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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姚颖怡     大红妆txt下载     大红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四四章 前夜(两章合一)

    她要留下?

    燕北郡王是想趁着剿匪的机会脱离杨家掌控,可是这和沈彤有什么关系?眼下燕北内忧外患,局势一触即发,这是是非之地,不易久留。

    屋内落针可闻,烛光跳动,在白墙上投影出半明半暗的光影。

    萧韧默然一刻,沈彤也没有说话,两人各有心事,却同样的脖颈挺直紧抿嘴角。

    良久,萧韧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嘴角动了动,终于开口:“我......我带来五百人就藏在张官镇,我们会给周铮断后,到时可以送燕北郡王一程。”

    这一路上,萧韧都在周铮的队伍后面,直到周铮到了燕北,他才出现在官驿里。

    这五百人是萧韧的人,为了遮人耳目,没有跟着周铮同来,而是以五十人为一组,乔装改扮,分批跟在周铮的大队人马后面,周铮的人马进了燕北城,他们则集聚在距燕北城一百里的张官镇,一旦周铮在燕北需要人马,他们不用半日就能过来增援,现在周铮要回西北,他们便等到周铮的人马过了张官镇,再在后面跟上。

    所谓的送燕北郡王一程,当然不会只是送送而已,萧韧的人能帮着燕北郡王打一仗,也只是一仗而已,而且是要瞒着周铮的。

    眼下,秦王府无意插手燕北军务,他们也不能插手。

    这已是萧韧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他的军队不是他自己的,而是西秦军。

    沈彤立刻明白了萧韧的意思,她心里热乎乎的,她和燕北郡王没有交情,萧韧和燕北郡王更没有交情,萧韧这样做,不是为了燕北郡王,而是为了她。

    萧韧是要为了她,瞒过秦王,瞒过周铮。

    但是这件事早晚还是会被秦王知晓,萧韧是要先斩后奏。

    即使他是秦王养大的,对于武将而言,先斩后奏都是大忌。

    萧韧很小的时候就在军中了,这些事他不会不懂。

    他......他是真的想帮她吧。

    “萧韧,你不必这样做,真的不必,这和你没有关系,而且有我和许安路友足够了,真的。”

    萧韧冷哼,没好气地说道:“你以为剿匪容易吗?这里是燕北,土匪都在山里,这里的山都是深山老林,长年累月冰天雪地,一年里只有七八月份才能化雪,燕北郡王带的那群乌合之众,还没找到土匪就跑光了,你们三个人生地不熟,别说是打土匪了,能护住燕北郡王的小命就是万幸。”

    沈彤吐吐舌头,萧韧问得没有错,许安、路友和她一样,都是第一次来燕北,他们更没有打仗的经验,即使面对的只是土匪。

    萧韧板着脸,眼睛偷瞄了沈彤一眼,恰好看到她在吐舌头。

    萧韧心里忽然就舒服起来了,就像是在大热天喝了一碗冰镇绿豆汤,通体舒畅。

    “从小到大我总是闯祸,也不差这一次,被王爷知道后,顶多是把我一撸到底,到兵营里喂马,你记着到时常去看看我。”萧韧一本正经地说道。

    沈彤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你还当自己是小孩啊,王爷不会罚你去喂马了。”

    说到这里,沈彤才意识到萧韧是故意这样说的......他该不会就是想让她到军营里看看他吧。

    她从未到军营里看过他,哪怕他就在咸阳练兵,她也没有去过。

    “......军营里不让闲杂人等随意进出吧。”沈彤有点不好意思。

    “你又不是闲杂人等”,萧韧的嘴角扬了起来,连忙追问,“你是要去军营里看我了?说话算数,一言为定。”

    这有啥可一言为定的?

    ......或许他是真的很想让自己去看他?担心她只是说说却不会去,就像在榆林的时候,她说要送他谢礼,可是转头就抛到九霄云外,还是他自己催了一次,她才想起来。

    “萧韧?”

    “嗯。”

    “萧韧......”

    “嗯。”

    “萧韧!”

    “我在。”

    沈彤抿嘴笑了,她隐隐约约好像明白了什么,却又不太肯定......上一世她遇到萧韧时,他已经长大了。

    “我是说我们跑题了,不是在说我留下的事吗?”沈彤讪讪地说道。

    “就按我说的,我带人去帮他打第一仗,打完仗你和许安路友就跟我们一起回去,帮人帮到这一步,已经足够了,他要立起来,还要靠自己。”萧韧说道。

    “嗯,我懂,可他还是个孩子。”不知为何,想到燕北郡王,沈彤心下一片酸楚。

    “他和你同龄,你也是个孩子。”萧韧眉头一动,他站起身来,走到沈彤面前。

    今天沈彤是从可意儿那里回来,还是那副女大王的打扮,一袭黑衣,系着大红的英雄结,英姿飒爽。

    萧韧忽然把手伸到她的额头,撩起了她的刘海儿。

    “萧韧,你干嘛?”

    沈彤挥手拍开萧韧的手,一双大眼睛瞪着他。

    萧韧的脸腾的红了,他连忙跳回自己刚才坐的地方,赧然地说道:“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彤彤你别生气。”

    他这是唐突了吧,沈彤不是当年的七八岁的小女娃了,她十三了,是小姑娘了,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大多都在议亲了。

    沈彤莫名奇妙地看着他:“萧韧,你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说实话别想我再理你。”

    萧韧叹了口气,说道:“我忽然发现你和燕北郡王长得有点像。”

    “什么?”沈彤吃了一惊,回想刚刚萧韧的动作,她问道,“哪里像了,他是男的我是女的,怎么会像?不过燕北郡王生得很美。”

    萧韧也觉得是自己的错觉,他只是远远见过燕北郡王两次而已,燕北郡王的确生得美,美得不像男人了,与其说燕北郡王像沈彤,不如说他其实是像个小姑娘。

    “好了,就这样说定了,到时你想办法让燕北郡王在半路上等我半日,我和你们汇合。”萧韧可不想再和沈彤谈论燕北郡王的相貌,男人应该有男人的样子,一个男人长得比女人还美......没用!

    “谁说说定了,不行!”沈彤说道。

    萧韧没有想到沈彤仍然会拒绝,他都说了这么多了,而且刚刚沈彤还把他的名字念了三遍......

    沈彤继续说道:“你说我和许安路友在燕北人生地不熟,你和你的西秦军不是也一样吗?燕北郡王带的那群乌合之众都是燕北土生土长,而你的西秦军却不是,他们甚至没有来过这么冷的地方,燕北郡王带的人不行,你的人也同样不行,与其这样,又何况要搭上他们?”

    萧韧一怔,沈彤说得很有道理,并非是他想不到,而是他刚刚临时起意,并没有多想。

    萧韧沉默,这一次他想得很多,终于,他重又看向沈彤:“那么我留下,我来过燕北,在燕北待了半年。”

    “你留下?”这次是沈彤没有想到,她没有想到萧韧会单独留下,不是和他的军队,更不是和周铮的人,而是他自己。

    “萧韧,你不必这样的,你和燕北郡王根本就不认识。”沈彤说道。

    “可我和你认识”,萧韧深吸一口气,有些话,他还是说出来吧,“我留下不是为了燕北郡王,是因为你,彤彤,燕北不是榆林,也不是京城,留你在这里,我不放心。”

    沈彤的心里没来由地一阵狂跳,她微微张开嘴,一双杏眼怔怔地瞪着萧韧。

    “彤彤?”

    “嗯。”

    “彤彤......”

    “嗯。”

    “彤彤!”

    “啊?你叫我?”

    萧韧的脸更红了,他起身拉起沈彤,沈彤不明所以,跟着他向外走,走到门口,萧韧松开沈彤的手,含糊不清地说道:“天晚了,你该回去睡觉了,明天不要早起,等到燕北郡王出城以后你们再追上去。”

    没等沈彤开口,他就拉开门,把沈彤推出去,然后砰的把门关上了。

    门外,沈彤望着被关上的屋门,怔怔发呆。

    门里,萧韧背靠着门,连做了两个深呼吸。

    ......

    沈彤回到房间的时候,屋外半掩着,芳菲合衣靠在迎枕上,睡得东倒西歪。

    沈彤关门的声音吵醒了她,她一个激凌睁开眼睛,捂着胸口说道:“小姐,你吓死我了。”

    “有人进来你都不知道,以后睡觉记着关门。”沈彤说道。

    “有小姐在,我不怕的。”芳菲笑嘻嘻地说道。

    沈彤正色道:“我不和你们一起回去,这一路上你都是一个人睡,你不关门,如果进来的是坏人,怎么办?”

    芳菲吓了一跳,她拉着沈彤的衣袖,快要哭出来了:“小姐,你不和我们一起回去吗?奴婢也要留下来。”

    沈彤摇摇头,道:“你不能留下,我有事交待给你,你要帮我去办。”

    听说有事交给她,芳菲的心情好一点了,小姐不是嫌她没用,担心她会拖后腿才不让她留下来的。

    “什么事啊,奴婢一定给小姐办好。”芳菲的睡意早就没了,这时她比白天还要精神。

    沈彤拍拍她的脑袋,说道:“第一件事,燕北王府的两位小郡主也会和你们一起去西安,燕北王府会有嬷嬷和丫鬟跟着她们,但是那些人是靠不住的,我会请周三公子把你放在小郡主身边,你一定要把她们照顾好,记住要防着王府里跟来的人,如果发现她们对小郡主不利,你要立刻告诉三公子。”

    芳菲点点头,问道:“可如果三公子不管呢,小郡主又不是他的亲妹妹。”

    沈彤笑了,芳菲一语中的,周铮还真可能会在这件事上和稀泥。

    她道:“你想想,燕北郡王是把两个妹妹托付给秦王府的,如果她们在周三公子手里,或者是在秦王的地方出了事,秦王府和周三公子是不是难辞其咎?他一定会护两位小郡主周全,但是小郡主身边都是女子,女人之间的事,周三公子有的时候确实不好插手,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和韩无忌不用手软,可是你们要确保自己的安全,你们不能出事,懂吗?”

    芳菲使劲点头,她跟在沈彤身边五年了,有些事,她当然懂。

    沈彤继续说下去:“第二件事,到了西安之后,你要去见宜宁郡主,把我的口信带给她,请她代为照顾两位小郡主,不必让她们住在王府,最好让她们去慈安庄。”

    “去慈安庄?那里住的都是孤儿啊,她们虽然也是孤儿,可她们毕竟是郡主,偶尔去做做善事还好,长期住在那里,不太好吧?”芳菲说道。

    沈彤摇头:“她们从小就被身边的人拿捏,有时还会挨打,只有一个哥哥能够相依为命,但是哥哥也同样被人拿捏着,她们和哥哥见面都会有人看管,她们的胆子非常小,与其让她们住在王府,还不如去慈安庄,慈安庄里更加自由自在。”

    “奴婢懂了,可是宜宁郡主能答应,两位郡主身边的人呢?她们到时也跟着去慈安庄,她们会不会继续欺负小郡主啊?”芳菲问道。

    沈彤笑着问她:“那依你看来,这事该怎么办?”

