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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姚颖怡     大红妆txt下载     大红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六九章 包子

    沈彤没有追问大饼会用什么法子,她懒得问,只要大饼把事情办妥就行了。

    她叫上阿少和芳菲,向池先生道别,回了书院街。

    这几天来,韩无忌没来上学,也没有像以往那样跟在沈彤身后,他的任务是看管朗月,小妹也留下帮忙,反正沈姑娘身边有阿少,他们三个人一条命,有阿少在也一样。

    尽管他们渐渐知道,沈姑娘根本用不着他们的保护,真要出了事,还不知道是谁保护谁,可是他们还是执拗地跟在沈彤身后,这是他们说过的誓言,他们决不反悔。

    沈彤从来不管他们,他们爱跟着就跟着,不爱跟着就别跟,她不强迫他们,也不嫌弃他们,韩无忌有时也会想,或许他们三人在沈彤眼里都是可有可无的,甚至还没有芳菲和桔子重要。

    沈彤一刻不见芳菲,都会问问芳菲去哪儿了;沈彤每天从外面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抱起桔子扔到半空再接住。

    可是对跟在身后的他们,却从不会多看一眼。

    但是,这也无妨,这是他们自己选的路,他们愿意。

    还没到用饭时间,韩无忌在椅子上坐得笔直,他喜欢这样坐着,许安、路友他们都是这样做着,虽然他们从没有说过自己的来历,但是韩无忌从他们的坐姿就能猜到,他们以前是军人,即使不是军人,也是朝廷里的武官。

    可是韩无忌看不出沈彤的来历。

    其实沈彤的来历就摆在他面前,她是出身书香门第的姑娘。

    沈太太黄氏的言谈举止就能看出沈彤的出身,那样温柔娴静的女子,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太太。

    但是韩无忌不相信。

    他不相信这样的家世,这样的母亲能教导出沈彤那样的女儿。

    朗月一如往常那样盘膝坐在炕上打坐,韩无忌初时还以为他在念经,后来才发现朗月的嘴里念念有辞,却不是念经,他问过朗月在做什么,朗月说他在冥想,这是师父教给他的,冥想可以令自己心绪宁静,即使身处险境,也能在荆棘上开出花朵。

    韩无忌觉得朗月的师父就是一个蛊祸人心的大骗子。

    他也曾经学着朗月的样子静心冥想,结果他看到了千军万马流血十里,哪里来的宁静,分明就是给自己找别扭。

    韩无忌眯起眼睛,打量着坐在炕上的朗月,有一种想要在朗月的脸上看出一朵花来的架式。

    正在这时,外面响起了小妹的声音:“韩哥哥,沈太太蒸了野菜馅的包子,你吃几个,我去拿来。”

    虽然三人之中小妹的年龄最小,他们也自称是兄妹,但是实际上,小妹从不叫他们哥哥,只是现在韩无忌要看管朗月,不想让朗月知道他们的真实姓名,小妹才会叫他一声韩哥哥。

    韩无忌有些奇怪,隔壁的沈太太怎么知道他和小妹没有出去?

    他们三人去过沈家,沈太太还给他们做过衣裳鞋子,后来听说他们跟着沈彤一起去上学,还给他们每人缝了一个书包。

    所以沈太太应该认为这个时候,他们还在池先生那里才对啊。

    就连沈彤也很少会回来吃午饭,大多时候,他们都是陪着池先生一起吃饭,吃过饭才回来。

    池先生很爱热闹,最喜欢看他们在饭桌上有说有笑,从不会在这方面拘束他们,所以他们便也喜欢陪着池先生吃饭,芳菲说过,在池先生家里比在自己家还要自在。

    至于沈彤,更是能不回家就不回家的人。

    难道是沈彤回来了,所以沈太太便以为他们都回来了?

    韩无忌觉得一定是这个原因,他对小妹道:“若是沈太太蒸的包子,那就要十个;若是江婆子蒸的包子,五个就够了。”

    沈太太是南边来的人,蒸出来的包子小巧玲珑,一个个如同玉雕一般好看;江婆子则和沈太太恰好相反,她蒸的包子比路友的拳头还要大,也就是韩无忌是个正在长身体的半大小子,否则换上阿少,吃两个就饱了。

    小妹欢快地答应着,传来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显然是跑得远了。

    当门外再次响起脚步声时,韩无忌打开门,小妹把一个篮子和一锅粥递了过来。

    篮子里的包子是沈家的,这锅粥则是小妹煮的。

    小妹会煮粥,还会做些简单的饭食,这些日子韩无忌和小妹留在家里看管朗月,小妹偶尔也会帮着婆子煮饭的。

    今天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帮佣的婆子去喝喜酒,今天告了假,原本路友在家,可是一个时辰前,街上杂货铺的东家过来找,说是有人想买树。半年前,沈彤把一千两黄金全都分了,几个人商议后,买下了一片山林,因此这些日子常有买树的生意上门。虽然路友从不管生意,可是这个时候别人都不在,那个要买树的就在杂货铺里,所以他便过去了,生意谈得不错,中午便一同去了馆子,不回来吃饭了。

    朗月吃包子也吃得秀气,像个小姑娘似的,把包子放在甜白瓷的碟子里,用筷子夹着,小口小口的吃。

    今天的包子是沈太太蒸的,小小的一个,这样的包子,韩无忌一顿能吃十来个。

    因为家里没有别人,小妹便也进来一起吃。他们早就在朗月面前露过脸了,所以也不避讳,朗月就像是没有看到他们似的,自顾自地吃。

    吃着吃着,朗月的手忽然一颤,手上一松,小碟和吃了一半的包子便落到炕上。

    韩无忌骂道:“别人是手无缚鸡之力,你是手无拿包子之力,佩服佩服!”

    小妹却连忙站起来,准备去擦拭溅到炕席上的包子馅。

    可是她刚一站起来,身子便摇晃了几下,韩无忌的注意力都在朗月身上,并没有留意小妹,因为此时,坐在炕上的朗月身子晃了晃,便仰面倒了下去。

    韩无忌扔下手里的包子,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他的动作很快,也很猛,可是刚刚走到炕沿前,便一头扎在了炕上。

    他并不知道,就在他站起来的一刹那,小妹已经应声倒地。

第二七零章 醉卧仙人未白头

    夏蝉啼鸣,阳光燥热,路边一个细腰长腿的俏丽媳妇正在卖荷叶,西安城里并非民风闭塞之地,偶尔也有年轻女子上街摆摊的,但是像这媳妇这般姿色的却不多见,因此不分男女,路过的人都会多看她几眼,有些自认为风(流)倜傥的男人还会停下来搭讪几句,小媳妇有来有往,荤素不忌,不到半个时辰,面前放着的几篮子荷叶就卖完了,只有最后几张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卖了。

    沈彤带着芳菲和阿少从这里走过,远远看到有个小媳妇手搭荷叶站在树下,芳菲便道:“小姐,那里有个卖荷叶的,我去买几张吧。”

    沈彤点头,目送芳菲跑过去,隔了一会儿,芳菲拿着几张荷叶跑了回来:“小姐小姐,卖荷叶的媳妇好漂亮啊,还会吟诗呢。”

    “她吟的什么诗?”沈彤问道。

    “是什么醉什么白头?”芳菲眨眨眼,再眨眨眼,这才几步啊,她就忘了。

    “是醉卧仙人未白头吧。”一旁的阿少插嘴道。

    “对对对,就是这个未白头”,芳菲还不忘夸奖阿少,“阿少真厉害,没有听到也知道。”

    阿少翻翻眼皮,这又不是什么冷僻的诗,读过书的都知道啊,谁让你每到上课的时候就跑出去逛街呢。

    “醉卧仙人未白头?”沈彤在口中默念,看向那个卖荷叶的年轻媳妇,不知何时有驾大车停在路边,赶车的汉子帮着媳妇把空篮子放到车上,年轻媳妇轻轻一跳便跃到大车上,坐在汉子身边,赶着车远去了。

    沈彤望着那驾大车渐渐远去,微微一笑,骂名满关东的江屠户一家子居然也会吟诗了。

    醉卧仙人......仙人醉......

    到了书院街,远远就看到雷婶推着小车走过来,小车上放着卖馄饨的家什,雷婶一边走一边喊:“宝哥儿,收摊了,快点回来!”

    “咦,雷婶,宝哥儿没和你一起吗?”芳菲好奇地问道。

    “哎哟,谁知道那个小兔崽子跑到哪里去了,一转眼就不见了,这会子收摊了他也没回来。”大热的天,雷婶急得满头大汗,宝哥儿是她的命根子,若是跑到哪里玩了倒还好说,可若是被拐子带走,她可怎么向儿子媳妇交待啊。

    “雷婶,您找了多久了?”沈彤问道。

    “我找了一个多时辰了,唉。”雷婶的眼圈儿都红了。

    芳菲心里也挺难受的,她想起自己来了,她小时候就是出来玩着玩着就被拐子抱走了......

    “雷婶,您别着急,这条街上的人都认识宝哥儿,对了,您到学堂里找过吗?那里都是小孩子,宝哥儿说不定去那里玩了。”芳菲好心地提醒。

    “找过了,我就是刚从学堂里回来,唉,我的宝哥儿啊!”雷婶推着小车,一边喊着一边向前走去。

    看着雷婶的背影,芳菲扁扁嘴,有点心酸,虽然宝哥儿淘气,总是追桔子,可是她也不希望宝哥儿会丢掉。

    “小姐,宝哥儿会不会有事啊?”芳菲巴巴地问道。

    沈彤摇摇头,雷婶平时都是在她家巷子口摆摊的,宝哥儿丢了,雷婶已经出来找了一个多时辰了。

    这一个多时辰,会发生很多事吧。

    她猛的想起那句“仙人醉卧未白头”来。

    “芳菲、阿少,别管闲事了,快点回去。”

    沈彤说着,便不由自主地狂奔起来,芳菲和阿少不明所已,也在后面跟着跑。

    沈家大门紧闭,沈彤把门敲得山响,喵的一声,桔子从阳沟里钻出来,芳菲连忙把它抱起,可是却没有人来开门。

    沈彤退后几步,纵身攀上墙头,再一用力,便跳到墙头上。

    一个人横卧在院子里,看衣裳打扮是江婆子,在她身边洒落了一个托盘和几个包子。

    沈彤跃下墙头,先打开大门,她对阿少和芳菲道:“家里出事了,你们快到隔壁看看。”

    如果她没有猜错,隔壁也出事了。

    沈彤没有去看地上的江婆子,堂屋的门敞开着,垂着草珠子串的帘子,没有风,帘子纹丝不动。

    沈彤从帘子的缝隙里看到堂屋的八仙桌上趴伏着一个人,那是阿娘!

    沈彤再不迟疑,一个箭步冲了进去。

    八仙桌上有没有吃完的包子和两副碗筷,黄氏趴在八仙桌上,欣妩则倒在次间与堂屋之间。

    沈彤走到母亲身边,先试试她的鼻息,气息微弱,但还活着。

    沈彤松了口气,她拿起吃了一半的包子闻了闻,并没有闻到不该有的味道。

    她心下了然。

    刚把母亲拖抱到次间的床上,芳菲就脸色惨白的跑了进来:“小姐不好了,韩无忌和小妹快死了!”

    “是快死了?不是死了,对吗?”沈彤问道。

    “阿少说他们还有气,可是怎么叫他们,他们都不醒。”芳菲哭了,满脸是泪。

    “朗月呢,还在吗?”沈彤沉声问道。

    “朗月?”芳菲这才想起来隔壁还应该有一个朗月啊,“不在,没看到他。”

    沈彤了然,对芳菲道:“去看看江婆子和欣妩。”

    江婆子和欣妩的状况一般无二,都是昏迷但有气息。

    芳菲问道:“小姐,要不去请汪太医吧,他是太医,一定比寻常大夫医术好。”

    汪太医是秦王府的大夫,每隔十天就来给黄氏诊脉,和沈家上上下下都很熟悉。

    去请秦王府的大夫?

