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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姚颖怡     大红妆txt下载     大红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二九章 地图

    沈彤没有猜错,小郡主身边的人并没有找她们,原因只有一个,是杨四公子带她们走的。

    沈彤面无表情地说道:“杨四公子让我把她们送回来,就要大婚了,到时宾客齐聚,这几日你们好好照顾两位郡主,大婚之日不要让人看了笑话。”

    说着,她指指她们身上的衣裳,在梅林里只看到是镶着狐狸毛的华服,进了屋子,在灯光下才看清,两人的衣裳都很陈旧,而且也不合身,头上的珠花少了珠子,滴水成冰的天气里,她们脚上穿的还是单鞋。

    丫鬟婆子们自是听懂了沈彤话中的意思,点头哈腰连连称是。

    两个小郡主瑟缩着,不敢看沈彤,更不敢去看那群丫鬟婆子。

    沈彤摸摸她们的头,柔声说道:“过几天我再来看你们,你们要多吃点,太瘦了。”

    ......

    待她回到前面的大厅时,杨锦庭像个没事人似的,正向周铮敬酒。

    沈彤的目光落在燕北郡王身上,那孩子规规矩矩地坐在周铮身边,而在他旁边的,便是杨锦程。他被夹在周铮和杨锦程中间,那个小小的木偶。

    回到官驿,沈彤没换衣裳就一头扎进被子里,把芳菲吓了一跳,连忙问道:“小姐,您受伤了?伤到哪了,让奴婢看看。”

    嗯,小姐一定是受伤了,否则怎会进门就躺下了。

    “我没受伤,把我的衣裳拿过来。”沈彤翻个身,仰面朝天躺在炕上,望着屋顶的承尘,脑海里都是那句话:活着就是我的责任。

    这并非原话,这是她根据小郡主说的话,自己想像出来的,可是却无比清晰,无比真实,就像这话不是出自燕北郡王之口,而是她自己说的。

    “唉,芳菲啊,你觉得你命苦吗?”脱下内侍服待,沈彤换上自己的中衣,拥着被子,靠在迎枕上。

    “在王婆婆家里时,我们几个都觉得自己命苦,比黄连还要苦,后来跟着小姐,就又觉得我这不算命苦,嘿嘿,小姐,我没有别的意思。”

    嗯,她是拿自己跟小姐相比,才觉得不算命苦了。

    “你从记事起就被卖来卖去的,比我苦多了,我好在八岁之前还是过得挺好的,嗯,可惜我不记得了。”沈彤打趣道。

    “好吧,奴婢不和小姐争这个,反正奴婢的好日子是小姐给的,奴婢会永远陪着小姐的。”

    难得这丫头会讨好了,沈彤摸摸她的头,叹了口气,有的人还不如我们呢,唉。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踹开被子下了炕,倒把芳菲吓了一跳:“小姐,您要拿什么,奴婢去拿。”

    “不用不用,侍卫们都住在哪里?”沈彤问道,她相信,在她去王府的这段时间,芳菲已经把官驿里摸清了。

    “在这儿。”芳菲有点小得意,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竟然是官驿的内部图!

    图上不但标明侍卫的住处,也有驿兵的位置,甚至连驿兵巡逻的时间也有。

    沈彤眯着眼睛,看看图纸,又看看眼巴巴等着听夸奖的芳菲,她的图纸卷成筒,在芳菲的小脑袋上敲了一记,道:“这是韩无忌画的,对不对?”

    “对啊,是奴婢让韩无忌画的,可是也有奴婢的功劳啊,如果不是奴婢去各处打听,他也画不出来啊,就凭他那张冰块脸,谁理他啊。”

    这倒是真的,芳菲最大的本事就是会讨人喜欢,让人对她不设防。

    谁会提防一个傻了巴几的小丫头呢。

    “好,夸奖你,你越来越周到了。”沈彤笑道。

    她听认出图纸是韩无忌画的,是因为她认识韩无忌的字迹。虽然韩无忌从来没有好好上课,但是他做过几次功课,沈彤在池先生那里见过韩无忌写的字。

    只是她没有想到,韩无忌的图纸居然画得这样好。

    这不是信手一画,这是一张详尽的图纸,前世在死士营里,每每去执行任务,探子送回来的地型图也不过如此了。

    死士营里的探子都是精心培养的,有专人教他们绘制图纸。

    而韩无忌只是街头乞儿,跟着池先生读过几天书,但他天性不喜读书,他不像芳菲和小妹,每天逃课去茶楼里听书,他每天坐在天井里发呆,要么看着鱼缸里的鱼,要么就是仰头看天上的飞鸟,总之,若非图纸上有他的字,沈彤绝对不会相信,这张图是他画的。

    沈彤拿着图纸反复默记,当她觉得自己全都记下后,她把图纸放在烛火上烧成灰烬。

    次日一早,用过早膳,许安和路友带着韩无忌来找沈彤。

    他们在等着她做安排。

    虽说是跟着秦王府的兵马一起来的,但是他们不用跟在周铮身边,许安并不知道沈彤来燕北的目的,因此才会带着路友和韩无忌来找沈彤。

    沈彤道:“许大哥,今天你负责打听燕北城里的情况,有多少世家,都是哪些,城里有江湖人,若是有,那么燕北城里的老大是谁?”

    “韩无忌,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搞一张燕北城的舆图。朝廷禁止百姓们看舆图,可是但凡是朝廷禁止的,一般都能花钱买到,你找芳菲拿五十两银子,立刻去办这件事。”

    “路大哥,今天你跟着我,我们出门逛逛。”

    沈彤刚刚安排妥当,芳菲就喊道:“小姐,我呢?”

    “你当然跟我一起逛啊。”沈彤笑道。

    芳菲松了口气,她可不想独自一个人留在官驿里呢。

    临出门之前,沈彤去见周铮,还没有靠近,一个满脸胡子的侍卫伸手拦住了她。

    沈彤道:“没事,我就是告诉三公子一声,我出去逛街。”

    “嗯,我会代为转告。”那人瓮声瓮气地说道。

    沈彤蹙眉,周铮带来一百多名侍卫,可是能在门口守着的,也不过就是十几二十人现已。

    眼前这个男人,就是这为数不多的十几二十人之一。

    “多谢将......多谢大叔。”

    沈彤说完就走了,并没有看到这位大叔咧咧嘴,一脸嫌弃,也不知道他是在嫌弃什么,是嫌弃被小姑娘喊大叔吗?

第三三零章 一座空城

    昨天进城时还是阴天,今天太阳就出来了,天空是水洗般的碧蓝。

    与西安相比,燕北城的街道不够宽广,街上也很冷清,有些店铺甚至没有开门。

    “一定是太冷了,所以百姓们在家里烤火不愿意出门。”芳菲东张西望,燕北城好歹也有王府,即使不如西安繁华,也不会太冷清吧。

    沈彤摇摇头:“百姓们不会因为天冷就不出来做工的,只有不愁吃穿的人才会大白天里躲在家里烤火。”

    这倒也是,芳菲偶尔会到铺子里帮忙,自家的几家铺子,无论刮风下雨都会开门。

    “这些铺子没开门,不是他们今天没开门,而是关门大吉了?”芳菲不可置信,这关门的铺子也太多了吧,她数了数,面前的这条街上,关门的比开门的还要多了四五家。

    难怪街上这么冷清呢。

    “江婆子吹牛的,她说关外可好呢,燕北城里车水马龙,寻常百姓也穿大毛衣裳。江面上冻成冰的时候,就会在江面的冰上赶大集,大集一摆就是整个冬天,待到春暖花开,冰融雪化时,大集才会散,来年上冻的时候,大集又摆起来了。唉,奴婢好奇死了,冰上还能赶集的,好想见识见识,现在知道了,全是她瞎编的。”

    燕北城是关外最繁华的城镇,这里都是冷冷清清,谁还会闲得到冰面上赶集呢。

    “江婆子没有瞎说,我也听说过燕北的冰上集市,集上有卖皮子的,卖海货的,还有卖老参卖药材的。”沈彤说道。

    芳菲一下子来了精神,江婆子没有骗人,那冰上集市是真的有了?

    她转身就向一家铺子跑去,一个身材健硕的大娘正要关门,见一个小姑娘跑过来,大娘就停下手,问道:“小大姐要买啥?”

    “大娘,我问下,今年江上赶大集了吗?”芳菲问道。

    大娘上下打量着她,诧异地问道:“小大姐是关内来的?不是本地人吧?”

    “对对,我是关内来的,跟着家里人来的。”芳菲说道。

    大娘向街上看了看,街道一眼望到头,总共也只有路边站着的两个人,一看就是和小姑娘一起的,大娘唉了一声,道:“难怪你不知道,什么江上大集,早两三年就没有了,这年头,只有像我们这样上有老下有小拖家带口的人还留在这儿开铺子,有本事的早就逃走了。”

    “逃走?”芳菲对这个逃字很敏感,这不是好词,她瞪大眼睛,问道,“往哪里逃?为啥要逃啊?”

    大娘拔着脖子又往街上看看,还是只有路边的两个人,她这才说道:“胆小的逃到关内,胆大的走得更远。”

    “更远?那是哪儿啊?还有比关外更远的地方吗?”芳菲一脸懵懂。

    大娘见这孩子不像装的,伸手指了指,道:“北边。”

    芳菲吓得捂住了嘴,关外的北边,那就是鞑子的地方。

    “为啥要逃啊,燕北不好吗?”芳菲问道。

    “燕北当然好了,咱这里的有的是宝贝,以前燕王在的时候,没有哪儿比咱们这里更富足的了,皮子、老参、雪蛤、山货,那些关内人每年都要花大把的银子来采办,那时候这条街上都是卖皮子卖药材的,来来往往都是关内的行商,唉,哪像现在,这些东西想卖都不敢卖。”大娘说道。

    芳菲越发好奇:“大娘您快说说,为啥不敢卖了,我家里人还想在燕北开铺子呢。”

    “你们若是在官府里有靠山,那就开着,如果没有,趁早别开,快点走吧”,大娘想要关门,芳菲索性一只脚迈了进去,大娘想关门也关不上,索性说了实话,“如今不比以前,以前燕王在的时候,只收官税,三十抽一,后来有了大都督,除了官税,还要加收兵税和柴火税,这是按铺子来的,像我家这种卖山货的铺子,每年兵税柴火税各十五两,总共三十两,中秋和年关再各收五两的劳军税;若是那些卖皮子卖药材的铺子,兵税柴火税各二十五两,总共要五十两,中秋年关各十两呢,银楼当铺收得就更多了。江上赶集的,因为做的是南来北往的生意,官府认定他们赚得最多,所以是按银楼当铺来征税的,他们的铺子只能开半年,大多数的人连税银都赚不出来,谁还敢做那种买卖啊。””

    芳菲吓得张大了嘴,我的天呐,好在王双喜和阿治没有来,他们若是听到有这么重的税,非要吓得关了铺子去当土匪不可。

    “小姑娘,实话说吧,我家这铺子这几天也要关了,前两年有几个客商常来我这里采办山货,因此还能撑着,如今他们的生意做不下去了,连带着我这铺子也不能再开了,总不能一家老小不吃不喝吧。”大娘最后说道。

    见到沈彤,芳菲把大娘的话复述一遍,沈彤和路友也给吓了一跳,这年头,二两银子可以养活一大家子整个月吃喝不愁,小生意人忙活一年也赚不了多少银子,如此高的税银,难怪生意人要背井离乡,余下的都是老弱妇孺,想走走不了,只能强撑着。

    没来燕北之前,沈彤没有想到,偌大的燕北城如今已是一个空壳,有钱的,没钱的,只要是官府里没有靠山的,能跑的都跑了。

    回到官驿,许安也回来了,他告诉沈彤,燕北城里还真没有什么闲帮,闲帮们要吃保护费,要靠开铺子的商户们养着,商户们都不在了,他们也就没钱拿了。

    “有个叫吕三爷的,以前是燕北城里最大的闲帮头儿,去年吕三爷带着一群手下投奔了自己的表哥,进了黑熊寨做了二当家,城里主事的是他的小儿子,名叫可意儿,可意儿手下有几十个闲帮,在街上收收小钱,早就没有当年的风光,想来吕三爷是要给自己留条后路,所以才让可意儿留在城里。”

    沈彤微微眯起眼睛,嘴角浮起一抹笑容。

    “不错,江婆子说得没有错,出了关,无论是名门正派的武林人,还是城里收保护费的闲帮们,大多都是连着土匪的,明天我们就去会会这个可意儿。”

第三三一章 大胡子

    直到在官驿里用过晚膳,韩无忌才披着一身寒气回来。

    “沈姑娘,你说得没错,燕北城里还真有卖舆图的,只不过这舆图有点粗,画得不详细。”

    韩无忌说得从怀里取出一块羊皮,羊皮上有线条,标记着地名。

    舆图是违禁之物,普通百姓看一眼都是罪过,能买到舆图不易,也没有可挑剔的。

    沈彤把舆图揣进怀里,便去找周铮。

    周铮刚刚用过晚膳,正和两个王府官员在屋里说话,见沈彤来了,两位官员退了出去,周铮问道:“沈姑娘有什么事吗?”

    虽然走了一路,可是沈彤并没和周铮说过几句话,沈彤来找他,肯定是有事才来的。

    果然,沈彤掏出了那张羊皮,道:“这张图是花钱在街上买来的,劳烦三公子让您手下的探子给看看。”

    周铮吃了一惊,他从小到大,除了王府就是军营,做过的最出格的事,也就是跟着萧韧闯过几个小祸而已,对于买卖舆图这种事,他闻所未闻。

    “舆图还能在街上买来?”他看看羊皮,又看看沈彤,不可置信。

    沈彤莞尔,养尊处优的皇孙,当然不知江湖险恶,别说是绘在羊皮上的舆图,就是绘在人皮上的舆图,她也见过,照样能花钱买到。

    沈彤抿嘴一笑:“所以要请三公子帮忙,找人看看这图的真伪。”

    “好好好,我这就叫人看看。”周铮说着,便叫了一名内侍进来。把羊皮交给他,又吩咐几句。

    片刻后,内侍轻手轻脚走进来,对周铮说道:“回禀三公子,奴婢让人看过了,这张图上有两处地方有误,但不算大错,一处是城北的菜户营,去年走水,整片房子全都烧没了,另一处便是城西的这片林子,原先菜户营的人搬到这里,砍了树,建了房子,如今这里叫新菜户营了。”

    想来这张图是在老菜户营走水之前绘制的。

    沈彤放下心来,谢过周铮,转身要走,周铮叫住了她:“沈姑娘,若是需要帮忙,你只管开口。”

    沈彤笑道:“好啊,需要帮忙时,我不会客气的。”

    走出周铮的房间,沈彤吐吐舌头,若是让你知道我想做什么,你就不会说得这样轻松了。

    沈彤步履轻松地走下楼梯,走到转弯的地方,便看到一个人正从楼下走上来。

    沈彤一眼认出,这就是上午在这里遇到的那位侍卫大叔。

    “大叔,晚上还当值啊,你可真辛苦,上午要当值,晚上还要当值。”

    这几句话一出口,沈彤自己也怔了一下,周铮带了一百多名亲军,这些人都是侍卫,即使有亲疏之分,也能挑出十几二十个亲信,哪里用得着白天晚上都用一个人,把人累坏了,岂不是损失?