    “把那些人全都杀了,杀不了的吓走。”芳菲想都没想,冲口而出。

    沈彤忽然觉得自己对芳菲的影响是不是太大了,芳菲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一张口就是把人全都杀了。

    沈彤抚额,可是她觉得芳菲说得也挺对的。

    她笑道:“你只需把两位小郡主的事告诉宜宁郡主,到时不用你喊打喊杀,丁夫人会教宜宁郡主怎么做的。”

    丁侧妃打理王府后宅多年,这种事情上,后宅女子有的是办法。

    沈彤又叮嘱了几句,芳菲一一记下,主仆二人聊到四更天,才沉沉睡下。

    次日天还未亮,燕北郡王就要出发了。

    他身材瘦小,没有合适的铠甲,战袍也是连夜赶制的,他骑在高头大马上,显得他更小瘦弱。临时拼凑的两百人马集结在王府门前,他们身上的衣裳五花八门,有的拿枪,有的拿刀,有的拿着白蜡棍,甚至还有拎着菜刀的,也不知这些所谓的护院为何连合适的兵器也没有。

    杨勤父子亲自相送,不仅是他们,但凡是出人出钱的人家都派人来了,街上摆上了美酒,燕北郡王接过酒,第一碗酒敬天,第二碗酒敬地,第三碗酒他敬了杨勤。

    杨勤父子身后,站着的是杨家的家丁,全都一身缟素,他们是在给杨三小姐穿孝。

    杨三小姐的死讯早已传遍全城,燕北郡王这杯酒,不仅仅是敬燕北大都督,更是敬自己的岳父。

第三四五章 说谎(两章合一)

    虽然尚未拜堂,可是连嫁妆都送进燕北王府了,燕北郡王称呼杨勤一声岳父并不为过。

    其实叫不叫岳父都无所谓,杨三小姐也是不能葬进王陵的。

    杨勤为此很是恼火,无奈之下,只好在距燕王陵不远的地方买了一块地,葬了杨兰若,这是后话。

    燕北郡王的军队刚刚出城,天空便飘起了雪花,不到片刻,天地间便白茫茫的一片。

    燕北郡王一马当先走在前面,跟在后面的二百人开始时还昂首挺胸,雪越下越大,他们就不肯再往前走,有人提议避避风雪再走,有人干脆找了间破庙避雪去了。

    又走了二十多里,燕北郡王转身去看时,跟在他身后的只有三四十人。

    燕北郡王微笑,问那三四十人:“你们为何不去避雪?”

    风雪中,这些人冻得鼻头耳朵通红,就连说话也变得艰难:“王爷没有下令避雪。”

    燕北郡王哈哈大笑,道:“那好,本王这里来去自如,能跟上的就跟着,不能跟上的就回去,若是你们的主人问起,就说是本王准许了的。”

    有二十多人冲着燕北郡王抱抱拳,转身去了,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风雪中,地上的足印很快就被盖住,如同他们从未来过。

    燕北郡王数了数,笑道:“还有一十八人,你们暂且跟随本王,想走的时候只管离开便是。”

    除了这十八个人,还有王府的侍卫和仆从,仆从们赶着大车,大车上是粮草,侍卫们护在大车两侧。

    燕北郡王对他们说道:“你们若是想走也可以离开,回去后让管事给你们重新安排差事。”

    仆从们迟疑,他们的卖身契在王府,无论这位小郡王能不能活着回到王府,他们都是王府的人。

    领头的管事走到燕北郡王面前,恭身说道:“王爷不必为小的们操心,小的们都是王府的人,是您的奴仆,您在哪里,小的们便在哪里。”

    燕北郡王颔首,不再多说,冲着诸人挥挥手:“既然如此,那么就随本王出征!”

    这时才是真正的出征,和燕北城里长街相送的出征不同,现在他们只有几十个人,在风雪中艰难前行。

    忽然,雪空中响起一声响亮的呼哨,众人齐齐望去,只见远处几骑飞驰而来,这声呼哨显然就是他们发出的。

    “王爷,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这些人会不会是土匪啊?”

    有人拔出刀,有人搭弓上箭,仆从们护在粮草车前籁籁发抖。

    燕北郡王没有动,纷飞的雪花让他看不清来人的脸,直到又靠近些,他才认出了其中一个人。

    “住手,全都住手!”燕北郡王喝道。

    这是他认识的人,他的合作者。

    只是这一次,她换了女装。

    原来她真的是个女子啊,第一次见面时他有所怀疑,却不能肯定。

    女子一马当先,在她身后还有四个人,英气逼人的少年,神情沉稳的中年人,魁梧壮健的粗豪汉子,还有一个白净清秀的小厮。

    女子著黑衣,披狐裘,约末十三四岁,她骑在一匹火红的马上,在距离燕北郡王三尺开边勒住缰绳,冲着燕北郡王抱抱拳,笑道:“不好意思,我们来晚了。”

    燕北郡王抿抿嘴角,他没有想到她会来,但是她来了,他却并不觉惊奇,是啊,他怎么忘了呢,她会来的。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燕北郡王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他颔首,看向沈彤身后的四个人,沈彤为他一一介绍:“许大哥、路大哥,这位是......七哥,那个是七哥的随从小栗子。”

    燕北郡王也不多问,与几人匆匆见礼,便继续前行。

    他看过舆图,再走五十里,便是靠山屯了。

    风雪中行路分外艰难,直到傍晚时分,他们才来到靠山屯。

    靠山屯是个一百多户的村子,听说有行路的军队要借宿,村长亲自过来安排,半个时辰后,所有人都跟着村民们去投宿了。

    村长家的空屋子最多,燕北郡王和沈彤几个人全都住在村长家里。

    用过一顿热气腾腾的粥饭,许安和路友交换一下眼神,两人轮流值夜,雪天寒冷,便在堂屋里放上火盆,抱着刀坐在火盆前,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沈彤和萧韧走进燕北郡王的房间,见他们来了,燕北郡王站起身来,欢喜地说道:“我还想去找两位呢,你们就来了。”

    他开心的时候,和所有这个年龄的孩子一样,眉眼弯弯,嘴角扬起。

    沈彤和萧韧在他对面坐下,沈彤开门见山地问道:“接下来你想怎么做?真的要打仗吗?就凭这些人吗?”

    她到的时候,不算王府的侍卫仆从,跟在燕北郡王身边的,就只有十八个人了。

    十八个人怎么打仗?

    燕北郡王点点头:“要打仗,是真的打仗。”

    说着,他拿出舆图铺在炕上。

    舆图绘在羊皮上,蝇头小字密密麻麻,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

    沈彤问道:“这是燕王留下的?”

    燕北郡王嗯了一声,淡淡地说道:“父王过世后,母妃和府里的两位侧妃都被逼着殉节了,父王的书房被杨勤翻找过,有用的东西不多了,我找了很久,才找到这个。”

    他说这番话时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听不出伤悲。

    沈彤心里一酸,连忙把注意力放到那张舆图上。

    “难怪你要在靠山屯投宿,原来这里是几道山岭汇集之处。”沈彤说道。

    萧韧一直没有说话,这时他才凑过来,看了看那张舆图,忽然说道:“你是想在靠山屯多住几日,待到杨家那边确定你要去这几道岭子中的一道,你再离开这里,对吗?你的目的地不是这几道山岭中的任何一道,而是这边!”

    他的手指指向与靠山屯隔着一条河的一处地方。

    燕北郡王没有说话,他低着头,看着萧韧纤张有力的手指在舆图上移动。

    沈彤叹了口气,柔声问道:“王爷,你可信我?”

    燕北郡王猛然抬起头来,问道:“你是谁?他又是谁?到了现在,你可以说了吗?”

    沈彤莞尔,他终于肯问了。

    “我叫沈彤,他是萧韧,外面的那两个,一个是许安,另一个是路友,他们都是我的朋友,至于小栗子,他就是萧韧的随从。”

    “原来你姓沈......”燕北郡王眼睛里闪过一丝失望。

    “怎么了?我不应该姓沈吗?”沈彤笑着问他。

    “不是,我没有那样想,只是没有想到姐姐姓沈而已”,燕北郡王的小脸微微泛红,他看向萧韧,微一沉吟,说道,“七哥是定国公府萧家的人?”

    萧韧面色一沉,没有回答。

    沈彤忙道:“对,你猜对了,不过七哥脾气不好,王爷最好不要和他提起定国公府。”

    “哦,是我唐突了。”燕北郡王连忙说道。

    他一副小大人的样子,让沈彤忍俊不止,她说道:“好了,现在你知道我们是谁了,可以说实话了吗?我们留下是想帮你一程,可不想被人忽悠。”

    燕北郡王脸上更红了,他不好意思地说道:“沈姐姐不要生气,我不是故意骗你们的,我带的人里有杨家的人,有些事情我不想让他们知晓。”

    沈彤当然猜到杨家肯定留了耳目在燕北郡王身边,闻言她并不吃惊。

    她道:“那索性把他们除去。”

    燕北郡王可能连刀都没有拿过,但是沈彤可以帮他把那些人除去。

    燕北郡王摇摇头:“不,现在还不是除去他们的时候,我还要留下他们迷惑杨家。”

    他可不想让杨家知道他的真实行踪。

    “可是他们会一直跟在你身边,想要迷惑杨家的办法有很多,没有必要让自己束手束脚。”沈彤说道。

    燕北郡王有一双明亮清澈的杏眼,他眨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宛若蝴蝶的翅膀,上下翻飞。

    “可以吗?真的可以吗?”他的声音里有掩不住的兴奋,他当然想那样,只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做。

    这种事情上,他没有经验。

    沈彤笑道:“当然可以,我去做吧。”

    萧韧横了沈彤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道:“用不着去杀人,找个理由,让他们回一趟王府就行了。”

    燕北郡王有点发懵,他以为自己已经想得很周道了,可是这两个人说的话,他怎么还是不太懂呢?

    不过,他不懂也没有关系,他相信沈彤不会害他。

    “沈姐姐,你为何对我这么好?”这是他早就想要问的话。

    不仅是对他好,对他的两个妹妹也好。

    起先他是不想让妹妹们去西安的,他不信任秦王,他不想让妹妹们离开一个牢笼,又进入另一个牢笼。妹妹们在燕北虽然过得不好,但是好歹也是在他的眼皮底下,那些人做得太过分的时候,他还能想办法保护妹妹们,可是西安却是鞭长莫及,对于他来说,那是他完全陌生的地方,而妹妹们要依附的人,也是对他而言完全陌生的人。

    是沈彤说服了他。

    他知道了秦王府人口简单,秦王不管后宅的事,丁侧妃贤惠内敛,宜宁郡主明快爽朗,他更知道宜宁郡主有一座慈安庄,妹妹们可以住在那里,跟着那些孩子们一起读书。

    那里没有恶奴打骂她们,没有人会吓唬她们,她们或许不会被当成金枝玉叶,但是她们能自由自在地笑,自由自地地哭。

    他相信,沈彤答应他的事,一定不会食言。

    “你为何要对我这么好?”他又一次问道。

    沈彤微笑:“郡王为何会信任我呢?”

    只有我对你好是没有用的,你若是不信我,我对你再好也是空谈。

    燕北郡王怔住,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良久,他害羞地笑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沈姐姐时,我就觉得很亲切,像是早就认识一样。”

    萧韧干咳一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冷冰冰地问道:“你是想从这里出发,找寻鞑子军吧?”

    燕北郡王叹了口气,一双清澈的眼睛看向萧韧:“七哥,你果然不是普通人,连这个也瞒不过你。”

    萧韧冷声道:“我和沈彤是留下来帮你的,但是也只能帮你一程而已,所以你最好不要事事瞒着我们,否则我们想帮你也帮不上。”

    燕北郡王咬咬嘴唇,他被萧韧说中了心事,有些惭愧,可是又不知该如何打圆场。

    沈彤道:“你若是不想说,那就别说了,今天赶路也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说着,她站起身来,拽起萧韧,对燕北郡王道:“早点睡吧。”

    她和萧韧向门口走去,手还没有碰到木门,身后就传来燕北郡王的声音:“沈姐姐,萧七哥,请留步。”

    沈彤停下脚步,转身望向他。沈彤站在门口,晕黄的烛光下,燕北郡王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到她的一双眸子闪闪发光。

    他鼓足勇气,说道:“萧七哥说得没有错,我是想去找鞑子军,那是我父王的军队,他们虽然不再是当年的鞑子军,便是他们当中的很多人都在,他们就在那些深山老林里,我要去找他们,我要让他们助我。”

    “助你剿匪吗?”沈彤问道。

    “助我兴军,助我自强,我有军队在手,才能与杨家分庭抗礼,燕北是我父王打下的疆土,我是父王的儿子,我要守护在这里,而不是把这里拱手让人。沈姐姐,萧七哥,我不是不想对你们说实话,我是不知该怎么说,我不是来剿匪的,我是去找人的,我怕你们不肯再帮我。”

    说完,燕北郡王低下了头,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他说了谎,他骗了所有人,他说他去剿匪,就连与他合作的沈彤也被他骗了,他们都以为他是去剿匪,而实际上,剿匪只是一个幌子而已,无论是不是真的要去给杨三小姐报仇,他都不是去剿匪,从始至终,他的目标只有一个,他要找回父王手下的旧将,他要重建燕北军,或许他永远也没有父亲的威武英勇,但是他不会屈辱而活,他要为自己、为妹妹争得一片天地。

第三四六章 云姬(两章合一)

    萧韧面色不虞,如果不是碍于沈彤,他早就起身走了,不,如果不是因为沈彤,他根本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既然郡王不用打仗,我们留在这里也没有用,那明日就别过吧,郡王去找你的人,我们走我们的路。”

    燕北郡王抬起头来,却是看向沈彤,他的目光在沈彤脸上停留一瞬,才转身萧韧:“萧七哥,我知道你认为我没有诚意,我的确说了假话,但是我从未想过要欺骗沈姐姐,所以当我有机会说出来的时候,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们了。你们能来助我,我很开心,也很感激,真的,是真的......”