    沈彤摇摇头,对芳菲道:“你去铺子里,如实告诉许安他们,让他们请个大夫过来,就说是中的仙人醉。”

    芳菲一脸懵懂:“仙人醉是什么?这名字真好听,就是,就是有点耳熟。”

    话一出口,芳菲就想起来了,卖荷叶的漂亮媳妇吟的那句诗好像就是仙人什么,唉,她又忘了。

    芳菲顾不上再问,一溜烟地跑了出去,刚刚跑出巷子,就看到书院街上围了一堆人,若是往常,芳菲一定会挤进去看看热闹,可是今天她没有这个心思,刚好有辆拉脚的驴车经过,芳菲拦了车,便往铺子里去了。

    在她身后,雷婶正在向围观的街坊们诉说:“也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把我家宝哥儿拐走了,多亏咱们西安城里治安好,那拐子又把宝哥儿给送回来了!”

    就在刚才,一驾大车从这里经过,从大车上抛下一个麻袋,宝哥儿哭着从麻袋里钻了出来。

第二七一章 文大夫

    仙人醉是一种药、蒙汗药、蒙汗药中的虎狼之药。

    普通的蒙汗药用一盆凉水就能浇醒,浇不醒的一两个时辰后也能自己醒过来,可是仙人醉不同,如果没有对症下药,三天三夜醒不过来的有之,醒来后痴痴呆呆的亦有之。

    要对症下药并不难,但是受王府供奉的太医却不一定就能治。

    江湖药就要有江湖人来解,每一个地方都会有江湖人,有江湖人的地方就有争斗,有争斗就有流血受伤,受了伤就要有大夫医治,有一种大夫就是专门给江湖人治病疗伤的。

    一个时辰后,许安和阿治便带了一名这样的大夫回来。

    “沈姑娘,这位文大夫能治仙人醉。”阿治说道。

    沈彤打量着文大夫,只见这人尖嘴猴腮,下巴上几根老鼠须,一脸奸相。

    “他能治仙人醉?从哪儿找到的?”沈彤低声问道。

    阿治也压低声音说道:“原本我们想找强大夫,偏巧强大夫家正在办喜事,他走不开。这位文大夫是开羊肉铺的,小柴说他偶尔也给江湖人看病,我们去找他,他果然能治仙人醉。”

    “小柴介绍的?可靠吗?”沈彤蹙眉,中了仙人醉的几个人,除了欣妩,每一个对她而言都很重要,尤其是还有阿娘。

    “可靠,这位文大夫就是武记羊肉铺的东家,他们家的铺子在西安城里很有名,他若是敢来阴的,我们就把他家铺子给烧了,再把他们一家子大卸八块扔进羊肉锅里”,阿治说到这里,还是补充了一句,“最后一句话是小柴说的。”

    好吧,沈彤放心了。

    然后她忽然想到,小柴是不是和这位文大东家有仇,想要趁机把文家一家子扔进羊肉锅里啊。

    不过她没有时间想这些,其貌不扬的文大夫已经拿出了一个黄铜盒子,盒子打开,里面是上下两排银针。

    原来他治仙人醉不是用药,而是施针。

    沈彤让他先给欣妩医治,文大夫翻翻眼皮,尖声尖气地问道:“高堂在上,姑娘为何不让在下先给令堂医治?那小姑娘中毒不深,令堂中的份量比她要多。”

    果然是个中高手,刚刚号了脉便已经知晓中毒深浅。

    沈彤微微一笑,也不瞒他:“那是我娘,我不敢轻易让你医治,所以你还是先在别人身上试试,确认无误再给我娘施针吧。”

    这话说得不客气,但是文大夫面不改色,还是那副阴阳怪气:“既然这样,那在下就拿这个小姑娘试针了,如果小姑娘有个三长两短,姑娘不要在意。”

    “无妨,你试吧,我不在意。”沈彤说道。

    一旁的几人全都瞠目,你也太直爽了吧。

    文大夫尖声笑道:“好哩,那在下就动手啦!”

    这一次连芳菲都吓了一跳,她紧张地拽拽沈彤的衣袖,小声说道:“小姐,这位大夫怎么像个土匪啊,哪有大夫施针叫动手的?”

    沈彤笑而不语。

    文大夫却像是没有听到小丫头在诋诲他,他手起针落......那针就扎了下去。

    原本平躺着的欣妩啊的一声,直挺挺地坐了起来,她面色煞白,像是噩梦乍醒。

    “瞧瞧,这就醒了,治好一个。”文大夫二话不说,就把那枚针拔了出来。

    沈彤强忍着没有笑出来,她早就看出来了,欣妩中毒不深,应该是察觉出不对,便立刻装晕了。原本还会多装一会儿,刚刚被她和文大夫这么一吓,便装不下去自己醒过来了。

    “姐姐,你没事了?”沈彤又惊又喜。

    欣妩惊魂未定,她怔怔地看着面前的文大夫,好一会儿才说道:“阿娘,阿娘怎样了?”

    沈彤安慰她道:“别急,让文大夫挨个治吧。”

    “多谢妹妹,让文大夫先给我诊治。”

    欣妩感激而真诚,可是沈彤还是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咬牙切齿。

    这一世的欣妩还太嫩了,看看江婆子,那是实打实中毒,那才是老江湖。

    欣妩终究是少了在死士营的历练,只是一个被大人教导做事的孩子而已。

    沈彤没在理她,她对文大夫说道:“给江婆子医治吧。”

    江婆子中毒很深,与黄氏不相上下。

    文大夫没有再像对待欣妩那样大呼小叫,他施针中规中矩,一看就是行家,沈彤放下心来,坐到黄氏身边,用凉水浸过的帕子,给阿娘擦脸,天气炎热,又是一屋子的人,屋里便更热了,她担心阿娘中了暑气。

    约末半个时辰,江婆子才醒转过来,虽然醒了,可还是一时坐不起来,但是意识已经恢复,可以开口说话了。

    这个时候,沈彤才让文大夫给黄氏施针,许安去隔壁把韩无忌和小妹背过来,路友也回来了,听说他不在时家里出了事,懊恼不已。

    阿治笑着问他:“卖了几棵树?”

    路友气得不成,指着阿治骂道:“你还能笑得出来,老子快给气死了,那厮说得好听,说要买一两百棵树,可是吃饱喝足又改口了,说要回去再商量商量,老子恨不能把他的脑袋揍扁!”

    也就是让人诳了。

    这早在众人意料之内,阿治打趣路友,也只是苦中作乐而已,总不能全都像芳菲那样,哭得眼睛都肿了吧。

    芳菲已经哭了几次了,两只大眼睛肿得桃子一样,可是看到欣妩和江婆子先后醒过来,她就忘了自己刚刚还哭过,重又欢喜起来,屋里屋外蹦蹦跳跳。

    待到黄氏和韩无忌、小妹全都苏醒过来,已是傍晚时分了。

    黄氏刚醒的时候,和江婆子一样坐不起来,只能躺着说话,沈彤便让文大夫开副养身子的药,虽然文大夫说用不着,休息一晚就好了,可是沈彤坚持,文大夫只好开了。

    沈彤接过药方,便去抓药了。

    芳菲说还是让她去吧,沈彤拍拍她的脑袋,道:“你留下和姐姐一起照顾阿娘,韩无忌和小妹也需要你来照顾,乖乖的,听话。”

    芳菲心里一动,点了点头。

    沈彤走出家门,便看到许安和路友正在外面等着她,马已经备好,火儿正在跃跃欲视。三人对视一眼,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第二七二章 那不是朗月

    金乌西沉,暮色四合,西安城外的官道上,黄土扬尘,一辆骡车走得不紧不慢,骡车上几个袒胸歪帽的年轻人。

    若是有常在西安街上走动的人,一眼就能认出,他们几个是西安城里有名的泼皮。

    天色渐渐黑下来,骡车在一座破庙前缓缓停下,一个泼皮把一直坐在身下的大麻袋拽了出来,几个人一起用力,从骡车上把麻袋扔了下来。

    麻袋被扔到破庙门前,泼皮们看看天色,天色不早了,城门要关了,他们赶不回去了。

    “城里有什么好玩的啊,今天咱们有钱了,去哪儿不成啊。”

    “我知道一个好所在,再走十里就到了,那里的姐儿做的都是过路行商的人意,虽说不会诗啊画啊的,可是个个又鲜又辣。”

    “那还磨蹭个啥,快走啊,今天老子们有钱,叫上几个姐儿,好好享受享受!”

    骡车随着泼皮们的嬉笑声渐渐远去,被扔在破庙门前的麻袋蠕动起来,原来里面装着的是一个人。

    束口的绳子系得不牢固,麻袋里的人动作越来越大,终于,一个发髻从麻袋里露了出来。

    夏日天长,这会儿还没有全黑下来,一清道人从麻袋里爬出来,看到眼前是座破庙,他长长地抒出一口气。

    就在今天之前,一清道人打死也没有想到,他会在王府别院里被人打了闷棍。

    为了图清静,当年他选了别院里最僻静的院子,院子外面是条刺槐夹道,把他的院落与别处隔开,他和朗月全都爱静,别院里的人也都知道,因此,除了他们师徒和打扫的仆妇,那条刺槐夹道几乎没人过来。

    今天他收到一封信,说是有了朗月的消息,送信的人就在别院门口,他心里狐疑,明知来送信的就是一个跑腿的,可还是想要当面问问。

    他急急出门,刺槐夹道也如往日一般安静,他走着走着,脑袋忽然挨了一记,便人事不知,醒来的时候已经被装在麻袋里了。

    他能听到车轮辗在路上的声音,他也能从那些人的说笑声里判断出这是一伙泼皮,只是他不知道这些泼皮如何能把他从王府别院里弄出来的。

    他刚刚开口呼救,一个泼皮便坐到了他身上,那泼皮坐在上面还不老实,屁(股)一上一下,他这条老命差点就交待在那家伙的屁(股)下面。

    从他们的调笑声里,一清道人猜到他们是收钱办事,有人给了银子,他们便把人绑过来。

    一清道人正在嘀咕着这些人要把他带到哪里去,就被从骡车上扔下来了。

    一清道人全身骨头都要散架了,他费了好大力气才从麻袋里爬出来,也不知是被屁(股)压的,还是从骡车里扔下来时摔的,他头晕目眩,好在他心里还很清醒,这里是官道,官道通往西安城,这会儿城门就要关了,官道上已经看不到进城的车马,以他现在的状态,只凭一双腿是走不回去的。

    虽然有几分惧意,可是一清道人还是摇摇晃晃地走进了破庙。

    这下也好,王爷让他今夜就跟着募兵的武官启程去秦岭,他正愁想不出办法,现在他遇险,明天回王府说明情况,王爷不是冷情之人,会让他休整一两日再动身的。

    有这一两日的时间就足够了。

    想到这里,一清道人甚至开始考虑明天回去时要不要在自己身上弄出几处小伤......

    破庙的庙顶裂开一个大缝子,借着微弱的光线,还能看到地上大殿里还扔着豁口的饭碗,冷硬的馍馍,这座破庙显然常有乞丐流民借宿。

    一清道人好洁,他嫌弃地四下观望,想找处干净的地方住一夜。

    忽然,他发现破旧剥落的墙壁前,似乎躺着一个人。

    一清道人吓了一跳,本能地想要往外跑,可是他的两条腿却像是生了根,牢牢地伫在地上。

    那是一个孩子,半大孩子,至少不是成年人。

    天色黯淡,他看得不甚清楚,但是感觉那个孩子身上的衣裳像是道袍。

    一清道人的心砰砰直跳,从早上在王府里被秦王训斥,到后来在家门口被打了闷棍,再到泼皮把他扔到这里,短短一天,大起大落,凶险频生,一清道人提心吊胆,心理已经到了最脆弱的边缘。

    此时此刻,那个穿着道袍的孩子,他首先想到的就是朗月。

    “朗月!”一清道人冲口而出,他忘记了身体的疼痛,一个箭步冲向墙边那具小小的身体。

    待到离得近了,一清道人终于看清,那孩子是脸朝地趴在地上的,小小的发髻、青布的道袍,单薄的肩膀、稚弱的身材,这是朗月,这真的是朗月!