    一脸络腮胡子的侍卫嗯了一声,声音闷闷的,像是感冒了。

    沈彤让到一旁,给这人让出一条路来。

    络腮胡子也不客气,闷着脑袋走了上来,就在他从沈彤身边经过的时候,沈彤猛的出手,竟是抓向这人的肩膀。

    络腮胡子本能地将身子侧向一旁,沈彤的手刚刚触到他的肩膀,就被他像鱼似地滑了过去。

    只是一触之间,沈彤便心里有数了。

    “行了,小孩子家家的偏要装大人,在衣裳里面塞棉花,亏你想得出来。”虽然声音压得很低,可是声音里的嘲讽却是满满当当。

    就在刚刚,沈彤的手触到那人的肩膀上,入手绵软,一位膀大腰圆的虬髯大汉居然有个软绵绵的肩膀,你骗谁呢?

    少年就是少年,虽然个头拔得很高,如同一竿青翠挺拔的修竹,可是却少了成年人的厚重,为了遮盖面容只能粘上大胡子,如果不让身材看上去粗壮浑厚,就和这一脸的大胡子不般配了。

    所以只能穿上宽大的衣裳,再在衣裳里塞上棉花。

    络腮胡子就像是没有听到一样,大步流星向楼上走去,沈彤扬扬眉毛,在他身后挥挥拳头,做了个要打死他的动作。

    回到自己屋里,沈彤心情舒畅,嘴角高高挑起。

    “小姐,有啥高兴事儿啊?”芳菲凑了过来。

    沈彤把她的小脑袋推开,笑道:“没啥,就是看到了一个傻小子。”

    傻小子?

    芳菲想不明白了。

    次日,沈彤睡到了自然醒,芳菲出去遛达了一圈儿,回来后告诉她,周铮去了大都督府。

    “岳阳哥哥陪着一起去的,带了很多人,小姐不用担心,三公子不会有事的。”

    沈彤当然不会担心,杨勤又不傻,怎么会在大都督府里对周铮下手呢,周铮只不过是秦王的儿子罢了,秦王两个儿子都死了,再死一个还能如何,秦王又不老,只要他想,就会有很多儿子。可是他的儿子不会白死,他不敢明目张胆对付太皇太后,难道还能明目张胆对付他杨勤吗?

    只要周铮在燕北有个三长两短,这笔帐算到鞑子头上还好,若是算不到,那就是他杨勤来背锅,秦王首先要做的事,绝对不会是到皇帝面前告状,而是会挥军北上,与鞑子前后夹击,马踏燕北。

    沈彤叹了口气,摸摸芳菲的脑袋:“这种事连我都能想得出来,杨勤若是想不到,那么当年老护国公杨锋和太皇太后也不会让他来做这个大都督。”

    杨勤能在燕北称王称霸整整八年,他有他的本事,而且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本事。

    杨勤不可小窥。

    或者说,杨勤才是杨家这一代中的佼佼者,护国公杨敏虽然比他的名气更大,声誉更响,可是却比不上他手握重兵,杨勤是封疆大吏,杨敏不是。

    杨敏毕竟是在太皇太后和杨锋的眼皮底下,无论谋略和行事,都会被牵制和束缚,比起杨勤,他少了独挡一面的历练。

    沈彤穿了一身黑衣黑裤,外面是枣红的斗篷,头发梳成单螺髻,用红色帕子包住,绑了一个英雄结。

    芳菲见了,也学着沈彤的样子打扮,两人叫了许安三人出门的时候,韩无忌看着她们,不明所以:“沈姑娘,你们是要到街上打把式卖艺吗?”

    沈彤哈哈大笑,打把式卖艺的女子,好像还真是这个打扮。

    “我们不是去卖艺,我们是去会会那位可意儿。”

第三三二章 可意儿

    据说吕三爷有四个儿子,吕三太太生下老四之后,整整十年没有开怀,三十三岁的时候有了身孕,吕三爷便道:“若是儿子那就可心可意了,到时我们吕家就有五虎将了。”

    待到吕三太太临盆,腹中孩子真是个儿子,吕三爷便给这个老来子取名可意儿。

    芳菲乍见可意儿的时候,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看到了一头大猫。

    可意儿披着一件毛发得极好的裘皮斗篷,没有绷面子,头上戴着同色的裘皮帽子,全身上下毛茸茸的,他的脸陷在一堆皮毛里,眼睛半睁半合,正在打瞌睡。

    看到沈彤,他的精神头就来了。

    “小姑娘,关内来的?”大猫的脸从皮毛里露了出来,白生生的,唇红齿白。

    “嗯,关内。”沈彤微笑。

    大猫嗷的一声怪叫,双臂一伸,斗篷滑到身后,露出一身雪白的衣裳,衣裳上绣着金线,缀着珠宝,金光闪闪,华丽得令人睁不开眼。

    “我就猜到你是关内来的,说说看,是不是有人欺负你,想让哥哥帮你出头?”可意儿的双眸闪闪发光,赛过通身的珠宝。

    沈彤失笑,许安花了银子找人引见,他们这才能够站到可意儿面前,替他们引见的人,一早就告诉可意儿,他们是从关内来的了。

    沈彤摇摇头:“欺负我的人还没有生出来。”

    “哈?”可意儿怔了怔,随即一拍桌子,大笑道,“好,够狂,有胆色,哥哥我最喜欢这样的小妹儿了,说吧,想让哥哥给你怎么撑腰?”

    沈彤在他面前的太师椅上坐下,说道:“我不用你给我撑腰,我只用你的人。”

    “我的人?”可意儿眯起眼睛,伸出戴着七八个大戒指的手摸着下巴,玩味地看着沈彤,“小妹儿,笑话哥哥是吧,你能来我这儿,想来早就知道我家的人都被我爹带走了,如今跟着我的也不过几十号人,这些人都是我的好兄弟,我有酒有肉好吃好喝地养着,不是大买卖我都舍不得劳动他们。”

    “多少银子?”沈彤淡淡地问道。

    “哎哟,讲银子那不就远了,就凭妹儿这小脸蛋,哥哥舍得和你讲银子吗?......五千两,一个子儿也不能少!”

    可意儿翻脸比翻书还要快,一旁的许安和路友脸色微变,不由自主地握住了腰刀。

    “瞧瞧,我说不讲银子吧,你不听,我刚一开口,那两位大叔就吓得要拼命,不就五千两吗?至于吗?小妹儿,你说呢?”可意儿摆出一个优美的姿势,斜睨着沈彤。

    沈彤轻轻一笑:“你都不问问我用你的人去做什么?”

    “哈!哈!哈!”可意儿的笑声很有特色,他是哈一声便喘一口气,三个哈喘了三口气。

    “还能做什么?无非就是打个小架,闹点小事,我说对了吧。”可意儿得意地说道。

    “为何不会是杀人越货、打劫绑票呢?”沈彤好奇地问道。

    “哎哟,你当我是傻子吗?杀人越货打劫绑票,你会找我们这些闲帮?是你傻还是我傻啊,不过女人傻一点我更喜欢,要不,小妹儿,你别回关内了,跟着哥吃香喝辣。”

    沈彤给许安使个眼色,许安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沈彤接过银票,放到可意儿面前:“你说的没错,就是这种小事,这是一千两订金,十日后事情办妥,五千两一个子儿也不会少了你的。”

    这次轮到可意儿吃惊了,五千两不过是说出来唬人的,手里没有银子的,自是落荒而逃,有银子的就会坐下来谈价格,最终成交价当然不会是五千两。

    面前的这个小姑娘,也不过十三四岁,三言两语竟然就答应下来了。

    五千两,不是五百两,也不是五十两,而找他办的事,也只是闲帮们能做的小事而已。

    “好,我派十个兄弟给你,够用了吗?”

    沈彤笑着摇摇头:“太多了,我用不了这么多人。”

    “用不了?十个都嫌多?”可意儿有点发懵了,“那你要几个?”

    沈彤竖起一根雪白的手根:“一个,我只要一个人。”

    “一个人?五千两银子只要一个人?”可意儿朝着自己的大腿狠狠拧了一把,疼得他哎哟一声差点跳起来。

    不是做梦,真的不是做梦,天底下最大的冤大头让他遇到了,还是个花朵般漂亮的冤大头。

    “是啊,几百个没用的人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一个有用的人,我要的就是一个有用的人。”花朵般漂亮的冤大头笑吟吟地说道。

    “有用的人?谁?”可意儿一头雾水。

    “就是你啊,我只要你。”

    沈彤说着便站起身来,她走到可意儿半靠着的贵妃榻前,伸手把可意儿拽了起来:“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的了。”

    “哈?我咋是你的了?”

    可意儿怪叫,他被沈彤生张硬拽,屋里的闲帮们却没有一个过来帮他,反而冲他挤眉弄眼,笑得像吃了哈哈屁一样。

    “五千两,我买了你十天,这十天里,你是我的人。”沈彤说道。

    “不,我不卖,不!”可意儿大喊,真是活见鬼了,谈着生意怎么就把自己给卖出去了。

    沈彤不理他,拽着他就往外走,可意儿冲着手下们喊道:“你们站着干嘛,快来帮帮我啊!”

    “意儿爷,您别害羞了,咱们羡慕着呢,啥时候也有小姑娘花钱来买我们啊!”

    “姑娘,你买了意儿爷,也搭上我们几个吧,买一送一,不对,买一送十!”

    闲帮们嘴里都是污言秽语,许安和路友面沉如水,路友已经想要挥拳打人了,沈彤却似浑不在意,她哈哈大笑:“好啊,你们想跟着就跟着吧。”

    闲帮们又是一阵哄堂大笑,纷纷问道:“意儿爷,咱们跟着你吗?”

    “废话,当然要跟着爷了,你们不跟着,爷被这女的给强了可咋整?”

    可意儿的话又引来一片嘻笑,沈彤拽着可意儿在前面走,十几个闲帮跟在后面,出了门,闲帮们还不忘冲着周围的人得意洋洋:“哥们儿舍命陪君子,跟着意儿爷一起被小娘子给买了!”

    于是又惹来一片轰笑。

    又不是买了一辈子,只是十天。

第三三三章 丢失

    市井中的笑声传不进王府,也传不进大都督府,大都督府里杨锦轩正在大发雷霆。

    杨兰若不见了。

    马上就要大婚了,父亲正在赶回来的路上,偏偏这个节骨眼上,新娘子不知去向。

    那天杨兰若大闹杨锦轩书房后,就被严加看管,杨锦轩甚至让人捆住她的手脚。

    可是杨兰若居然还是逃跑了,绳子断开,一看就是磨断的。

    大都督府的几个门都有兵士把守,杨兰若插翅难飞。

    “哪怕把府里挖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出来!”

    若不是父亲这两天就要回来了,杨锦轩才懒得找她,饿急了自然会出来,他就不信,杨兰若还能把自己饿死不成。

    服侍杨兰若的丫鬟们都被看管起来,以防她们偷偷去给杨兰若送吃的,府里的两个厨房全都派人盯着,杨兰若肚子饿了,又没有人送吃的,就会自己到厨房里偷了。

    可是一天过去了,仍然没有杨兰若的身影,府里各处都找过了,杨兰若就像太阳下的水珠,消失得无影无踪。

    偏偏这个时候,杨锦程听到了风声。

    他和杨锦庭并没有住在大都督府,而是住在杨家在燕北的别院,府里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兄弟二人正在下棋。

    “大公子,出事了,三小姐不见了,已经找了一天一夜,还是不见踪影。”来人青衣小帽并不起眼。

    杨锦程手里的棋子未落,轻声笑了:“这燕北城里就是一台大戏,如今让三小姐这么一闹,这戏就凑齐了。”

    杨锦庭挥挥手,让那人下去,他问道:“大哥,三小姐养在深闺,怎么说没就没了,你说这会不会是周铮搞出来的?”

    “不会,绝对不会。”杨锦程肯定地说道。

    “为何?”杨锦庭不解。

    “把三小姐偷走,对秦王有好处吗?”杨锦程反问。

    杨锦庭想了想,摇头:“秦王行事稳如泰山,他不会让周铮这么做的,而周铮,看不去也不像是不听话的。”

    “是啊”,杨锦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更何况,秦王志不在燕北,而在京城,他不会让这些事扰乱他的计划,更何况,如今的燕北王府对他既无威肋也无好处,难道他还想在燕北郡王面前卖个好吗?没有必要。”

    “可若不是周铮做的,还能有谁?我实在想不出来,燕北城里还有谁会帮着燕北郡王做这种事。”杨锦庭不解。

    杨锦程微微一笑:“你把这件事想得太过复杂了,依我看,那人只是想把这潭水搅浑而已。或许燕北郡王和谁成亲,对他都不重要,他只是想要利用两家的亲事制造混乱,趁人不备得享渔翁之利。”

    “可这会是什么人?难道是鞑子?”杨锦庭更糊涂了。

    “不好说,不好说啊。”

    杨锦程手中棋子终于落下,杨锦庭这才看清这一子的位置,忍不住呀的一声,苦着脸说道:“大哥,你这是把我逼到绝境了。”

    “那就认输,再下一局,逼到绝境不可怕,可怕的是连自己的对手都没有看清。”杨锦程伸手拂乱桌上的棋子,站起身来,走到窗前,窗外一株腊梅开得正盛。

    “大哥。”杨锦庭在背后轻声唤他,杨锦程没有回头,只是嗯了一声。

    “接风宴那天,我把两位小郡主带进了宴客厅后面的梅林。”

    “什么?”杨锦程猛的转身,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堂弟。

    “我说接风宴那天,我把两位小郡主带进了宴客厅后面的梅林。”杨锦庭重又说了一遍,他期待得看着杨锦程,想从杨锦程的脸上看出对于这件事的态度。

    可是杨锦程的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

    “那么在梅林里,她们一定是见到什么人了吧?”杨锦程饶有兴趣地问道。

    “对,大哥猜得没错,果真有人进去见了她们,那人就是周铮身边的内侍,名叫小桔子的。

    杨锦程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他微微蹙眉,问道:“周铮身边的内侍?”

    “就是周铮的内侍,那天这个小桔子不但见到了两位小郡主,而且还把她们送了回来。”杨锦庭说道。

    杨锦程又抿了一口茶,问道:“你是算准了秦王府的人会进那片林子吗?”