    他的小脸胀得通红,努力想要证明什么,可是却又不知该如何证明,只有一遍遍重复着“真的,真的......”

    沈彤伸手想要摸他的头,又觉不妥,只好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我知道啊,我们只是合作关系,各做各的而已,现在我留下来帮你,你就马上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我了,所以你骗的人只是杨家和燕北的那些人,却不是我,我没有怪你,萧七哥也不会怪你的。”

    说着,沈彤看向萧韧,笑道:“是不是?萧七哥?”

    萧韧拧着眉头,嫌弃地看着燕北郡王的脸,直到沈彤又问了一遍,他才勉为其难地嗯了一声。

    男人长成这副样子,真是祸害,难怪就连彤彤这么冷静的人都会对他心软。

    可是......

    萧韧眉头拧得更紧,他仔细端详着面前的两张脸,那种奇怪的熟悉感又一次来了。

    这一次不是只凭两面之缘的记忆,而是这两张脸就在面前,沈彤和燕北郡王,长得真的很像,有七八分的相似,之所以开始时没有发觉,还是因为他们男女有别,让萧韧淡化了这种相似。

    而且燕北郡王自幼体弱,个头比沈彤还要矮,看上去不像十三岁,显得更小一些;他脸色苍白,没有少年人应有的朝气,虽然很美,却如同一座雕刻精美的玉雕,没有生气。

    而沈彤却不同了,可能因为练武的缘故,沈彤身材修长匀称,肤色白里透红,眸光清澈明亮,即使一袭黑衣,粉黛不施,也如一颗明珠璀璨夺目,光彩照人。

    这就是两个人的区别,来自性别,来自身材,更来自不同的气质。

    正是因为这些区别,才让萧韧以及很多见过他们的人忽略了他们的相似,他们有着几乎完全一致的五官,斜飞入鬓的蛾眉,微微上挑的杏眼,不是很高却直挺的鼻梁,就连嘴巴的形状都差不多。

    萧韧望着他们,神情由刚刚的烦燥渐渐转为愕然。

    他没有说话,转身向外走去,沈彤不解,萧韧这脾气越来越古怪了,还是哄不好的那种。

    她对燕北郡王笑了笑,安慰他道:“我看这雪一时半刻停不下来了,我们说不定要在这里多住一两日,今天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谈。”

    “嗯”,燕北郡王用力点头,嘴角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可是最终他什么也没有说。

    沈彤忍不住自己的手,还是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柔声说道:“早点睡,一切都会越来越好。”

    ......

    从燕北郡王的屋子出来,沈彤便去找萧韧,这里是村长家,村长腾出三间屋子,许安路友和燕北郡王一间,萧韧和小栗子一间,沈彤自己一间。

    沈彤走到萧韧住的屋前,乡下屋子里面没有门插,一推就开了。

    沈彤隔着门缝问道:“萧韧,还生气呢?”

    萧韧打个哈欠,说道:“我和小孩子生什么气,我就是冷了,想睡到热炕上,你也回去睡吧。”

    他已经睡到炕上了?

    沈彤连忙替他把门关上,回了自己屋里,她从小在南边长大,在燕北城时无论是官驿还是王府,全都有地龙,倒也不觉寒冷,可是到了这里,却真是冷得刺骨。

    沈彤并不知道,就在她离开之后,萧韧就从炕上坐起来,披上皮斗篷,打开门走了出去。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去了燕北郡王屋里。

    路友在堂屋里值夜,许安是值后半夜,这会儿正和燕北郡王在屋里,萧韧刚到门口,许安就听到动静,把门打开。

    萧韧压低声音说道:“许大哥,我找郡王有点事。”

    许安会意,闪身去了堂屋,和路友坐在火盆前,烤着花生,喝着小酒。

    萧韧走进屋里,燕北郡王显然没有想到他会去而复返,疑惑地问道:“萧七哥,你这是......”

    萧韧转身把门关上,也不客气,在墙角搬了张光秃秃的凳子,在燕北郡王对面坐下来,他上上下下打量着燕北郡王,最后目光落在燕北郡王的那张精致得无可挑剔的脸上。

    燕北郡王被他盯着看得惶惶,他已经知道这位萧七哥不是好相于的人,可是他盯着自己又是为何。

    终于,萧韧开口了:“郡王爷,我记得你不是燕王妃所出,你和两位小郡主是一母同胞吗?”

    这大大出乎燕北郡王的预料,他还以为萧韧是为了鞑子军的事而来,亦或者是为了剿匪之事不依不侥,可是万万没有想到,萧韧竟是为了他的身世。

    他的身世在燕王府里不是秘密。

    当然,这只限于燕王想让人知道的那部分。

    “我的确并非母妃嫡出,我与两个妹妹并非一母同胞,宜宽的生母是刘侧妃,宜容的生母是林姬,而我的生母是云姬,我还在襁褓中时,生母便去世了,我是被母妃养大的,因此便被记在了母妃名下。”

    “云姬?”萧韧反问。

    “对,我的生母是云姬。”燕北郡王肯定地说道。

    燕王享亲王爵,按大齐宗室之规,亲王府中妻妾有品级的九人,王妃一人,侧妃二人,姬六人,其他的统为侍妾,并无品级,人数不限,也不在皇室宗册上。

    燕王和秦王都不是好色之人,他们王府里的女人远远达不到宗室规定的数目,倒是早已死去的豫王和桂王,据说府中仅侍妾就有二三十人。

    萧韧似是并不满足这个答案,他继续追问:“不知云姬是哪家的千金?”

    燕北郡王实在是不明白萧韧为何要问这些,但是他还是一五一十地说道:“我生母的娘家是读书人家,外公是位秀才,只是后来家道中落,生母幼年时父母双亡,由亲戚抚养长大。”

    秀才是读书人,清清白白的人家,符合皇室择妾的条件,因此,云姬虽无家世,可也能跻身宗册之上。

    可是,却无处可查。

    加之云姬也死了,就更查不到她的真实来历了。

    所谓的早逝秀才父亲,读书人家出身,以燕王的身份,随随便便就能造一个出来,天高皇帝远,宗人府难道还会为了一个王府姬妾的出身千里迢迢来查吗?

    何况从燕北郡王的年龄来看,燕王纳云姬时,正是太祖皇帝驾崩之前的一两年里,那时太子正是久卧病榻,宗人府的人提心吊胆,生怕太子死在太祖皇帝前面,到时不可收拾,哪里还有亲情逸致紧咬着一个姬人的身世不放?

    “今天我听郡王爷提起,燕王妃连同府中侧妃、姬夫人都在燕王仙逝后便自尽殉节,那么云姬又是如何云世的呢?”

    萧韧的这番话毫不客气,这不但是燕王府的家事,更是燕王府里惨事,可他问起的时候,毫不留情。

    燕北郡王的脸色更加苍白,他凄声问道:“不知萧七哥为何会对家母的事情这么感兴趣,莫非你对我的身世有所怀疑?”

    说到这里,他自嘲一笑:“有些人巴不得父王膝下无子,若我的身世不是真的,恐怕燕北早就没有了燕北郡王。”

    这是千真万确。

    燕王死后,在京城为质的燕王世子便忽发急病而死,如果燕北膝下没有这个过了明路的次子,燕北早就被完完全全纳入杨家手中,也不会还要多个燕北郡王当摆设以平人心。

    燕王在世时,燕北郡王就是王府二公子,他的名字登在玉牒之上,他是堂堂正正的皇孙。

    尽管他并非嫡出,但是他的生母也是有封号的,并且他被燕王妃养在膝下,他在玉牒上就是记在燕王妃名下。

    所以,他的确是燕王的儿子,燕王那时只有二十多岁,血气方刚,生龙活虎,没有必要替别人养儿子。

    萧韧深深地看着燕北郡王,许久,他问道:“云姬只生了郡王爷一个孩子吗?”

    燕北郡王的眸子黯淡下来,他猛的站起身来,瞪着萧韧,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萧韧依然坐着,他没有动,淡淡地说道:“看来你是知道了,若是云姬还有其他孩子,想来也应该并非秘密,你为何会这么大的反应?莫非云姬在嫁进燕王府时是再嫁之妇?”

    燕王长年在关外,关外女子没有三从四德的拘束,女子二嫁的很多,燕王真想纳个二嫁女为妾,并不是不可能的事,只不过不要对宗人府说实话而已,这倒也与云姬身世模糊的前因相吻合,燕王要纳二嫁女为妾,又想让她的孩子玉牒有名,便弄个查不出来的假身世蒙混过去,反正宗人府也不会详查,只要说得过去就行了。

    “胡说,我娘才不是再嫁之妇,我娘更不稀罕嫁进王府,她只是......她是生产时落下病根,我才刚刚满月,她便撒手人寰。”

    两行清泪从燕北郡王眼中滚落,他从未见过自己的生母,燕王妃自尽时他只有五岁,关于生母的一切,还是......

    但是萧韧却不肯就此放过他,他灼灼逼人:“云姬不稀罕嫁进王府吗?可是她还是做了云姬,并且为燕王诞下一个儿子,燕北的子女并不多,想来她与燕王是很恩爱的,这也难怪在她过世后,燕王对你这般看重,那时世子尚在,燕王妃也还能生育,可是他却将你记在燕王妃名下,给了你嫡子的身份,他做这一切,并非全部是为了你,更多的是因为云姬吧。”

    燕北郡王默不作声,简陋的农家小屋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燕北郡王才问道:“萧七哥,我不明白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追问我的身世,莫非你知道些什么吗?如果真是那样,你能否把你知道的事情告诉我呢......我很想知道他们的事,越多越好。”

    萧韧摇头:“我并不知道,就连云姬这个名字,还是今晚你告诉我的。”

    燕北郡王眼中现出失望之色,他低声说道:“前年母妃忌日,杨勤好不容易才同意我和妹妹们去王陵祭拜,宜容下车时绊了一脚,脚被石子割伤,我们随行的人里没有大夫,就在附近的村子里找来一位医婆,那位医婆曾经侍候过我的生母,她趁机和我说了她的身份,我便想办法支开身边的人,和她说了一会儿话,那时我才知道我生母的事,可是那天我们单独说话的时候还是被人看到了,医婆很是机敏,她发现被人看到,便猜到在这里住不下去了,离开王陵后连夜搬走,杨勤得知以后,果然派人去查,却什么也没有查到,而我也不知她的下落。”

    萧韧静静地听着,待到燕北郡王说完,他才问道:“你的生母果然不只是生过你一个孩子,对吗?”

    燕北郡王没有回答,他直勾勾地看着萧韧,问道:“你要告诉我,为何要追问这些事情?这又关你何干?”

    萧韧有些困了,他强忍着不让自己打哈欠,迎上燕北郡王的目光,他淡淡地说道:“你不觉得你和沈彤长得相像吗?”

    燕北郡王怔住,他瞪着萧韧,一双好看的眼睛眨呀眨的,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好一会儿,他摇摇头:“不可能,我的孪生姐姐是和我娘同一天去世的,沈姐姐不是她,医婆既然告诉我那件事,断断不会在这上面骗我的。”

    “她告诉你哪件事?就是你还有个姐姐的事吗?”萧韧问道。

    “不是,这只是其中一件而已。我并非是在王府里出生的,父王曾经被安鞑军所伤,并且一度与军队失去联系,他受了很重的伤,被我娘救下,担心被鞑子发现他的身份,他和我娘夫妻相称,我娘是纵横安鞑与关外的奇女子,父王伤好后,便正式娶了我娘,他回到王府后,派人到安鞑接我娘,直到那时,我娘才知道他的身份......王府的人没有接到我娘,她连夜走了,那位医婆便是我娘的丫鬟!”

