!”
第二一三章 登城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她能猜到,一定是父王没有答应忽儿金的条件。
她笑了,她放声大笑,换作几天之前,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她会身陷这种境地,她更不会想到,身陷这种境地中的她还能放声大笑。
这才是她的父王,她最尊敬的父王。
她想起曾听三哥说过,大哥不是病死的,大哥是自杀,大哥用他的死解了父王之险。
她从未见过大哥,她出生的时候,大哥和二哥已经被留在京城为质了。
她对大哥没有什么感情,大哥薨逝的时候,她并没有悲伤,丁夫人为此还数落过她。
可是现在,她忽然想起了大哥,大哥虽然只活了十几岁,虽然短短一生都被关在小小的一方天地里,可是大哥是个英雄。
“大哥,你能做到的,我也能,大哥,我要来找你了,我是宜宁,你的妹妹。”
铁笼中,少女仰天大笑,长长的头发披散着,她的皮肤洁白如玉,尚未发育的身体宛若一只小小的羊羔。
她是秦王的女儿,她是太祖皇帝的孙女,她的祖母是前朝公主,她是大齐朝血统最高贵的女子。
笑声戛然而止,鲜血从她口中涌出,她环视着四周的豺狼,嘴边依然挂着笑容......
“啊!”宜宁郡主从梦中惊醒,她摸索着爬了起来,四周昏昏暗暗,只有一盏小小的马灯发出微弱的光茫。
周围没有眼冒绿光的豺狼,也没有凶神恶煞的忽儿金,她的衣衫完整,她的耳朵也还在。
宜宁郡主大口地喘着粗气,原来那一切都是一场梦。
她依然在密道里,只是这条密道的尽头不是樊家,而是后山。
沈彤让她躲进通往后山的密道,可是却没让嬷嬷和大丫鬟跟着她一起来。
她忐忑不安,她从未有过独自一人在黑暗中的经历,她害怕。
沈彤说这条密道已经探过了,让她只管在这里等着便好,密道有通气口,不会把人憋死。
想到这些,宜宁郡主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没有什么可怕的,比起梦中的一切,她现在的处境可谓是神仙洞府。
鞑子来了,榆林城会像梦中那样,被鞑子屠城吗?
宜宁郡主双膝跪倒,双手合什,默默祷告,南无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榆林化险为夷,保佑百姓们平安无事,保佑彤彤不要出事。
彤彤说过会来接她,那她就等着吧。
宜宁郡主再一次醒来的时候,是被人叫醒的。
“郡主,醒醒,我来接你了。”
宜宁郡主觉得,那是她听过的最美妙的声音,宛如天籁。
她睁开眼睛,就看到沈彤亮如星辰的双眸
彤彤没有食言,她真的来接她了。
“彤彤,你受伤了?”她看到沈彤身上有血。
“这不是我的血。”沈彤说道。
“那是谁的?”宜宁郡主还是很担心。
“我也不知道呢,死了很多人,我也不知道这是谁的血了。”沈彤伸个懒腰,她有些累了。
宜宁郡主吓了一跳,死了很多人,还是死了很多人,和梦中一样吗?鞑子在榆林城里肆意杀戮,街道上流淌着的都是鲜血。
沈彤拍拍她那变得苍白的小脸,笑着说道:“别担心,城还在,我们现在去城门,迎接萧韧进城。”
“萧韧?七哥?”宜宁郡主的脸上刹时有了光彩,宛若清晨的朝霞。
已是清晨,天已放晴,晨曦已至,在紧张不安中渡过一夜的榆林百姓们,自发地走上街头,他们有的在走,有的在跑,追随着前面的人马。
那是郡主的人马,郡主就在前面。
郡主护住了榆林城,郡主护住了榆林城的百姓。
城门前,宜宁郡主勒住了缰绳,沈彤微笑:“郡主,上城楼吧,百姓们都想看看你。”
宜宁郡主下意识地伸手去抓沈彤的衣袖,喃喃道:“我......我没有啊,这是你的功劳。”
沈彤笑了,她的笑容如初阳般明媚:“这是秦王之城,你是秦王之女,这是你家的城池,此处都是你的百姓,登上城楼,接受百姓的欢呼,这才是你的职责。”
宜宁郡主的手停在空中,手握成拳。
“可彤彤,这一切都是你做的啊。”她说道。
“我是拿钱办事啊,王爷给了我一千两黄金,这是给我的酬劳,不过这次我有点亏了,一千两黄金肯定不够,你一定要和王爷说,我要加价,少说也要再加一千两,否则就没有下次了。”沈彤一脸正色,这不是开玩笑,真金白银的事,从来就是正经事,最正经的事。
宜宁郡主终于忍不住,被她逗笑了:“好,我回去就修书一封,让父王给你加价,如果他不肯,我就哭,就闹,就打滚儿!”
说到最后三个字时,宜宁郡主哈哈大笑,笑声爽朗,与梦中她最后的笑声不同,没有惊心动魄,也没有舍身取义。
“彤彤,你和我一起登城楼吧。”宜宁郡主说道。
“不,我要站在这里,就这里。”沈彤放眼望去,她站的地方正对着城门,有人从城门里走进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了。
宜宁郡主不再多言,她翻身下马,一步一步登上城楼。
“郡主登城了,郡主登城了!”
站在城楼之上,宜宁郡主居高临下,第一眼,她没有去看城外的千军万马,她先看向城中的百姓。
城楼下,百姓们黑鸦鸦一眼望不到头。
“郡主看我们了,快跪下给郡主磕头!”
人群里有老有少,年青的扶着年长的,大人拉着孩子,他们纷纷跪倒。
他们一夜未睡,他们从城里一路跟来,他们走得气喘吁吁,可是他们不觉辛苦,如果不是郡主护住了他们,他们在昨夜就死了,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郡主仁慈,郡主大义!”
呼喊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宜宁郡主挺起了胸膛,她是太祖子孙,这里都是她的百姓。
沈彤说的对,做郡主是她的职责,接受百姓欢呼是她的职责,她,宜宁,会履行这一职责;她,宜宁,会像兄长们那样,保护父王,保护百姓,保护这得之不易的太平。
第二一四章 七少累了
大雪初霁,金乌东升,阳光如碧玉彩霞般铺洒在皑皑雪地上,城门口垂下一条条晶莹剔透冰挂,也在阳光中闪烁着耀眼的光茫。
但是当那少年策马走进城门时,四周的一切在那一刻黯然失色。
他的战袍已经残破,甲胄上溅满斑斑血迹,他的脸上满是风尘,腰间的长剑血渍未干。
但当冬日暖阳照在他身上时,便如耀眼的阳光照在银妆素裹的雪山冰峰上,明亮瑰丽,却又气势磅礴。
他走在冬日暖阳里,他的身后是千军万马。
百姓们自发地闪到两侧,大路正中只有一个小小女孩骑着马伫立在那里。
她看着他,翘起嘴角微微笑着。这一世,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萧韧,从战火中走来,风尘仆仆,神采飞扬。
他眼中的冷静沉稳,让人忽略了他的年龄,沈彤在想,以后还是不要叫他小孩了吧......
可是她很快就收回了思绪,因为火儿像见到亲人的孩子一样,欢喜雀跃地向着萧韧飞奔了过去。
当沈彤好不容易勒住缰绳时,她已和萧韧并肩而立,火儿正用大脑袋去撞追风,直到萧韧伸手抚摸它的鬃毛,它才停止了对追风的骚扰。
“对不起,火儿想你了,我会管束它的。”
沈彤听到身后传来的笑声,她的脸红了。
萧韧怔了怔,他看到那张胀红的小脸。
沈彤也会脸红?
“走吧。”萧韧抿抿嘴唇,强忍着笑,催马向前。
火儿蹦着要跟上去,沈彤使劲拽着它的耳朵,火儿无奈地踱到路边,眼睁睁看着爹爹越走越远,它气得仰天长嘶!
......
榆林府衙里满目疮夷,五十名衙兵死伤大半,知府带着官员们站在府衙外面,昨夜最危机的时刻,那个叫沈彤的小姑娘带着很多人前来,那些人里有榆林卫留守的部分卫军,有郡主身边的侍卫,还有樊家的下人。
“郡主平安,百姓无忧,他们都在普渡寺,留下了大部分的卫军在那边护着他们,余下的人全都来了,我们一起杀光这些鞑子。”沈彤笑着对知府说道。
直到现在,知府回想起来还有些恍惚,在那之前,他已经做好以身殉城的准备了,可是他没有想到,在最后关头还会有救兵,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带领救兵前来的是个十来岁的小女娃。
“我是奉了郡主之命来的。”沈彤说道。
想到过去的那一切,知府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但是下一刻他便张大了嘴巴。
西秦大军来了,怎么领兵的将军这么年轻?