    “那倒不是,我只是刚好看到那名内侍在宴客厅外面鬼鬼祟祟,顺水推舟罢了。”杨锦庭的脸上露出了孩子般纯真的笑容。

    “顺水推舟?”杨锦程望着堂弟的笑脸,许久没有说话。

    “大哥,您生气了,气我自做主张?是吗?”屋里的气氛陡然变冷,杨锦庭局促起来。

    “你离京时,祖父交待过你?”杨锦程问道。

    “没有”,杨锦庭摇头,“这都是我自己的主意,杨锦轩不把我放在眼里,对我指手划脚,我在他面前连小厮也不如,我恨他,所以我想让周铮给他添点乱,这个时候,勤伯父不会让杨锦轩对付周铮的。”

    “真的只是因为杨锦轩对你呼呼喝喝,你就要利用周铮来对付他?我不信,你不是这样的人。”杨锦程冷冷地说道。

    杨锦庭再也笑不出来了,他沙哑着嗓子,哽咽地说道:“大哥,我真的只是为了这个,没有别的,这件事真若惹出大祸,我到祖父面前认错,是杀是打全由着他老人家,和大哥你没有关系。”

    “所以你才要替我去做那些原本应该由我去做的事?那些脏事?”杨锦程闭了闭眼,有些事他早就应该想到了。

    “大哥,这是我应该做的,你是嫡长子,你不能有任何瑕疵,这些事由我去做最合适。”杨锦庭执拗地说道。

    杨锦程叹了口气,挥挥手,说道:“好了,我知道了,你不用陪我下棋了,你根本就不喜欢下棋,那就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好啊,总算可以不下了,这劳什子的棋,我再下一辈子也别想赢过大哥。”杨锦庭欢喜雀跃,天真无邪得像个孩子。

    “你有何打算?”杨锦程问道。

    “打算?我想我该去郡王府,见见我那位未来的姐夫了。”

第三三四章 第一个选择

    此时,燕北郡王有客人,而且那位客人没用通传,便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了燕北郡王面前。

    “你是?”燕北郡王惊愕地望着面前的俊美少年,这少年很面熟,可是他绝对不认识。

    少年和他差不多的年纪,只是个头比他略高,穿着青布棉衣,白袜子黑布鞋,这是府里小厮的装束,但是燕北郡王可以肯定,这个人绝不是府里的小厮。

    无论这人如何伪装,他也装不出小厮们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卑微,即使狗仗人势狐假虎威,也掩不去的卑微。

    而这个人身上不但没有这种卑微,相反,他应该是个内心强大的人,这样的人做事雷厉风行,果敢坚毅,就像此时,他站在自己面前,虽然穿着一身小厮的衣裳,却宛若君王降临。

    燕北郡王坐直身子,瘦弱的脖颈与脊背挺成一条直线,他淡淡地问道:“有事吗?”

    除了她刚刚现身时,他眼中一闪即逝的惊愕,他没有惧怕,更没有惊慌,如果不是同一张脸,沈彤甚至怀疑面前的人,并非是那日她见过的燕北郡王。

    少年的脸上是与年龄不符的淡然,稚嫩的面庞上是与生惧来的高贵。

    “郡王不怕吗?”沈彤问道。

    “你并非来取本王性命,本王何惧之有?”燕北郡王反问道。

    沈彤轻扬眉角,饶有兴味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年,随即,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响起,你只有杀气,却没有杀意,你不是来杀我的。

    沈彤大骇,她收起脸上的玩味,疑惑地看着燕北郡王:“你知道?”

    “嗯,你不会杀我。”燕北郡王平静地说道。

    沈彤释然地笑了,困境中长大的孩子,早早学会察言观色了吧,自己居然被个小孩子看透心思,想想就好笑。

    “郡王聪慧,我确实不是来杀你的,但是我也不是来救你,因为在我看来,你比大多数人过得都好,无需人救。”

    燕北郡王淡淡一笑:“你和我说了许多话,外面都没有人进来,他们是被你制住了吧?”

    “是”,沈彤点点头,“因此郡王无需担心隔墙有耳。”

    “你只有一个人吗?举手之间就能把他们全都制住?”燕北郡王清澈的眼眸闪闪发光,与方才老僧入定的模样相比,此时他才是个孩子,他夸张地说道,“你是个强者。”

    沈彤忍不住笑了出来,只是听到外面的人都被制住,他就这么兴奋,这孩子平时太压抑了。

    “是,我是个强者。”沈彤说着,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掌心向上伸到燕北郡王面前。

    她的手干燥白皙,手指修长,拇指、食指和中指上都有薄茧,虎口上也有,即便如此,这仍不失为一只好看的手。

    燕北郡王凝视着这只手,不由自主也伸出了自己的手,他们的手一般大小,就连手的形状竟然也是一样的,只是他的手指上没有薄茧,这是一只光滑细嫩的手,也同样是一只好看的手。

    “你是来帮我的?”燕北郡王问道。

    既然不是来救他的,那就是来帮他的了,总之,这人对他没有恶意。

    “是,我想帮你,还想帮你的妹妹们。”沈彤说道。

    “你为何要帮我们?”燕北郡王目光清澈明亮,沈彤能够感觉到他并没有提防她,他只是好奇。

    沈彤摇摇头,苦笑道:“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乐于助人了,在此之前,我并没有帮助你们的计划,直到看到你们时,忽然就动了这心思......不过,我不是白帮你们的,我有条件。”

    “原来你有条件啊,那就好,我也不想欠人情,因为我还不起。”燕北郡王的脸上又露出属于孩子的笑容,整个人也轻松下来。

    他不想欠人情,因为他还不起。

    一个处处受制的人,什么都不能做,更还不起人情。

    沈彤收回自己的手,在燕北郡王对面坐下,环顾着这间布置得花团锦簇的房间,屋子里贴着大红喜字,挂着龙凤呈祥的帐子,铺着鸳鸯戏水的炕褥,只要洒上红枣花生,这里就是新房了。

    “再过两天你就要大婚了,高兴吗?”沈彤问道。

    “不高兴,因为大婚以后,我就要死了。”平平淡淡的几个字,在一个孩子口中说出来,无奈而残忍。

    沈彤的眼眶发热,她连忙侧过脸去,稳定心神,不让自己去看燕北郡王那张清秀得宛若仙子的脸。

    “那好,我先说说我能如何帮你们吧。”沈彤说道。

    “好。”燕北郡王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个等着老师布置功课的小小蒙童。

    沈彤没有看他,她甚至没有转过头来,她望着那对儿臂粗的龙凤喜烛,用平稳的声音说道:“我给你两个选择,你可以任选其一,也可以一个都不选,若你选了其中一个,那我再谈条件,若你一个都不选,那么就当今天我没有来过。”

    “请讲。”燕北郡王说道。

    沈彤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轻声说道:“第一个选择,大婚之夜,这间新房会走水,而你会被烧死,你的两个妹妹冲进火场找你,同样会被烧死。当大火终于被救下的时候,你和你的妹妹们已经离开王府,从此你们不再是王孙贵胄,你们只是行走世间相依为命的兄妹,你们可以去关内,可以去京城,也可以去西北,你们不用担心生活,我会给你们一笔钱,只要你们不是很奢侈,这笔钱足够让你用到二十岁,你也不用担心户籍,关内有很多善堂,你们年纪还小,在善堂里住上几年,待到能做工的年纪,善堂会出面到官府给你们办理户籍,方便你们出去做事,养活自己。”

    静静一刻,沈彤转过身来,燕北郡王依然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沈彤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这一刻,燕北郡王又变成入定的老僧,沈彤甚至想要用手指戳戳他,看看他是不是魂游太虚去了。

    “你......”

    “我听着呢”,像是猜出她在想什么,燕北郡王打断了她,说道:“第二个选择呢?”

第三三五章 第二个选择

    沈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有淡淡的檀香味道,这孩子平素用的香料也和老僧差不多。

    她顿了顿,说道:“第二个选择,你在拜堂成亲的时候,不小心拽掉新娘的盖头,这时你会发现,新娘并非杨三小姐杨兰若,而是一个身份配不上你的人,她或者是杨大都督的庶女,或者是杨府的丫鬟,更或者是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清倌人......”

    沈彤说到这里时停下了,因为她看到燕北郡王终于抬起头来,讶异地望着她:“这不可能。我看过妹妹们读的女戒女德,我知道关内的女子都是那些书上的样子,她们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这里是关外,燕北的女子没有这些规矩,杨三小姐喜欢骑马,她曾经纵马闯入王府,如果不是她的马在门槛外停了下来,她甚至要骑马冲进屋里来了,燕北城里的人都见过她,即使我说和我拜堂的那个人不是她,也不会有人相信,更何况还是在宾客云集之时,如果我指认她是庶女是丫鬟,立即就会被人戳穿的。”

    沈彤耐心地听着燕北郡王把话说完,她微微一笑:“可如果与你拜堂的确实不是杨三小姐呢?你也说了,杨三小姐喜欢骑马,燕北女子没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她们抛头露面,纵马恣意,满堂宾客全都见过她,所以,在场的人里不会只有你一个人说她不是,即使这些人担心得罪杨家,可是你的堂兄周铮一定会不怕,他听到你的话,一定会叫停仪式,小心求证,只要有一丝一毫疑点,他也不会让这个婚礼进行下去,这一点你信吗?”

    燕北郡王想了想,点点头:“我信,秦王府不会怕杨家,何况到时还有宫里来的太监,只要我一口咬定这个女子不是杨三小姐,堂兄一定不会等闲视之,而宫里来的太监是奉了太皇太后之命的,他比谁都怕出事,所以他也不会让婚礼进行下去,而是会查明正身。”

    “是啊,他们会查明正身,假的就是假的,装得再像也是假的,何况她要装的并非路人甲乙丙丁,而是杨大都督唯一的嫡女,燕北城里最尊贵的名门千金,不说别的,只是那通身的气派就学不来,而在场的诸人虽然惧怕杨家,可是总会有一两个妇人禁不住惊吓,她们或许会指认那女子并非杨三小姐,这就够了,你说呢?郡王?”沈彤悠闲自得地说道。

    燕北郡王目光炯炯注视着沈彤,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接下来呢,我要怎么做,事情又会如何发展?”

    沈彤一笑,把手肘支在桌子上,手背托着下巴,兴致浓浓地打量着燕北郡王,虽然她的话还没有讲完,可是她已经猜到燕北郡王的选择了。

    她换了个姿势,继续说下去:“接下来,杨勤一言不发,杨锦轩会大怒,很可能在怒不可遏的情况下失手杀死喜娘以及杨三小姐的陪嫁丫鬟们,而这个时候,从京城来的杨大公子杨锦程会站出来主持大局,但是他不会和你谈,他要谈判的对象是周铮,也就是你的堂兄,他的目标明确,当然也很正确,因为他知道,这件事的关键不是你,而是周铮。”

    燕北郡王呼的站起身来,他背着手,踱到沈彤面前:“而我一定会在此时抱住堂兄的腿号啕大哭,父王没有了,母妃也没有了,我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所以才会被人欺负,我堂堂太祖子孙,皇帝亲赐的郡王,却要被逼去娶庶女丫鬟清倌人......”

    说到这里,燕北郡王嘎然停住,沈彤蹙眉,一时没有反应过去,却听他咦了一声,问道:“我要不要撞墙撞得头破血流呢?”

    “不用”,沈彤心里觉得好笑,手却不听指挥地伸出去,在他的脑门上摸了摸,“万一火候把握不好,撞得晕死过去,后面的事就不受控制了。”

    “也是,毕竟我缺乏经验,没有撞过墙,火候不好把握。”燕北郡王点点头,若有所思,继续在屋里踱步。

    沈彤没有打扰他,在来这里之前,她没有想到燕北郡王会是这样的反应,她估摸着外面的那些人还要再过半个时辰才能醒过来,若是有人这时来找燕北郡王,可意儿找的内应也能绊住他,所以还有时间,就让燕北郡王开动脑筋,凭借自己的智慧想一想吧。

    “......我太伤心,环顾四周都是想要害我的人,堂兄会不会派人保护我?他会不会宣宾夺主,取代杨家,变成喜宴上发号施令的人?”燕北郡王兴奋地问道。

    “周铮虽然没有封号,但他是皇孙,他是太祖皇帝太皇太后的孙儿,在这里,他便是君,杨家只是臣,这场大婚由杨家主持,只是因为杨家是地头蛇,而周铮远来是客,但是此时,杨家理亏在前,又有宫里来的太监做证,只要你有本事让周铮掌控大局,那么你的王府瞬间就能被周铮的侍卫们控制起来,关键还是在你身上,郡王。”沈彤的口气坚定冷静,她很想拍拍燕北郡王稚嫩的肩膀,可是她忍住了,她又不是人家的娘,又不是人家的姐姐。

    她一定是拍芳菲撸桔子太多了,所以变成习惯,看到长得好看的小孩就想拍打拍打,这个习惯很不好,她要改。

    “嗯,我想也是,虽然杨家不想让我知道外面的事,可是我还是能知道一些的,我知道四叔父是个很有本事的人,像父王一样,他们都是皇祖父最优秀的儿子,四叔父有本事,堂兄一定也是,我和堂兄只见过两次,可是我能感觉到,他虽然行事端方,但不失为一个有主见的人,你说得很有道理,这件事的关键在我,只要我不胆怯,不退缩,只要我坚持,我一定能说服堂兄,让他站在我这边,取代杨家主持大局,当然,不是主持燕北城的大局,只是我的王府,也不是永远,只要一天就够了,只要一天。”

    啪啪啪,沈彤抚掌,赞赏地望着面前的少年,就在两天之前,她还认为他是个胆小怕事的孩子,而现在,那个小鹿般惊恐的孩子摇身一变,变成了一只小狐狸。

第三三六章 传闻

    “可是只有一天的时间,你能做什么?若想上达天听,八百里加急也要三四天,何况即使把折子送到京城,也要先由老护国公杨锋批后,再决定要不要呈给太皇太后,至于皇帝,怕是永远也看不到,单单杨锋那里,就给你留中了,待到宫里的太监回京,这件事早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所以别说是一天,就是一个月三个月,你也讨不来说法。”

    沈彤一针见血,她直觉自己就像是拎着一桶冰水,泼到燕北郡王的头上,虽然残忍,但如果不提醒这孩子,才是真的残忍。

    “不,你说得不对,我说的一天,不是用来写奏折的。”燕北郡王慢条斯理地说道。

    沈彤凝眉:“不写奏折?”