    只是朗月一动不动,他像是没有听到熟悉的呼唤,他的身体以一个极不舒服的姿势趴着,这是被人扔过来形成的姿势。

    正常的人是不会用这个姿势趴着的,显然,自从被人扔过来,直到现在,他都保持着一个姿势没有动。

    是什么情况下才能让人一动不动的,受伤?或者是......死了?

    “朗月啊,你怎么了?是沈彤害的你,是不是,你说话啊你别死......”

    一清道人一把抱起伏在地上的朗月,朗月的身体终于翻了过来。

    昏暗的暮色中,只能看到那孩子雪白的小脸、紧闭的眼睛。

    忽然,一清道人手上一颤,一把抛开手中的朗月!

    那不是朗月,那只是一个和朗月差不多的孩子!

    可是已经晚了,那个被他抛开的孩子忽然睁开了眼睛,手上银光一闪,一把雪亮的短刀便抵在了一清道人的胸口!

    “你......你是谁?”一清道人颤声说道,夜色中,那孩子的脸朦朦胧胧,这不是朗月,确实不是。

    “我是沈彤。”声音清甜,带着童音,也带着冷意。

    一清道人的心沉了下去,就在方才,他说错了一句话。

    “你应该早就知道是梅胜雪把朗月绑走的吧,可你为何却又认为是我杀了朗月?”沈彤淡声问道。

    一清道人从鼻子里喷出一股浊气,他闭上双眼,一言不发。

第二七三章 狼心狗肺

    白天川流不息的川官道上已经看不到来往的车马,附近的田野里,劳作一天的农人们已经回家,就连鸟雀也飞回林中树梢,这是一天之中最安静的时候。

    但是破庙里并不安静,不怕人的老鼠躲在黑暗里悄悄啃食着带着馊味的硬馍,蚊子嗡嗡叫着,欢快地寻找食物,不知名的虫子藏在曾经住过乞丐的干草里窃窃低语,交配产卵。

    黑暗中两个人依然对峙,一清道人胸前寒光闪闪,那是抵在他身上的短刀。

    与其说是短刀,更应说是匕首,只有女子手掌长短,平素里藏在衣袖中,藏在靴子里,只作防身之用。

    但是很少有人知道,这把匕首早已饮血。

    它不名贵,但它是一件杀器,杀人的利器。

    持刀的手也很小,很白,那是一个尚未长成的女子的手,但是这只手早就杀过人,从她更小的时候,她就取过他人性命。

    她不嗜杀,她更不滥杀,她杀的每一个人全都该死,如果她不杀,那么死的人就会是她。

    这一世,她用自己的手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她从八岁到十二岁,她艰难却茁壮地活着,她活得并不潇洒,但也没有如履薄冰。

    现在,她看着面前的道士,在黑暗里待得久了,双眼已能视物,她能看清一清道士舒展的眉头,紧闭的双眼,他是准备赴死了吗?

    哪有这么容易,你落到我手里,你的生死便也掌握在我的手中,何况你心中还有牵挂,那是你的牵挂,更是你的软肋。

    任何一个暴露出软肋的人,就已经输了。

    所以这些年来,她也输了。

    因为她也有软肋。

    沈彤笑得苦涩,但是她的声音里却没有悲伤。

    “有人告诉你,虽然梅胜雪把人抓走了,但是最终,朗月落到了我的手里,所以你心心念念的,就是担心我会把朗月杀死。你乍一看到朗月的尸体,首先想到的就是我把朗月杀了,在此之前,每每午夜梦回,你想到的都是这个吧,这是你心里最担心的事,因此你才会冲口而出。”

    “一清,今天我在这里等着你,要的就是你冲口而出的一句话而已。”

    “一清,我知道即使我把你抓住严刑拷打,你也什么都不会说,你是一个好对手,也是一个难对付的人,所以我只能用这个办法,才能让你说出这句话来。”

    “你不但知道朗月在我手上,你也知道我把朗月藏在哪里,我起先是不相信的,我不相信我身边的人会出卖我,就在今天我布下这个局时,我还在希望那一切都是我的杯弓蛇影,可是一清啊,你虽然是个好对手,可是与你合作的人却不够老道,你还是上当了。”

    一清道人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朗月怎么样了?”他终于开口。

    沈彤凄然一笑:“朗月不见了,是真的不见了。”

    一清道人猛的睁开双眼,即使是隔着无尽黑暗,沈彤依然能够感受到他眼中的恨意。

    他恨不得把沈彤千刀万剐。

    “你布下这个局,可是你把朗月弄丢了?”一清道人咬牙切齿地问道。

    “是啊,我布下了一个局,我只想看看谁会趁机把朗月救走,可惜那把朗月救走的人,却没有把人交给你。”沈彤噗哧笑了出来。

    她没有骗一清,她也不想骗他。

    今天的一切的确是她布的局,她要看看朗月会不会被人救走。

    仙人醉是江婆子下的,江婆子下了药,除了欣妩,所有人全都中招,欣妩之所以没中招,并不是她能辨别出包子里放了仙人醉,而是她吃得少......江婆子忘了,欣妩一向不喜欢吃包子。

    今天的包子是黄氏蒸的,欣妩为了讨黄氏欢心,只吃了一个而已,她推说天气太热包子太烫,想进屋做会儿针线再吃,可是她还没有走进次间,就看到黄氏晕倒了。

    而她也感觉到一阵晕眩,她立刻就猜到包子里被人下药了,她索性也倒在地上装成中毒。

    她是真的中毒,只是中毒不深,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严重而已。

    当然这些都是沈彤的推测,因为江婆子事先在堂屋门口做了暗记,尽管她自己也晕倒了,但是她能肯定在她晕倒之后,那屋里没有人走出去!

    沈彤本应该庆幸自己之前的怀疑都是凭空瞎想,可是朗月还是丢了。

    就在一清道人冲口说出她的名字的一刹那,沈彤不知道这一局究竟是谁胜谁败。

    她的身边至少有一个人给一清道人通风报信,朗月是被那人救走,可是阴差阳错,却没能送到一清道人身边。

    “沈彤,你的良心都让狗吃了吗?不,你果真就是狼心狗肺!”一清道人恶狠狠地骂道。

    沈彤怔怔,活了两世,她挨过刀,也挨过骂,可是骂她狼心狗肺的,一清道人还是头一个。

    她藏起朗月,又抓了一清道人,一清道人恨她这是一定的,可是她对一清道人做过什么,会让他认为她是狼心狗肺呢?

    以下十五分钟后替换

    是真的中毒,只是中毒不深,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严重而已。

    当然这些都是沈彤的推测,因为江婆子事先在堂屋门口做了暗记,尽管她自己也晕倒了,但是她能肯定在她晕倒之后,那屋里没有人走出去!

    沈彤本应该庆幸自己之前的怀疑都是凭空瞎想,可是朗月还是丢了。

    就在一清道人冲口说出她的名字的一刹那,沈彤不知道这一局究竟是谁胜谁败。

    她的身边至少有一个人给一清道人通风报信,朗月是被那人救走,可是阴差阳错,却没能送到一清道人身边。

    “沈彤,你的良心都让狗吃了吗?不,你果真就是狼心狗肺!”一清道人恶狠狠地骂道。

    沈彤怔怔,活了两世,她挨过刀,也挨过骂,可是骂她狼心狗肺的,一清道人还是头一个。

    她藏起朗月,又抓了一清道人,一清道人恨她这是一定的,可是她对一清道人做过什么,会让他认为她是狼心狗肺呢?

第二七四章 你爹在种枇杷树

    “粗鄙无状,信口雌黄!”一清道人厉声喝斥。

    可惜他的厉喝无法震摄沈彤,沈彤笑靥如花,却又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咦,既然朗月不是你的私生子,也不是你爹的私生子,难道是你娘的?天呐,你爹知道吗?”

    一清道人终于被激怒了,他气得浑身发抖。他算是半个出家人,在来西安之前,他带着朗月四处游荡,见过江湖人,经过江湖事,可是他却是头一回见到有小姑娘说出这般剽悍又下做的话。

    这是黄氏教导出来的孩子?

    一清道人满腔愤慨,即使他知道沈彤是故意要激怒他,可是他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你究竟是谁?说!”一清道人大声喝道。

    沈彤眨眨眼睛,一脸莫名:“假牛鼻子,你明知故问吧,我是沈彤啊,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的沈彤。”

    “满口胡言,你怎会是沈彤?沈氏宝树,黄家书香,怎会有你这种后代?”破庙空空,一清道人似是已经忘了就在刚刚,他的命还捏在沈彤手里,不,即使现在,沈彤也能于眨眼间取他性命,只是......

    只是一清道人不相信!

    当他发现这个孩子是沈彤时,惧怕的也不是用短刃抵在他胸口的沈彤,而是沈彤背后之人。

    无论是沈彤救下秦王,还是沈彤在榆林所做的事,一清道人都是不信的,即使有人亲眼看到,即便是出自秦王之口,他依然不信,他只相信沈彤背后还有人,后来,他的怀疑得到了证实,沈彤只是一个养于妇人之手的小女娃,如果说她有何与众不同之处,那就是她的性格较其他女子更加坚毅果敢,再有就是与她合伙开铺子的那几个人,一清道人暗中观察过,那几个人绝非普通的江湖人,他们很可能来自军中!

    这样的人怎会心甘情愿与一个小小孤女为伍?

    除非是有人派他们来的,而他们背后的人,就是暗中协助沈彤立下两件赫赫大功的人。

    因此,从刚刚到现在,一清道人一直都在侧耳倾听,他曾于山谷面壁打坐,听风起听花开听虫鸣听雪落,他的耳力极好。

    这座破庙之内除了他与沈彤二人,就只有鼠蚁。

    区区一个沈彤,何足惧也!

    他的怒气更盛,颚下胡须抖动,表达他心中愤慨。

    “是啊,我也挺好奇的,别人读书,我也读书,为何我读了半天还像没读似的......好了好了,朗月不是你娘的儿子,因为......你爹在种枇杷树。”

    沈彤说完,冲着一清道人龇了龇牙

    一清道人怔怔一刻,随即就懂了,他勃然大怒!

    归氏所著《项脊轩志》中有语: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沈彤说“你爹在种枇杷树”,就是在骂“你娘死了”!

    刚刚一清道人说她不配为沈氏和黄家后人,所以沈彤便换了一种方式来骂他。

    如果说就在此前,他的怒火还在边缘,那么现在,便如火山喷礴,无法阻挡。

    “龙生龙,凤生凤,豺狼又怎能生出羔羊,贫道平生悔恨之事,便是当年没有把你掐死,反而害了朗月!”

    话未说完,一清道人便朝着沈彤扑了过来。

    别人只当他是假道士,却并不知道他千真万确曾在道门待过,他不但学过道,也学过武,只是有些人天生不是练武的材料,他的武功也只限于强身健体。

    但是此时此刻,他不惧。

    有谁会惧怕一个十二岁的瘦弱女娃呢?