第三四七章 管事(两章合一)

    这件事上,燕北郡王所知不过如此,云姬是出生在安鞑的汉人,其父被鞑子杀死,她是遗腹女,其母被鞑子抓去为奴,不久生下她,母亲去世后,她和另外几个小孩都由部落里的汉人奴隶们养大,部落里无人知道他们的姓氏,其部落首领名唤云丹清格勒,因此,他们这些在部落里长大的孩子都姓云,按照出生先后取名字,云姬的名字是云七。

    云七十二岁时,部落三王子看中了她,云七不从,用马刀割下了三王子的头颅,从此后,她游走在安鞑与鞑剌,抢劫鞑子富人和商队,解救被鞑子驱使的汉人奴隶,纵横于草原与大漠,多年后,她闯出了名头,她不再是被鞑子奴役的奴隶,她是云七,女侠云七。

    偶然的一次,云七救下了燕王,便成就了后来的姻缘。

    医婆说道:“七姑娘可不是闺阁里的弱质千金,她看尽人情百态,岂肯把后半生拘于王府委身为妾?得知姑爷竟然是位王爷,她二话没说,就乔装改扮南下了,关外是燕王的地盘,总会找到她的,因此她便进关南下,燕王的势力到不了南边,七姑娘就是要去燕王找不到的地方。万万没想到,刚刚进关不久,她就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加之水土不服,身体越来越差,后来又被仇家撞见,那仇家不是她的对手,落败而去,可是她也受了重伤,动了胎气,九死一生把你们姐弟生下来,已是油烬灯枯。她的奶水不足,不够你们两个吃的,奴婢每天便抱着你们当中的一个去附近的村子,请村子里尚有奶水的妇人们喂奶,吃饱了再抱回来,那日奴婢便是抱着王爷去的村子,留下姑娘和小小姐在家里,王爷还在吃奶,就听到有人跑过来说村外的房子走水了,让大家都去救火。待到奴婢和救火的人赶过去时,我们住的房子已是一片火海......”

    云七和刚刚满月的小女娃全被烧死,不久后,燕王的人找到了这里,丫鬟记着云七的遗愿,不肯将孩子交给他们,辗转之间孩子还是被燕王派来的人抢走,丫鬟尾随他们回到燕北,原本是想找机会把孩子夺回来,可是她没有武功,想要在燕王府里抢人难如登天。

    十年来,她想了很多办法都没能靠近燕北郡王,后来索性在王陵附近的村子里住了下来,做了医婆,希望有朝一日燕北郡王来这里祭拜时见上一面。

    到了现在,她已经不再妄想能把燕北郡王带走了,她只是希望燕北郡王能够知道自己的生母究竟是什么人。

    她希望除了她以外,这世上还能有人记得当年的女侠云七......

    萧韧已经离开很久了,燕北郡王依然痴痴地望着那盏晕黄的小灯。

    门口响起开门的声音,是许安回来了。

    燕北郡王收回神思,却在不知不觉间,已是泪流满面。

    次日,雪还未停,村长的婆娘从雪堆里刨出一块冻得硬梆梆的肉,沈彤觉得好奇,跟着村长婆娘去了灶上帮忙,没过一会儿,灶间里就传出剁馅儿的声音,约末过了大半个时辰,酸菜野猪肉馅的饺子热气腾腾地端了上来。

    沈彤和许安、路友都是第一次吃,尝不出多好吃,但是胜在新奇,沈彤想起芳菲来了,若是芳菲在这里,说不定会爱吃。

    这顿饭大家吃得很开心,没有人说起明天,也没有人说起昨天,大家眼里只有饺子,说得也是饺子。

    用过饭,王府的管事找过来了:“王爷,雪势渐小,说不定明日就能停了,您看咱们是雪一停就赶路,还是在这里多停留几日?”

    燕北郡王沉吟一刻,说道:“那就多停留几日吧,本王的大毛衣裳带得少了,还有本王平日用的那只紫铜手炉也没有带来,你让人回趟王府去取吧。”

    贵公子就是贵公子,何况还是自幼养在王府里鲜少出门的贵公子呢。

    雄心壮志只是一时兴起,一场大雪就把雄心壮志打得烟消云散,不好意思回去,只好要这要那,换个地方做他的贵公子。

    管事的目光在萧韧和沈彤身上一一扫过,这两人虽然年轻,但是气度不凡,也不知是什么来头,燕北郡王是什么时候认识他们的?

    管事的声音更加恭敬,笑容更加谄媚。

    “除了大毛衣裳和紫铜手炉,王爷想想,还缺什么物件儿?比如平日里把玩的玉器,用惯的文房四宝,爱读的书,爱看的画,大雪锁路,回去一次不容易,小的恨不能把王府给您搬过来呢。”

    王府是一定要回去的,即使燕北郡王没有提出要东西,管事也正想找个借口回去。

    这突如其来的几个人,太可疑了。

    燕北郡王点点头,他觉得管事说得很有道理,谁知道还要在这里住几天呢,这地方他是住不惯的。

    于是他索性列了一张清单,大到他睡觉的填漆大床,小到他常玩的九连环,但凡是能想到的,他全都列到清单上。

    燕北郡王的字原是写得很好的,可是村长家里的笔墨纸砚太粗陋了,就连他的字也失色了,燕北郡王很伤心,让管事给他带上十几二十套笔墨纸砚,再把服侍他笔墨的四名大丫鬟,服侍他起居的四名嬷嬷,六名丫鬟,给他跑腿的七名小厮,连同他信任的两名大管事也一并带过来,郡王爷想他们了,没有他们在身边,郡王爷睡不好吃不香,什么都做不了,郡王爷要看到他们。

    管事发愁了,这么多人这么多东西,小小的靠山屯可放不下。

    闻言,燕北郡王要哭出来了,他道:“那你就去问杨大都督,他一定有办法。”

    大都督府在办丧事,宫里来的人还在燕北,大都督必须要启程去边关,所以现在大都督和杨二公子应在去边关的路上。

    这种小事,怎能劳烦他呢?

    燕北郡王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儿,手抱着膝盖,把头埋在臂弯里,他好害怕,又好伤心。

    这时,村长婆娘提着大茶壶进来,管事眼珠子一转,有了主意。

    “村长太太,请问这附近有没有大户人家?”

    村长婆娘想了想,道:“以前倒是有的,可是前两年他们一家子去了关内,如今就只余下空屋子了,俺们当年的隔三差五就去看看,帮着他们看房子呢。”

    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真是要什么有什么。

    管事带人回去,临走前给了村长一笔银子,请他找人修缮那种空宅子,其实也没有什么可修的,宅子好得很,墙壁雪白,连个老鼠洞也没有,打扫打扫就能搬进去。

    燕北郡王也很满意,他一而再、再而三叮嘱管事一定要把清单上的东西全都带过来,还有他要的人,没有嬷嬷们的教诲,燕北郡王就连穿衣裳先伸左边袖子还是先伸右边袖子也拿不定主意。

    管事是理解的,王爷身边的人都是杨大都督精挑细选的,和他一样,掌管着王爷所有的事,从小到大,他们都跟在王爷身边,王爷当然离不开他们了。

    管事带着几名侍卫离开,燕北郡王站在村口的大石头上,顶风冒雨,眼巴巴地看着他们越走越远,直到看不见人影。

    燕北郡王轻快地从大石头上跳下来,双臂高举,一路跳着跑到沈彤面前:“沈姐姐,他们都走了!”

    说着,他竟然欢喜地转了一个圈儿,地上有雪,差点滑倒。

    沈彤忍俊不止,问道:“他们走了,你就这么开心?”

    燕北郡王使劲点头:“沈姐姐,我自由了,我自由了,啊~”

    他把双手拢在嘴边,冲着白雪皑皑的大山高喊,喊完就笑,笑完又喊。

    沈彤被他的喜悦感染着,学着他大声高喊,两个人的声音,一个尖利,一个绵长,在山间久久回荡。

    萧韧看着他们傻乎乎的样子,默然而立。

    从燕北走到靠山屯,只用了一天时间,可是从靠山屯回燕北,却不是那么容易。

    虽然只隔了一天一夜,可是大雪却也下了足足一天一夜,管事还没有走到一半就后悔了,好不容易雪停了,可是道路却依然难走。

    他们用了五日,才回到燕北。

    管事顾不上回王府,先去了大都督府,和他猜到的一样,杨勤父子已经离开燕北去边关了,宫里来的太监和宗人府的人却不能走,下雪了,路上不好走,又没有要紧的事,他们索性多住几日,等到路上好走了再去身。

    周铮和两位小郡主也已经离开,也不知这位贵公子是怎么想的,竟是一天也没有多留,冒着大雪也要回去。

    不仅是周铮如此,其他来送礼的宾客也都走了,就像燕北是个要爆未爆的大炮仗,多留一天就会炸到他们似的。

    周铮要走,那些人便也跟着走,甚至学着周铮的样子,雇了民众在前面铲雪。

    好在京城杨家的两位公子还在燕北,管事去的时候,他们也在大都督府。

    听说燕北郡王派人来了,杨锦程便让人去把管事叫了过来。

    管事不敢隐瞒,把燕北郡王要在靠山屯常住,叫他回来送人送东西的事情说了一遍。

    “王爷有长远打算,他要把靠山屯做据点,打土匪的时候,进可攻,退可守,王爷这是妙计。”管事说道。

    杨锦程蹙眉,又问:“郡王爷怎么想起要留在靠山屯的?”

    管事笑道:“雪太大了,天也太冷了,王爷急中生智,想到这条妙计。”

    杨锦程颔首,这名管事显然是杨勤父子派去的人,是不会和他说实话的,管事千辛万苦赶回来,一定不是只为了给燕北郡王送东西送人这么简单。

    管事见过杨锦程,便找到大都督府的书吏,匆匆写了一封信,请书吏代为转交杨大都督。

    可惜送信兵刚刚出城,就撞上一群铲雪的民众,这些人都是那些急着离开的宾客们雇的,宾客们已经走了,他们不知为何却还在铲雪。

    送信兵被堵住去路,因为烦燥,说话重了些,三言两语和铲雪的百姓口角起来,骂着骂着,双手撕扯,二三十人围着送信的人,有拽衣裳的,有出黑拳的,还有吐唾沫的,无奈之下,送信兵掏了五钱银子,这些人才放他过去。

    天黑时分,送信兵到了官驿,把书信交给下一位送信兵,拿出信的时候,他发现信封上的字好像变大了,一定是自己又累又饿眼花了,嗯,他一边对自己解释,一边大口地吃着肉包子。

    下一位送信兵并不觉这信有何不妥,他风餐露宿,到了下一个官驿,书信继续传递下去,直到送至边关。

    但是这封信却没有在第一时间交到杨勤手中,而是被杨二公子杨锦轩给截下了。

    自从杨兰若死后,杨锦轩对父亲越发不满,因为父亲比以前更加疑神疑鬼,还悄悄让人来查他。

    所以当得知这封信是从燕北来的,杨锦轩二话不说就给扣下了。

    信写得非常管单,歪歪扭扭写着几句大白话:“燕北郡王不敢去打仗,又不好意思回燕北,只好在靠山屯租了一套大宅院先住着。”

    杨锦轩看完哈哈大笑,又让他给猜对了,燕北郡王这个孬种,连土匪的毛还没见到,就吓破胆子做了缩头乌龟。

    可惜人在边关,否则杨锦轩一定会亲自去那个什么靠山屯去看看,看看燕北郡王的丑态。

    拆了火漆的信当然不能送去给杨勤看了,杨锦轩把信看完就扔到火盆里烧成了灰烬。

    管事在王府里等了几日,每天都派人去大都督府打听消息,可惜杨大都督不但没有给他任何指示,也没有给府里写过家书。

    管事还想再等几日,可是燕北郡王等不及了,没有嬷嬷和丫鬟,他连鸡蛋都不会剥,别人给他把鸡蛋剥好,他又为了蘸酱油还是蘸大酱苦恼不已,他派来催促的两个人,告诉管事,王爷为此都给急哭了。