    “嗯,能随堂兄出关的侍卫肯定都是西秦军里的精锐,只要堂兄愿意把他们借给我,我一定不会让杨勤父子踏出王府”,燕北郡王微微扬起头,看向从窗棂处透进来的一缕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大婚之日,宾客众多,所以杨氏父子的兵马只会在府外,堂兄的侍卫们以迅雷之速困住杨氏父子,而我会放杨锦程和杨锦庭离开,杨锦程首先要做的就是封锁消息,他不会留下与我交涉,而是会去大都督府......到时大都督府里会乱起来吧?”

    沈彤哈哈大笑,再也忍不住了,伸手摸摸燕北郡王的脑袋:“小家伙,虽然是纸上谈兵,可是你敢这么想,已经不错了,放心,我会助你,只要你不要中途退缩,这件事就不会太糟糕。”

    沈彤的笑声并没有带动燕北郡王的情绪,相反,他反而一改刚刚的兴奋,整个人沉默下来。

    “怎么了?怕了?”沈彤问道。

    燕北郡王默然一刻,摇摇头:“我是怕了,我怕这样一来,鞑子会趁机进攻,所以我还要好好想想。”

    沈彤微笑,问道:“无论你是否想好,你都会选择第二个,对吗?”

    燕北郡王点点头。

    “你不想离开燕北,对吗?”沈彤又问。

    “对,我不会离开燕北,燕北是父王的心血,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是父王浴血奋战从鞑子手里夺回来的,父王死在燕北,所以只要我一息尚存,也要留在燕北,给父王看着这片土地。”燕北郡王挺起瘦弱的胸膛,眼中有隐隐泪光。

    沈彤颔首:“那好,现在谈谈我的条件吧......”

    ......

    杨锦程没有骑马,他坐轿出了别院,无论是在京城还是在燕北,大多时候,他要么坐轿,要么坐马车。

    并非是他不擅马术,而是策马过街,会引人注目。

    燕北的大街上,一如既往冷冷清清。

    透过窗子,杨锦程逡视着一眼望到头的街道,微微蹙眉。

    太皇太后身边的大太监曾经对他抱怨,这几年燕北送进宫里的贡品一年比一年少,成色一年比一年差。去年就连太皇太后钟爱的东珠也不尽人意,太皇太后原想用新珠子串条项链,最终只串了一条手串儿。

    想到这里,杨锦程叫过跟在轿边的随从,道:“去打听打听,燕北城里有没有铺子能搞到东珠。”

    东珠虽是贡品,但是并不像其他贡品那样,一旦被选为贡品,民间就不能售卖,自前朝以来,东珠都不在限售之列,民间售卖的东珠,成色上或许不及贡品,但价格依然居高不下。

    有买就有卖,杨锦程相信,尽管太皇太后连条项链也串不起来,但是燕北城里一定有卖东珠的,既然来了燕北,索性寻些上好东珠,孝敬太皇太后,也是一件美事。

    又走了约末一炷香的功夫,那名随从飞奔着追了上来,随行的另一名随从招呼着轿夫停下轿子,先前的随从跑到轿前,气喘吁吁对杨锦程道:“大公子,小的在一家银楼里打听了,如今燕北城里没有铺子卖东珠,东珠是高税之物,商人们即使搞到东珠,也不敢拿出来卖,以前还能偷偷卖给关内来的商人,现在查得严,商人们过关的时候都要搜身,一旦查到有东珠,不但要补缴买卖税和关税,还要缴罚款,这三项加起来,一颗东珠要缴一百两银子,商人们缴不起,就使出各种办法,听说前阵子有个商人因为私藏东珠,手下的人被开膛破肚了,这样一来,关内来的商人们再也不敢买东珠了,他们不敢买,本地商人当然也就不敢卖了。”

    杨锦程心里咯登一下,问道:“开膛破肚?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随从压低声音说道:“这是小的花了二两银子才打听到的,您是贵人,这种事当然不会传到您耳中了。听说这几年里,好多商人把东珠吞进肚子里,进关以后再......那个出来,他们有特殊法子,即使吞了东珠也不会噎死。也不知怎么的,这法子被二公子的人知道了,就暗中跟踪了一位采办东珠的商人,那位商人带了二十名随从,每人都吞了不止一颗东珠,二公子的人在关口守着,当场划开了三名随从的肚子,果然找到了东珠,那位商人吓疯了。”

    杨锦程只觉胃中一阵翻滚,强忍着才压下恶心,他冲着随从挥挥手,道:“行了,我知道了。”

    随从的嘴角动了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杨锦程问道:“还有什么事?”

    随从是自小就跟在杨锦程身边的,算得上是亲信,他左右看看,把脑袋凑到窗边,压低声音说道:“小的在银楼里,听人说三小姐被人绑票了。”

    “什么?”杨锦程吃了一惊,追问道,“哪个三小姐?”

    “就是咱家的。”随从往大都督府的方向指了指。

    “消息可准确?”杨锦程又问,昨天他才见过杨锦轩,没有听他说起这件事啊。

    再说,两天后就是大婚的日子,杨三小姐在这个时候被人绑了,这就是天大的事了,按理说,他是应该知道的。

    “小的也不知道,只是听人说起,小的觉得事关重大,虽未证实,还是向您禀告了。”随从说道。

    “嗯,你做得对”,杨锦程略一沉吟,道,“你多带两个人,把这件事打听清楚。”

第三三七章 郡王读书

    杨锦程此番是去燕北王府的。

    杨锦庭让周铮手下的内侍见到了两位小郡主,想来燕北郡王已经知晓了此事。杨勤父子虽然把燕北王府里管得铁桶似的,但那是对外,至于王府里面总会有透风的地方,毕竟人多嘴杂,而且据说那位郡王与两个妹妹相依为命,兄妹感情很好,每天都会去看望妹妹们,那件事即使王府里的人不说,两位小郡主也会告诉他。

    杨锦程很想看看燕北郡王的反应。

    这个时候,应该吓得六神无主了吧。

    可惜,杨锦程只猜对了一半。

    来到燕北王府,他却没有立刻见到燕北郡王。

    燕北郡王在睡觉!

    服侍燕北郡王的人也都是一副刚刚睡醒的样子,可想而知,他们平素里偷懒惯了。

    杨锦程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燕北郡王才被几个丫鬟婆子硬拖着进了花厅。

    杨锦程打量着面前的燕北郡王,见他睡眼惺松,眼角还有没有抹去的眼屎,大冷的天,他只穿件单薄的袍子,显然是身边服侍的人急着带他过来,连穿戴也是能省就省了。

    杨锦程沉下脸,对那几个丫鬟婆子道:“你们连基本的规矩也不懂吗?府里来了外男,不是应该由管事或小厮陪着王爷过来吗?”

    这些丫鬟婆子平素里都是强势惯了的,王府官员有事会去大都督府,杨勤父子偶尔要见燕北郡王,会派人把他接到大都督府,训示之后再送回来,因此,平时王府里也没有客人,这些人自是不懂这些规矩,只知道今天来的是位大人物,要让燕北郡王快点过来。

    杨锦程自是懒得和这些下人们多说什么,他挥挥手,让她们全都退下去,花厅里只留下他的一名随从。

    花厅里一向没人过来,虽然收拾得还算干净整齐,但是没烧地龙,管事让人摆了两个火盆,不知道是炭不好,还是时间尚短,屋里还是冷冰冰的,燕北郡王穿得单薄,此时冻得簌簌发抖,小脸苍白如纸,随时就会冻僵一样。

    杨锦程使个眼色,那名随从追了出去,没过一会儿,之前退出去的丫鬟婆子们送来了大毛衣裳和手炉,燕北郡王脸上才渐渐有了血色。

    杨锦程叹了口气,说道:“这些人太不尽心了,好在王府里就快要有主母了,待到王妃进府,有人主持中馈,就会好起来了。”

    燕北郡王瑟缩着单薄的肩膀,很认真地听着杨锦程说的每一个字,但是一脸茫然,似是根本没有听懂。

    杨锦程问道:“王府里的西席,不知是请的哪位大儒?”

    燕北郡王怔怔一刻,道:“是大都督府的符先生。”

    “符先生?”杨锦程看向自己的随从。

    随从想了想,道:“这位符先生是大都督的幕僚,燕北寒冷,他患了风湿,不能跟随大都督出入军营,便留在府里。”

    原来是杨大都督的幕僚,自己的这位叔父倒是会找人,让他的幕僚来教授燕北郡王,那岂不是泥人张手里的胶泥,想捏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啊。

    杨锦程在心里暗笑自己,原本他还想怀疑燕北郡王是藏拙,现在看来,燕北郡王倒也不像是装的。

    “符先生既然曾经做过大都督的幕僚,想来一定是博学之士,郡王跟着符先生几年了?都读了些什么书?”杨锦程关切地问道。

    “本王......本王八岁开蒙,跟随符先生读书五年了,读了《百家姓》、《弟子规》、《三字经》,现在正在读《孝经》。”燕北郡王怯生生地说道。

    杨锦程暗自摇头,早在前朝,周氏便是名阀望族,太祖皇帝是世家公子,并非是杨家这般泥腿子出身,若是他泉下有知,知道他十三岁的孙儿和民间七八岁的小童一样,只读过这几本书,不气得捶胸顿足才怪。

    “符先生大才,郡王爷聪慧,小小年纪就已经读了这么多书,想来再过几年,便能如符先生那般学富五车、博古通今,实乃大齐之福、燕北之福。”杨锦程诚恳地说道。

    燕北郡王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又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问道:“杨大公子也看出本王能像符先生那般有学问了?”

    “自是,莫非还有人这样说过?”杨锦程问道。

    燕北郡王红了脸,小声说道:“符先生也这样说。”

    “那就是了,符先生慧眼识珠,他一定是看中了郡王爷的才情,才会倾囊相授”,说到这里,杨锦程话锋一转,问道,“不知两位郡王可有读书?也是符先生在教吗?”

    燕北郡王点点头,道:“妹妹们更多的时候都在学习女红纫织,只是偶尔才来上课,符先生会让她们抄写女则、女戒,还会给她们讲解列女传。”

    “原来如此”,杨锦程颔首,关切地问道,“郡王爷与郡主们兄妹情深,定是常在一起谈论学问吧?”

    燕北郡王摇头:“妹妹们要做女红,对学问没有兴趣。”

    杨锦程又与燕北郡王寒暄一阵,勉励燕北郡王好好读书,不用操心大婚之事,这才信步离开王府。

    随从在他身后低声说道:“大公子,小的问过郡主身边的嬷嬷了,嬷嬷说那天秦王府的人把两位郡主送回来后,兴许是郡主们在林子里待得久了,又冷又怕,回来后就发起热来,今天才刚刚退烧,她们没敢让人知道这件事,郡王爷还不知道两位郡主生病的事。”

    杨锦程嗯了一声,有些遗憾,不过四弟的这番安排不会白费,郡王府里没有溅起水花,但是周铮那边肯定会起波澜。

    回到暂住的别院,之前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

    “大公子,小的打听清楚了,大都督府真的出事了。昨天三小姐就不见了,如今街上都在传,三小姐是被土匪绑走的。”

    “街上?燕北城里看上去很冷清啊。”杨锦程闲闲地说道。

    “是,大公子说的极是,只是燕北城里表面上看着很冷清,那也是有店铺扎堆的地方而已,但是总还有几家生意兴隆的酒楼,窑子的生意也不错,否则城里的有钱人也就没了消遣。就连卖茶水卖粥饭的小馆子也很热闹,小的便是去的这些地方,如今城里都传遍了,杨三小姐是在闺房里被土匪绑走的。”随从说道。

第三三八章 大婚(一)

    杨锦程带来的人都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但凡是他们能够打听到的消息,都是已经在燕北城里传得沸沸扬扬,妇孺皆知了。

    传言有两个版本,一个是杨三小姐即将嫁入燕北王府做郡王妃的消息传到了土匪耳中,土匪们素闻杨三小姐美貌,便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用迷香把整个大都督府的人全都迷倒,神不知鬼不觉把杨三小姐抢进山寨做了压寨夫人。

    另一个版本则更加香艳,杨三小姐早有情郎,二人郎情妾意,早已私定终身。无奈太皇太后一旨赐婚,把杨三小姐赐给燕北郡王为妃。燕北郡王不但体弱多病,而且只有十三岁,还是个孩子。杨三小姐早过及笄之年,又通男女之事,自是不想嫁个病秧子。同样的月黑风高的晚上,情郎勾结了土匪,与杨三小姐里应外和,迷晕身边服侍的人,双双私奔,去土匪窝里做了野鸳鸯。

    总而言之,杨三小姐是被土匪带走的,说好听了是绑票,不好听那就是......

    传言当然也传进了大都督府,杨勤刚刚回到燕北,就得知了女儿丢失的消息,接着他的探子便把这些传言禀告了他。

    而在此之前,杨锦轩打了杨三小姐,又把她关起来的事,也有人禀告了杨勤,杨勤气极,连摔了三只青花瓷杯,最后一只是摔到杨锦轩的身上。

    杨锦轩原本是惧怕父亲的,但是这两年他渐渐独挡一面,父亲与他说话也是有商有量,他对父亲的惧意也减少了,今天被父亲当众训斥,杨锦轩脸上挂不住了,反驳道:“父亲,您别听外面那些人胡说八道,兰若疯疯颠颠,怎么会有情郎?再说,那日我问过府里的人,谁也没有中过迷香,府里铜墙铁壁一般,那些土匪不过就是乌合之众,有什么本事能够神不知鬼不觉进府掳人,依我看来,根本就是兰若不想嫁给燕北郡王,离府逃婚去了,从小到大,她只要不高兴就会往外跑,这次也一样,我们在这里想方设法找她,说不定她正在哪个客栈里逍遥自在。”

    杨勤当然也想到了这种可能。

    杨兰若自幼在燕北长大,生母早亡,继母怵她,对她少了约束,从小到大,稍有不顺心就会摔摔打打,接着便会跑出去,胡乱买上一堆东西,燕北城里的人全都认识这位杨三小姐,她在燕北城的地位堪比公主,别说是绑票,寻常百姓多看她一眼,说不定都会挨上一鞭子。

    再说,放眼整个燕北,又有哪个寨子的土匪敢来招惹大都督府的人?

    因此,那天杨锦轩在府里没有找到她,便猜到她可能是假扮成丫鬟或者混在送米送菜的人里面悄悄逃出府了,他正在让人在各个客栈里查找,没想到,这消息竟然传了出去,而且越传越是不堪。

    杨勤面沉如水,无论杨兰若能不能找到,她的名声也被毁了。

    不过,杨兰若是他杨勤的女儿,别说燕北郡王绝对听不到这些闲言碎语,就算他听到了,他敢说个不字吗?

    想到这里,杨勤心下略宽,加派了人手,继续去找杨兰若。

    次日便是催妆的日子,大都督府上上下下风平浪静,燕北郡王骑马走在街上,引来无数百姓围观,大多数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小郡王。

    他骑在高头大马上,双脚甚至还够不到马蹬子。瘦小的身体宛若一片树叶,像是随时都会被风吹走。

    沈彤和芳菲、韩无忌挤在看热闹的人群里,一旁的老妇人不住叹气,芳菲好奇,问道:“大娘,您见过郡王吗?”