    何况,还是在四处无人的破庙之中。

    沈彤似是吓傻了,黑暗之中,她呆呆看着对方高大的身影扑过来,拳头划破黑夜,虎虎生风,朝着她的面门而来。

    她没有躲避。

    可是就在一清道人的拳头就要碰到她的额头时,她忽然动了。

    一清道人眼前寒光一闪,下一刻,他感觉有什么东西扎到了他的身上。

    他的拳头擦着沈彤的耳朵挥过去,一拳打空,他本能地要打第二拳,可是那道寒光却仍在眼底。

    他下意识地低头去看,只见他的胸口上赫然插着一把匕首,那道寒光就是匕首发出来的,匕首插在他的胸口,而他却直到这个时候,才感觉到了疼痛。

    “你......”他惊讶地瞪着沈彤,目眦尽裂。

    沈彤冷冷一笑:“一清,你后悔当年没有掐死我?什么时候,我刚刚出生时吗?”

    她的话音刚落,便伸手去拔插在一清道人胸前的匕首,一清道人慌忙伸手去挡,他懂医理,这一刀虽然扎在他的胸口,可是他知道自己一时半刻是死不了的,可是一旦把匕首拔出来,血流不止,他就真的不能活了。

    他还没有找回朗月,他不能死。

    这一刀扎得有点偏,要么是沈彤学艺不精,要么就是......

    一清道人忽然不敢再想下去了,如果这是沈彤故意刺偏的,那么这个小女娃就太可怕了。

    当务之急,他要拖住沈彤。

    “是,你刚刚出生时我就见过你,我本来想要掐死你的,可是看你只是一个女子,难成大气,这才留下你的一条小命。”

    沈彤的心猛的一沉,此时,她的心情竟然奇迹般的与一清道人是一样了。

    区别之处在于一清道人是不敢想下去了,而她是不敢问下去了。

    前世在她有记忆之后,可能也曾经害怕,只是她已经不太记得了;这一世她没有怕过,从未怕过,她是死过的人,她还有什么害怕的,她连死都不怕!

    但是这一刻,她怕了,她害怕一清道人会继续说出令她害怕的事来。

    她使劲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舌尖流出了血,口腔里充斥着血腥之气,她的大脑也随着这一咬而变得澄明起来。

    “那朗月呢,也是从出生时你就见过?真奇怪啊,他既不是你生的,也不是你爹娘生的,你是如何见到的?”沈彤轻笑,也不过短短一瞬,她便恢复如初。

    人活于世上,已经太过艰辛,又为何还要自寻烦恼。

    但那烦恼早晚会来,便是在今夜,便是在此时,便是在此地。

第二七五章 本应是你

    “朗月?他的事轮不到你来问。”一清道人冷冷地说道。

    插在胸前的匕首摇摇欲坠,一清道人想要按住,他担心下一刻那匕首就会掉下去,而他也要回天乏术了。

    “你别担心,我刺得挺深的,你看这匕首像是要掉下来,其实掉不下来,都怪这匕首太廉价了,这是我八岁那年从陶家管事手中抢来的,不是值钱的东西,除了能杀人没有别的用途,如果你这次不死,下次我让你感受一下什么是好刀,我有把很好的刀,只是太贵重了,平日里我舍不得拿出来用。”

    夜色之中,小女娃絮絮叨叨说着无用无聊的话,像是家常里短,实际上她说的每一句话都令人心惊胆寒。

    “陶家管事?”一清道人一个字一个字的崩出这句话来。

    “是啊,陶家的,就是我表舅家的,你认识陶家的人吗?可惜你没能见他们最后一面,他们都死了,因我而死,对了,我忘记告诉你了......”

    说到这里,沈彤眨眨眼睛,冲着一清道人神秘一笑:“从八岁到现在,但凡是想要害我的人,全都死了。”

    一清道人不寒而栗。

    八岁,八岁!

    “沈彤,你......原来陶家是毁在你手里的。”一清道人忽然笑了,哈哈大笑,笑声让他的伤处更加疼痛,但是他还是想笑,太可笑了,还有比这更可笑的吗?

    养了一头狼崽子!

    是啊,他早就知道这是一只狼崽子,可惜他还是轻视了。

    如果这只狼崽子是个男孩子,当年他绝不会放过她,只是她是个女的,他一时兴起,就留下了她的小命。

    “一清,你好像很开心的样子啊,是在自嘲吗?自嘲当年你没有掐死我吗?可惜太晚了,现在你不但掐不死我,而且只要我的手动一动,随时都能取你性命。对了,还有朗月,你说他会在哪里呢?他是在我手里丢的,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虽然想害我的人都死了,可是我在杀死他们的同时,也得罪了很多人,我猜他一定是被后晋小朝廷的那些人带走了,当年我娘就是落到他们手里,为了把我娘救出来,我杀了他们的人,这些年他们一直都在我的周围,现在好不容易我露出这么大的一个破绽,他们当然就在你之前捷足先登了。”

    “你说,朗月落到后晋小朝廷手中会怎么样呢?听说他们有个死士营,专门培养死士,行刺秦王的钟陵县主就是死士营的人吧,还是你把他们的人头送进京城的,你一定早就知道有他们这些人存在吧。那时他们也记住你了吧,现在朗月落了单,情况一定非常美妙。”

    沈彤的声音快乐祥和,似是在说一件很有趣的事。

    可是听在一清道人耳中,却是毛骨悚然。

    朗月落到后晋那些人手中吗?

    那些疯子!

    他恶狠狠地瞪视着沈彤:“被他们抓去的人为何不是你?本应就是你的,本应就是你的!”

    虽然从受伤到现在,也不过短短的时间,可是对于一清道人而言,却已经是忍耐的极限,他强撑着才不让自己因疼痛而晕厥,他甚至不允许自己的声音颤抖,他不想在这个狼崽子面前有一丝毫的示弱,不,他不会,她也不配!

    他知道沈彤无法明白他心中的愤恨,是啊,本应是她的,现在却变成了朗月。

    可是他想错了。

    沈彤懂,她明白,就在这几句话从一清道人口中说出来的那刹那,沈彤便如遭雷击!

    她是死过的人了,而且死过两次,她早就不惧生死。

    可是没有人知道,一清道人的这几句话对她的冲击有多大,排山蹈海的痛楚迎面而来。

    被后晋小朝廷抓走的人本应是她,落入死士营的人本应是她。

    而非朗月!

    口腔里的血腥还在,舌尖上的痛感还在,沈彤咬咬牙,黑夜掩去了她眼中的震惊与哀伤,她的笑声依然欢快,宛如银铃。

    “咦,你怎么知道当年陶世遗想要把我送进死士营呢?可惜他没有成功,而且还搭上了自己一家子的性命。假牛鼻子,你一定很惋惜吧,没办法,这就是命!命中注定,我不会落入死士营;命中注定,朗月会在死士营里生不如死,等他长大以后,后晋的遗老遗少会让他来行刺秦王,你说这可笑吗?虽然可笑,但却绝对真实!”

    虽然可笑,但却绝对真实!

    一清道人连自嘲也没有了,他笑不出来了。

    后晋的那些人是疯子,他们早就疯了,在哀帝死的那一天,他们就已经疯了。

    他们不肯认输,他们不能放弃曾经的荣华富贵,太祖皇帝没有把他们逼上绝路,是他们自己把自己逼上绝路的。

    世人早就忘记了他们,但是一清道人知道,他们一直都在。他们就像那些蛇虫鼠蚁一样,躲在暗处伺机而动。

    “沈彤,让你背后的那个人出来,贫道要和他谈谈。”一清道人终于恢复了平静,十几年的风风雨雨,他身上的棱角已渐渐磨平,如果不是今天沈彤步步紧逼,他绝不会如此失态。

    但是当他恢复平静之后,他又变成了那个老谋深算的一清道人。

    “我背后的人,我背后有人吗?”沈彤说着,还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假牛鼻子,你是活见鬼了吧?你别吓我啊,我什么都没有看到,我背后什么都没有!”

    疼痛再一次袭来,一清道人低头看看插在胸前的那把匕首,只要把这把匕首拔出来刺进沈彤的咽喉,当年自己犯下的过错就能弥补了。

    可惜是个女的。

    可惜太皇太后下手太狠,让那个大的早早就死了。

    可惜自己受了伤,不知能否活着回到西安,更不知能否亲眼看着那个小的也赴黄泉。

    “沈彤,无论在背后支持你的人是谁?他看中的,无非就是那份遗诏和你是沈家后人的身份,可是有一个秘密,一旦被他知道,你沈彤,就像梅胜雪一样,随时变成一颗废棋!”

    “不要指望把我灭口,贫道敢在此时此刻说出来,就是留了后手,贫道若死,那个秘密便会大白于天下,无论是你背后之人,还是秦王,对他们而言你还是一颗废棋!”

第二七六章 歌姬

    沈彤能够站到秦王面前,能够站在宜宁郡主身边,并非凭借沈氏后人的身份,而是她本身的能力。

    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她的沈氏后人,秦王对她始终有几分疏离。

    但是沈彤觉得,这种疏离恰到好处。她是重生之人,她知道秦王便是未来的君主,因此,她才会来到西安。

    可是她却不想搅入皇室的权利争夺,谁当皇帝与她无关,沈家为此搭上了满门性命,这已经足够了,没有必要再多她一个。

    且,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前世成为太子妃的人是辛五!

    而那个时候,母亲还在世。

    以周铮的身份,他的太子妃人选不是他一人可以决定的,即使能够挑选,也是在有资格成为太子妃的人选中挑选,辛五只是一个死士,背后操控她的还是后晋余党,太子把江湖女子娶回家的故事永远只存在于戏本子里。

    前世她死得仓促,来不及深思熟虑,这一世她不但见过秦王,她也和周铮有些交情。

    秦王不是草莽皇帝,周铮亦是含玉匙出生,他们走的每一步都很稳。

    越是和他们接触,沈彤便越是对前世死前看到的那一幕感到不解。

    所以,她留下了欣妩。

    可是她却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有人告诉她,在她身上还有一个秘密。

    但她心里已经猜到了几分。

    沈彤轻声笑了:“你是想说,我不是沈家后人?那我是从哪里来的?”

    黑暗之中,沈彤的双眸晶莹闪亮,一清道人在她的眼睛里看不到黯然神伤。

    “好,我可以把你的身世告诉你,但你必须请大夫给我医治,沈彤,你能把我绑到这里,一定还有帮手,我的要求并不高,你能办到的。”

    “嗯,我能办到,这附近便有一位曾在军营里任职的大夫,他最擅长的就是刀箭伤,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谁。”沈彤说道。

    一清道人点点头,他之所以提出这个条件,就是想到了这个人。这人曾经是医术最好的医官,如今西秦军里的那些军医,有一多半都是他的弟子,老大夫年事已高,卸甲归田后便在离此不远的一处田庄里颐养天年。

    “可是沈彤,我又如何能相信你不会出尔反尔呢?”一清道人问道,其实他并不想和沈彤谈这些,他想见的是沈彤背后的人,可惜世事总是这般无奈,他的伤已经刻不容缓,他快要支撑不住了。

    沈彤又笑了,她摊摊手,道:“是啊,我也不知道如何能让你相信,要不让我想想吧,等我想好了,咱们再谈。”

    可能是刚刚说话太过用力,伤口上的疼痛排山蹈海般袭来,一清道人倒抽一口凉气,强自忍住,听到沈彤这样说,他的眉头皱成川字,咬牙切齿地问道:“你要想多久?”