也太年轻了吧?
这都是怎么了,怎么一个一个的都是小孩子?
......
大军在城外扎营,萧韧却住进了客栈里。
若是换作平时,这是足能垢病的,但是此时此刻,没有人会说三道四,知府大人满脸愧色:“府衙被砸得破破烂烂,不能接待萧大将军,好在那家客栈地处偏僻,没有被鞑子损毁。”
客栈虽然偏僻,但却比官驿要舒服。
萧韧舒舒服服洗了一个热水澡,换上质地精良的衣裳,斜靠在罗汉床上,脑海里无数次闪过沈彤红扑扑的脸蛋。
他忍不住轻声笑了,小丫头会脸红了。
这是长大了吧。
他应该单独见见她的,知府说了,是她带人来协助他们的。
而且也是她假扮成宜宁郡主戳穿了奸细的诡计,更是她聚拢百姓把伤亡减少到最低。
所以,他是应该见她的,勉励她几句,王爷平素也经常会夸奖立功的人的。
嗯,就是为了夸奖她,勉励她,还有就是代表周铮感谢她保护了宜宁。
对,就是这样。
萧韧从罗汉床上跳起来,他没想叫上小栗子,也没想带随从,只是出去办一件小事而已,没有必要带上那么多人,再说,沈彤是住在普渡寺里的,普渡寺是尼姑庵,他带的人太多,也不合适。
萧韧整整衣裳就往外走,迎面撞上正兴冲冲过来的岳阳和蒋修杰。
他们两个也是焕然一新,修整得干干净净。
“七少,郡主派人来了,她在普渡寺设了素宴,为我们接风洗尘。”
刚刚经历过动荡的榆林城还没有缓过劲来,又是春节,商铺酒楼都没有开张,知府大人自顾不暇,这个时候也只有普渡寺里一片安祥。
萧韧蹙眉:“素斋有什么好吃的,你们去吧,我不去。”
“别啊,你不去那还有什么意思,再说了,今天是大年初一,过年呢,昨晚没有吃上年夜饭,过年的饺子总要吃几个吧。”蒋修杰说到这里,有些委屈,今年的压岁钱也没有拿到,也不知道回到西安后,爹和娘会不会赖帐不给。
“我无肉不欢,最讨厌吃素了,你们替我向郡主道歉,就说我连夜征战,疲惫不堪,要好好睡一觉。”
说完,萧韧转身回屋,随手关了门,他很累,他要睡觉。
岳阳和蒋修杰面面相觑,岳阳道:“你说他是真的还是装的?”
“装的吧,肯定是,我从没见过他说累,所以一定是装的。”蒋修杰冷哼。
但是无论是真累还是装累,七少既然说了,他们也只能双手双脚表示赞同。
七少很累,七少要睡觉。
宜宁郡主听说以后满是担忧,她问沈彤:“七哥从来不说累的,这一次他肯定是太辛苦了,我还是让太医去看看他吧。”
她从西安来的时候,带了一位太医。
岳阳连忙摆手:“不要去不要去,他在睡觉,太医去了会打扰到他。”
“也是啊,那就明天再让太医去吧。”宜宁郡主还是很担忧,嘱咐岳阳和蒋修杰好好照顾萧韧。
虽然主角不在,但是这顿饭还是吃得很热闹。久别重逢,大家都有说不完的话。宜宁郡主和岳阳、蒋修杰都是从小就认识的,彼此并不拘束,倒是沈彤很少说话,她本来也不是话多的人,今晚尤其惜言如金。
“沈姑娘你还好吧?”蒋修杰关心地问道。
“还好啊。”沈彤回他一个笑脸。
“彤彤最辛苦了,多亏有彤彤,否则榆林城会有更大的伤亡,连七哥都给累坏了,彤彤年纪这么小,一定更累。”宜宁郡主于心不忍,她是疏忽了,她忘了彤彤一夜没睡。
“彤彤,要不你回去休息吧,等到七哥休息好了,我们再好好聚聚。”宜宁郡主关心地说道。
第二一五章 我喜欢吃素
一回到她们住的小院子,芳菲就开始洗手。
在酒席上,芳菲刚刚知道前两天萧韧派人送来的那只革囊里面是人头,奸细的人头。
冰天雪地,人头冻得硬梆梆,送来以后也是挂在外面,芳菲每天都在那下面走上几次,压根没有想到革囊里面装的是人头。
最可怕的是她还摸过那只革囊!
“芳菲,别洗了,再洗手上要蜕皮了。”沈彤懒洋洋地说道。
“小姐啊,用香胰子洗不干净,我去厨房里拿点碱面。”芳菲说完就跑了,没有什么比洗手更重要的了。
沈彤哭笑不得,死人有啥可怕的,又不能杀人又不能做坏事,一颗人头而已,难道它还会张嘴咬人吗?
芳菲跑出小院子,急着去小厨房,黑灯瞎火脚下打滑,一头撞到一个人身上。
那人原是可以躲开的,只是看到有人没头苍蝇似地冲出来,以为出了什么事,一怔之下就被芳菲撞个满怀。
他嫌弃地把芳菲一把推开,掸掸衣裳,芳菲被他推得险些跌倒,好不容易站定身子,正想和他理论,半明半暗的灯光下,她看清了来人。
“萧......七少?”芳菲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她看着萧韧那张俊秀的脸,不知为何眼前就浮现出那只革囊。
“啊鬼啊!”芳菲掉头就往回跑,这个时候只有自家小姐才能救她!
沈彤没什么精神,拿着本《春秋》有一页没一页地翻着。
外面传来芳菲的叫声,她吃了一惊,本能地抄起放在枕头下面的匕首。
芳菲大呼小叫地跑进来,身后跟着面沉如水的萧韧。
沈彤的目光绕过芳菲,望向萧韧:“咦,你怎么来了?”
“你这个丫头是疯了吗?”萧韧沉着脸说道。
看到自家小姐,芳菲就缓过神来了,她红着脸低下头去,沈彤看看萧韧,又看看芳菲,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她刚刚知道你送来的革囊里是什么东西,吓坏了”,沈彤摸摸芳菲的小卷毛,说道,“去沏壶茶来。”
芳菲缩缩脖子,蹑手蹑脚地从萧韧身边走过去,然后一溜烟儿地跑了。
萧韧皱眉,对沈彤说道:“这丫头脑子不好使,回西安后换一个吧。”
沈彤笑道:“她还小呢,小孩子不就是这样吗?”
话一出口,沈彤就想起来她现在的年龄也还是个小孩,她岔开话题,问道:“你怎么来了?”
岳阳和蒋修杰都说萧韧疲劳过度,连郡主的年饭都没有来吃。
“昨晚的事情我全都知道了,你做得很好,辛苦你了。”萧韧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是收钱办事,王爷出了千两黄金,我自是要把事情办好。”沈彤笑嘻嘻地说道。
萧韧一时语塞,收钱办事?据他所知秦王的一箱黄金送过去,沈彤就让那几个飞鱼卫一起分了,她根本就不在乎这个。
不过,这样挺好的。
虽然榆林城里上至知府下到百姓,人人称颂郡主仁慈,可是萧韧却是不信的,并非他不信宜宁的仁慈之心,而是他不信这些都是宜宁下令去做的,他认识宜宁快十年了,宜宁被保护着长大,心思简单,从未经过风吹雨打,昨夜的阵式,她恐怕早就吓坏了。
这都是沈彤的主意,沈彤不但假传宜宁的号令,让留守的卫军护住了城中百姓,而且她还假扮成宜宁,让藏在樊家的奸细现出原形,带领官兵和民众剿杀混进城中的鞑子,粉碎了鞑子里应外合,挟郡主要协的诡计。
“无论如何,昨夜的事,你当居首功,我会如实向王爷禀告。”萧韧说道。
“我也觉得应该论功行赏,所以你回西安后,帮我在王爷面前美言几句,我要再加黄金一千两。”沈彤的神情很认真,真金白银的事,一定要认真。
萧韧扬扬嘴角,低头笑了,然后重又抬起头来,说道:“好,我帮你......我有什么好处吗?”
“我按市价给你抽成吧,市价是多少?”沈彤说道。
萧韧:......