    “没见过,我见过他爹,唉,小姑娘生得晚,一定不知道燕王爷有多威风吧,燕王爷骑的马叫踏雪,挽的弓叫长天,用的刀叫青月,你听听这名字就知道有多威风了,这都是天上的神物呢,燕王爷就是天将下凡,有燕王爷坐镇,鞑子们动都不敢动,哪像现在,三天两头地就过来抢东西。”

    芳菲惊讶地张大了小嘴,她还是第一次听人详细说起燕王爷的事,那天在城门口见到燕北郡王时,她还以为燕王爷也和燕北郡王一样,是个弱不禁风的人呢。

    “小姐,燕王真的那么威风吗?那为什么燕北郡王不像他?”芳菲小声问道。

    “嗯,据说是的,燕王勇猛擅战,用兵如神......郡王爷还小,他是个孩子。”沈彤说道。

    芳菲嘴角抽抽,小姐恨不得把所有人都当成孩子,明明她自己也还是个孩子呢。

    第二天便是亲迎的正日子,和南边的风俗不同,燕北是早上迎亲,喜宴是在中午。

    沈彤、芳菲、韩无忌三个人全都打扮成内侍的模样,跟着周铮去了王府。

    对于他们的要求,周铮一笑应允,天底下的小孩都喜欢热闹吧,既然他们想跟着一起来,那就来吧,再说,难道沈彤还用得着他照顾吗?

    沈彤当然不用周铮照顾,她来王府有正经事。

    燕北王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王府里云集了燕北城里大小官员和家眷,各地来送贺礼的宾客,以及宫里来的太监、宗人府的官员,很快,燕北郡王便迎了准王妃进府,跨过马鞍,迈过火盆,一对新人走进喜堂。

    宫里来的是大太监王礼,与他同来的有宗人府的两位官员,一个名叫周龄,一个叫周绪,他们的祖上原本是周氏旁支,后来跟着太祖起兵,大齐立朝后,他们便和周氏嫡支一起受封,成了宗室。可惜他们这一支子孙资质平平,在宗人府里也只是做些抄抄写写的差事,这次太皇太后派了他们过来,摆明是没有把燕北郡王放在眼里。

    因此,这二人虽然是宗室,可是跟着王太监一起来,反倒成了王太监的跟班。

    一条红绸将燕北郡王和准王妃连在一起,准王妃比燕北郡王高出足足一头,一高一矮甚是滑稽。

    按理,身为岳父的杨勤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可是情况不同,杨勤和杨锦轩此时也在喜堂里,看上去不像是嫁女,倒像是招赘。

第三三九章 大婚(二)

    杨勤脸上毫无喜色,面色阴沉地注视着一对新人。满堂富贵,虽然还有周铮在场,但是周铮并无封号,迄今也只是个普通宗室,若论身份,在座的所有人里,自是以杨勤身份最高。

    杨勤神情严肃,宾客们察言观色,一个个也收起笑容,神态端方,于是,喜堂之中除了触目皆是的红色,看不出多少喜庆之气。

    或许是感受到四周的氛围,燕北郡王更加慌乱,他不由自主地瑟缩起肩膀,抓着红绸的手也紧张地发抖。

    司仪高声唱道:“一拜天地!”

    燕北郡王被这忽然的高亢吓了一跳,刚刚转过身来还没有站稳,就向前跌去!

    新娘子由喜婆和丫鬟搀扶着,也是刚刚转身,和燕北郡王面对面站着,燕北郡王身子前倾跌过来,眼看就要摔到新娘子身上。

    燕北郡王身子踉跄,努力想要站稳,他的手下意识地想去抓住什么,却一把扯下了新娘的盖头!

    喜婆眼明手快,一手扶着新娘,另一只手去扶燕北郡王,好在燕北郡王身材瘦小,在距离新娘子一指的地方被喜婆扶住了。

    燕北郡王的手里还抓着盖头,手足无措,窘得恨不能钻进地缝里。

    是啊,太丢人了,宾客中有人忍不住发出笑声,见过拜堂的,还没见过拜堂时新郎把新娘盖头扯下来的。

    听到笑声,燕北郡王更窘了,他扁扁嘴,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一张俊美清秀的小脸胀得通红。

    喜婆见过各种场面,连忙笑着打圆场:“哎哟,我们的新郎倌这是心急了,别急别急,拜完天地就进洞房。”

    说着,喜婆便从燕北郡王手里拽过盖头,要往新娘头上戴,宾客们也松了口气,有人笑,也有人说着吉祥话。

    新娘子又惊又羞,低垂着头,众人只能看到她满头的珠光宝气。

    就在喜婆手里的盖头要重新盖到新娘头上的一刹那,燕北郡王忽然发出一声惊呼:“啊?她不是!她不是!”

    少年声音尖利,还带着童音,随着他的声音,喜堂里猛的一静,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新娘身边的丫鬟一把将新娘拉到身后,喜婆麻利地把盖头盖在新娘头上。

    “不要盖上,她不是杨三小姐,她不是!”燕北郡王一边说,一边去推挡在新娘前面的丫鬟,那个丫鬟又高又壮,他根本推不动。

    正在乐呵呵观礼的周铮面上一沉,他正要问个究竟,就见杨锦轩先他一步站了起来,冲着燕北郡王怒吼道:“胡言乱语,成何体统!”

    说着,他又对司仪吼道:“愣着做什么,快点行礼!”

    他的话音刚落,燕北郡王便扔下手中的红绸,向着周铮冲了过来,边跑边哭:“堂兄,堂兄,她不是杨三小姐,她真的不是啊!”

    周铮起身离座,上前一步,扶住扑过来的燕北郡王,问道:“别怕,堂兄在此,究竟是怎么回事?”

    没等燕北郡王开口,杨锦轩一个箭步冲过来,像老鹰抓小鸡一样,从后面揪住燕北郡王的衣领,硬生生把他从周铮手中拽了过来。

    周铮脸色陡变,站在他身后的两名内侍猱身而起,也不知这两人是如何出手的,杨锦轩只觉手臂一麻,抓住燕北郡王的手便松了开来,燕北郡王倒也机灵,转身跑向周铮,周铮揽住他的肩膀,把他护在自己怀中。

    杨锦轩大怒,对两名内侍吼道:“哪来的阉人,你们大胆!”

    没等这两名内侍开口,坐在杨勤身边的王太监的脸便垮了下来,他不但是阉人,而且还是老阉人,杨锦轩这是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啊。

    杨勤一见,立刻喝道:“锦轩,休得放肆!”

    杨锦轩不傻,他只是一时心急,才口不择言,这时也反应过来,忙道:“父亲,郡王爷胆子小,想来是看到宾客太多给吓到了,我只是和他开个玩笑而已。”

    “不是,我没有吓到,我是真的看见了,她不是杨三小姐,她是假冒的!”燕北郡王单薄的胸膛上下起伏,他撕心裂肺地喊着,这可能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大声讲话。

    “胡闹,怎么会是假冒的,你是看花眼了。”杨锦轩说道。

    周铮干咳一声,站起身来,他牵着燕北郡王的手走到杨勤和王太监面前,恭敬地说道:“杨大都督、王公公,我这堂弟虽然年幼,可是我们也都看到了,他刚刚确实见到了新娘子的脸,既然他一口咬定这位新娘并非杨三小姐,依我看,不如请杨大都督亲自辨认一番,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

    说完,周铮却看向王太监,道:“王公公,您说呢?”

    王太监心里还在膈应杨锦轩刚刚的出言不逊,听到周铮这样说,便道:“杨大都督,您是杨三小姐的父亲,自是不用避讳,就去看一眼吧。”

    杨勤的脸色更加凝重,他深深地看一眼周铮,缓缓起身,向新娘子走去。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人群里忽然传出一个小女娃尖细的声音:“杨三小姐让土匪抢走了,城里的人都知道啊,这个肯定是假的。”

    一石惊起千层浪,可是这一声之后却是一片安静,落针可闻。

    周铮脸色大变,他猛然回头,大声吼道:“杨三小姐被土匪抢走了?怎么回事?”

    此时杨锦轩也反应过来,他忙道:“是谁在胡言乱语,我妹妹好好的,哪里被人抢走了,谁再敢胡说八道,本公子就宰了他!”

    闻言,周铮勃然大怒,一步步走到杨锦轩面前,先前的两名内侍立刻护在他的身边,周铮冷笑道:“胡说八道?呵呵,杨二公子,你这动不动就要宰人的习惯是不是要改改了,这里是燕北王府,不是你们杨家,更不是大都督府,这里有太皇太后派来的天使,也有两位周大人和我,我们都是周氏子孙,堂堂宗室,有我们在这里,还轮不到你杨二公子喊打喊杀吧!”

    宾客们窃窃私语,不知是谁说道:“别说,我也听说了。”

    “可不是嘛,全都传遍了,刚开始我还不信呢,现在看来倒像是真的了。”

第三四零章 大婚(三)两章合一

    “放、屁!胡说八道!”杨锦轩刷的一声拔出了佩刀!

    喜堂内的女眷们吓得惊叫起来,众人这时才发现,大喜的日子,杨二公子竟然随身带了佩刀!

    明明是嫁妹妹,却还带着刀,世上有这样的事吗?

    “杨家要杀人!”有人尖叫。

    “是要杀人灭口吗?”有人质问。

    “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要杀我!”有人求饶。

    “王公公、周三公子,救命啊!”有人呼救。

    喜堂里乱成一团,但是却没有人敢离开,能来这里的要么是有官身的,要么是有家世的,杨二公子会不会杀人灭口尚未可知,但是只要他们踏出这里半步,便是把杨家和秦王府彻底得罪了。

    得罪了杨家和秦王,别说是在燕北,就是在大齐都难以立足。

    这种事,市井小民能做,他们却不能,因为他们不是孤家寡人,也不是一穷二白,他们背后还有整个家族。

    哭归哭,喊归喊,但那都是女眷和孩子,有官身的老爷们双唇紧闭,面沉似水。

    喜堂里气氛异常诡异,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笑声传来。

    这笑声夹杂在哭喊中,瞬间哭喊声就没有了,妇人慌忙捂住孩子的嘴,抬起惊恐的眼睛看向发出笑声的人。

    是周铮。

    周铮抚掌大笑,像是看到了一件可笑之极的事。

    喜堂里顿时安静下来,周铮笑声不绝,缓步走向被喜婆和丫鬟护在身后的新娘子。

    杨锦轩率先反应过来,但是这次他学聪明了,周铮身边的两个内侍都是高手,他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他使个眼色,一直跟着他的两个随从快步过去,想要拦住周铮,周铮冷笑一声,抬手就是一记耳光,打在其中一名随从的脸上。

    今天杨锦轩有备而来,这两名随从都不是泛泛之辈,是他精心挑选出来的,可是还没动手,就硬生生挨了周铮一记耳光。

    杨锦轩大怒,正要亲自过去,耳畔传来父亲杨勤的声音:“住手!”

    杨勤让住手的人不仅是杨锦轩,还有周铮,然而,周铮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已经走到了新娘子面前。

    丫鬟和喜婆脸色大变,正要出手阻拦,已被那两名内侍一人一个扔了出去。

    “周铮,你要做什么?那是你的弟媳,你这是有悖伦常!”杨勤怒道。

    “她不是本王的王妃,她是假的!”燕北郡王抢在周铮开口之前,嘶声哭喊。

    宾客里有个小女娃的声音也跟着响了起来:“就是嘛,人家当丈夫的都不认这个媳妇呢。”

    是啊,当丈夫的不承认这是自己的妻子,对于周铮而言又何来弟媳之说?

    闻言,周铮哈哈大笑,那女子早就吓得瘫软,被两名内侍架住,一名内侍伸手托起女子的下巴,让喜堂里的人都能看到她的脸。

    杨锦轩再也按捺不住,抽刀扑了过来,可是他的刀刚刚扬起,便听噗的一声,一个什么东西飞了过来,正打在他的手腕上,杨锦轩吃痛,手中的刀咣啷一声落到地上。

    而打在他手腕上的东西,是一只茶碗盖子。

    刚刚场面混乱,谁也没有看到这只盖子是从哪里飞过来的,但是杨锦轩的手却已疼得动弹不得。

    “有刺客!”杨勤的一名副将大喊道。

    杨勤正要开口,坐在他身边的王太监冷笑道:“洒家只看到一个拿刀的,那就是杨二公子,莫非刺客是杨二公子吗?”

    杨勤的副将还要说话,杨勤瞪他一眼,他连忙闭嘴。

    正在这时,已经有人认出了那名女子。

    “咦,这不是二道里的小翠花姑娘吗?”

    “是啊,就是那个小翠花,甩得一手好帕子。”

    杨勤只觉一盆冰水兜头而下,这什么小翠花,原来竟然很多人都认识!