    第二天一早,又有两个人被派回来,他们也是来促的,王爷急着要东西要人呢。

    管事掐指一算,王府派去跟着燕北郡王的人,去掉自己带回的人,再去掉第一批来催的和第二批来催的,眼下还在燕北郡王身边的,只有十个人了。

    这十个人还都是老实本分没多少心眼的。

    王爷身边没有盯梢的人,那可不行。

    管事连忙清点东西和人,东西装了满满五大车,人也坐了三车。

    之前跟着燕北郡王去剿匪的人,有一百多人都回来了,他们的主人看到他们回来了,心里不由忐忑,如今听说又要给燕北郡王送东西,便带了米粮钱财过来,总要表示表示,免得让杨大都督知道了,让他们赔偿更多。

    于是,管事便带了整整十二辆大车,再次上路了。

第三四八章 招安

    天空放晴,路上的积雪开始融化,一脚踩上去,靴子湿了一半。可是第二天早上,雪水便又冻成了冰。

    十二驾大车,步履艰难,好不容易回到靠山屯时,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燕北郡王没在大宅子里,大宅里缺食少喝,靠山屯里的人虽然储备着米粮肉食,可是粗糙的食物难以入口。得知林子里的雪化了,仅有的十八个人便上山了,要打些野味给郡王爷换换口味。

    燕北郡王是小孩子,从未见过打猎,一时兴起,也跟着一起去了。

    村长笑眯眯地对管事说道:“俺们这疙瘩的林子不深,多的是山鸡孢子,没有大的野兽,你们放心吧,王爷他们不会有事。”

    不放心也没有用,深山老林,想找人也找不到,只能等。

    管事让人卸车,冷清的大宅里顿时热闹起来,男人的吆喝,女人的说笑,一箱箱的东西抬进去,整个靠山屯的人都过来看热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管事没有闲着,他把大宅里里外外看了一遍,然后把村长拉到一旁,问道:“跟在郡王爷身边的四男一女呢?”

    村长眨眨眼睛,一脸茫然:“你说的啥?”

    “就是和郡王爷一起住在你家里的那几个人,他们去哪里了?”管事不耐烦地问道。

    村长一拍脑袋,把烟袋锅子在鞋底上磕了磕,朝着地上吐了一口浓痰,那口痰就吐在管事的脚边,管事恶心地别过头去。

    “快说快说,他们究竟去哪里了?”管事催促。

    “走了啊!”村长的大嗓门倒是把管事吓了一跳。

    “走了?什么时候走的,走去哪儿了?”管事问道。

    “就是你们走的那天,他们也走了,好像是和王爷吵了几句,那个长得挺俊的小子,就拽着小姑娘走了,很生气的样子,另外三个也跟着一起走了。”

    管事当然知道村长口中“长得很俊”的小子是哪一个,叫什么七哥的,那小子冷冰冰的,看上去就是个不好相与的。

    “你知道他们往哪个方向走的吗?”管事又问。

    村长指指北边,又指指东边,想了想,又指指南边,除了靠山屯西边背靠的岭子以外,三个方向都指了。

    “到底是哪边?”管事急了。

    村长摇头:“俺也没留意,那天下雪呢,谁留意这些,总不能还要冒着大雪出来送他们吧。”

    虽说不知道那几个人去了哪里,但是管事还是松了一口气,谁知道那些人是什么来头,没有他们在这里,燕北郡王还是燕北郡王,一切没有变,只不过是从王府搬到了靠山屯,而且这地方深山老林,燕北郡王胆子小,想跑也跑不出去,以后管起来更容易了。

    这样一想,一路上的疲劳便一扫而空,管事浑身上下充满力量,不到半日,十二驾大车的东西就摆放停当,跟着一起来的嬷嬷丫鬟小厮和管事们,各据各位,各司其职,这座深山里的大宅子,俨然一座小号的燕北王府。

    夜幕降临,十几骑马从桦树林里穿过,一群夜鸟被惊得飞了起来,消失在夜空之中。

    “王爷,前面有火把。”

    前方几点火光若隐若现,燕北郡王嘴角浮起笑意,一抖缰绳,道:“快,点火!”

    几点松明在夜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这是暗号,前面的人果然也做出了反应,同样的弧线,在夜色中分外明亮。

    弧线的尽头,几骑飞驰而来,小红马一马当先,燕北郡王欣喜地喊道:“沈姐姐,是你来了!”

    待到小红马跑到他面前,燕北郡王却又埋怨起来:“黑灯瞎火的,你就不要过来了。”

    沈彤笑着问道:“路上可还顺利?”

    “顺利顺利,我们一路上都是走得林子,没有上过大路,林子里的雪都化得差不多了,就是雪水太多,把马都给弄脏了。”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这个时候还要去想马身上脏不脏。

    关外把土匪窝叫做柳子,这里就是一座不大的柳子,名叫白马林。

    几天前,白马林来了几个来历不明的人,大当家不是他们的对手,受了伤。

    为首的小姑娘说道:“我们是燕北郡王的人,郡王爷手下缺人手,你们愿意留下的就是郡王爷的兵,不想留下的,这会儿就滚蛋,你们现在走的话,我不杀你们,可若是叽叽歪歪找事的,再想什么有的没的,就别怪我不给你们留全尸了。”

    二当家武功高,早年跟着大当家出来拉柳子,后来翅膀渐渐硬了,早有取代大当家之意,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好机会,现在这机会来了,他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在兄弟中立立威,何况对方这几人里,只有那个中年男人和粗壮汉子像是硬手,至于那个俊俏少年和这个漂亮小姑娘,二当家压根没有放在眼里。

    他怪笑道:“哪来的漂亮丫头,大老远过来就是想给你二爷爷解馋的吗?还是雏儿吧,二爷爷就喜欢雏儿,尤其是你这种小嫩......”

    寒光一闪,一把短刀齐根没入他的胸口,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仰面朝天倒在地上。

    那个俊俏少年拔出佩剑递给小姑娘,小姑娘接过剑,手起剑落,当她把手中的剑扬起来时,剑尖上挑着的是二当家的人头。

    “我说过,叽叽歪歪找事的,就别怪我不给留全尸“,说完,她看向那群刚刚还磨拳擦掌,这会儿面如土色的土匪们,问道,“这是第一个,谁是第二个?出来!”

    没人出来,二当家的武功是他们当中最好的,何况,这两年来,二当年心里的那点小九九,谁又不知道呢?

    众人不约而同看向大当家,大当家受伤的地方在肩头,虽然流了很多血,但并无性命之忧。

    大当家干咳一声,问道:“这位姑娘,你说的话可算数,如果我这帮兄弟有想走的,你真的不会对他们出手?”

    沈彤冷冷一笑:“该来的来,该走的走,我不稀罕的人,何用再费力气。”

    “好,有姑娘这句话,我老吴就放心了。”

第三四九章 练兵

    大当家转过身来,冲着手下们说道:“这几位既然是燕北郡王的人,那也算是招安了,你们愿意留下的就留下,想走的就走,百里之外的黑松口,那里的当家和我是拜把兄弟,你们只管去投奔他。”

    这话出口,就意味着大当家要招安了,去投奔黑松口的人是他的手下,而不是他。

    最终,白马林的一百多号人全都留下,没有一个离开的。

    今天晚上,他们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燕北郡王。

    年少的郡王仪态雍容,清贵不可方物。

    若是几天前,他们看到这样的小王爷,一定会耻笑一番,可是现在,他们甚至有些紧张。

    所谓人不可貌相,这几天他们已经领教到了。

    那位花朵似的沈姑娘,一招致命,出手就把柳子里武功最好的二当家杀了,他们从未见过这样杀人的,他们更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与她一起的另外几个人,不用说也是高手。

    这样的人能为燕北郡王所用,那么燕北郡王岂能是等闲之辈?

    燕北郡王双手抱拳,朗声说道:“诸位义士助本王建功立业,乃本王荣幸,本王兴,自今日始!”

    大当家名叫吴胡子,大字不识,但是爱听戏,燕北郡王说的话,他全都听懂了,他也不管否失礼,冲着自己的手下们喊道:“崽子们,你们听懂了吗?咱们要跟着王爷做大事了,以后王爷把大事干成了,咱们就是元老,元老你们懂吗?就是定国公萧渊,就是安昌侯李永基,就是他娘的霄云阁二十四将!”

    听懂了,终于听懂了,白马林里想起一片欢呼呐喊,他们本就是土匪,跟着谁都是跟着,现在有人让他们去当霄云二十四将,他们不去那就是傻子了。

    更何况,这是燕北郡王,是燕王的儿子啊,他们都是燕北土生土长的,谁不知道燕王呢?

    跟着燕北郡王,他们就是出师有名的官兵,不用抢老百姓,不用和别的柳子拼命,有肉吃,有酒喝,还有军饷。

    燕北郡王并没有立刻带着他们去建功立业,仍然是把他们交给吴胡子带着,只是请了那位姓萧的少年指导他们练兵。

    白马林一百多人,连同燕北郡王带来的十八人,全部编在吴胡子麾下,萧韧练了一天兵,告诉吴胡子就照着这样练下去,然后他就去找沈彤。

    沈彤带着许安路友在看地型,之所以选择白马林做为据点,就是看中这地方易守难攻。

    萧韧找到沈彤,说道:“我不能一直留在这里,必须有懂行的人给他们练兵,只靠吴胡子自己不行,他那都是野路子,真正上了战场不堪一击。”

    沈彤想了想,问道:“我听吴胡子对那些手下说霄云二十四将的时候,除了说到定国公以外,好像还提到了安昌侯李永基?”

    安昌侯李永基虽然名列霄云二十四将,可是却是排在后面的,论功绩和定国公护国公这些人是不能比的。

    这也是令沈彤感觉奇怪的地方,吴胡子说到霄云二十四将,提起定国公萧渊这是很正常的,毕竟定国公是霄云二十四将中排名第一,可是为什么又会提到安昌候李永基呢,为什么会是李永基,而不是其他人?

    萧韧说道:“对,是安昌候李永基。你可知道安昌候这一生最辉煌的是什么时候吗?”

    沈彤摇头,安昌候是跟着太祖皇帝打过江山的,虽然论功劳比不上其他人,可是也能位列二十四将,定然也是立下赫赫战功的,他的辉煌时刻不就是那个时候吗?

    “安昌候李永基最辉煌的时候就是带领三皇子周棹击退鞑子五百里,连夺两座城池的时候,三皇子周棹就是后来的燕王。”萧韧问道。

    沈彤明白了,原来燕王居然是跟着安昌候出道的。

    安昌候李永基虽然在霄云二十将中平平无奇,可是他却是这二十四个人里唯一一个在燕北打过仗的,不但打过仗,而且立下战功,并且成就了燕王战神传说。

    沈彤想了想,问道:“这位安昌候想来年事已高了吧,我只知道现任飞鱼卫指挥使李冠中是他的儿子,那他还有其他儿子吗?”

    萧韧点点头,道:“有,不过最能打仗的那个已经死了,李冠中虽然名气大,可是却没有上过战场,一直都在飞鱼卫里。”

    说到这里,萧韧灵机一动,问道:“彤彤,你该不会是在打安昌侯府的主意吧,你想让他们过来给燕北郡王练兵?”