这时,芳菲捧了茶盘进来,萧韧立刻有了主意,说道:“今天过年,你请我吃年饭吧,就当是我帮你向王爷说项的酬劳。”
普渡寺的素膳很有名,今天宜宁郡主请客用的饭菜就是出自寺里的香积厨。但是慈安居的小厨房也没有闲着,劫后余生,宜宁郡主让小厨房也置办了素斋,让侍卫和丫鬟们好好吃顿年饭。
“你还没吃饭?”沈彤奇道。
“没有,从早晨到现在,我只喝过一碗粥。”萧韧说道。
沈彤只好对芳菲说道:“你到小厨房里看看封火了吗,如果没有封火,让他们炒几个小菜。”
“没封火,今天过年,小厨房里做了好多吃的呢。奴婢这就去准备。”芳菲最喜欢去准备饭食了,嗯,只要和吃有关的,她都喜欢。
沈彤冲着萧韧笑笑:“可惜寺里只能吃素。”
“我喜欢吃素,王妃在世的时候,每逢初一十五,周铮和我,还有宜宁,都会陪她一起吃素”,萧韧说着,顺手拿起沈彤放在桌上的书,眉头微蹙,“你还在读《春秋》,读懂了吗?”
他记得去年的时候就见过沈彤读《春秋》,那时他还问过她能否读懂,沈彤说多读几遍总会懂的。
“越读越不懂,所以还在读,好在大多数的字我都认识了。”前世她识字不多,这一世从《三字经》、《弟子规》读起,遇到不认识的字,就问许安和王双喜,现在读《春秋》,虽然还是读不懂书中的学问,但字是认识的。
“经过昨天的事,想来王爷会让宜宁回西安,到时你也能一起回去了,如果你想读书,我帮你找位先生吧。”萧韧喝了一口茶,眼眸也似是浸上了茶中的水汽,多了几分莫名的意味。
“就要回西安了吗?”
沈彤的眉头微微动了动,只是连自己也没有察觉的小动作,却被萧韧看在了眼里。
“蓝师傅的事,你还想继续查下去吗?”萧韧问道。
“我查的一直都不只是他,我查的是死士营。如果他和死士营有关系,你不觉得奇怪吗?死士营是在南边,为何他会在这里一住就是十几年?”
第二一六章 端茶送客
室内明亮,沈彤目光坚毅,她像一个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孩子,事实上,她也确实是个孩子。
萧韧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堂屋里点了几盏灯,难怪亮如白昼。
沈彤不喜欢昏暗吧。
“我知道你怀疑蓝师傅就是就是当年活下来的那个孩子,起先我也是这样认为,我审问过金旺,我也见过蓝师傅,所以我否定了之前的想法。如果蓝师傅和死士营有关系,那么高子和就是为他而来。”萧韧说道。
早在十几年前,高子和就来到西安,他在西安成家立业,娶妻生子。
从始至终,高子和与金旺执行的就不是同一个任务。
十几年来,他就是一个普通人,走在人群里不会引起注意的人。
直到刘嫂子,也就是丙三带着辛拾出现在西安,几乎同时出现有还有茅家书院的左先生。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高子和的生活才发生了变化。
而他们和金旺是巧遇,偏偏高子和喜欢听戏,通过金旺成了彩云飞的常客。
如果刘嫂子和辛拾、左先生没有出现,如果他们没有遇到金旺,那么谁也不会留意高子和,高子和会像前面的十几年一样,继续在西安潜伏下去。
而蓝师傅也是在十几年前来到西安的,虽然是百卉堂的老东家把他带来的,但是也说不定他和那位老东家的偶遇就是他安排好的,否则怎会这么巧,他擅长调制脂粉,恰好就有一位开脂粉铺子的老板把他救下,又带他来到西安呢?
萧韧说道:“就是不知道为何那么多年里,死士营没有派其他人过来,反而在去年把刘嫂子和左先生派过来呢,他们来的时候,据我所知,那个时候太皇太后也还没有萌生让钟陵县主来西安的想法,看金旺来西安的时候就知道了,他们才是为此而来,那么刘嫂子和左先生又是为何呢?”
说到这里,萧韧一双星目看向沈彤,沈彤抿嘴笑了,这小孩可真逗,明明已经猜出来了,还要反问她。
那她就替他说出来吧。
“当然是为我娘和我而来啊,我前脚把我娘从他们手里救出来,后脚他们就跟着一起来了。就是这么简单。”沈彤笑道。
“你还笑得出来?”萧韧皱眉。
“当然要笑啊,不是任何人都能被人万里追杀的,只有少数有本事的人才行,比如我。”
沈彤一脸的洋洋得意,烛光下,她的脸蛋红扑扑的,萧韧忽然想起早上她红脸的样子,他连忙低下头,去翻桌上的那本《春秋》。
这时,芳菲端着只红木描金的托盘进来,把饭菜摆在八仙桌上。
素鸡、素鱼、素火腿、罗汉斋,还有一碟素馅饺子。
不但是素菜,而且没有五荤,这是斋菜。
沈彤笑道:“寺院里忌酒肉,所以没有酒。”
其实慈安堂里是不用严格遵守清规戒律的,今天宜宁郡主宴客就上了酒水,但是沈彤觉得萧韧还小,还是不要喝酒了......
萧韧也是真饿了,也不客气,把桌上的饭菜吃得精光,还让芳菲去小厨房里端来一碗饺子汤,也喝得干干净净。
沈彤一直在看着他吃饭,她从来没有见过有人吃饭也能这样认真。
萧韧吃得认真,而且仔细,他一句话也不说,眼睛都在饭菜上......
吃完饭,萧韧问起樊家的事,道:“听说樊三太爷是被踩死的?”
沈彤唉了一声,道:“当时很乱,那个奸细羽白先生带了很多帮手,很多人都被踩了,也不知是怎么搞的,樊三太爷竟然被活活踩死了,唉,按理说是应该绑了他交给樊家处置的,谁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是我疏忽了。”
萧韧出神地看着她,然后转过脸去,偷偷笑了。
他相信樊三太爷真的是被踩死的,但是也太巧了。
“有些人不用急着让他死,苟延残喘能令他死得更惨。”萧韧说道。
所以前世他把她放了?
沈彤一把抢过萧韧端起的茶杯,茶水溅到桌上。
“怎么了?”萧韧吃了一惊。
“天色不早了,你该回客栈了,小孩子不要睡得太晚。”沈彤说完就把从萧韧手里抢来的茶杯举了举,端茶送客。
莫名其妙!
萧韧在回去的路上反复回想,他想不出来是哪里得罪了沈彤。
莫非是气他戳穿她抢在樊家前面杀死樊三太爷的事?
就为这事,值得吗?
樊三太爷也太可恶了,死就死了吧,还要害得他少喝一杯茶。
次日萧韧到了府衙,知府陪着他去了大牢,前晚混在城里的鞑子,还有跟随羽白先生的那些人,但凡没死的,尽数关押于此。
樊三太爷若是没死,为了维护樊家的英名,无论是萧韧,还是秦王,都会把这件事压下来,樊三太爷也会交给樊家处置。
但是樊三太爷死了,这件事就不一样了。
萧韧说道:“让人张贴告示,鞑子奸细假扮门客,害死了樊三太爷,为首之人已被诛杀,樊少将军伤势稳定,不日便回榆林。”
知府应声,让书吏立刻去办。
萧韧从大牢里出来,站在阳光下,今天的太阳比昨天更暖,屋顶的积雪开始溶化,雪水滴滴嗒嗒地从屋檐滴落。
“小栗子,替我给樊家长辈写封信,就说樊安村与鞑子合作,妄想在榆林制造混乱,趁机劫走郡主,与鞑子里应外和,出卖樊家,出卖榆林,出卖秦王。樊安村之罪祸延全族,然,樊氏父女卫国有功,功照千秋,此事便交由樊家宗老处置,望好自为之。”
这封信连同樊三太爷的尸身送到范县,樊家宗老看到信后吓得面如土色。
“把那厮的尸身扔到野山里喂狼。”
如果樊三太爷没有死,绑回族里,按族规处置后,三房一干人等顶多就是宗谱除名。
但是现在樊三太爷死了,而且还成了苦主,这件事就不能这样处置了。
一旦三房被逐出家族,樊三太爷做下的那件事就会传扬出去,到了那个时候,樊老将军父女功高在世,也无济于世。
樊家宗老想了想,道:“三房的人孝顺,去给老三到庙里做法事,遇到土匪......”