    就在昨日,有人往杨家门口扔了一封信,五千两银子,就能赎回杨兰若。信里还装着一只耳坠子,这只耳坠子就是杨兰若丢失那天戴着的。

    杨锦轩自是不肯答应,五千两?见鬼去吧。

    可是这个时候,不答应就真的不行了。

    杨勤让人带了五千两银票,去了约定好的树林,又安排了二百人埋伏,只等赎回杨兰若,再把这些土匪拦下,一网打尽。

    可惜,他们的人到了树林,却没有看到一个人,正以为上当的时候,忽然不知从哪里跳出一只猴子,猴子脖子上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钱给猴,跟猴走,杨兰若,在前头。”

    没等他们的人细想,猴子一把抢过装钱的箱子,抱着箱子就向前跑去。

    有人要射箭,被为首的人制止,现在这种情况,只能跟着猴子走了。

    于是他们便被猴子带着跑出二里地,忽然听到有女子的呼救声,待到近前,原来地上有个深坑,一个女子正蹲在坑里,虽然看不到脸,可是那身衣裳,就是杨兰若平时常穿的。

    那只猴儿眨眼就不见了,这些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弄上来的,就是这位杨姑娘。

    只是这位杨姑娘,虽然一样的身材高挑,艳若桃李,可是此杨姑娘却非彼杨姑娘。

    当然,杨姑娘身上有封信,信上说,这位杨姑娘是寨主的亲妹子,先把她押给杨家,三朝回门那天,保证让杨兰若出现在杨家。

    杨姑娘笑嘻嘻地说道:“杨三小姐和我哥好上了,不想回来,没办法,我就来替她拜堂吧。“

    说着,杨姑娘又拿出一张纸,纸上画着一个虎头。

    “这玩艺儿是杨三小姐的,她说她爹看到这个一定会答应。”

    这张纸交到杨勤手上时,杨勤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

    这是虎符。

    他有两枚虎符,一枚是自己的,另一枚则是燕王的,他在军前用的是自己的,燕王这枚放在内书房的暗格里。

    就在昨天晚上,他刚刚发现那枚虎符不见了。

    自从杨兰若整日发疯,即使他在燕北也不来内书房了,他甚至不知道这枚虎符是什么时候丢的。

    杨锦轩是不敢随便进他的内书房的,但是杨兰若不同,她发起疯来哪里都敢闯,内书房被她砸过一次了。

    这枚虎符说不定真是她拿走的。

    燕王死后,杨勤原本是应该将燕王虎符上交朝廷,可是他心里存着想要完全接管燕北军的念头,鬼使神差就把这枚虎符留下了。

    兵部的人问过一次,被他搪塞过去,转眼过了八年,兵部的人忘记了,连他自己也快忘了。

    尽管平时用不着这枚虎符,但是这枚虎符不能落入这些人手里。

    何况还是来历不明的土匪。

    如今的燕北各大卫所,并非都是杨勤的人,凭着杨勤大都督的身份尚能调遣他们,但是一旦有人拿出燕王虎符,燕北军定然大乱。

    如今不仅是杨兰若在那些人手里,燕王虎符也在,杨勤想不答应都不行。

    杨姑娘愿意配合演好这出戏,而且蒙上盖头,她的身段和杨兰若一般无二,只要嫁进王府的这三天,她躲在屋里不出来,待到三朝回门,她戴上幂篱坐进马车回到大都督府,这场戏也就演完了。

    到时假的换成真的,神不知鬼不觉。

    杨勤和杨锦轩担心她在王府里行事不便,特意找了两个有武功的女子充做贴身丫鬟和喜婆,可是他们却万万没有想到,这女子竟然不是什么女土匪,而是暗门子里的窑、姐儿。

    女子忽然就不害怕了,她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哎哟,在场的太太们可别怪你家老爷认得奴家啊,奴家可还是清清白白的大闺女呢,他们就是偶尔来听奴家唱唱曲儿,甩甩帕子,别的啥事儿也没有。”

    杨锦轩用一只手捂着受伤的手,怒吼道:“来人,杀了这个贱人!”

    周铮冷笑:“你们杨家真的要杀人灭口吗?居然用风尘女子冒充杨三小姐嫁入王府,你们是想要羞辱谁?羞辱郡王?羞辱太皇太后,还是要羞辱我们周氏列祖列宗?”

    这时,一时没敢插嘴的周龄和周绪终于找到机会开口了。

    “太过分了,这是不把大齐皇室放在眼里了吗?”

    “列祖列宗啊,是子孙无能,险些让风尘女子脏了门楣,子孙不孝啊!”

    一个撕心裂肺,另一个捶胸顿足,燕北郡王则嚎啕大哭!

    他踉跄着扑到周铮面前,抱住周铮的腿,哀求道:“堂兄,您千万不要杀了这女子,您快点问问她,杨三小姐在哪里?”

    一语提醒梦中人,是啊,杨三小姐呢?真的是被土匪抢走了吗?

    小翠花立刻苦了一张脸,楚楚可怜:“奴家是被土匪抢走的,后来那些土匪又抢了杨三小姐,就嫌弃奴家了,奴家求他们放过奴家,他们就一巴掌打晕了奴家,把奴家扔到套野兽的陷井里,等到奴家醒来时,就已经在杨家了,至于别的,奴家可不知道。”

    “胡说,她是那什么寨主的亲妹子,她怎会什么都不知道?”杨锦轩再也忍不住了。

    又是一片哗然,二道里的小翠花居然是土匪寨主的亲妹子?这怎么可能,哪个寨主会让自己妹子留在窑子里?

    “哎哟,这位公子,您可别冤枉奴家,这里的爷们儿里可有认识奴家的,奴家六岁就在二道里,这些年可哪里也没去过,再说了,奴家若是有个当寨主的哥,还用得着卖笑吗?”小翠花声音悦耳,抑扬顿挫,就连说话也像唱曲儿一样动听,哪里有女土匪的样子。

    从始至终一直在看戏的杨锦程和杨锦庭,此时互视一眼,两人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讥诮。

    他们也听到了那些传言,只是他们没有想到,怯弱的燕北郡王居然会在拜堂前玩上这么一手,这当然不会是巧合,燕北郡王不会那么凑巧拽下新娘的盖头,更不会那么凑巧看到新娘的脸。

    这一切早有预谋,杨勤父子有预谋,燕北郡王也有预谋,可惜燕北郡王算出杨勤父子的预谋,而杨勤父子却没有算出他的。

    所以,这一局杨勤父子输了。

    既然他们输了,杨锦程和杨锦庭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他们还要回京城,他们还要在太皇太后面前尽孝,他们还没有笨到帮着杨勤父子做出糊弄太皇太后的事。

    用风尘女子冒充杨三小姐,嫁给燕北郡王做王妃,这不仅是糊弄燕北郡王,更是糊弄太皇太后。

    这是太皇太后下旨赐婚。

    杨锦程和杨锦庭坐山观虎斗,当然,最后的烂摊子他们还是要出来收拾的,否则燕北乱起来,他们也有责任。

    他们更想知道,这出戏接下来要怎样演。

    他们很快就有了答案。

    王太监气得发抖,他翘着兰花指,指着杨勤:“杨大都督,你竟然用个这样的女子来冒充杨三小姐,你这是欺君,洒家回去一定会如实禀给太皇太后。”

    这个锅他可不背,他恨不得现在就回去告诉太皇太后。

    周铮大怒,冷声道:“来人,把这道门和府门全都关上,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等都不许出去,违令者斩!”

    这是丑事,自是不能传出去。

    宾客们立刻慌了,他们和这件事没有关系啊,他们只是倒霉而已,既然已经送过贺礼了,还来喝什么喜酒啊,只想着巴结杨家,想在宫里来的天使面前露个脸儿,没想到却招来大祸。

    “周三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杨勤怒道。

    周铮冷笑:“杨大都督,你说我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想让这件事传出去,令天下人耻笑我们大齐皇室吗?”

    “你想要挟持本都督吗?”杨勤质问。

    “没错,没有我的命令,杨大都督也要留在此处。”周铮道。

    杨勤抬腿踹向面前的桌子,桌子上的杯盘哗啦啦摔到地上,吓得王太监仰面朝天晕死过去,跟着他来的小内侍呼天抢地,又是掐人中,又是用鼻烟儿。

    杨勤没有看他们,从满地狼籍上走过去,他一步步走向周铮,沉声说道:“周三公子,你可知本都督身负何等重任?眼下边关正在打仗,鞑子大军压境,你居然在这个时候要挟持主帅,你要弃大齐疆土不顾,弃边关百姓不顾吗?”

    周铮心中一沉,刚才他是怒极之下才做出的决定,他竟然忘记现在边关还在打仗,杨勤是扣不得的。

    忽然,一个瘦小的身影冲了过来,挡在周铮和杨勤中间。

第三四一章 本王要报仇(两章合一)

    是燕北郡王!

    他的脸上还挂着泪痕,目光却坚如磬石。

    “大都督,虽然小王与令嫒尚未成亲,但是您看着小王长大,小王的父母双亲早已不在,从小到大,大都督对小王关怀倍至,悉心教诲,视如己出,后来又答应将令嫒下嫁小王,在小王心中,早已将您当成长辈,请大都督受小王一礼。”

    说着,他一揖到地。

    杨勤怔了怔,连忙弯腰去扶燕北郡王,说道:“在王爷面前,下官岂敢自称长辈?是小女无福......”

    站在燕北郡王身后的周铮也怔住了,怎么回事?明明是自家这方有理,怎么反倒是燕北郡王去给杨勤行礼了?小孩子没经过大场面,吓坏了?

    只听燕北郡王说道:“大都督,令嫒能下嫁小王,小王三生有幸,可是今日之事......大都督,小王相信您,您事先一定也不知晓。”

    周铮在心里骂了一句在军营里学来的粗口,他还是第一次骂人,即使没有骂出声来。

    对于杨勤而言,这真是想下来有人递梯子,杨勤同样在心中冷笑,这些年的苦心没有白费,燕北郡王果然变成了他想要的样子。

    胆小、懦弱、幼稚、愚蠢。

    他的眼眶湿润了,一双杀人无数的大手按在燕北郡王的双肩上,哽咽地说道:“下官若是知晓是谁偷梁换柱绑走了若儿,下官一定要亲手抓住他,碎尸万段!”

    他眨眨眼睛,泪水夺眶而出,那是他唯一的嫡女,无论生死,这个女儿都是废了,他怎能不难过,怎能不伤心?因为调防的事,他和叔父杨锋已经有了隔阂,叔父想要压制他,一定会在这件事上做文章,废了一个杨兰若,杨家还有其他女儿,但绝对不会是他的女儿了,无论如何,杨家要做足表面功夫,就不能把庶女嫁进燕北王府,他没有嫡女了,可是杨家其他房头还有的是。

    一旦下一位杨氏女抬进燕北王府,整个燕北的局势就要变了。

    到了那个时候,控制燕北王府的人就不再是他,而是京城杨家!

    无论燕北郡王那幼小的身板能不能令女子怀孕,杨王妃都会有孕。

    无论王妃肚子里怀的是男是女,生下来的都会是男丁。

    只要杨王妃有了身孕,燕北郡王的死期也就到了。

    杨王妃会为他诞下遗腹子,这会是下一任燕北郡王。

    这个孩子的出生,意味着燕王那一页彻底掀过,燕北彻底归属于杨家。

    可是到了那一天,这一切对他杨勤而言,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那是引狼入室!

    京城的杨家以辅佐小郡王之名,堂而皇之控制了燕北王府,而他杨勤,白白搭进去亲生女儿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思及此处,杨勤泪流满面,他是武将,大丈夫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我的若儿啊,苦命的若儿!锦轩,你还傻站在那里做什么,快去找若儿啊!”

    杨锦轩还真是傻站着,他有点发懵,一时不知这是演的哪一出,听到父亲叫他的名字,他猛的清醒过来,刚才周铮说的那番话还回荡在耳边,这是欺君之罪,这个罪名杨家不能背!

    他高喊一声:“抓住那个丫鬟和喜婆!”

    丫鬟和喜婆被周铮的内侍扔出去,这会儿被几名西安来的侍卫制住,就在门口。

    见杨锦轩的手下冲了过来,周铮的侍卫二话不说,就把那两个人交给了他们。

    杨锦轩走上前去,质问道:“快说,你们把三小姐藏到哪里去了?”

    喜婆和丫鬟都是杨锦轩找来的,她们有武功,原本是来配合假新娘的,现在见杨锦轩冲着她们而来,两人脸上都是一白,杨家是要把屎盆子扣到她们头上了。

    喜婆冷笑,正要开口争辩,杨锦轩手中佩刀已经砍了下来:“你们还敢对本公子下手?”

    喜婆和丫鬟都被反剪着双手,动弹不得,杨锦轩刷刷两刀,两个人便倒在了地上。

    宾客们吓得惊呼起来,杀人了,这次是真的杀人了。

    杨勤叹了口气,斥道:“锦轩,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为父知道你心疼妹妹,可是也不能......”

    “父亲,妹妹临出门时还来给您磕头,我也亲眼见过她,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不见了呢,一定是这两个贱人干的,一定是她们!”杨锦轩哭得不能自已,他太伤心,太难过了,所以才失手杀死了两个贼人。

    “对了,还有那个假冒的贱人!”杨锦轩猛然想起来,那个小翠花,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是怎么回事。

    他提起刀向小翠花走了过来,小翠花身子一缩,便躲到了周铮身后。

    “公子,快救救奴家吧,奴家是冤枉的,您救了奴家,奴家以后就是公子的人了,奴家可还是黄花大闺女呢,公子若是不相信,今晚就可以试试,看看奴家是不是。”

    周铮难得的脸红了。

    早就听说燕北民风骠悍,没想到就连风尘女子也和西安的不一样,西安的清倌人个个装的比大家闺秀还要端庄......

    小翠花在后面看不到周铮的脸,但是她看到了周铮的耳朵和脖子,贵公子长得白净,这会儿就像是染了红霞,白里透红。

    小翠花便知道事情成了。

    她死不了。

    果然,周铮干咳一声,缓解自己的尴尬,对哭丧般冲过来的杨锦轩说道:“杨二公子,这女子自己承认了,她只是风尘女子,而且也是被绑来的,既然她也是受害者,你又何必为难她呢,还是好好查查其他人吧,只凭丫鬟和喜婆,又怎能轻而易举把人替换了?”

    是啊,这事儿太过牵强,没人相信。

    杨锦轩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只好回头看向父亲。

    杨勤心里闪过无数念头,既然燕北郡王胆怯求和,那么在这个时候,更是万万不能树敌,尤其是秦王府。

    燕北郡王若是闹起来,他唯一的靠山就只有周铮。

    现在太皇太后派来的王太监还在这里,用风尘女子嫁进王府的罪名绝不能压到他的头上。

    他的女儿被绑走了,他才是受害者。

    至于那个风尘女子,和他没有关系。

    女儿上花轿时还是好好的,是被人在路上换走的。

    所以当务之急,就是要安抚燕北郡王和周铮。

    杨勤抹一把眼泪,带着哭腔说道:“周三公子,下官骤逢变故,痛失受女,刚刚对您出言不驯,还请您雅量,不要和下官一介武夫一般见识。”

    周铮无语,到头来杨家反倒成了受害者?

    他有些失望地看向燕北郡王,不过这也不能怪这孩子,从小就被杨勤父子圈养在府里,早就成了惊弓之鸟,今天能道破新娘子是假的,恐怕对他而言已是极限了。

    周铮叹了口气,对杨勤说道:“今天这喜事是办不成了,就是不知令嫒究竟是被什么人绑走的?”

    这时,宾客们又骚动起来,好一会儿没有开口的燕北郡王猛的抬起头来,隔着周铮,对躲在周铮身后的小翠花说道:“这位姑娘,你刚刚可说过是土匪把杨三小姐绑走的,对吗?”

    小翠花刚刚松了一口气,以为自己躲过一劫,这时猛然听到有人提起她的名字,吓了一跳,忙道:“是啊,他们先绑了奴家,后来又绑了杨三小姐,然后就把奴家打晕,奴家醒来后就在花轿里了。”

    小翠花话音刚落,杨勤便沉声说道:“胡说,小女上花轿前还好好的,既然你醒来时就在花轿里了,又怎能见到她?”