    “是啊,我就是这么想的,你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我又不知道还有谁比你厉害,那位安昌侯李老爷子既然在燕北人心目中德高望重,即使他不如你厉害,这些人也会服他的吧。”沈彤笑眯眯地说道。

    萧韧心里顿时甜滋滋的,就像是被人喂了一口椴树蜜。

    “西秦军里比我厉害的人有很多,比如樊姑姑,你只是没有见过她带兵而已。”

    沈彤笑着说道:“我知道樊姑姑一定是很厉害的,可是连她也说你有本事呢。”

    萧韧的脸微微泛红,从他领兵以来,不知道听过多少溢美之辞,那些人说得天花乱坠,可是在他听来,全部加起来也没有沈彤这直白的几句话更加悦耳。

    “彤彤,你想请安昌候过来是吗?我倒是可以试试。”悦耳归悦耳,开心归开心,萧韧清楚要做什么。

    “你认识他吗?”沈彤有些奇怪,那位李老爷子应该岁数很大了,而且萧韧是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京城了,按理说和这位李老爷子不应有所交集。

    “我不认识,但是我知道他曾经帮过我们一个忙。”萧韧问道。

    “什么忙?”沈彤问道。

    “当年秦王世子去世的消息,忽然在京城传开,也就是因为得知了这个消息,我才没有贸然进京,否则就中了杨家的奸计。后来我们在京城的人查出来,这消息就是安昌候府的人放出去的。而就在世子去世前的两天,李老爷子乔装改扮去过王府,他不会随随便便就去王府的,他一定是去见世子爷。”

第三五零章 商议

    当年,沈彤是随着秦王世子的灵柩一起去西安的,但是在此之前发生的事,她一无所知。

    那个时候即使她知道了,也不会放在心上。

    待到萧韧把查子打探到的消息说出来,沈彤只有愕然。

    原来秦王世子竟然不是病死的,而是自尽。

    且,在此之前,他已经中毒。

    那毒一点点侵入身体,死不了,却病体支离。

    杨锋便是想要利用他的病情,诱使秦王派人救他离京,一旦秦王的人踏进京城,便能坐实谋反的罪名。

    彼时的秦王还无法与杨家和太皇太后抗衡,这个罪名压下来,他要么坐以待毙,要么拼个鱼死网破。

    无论是哪一种,之前所有的隐忍所有的牺牲所有的努力便付之东流。

    在被断绝了与西北的所有联系之后,秦王世子做出了决定,他要用自己的死来阻止父亲。

    他死了,临死之前他见过安昌侯李永基,于是在他死后,他的死讯瞬间传遍京城,很快又传遍天下,无奈之下,太皇太后只好下令诏告天下,让秦王府派人护送灵柩回陕西安葬。

    而那时,只差一步,萧韧和他的人就掉进了杨家设下的陷阱,真的好险。

    沈彤惊愕地说道:“原来当年那么险啊,我还以为是你在南边时得到消息才改变计划的。”

    萧韧道:“当然不是,那个时候王爷派到京城的人已经和世子断了联系,世子的事,我们都不知晓。”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你是怎么知道那时我去了南边......那天夜里,你在老蒋的船上?你不是跑了吗?”

    沈彤讪笑:“我是听到你和蒋将军的谈话,得知你们不去京城了,我才离开的。对了,你在岸上射箭的时候,我也远远看到了。”

    萧韧哭笑不得,心里却又欣喜,原来早在那时候,他和彤彤就曾在同一个地方出现过,彤彤见过他做的事,也听过他的声音......那时他在做什么?对着蒋双流那张功德箱似的大脸......

    两人不知不觉就跑题了,待到好不容易把话题扯回来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萧韧,你还没说怎么请李永基呢,需要让人专程去京城见他吗?”沈彤问道。

    安昌侯虽然帮过秦王,可是说起来也并没有交情,而且安昌侯恐怕也不会承认那件事是他做的。

    萧韧没有说话,这件事上,他不想把秦王拉进来,而且沈彤一定也不想,否则她就不会连周铮也要瞒下来了。

    沈彤告诉周铮,她要在燕北办点事,周铮自是不会多问,当然也不会想到,沈彤是要留下来帮燕北郡王。

    至于萧韧,周铮压根就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沈彤却笑了,她眉眼弯弯地看着萧韧,萧韧不由自主地摸摸自己的脸,他的脸上有花吗?

    “你又有什么坏主意了?”萧韧问道。

    “我想到一个人,这件事交给他,一定能办好。”沈彤笑眯眯地说道。

    “是谁?我认识吗?”萧韧把他和沈彤共同认识的人全都想了一遍,也想不出这人是谁。

    “你当然认识了,而且还是很认识很认识的那种呢。”

    沈彤看着萧韧的眼神里有几分狡诘。

    萧韧隐隐地感觉到自己可能要被这小丫头给算计了。

    “究竟是谁?”萧韧问道。

    “就是......就是我们铺子里的小柴啊。”沈彤咧开小嘴笑了出来。

    萧韧却笑不出来了。

    原来彤彤说的是那个人,不对,是那只狗。

    他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手,是,这么多年了,只要想起那只狗,他的手上就疼。

    “为什么是他?”萧韧沉声问道。

    “他很机灵,而且我觉得吧,这件事让他去做最合适。”沈彤说道。

    “他被他爹轰出京城,不许他回去,所以他连京城都回不去,又怎能见到安昌侯。”萧韧问道。

    “我是见过那位文老爷的,文老爷不是一般的人,那样的人又怎会在西安卖羊肉?听说和他在一起的还有一位白老爷,虽说西安这种地方藏龙卧虎不足为奇,可是这两个人的来历和身份却是连秦王府的人也没有查到过的,对吗?我想不出来,除了定国公萧成敦以外,还有谁能把他们放在秦王眼皮底下这么多年都没被发现,若不是为了自己的儿子,恐怕他也不会让这两人站到人前。可是小柴是这两年才来到西安的,阿治问过他,他说是扔铜钱才决定来西北的,只是偶然而已,无论是黑记还是武记,都是西安的老字号,他们在西安已经很多年了,这就说明,在小柴到达西安之前,白老爷和文老爷还有其他使命。”

    沈彤注视着萧韧,萧韧的眸子越发深邃,冰冷的水珠落到他的额头,他抬头望去,是树枝上融化的积雪。

    萧韧按按太阳穴,像是累了,又像是烦了:“你既然觉得那只狗,不对,那个小柴合适,就让他去吧,对了,以后和他有关的事,你自己决定就好,不用和我商量了。”

    沈彤都想冲他翻白眼了,以萧韧的聪明,刚刚自己的那番话,他一定听明白了,他就是不想面对而已。

    黑记和武记这两家铺子在西安十几年了,定国公萧成敦难道早在十几年前就算准了有朝一日他的亲生儿子会跑到西安来吗?

    不会。

    而那时有一个人却已经来了西安,那就是萧韧。

    白老爷和文老爷是定国公放到西安守护萧韧的。

    这些年来萧韧一帆风顺,这两人便没有现身,直到后来,柴韬也来到西安,定国公才不得不对用他们帮着自己照顾儿子。

    即使萧韧以前不知道这件事,现在听她一说也明白了,这个家伙,就是不想承认。

    沈彤冲他做个鬼脸,说道:“那我这就给阿治写信,不过还要劳烦你想办法把信送出去。”

    燕北郡王不方便出面,所以这封信只能交给萧韧了。

    “嗯,我知道了。”萧韧板着脸,那样子就像有人欠了他的钱还没还似的。

    沈彤还想再逗逗他,可是萧韧背过身去,给她一个后脑勺,她只好哈哈一笑,进屋写信去了。

第三五一章 长安春

    此时正是西安城里最美的季节,淡淡秦云薄似罗,灞桥杨柳拂烟波。夕阳楼上山重叠,未抵愁春一倍多。

    小柴正坐在河岸边的一片烟柳中,几个花枝招展的少女躲在树影中一边看着他,一边小声地窃窃私语。

    小柴朝着她们的方向望过去,她们慌忙藏到树后,待到小柴的目光移开,她们又从树后探出头来,露出比春花还要娇羞的俏脸。

    小柴伸出白皙纤长的手指,抹一把一丝不乱的头发,轻掸罗衫,拂掉落到肩头的花瓣......柳树下没有花瓣,只有几点微尘。

    此情此景美不胜收,可成诗,可入画。

    姑娘的笑声飘过来,小柴轻轻叹了口气,如他这般风(流)倜傥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引来少女轻愁薄怨。

    唉,美丽与忧愁总是交织在一起,令他不胜其扰。

    他的眼角轻瞟,几个少女你推我,我推你,终于一个胆大的向他走了过来。

    小柴轻敛下巴,微微低头,露出一截光滑的脖颈,春风吹起罗衫,宛若仙人临风。

    那少女越走越近,她是要在自己面前摔倒吧,那他是伸出一只手去扶,还是把双手全都伸出来呢?

    小柴又烦恼了。

    长安的春天,果真是令人烦恼与忧愁的。

    “公子,你和萧七少长得很像,你认识他吗?”

    如莺歌燕语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小柴的好心情也随着这恼人的春风吹落到河水里,化做沾着落叶残花的水沫子飘向远方。

    只有远方,没有诗。

    “不!认!识!”

    小柴大声吼道,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个讨厌的春天,这个讨厌的西安,还有这些讨厌的小姑娘。

    “六少爷,六少爷,东家找您呢。”阿大不知从哪里跳出来的,大呼小叫。

    真是更讨厌了。

    “哪个东家?”他的东家有五位呢。

    “是阿治哥,他找你。”阿大说道。

    小柴瓮声瓮气的嗯了一声,向着百卉堂的方向走去。

    蓝师傅主仆搬走后,百卉堂空出了两间屋子,阿治又招了四名学徒,如今的百卉堂,比以前更热闹了,小柴已经不再是学徒了,他现在是管着那些学徒的小管事。

    他踱着四方步,在一片“小柴哥”的欢呼声中,步入后堂。

    阿治和王双喜正在等着他。

    平时王双喜很少会来百卉堂,大多时候,百卉堂只是阿治一个人在管理,王双喜更喜欢去土产铺子,和那群卖山货的打交道。

    今天不知为何也来了,他不嫌脂粉味儿了?

    “阿治哥,双喜哥,你们找我?”

    阿治和王双喜脸上都没有笑容,两人一脸严肃。

    小柴登时摸不着头脑了,无论阿治还是王双喜,都是脾气很好的人,尤其是阿治,平素都是未语先笑的,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他们这般严肃。

    “小柴,你坐下,我们有事和你说。”王双喜沉声说道。

    半个时辰后,小柴失魂落魄地从百卉堂里走出来,他施施然向前走去,阿大和阿小在后面跟着,不住地问道:“六少爷,是不是东家把你给开了,不要你了?那咱们怎么还债啊,要不我们两个去给您替工吧,阿治哥看我们挺顺眼的,说不定他们肯要我们呢。”

    嗯,把我开了,让你们顶替我?你们两个混帐!

    一个措不及防,小柴猛的转身,把阿大和阿小吓了一跳,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小柴的手指头就戳到他们脑门上:“滚!”

    两人吓了一跳,接着转身就跑,六少爷发威了,不快点跑,难道真要圆润地滚吗?

    这是大街上呢,他们两个风(流)倜傥,可丢不起这个脸。

    两人刚刚跑出十来步,身后就传来小柴的吼声:“都他娘的给我回来!”

    两人又给吓了一跳,身子没有收住,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六......六少爷,我们回来了!”二人惊魂未定。

    “你们一个去找白老头,一个去找文老头,就说六少爷我有难了,让他们十万火急快快滚过来!”小柴跺着脚喊道。

    一个时辰后,白老爷和文老爷大眼对小眼,坐在白家的大客厅里。

    “你们东家让你去京城谈生意?一个脂粉铺子有什么生意要谈,还要去京城?”白老爷疑惑地问道。

    小柴点点头:“你别小看我们百卉堂,我们的生意很好的,不但有脂粉,还有花露水和驱蚊虫的爽身粉,整个陕西都有名。”

    “哼,陕西有名?有多有名?能和京城的老字号比吗?”文老爷摇着手里的鹅毛扇,一脸不屑,“对了,你们铺子里有好几位东家,我是见过那几位东家的,就连那位年纪小小的沈姑娘也是练家子,这些人一看就是老江湖了,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比你适合去京城,为何偏偏让你去?”

    小柴瞪他一眼,恶声恶气:“你也说了,他们是老江湖了,可是老江湖能和我这种做生意的天才相提并论吗?我是天才,不对,我是奇才,做生意的奇才,所以他们才让我去京城谈生意,因为这生意只能我去谈,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行。”

    “那你倒是说说看,你要去谈的是什么生意,又是和谁去谈?”文老爷不依不饶。

    小柴学着他的样子,抓起一把大蒲扇狠狠扇了几下,真冷!