    沈彤抬头看看破屋顶里透进来的月光,道:“我有点困了,等我睡一觉,脑袋清醒清醒,我想我就能想出来了。”

    说着,她竟然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你去哪里?”一清道人在她身后问道。

    “到屋顶睡觉啊,难道还要在这里睡吗?趁我睡觉的时候,你把我杀了怎么办?”沈彤头也没回。

    “你回来!”一清道人闭闭眼睛,如果不是有伤,他恨不能把这个死丫头掐死,“好,我就信你一次。”

    沈彤终于重又走了回来,道:“要说就快点说,深更半夜去老大夫家里敲门,就算我手里拿着郡主的凭信也会被人非议。”

    她手里有郡主的凭信,难怪她能一口应下去请那位老大夫。

    一清道人毫不怀疑沈彤会有宜宁郡主的凭信,即使沈彤说她手里有秦王府的凭信,一清道人都不会吃惊,毕竟,如今与宜宁郡主最亲近的人,就是她了。

    “好,那我就告诉你,你听好了。”一清道人冷冷地说道。

    “洗耳恭听。”沈彤学着他的样子,盘膝坐下。

    一清道人冷冷一笑:“贫道年少之时,曾受沈首辅幼子沈若谷大恩,那时沈若谷还是个七八岁的孩子,贫道年长他十几岁,但还是与他成了结拜兄弟。”

    沈彤静静地听着,沈若谷是她的父亲,死的时候只有二十出头。

    “沈首辅得知我们结拜之事后,非但没有阻止,反而给了贫道很多方便,让贫道避开了一场大劫。沈家出事的时候,贫道还在关外,待到贫道赶到京城时,沈氏一族已经不复存在。贫道哀悼之后,恰好得到了仇人的消息,便动身南下,没想到却在南边遇到陶世遗,贫道曾在沈若谷的婚宴上见过他,知道他是黄氏的表兄,贫道敬他是个读书人,曾与他喝过几杯酒。”

    “直到那时,贫道才得知黄氏没有死,而且就在柳家湾,而沈家的后人即将出生。”

    “贫道便去了柳家湾,直到黄氏生下孩子,贫道才离开。”

    “贫道之所以要告诉你这些,是要让你知道,沈家后人出生的时候,贫道就在产房外面!”

    沈彤的心砰砰直跳,母亲从未告诉过她这些事。

    “所以我从一出生,你就见到我了?”沈彤试探地插嘴问道。

    一清道人语气中满是不屑与嘲讽:“贫道的确是亲眼见到刚刚出生的你,但却不是在柳家湾的沈家,而是在离柳家湾三百余里的一处隐蔽所在。”

    轰隆一声,似有什么崩塌了。

    沈彤颤声问道:“我不是在柳家湾出生的?”

    “当然不是,你的生母只是一名歌姬而已。”一清道人说完这句话,经年堵在胸口的一团浊气似是终于吐出来了。

    “歌姬,我的生母是歌姬,那我不是阿娘的亲生骨肉?”沈彤追问。

    “当然不是,黄氏只是个深宅后人,目光短浅,当年死活不肯把初生的孩子交给贫道,直到贫道告诉她,陶世遗并非是可信之人,她和孩子的下落迟早会被杨家知晓,她这才同意贫道把孩子带走,而你,恰好弥补了她的思子之情......”一清道人说到这里,顿了顿,“早知你会长成这个样子,贫道就该随便找个婴儿交给她,而不是用你!”

第二七七章 阎家

    “你把我带到柳家湾?我的生母呢?还有我的父亲,他是谁?”沈彤紧紧握住拳头,难道她是沈若谷的外室所生,不会,如果她是沈家的外室女,一清道人方才就不会用那种轻蔑的口吻和她说话了。

    外室女亦是沈家血脉,亦是沈若谷的骨肉。

    破庙之中忽然又安静下来,落针可闻,静得令人窒息。

    良久,一清道人才说道:“你真想知道你的身世?”

    “是,这才是你要和我做交换的条件吧,我当然要知道。”沈彤说道。

    “好,那么贫道就告诉你,也让你心里明白,认清自身,知道自己是什么贱种!”

    “你的生父姓阎,与后晋皇室沾亲,为人狠毒,杀人如麻,后来死在龙虎卫手中,他在生前宠幸一名歌姬,但是他的夫人不许那歌姬进门,他只好将歌姬养在外面,因此,那歌姬才逃过一劫,没有与他们全家一起被龙虎卫杀死。你是他的遗腹女。那时贫道刚到柳家湾,便得到消息,知道他还有个外宅,于是贫道便匆匆赶过去,那歌姬生你时吃了点苦头,你刚出满月,她就死了,把宅子和首饰全都交给你的乳母,让乳母把你抚养长大。那乳母正愁无处打发你,见贫道去了,便把你送给了贫道,自己带着钱财逃往他乡。贫道知道你是虎狼之后,便想斩草除根,忽然想起黄氏即将临盆,而你又是女子,难堪大用,便把你带到了柳家湾。”

    这番话很长,一清道人说完就再也支撑不住,终于晕厥过去。

    沈彤怔怔出神,她不但不是沈家的孩子,而且她的父亲竟然是后晋遗老遗少!

    所以她才会被送进死士营吗?

    因为她的父亲是后晋的人,而她的父亲全家都死了,后晋的那些人查到她的下落,便把她找回来送到死士营。

    前世她进入死士营之前,死士营里已有很多人了,那些人说不定也有像她这种身世的人。

    这一世她险些又被送到死士营......

    短暂的无所适从之后,沈彤冷静下来,她想起一件事。

    那年陶世遗带她到老龙王庙,她在那里见到了屠卫......

    不,屠卫来接的不是阎家的孩子,而是沈家的!

    除非屠卫并不知道她的身世,在他来之前,上面没有告诉他。

    只有这一个可能,否则这件事就说不过去了。

    沈彤走过去,捏住一清道人的人中,一清道人缓缓醒来,沈彤沉声问道:“欣妩是谁?”

    前世,欣妩比她早三天进入死士营,而这一世,欣妩从未到过死士营。

    她早就猜到,前世欣妩之所以会去死士营,就是为了她,欣妩一直在她身边,直到她跳入悬崖。

    这一世,她没有去死士营,所以欣妩也没去,早在野猪岭时她就试探过了,她执拗地要取欣妩这个名字,就是在试探,那时她就看出来了,欣妩虽然不想要这个名字,但是却没有起疑。

    这一世,没有辛六,也没有辛五。

    “欣妩,什么欣妩?”一清道人刚刚醒来,脑袋还没有完全清明。

    “就是我阿娘的养女,被陶世遗养在野猪岭用来给我做替身的那个小女孩,她和她的母亲都是什么人?”

    欣妩的母亲当然并非她的亲生母亲,那个女子后来假扮黄氏被飞鱼卫抓走,藏在一口大箱子里抬去了杨家。

    欣妩从小就被当成沈彤养大,但是只要是人,就不会是从石头里崩出来的。

    “你说她啊,她是陶世遗找来的吧,贫道也是直到你们来了西安才知有她这个人,当年贫道把你交给黄氏后就离开了柳家湾。”

    沈彤看出一清道人在这件事情上没有说谎,但是关于她的身世呢?沈彤直勾勾地望着一清道人。

    她是后晋的后代,龙虎卫是她的杀父仇人,太祖皇帝、秦王、宜宁郡主、萧韧、蒋双流都是她的仇人,如果不是这些人或者他们的父辈推翻了大晋,剿灭了后晋小朝廷,那么她的家族就仍然存在,她的父母也不会死。

    “阿娘知不知道我的身世?”沈彤问道。

    一清道人冷笑:“那妇人当时刚刚生下孩子,身体虚弱,得知贫道要带走她的孩子,她竟然从床上滚落到地上,跪着求我放过她的孩子。后来贫道终于说动了她,她才肯把孩子交给贫道,贫道又把你放到她的怀里,那时你饿坏了,钻进她怀里就要找奶吃,她不忍把你放开,让贫道出去一下,她要给你喂奶,于是贫道便趁着这个时候,带着孩子离开了柳家湾。若是让她知晓你的身世,她是万万不敢给你喂奶的,也更不敢收留你。”

    不知为何,沈彤松了一口气。

    阿娘不知道她的身世,而她是吃着阿娘的奶长大的。

    “好了,贫道又快要撑不住了,你快让人护送贫道去就医,快去!”

    沈彤看他一眼,没有说话,她走到破庙外面,把手指含在嘴边打了一声呼哨,两个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面前。

    沈彤指指里面的一清道人,道:“送他去治伤吧。”

    这两人正是许安和路友,两人答应一声,便进庙把一清道人抬了起来,刚刚走到门口,沈彤忽然说道:“他的伤太重了,就这样抬过去,怕是到了地方人也死了,还是我亲自去请吧。”

    一清道人大怒,骂道:“沈彤,你不能言而无信!”

    沈彤走过去,朝着他的老脸就是一记耳光,道:“你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还想骑在马上过去吗?走到半路你就死了。少废话,我答应你的事,不会食言!”

    然后,她对许安和路友道:“看好他,别让他使什么妖蛾子!”

    说完,她还是不放心,随手砍下一截供桌腿塞进一清道人的嘴里,一清道人啊啊两声,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沈彤又打了一声呼哨,火儿欢快地跑过来,沈彤翻身上马,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半个时辰后,大夫便被请过来了,沈彤焦急地对老大夫说道:“我们路过这里,看到一位道长受伤在此,一看竟然是秦王府的一清道长,您老看看还能救吗?”

第二七八章 薄如蝉翼的刀

    沈彤身上并没有带着宜宁郡主的凭信,即使带着,她也不会拿出来。

    没有必要。

    老大夫爱来不来。

    如果他老人家肯来,那是皆大欢喜;如果他老人家不来,她也有不来的准备。

    听说受伤的人是秦王府的,老大夫二话不说就来了。

    老大夫的家里人不放心,三个孙儿连同田庄里十几个精壮小伙子一起跟着来了。

    老大夫虽然卸甲归田,但是逢年过节,他都会让孙儿们把自家庄子里种的瓜果蔬菜送去给王爷和公子郡主尝鲜儿,秦王除了有所赏赐,还曾派人接了老大夫到王府做客,王府里有很多人都见过老大夫,一清道人也见过。

    沈彤走后,许安就把一清道人伤口上的匕首拔出来了,血流如注,老大夫来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发烧。

    一清道人嘴巴里的供桌腿儿虽然拔出来了,但是喉咙被上面的木刺划伤,加上发烧,老大夫来到破庙的时候,他的喉咙肿痛难耐,已经说不出话来。

    但是他的视觉没受影响,还能认出眼前的老人就是那位擅长刀箭伤的老大夫,苦于口不能言,他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

    老大夫在出门之前已经从沈彤口中得知了一清道人的大致伤情,他带来了药箱,里面药品器具一应俱全。

    趁着老大夫给一清道人治伤的时候,沈彤问许安:“道长可有回想起来是谁伤了他吗?”

    许安摇摇头,道:“刚开始还能说出几个字,后来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老大夫的三个孙儿,最大的十七岁,最小的十四岁,他们都在跟随老大夫学习医术,可惜田庄不比军营,偶有农人受点小伤,他们难得能有实践的机会。

    因此,他们跃跃欲试,围在老大夫身边,把马灯的明亮的光亮挡成了半明半暗。

    老大夫并没有老眼昏花,只是毕竟上了年纪,在这种光线下,他的眼睛很快就发酸流出泪来。

    沈彤眼尖,立刻对年纪最小的孙儿道:“小哥哥,你快给老大夫擦擦眼泪。”

    一声小哥哥,小孙子怔了怔,意识到那位好看的小妹妹是在和他说话,他摸摸身上,并没有带帕子,他便扬起衣袖去给老大夫擦眼泪。

    老大夫不悦地说道:“把你的衣袖拿开,我都看不见了。”

    众人全都看向小孙子,小孙子脸上一热,却没有立刻移开衣袖,反而去看那个提醒他的小妹妹,小妹妹没有看他,而是瞪着一双眼睛看着那位受伤的道人:“一清道长,一清道长,您怎么了?”

    众人连忙去看一清道人,只见一清道人大睁着双眼,露出了上下眼白,他像是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但这也只是最后一眼......而已。

    一清道人死了,死在很多人面前。

    老大夫大吃一惊,他行医几十年,比一清道人受伤严重十倍的人都见过,一清道人的伤势不置毙命,只要救治及时,休养十来日便可恢复。

    怎么会死呢?