第二一七章 千两黄金
樊帼英护送樊老将军樊安城的灵柩回到榆林时,便收到范县的来信。
樊三太爷那一支老老少少二十多人在去寺庙的路上,遇到土匪,一个没留,全部被土匪杀害。
信上还说那些土匪可能和害死三太爷的鞑子有关系,因为三太爷的尸身也不见了。
因为此事大凶,为免祸及樊家子孙,特在距离樊家祖坟不远的地方,为三房一众置办阴宅。
也就是说樊三太爷那一支全都死光了,而且死后也没有进祖坟。
樊帼英冷笑,早在当年,她就看清了本家那些人的面目,这些年来,樊家靠着父亲的功劳,作威作福,好逸恶劳,如今父亲不在了,经此一事,她也可以和本家就此割离了。
听说樊三太爷是被踩死的,这个死法很好,也很妙。
她是晚辈,樊三太爷是她的叔父,她若是把樊三太爷杀死,就会被人垢病,而如果把樊三太爷交给族里,后果决不会是现在这样。
因此,当沈彤陪着宜宁郡主来给樊老将军吊唁时,樊帼英看向沈彤的目光里,不仅是亲切,还有感激。
感激这个小女娃保留了樊家的体面,也感激她替自己解决了后顾之忧。
与此同时,秦王府里,秦王听完萧韧的汇报,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萧韧道:“榆林知府已经上书,把宜宁郡主率领榆林民众抵御鞑子的义举上奏了朝廷,王爷,郡主可以回来了。”
秦王莞尔,道:“本王这就派人接宜宁回西安。”
说到这里,秦王顿了顿,道:“让人准备一千两黄金,送到沈家。”
秦王府隔壁宅子里,一个偏僻冷清的小院里。
一个小道童正在烹茶,他跪坐在蒲团上,看着红泥小炉上冒起的水汽,喃喃道:“她要了一千两黄金?”
与其说他是在问师傅,不如说他是在问自己。
一清道人坐在对面,他淡淡道:“是啊,她要了一千两黄金,榆林的大功是宜宁郡主的,与她无关。”
“她很聪明。”朗月轻声说道。
“的确聪明,出乎我的意料。”一清道人拿起一柄羽扇,挥手扇开扑面而来的水雾。
“她被教得很好。”朗月的声音有几分黯然,他把茶壶从红泥小炉上取下来,却没有倒茶,而是怔怔看着茶壶出神。
“我倒是觉得这不像是黄氏教的,黄氏只是闺中妇人,即使专门请了武功师傅教她武技,这贪财如命的本事,却是教不出来的。”
“可是她贪财得恰到好处,秦王应该会满意她的贪财吧。”朗月说道。
“是啊,正是因为她要了一千两黄金,王爷才对她更加放心。”一清道人伸手拿过茶壶,亲自为自己斟上了茶。
世人皆如此,有人爱权,有人爱色,有人贪财,有人贪杯,有人暴躁,有人轻狂,也有人嗜杀成性,这些都是缺点,而且是无法改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缺点。
每个人都有缺点,有缺点的人并不可怕,没有缺点的人才更令人望而生畏。
“我在想,她为何要急于在王爷面前暴露自己的缺点呢?”朗月说道,口气喃喃,依然像是在对自己说话。
“她行事冷静,每一步都走得沉稳,却在此事上如此做为,那就只能是她有所图,而且是大图谋。”一清道人说道。
朗月终于抬起头来,目光如箭看向坐在对面的师傅:“她想要图什么?沈家什么都没有了,她还能有何图谋,难道她想利用遗诏?”
一清道人冷哼:“谁知道呢,对了,梅家的人这两天就要到了,到时你安排一下。”
朗月问道:“师傅,您为何要用梅家的人,依然看,梅家的那个女子不过尔尔。”
一清道人微微眯起眼睛,道:“我们在京城时,梅家那女子能够找到我们,可见她的勇气,任何时候,勇气可嘉之人都是可以用的。”
朗月垂眸:“我们还是谨慎些吧,我不想让沈彤知道这件事。”
他对沈彤越来越讨厌,也越来越防备。
一清道人饮下杯中的茶,拿着羽扇走了出去,朗月依旧跪坐在蒲团上,他低着头,看着身下草席的纹路,一滴清泪滴落下来,滚落在草席上,渗了进去,瞬间便消失不见。
......
书院街上,秦王府里的车马刚走,欣妩就对黄氏说道:“阿娘,要不把这些东西搬到妹妹屋里吧,这是王爷赏给她的,等她回来再处置。”
黄氏含笑点头:“好,等会儿阿治他们回来了,让他们来搬。”
欣妩欢快地答应,叫来帮佣的婆子吩咐下去。
一个时辰后,阿治和王双喜回来,他们在铺子里已经听说了这件事。
王爷派了太监到书院街沈家赏赐,除了赏了很多绸缎布匹,药材补品、头面首饰,还赏了一千两黄金。
又是一千两黄金!
阿治和王双喜还没有接到许安他们的来信,但是榆林发生的事,已经在西安纷纷扬扬传开了。
外界都在说是宜宁郡主立下大功,救下了榆林城。
阿治和王双喜已经在暗中猜测这件事和沈彤有关系,沈彤是离宜宁郡主最近的人,若说这是沈彤做的,他们是信的。
现在秦王府送来赏赐,其中还有千两黄金,他们就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上一次秦王赏赐千两黄金,是因为沈彤要去榆林与郡主做伴儿。
那么这一次再次赏赐千两黄金,就一定也是与郡主有关系了。
两人去沈家,帮忙把那几口大箱子抬进沈彤的房间,正要告辞,欣妩叫住了他们。
“两位哥哥,自从刘嫂子走后,这几个月来多亏婶子帮忙,可是总这样也不行,阿娘和我也不方便去外面找人,两位哥哥能否帮个忙,找个手脚麻利的婆子过来帮佣?”
原来是让他们帮着找个婆子。
没想到会是这事。
王双喜还在迟疑,阿治已经一口答应下来。
两人从沈家出来,回到自己这边,王双喜才说道:“看来欣妩姑娘也已经猜到沈姑娘要回来了。”
阿治笑道:“是啊,已经猜到了。”
第二一八章 屠户
正月里,人们还沉浸在过年的气氛中,各家铺子的生意都很冷清。
百卉堂里门可罗雀,闲着也是闲着,给沈家找帮佣的差事,阿治便交给了小柴。
帮佣不同于其他下人,不通买卖,只是雇佣,尤其是找的是女子,大多都是由熟人介绍。
阿治和王双喜两个人加在一起认识的女人,也不如小柴一个人多。
小柴只用了不到一天,就找到一个姓江的婆子,这婆子四十上下,男人和两个儿子都是赶大车的,十天里有七八天在外面,她带着两个儿媳在家里带孩子,偶尔做些女红贴补家用。
常来百卉堂的一位太太,家里是开成衣铺的,江婆子婆媳常常从她家铺子里接活回去做。
阿治见是知根知底的人家,便把江婆子领到沈家。
沈家给的工钱远比做针线活要丰厚,而且人口简单,又没有男人,江婆子一口答应下来:“家里有两个媳妇照顾着,我明天就能来上工。”
“好啊,过几天我妹妹就要回来了,江妈妈早些过来,帮阿娘和我把家里收拾收拾。”欣妩说道。
江婆子从沈家出来,便去了百卉堂,找到小柴,笑着道谢,还说道:“我来量个尺寸,给柴小哥做双鞋。”
小柴也不客气,让江婆子量了尺寸,江婆子欢天喜地走了。
她走出这条街,在个拐角处停下脚步,转身走到一株粗大的白杨树后。
一个十五六岁的俊俏少年等在那里。
“那份工见得如何?”少年问道。
江婆子笑道:“托饼少爷的福,婆子我明天就去上工了。”
“嗯,好好干,否则你那点臭事儿,死上十次八次都不够。”大饼冷冷地说道。
“当然当然,饼少爷只管放心,婆子我就是拼了这条贱命,也会把差事办好。”江婆子满脸堆笑,看上去就是普普通通的市井妇人,任谁也不会把她与当年名镇关东的女屠户联系起来。
大饼冷哼一声,道:“记住你们一家的狗命是谁给的,若是你给七少丢了脸......”