    他扔下蒲扇,抓了一块牛肉脯放到嘴里,嚼了几下没有嚼动,从嘴里吐出来,扔给早就等在一旁的小花狗,小花狗张嘴接住,欢快地摇着尾巴跑到角落里享受去了。

    小柴这才斜睨了文老爷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这是商业机密,不能告诉无关紧要的人。”

    文老爷冷哼一声,尖声尖气地说道:“既然我们是无关紧要的人,那么你要回京城的事,也就不用和我们说了,柴少爷有本事,想回京城就回吧,只要你还记着咱们之间的债目那就行了。”

    小柴不想理他,又看向白老爷,笑嘻嘻地说道:“白老头,你给我想个法子,我总要进京吧。”

    白老爷哈哈一笑,问道:“怎么?柴少爷自己进不了京城吗?”

    这不是废话吗?

    少爷我若是能进京,还来求你们两个老东西做什么?

第三五二章 一些事

    柴韫是在京城出生京城长大的,在京城时,他做梦都想要离家出走;可是真的离家出走了,他做梦都盼着能够回到京城。

    因此,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阿治。

    他认识安昌侯李永基,京城里的勋贵之家,他全都认识。

    有一次他也忘了是什么原因了,他把安昌侯的小孙女咬了,大哥带着他登门道歉,安昌侯还送给他一套会打拳的机括小罗汉,上了发条,小罗汉就能打拳。

    他很喜欢,直到长大以后他才想明白,安昌侯李老头其实是在笑话他,笑话他只会咬人,让他向机括小罗汉学打拳。

    他是萧家的,还用得着去和机括小人儿学武功?

    他之所以武功平平,是因为他有自知之明,他五岁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不是练武的材料。

    当然,八岁时他亦知道他不是读书的材料。

    柴韫想起这些往事,长叹一声。

    现在他终于有了回京城的理由,对,理由。

    可是他太清楚自己那个老爹了。

    老头子一定不会让他进京的。

    以老头子的本事,他连城门都进不去。

    如果不是为了这个,柴韫也不会想到让白老爷和文老爷帮忙。

    可惜这两个老家伙不肯配合。

    柴韫觉得吧,他必须要使出杀手锏了。

    于是......他绝食了。

    他是真的绝食,而不是假装绝食,面对姓白和姓文这两个老狐狸,不来真的绝对不行。

    三天,柴韫给自己制定的绝食计划是三天,若是三天后,老狐狸们还是不答应,那他就换个方式,嗯,上吊是个好办法,但却是技术活,他用了三天的时间终于掌握了上吊技术。

    今天就是第三天了,柴韫有条不紊地准备了绳子,然后有条不紊地把绳子悬在梁上,他正在准备有条不紊地把脑袋伸进绳套里时,屋门从外面打开了。

    先进来的是白老爷,首先映入他眼睑的就是柴韫正把脑袋把绳套里钻,于是他二话不说,一个箭步冲上去,一脚就把柴韫脚下的凳子踢飞了。

    文老爷紧跟其后,他大吃一惊,手上的羽扇飞了出去,正打在柴韫的手上,柴韫的手正紧抓着绳套,羽扇打在他的手腕上,手上一松,绳套立刻收紧,套在了他那柔软美好的漂亮脖子上。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小柴终于被抢救下来,他已经饿了三天了,腹内空空,饥肠辘辘,现在又被吊得九死一生,他被救下来时,半条小命已经没有了。

    次日,阿大背着小柴,阿二牵着马,主仆三人跟在白老爷身后,一步三回头出了西安。

    白老爷亲自护送他们回京城。

    小柴有气无力地对阿大说道:“你们啊,要和六少爷学的东西多着呢。”

    阿大和阿小早就对六少爷佩服得五体投地了,六少爷太了不起了,就连文老爷和白老爷这两个老不休都能整治得服服贴贴,这个世上还有比六少爷有勇有谋的吗?

    没有。

    六少爷是天上的月,是天上的星,是.......

    阿大和阿小辞穷了。

    百卉堂里,阿治从外面进来,对王双喜说道:“小柴已经启程了,我们可以给沈姑娘写信了。”

    虽然小柴刚刚离开西安,可是无论是阿治还是王双喜,全都对小柴有信心,他一定能把这件事情办成。

    白马林里,沈彤也是这样认为,她笑着对萧韧说道:“小柴会把安昌侯请过来,这边的事你放心吧,你早点回去,等到安昌侯来了,我就回西安了。”

    “嗯”,萧韧点点头,他也到了要动身的时候了,正如沈彤所言,他不能在燕北有太多逗留,但是有些事情,他觉得还是应该和沈彤说说明白,“彤彤,燕北郡王还有一个同父同母的孪生姐姐。”

    “姐姐?他还有一个姐姐?”沈彤吃了一惊,她的心也不由自主地怦怦直跳。

    “对,这是他亲口对我说的,他有一个姐姐,刚刚满月时就死了,和他的母亲一起被烧死了。”萧韧说道。

    “烧死?死在哪里,燕北吗?”沈彤颤声问道。

    萧韧一惊,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沈彤的这种语气。

    她在发抖!

    萧韧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沈彤的手冰冷得如同燕北的雪,萧韧把她的手拢在自己的手中,他听到沈彤的声音幽幽响起:“她们是死在哪里,是在燕北,还是别的地方?”

    萧韧想了想,道:“我不知道具体是在什么地方,但是应该是南边。”

    “南边?燕王的女人和孩子怎么会去了南边?萧韧,你都知道些什么,能不能告诉我?”黑暗中,沈彤的双眸宛若寒星。

    在这件事情还没有弄清之前,萧韧原本不想告诉沈彤,可是现在他就要走了,他觉得还是应该告诉她。

    沈彤对燕北郡王越来越关心,她为了那个孩子甚至想到了安昌侯。

    他飞快地把那日燕北郡王对他的说的那些事情重新想了一遍,然后详详细细地告诉了沈彤。

    沈彤听得非常仔细,她没有打断他的话,直到他把所有知道的事全部说完,沈彤依然很安静,安静得让萧韧有些心慌。

    “彤彤,你没事吧?”萧韧觉得自己很笨,可是他真的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沈彤摇摇头:“没事,没事,你让我好好想一想。”

    夜风袭来,虽已少了寒意,却仍然很冷。

    萧韧握着沈彤的手,感觉到她的手渐渐有了温度,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沈彤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云七,她是什么样呢?”

    萧韧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轻声说道:“云七是个奇女子,你也是。”

    “可惜见不到她了。”泪水就这么汹涌而至,止也止不住。

    “彤彤?彤彤,你别哭,别哭......”萧韧松开了沈彤的手,但是下一刻,他伸出手臂,把沈彤拥进怀里。

    沈彤没有动,任由他拥着自己,泪水打湿了萧韧的衣裳,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流泪,她一直在哭,似乎是要把两世以来所有的眼泪全都流出来。

    一清道人说过,她的父亲姓阎,她的母亲是个歌姬,她的母亲死了,死了......

第三五三章 金桃子

    这些日子,吴胡子可没有闲着,他一边练兵,一边派人去了黑松口和孟家岭,黑松口的大当家和他是八拜之交,没过几日就带着手下的二百多人前来投奔。

    可是孟家岭却迟迟没有消息,许安从白马林出去,一天后回来,带回孟家岭的一个人。

    从那人口中,吴胡子才得知,孟家岭的孟老大连夜亲自去了燕北城,他的表叔的女婿的兄弟在杨二公子杨锦轩手下当差。

    吴胡子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孟老大竟然暗中和官府有来往,难怪孟老大要钱有钱,要马有马,原来背后有靠山。

    官匪勾结啊!

    吴胡子和黑松口的范老黑把孟老大祖宗八代都骂了一遍。

    官匪勾结,欺负他们这些小土匪,什么人啊,这是畜牲!

    许安见他俩骂够了,沉声问道:“现在去吗?”

    “去干哈?”吴胡子和范老黑错愕。

    “趁着孟老大在燕北还没有回来,去把孟家岭端了。”许安淡淡地说道。

    吴胡子和范老黑吃了一惊,把孟家岭端了?就凭他们?他们能和孟家岭比吗?孟家岭那可是一千多人的大柳子。

    许安像是看透了他们的心思,说道:“你们不把孟家岭端了,即使你们跟了郡王爷,在孟老大眼里,你们依然什么都不是,否则他也不会趁机把你们和郡王爷的事禀告杨家。”

    “是啊,这小子太不地道了,我们拉他过来是给他面子,他却把这事卖给杨家,他奶奶的,说打就打,老子若是不敢打才是狗怂。”

    吴胡子和范老黑异口同声,两人转身就去叫人,这就去孟家岭,不把孟家岭的那群孙子打服了,他们以后就别混了!

    “回来,就凭你们这三四百人怎么打?”许安叫住了他们。

    “许大哥,不是你说让我们去把孟家岭端了吗?”吴胡子一头雾水。

    “现在你们不是土匪,你们是兵,是郡王爷的兵,你们这一去,只能胜,不能败,去把萧七公子和沈姑娘请过来,一起到郡王爷那里议事。”许安沉声说道。

    吴胡子揪着胡子,范老黑抓着头皮,两个人嘿嘿干笑,他们现在是兵了,是兵就不能像土匪那样横冲直撞。

    很快,燕北郡王的议事厅里挂上了舆图,吴胡子和范老黑凭着记忆把孟家岭的事情说了一遍。

    “二当家叫元和尚,他是真的当过和尚,后来沾了人命,被寺院里轰出来就上山当土匪,前些年投奔了孟老大,做了孟家岭的二当家。三当家是个女的,她是孟老大的干妹子,名叫云不花,那女人可不是一般人,她使双刀,杀人如麻,说起来孟家岭最厉害的就是她,不过孟老大的老婆防着她,底下人怕孟老大的老婆,所以云不花虽然是三当家,手下却没有几个人。”

    一直没有说话的沈彤忽然插嘴,问道:“她叫云不花?是鞑子?”

    “她是汉人,不是鞑子,就是不知道为啥取了个既不像汉人又不像鞑子的名字。”吴胡子解释道。

    这时,燕北郡王开口了:“她姓云,会不会是云丹部落的人?”

    沈彤下意识地看向燕北郡王,却正对上燕北郡王的目光。

    云丹部落是云七出生的地方。

    在那里出生的汉人奴隶,都以云为姓。

    吴胡子直摇头:“这就不清楚了,我们只知道几年前,这个云不花忽然出现在孟家岭,一身是伤,即使那样,孟老大和元和尚一起上仍然不是她的对手,于是她就在孟家岭扎下根来,做了孟家岭的三当家,因为她长得不错,孟老大的老婆吃醋了,要死要活,云不花主动认了孟老大当干哥哥,既是断了孟老大的那点花花心思,也让孟老大的老婆放下心来。不过这都是表面上的,孟老大的老婆”

    燕北郡王又看向萧韧,问道:“萧七哥,你说这场仗能不能打?”

    “能”,萧韧缓缓走到舆图前面......

    燕北城里,孟老大等了三天,还没有见到熊越。

    熊越是熊长生的儿子。熊长生是孟老大的表叔的女婿的大哥,他在杨锦轩手下当差,眼着杨锦轩去了边关,但是儿子熊越还在燕北城里。

    孟老大来得不巧,宫里来的太监和宗人府的人要回京城,熊越得了好差事,护送他们进关。

    现在路上的雪渐渐化了,从燕北城到关口十天足矣,孟老大估摸着熊越快要回来了,便住下来耐心等着。

    他和熊长生沾亲的事,几乎没人知晓。给杨锦轩做脏事的人有三个,熊长生便是其中之一,这些年来,孟老大没少给熊长生帮忙,当然,他也从中得了不少好处,如今孟家岭已是方圆三百里最大的柳子。

    孟老大喝着小酒,心情愉悦,谁能想到呢,燕北郡王居然就在白马林,剿匪剿到要招安,这当中没有猫腻才叫怪,这是个大消息,他不但要告诉杨二公子,而且还要让熊越带着他一起去见杨二公子,这些年来,熊长生做的那些事,哪一件不是他孟老大在出力,他可不想再做幕后英雄了,他要借着这个机会,站到杨二公子面前。

    孟老大志得意满,越喝越带劲。他每次来燕北城,都是住在这家金桃客栈。

    金桃客栈的女老板金桃子是他的相好。

    当年金桃子在二道里挂头牌,那时他来燕北城一定会去找金桃子。几年前金桃子自己给自己赎了身,开了这家金桃客栈,他再来燕北城,一定会住到这里来。

    吱呀一声,随着开门的声音,两个窈窕的身影一前一后从门外走了进来。

    “哎哟,老孟,喝酒怎么不叫上我,一个人喝酒有啥意思?”