    小翠花眼珠子转了转,跺了跺脚,哭道:“哎哟,奴家是被土匪们打晕了,脑袋里嗡嗡的,早就吓傻了,一时说错了,对了,奴家这会儿想起来了,那些土匪是说要把杨三小姐绑过来,奴家只是听他们说过,可没有见到人啊,等到奴家醒过来,自己就变成杨三小姐了,呸呸呸,奴家说错了,杨三小姐是天上的仙女转世,奴家哪配。”

    杨勤松了口气,拍拍燕北郡王的肩头,慈爱地说道:“王爷,您也听到了,小女定然是被土匪绑走了,她生性刚烈,恐怕此时已经......”

    说到这里,杨勤泣不成声,他的女儿啊,他那刚烈忠贞、贤良淑德的女儿啊,此时此刻,为了保住贞洁,为了郡王和杨家的名誉,一定自尽殉节了。

    杨锦轩也反应过来,他号啕大哭:“妹妹啊,你死得太惨了,我那苦命的妹妹啊!”

    周铮瞠目,这大婚的喜事,这就变成丧事了?

    你家闺女死得也太快了吧。

    “不,杨三小姐不会死,就算她死了,本王也要为她报仇!”

    少年的声音高亢而尖利,如同一根削尖的竹竿迎面刺来。

    杨勤父子的哭声嘎然而止,杨勤不可置信地看向说出这番话的少年。

    不仅是他,喜堂内的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年仅十三岁的燕北郡王比同龄人要瘦弱矮小,但是此时,他站得笔直,他身上的喜服已经揉皱,可是却丝毫不显狼狈,他的脸部线条紧绷,一双眼眸犹如映在寒潭里的冷月,清澈通透却又寒气逼人。

    杨勤深吸一口气,轻声问道:“郡王爷,您是说要为小女报仇?”

    少年挺起胸膛,下巴微微扬起,他平时唯唯诺诺,偶尔出现在人前,也是低着头不敢看人,直到此时,众人才发现,原来他有一张精致得毫无瑕疵的脸。

    “是,我要为她报仇!”少年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的亲事是皇祖母亲赐的,即使她死了,她也是本王未过门的妻子,本王不能让她枉死,一定要让那些土匪血债血偿。”

    满堂寂静,燕北郡王碎玉断冰般的声音,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

    他要报仇,他要为妻子报仇!

    “堂弟,报仇的事就交给大都督吧,你还小。”周铮走过去,站在燕北郡王身边,这一刻,他想他还是要站过来。

    燕北郡王转过身来,他扬起头,看向比他高出许多的周铮,忽然,他跪了下去。

    “堂弟,你这是......”

    “堂兄,此刻鞑子大军压境,大都督是一方守将,若不是因为嫁女,此时他和杨二公子不会在这里,他们会在边关浴血杀敌,守护大齐疆土,他们为人父兄,但他们更是为人臣子,他们心里装着的不仅有杨三小姐,更有皇帝有太皇太后,有大齐百姓!堂兄,你说,我又怎能让他们不顾前线奋战的万千将士于不顾,留在燕北为女儿报仇呢?”

    是啊,众人这时才想起来,边关还在打仗啊,而杨勤就是主帅!

    杨勤泪流满面,他那苦命的女儿啊!

    燕北郡王眼中也泛起泪光,他转头看向杨勤,诚恳地说道:“大都督,堂兄深明大意,不会为难于你,你和二公子快回边关吧,杨三小姐的仇,由我来报!”

    “郡王爷,郡王爷,您是要愧死下官吗?兰若是下官的女儿,她没有福份,不能嫁给王爷,待到王师北定之日,下官父子一定会杀光土匪,为她报仇,王爷,您要保重身体,千万不能为了这件事伤了身子啊。”杨勤撩衣跪倒,将燕北郡王拥进怀里。

    刚刚苏醒过来的王太监,睁开眼就看到了这一幕感人的画面,于是他激动得不忍直视,索性又晕过去了。

    这一次他带来的小内侍没有再呼天抢地,他们睁大眼睛,不想错过一个环节。

    后宫里有太皇太后这枚定海神针,平静得如同死水一般,他们早就听说宫外热闹了,没想到真的热闹,这么热闹的事,他们在宫里几年也没有遇到过。

    此情此景,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动不已,刚刚还剑拔弩张,现在已是和谐美好。

    燕北郡王从杨勤怀里轻轻挣脱出来,他又转向周铮,周铮伸手要扶起他,但是他不肯起来。

    “堂弟!”周铮说道。

    “堂兄,请你借给我一百名侍卫,我要去剿匪,为杨三小姐报仇。”燕北郡王说道。

    有人叹息,有人摇头,既为燕北郡王的痴情,又为他的天真。

    一百名侍卫,还要去剿匪?

    燕北的土匪窝,哪个没有几百人,真是小孩子,连土匪是什么样子都没有见过,就要去剿匪。

    杨勤心里一沉,虽然燕北郡王只是向周铮借一百人,可是这一百人却是西秦军,他巴不得周铮和他的人快点离开燕北,剿匪不是一两天的事,难道就要眼睁睁看着这一百人留在燕北吗?

    不行!

    “王爷,既然是给小女报仇,那就不要劳动周三公子的人了,下官带回二百亲兵,他们都是燕北土生土长,也和土匪交过手,经验丰富,让他们跟在王爷身边吧。”杨勤说道。

第三四二章 少年的心机(两章合一)

    “大都督,此时此刻,没有什么事比抗击鞑子更重要,这二百人虽然是您的亲兵,可他们更是燕北军,他们要保护的人是您,您是主帅,您的安危事关胜败,事关大齐疆土,边关失守,无数百姓生灵涂炭,小王即使为杨三小姐报了仇,也会愧对百姓,愧对列祖列宗,您的这些亲兵,小王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就让他们跟随大都督到战场上杀敌,建功立业吧!”

    燕北郡王慷慨陈辞,他尚年幼,他不能像杨大都督那般踏马击敌寇,醉饮胡虏血,他能做的只有为妻报仇,斩杀土匪,保一方百姓平安。

    这时,宾客中一个少年高呼道:“郡王爷说得对,大都督更重要!金戈铁马去,马革裹尸还!”

    这是韩无忌,他喊完看向沈彤,沈彤冲他点点头。

    宾客们如梦方醒,此时一定要表明态度,这件事已经不再是丑事,而是可歌可泣的壮举,而他们也不用担心被灭口,他们是这场壮举的见证者!

    “郡王爷此举不仅是为杨三小姐报仇,更是保燕北百姓平安,我们张家决不袖手旁观,府中二十名护院听从郡王调遣。”

    张家出二十人,就想分一杯羹?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听者有份,功劳是大家的。

    “我们李家世代练武,家中男儿皆有武功,愿出三十人跟随郡王爷剿匪!”

    “我们刘家出五十人!”

    “我们蔡家也出五十人!”

    ......

    王太监终于被这满堂山呼海啸惊醒了,此情此景,令他热泪盈眶,这才是他想看到的。

    “太感人了,太感人了,洒家一定要将燕北各大世家的义举禀告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知道以后,一定会高兴的。”

    太皇太后是否高兴他其实是不知道的,但是假冒杨三小姐拜堂成亲的事却是解决了,王太监是高兴的。

    否则,他回到京城该如何向太皇太后禀告呢?您的侄儿找了个风尘女子嫁进燕北王府,被当场识破?

    嗯,太皇太后把杨勤骂一通,罚一年俸禄,然后再从杨家找个姑娘嫁给燕北郡王,这事儿便掀过去了。

    倒霉的只有他,杨勤恨死他,太皇太后同样会嫌弃他。

    可若是他把这事儿瞒下来......秦王府的人在这里,这事儿能瞒得住吗?

    所以,现在的结局才是最好的。

    太完美了,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了。

    王太监抹一把激动的泪水,对杨勤说道:“杨大都督,您不要太难过,一定要保重身体,边关将士还在等着您呢,若不是洒家还要将这一切禀告太皇太后,让她老人家也高兴高兴,洒家恨不得跟着您一起奔赴边关,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饥匈奴血。”

    杨勤在心里把这个死太监骂得狗血喷头,他用衣袖狠狠擦擦眼角,眼睛更红。

    他紧紧握住王太监的手,谢了又谢。

    群情更加激荡,王府长史拿来纸笔,记下各家报上来的人数,家里拿不出护院的,也不甘示弱,有粮的出粮,有马的出马。

    杨勤无限感慨,对燕北郡王道:“如此一来,已经超出一百之数,周三公子的兵马就不必动用了,眼下外有鞑子,内有匪患,周三公子回途凶险,这些侍卫不可缺少啊。”

    燕北郡王点点头:“大都督所言极是。”

    他转身对周铮说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向堂兄借人了。不过我有个不情之情,还请堂兄答应我。”

    周铮道:“无妨,你说。”

    燕北郡王又是一揖,对周铮道:“堂兄,大都督说的极是,如今的燕北外有鞑子,内有匪患,杨三小姐在亲迎的路上都能被土匪劫走,可见这些人的阴狠狡诈。以前大都督和二公子在燕北,我也在府里倒也安宁,如今我们都要走了,我最担心的就是两个妹妹,恳请堂兄将她们接到西安住些日子,待到燕北太平了,我派人把她们接回来,堂兄您看可好?”

    杨勤和周铮皆是一怔,他们谁也没有想到,燕北郡王所说的不情之情居然是这个。

    周铮几乎不记得燕北郡王还有两个妹妹了。

    没等周铮开口,杨勤率先说道:“何用劳烦三公子呢,再说从燕北到西北千里迢迢,三公子带着两位小郡主也不方便,不如让她们住到下官府上,有下官的夫人和女儿们陪着她们,她们也不会寂寞。”

    周铮一笑,他心中隐隐约约已经猜到燕北郡王的想法了。

    他道:“我那两位堂妹虽然年幼,可是已有郡主封号,让她们住到大都督府上,毕竟与礼不合,舍妹对她们甚是思念,早就想把她们接去小住,我见她们年幼,原是不好开口,既然堂弟也有此意,那我就带她们去西安住些日子吧。”

    燕王和燕王世子死得不明不白,燕王一脉又从亲王降为郡王,太皇太后唯恐朝臣在此事上不依不饶,为掩世人之口,非常痛快地把燕王的两个小女儿封为郡主,长女宜宽,次女宜容。

    两位郡主虽然父母双亡,但是王府仍在,她们还有兄长,万万没有住到臣子家中的道理,再说,杨勤的夫人是继室,出身不高,几个女儿都是庶出,两位小郡主跟她们在一起,是说不通的。

    但是让她们跟着周铮去西安则不同。

    周铮是她们的堂兄,西安的秦王府是她们的叔父家,秦王虽无正妃,但是宜宁郡主素有贤名,是大齐闺秀典范,两位郡主住在秦王府是走亲戚。

    若是往常,杨勤还能找些理由阻止,可是现在这个场面,他无法反驳,再说,这只是小事,他没有必要在些末小事上和周铮一争长短,他现在就盼着周铮快点离开燕北,今天的这场闹剧平复下来。

    “既然如此,那下官这就让贱内过来帮忙,为两位郡主打理行装。”杨勤说道。

    燕北郡王道:“多谢大都督美意,只是杨三小姐尸骨未寒,杨夫人痛失爱女,几位杨小姐痛失长姐......”

    他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周铮则道:“是啊,杨大都督和杨二公子都要奔赴边关,杨三小姐的丧事要劳烦杨夫人操持,两位堂妹的事就不要再辛苦她了,我想王府里的人还是能处理好这些事的。”

    一句话,你们家要办丧事,不适合过来。

    杨勤还能说什么,只能忍了再忍。

    这件事就这样说定了,至于剿匪的事,更是进展顺利。

    宾客们有人的出人,没人的出粮出钱出马匹,不到半个时辰,王府长史就写好一本帐册。

    剿匪之事刻不容缓,燕北郡王明日就要出征,周铮特意派了身边的人帮着王府长史,督促各家各府按照帐册上登记上的,在今晚三更之前,将所有的兵马粮草送过来。

    王太监和宗人府的两位宗室都已累了,杨勤让杨锦轩护送他们回驿馆。

    宾客们纷纷告辞,他们要急着回去,把要给燕北郡王的兵马粮草送过来。

    杨锦程看一眼杨锦庭,道:“看来这里没有咱们什么事了,咱们也回去吧。”

    杨锦庭揉揉太阳穴,感慨道:“一切宛若梦中。”

    杨锦程微笑:“是啊,竟然不用我们来收拾烂摊子,我们倒是闲了。”

    正在这时,一名随从进来,在杨勤耳边低语几句,杨勤的眉头动了动,走到周铮和燕北郡王面前,抱拳道:“唉,内子得知了小女的事,伤心过度,这会儿病倒了,下官要回去看看。”

    燕北郡王当然不好再留,亲自送了杨勤走出喜堂。

    出了喜堂杨勤的脸色就沉了下来,他快马加鞭赶回了大都督府。

    一进王府,一名亲信就等在二门,压低声音说道:“大都督,三小姐是自己回来的,打扮成村妇的样子,走的角门,角门的门子认出是三小姐,没敢多说,就让她进来了,小的将她请到了您的内书房里。”

    杨勤嗯了一声,向内书房走去,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对跟在身后的亲信道:“把角门的门子,连同今天见过三小姐的人,全都......”

    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亲信会意,转身去了。

    杨勤走进内书房,杨兰若果然在那里,她一脸得意地看着杨勤,笑道:“喝完喜酒了?怎么样,你的新女婿还听话吗?”

    杨勤关上门,他走到杨兰若面前,挥手给了她一记耳光,骂道:“贱人,你去了哪里?”

    土匪说是三朝回门那日把杨兰若交还,而今天还没到日子,杨兰若却自己回来了。

    他已经能确定杨兰若根本不是被土匪绑走的,她是自己走的,而那些土匪只是利用这件事来敲诈银子的,自己上当了。

    杨兰若捂着脸,冷笑道:“姑奶奶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管得着吗?”

    杨勤伸手掐住杨兰若的脖子,低声吼道:“虎符呢?你把虎符放在哪里了,快点交出来!”

    杨兰若被掐着说不出话来,喉咙里咔咔作响,伸手朝着杨勤脸上乱抓,杨勤只好松开她,问道:“快说,虎符呢?”

    杨兰若大口地喘着粗气,指着杨勤的鼻子,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杨勤你个匹夫,你还想掐死自己的女儿吗?什么虎符,老娘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那个虎头,你从我书房里偷走的。”杨勤吼道。

    “哦,原来是那个玩艺儿啊,卖了,不值钱,才当了二两银子。”杨兰若蛮不在乎地说道。

    “卖了?卖给谁了,快说!”杨勤追问。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啊,就凭你是我爹,我呸!”杨兰若不甘示弱。

    杨勤怒极,挥手又是一记耳光,杨兰若被他打得耳朵嗡嗡作响,她立刻极了,挥舞着长长的指甲朝杨勤扑了过来。

    “老娘和你拼了!”

    杨勤闪身避开,冷笑道:“贱人,若不是为了虎符,我岂会容你多活片刻!”