“咱们一家子等了几年,才等到这么一宗差事,别说就是当个帮佣,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江婆子拍着胸脯说道。
大饼挥挥手:“看你这么懂事,我就再叮嘱你一句,千万别在沈二姑娘面前耍手段,你们家卖人肉包子的那点伎俩,在她眼里不够看的。”
早年关东有十几个出名的大土匪,后来被燕王招的招,剿的剿,其中有一个叫江大龙的土匪,山寨被剿灭后,一家子不做土匪,改行开起了贼店,专门打劫关内来的客商,他们手段凶狠,把人杀了以后,剔骨割肉做成肉馅儿卖包子,因此,便得了个江屠户的名头,江大龙的妻子便被称为女屠户。
偏偏这夫妻二人都是一副忠厚相,尤其是江大龙的老婆,对待来投宿的客人嘘寒问暖,有时还会帮着缝缝补补,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心狠手辣的恶人。
燕王死后,关外大乱,那年萧韧去关外,偏巧就是住在江屠户的客店里。
江屠户夫妻二人见来的是个衣饰华贵的小公子,立刻起了歹心,便派了两个儿子和儿媳去了萧韧的房间,想把这小孩连同他的随从们神不知鬼不觉地宰了。
没想到片刻之后,江屠户的儿子儿媳就被人绑了扔到他们面前,江屠户这才知道走眼了,遇到狠茬子了。
后来发生了什么,大饼就不知道了,这些事他也是零零星星从岳阳和蒋修杰口中知道的。
总之,萧韧从关外回来时,不但带回了三家开马场的鞑剌人,也带回了江屠户一家子。
正如江婆子所说,萧韧并没给他们任何差事,只是给他们弄了户籍文书,让他们在西安落地生根。
这一家子看上去都是老实巴交的普通人,很快就和左邻右舍混熟了,男的出去赶大车,女的在家带孩子,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至于赶大车的那父子三人,还有没有干点老本行,就无人知晓了。
轻轻松松就把东家交待的事情办好了,小柴很得意,哼着小曲出了百卉堂。
这几天铺子里生意冷清,因此下午都是早早就打烊。
虽然各家铺子的生意都不好,但是街上却很热闹,来来往往都是走亲访友的,穿着簇新的衣裳,逢人便说吉利话,小柴喜欢这种市井气息。
他不急着回白家,东瞅瞅西看看,虽然每天都在这条路上走过,但是他每天都能发现新鲜事。
陈二家里的春挥上面被人画了个小王八,小王面馆年前早早就关门了,说是东主有喜,刚刚在门口向外张望的小媳妇就是新娶的东家娘子吧。
小柴看了一路,也笑了一路,陈二家门口被人画了小王八很可笑,小王面馆有了新娘子也很有趣,这些都是能让他笑出来的事。
咦,那个是卖酒的张寡妇吧,站在她身边的男人是谁?有奸情!
小柴一边走路一边回头,然后他就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小柴揉着被撞得生疼的肩膀正要开骂,就看到了站在他面前的那个人的脸。
“哼!”小柴自认倒霉,从那人身边绕过去。
可那人伸手就把他拦住了,冷冰冰地说道:“跟我到一边说话。”
“凭什么?”小柴不服。
“凭这是我的地盘!”萧韧的声音冷得像冰。
蛮不讲理!
小柴想揍他,但是他还是忍住了,因为他看到萧韧身后站着七八个随从。
丢人啊,在街上走走就要带一堆人,你有多怕死啊。
小柴恶狠狠瞪了萧韧一眼,跟着萧韧拐进了路边的小巷子。
“行了,我知道你早就发现我了,就不要装成他乡遇故知的偶遇了,多没意思。”小柴说道。
“他乡遇故知?你配吗?”萧韧的一只手隐隐作痛,他不耐烦地甩了甩。
“我不配,那你找我做什么?是想单挑了?”小柴吊儿郎当地说道,眼睛睃了萧韧的手一眼。
想当年,他把萧韧咬得吱哇乱叫,想起来就想笑。
第二一九章 他乡遇故知
萧韧嫌弃地看着小柴,真是越看越贱。
“如果你不是我爹的侄儿,我真想把你的脑袋砸开,看看脑袋里面是什么东西。”
“你傻啊,脑袋里面当然是脑浆了,对了,你没事砸我脑袋干嘛?”小柴眨着眼睛,一脸懵懂。
“你知道阿治让你找的帮佣是给谁家的吗?”萧韧懂得理他,直奔主题。
“沈姑娘家啊,沈姑娘是铺子的东家之一,我当然知道。”沈姑娘为人不错,从来不会挑三捡四,倒是她的丫鬟是个有毛病的,很记仇,一根糖葫芦记了一年。
“既然知道,那你还随随便便就找个人送过去?”越想越气,他本来还想亲自去找阿治,把江婆子送过去,没想到这样一件事,三言两语就搞定了,好在江婆子是他的人,否则后果可想而知。
他越想越气,恨不能踹小柴两脚。
“哪里随随便便了,我找了好几个,就属江婆子最合适了,对了,你怎么知道的?你一直在监视我?”小柴大怒,小七凭什么监视他?
“我就是来告诉你,以后做事时长点儿心,否则让人卖了你还在给人数钱。”萧韧说完,掉头就走。
小柴怔了怔,拔腿追上去,问道:“小七,你几个意思,说清楚再走。”
萧韧停下脚步,嫌弃地看着他:“你爹把你千里迢迢送过来,可惜了他的良苦用心。”
说完,萧韧再不看他,走出了小巷子。
小柴站在原地,萧韧的话是什么意思啊?
“本少爷明明是自己来的,关那老头子什么事?良苦用心?他是老糊涂了才对!”
小柴嘟嘟哝哝地重新上路,可是萧韧说的那些话却像是蚊子一样在他的耳边嗡嗡。
他不耐烦地搓着耳朵,可那声音还是从耳朵眼里钻进来。
终于,他停下脚步,怔怔地望着一处发呆。
那个老糊涂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如果让他回去,他才不会答应,老糊涂又不缺儿子,当然不少他这一个。
如果他是个女儿,那情况肯定就不一样了。
一准儿会是家里的宝贝,掌上明珠。
可惜他是个儿子,就成了多余的。
卖茶水的老杨蹲在路边,小柴走过去,问道:“如果你老婆给你再生个儿子,你高兴吗?”
老杨的老婆挺着大肚子正在摆茶碗,闻言笑着看过来。
“高兴啊,那我非得去拜菩萨不可了,生儿子谁不高兴,我做梦都盼着呢。”老杨说道,他老婆上一胎是个女儿,好不容易又怀上一胎。
“可如果你老婆一直生一直生,生来生去都是儿子,生到第六个儿子的时候,你还高兴吗?”小柴又问。
老杨张大了嘴,六个儿子?他这辈子从没想过。
“高兴是高兴,可是六个小子,我怕是养不起啊,娶媳妇要花很多银子吧?家里的房子也不够。”老杨说道。
瞧瞧,真相了吧?就连摆摊卖大碗茶的都是这样想的。
老杨现在一个儿子都没有,就已经在嫌弃第六个儿子会花他银子,抢他的房子了。
更何况京城里的那个老糊涂呢,真真正正实实在在六个大儿子。
能不嫌弃吗?
一定会嫌弃。
所以他从小到大都被嫌弃。
小柴伤心了,他捂着脸拼命狂奔,跑到黑记牛肉铺子里吃了一大碗腊牛肉。
黑记牛肉铺子是白老爷开的,他在这里吃牛肉可以记帐,月底时帐房会把帐目送到白家消帐。
也就是说,他在铺子里吃牛肉是不要钱的,但是如果把牛肉拿出去,那就要花钱,不能记帐。
吃饱喝足,小柴就把那些不顺心的烂事忘得七七八八了。
他正要起身离开,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回头一看,站在他身后的是白老爷和文老爷。
“你们两个老鬼,走路都没声音的吗?”小柴没好气地说道。
“你屋里的书都落灰了,你是怎么住的?”白老爷淡淡地问道。
小柴一怔,他屋里的确有很多书,都是白家没处安放的旧书。
可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只是住在白家还债,没说要给白家当下人,还要打扫吧?