    老大夫正想让孙儿们搬开一清道人的尸身检查,就见两个孙儿正围着那位沈小姑娘:“别害怕,死人而已,我们都在这里,他不会变成鬼的。”

    沈小姑娘并没有表现出很害怕的样子,她只是瞪着眼睛,张着嘴巴,显然是惊呆了。

    老大夫这才想起此时不该让小姑娘在这里,便让二孙子和小孙子陪着小姑娘到庙外等着,他让许安和路友帮忙,脱下了一清道人身上的道袍。

    一柄薄如蝉翼的小刀没入一清道人的后心,刀太薄了,甚至没有血流出来。

    说是刀,还不如说是刀片,没有柄,老大夫费了好大劲儿才把这块刀片拔出来。

    难怪所有人都没有发现,难怪一清道人会死,这种杀人的方法,战场上是没有的,老大夫活了几十岁,还是头回见到。

    城门已经关了,一清道人的尸体只能暂时停在破庙里了,老大夫让大孙子连同几个青壮小伙留在此处,他则邀请沈彤和许安路友回田庄里暂住。

    “多亏沈姑娘和两位掌柜,否则老朽连一清道长最后一面也不能得见,此处多有乞丐流民,我等若是不能及时为道长收尸,罪过就更大了。”

    话虽如此,但是众人都知道,他们是没有罪过的。

    若非有沈彤和铺子里的两位掌柜发现及时,又请来老大夫,一清道长恐怕早就成了无名尸体了。

    许安和路友忙道:“还是让沈姑娘与老大夫一起去田庄吧,今天回城晚了,我们原本也是想在这间破庙借宿一夜的,能够遇到道长也是缘份,今晚就让我们兄弟留在此处为道长守灵吧,道长是出家人,神仙一样的人物,我们为他守灵,也是荣幸。”

    沈彤闻言,道:“那我也留下吧,你们不怕,我也不怕。”

    老大夫又劝了几句,见他们执意留下,便约好明天一早他让大孙子过来,一起护送一清道人的尸身回西安。

    二孙子和小孙子没忘给沈彤打气:“小妹妹,如果夜里有鬼,你就不停地念南无阿弥陀佛,我娘说过很灵的。”

    ......

    待到老大夫一行人全都走了,沈彤使个眼色,许安和路友留在外面,沈彤独自走进破庙。

    她在破庙里转了一圈儿,最后停在一尊斑驳的罗汉像后面,冷冷地说道:“都走了,出来吧。”

    只听一声轻笑,一个人从罗汉像后面走了出来,

    “我特意吃了减轻鼻息的药,怎么还被你发觉了?”

    年轻而愉快的声音,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沈彤冷哼:“我还没有笨到,真把大饼当成了我的人。”

    大饼从来就不是她的人,大饼有自己的主子,大饼是奉了自家主子的命令才来给她办事的。

    藏身在罗汉像后面的人就是萧韧。

    他笑道:“你让大饼去办事,不就是想借着他来告诉我吗?下次你不用这么见外,直接告诉我多好,还要让我猜来猜去的。”

    沈彤让大饼想办法把一清道人带到这座破庙里,这件事当然瞒不过大饼的主子萧韧。

    沈彤被他说中了,脸上微微发烫,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没有直接告诉萧韧。

    有些事,她不想让他卷进来,可是不知为何,她又想让他知道......

第二七九章 羽毛

    屋顶的裂缝里有月光透进来,萧韧就站在那道月光下面,他的全身朦朦胧胧,像是笼着一层轻纱。

    “许安和路友知道你在这里,所以他们才要求留下来......那柄刀是你刺进去的?”沈彤问道。

    可惜一把好刀。

    小孙子给老大夫擦眼泪的时候,她原本想趁机动手,在所有人面前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一清道长,可是她要出手时,却看到许安向她使眼色,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一清道人就不行了。

    她答应去给一清道人请大夫,除了逼他说出真相,还要和一清道人的死撇清干系。

    她要有人证,老大夫就是最合适的人证。

    “嗯,是我,这刀原本是想送给你的,可惜了。等我再寻一把更好的给你吧。”萧韧笑着说道。

    沈彤发现,今夜的萧韧似乎很高兴,从见到他到现在,他一直都是满脸笑容,语气轻快。

    平日里的萧韧不是这样的。

    谁不知道萧七少常年累月板着一张小冰块脸,一副你欠我钱没还的模样。

    但是很快,沈彤就明白了。

    她低声问道:“我的身世......你听到了?”

    “嗯,听到了,你不要相信,一清道人那样说,不过是想让你和我......不只是和我,还有王爷和宜宁,他是想让你与我们生分。”说到这里,萧韧还哈哈大笑了两声,就像是在说一件挺有趣的事。

    沈彤苦笑:“萧韧,你是在安慰我吧,没关系,我不难过,一点也不。”

    萧韧终于收起了好不容易才堆起来的笑脸,他上前一步,忽然就把双手按在了沈彤的肩膀上。

    “彤彤,一清道人已经死了,无论那些事是真的还是假的,全都不复存在,你就是沈家女儿,如果沈太太不认你,那你就是孤儿好了,我也是孤儿,慈安庄里很多孤儿,大齐朝到处都有孤儿,也不多你一个。”

    萧韧突如其来的动作,沈彤没有躲闪,但是也没有任何反应。

    她站在那里,如同一具石像。

    几只夜鸟站在屋顶的缝隙处,好奇地看着站在下方的两个人,然后拍拍翅膀飞进了夜幕之中。

    一根羽毛从头顶飘落,萧韧伸手接住,月光下难以分辨羽毛的颜色是漆黑还是翠绿。

    他用那根羽毛在沈彤的眉心拂过,沿着鼻梁落到她的鼻端,羽毛轻柔,带着野鸟身上的气味,拂在脸上痒痒的,沈彤忍不住把脸避开,可是那根羽毛却跟着她,她的脸偏向左,羽毛也跟向左;她把脸偏向右,羽毛也跟向右。

    她烦了,嗔道:“你这小孩不要淘气。”

    “我不是小孩了,我十六岁了,带过打打过仗,暂杀过鞑子大将军。”

    比起去年,萧韧的声音不再时粗时细,褪去了童音,虽然不够浑厚,但是却有少年特有的清澈,压低声音时,又如古琴般悠远。

    “上次我请你喝酸梅汤,今天我帮你杀了假道士,你要请我喝酒。”萧韧把羽毛从沈彤脸上移开,却没有扔掉,而是插在沈彤的头发上。

    沈彤被他弄得哭笑不得,嫌弃地想把羽毛拿下来:“也不知道是什么鸟的毛,万一是乌鸦呢。”

    “乌鸦的毛不能戴在头上吗?我在榆林见到西域女人就是把羽毛插在帽子上的。”萧韧委屈。

    “你见过戴乌鸦毛的吗?回头你找支锦鸡或者翠鸟的羽毛再给我戴吧。”

    沈彤说着又要去摘,她的手却被萧韧伸手抓住:“别动,你还没答应要请我喝酒,你答应了才可以摘,回头我再送你支好看的羽毛。”

    沈彤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孩子怎么变得黏人了?

    她虽然没有哄孩子的经验,但是她带大了芳菲,所以只好无奈地叹口气:“可是这里荒郊野外,没有卖酒的地方啊。”

    夜色中,萧韧的眸子闪亮如星斗,他的笑容比星斗还要明亮:“你答应请我喝酒了?”

    “嗯,我答应。”沈彤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你放心,包在我身上,我知道一个地方,晚上也有酒喝,保证让你喝个够!”

    “明天还要带一清的尸身去见王爷呢,我不能喝多。”沈彤提醒道。

    “这件事你不要露面为好,既然老大夫会派自家孙子去向王爷说明情况,你这边让许安路友出面就行了,他们出面,比你更合适。”萧韧说道。

    这是实情,在老大夫眼中,沈彤只是一个来给他送信的小姑娘,在这件事上无关紧要。

    沈彤想想也是,她走出破庙,和许安路友交待了几句,便和萧韧骑马离去。

    火儿找到追风的时候,追风就在不远处的小树林里吃草,火儿很开心,追风在这里,爹爹也在这里,虽然追风一直霸占着爹爹,但是只要能看到爹爹,它就不和这个傻大个计较了。

    所以当听到那两声熟悉的呼哨声时,火儿狂奔过来,差点儿把萧韧撞个跟头。

    直到它和萧韧亲热够了,才不情不愿地让沈彤骑到自己背上。

    ......

    沈彤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萧韧带她来的地方竟然是一座酒窖。

    萧韧指指酒窖说道:“别怕,这里的酒不能喝,我带你去他们藏酒的地方。”

    说着,他不由分说拉着沈彤跑向远处的一座山洞。

    山洞外面挂着两盏马灯,把四周照得亮如白昼。

    沈彤四下看看,没有看到有人,但她还是小声对萧韧道:“不会被人当成偷酒的吧?”

    “我们就是来偷酒的啊,你放心,夜里这边没有人的,我们只管放心喝。”

    沈彤这才知道,原来萧韧不是带她来偷酒,而是真的来喝酒。

    山洞阴凉嘲湿,是藏酒的好地方,很多酒窖都是用山洞来藏酒。

    山洞里也点着马灯,一拉溜上百只大酒缸,萧韧拉着沈彤的手走到山洞的最深处,指着一口缸,又指指这旁边的另一口,说道:“这只还是那只?”

    沈彤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酒缸,她指指正对着的一口,笑着说道:“就这口吧,对了,真的不会有人来抓我们吧?”

    萧韧萧七少,如果被人抓到偷酒喝,那多没面子啊。

第二八零章 祝酒

    “放在山洞最里面的,都是放得很久的酒。”

    萧韧一边说,一边拍去酒坛子上的泥封,沈彤四下看看,没有看到酒杯酒碗,只看到两个酒舀子。

    泥封拍下,一股酒香扑面而来,沈彤吸吸鼻子,醇厚香浓。

    她递给萧韧一个酒舀子,自己率先舀了一勺酒,放在鼻端闻了闻,眯起眼睛,又用舌尖舔了舔,像是在试试辣不辣。

    萧韧还不到十岁时,就和军营里的人混在一起,上至蒋双流这样的大将军,下至普通军汉,都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三杯酒下肚,不是骂娘就是讲荤段子,萧韧还是头回看到像沈彤这样喝酒的。

    像只小猫一样,用舌尖去舔,萧韧不由想起丢失很久的那只猫。

    除了给沈彤找把好刀,还是再给她找只猫吧,明天买两条鱼去王府看看大黄......

    其实江婆子和大饼都知道沈家养了一只猫,只不过这在他们眼中是小事,没人告诉萧韧。

    “这酒和外面卖的不一样,劲道大。”萧韧说道。

    “啊?这酒不是用来卖的吗?”沈彤好奇。

    “这是原浆,大多是不卖的。刚刚酿出来的酒要放上些日子,然后才能制成新酒。这些酒缸里的酒就是这种的。”萧韧很耐心地解释。

    “原来如此,难道外面卖的酒都是装在小坛子里,只有这里的才是大酒缸......咦,你怎么懂得这么多?”沈彤问道。

    “此间主人是王爷的好友,小时候,我和周铮常来这里玩,虽然不会酿酒,可是也多多少少知道一些。”

    萧韧说着,舀了一勺一饮而尽,然后,他斜睨着沈彤,见沈彤正在像喝茶似的小口抿着,他觉得好笑,问道:“不敢喝吗?”

    “不是不是,我没有喝过原浆,我想仔细尝尝。”沈彤辨解。

    萧韧笑道:“你喝光这一勺就行了,不要多喝。”

    “为什么?”沈彤问道。

    “你还是小孩啊,小孩喝多了会变傻。”萧韧一本正经。

    “胡说,我才不是小孩,你才是。”沈彤仰起脖子,把一舀酒一饮而尽。

    没等萧韧反应过来,她又舀了一舀酒,对萧韧说道:“今夜月光真好,干杯!”