    说着,他一掌劈在杨兰若脖颈之上,杨兰若哼都没哼,就倒在地上,杨勤走过去,屋里没有其他人,他也不用避嫌,在杨兰若身上查找一番,确定虎符不在她的身上。

    杨勤叹了口气,他早就应该想到了,那个小翠花能拿出画着虎符的纸,就说明虎符已被那些人得去了,又怎会还在杨兰若身上。

    只是不知道,他们是如何从杨兰若手中拿到虎符的,或许真如杨兰若所说,是卖给他们的。

    这时杨兰若呻吟一声,缓缓睁开眼睛,先是看到杨勤就在自己身上,然后发现自己衣衫不整,她破口大骂:“你这个畜牲,你......”

    杨勤恼羞成怒,伸手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解下杨兰若腰上的绦子,勒住了她的脖子......

    “来人,三小姐的尸体找到了,三小姐殉节!”

    ......

    燕北王府里的书房中,周铮看着坐在面前的燕北郡王,缓缓说道:“堂弟,今日之事,你不想解释一二吗?”

    燕北郡王站起身来,对周铮长施一礼,道:“今日多谢堂兄,若没有堂兄,此事万不能成。”

    周铮苦笑,指指他的鼻子,想要骂他几句,最终还是挥挥手:“算了算了,你也不容易,不过剿匪可不是闹着玩的,尤其是你的那些兵马,都是各府临时送来凑数的,他们只是乌合之众,别说是剿匪了,恐怕你想要驱使他们都难。”

    燕北郡王说道:“我也想到了,可是我没有别的办法,我必须要去剿匪,可又不能用杨勤的人,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周铮叹了口气:“早知道会发生这么多事,我就多带些人了。”

    “那也不行啊,那毕竟是西秦军的人,杨勤又怎会放心地让我去剿匪?他自是不想让我出去的,何况是用堂兄的人,即使现在的这群乌合之众,待到他平息了今日之事,便会想方设法让我回来,再或者索性让我战死在外面,一了百了,也免得京城的杨家再嫁个女儿过来。”

    周铮一怔,笑道:“你猜到京城杨家会把女儿嫁给你?”

    燕北郡王神情认真,他点点头,道:“我看到京城来的两位杨公子似是很遗憾的样子,恐怕他们原本是希望我能和杨勤父子闹得不可开交,然后由他们出来收拾局面,占据燕北的主动权吧,可惜,我未能令他们如愿。”

第三四三章 生分了(两章合一)

    周铮看着这个比自己小四五岁的堂弟,微笑着说道:“你是怎么想到把两位妹妹送到西安的?”

    当时的情况纷乱复杂,除非是早就计划好的,否则又怎能见缝插针令杨勤在认可燕北郡王去剿匪的前提下,又同意两位小郡主去往西安。

    周铮仔细回想今天发生的一切,环环相扣,毫无破绽,就连那位冒名顶替的小翠花也安排得恰到好处。

    见燕北郡王低头沉吟,周铮笑道:“行了,收起你那些大道理,对堂兄说句实话,你在府外是不是还有帮手,我就不信了,杨三小姐怎么就恰好丢了呢?而且这么隐密的事,竟然传得街知巷闻,还有那个小翠花,这替身找得也太伶俐了。”

    燕北郡王摇摇头,神情竟然非常诚恳:“堂兄,我不是有意瞒您,我是真的不知道,在这件事上,我唯一知道的,就是您在喜堂上看到的那些,那是我该做的事,至于其他,我确实不知道。”

    “包括让两位小郡主去西安,也是你的主意,对吗?”周铮问道。

    “不,不是。”燕北郡王果断否认。

    “不是?”周铮疑惑,但是他立刻就明白了,以燕北郡王的敏感谨慎,又怎会轻易相信他这个只见过两面的堂兄呢,何况这些年来,秦王府并没有照顾过他,对于燕北郡王而言,秦王府就和京城里的那些宗室们一样,他并不信任。

    因此,他又怎会把相依为命的妹妹送去西安呢?

    这当中一定还有些事,是周铮无法想到的。

    “你这孩子,是想让堂兄睡不着觉吗?你既然没想过把她们送到西安,为何又突然改变了主意?”周铮问道。

    燕北郡王嘴角勾起一抹孩子气的笑容:“这是条件,起先我是不答应的,但是她把我说服了。”

    “谁?什么条件?”

    周铮被他说得一头雾水,燕北郡王却闭上了嘴,不说话了。

    ......

    可意儿穿着厚重的皮裘,在屋里上窜下跳,像一只大灰熊。

    “小姑奶奶,有话好好说,你别抓人啊。”可意儿捂着他那张细皮嫩肉的脸蛋,俗话说流氓怕泼妇,这是至理名言,泼妇这种东西太可怕了,即使是小泼妇,也一样可怕。

    芳菲叉着腰,骂道:“你不把那一千两订金交出来,今天我就不走了!”

    一千两订金啊!那是小姐付给可意儿的,后来杨家给了五千两,可意儿就该把那一千两的订金还回来,这小子居然想赖帐。

    “趁着我家小姐还没过来,你老实点,把银票交出来,否则......哼哼。”芳菲狞笑。

    “给,我给,我也没说不给啊!我亲手交给沈姑娘行不行?”可意儿头大如斗。

    “呸,你就是想趁机和小姐说些不要脸的话,我才不上当,快点儿还钱!”芳菲就没有见过比可意儿脸皮更厚的人,小姐不和他一般见识,他还得寸进尺了。

    正在这时,韩无忌探进头来:“芳菲,沈姑娘来了。”

    可意儿立时来了精神,像是猫被踩了尾巴似的大叫:“沈姑娘快救我!”

    沈彤从外面进来,看着鸡飞狗跳的两个人,问道:“怎么了?”

    可意儿连忙跳到沈彤身边,白了芳菲一眼,可怜兮兮地说道:“沈姑娘,你要给我做主啊,芳菲欺负我,她说我不要脸。”

    “小姐,您别信他,他赖着咱们一千两银子不给。”芳菲争辩。

    沈彤笑笑,对可意儿说道:“杨三小姐死了,我看你们最好也避避风头。”

    “死了?”可意儿吓了一跳,他连忙指天发誓,“沈姑娘,这可真不是我干的,我的人看着她活生生走进大都督府的。”

    “嗯,我知道不是你干的,是杨家自己的人下的手。”沈彤早就猜到了。

    杨勤也同样猜对了,杨三小姐杨兰若确实是自己溜走的。

    吕三爷虽然只给可意儿留下几十号人,可是这几十号人全部都是燕北城的地头蛇,燕北城里谁和谁是亲戚,谁和谁是仇人,谁和谁是认识的,谁和谁小时候打过架,但凡是他们想查的,全都能查到。

    杨三小姐身边的丫鬟有个哥哥,三年前借了朋友一百两银子没有还上,朋友带着闲帮来催债,一百两只买他妹子的几句闲话,一本万利。

    于是杨三小姐就在丫鬟的怂恿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大都督府,她哪里也没去,就躲在二道里的暗门子,可意儿的人盯着她,有几次她要出去,被可意儿的人拦住,她发疯似的砸东西,被几个闲帮带哄带吓地安抚住,接下来的这两三天,她在二道里吃吃喝喝,听姑娘唱曲儿,和小白脸打情骂俏,过得很滋润。

    至于那枚虎符,此时就在沈彤身上,这是意外之喜,正如杨三小姐自己说的那样,她把虎符卖了。

    二道里是销金窟,何况她担心被杨锦轩找到,还是躲在二道里最贵最隐秘的精阁里,可意儿叮嘱过那里的妈妈,只管可劲儿地让杨三小姐花钱,杨三小姐身上带的银子像流水似的花出去,那枚虎符在她眼里是顶丑顶没用的东西,随手就卖给了陪她找乐子的小白脸儿。

    嗯,那小白脸儿就是可意儿......

    直到今天,杨三小姐算算日子,这场婚礼也该结束了,而她身上的银子也花得差不多了,她决定回去拿点银子

    可意儿的手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带着她出了二道里,又看着她走进大都督府,沈彤说过,大婚之后把杨三小姐放了,这桩买卖就算成了。

    可意儿万万没有想到,这位杨三小姐竟然死了。

    闲帮就是闲帮,不到迫不得已,他们手上不沾人命,现在不但死了人,而且死的还是杨家的小姐,可意儿心里当然打起了鼓。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千两的银票,苦着一张脸,对沈彤道:“沈姑娘,这一千两的订金还给您,唉,我是真要上山避避风头了,你这五千两可真不好赚。”

    沈彤哈哈一笑,道:“这五千两真的不好赚?我看你赚得挺快的,连人都不用出,放只猴儿就行了。”

    可意儿朝自己的脸上就是一巴掌:“瞧我这贱嘴,我说错了,您这五千两不是不好赚,是不好花,不知道我有没有命花出去。”

    沈彤接过那一千两的银票,这是她给可意儿的订金,说好的五千两,可意儿一文不差都从杨家手里拿到了,按理,这订金是要归还的。

    沈彤把银票塞进可意儿的大毛领子,笑道:“你说了这么多,不就是舍不得把到手的银子吐出来吗?拿着吧,给你买糖吃。”

    一旁的芳菲急了,喊道:“小姐,不能给他,这人多不要脸啊。”

    可意儿把银票收好,笑嘻嘻地说道:“沈姑娘,我打小就在道上混,也算是识人无数了,可是像沈姑娘这样才貌双全的女中豪杰可还是头回见到,要不您收了我吧,我给您当牛做马,捶腿暖床。”

    瞧瞧,又来了。

    芳菲开口要骂,沈彤却冲着可意儿招招手,可意儿屁颠屁颠凑过来,沈彤拎起他隔着窗户里扔了出去......

    回到官驿时已是二更天,芳菲困得直打哈欠,沈彤也困了,主仆二人晃晃悠悠上了楼梯,就见楼梯口站着一个人。

    身材高大,长着一脸大胡子。

    “芳菲,你先回去睡觉,记着给我把被子暖上。”

    “小姐,这人是谁啊,长得真丑。”

    ......

    看着芳菲进了屋,沈彤冲着那位长得真丑的大胡子说道:“有事?去哪儿?”

    大胡子的眼睛里满满受到伤害的神情,他嘟哝道:“你这个丫头越来越不像话了。”

    嘴里说着,脚上不停,他带着沈彤上了楼,走进一个小房间,那里是侍卫们轮值时休息的屋子。

    进了屋,沈彤就忍不住笑了出来,道:“萧韧,下次你能不能别扮成这样,真的挺丑的,芳菲没有瞎说。”

    萧韧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接着,他看向沈彤,问道:“燕北郡王背后的人,是不是你?”

    沈彤并没有想过要瞒着他,只是这两天事情太多,她偶然见到萧韧,也没有单独和他说话的机会,也就没有对他说。

    “我不是他背后的人,但我与他是合作关系。”沈彤说道。

    “合作?你为何要与他合作?”萧韧不解,沈彤是第一次来燕北,在此之前她并不认识燕北郡王,就连燕王的那些事,也是他告诉沈彤的,沈彤和燕北郡王并无交情才对。

    沈彤叹了口气,在萧韧对面坐下,无奈地说道:“萧韧,如果我告诉你,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多管闲事,你信吗?”

    多管闲事?

    她和燕北郡王的合作是多管闲事?

    萧韧糊涂了,在他的印像中,沈彤就没有多管过闲事,就连在榆林城的事,也是在收了秦王一千两黄金的前提下。

    “你所说的多管闲事,是指与燕王的合作?”萧韧试探地问道。

    “是啊,如果不是我帮他,他可能再过几年也等不到今天这样的机会,我帮他是有条件的,而我的条件就是带走两位小郡主。”沈彤说到这里,自嘲地笑了,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所做的事,就是为了堂堂正正带走两个只见过一次的小女娃。

    是,连她自己也不相信这种荒唐的事会发生在她的身上。

    可是事实如此,真的发生了,她很清醒,她没有被人驱使,也没人逼她,完完全全出于自愿。

    今天萧韧是在王府的,只是以他“侍卫”的身份,无法进入喜堂,跟着周铮进喜堂的只有内侍。

    虽然没有亲眼看到当时的情景,但是他基本上全都知道了,甚至连其中的细节也知道得丝毫不差。

    因此,他也知道燕北郡王请求秦王府照顾两个妹妹,而且,这也是在杨勤面前过了明路的。

    杨勤没有权利插手两位郡主的事,但是如果他却有一百种办法阻拦这件事,但是今天的情况下,杨勤不得不答应下来。

    “你是说,你帮助燕北郡王的条件就是让两位郡主去西安?这对于她们而言是好事啊。”萧韧一头雾水。

    “那是你认为的,因为你信任秦王,可是燕北郡王为何也要信任他?这些年来,他管过燕北郡王吗?他们兄妹相依为命,除了他们自己,没人关心他们,若不是他要大婚,秦王府必须要派人过来,恐怕连秦王自己也想不起还有这三位侄儿侄女了吧。皇室无亲情,没有什么信任不信任的。”沈彤冷冷地说道。

    萧韧怔了怔,有多久沈彤没有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了?他都不记得了,即使是在京城初见沈彤时,她对他讲话时,语气也没有这般冰冷。

    他早就知道皇家无亲情,可是这关他什么事?沈彤倒像是把怨气发在他身上似的。

    “彤彤,你怎么了?我没有别的意思,你说的对,这些年来,王爷是没有管过他们,可是你应该也明白,王爷自己的处境也并不好,他是无暇顾及。”萧韧说道。

    沈彤淡淡一笑,萧韧说的对,她这是怎么了,怎么会为了无关紧要的人对萧韧发火?

    这小孩多敏感啊,事儿最多了,她去榆林没给他买礼物,他就要纠结半天。

    “是我不对,我就是觉得燕北郡王和两位小郡主挺不容易的,所以才想帮帮他们,好在一切都是按照燕北郡王想要的方向发展了,这事翻篇了。”沈彤歉意地说道。

    萧韧当然没有生气,他自己最清楚,他对沈彤就生不起气来。

    “燕北郡王明天一早就要出城剿匪了,周铮后天也要动身回西安了。”萧韧说道。

    沈彤默然不语,萧韧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忽然发现,自从到了燕北,他和沈彤好像变得生分了。

    问题是出在他身上,还是出在沈彤身上?

    沈彤对那位小郡王好得过分了吧。

    萧韧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精致的小孩儿......

    “彤彤,你在想什么?”萧韧忍不住问道。

    沈彤默不作声,良久,她抬起头来:“萧韧,我想我不能跟着你们一起走了,我想在燕北多留些日子,芳菲和韩无忌回西安,我和许安、路友留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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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红妆介绍:
沈彤活了两辈子,她觉得最好的时候就是现在了。她有心有力有记性,还有大把的好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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