“这个月我已经还钱了,你别没事找事。”小柴也来气了,今天真是诸事不顺,先是遇到小七,现在又被这两个老头子鸡蛋里挑骨头。
“你是还钱了,可是你住在我家,把屋里弄得到处都是灰尘,又是什么事?”白老爷沉着脸,好像他在说的是一件大事,而不是打扫房间这种不值一提的小事。
“哪里是到处灰尘啊,你不是也说了,就是那些破破烂烂的旧书上才有灰啊,那种破书,放在哪里都会落灰,就是不落灰也免不得被虫蛀鼠咬,如果不是我帮你们看着,说不定早就让老鼠给拖到窝里了。”小柴边说边扬着脖子去看外面的天色,天色已经渐渐黑下来了。
“少说这些歪理,如果你还想在我家里住着,就不能把屋子住得那么脏,尤其是那些书,那些都是珍本,你非但不珍惜,反而任由它们落灰,我看我还是应该把你们主仆全都轰出去吧。”白老爷一副痛定思痛的样子,看得小柴直呵气。
他哼了一声,从白老爷和文老爷中间挤过去,一溜烟地回到白家大宅。
阿大和阿小正在等着他,晚饭已经送过来了,牛肉蒸包,闻着就香。
“六少爷,您辛苦了,我给您揉揉肩松松骨。”阿大笑嘻嘻地说道。
小柴晃晃脖子,让阿大给他揉肩。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看向屋角,那里有个书架,书架上横七竖八摆满了书。
“今天有人来过吗?”他问道。
今天阿小一天没有出门,有没有人来过他是最清楚的。
“没有人来过”,阿小摇头,道,“小的一直都在啊,白家上上下下没人来。”
“这就奇怪了,他们怎么知道我屋里的书上都落灰了呢......”小柴自言自语,忽然,他手指向那个书架,道,“拿几本过来让我看看。”
白老爷没有说错,也没有夸张,书上果然落满了灰尘。
第二二零章 挑灯夜读
书页已经泛黄,有的地方还有修补过的痕迹。
小柴随手翻了翻,灰尘扬起,他被呛得咳嗽两声,阿大连忙过来要把那本书拿走,小柴伸手挡住了他,嫌弃地说道:“听说这些劳什么子的破书很贵,本少爷倒要看看贵在何处。”
天呐,六少爷要看书!
阿大掸尘,阿小挑灯,阿大掸完尘,又提着灯笼到院子里转了一圈儿,把趁着天黑出来闲逛的鸟儿猫儿全都轰开,然后又去了厨房。
“我家少爷挑灯夜读,宵夜要鸡汤馄饨,馄饨馅里放点香菇,少放肉,别放香油,太腻,洒几粒葱花就行了。”
白家是卖牛肉的,虽然有钱可是并不精致,全家老少没有吃宵夜的习惯,无论男女,半夜饿了就到厨房里切块腊牛肉嚼着吃,别的没有,腊牛肉要多少有多少,牛肉好吃还能饱腹,宵夜是什么?有牛肉顶饿吗?
于是可想而知,柴少爷挑灯夜读,要吃宵夜的事情很快便传遍了白家上上下下。
白老爷还没睡,正在院子里打拳,白老太太过来告诉他这件事,他用衣袖抹了把头上的汗,连皮斗篷也没穿,就去敲隔壁文老爷家的大门,于是一炷香的功夫后,文家也知道了。
“老文,你的字写得好,你给国公爷写信,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白老爷兴奋地说道。
文老爷用眼角子睨了他一眼,不冷不热地说道:“你也太沉不住气了,这才哪到哪,万一明天他就把那些书再扔到一旁,你该怎么向国公爷说?”
白老爷怔了怔,摸摸自己的胡子,嘿嘿干笑:“可万一他读上瘾了呢?那些书里讲得都是行军打仗的事儿,多好玩啊。”
文老爷又睨了他一眼,继续不冷不热:“你觉得好玩,你为何不读?”
“我......我读了也用不上啊。”白老爷为难地说道。
“你觉得六少爷就能用得上?你觉得六少爷像是能带兵打仗的人吗?”文老爷的声音阴恻恻的,犹如一盆冷水泼到白老爷的头上。
白老爷笔直的背脊瞬间佝偻下来,他讪讪地说道:“那岂非我找的这些书不对?”
“也对也不对,这些书总比四书五经要好看一些,说不定六少爷能感兴趣呢。”文老爷在心里叹了口气,六少爷到底是不是国公爷亲生的啊,是不是啊,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
一碗鸡汤馄饨下肚,柴韫打着饱嗝儿,重又打起了书。
“阿大,明天你去转转,看看有没有卖水晶镜的,这字太小了。”早知道他离京时,就从老头子的书房里顺个水晶镜出来了。
“那玩艺儿是西洋货,贵着呢。”阿大为难地说道,如今主仆三人虽然不愁吃住,可是日常花用都靠六少爷的工钱,而且还要还债。
“哦,也是,那就算了吧。”柴韫没有再说,继续看书。
......
次日,西安城里最大的一家专卖西洋货的铺子里,唯二的两柄水晶镜,就卖出去了一柄。
但是这柄水晶镜却是放在白老爷的案头,和一堆帐本放在一起。
水晶镜是买来了,可是要怎么送到六少爷面前呢?
白老爷觉得吧,自从国公爷把这差事交给他以后,他的白头发白胡子滋滋地往外冒。
养别人家的孩子比养自家孩子累多了。
......
榆林城里,随着樊帼英的归来,城中日渐稳定,出了正月,号称榆林首富的陈家搬了回来。
陈家回来的那天,大半个榆林的人都去街上看了,和走时一样,前面的马车进了陈家大宅,后面的马车还没有进城,几十辆大车浩浩荡荡,拉回了陈家的老老少少,也拉回了陈家的万贯家财。
没有人看到陈家大老爷掉了满口白牙的嘴。也没有人注意到陈家的几位大管事都换了人。
陈家,是萧韧用真刀真枪逼回来的。
陈家和范县樊家是老交情,谈不上世交,但是私下里往来频繁,陈家也是靠着樊老将军才在榆林要风得要风,要雨得雨。
几个月前,樊三太爷身边的清客羽白先生悄悄来到榆林。陈大老爷虽然背靠樊家这棵大树,可他是生意人,早就把樊家人分成三六九等,樊三太爷自是入不了他的眼,因此他原本是不想见羽白先生的。
可是羽白先生却对前来接待的管事说道:“请转告陈大老爷,大厦将倾,岂有完卵,请陈大老爷早做打算。”
这几句话若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来,陈大老爷不会在意,但是羽白先生毕竟是樊三太爷的清客,樊三太爷毕竟是樊老将军的亲弟弟,陈大老爷心中一动,还是见了羽白先生。
羽白先生告诉陈大老爷,不出三个月,樊家将有大祸,望陈大老爷早做打算。
接下来发生的事可想而知,这也就有了陈家搬离榆林,引发榆林民众不安的后续。
陈大老爷是在半路上遇到萧韧的,他原以为会有一番说辞,没想到萧韧的人二话不说,上来就是一顿暴揍,陈家虽然请了两家镖局子,又带了几十人护卫,可是这些人遇到官兵,哪里还敢还击,眼睁睁瞅着陈大老爷被揍成猪头。
最终陈家土头灰脸回到榆林,还要硬撑出花团锦簇,喜气洋洋,暗地里只能打碎牙齿混血吞。
陈家回到榆林的第二天,樊帼英就来拜访,走的时候带走了五万两粮草银子。
秦王收到樊帼英的来信后,哈哈大笑,对萧韧道:“小七做得好,告诉樊少将军,即日起,由她暂代榆林卫指挥使,本王已上奏朝廷为她请封,陈家给的那五万两银子,就用来安抚边关和榆林的百姓吧。”
秦王想了想,让人研墨,亲自为陈家题了个“后德载福”的牌匾,牌匾送到榆林,陈家老少出城相迎,在榆林做生意的商贾们纷纷效仿,一箱箱的银子,一车车的粮草送到西秦军大营,一时成为佳话。
这两个月来榆林发生的事如同长了翅膀传遍了大齐,也传进了京城。
来自榆林知府和秦王府的奏折摆在了老护国公杨锋的案头。
第二二一章 奏折
杨锋案头的奏折当然不只是这两道,还有扔在藤筐里的,藤筐就在书案下方,里面的奏折来自西北各地官员,以及江南八大书院那群吃饱了没事做的读书人。
“程儿,这些奏折你看了吗?”杨锋指指地上的藤筐对站在面前的长孙说道。
自从秦王派一清道人在大殿上送人头的那件事情发生之后,无论是上朝还是议事,杨锋都会带上长孙杨锦程。
已故的杨家五爷杨捷的长子杨锦庭也已束发,则由伯父杨敏带在身边,就连远在关外的燕北大将军杨勤,也把刚满十三岁的儿子杨锦轩送进了军营历练。
局势一触即发,杨家的新生力量必须要快速生长起来。
望着白发苍苍的祖父,杨锦程垂手而立,道:“孙儿全都看过了,无非是为秦王父女歌功颂德。”
“你看出了什么?”杨锋又问。
“孙儿发现一件事,那就是居然无人提及真真正正率领大军前来援救,并且一举斩杀忽儿金的那一位。”说到这里,杨锋程嘴边含笑,这么多人,这么多道奏折几乎同一口径,西北的各级官员也就罢了,没想到就连江南八大书院也是如此。
“斩杀忽儿金,这是一等一的大功劳,究竟是谁带的兵,你查清了吗?”杨锋问道。
“是萧韧,秦王养子。”杨锦程回答。
“萧韧,十有八、九那真是定国公府的种。”杨锋冷冷地说道。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即使所有人都认为是了,可是当事人咬死不承认,所有的可能也只能是猜测。
当年萧长厚死后,萧二太太带着年幼的小儿子也死了,定国公府还悄悄办了丧事,只不过萧长厚死得不光彩,连累了妻儿也不能埋进祖坟,为此萧二太太的娘家还来京城大闹了一场,令萧长敦名声扫地,十几位御史弹赅他欺凌弟媳,容不下侄儿,还是老护国公杨锋出面将此事压下,但是萧长敦从此以后也落下了卖弟求荣的名声,为世人不耻,好在他也有自知之名,此后十来年里称病在家,未尽顾命大臣之责。
秦王有个未正式行礼的养子的事,并非秘密,加之近年那个养子越发出挑,飞鱼卫在西北的密探早就把消息传到了京城。
当时听说那孩子名叫萧韧时,杨锋便能肯定下来,那孩子就是萧长厚的儿子。
可是秦王和那孩子的关系,也只是众人口传的养子,秦王是龙子,并非凡夫俗子,因此,他也不能轻易就认个养子。
既然不是真正的养子,那么萧韧也只是秦王路上捡来的孤儿,秦王府里,以及西秦军中,这样的孤儿不计其数,只要秦王自己不提,无论太皇太后还是杨锋,都不能揪着此事不放。
加之这些年来定国公萧长敦韬光养晦,不参与朝政,杨锋也只能放任此事。
“可是如今,那孩子都能带兵打仗了。”杨锋喃喃自语。
杨锦程知道祖父想说什么,他挺起胸膛,道:“祖父,我们兄弟定不会令祖父失望。”
杨锋微笑,重又看向面前的奏折,问道:“你认为此事该如何处置?”