    萧韧正想说让她少喝点,沈彤又是一饮而尽。

    然后她又舀了一舀酒,对萧韧说道:“我终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为我高兴吧,干杯!”

    萧韧心头一酸,他不想阻止她了,她想喝就喝吧。

    “为你高兴,干杯!”说着,萧韧也把酒舀里的舀喝光。

    “以前我总也想不通,为何我那么用功了,读书还是不好,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原来我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材料,沈家人都是从娘肚子里就会读书的,我不会,所以以后我都不用再用功读书了,太高兴了,要庆祝,干杯!”

    “干杯!”萧韧举起酒舀子,可是沈彤并没有看他,她是在自言自语,自斟自饮。

    “我活了两辈子,今天终于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我姓阎,唉,忘了问那假道士,我是姓阎罗王的阎,还是颜真卿的颜呢,我觉得应该是阎罗王的阎吧,说不定我和阎罗王是亲戚,所以他才不收我......为阎罗王干杯!”

    “其实阿娘很疼我的,她给我缝最漂亮的衣裳,做最漂亮的鞋子,她会做各种各样的点心,阿娘真的很疼我,萧韧你说是不是?”

    白皙的手抓住了他的衣袖,她的手冰冰凉凉,隔着衣袖,都能感觉到凉度,喝了这么多的酒,她的手还是凉的。

    萧韧扔下手里的酒舀子,把自己的手盖在她的手上:“你阿娘很疼你,给你缝最漂亮的衣裳,做最漂亮的鞋子......”

    萧韧说不下去了,他看到沈彤闭上了眼睛,她睡着了。

    一滴清泪凝在纤长的睫毛上,摇摇欲坠,如同草叶上的露珠。

    他第一次看到沈彤喝了这么多的酒,说了这么多的话,或许不会有下次了吧......

    此时正是盛夏时节,可是山洞里却是凉嗖嗖的,萧韧想带着沈彤离开这里,可是当他想要扶起她的时候,却发现沈彤全身崩紧,似是随时都要站起来厮杀。

    是什么让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小姑娘,就连睡觉的时候也会保持紧张的状态?

    萧韧想起在京城初遇她的时候,那时候的沈彤古灵精怪,随时随地都是打不过就跑的样子,在秘室里,她真的是扔下他独自逃跑。

    那年她才八岁。

    过了四年,现在若是重遇到当年的情况,沈彤还会扔下他一个人逃跑吗?

    萧韧的嘴角微微弯起,沈彤不会!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肯定,他就是相信,沈彤不会扔下她独自逃命。

    他弯下身子,把沈彤背了起来,沈彤醉得眼皮都抬不起,可是就在他把她背起来的一刹那,她的手下意识地便向萧韧的喉咙抓过去!

    萧韧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在被沈彤卡住脖子的那一刻,他连一个字还没有来得及说出来。

    “啊?是你啊......”扼在脖子上的手松垮垮地垂了下去,背上的人终于睁开了眼睛,然后脸一歪,靠在他的肩膀上继续大睡。

    萧韧松了一口气,好在她喝得还不够多,如果再多喝几舀子,醉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那他今天会不会就死在这里了?

    在走出山洞的时候,萧韧决定,以后再也不会带着沈彤来这个地方了。

    ......

    沈彤醒来的时候,四周弥漫着酒香,她猛的坐起来,发现这是一个小小的院落,院子里堆着大大小小的酒坛子,而自己躺在一张竹床上。

    一个少年正在练拳,他赤着上身,清晨的霞光洒在他的身上,闪烁着点点亮光,也不知是汗水还是晨露。

    沈彤扭扭脖子,放松身体,她想起来了,昨夜她和萧韧在藏酒的山洞里喝酒,看这里的酒坛子,想来还是在那户酿酒的人家。

    她抬腿下了竹床,活动了一个筋骨,然后一个转身,朝着萧韧的下盘攻了过去。

    萧韧练的是行军打仗的武功,但凡这种武功,下盘功夫都是弱势,见沈彤攻过来,他闪身避开,冲着沈彤笑了笑:“承让!”

    沈彤做个鬼脸,又是一脚踢过去,萧韧再避,然后挥拳反击!

第二八一章 回家

    朝霞漫卷,晨鸟轻啼,两个人你来我往,打得不可开交。

    直到两人都是大汗淋漓方才作罢,萧韧道:“你这都是投机取巧的功夫。”

    沈彤皱皱鼻子:“投机取巧你都赢不了我。”

    “哈哈哈!”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院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四十多岁,文雅端方。

    “小七,你这位小友的武功另成一路,重在实用,你赢不了人家,并不委屈。”来人笑着说道。

    萧韧才不在乎能不能赢过沈彤......他早就习惯了。

    “彤彤,这位是此间主人卓先生。”萧韧向沈彤引见。

    沈彤给卓先生施礼:“昨晚多有叨扰,小女沈彤见过卓先生。”

    卓先生笑道:“我是今天早上才知道你们来了,哪有叨扰一说,沈姑娘好武功,就该这样杀杀小七的威风。”

    卓先生名叫卓琛,本是读书人,早年举业不顺,三甲不入,便断了入仕的念头,专心致卖酿起酒来,秦王刚到西安就藩时便与他相识,二人谈古论今,饮酒赏乐,很是投缘。

    后来秦王势力越来越大,身边围满攀龙附凤的人,卓先生淡泊名利,反而鲜少出现在秦王面前,但是二人仍然是好友,周铮和萧韧小时候常来卓先生的酒窖里玩,卓先生几乎是看着他们长大的。

    用完早饭,萧韧和沈彤向卓先生告辞,两人赶回破庙,许安和路友都已经不在了,破庙外面有车辙印,想来是老大夫的人来了,和许安他们一起护送一清道人的尸体回西安了。

    萧韧道:“那我们就晚点回去,免得看到那假老道的尸体。”

    沈彤哈哈大笑,笑过之后对萧韧说道:“我记得听人说过,蒋家是在剿灭后晋小朝廷之后,才有了世袭罔替的大将军?”

    大齐只有世袭罔替的王侯,而世袭罔替的大将军,却只有蒋氏一家。

    萧韧立刻就猜到沈彤想问什么了,他道:“蒋老爷子住在庄子里,倒是不常能够见到,不过蒋双流或许也会知道一些事,我去找他问问。”

    沈彤默然一刻,然后抬起头来,笑容重又灿烂:“那些事不问也罢,你就帮我打听打听,他叫什么名字,总不能只有一个姓,而没有名吧。”

    萧韧知道沈彤口中的“他”是谁,那是她的亲生父亲。

    “彤彤,一清道人说的那些话你不能全信,或许他是骗你的。”

    “那也不能不信啊,再说也没啥,我就是知道他的姓名而已,也不用认祖归宗,再说也没有祖宗可以认。”

    沈彤说到这里,格格笑了起来,她的笑声明媚欢快,和所有这个年龄的小姑娘一样,为了一件事、一个人、一朵花就能笑个不停。

    “好,那我帮你打听打听,清明中元,也能烧烧纸什么的。”萧韧没有笑,但是口气很轻松。

    清明中元,无论是烧纸还是烧寒衣,都是要在路口上划个圆圈,写上姓名籍贯,这样才能把纸钱和寒衣送到亲人手上,免得被别的鬼抢走。

    “是啊,听说他们全家都死了,这么多年没人给他烧纸,他在下面想花钱都没有,一定很着急,所以我要多烧一些。”

    沈彤说完,歪着脑袋想了想,对萧韧道:“可惜中元已经过了,要等到明年春天清明了。”

    萧韧失笑,这种事也会觉得可惜吗?

    ......

    回到书院街,沈彤才知道,昨天她一夜未归,黄氏急得一宵没睡。

    “你这孩子,不回来怎么也不带个话,有你这样的吗?越大越不听话了,你要急死阿娘吗?都是阿娘把你惯坏了!”

    黄氏嘴里斥责女儿,眼泪却流个不停。

    沈彤心中一暖,她虽然不是阿娘亲生的,但是她是吃着阿娘的奶水长大。

    她曲膝跪了下去:“阿娘,是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阿娘,您别生气。”

    “傻孩子,你快点起来,地上多凉啊,快起来,阿娘不生气了,你吃早饭了吗?”黄氏的身子一直都弱,昨天

    清明中元,无论是烧纸还是烧寒衣,都是要在路口上划个圆圈,写上姓名籍贯,这样才能把纸钱和寒衣送到亲人手上,免得被别的鬼抢走。

    “是啊,听说他们全家都死了,这么多年没人给他烧纸,他在下面想花钱都没有,一定很着急,所以我要多烧一些。”

    沈彤说完,歪着脑袋想了想,对萧韧道:“可惜中元已经过了,要等到明年春天清明了。”

    萧韧失笑,这种事也会觉得可惜吗?

    ......

    回到书院街,沈彤才知道,昨天她一夜未归,黄氏急得一宵没睡。

    “你这孩子,不回来怎么也不带个话,有你这样的吗?越大越不听话了,你要急死阿娘吗?都是阿娘把你惯坏了!”

    黄氏嘴里斥责女儿,眼泪却流个不停。

    沈彤心中一暖,她虽然不是阿娘亲生的,但是她是吃着阿娘的奶水长大。

    她曲膝跪了下去:“阿娘,是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阿娘,您别生气。”

    “傻孩子,你快点起来,地上多凉啊,快起来,阿娘不生气了,你吃早饭了吗?”黄氏的身子一直清明中元,无论是烧纸还是烧寒衣,都是要在路口上划个圆圈,写上姓名籍贯,这样才能把纸钱和寒衣送到亲人手上,免得被别的鬼抢走。

    “是啊,听说他们全家都死了,这么多年没人给他烧纸,他在下面想花钱都没有,一定很着急,所以我要多烧一些。”

    沈彤说完,歪着脑袋想了想,对萧韧道:“可惜中元已经过了,要等到明年春天清明了。”

    萧韧失笑,这种事也会觉得可惜吗?

    ......

    回到书院街,沈彤才知道,昨天她一夜未归,黄氏急得一宵没睡。

    “你这孩子,不回来怎么也不带个话,有你这样的吗?越大越不听话了,你要急死阿娘吗?都是阿娘把你惯坏了!”

    黄氏嘴里斥责女儿,眼泪却流个不停。

    沈彤心中一暖,她虽然不是阿娘亲生的,但是她是吃着阿娘的奶水长大。

    她曲膝跪了下去:“阿娘,是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阿娘,您别生气。”

    “傻孩子,你快点起来,地上多凉啊,快起来,阿娘不生气了,你吃早饭了吗?”黄氏的身子一直都弱,昨天都弱,昨天

第二八二章 竹蜻蜓

    “一......一......一清道长,他......他死了?”

    满室静寂,黄氏的声音凄凉清冷,颤抖如同冬日冷风中摇摇欲坠的残叶。

    沈彤的目光从黄氏脸上一扫而过,看向窗台上的那盆蝴蝶兰。

    “对,就是一清道长,阿娘认识他吗?”

    “不,不,不认识”,黄氏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佯做镇定,但是放在膝盖上的一双手却在簌簌发抖,“阿娘就是觉得这名字耳熟,可能是听你或者芳菲说起过吧。”

    “那您可能是记错了,我和芳菲只是见过他而已,应该不会向您说起他的,您应该是听隔壁李太太说的,李先生和一清道长同为王府幕僚。”

    “对,瞧阿娘这记性,就是听李太太说起的。”黄氏的额头已有薄汗,她想用帕子去擦,可是她的手颤抖着,无论如何也解不下刚刚坐下时顺手别在襟前的丝帕。

    “嗯,我想也是,您一定是听李太太说的,唉,一清道长死得真惨,前后胸各中一刀,孤苦伶仃死在破庙里,如果不是老大夫给他收尸,恐怕就要成了野狗狐狸的腹中餐了。”

    沈彤轻言细语,像所有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一样,把从街上听来的闲言闲语讲给母亲听。她的眸光清澈如春日湖水,似乎并没有看到黄氏那越来越苍白的脸色。

    “你说,你说道长是独自一人死在破庙里的?他身边没有旁人吗?”黄氏原本颤抖的声音忽然变得凄利高亢,沈彤还是第一次听到黄氏用这样的口气说话。

    “是啊,道长被发现时身边没有其他人,那时他还没有死透,老大夫看着他咽气的,当时我也在,道长圆睁着双眼,眼珠子凸出来,像我在张家园子里见过的一种金鱼。唉,我在王府里见到他的时候,他身边还有一个小徒弟,那小徒弟和我差不多年纪,一清道长很疼他,走到哪里都带着他,也不知为何,这次小徒弟没有和他在一起,若是有徒弟跟着,道长或许能够早点就医,说不定死不了呢。可惜啊,道长死得太快了,老大夫那么好的医术,也没能救下他。”

    沈彤的语气里是深深的惋惜。

    太可惜了,一清道人真是死得太快了。

    上辈子她被送去了死士营,这一世她也差点被死士营带走,虽然一清道人把这一切推到陶世遗身上,可是沈彤是不相信的,陶世遗想要搭上杨家,还要通过关明觉,更何况是找到行踪诡异得令龙虎卫也无能为力的死士营呢,若说这里面没有一清道人的事儿,沈彤是不会相信的。

    一清道人之所以不承认,无非是当时的情况下,一清道人担心沈彤会一怒之下再次对他出手,才把那件事一带而过。

    沈彤深吸一口气,她怔怔地看着黄氏,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她终归是黄氏抚养长大的,虽然少了那八年的记忆,但是从蓉娘的话里,她能感觉到黄氏对她的疼爱。

    “阿娘,您哭了?”

    黄氏眼中有泪。

    “阿娘年纪大了,听不得这种惨事,唉。”黄氏站起身来,想去拿放在长几上的针线,可是长几上空空如也,并没有针线,针线就是炕上,她刚刚在那里坐过,针线原本在她的手边。

    “阿娘,您是担心一清道长的小徒弟吧。”

    耳畔忽然传来沈彤的声音,黄氏又是浑身一震。

    “徒......徒弟?没有没有。”

    黄氏说完这句话,似是用了九牛二虎之力,她大口地喘着粗气,沈彤冷冷地看着她,她怀疑下一刻,黄氏就会晕倒。

    沈彤走过去,扶住了黄氏,在她耳边轻声说道:“阿娘,朗月没有回到一清道人身边,他现在下落不明。”

    “什么?”黄氏猛然扭过头来,惊恐地瞪着沈彤,“你......你杀了他?”

    “我没有杀死朗月,如果他死了,就是您把他害死的,他在我这里,好吃好喝供养着,可是现在呢,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一清道人得罪过很多人,那些人看到朗月落单,弄死他如同捏死一只蚂蚁,看看一清道人的下场就知道了,说不定此时此刻,朗月已经追随师父而去了,师徒一场,也是缘份。”

    沈彤迎上黄氏的目光,她从黄氏眼中看到了怨恨,看到了懊悔。

    这是前世零碎记忆里的阿娘吗?

    是吧。

    “昨天你急匆匆走了,难道不是去追杀朗月吗?彤彤,阿娘从不过问你的事,但是你要去阿娘说实话,你把朗月藏到哪里了?”

    这是质问,严厉的质问。

    沈彤松开扶在黄氏胳膊上的手,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没有去追杀朗月,因为我知道追不上了。我更没有藏起他来,我想您应该很清楚,他是自己走的,不是吗?”

    黄氏惊愕地看着沈彤,好一会儿才问道:“你是怎么知晓的?”

    沈彤叹了口气,道:“阿娘,您让雷婶的小孙子帮您传信儿,可您买给那孩子的零嘴儿太贵重了,贵重到让我一眼就看出破绽。所以我把他带回的小纸条给替换了。一清道人在王府里担任幕僚多年,想要找到他的笔迹并不难,西安是古都,皇帝的宫殿找不到,可是想找个做假字画的却不难,于是我没费吹灰之力就找人模仿了一清道人的笔迹,昨天您收到的那个字条是假的。”

    每天,一清道人都会让人在书院外面等着,宝哥儿从那人手里拿到纸条儿,再去沈家把纸条交给黄氏,黄氏看完也写一张纸条,再由宝哥儿把那张纸条交到书院交给那个人。

    纸条放在竹蜻蜓里,宝哥儿并不知道竹蜻蜓里有什么,他把竹蜻蜓交给那人,那人再把另一只竹蜻蜓交给他。

    宝哥儿拿着竹蜻蜓在街上跑,没人会留意小孩子手里的玩具。

    昨天,宝哥儿从书院外面带回了一只竹蜻蜓,可是回来的路上,被人撞了一下摔倒在地,竹蜻蜓飞出去,宝哥儿从地上爬起来,捡回竹蜻蜓,他并不知道,这只竹蜻蜓已经被替换了。

第二八三章 而已

    黄氏的脸色变得像纸一样白,她不可置信地瞪着沈彤:“你你把字条替换了?”

    “是啊,我还记得字条上写的是什么,是说会在食物里下迷药,让你想办法提醒朗月装作中毒,然后趁着所有人全都中毒的时候逃出去......阿娘,我说得对吗?”沈彤轻声问道。

    黄氏的泪水再也不受控制,大颗大颗滚落下来:“你还说不是你把朗月藏起来的?你让人在外面守着,等他逃出去,就把他抓走了,对不对?”

    沈彤摇摇头,她叹了口气,道:“阿娘,我若是想把他抓走,还用得着来这一出吗?他本来就在我的掌控之中,我何苦再把他放走后再抓回来?我只是想要看看,我身边通风报信的人是谁?”

    从她盯上宝哥儿的时候,其实就已经知道是谁了。

    每当宝哥儿出现在自家巷子里时,都是江婆子和欣妩不在的时候,所以还能是谁呢,总不会是桔子吧。

    可是她不信,她不想相信,她希望这一切都是欣妩搞出来嫁祸到黄氏身上的。

    黄氏目瞪口呆。

    沈彤苦笑:“当宝哥儿拿着竹蜻蜓去书院送信的时候,我就让人把他带走了,直到这些事全都发生了,才把他放出来。阿娘,朗月跑了,如果我想查总会查到宝哥儿身上,一清道人当然也会想到这一层,为了保全您,他会杀掉宝哥儿灭口。雷婶只有这一个孙子,您的儿子是心肝宝贝,别人的孙子难道就是尘土蝼蚁吗?”

    “不,我没想害死宝哥儿,我没想......”黄氏掩面而泣。

    “阿娘,我很纳闷,您是如何提醒朗月的?莫非还有人帮您?”这是沈彤一直想不明白的,从昨天事情发生直到现在,她一直都在想,她怀疑到自己身边的人,尤其是韩无忌和小妹。

    这是她最不想发生的事。

    如果不是为了这个,今天她不会急着向黄氏挑明。

    黄氏停止了抽泣,她用细若蚊蚋的声音说道:“......朗月不吃野菜,一口野菜都不吃......你在榆林时,有一次我想朗月想得紧了,就让轿子停在王府别院外面,我想远远看看他,有两个婆子买菜回来正在说东家的闲话,其中一个婆子说蒸包子要蒸两种馅儿,道长爱吃野菜的,小徒弟却是一口野菜也不吃。我就记住了,他不吃野菜。”

    沈彤默默叹息,或许也只有亲娘才会从别人的只言片语里记住孩子的点点滴滴吧。

    “所以昨天您蒸了野菜馅的包子,朗月是第一个晕过去的,想来除了他不吃野菜以外,他对药物也很敏(感),也正因为他不吃野菜,因此他吃包子时就像吃药一样,反而让他能细细品尝包子的味道,他很机敏,感觉到不对劲儿便立刻装成中毒,而这个时候,看管他的人却真的中毒了。在此之前,他从看管他的人口中得知路友出去谈生意了,知道外面没有其他人,他便趁着别人中毒悄悄逃走了。”

    其实朗月并非没有中毒,他和欣妩一样,都是中毒不深,欣妩为了洗脱自己,不得不假装中毒,其实她早就醒过来了。朗月不用洗脱,他在苏醒之后,确认韩无忌和小妹还在昏迷,所以他立刻逃跑了。

    如果没有欣妩的那一出,沈彤还不会想到朗月是自己逃走的。

    就在发现朗月逃走的时候,她以为还有内应。

    直到文先生把欣妩吓得坐起来之后,沈彤才想到朗月或许和欣妩一样,中毒不深,不用医治也能自己苏醒,在她到家之前,朗月就已经醒了,然后他逃跑了。

    而那个时候,路友还在外面,黄氏诸人都在昏迷,欣妩虽然醒过来了,但是她担心被人怀疑,不敢起来。

    “阿娘,您以为一清道人会按照您在字条上叮嘱的那样,派人在外面接应朗月,只要朗月逃出去,就能被送到一清道人身边,从此安全无忧,对吗?”沈彤淡声问道。

    黄氏全身如同筛糠般颤抖,没有人接应朗月,朗月逃出去,便人间蒸发,他没有被送到一清道人身边,他不知去向!

    她怔怔一刻,忽然,她看向沈彤,一双原本秀丽平和的眸子像要喷出火来:“是你,是你害了他!如果不是你替换了字条,又带走宝哥儿,朗月就不会下落不明,你不但骗了我,你还害了朗月,一清道长是不是也是你害死的?你这个白眼狼,我含辛茹苦把你抚养长大,你不知报恩也就罢了,还要害了我的朗月,那是我的亲生骨肉!”

    沈彤惊讶地看着黄氏,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黄氏,黄氏如同一只暴怒的母兽,她指着沈彤,目眦尽裂:“沈家只有他一个了,为了他,我不能和夫君同赴黄泉;为了他,我明知陶世遗没安好心还要虚于委蛇;为了他,我硬生生与他骨肉分离;为了他,我被平婆子打骂侮辱。可你呢,却夺走了我的孩子!早知你狼心狗肺,我就不该把你养大,早在道长把你抱来的那一天,我就该把你掐死!”

    黄氏的手指碰到了沈彤的鼻子,接着一口痰啐到了沈彤的脸上。

    沈彤没有躲避,她呆立在那里,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前世坠崖时脑海里忽然闪过的那一幕,母亲坐在花架下绣花,她满头大汗跑过来,母亲慈爱地给她拭去额上的汗水。

    那是真实发生过的吗?

    或许是吧。

    只是加上了自己的想像而已。

    就像我们曾经无意中看到过一种花,所以当后来再想起这种花时,你就会把它想像得美丽无比,胜过满庭群芳。而其实那只是一朵寻常到不起眼的花而已,只因在你看到那朵花的时候,你从未见过,而在那之后,你也再未遇到,便把它想像成了自己心中最美好的模样。

    前世她忘记了很多事,她不知亲情的滋味,她不知被人疼爱的感觉,一缕记忆,一声叫出她名字的呼唤“彤彤”,便成了她心底最温暖最美丽的一方净土,她为了这方净土,甘愿万箭穿心,甘愿以幼小之身北上南下,万里寻母!

    而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原来那一切的美好,只是自己想像出来的......而已!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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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2712/ 第一时间欣赏大红妆最新章节! 作者:姚颖怡所写的《大红妆》为转载作品,大红妆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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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红妆介绍:
沈彤活了两辈子,她觉得最好的时候就是现在了。她有心有力有记性,还有大把的好年华。
某人,你听到了吗?
这盛世大妆,非我莫属!大红妆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红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红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