杨锦程心里清楚,祖父既然这样问他,那么心里定然已有打算,现在每天的政事,祖父都会让他发表意见,这是对他的锻炼。
杨锦程略一思忖,朗声道:“孙儿认为,此次正是朝廷施仁的好时机。那些奏折里褒奖最多的无非就是宜宁郡主,在此之前她是被夺了郡主封号,在寺中修行的半个出家人,太皇太后给了她慈安居士的封号,那就是奉旨修行了,孙儿想来,秦王此番大费周章,让这些奏折如雪片般飞来,无非就是要让他的女儿堂儿皇之回到西安,恢复郡主之尊,否则以他的亲王身份,以他在西北如日中天的声名,还用得着上折子歌功颂德吗?”
“因此,以孙儿之见,不如就此让他如意,不过就是还他一个郡主封号,让他父女团聚而已,不施小惠,何来大恩?”
“那些所谓的宜宁郡主护城之功,在孙儿看来都是夸大其辞,说来说去,这些都是秦王手下人去做的,安在一个小女子头上而已。”
“既然如此,又何惧他以此作为?”
闻言,杨锋哈哈大笑,大笑之后眉头却依然紧锁。
他高兴的是孙儿想的与他无二,但是他却难以说服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老了。”杨锋冷冷地说道。
女人终究还是女人,即使是太皇太后也是如此。尤其是这几年来,太皇太后行事越发偏激了。
“孙儿知道,钟陵县主那件事上,祖父是不同意的。”
杨锦程这样说,还是维护杨锋的面子。
其实那件事,杨锋也是后来才知晓的。
如果他提前得知,决不会任由太皇太后去做的。
此事一出,秦王必反。
而现在,一旦把封赏宜宁郡主的事告知太皇太后,她也决不会同意。
“祖父,不如让孙儿去向太皇太后说吧,太皇太后一向疼爱孙儿。”杨锦程说完这番话,心里却觉好笑。
太皇太后连唯一的亲孙子都不疼,又怎会疼他这个侄孙呢,无非是杨家还有用,太皇太后还要依靠杨家而已。
杨锋也想趁机让杨锦程在太皇太后面前走动,便答应下来。
他挥挥手道:“好了,你下去准备准备,明日随我进宫。”
杨锦程应声退下,走到门口时,他又停下了脚步。
“程儿,还有事吗?”杨锋问道。
“祖父,秦王会反吧?”迟疑一刻,杨锦程问道。
杨锋微微一笑:“太皇太后在世一日,秦王便一日不反,他筹备了这么多年,搭上了两个儿子,又怎会甘冒不孝不之名,行师出无名之举呢?”
所以这也是祖父急于让孙辈们成长起来的主要原因吧。
一旦太皇太后不在了,秦王就会起兵,随随便便一个借口,比如清君侧,比如讨奸佞。
“好在祖父早有先见之名,让二叔父掌管了燕北军,令秦王不能轻举妄动。”杨锦程安慰道。
杨锋微微颔首,除掉燕王,接管燕北军,的确是他的明智之举。
第二二二章 山里有个洞
定国公府,内书房。
定国公世子萧正向父亲禀告今天在朝堂上的事,他道:“西北各衙门全都上了奏折,要为樊氏父女和宜宁郡主请功,另有御史弹赅樊帼英趁机为秦王敛财,强令榆林富贾出银出粮,但同时也有人上奏说那些银子全部用于安抚边关百姓和修补榆林城墙,总之,今日早朝你方唱罢我登场,甚是热闹。”
萧长敦的脸色却并不轻松,他问道:“可有人提起小七?”
萧忙道:“父亲放心,朝上无人提及。”
“太皇太后怎么说?”萧长敦又问。
“太皇太后直接让退朝了。”萧语带嘲讽。
萧长敦面沉如水,他负手在书房里踱了几步,忽然停下脚步,对萧说道:“给宫里的人递个话儿,留意动静,看看接下来的这几日都会有何人去见太皇太后。”
萧应诺,立刻让人去办。
正在这时,阿马从外面进来,笑着说道:“国公爷,商先生回来了。”
萧长敦笑道:“他倒是够快,我以为他明天才能到京城。”
话音刚落,商轩便大步走了进来,见到萧长敦,他长揖一礼:“学生见过国公爷。”
之前商轩已经写过信来,但是事关重大,所经之处多是杨家亲信遍布之地,商轩惟恐书信会被中途截下,因此在信中也只是谈及风(防)月,暗示事情顺利,他日夜兼程赶回京城,就是要当面禀告给萧长敦。
“你可见到徐世基了?”萧长敦问道。
商轩是萧长敦的幕僚,但他常年在外,行踪不定,在京城的时日不多,因此京城里几乎无人认识他,就连偌大的国公府里,很多人也以为他是萧家一位在外地做生意的体面掌柜。
“见到了。”商轩的神情有些激动,他只是一介书生,能活着从土匪窝里走出来,当时不觉什么,现在回想起来,却是一头冷汗。
徐世基,原涵山卫指挥使,因其侄儿被杀而起兵造反,并且杀死了林淑妃的父亲。之后朝廷派军平乱,徐世基带领余下的五千将士落草为寇。
这两年来,剿匪从未停止,可是徐世基和他的五千人马却如同阳光下的水珠,消失无踪。
半年前,龙虎卫终于查出了徐世基的下落,原来他和他的人藏匿于青石山中。
青石山险峻深幽、人迹罕至,传说有妖怪在此修练,将此山封印。百年前,山下有村庄,后来时常有似兽似人的怪物从山上下来,滋扰村子,后来村子里的人陆续搬离,加之青石山又处在三不管的地方,没有衙门管辖,方圆百里看不见村庄,渐渐的,也就被人遗忘了。
这两年来,徐世基在此地养兵,并没有坐吃山空,他的人马时常分成小股去邻省抢掠,抢完就走,绝不逗留,龙虎卫也是在偶然的机会才知道那些散寇是徐世基的人马。
邹雪怀得到消息后,他没有上报朝廷,而是将此事密报了萧长敦。
萧长敦便派了手下的文士商轩去见徐世基。
“青石山陡峭异常,学生在山里走了两日也没有看到一个人影,反而摔得遍体鳞伤。”
商轩说到这里,自嘲地笑了。为了不引起徐世基的戒备,他把随从和护卫全都留在青石山十里之外,他一介书生,独自一人进了青石山。
到了第三天,他被一个树根绊倒,从山路上滚落下去,山路一侧便是悬崖,好在他拽住一根老藤,才没有摔下去。
可是他也上不来了。
就在他以为此命休矣时,竟然被一位老尼姑救了上来。
这是他在山里遇到的第一个人。
他没有想到青石山里居然有尼姑。
他向老尼姑打听土匪的事,话一出口,又担心老尼姑会害怕,便又道:“他们若许是官兵打扮。”
老尼姑微笑:“都是杀人,兵与匪有区别吗?”
商轩一怔,竟然不知如何作答。
老尼姑指向一个方向:“一直走,就能找到了。”
商轩半信半疑,问道:“大师不问我是什么人吗?”
老尼姑双手合什:“凭施主一人之力,可能按原路返回,走出这座大山?”
商轩转身望向来路,怪石嶙峋,草木葱茏,他再环顾四周,不但找不到来时之路,他甚至已分不清南北东西。
他在这里已经走了两天,早已不知身在何处了。
老尼姑知道徐世基的藏身之处,又能在这山里自由行走,即使她不是徐世基的人,也是徐世基信任的人。
而他则是连这座大山都走不出去的人。
对他这样的人,老尼姑何惧,徐世基又何惧?
商轩哈哈一笑,冲着老尼姑恭身施礼,谢过老尼姑,又问:“大师何否告知法号?”
老尼姑一笑:“贫尼法号灭灯。”
根据灭灯大师的指引,商轩终于找到了徐世基的山寨。
按照萧长敦的吩咐,商轩只字不提合作之事,只是给徐世基放下了一枚金宝钱庄的印凭,凭此印可在金宝钱庄提银三万两。
在徐世基看来,这枚印凭可能是三万两银子,也可能是一个陷阱。
商轩要转告给徐世基的,则是萧家一不为兵,二不为功,三万两银子放在那里,你信得过,就去拿;你信不过,这银子就在钱庄里,还是你的。
商轩说完就告辞,徐世基派人把他送出了青石山。
“学生没有见过以前的徐世基是什么样子,但是现在他可真像个土匪头子,他们藏身的山峰有个巨大的山洞,从山洞里出去就是山的另一面,此洞之大,可容纳几千人。洞内钟乳丛生,需坐船前行,中途又有几道关卡,徐世基的待客厅设在山洞里,他坐在铺着老虎皮的太师椅上,威风八面。”
萧长敦微微吃惊:“曾听家父说起云夷之地有这样的山洞,没想到青石山中也有,难怪朝廷派去剿匪的,两年来都没有找到徐世基的踪迹,难得他能寻到这样一个神仙洞府。”
说到神仙洞府四个字,萧长敦失笑,这明明是个土匪窝啊。
第二二三章 归来
不久,有消息传来,徐世基派人去过金宝钱庄,核实了那枚印凭的真伪。
但是,没有提银子。
对于萧长敦而言,这是一个好消息。
徐世基既然让人去查,那就是想要这笔银子。
尽管他没有提走银子,可是银子在那里是跑不了的,是他的就是他的,他随时可取。
对于定国公府而言,三万两不多也不少,就看用在哪里了。
但是对于养兵的徐世基来说,这三万两却是雪中送炭。
只是就连萧长敦也一时没有想明白,徐世基的人已经到了金宝钱庄,为何没有提走这些银子。
不提银子,换成银票也行,以徐世基之能,难道还会担心遇到劫道的,被人抢走吗?
当然不会是这个原因。
若说徐世基现在不缺钱,萧长敦是不信的。
对于养兵的人而言,永远都会缺银子,这就是个无底洞,养兵要银子,募兵要银子,兵器马匹更需要银子。
富足如秦王,不也是趁着郡主护城这件事,狠宰了榆林商贾们一通吗?
可若说徐世基是不敢,萧长敦更加不信。
他若不敢,就不会派人去核实真假了。
从此,这件事便成了萧长敦心里的一个谜,想不透的谜。
而与此同时,定国公世子萧带回了宫里的消息。
护国公世子杨锦程去朝阳宫见过太皇太后。
他走之后,太皇太后破天荒地让人去请了皇帝和皇后。
在此之前,太皇太后每日只让皇后和贵妃、淑妃前来请安,除了上朝,太皇太后没在私底下召见过皇帝。
多亏太皇太后见了皇帝,那天在朝阳宫里发生的事,才会传出宫来。
据说,太皇太后询问皇帝,应该如何处置宜宁郡主和樊帼英封赏之事。
皇帝说:“事关女眷,太皇太后定夺为佳。”
当时,皇后的脸色都变了。
但是太皇太后却很满意,给了皇帝一堆补品,便让帝后回去了。
皇后的失态却还是落在了太皇太后眼里,可毕竟她和皇后的娘家是同一个杨家,太皇太后表面上没有斥责皇后,可是第二天就叫了毛贵妃到朝阳宫,让宫里有经验的老嬷嬷给毛贵妃看看,为何现在还没有身孕。
毛贵妃是吏部尚书毛元玖之女,她的母亲杨夫人是老护国公杨锋的女儿,她虽是毛家嫡女,可也是杨家的表小姐。
太皇太后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表示她对皇后的失望。
“圣上的身体如何?”听说太皇太后赐了补药,萧长敦忍不住关心地问道。
“每日都要进补药,却也没有大病,只是太皇太后急于想要一位太子而已。”萧说道。
萧长敦长叹一声,许久没有说话。
皇帝也还是个孩子,和小七差不多大。
不久,圣旨颁下,宜宁郡主劳苦功高,赐千亩良田,享亲王俸;樊帼英接掌榆林卫,授三品昭勇将军。
虽然这早在秦王意料之内,但是消息传来,他还是很高兴。
圣旨中的封赏是给宜宁郡主的,也就是将郡主的名号还了回来。
从此以后,宜宁不再是奉旨修行的出家人了。
其实此时,宜宁郡主和沈彤已在回来的路上了。
秦王早就派人去榆林接她们了,但是郡主搬家岂是卷起铺盖就走那么简单的,一来二去,又在榆林耽搁了月余,走到半路上,遇到前来送信的,才知道圣旨已经送到京城的秦王府。
“呵呵,这次只是把圣旨送到京城的秦王府吗?以前都是派一大堆人到西安传旨的。”宜宁郡主嘲笑地说道。
“知道去一堆人也没用,只会惹事了呗。”一旁的芳菲插话道。
宜宁郡主哈哈大笑,指着芳菲对沈彤说道:“彤彤,你家芳菲越来越聪明了。”
沈彤微笑:“她不懂规矩,郡主不要笑话。”
“没事没事,我就喜欢这丫头的心直口快,我身边的,”说着,她看看自己身边的丫鬟们,丫鬟们连忙低下了头,“一个个的,说起话来越来越藏头藏尾了,反倒是我,整日要猜她们在说些什么。”
这是事实,经此一事,宜宁郡主不但声望日隆,而且她本人也像是长大了许多,以至于她身边的人和她说话都是越来越谨慎了。
“无论如何,郡主此后是享亲王俸了,您和王爷的俸禄是一样的呢。”沈彤茬开了话题。
几个丫鬟感激地看向沈彤,沈姑娘是好人。
(以下文字十分钟后替换)
“每日都要进补药,却也没有大病,只是太皇太后急于想要一位太子而已。”萧说道。
萧长敦长叹一声,许久没有说话。
皇帝也还是个孩子,和小七差不多大。
不久,圣旨颁下,宜宁郡主劳苦功高,赐千亩良田,享亲王俸;樊帼英接掌榆林卫,授三品昭勇将军。
虽然这早在秦王意料之内,但是消息传来,他还是很高兴。
圣旨中的封赏是给宜宁郡主的,也就是将郡主的名号还了回来。
从此以后,宜宁不再是奉旨修行的出家人了。
其实此时,宜宁郡主和沈彤已在回来的路上了。
秦王早就派人去榆林接她们了,但是郡主搬家岂是卷起铺盖就走那么简单的,一来二去,又在榆林耽搁了月余,走到半路上,遇到前来送信的,才知道圣旨已经送到京城的秦王府。
“呵呵,这次只是把圣旨送到京城的秦王府吗?以前都是派一大堆人到西安传旨的。”宜宁郡主嘲笑地说道。
“知道去一堆人也没用,只会惹事了呗。”一旁的芳菲插话道。
宜宁郡主哈哈大笑,指着芳菲对沈彤说道:“彤彤,你家芳菲越来越聪明了。”
沈彤微笑:“她不懂规矩,郡主不要笑话。”
“没事没事,我就喜欢这丫头的心直口快,我身边的,”说着,她看看自己身边的丫鬟们,丫鬟们连忙低下了头,“一个个的,说起话来越来越藏头藏尾了,反倒是我,整日要猜她们在说些什么。”
这是事实,经此一事,宜宁郡主不但声望日隆,而且她本人也像是长大了许多,以至于她身边的人和她说话都是越来越谨慎了。
“无论如何,郡主此后是享亲王俸了,您和王爷的俸禄是一样的呢。”沈彤茬开了话题。
几个丫鬟感激地看向沈彤,沈姑娘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