    一股桃花香袭来,金桃子扭着腰肢,坐到孟老大身边。

    金桃子生得大眼大脸盘大胸大屁(股),偏又生了一身雪白的皮肤,三十上下的人了,可还是细皮白肉,水灵灵的,这两年燕北城里的凤仙楼,专门从江南买了几个美人过来,号称都是秦淮河上长大的,可是却不对孟老大的胃口,见识过江南美人之后,还是关外土生土长的金桃子更来劲。

第三五四章 风尘

    “你客栈里的生意这么好,还有空来找我喝酒啊?”

    嘴上这么说,孟老大的手却已经揽住了金桃子的腰。

    金桃子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把整个身子靠过来,她笑着招招手:“你这丫头,还愣在那里干哈,过来给孟大哥唱个曲儿助助兴。”

    孟老大已经微醺,闻言费力地转身去看,只见门口还站着一个俏生生的身影,孟老大揉揉眼睛,这次看清楚了,是个俊丫头。

    俊丫头走到他面前,娇滴滴地叫了一声:“孟哥哥。”

    声音酥软,酥到骨头里,孟老大的岁数快要能当小翠花的爷爷了,这声哥哥让他心花怒放,孟老大忙问:“这是谁啊?以前咋没见过?”

    金桃子媚笑:“她叫小翠花,是我徒弟,瞧你这记性,以前在二道里时,她还给你端过茶倒过水呢。”

    “哎哟,原来是翠花啊,一转眼长成大姑娘了,女大十八变,出落得这么俊,难怪我一眼没认出来,来来来,过来坐,陪哥哥喝一杯。”

    孟老大说着,伸手就去拽小翠花,一把拽空,金桃子把块鸡蛋糕塞到他手里,啐道:“你乱抓哈呢,她还小呢,除了会唱曲儿,别的都不会。”

    “啊,不会吧,长这么俊,只卖唱?那不白白糟蹋了一副好身子?不行不行,你说个价,让这丫头陪我一晚。”孟老大家里的老婆管得严,除非来燕北城,否则他只能天天对着那个恶婆娘,他都忘了有多久没睡过雏儿了,没想到金桃子手里还藏着这么一个宝贝。

    金桃子伸出染着凤仙花汁的手戳了下孟老大的额头,笑骂道:“我这徒弟可是有人罩着的,她身后那位可说了,若是我私底下让人破了她的身子,我这小客栈就别想再开了,还有我这条小命连同我这张脸,都得一起搭进去。”

    “哈?谁的胆子这么大?奶奶的,你告诉老子是谁,老子废了他!”燕北城不是孟老大的地盘,可是酒壮怂人胆,何况还是在美人面前,孟老大觉得自己一拳就能打死一头熊。

    一声娇笑传来,小翠花笑得花枝乱颤,她走过来,一屁股坐到桌子上,晃着两只穿着大红绣鞋的脚,对孟老大说道:“我后头那位可说了,她看上孟哥哥你的地盘了,让我来给您唱唱曲儿消消气,奴家出来的匆忙,也没带拉胡琴的,那就清唱一曲,让孟哥哥高兴高兴。”

    孟老大正在兴头上,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正往金桃子胸前摸,听到小翠花说到第二句时,摸向金桃子的手就停下了,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待到小翠花把一番话说完,孟老大才反应过来,丫的他就没有听错,这妮子不是来陪酒的,她是来替人下战书的!

    孟老大霍的一下站了起来,把旁边的金桃子吓了一跳,孟老大一双大手向小翠花的脖子掐过来,小翠花像条泥鳅似的从桌子上溜下来,跳到了门口。

    “小骚(货),给老子把话说明白了,谁让你来的?”孟老大吼道。

    “哟,你老可吓死我了,我不是都说了吗,我只是来给你唱曲儿的,别的事儿啊,人家没让我说,我也不敢说。”说着,小翠花站在门口,真的唱起曲儿来。

    孟老大伸手掀了桌子,一步一步向小翠花走过来,刚刚走到小翠花面前,就见小翠花背后忽然冒出两个人来,这两人手里拿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兜头向他盖了下来。

    片刻后,一身毛茸茸的可意儿从门外走进来,问站在屋里的两名手下:“这老小子带来的人都料理了?”

    “意儿爷,瞧您说的,若是没把他们先料理了,您能顺顺当当走进来吗?”手下笑嘻嘻地说道。

    “呸,怎么跟爷爷说话的,没规矩。”可意儿伸手给了那小子一记爆栗,朝着地上那个不停蠕动的大麻袋上踢了一脚。

    金桃子还坐在椅子上,见可意儿进来,金桃子慢悠悠地说道:“意儿爷,咱丑话可先说在这儿,今天你拿下的这人是我的老主顾了,你在我客栈里拿了他,以后我的麻烦可少不了,你说怎么办吧?”

    可意儿啧啧两声,一脸坏笑地走到金桃子面前,上上下下打量着她:“桃子姨,你那点小心思我不知道吗?你就是想当我小妈,对不?没事儿,改天我见到我家老子时,替你美言几句,我娘都走了好几年了,他续弦续谁不是续啊,难得桃子姨有情有义又不嫌他丑,他就将就将就,把你接到深山老林里当押寨夫人,多好啊。”

    “我呸!谁看上你老子了,老娘我的眼光有那么差吗?还去深山老林里当押寨夫人,你怎么不找个熊瞎子当小娘啊!”

    金桃子越说越气,追着可意儿满屋子打,可意儿抱着脑袋吱呀乱叫,“姨,别打了,我改了还不成,以后让人守在城门里面,看到有外地来的,就领到您这里来,您放心,燕北是我的地盘,没人敢惹你,这个什么孟老大,你就当他是头死猪。”

    金桃子总算消了气,冲着可意儿和捂着嘴格格娇笑的小翠花挥挥手,骂道:“两个小兔崽子,快点抬上这家伙滚蛋,别脏了老娘的地方。”

    小翠花走过来,抱着她的脑袋亲了一口,笑着说道:“谢谢师傅了,以后我给您养老送终。”

    金桃子气极,把小翠花推开,问道:“你说的那人靠谱吗?你别让人家带到关内给卖了。”

    小翠花笑道:“我还怕被人卖了啊,不怕不怕,我得罪了杨家,这燕北是不能待了,我原本倒是想要跟在郡王爷身边端茶倒水,可是也不行,最后想想,还是跟着那位进关更好,不瞒师傅,女人里除了师傅,我只服她。”

    金桃子叹了口气,从怀里挑出一只小盒子,递给小翠花:“这个拿去傍身,在关内混不下去的时候,就卖了它,换份嫁妆,找个老实本分的男人生儿育女过日子。”

    小翠花格格一笑:“哪天师傅不想开客栈了,捎个信给我,我来接您。”

    金桃子别过脸去,不让小翠花看到她眼里的泪水,嘴上却说道:“小白眼狼,快滚,滚得远远的。”

第三五五章 孟家岭

    阳光洒在将化未化的积雪上,亮得刺目。

    同样的阳光洒在元和尚的光头上,暖洋洋的,从头皮的毛孔暖到心里。

    他喜欢雪化的季节,他喜欢打猎,他喜欢吃肉!

    吃肉要讲究,冻在雪堆里的虽然也是肉,但是比不上鲜肉。

    元和尚爱吃鲜肉,更爱吃带着血的生肉。

    当然,他早就不是和尚了,但是他喜欢别人叫他和尚,这样可以提醒他曾经做过和尚。

    每当他杀了人,他都会念经超度,他相信,这样一来他的罪过就没有了。

    有朝一日,他杀不动人,抡不起刀了,那他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他一定能成佛。

    无论别人信不信,他是信的。

    因此,他常常会告诫手下,只要出手,便不能留下活口。

    若是那人没有死,会到佛菩萨跟前告黑状,次数多了,你就不能立地成佛了。

    元和尚非常重视这件事,曾经他杀人后逃出十里,又怀疑自己未能把那人杀死,于是又回来,斩下人头这才放下心来。

    这几天孟老大没在柳子里,云不花那女人素来是不管事的,孟家岭是元和尚说了算。

    元和尚招招手,两个亲信跑了过来:“你们去打只狍子,晚上开开荤。”

    两名亲信答应着,转身就走,迎面对撞上来送信的人。

    “二当家,二当家,不好了!”

    元和尚皱眉,骂道:“胡说个哈,老子能不好?老子越来越好!”

    若是往常,这人一定会给自己一巴掌,免得让二当家亲自打他打得手疼,可是今天,这人却还是一个劲儿地喊叫:“好多人,来了好多人,把石台子包围了!”

    元和尚总算是听出门道了,可是“好多人”?

    这不是胡说八道吗?石台子是孟家岭的一个山头,元和尚平时就在石台子,这几天孟老大不在,他才从石台子过来主持大局。

    石台子有三百多人,兵强马壮,方圆十来里,要想把这里包围,没有千把人绝对不行。

    除非是官兵,否则整个燕北的柳子,没有一个能有这么多人的。

    “是官兵,真的是官兵,不计其数的官兵,好多人!”

    官兵?

    元和尚忽然想起孟老大临走时说的那件事,白马林的吴胡子投靠了燕北郡王,还让人来拉他们入伙。

    燕北郡王吗?

    不可能啊,听说燕北郡王带来剿匪的人都跑光了,加上吴胡子的人,也不过二三百人。

    元和尚眉头拧成“川”字,大声喊道:“扛我的刀来!”

    元和尚平时不用他的大刀,但是只要扛了大刀,就一定要饮血。

    如果真是吴胡子那杂碎,元和尚就把他碎尸万断,趁着他元和尚不在石台子,就想偷袭?想得真美!

    元和尚立刻点了五百人,浩浩荡荡杀向石台子。

    他的人还没有离开,身后就传来叫喊声,元和尚回头一看,来的是几个女人,领头的妇人人高马壮,一脸横肉,正是孟老大的老婆许姣。

    许姣追到元和尚面前,劈头盖脸地骂道:“好你个元和尚,老大不在家,你就撂挑子不管啦?”

    元和尚陪笑:“嫂子,石台子被人围了,我必须要过去看看。”

    许姣冷笑:“我倒是忘了,元二当家早就在石台子另立山头了,所以拿大当家打下的地盘不当回事了。”

    “怎么会呢?嫂子,我可没那些心思,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一根肠子捅到底,你不信谁也不能不信兄弟我啊,我就是你的亲弟弟,你要打就打要骂就骂,可是这会儿官兵来了,我必须要去看看。”元和尚最烦的就是许姣这女人,许姣怎么就没让熊瞎子咬死呢。

    “哟,除了你就没人了吗?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待着,让别人过去,又不是没有人。”许姣冷哼一声,嘴角撇了起来。

    不用指名道姓,元和尚也知道许姣说的是谁。

    云不花。

    若说许姣看谁最不顺眼,那一定是云不花;若说许姣最不敢惹谁,那也是云不花。

    元和尚在心里把许姣骂得狗血喷头,奶奶的,你有本事就去和云不花打一架啊,远远看到云不花,许姣都不敢靠近。

    对,许姣会把对云不花的憎恨全都转移到其他人身上,比如孟老大。

    除了许姣,孟家岭人人都知道,孟老大即使对云不花有想法,也不敢表露出来,孟老大敢吗?当然不敢。

    他怕许姣,更怕云不花。

    云不花那女人,有人不怕吗?

    没有。

    元和尚笑道:“嫂子,不瞒你说,除非是孟老大回来,否则谁也不行,现在包围石台子的是官兵,那可不是阿猫阿狗都能搞定的。”

    许姣心里舒服了,对,只要说云不花不行,她就觉得舒服。

    元和尚松了口气,跑得比兔子都快。

    许姣望着元和尚的背影,哼了一声,平日里人五人六的,还以为真是英雄好汉,来了几个官兵,就给吓破胆了。

    “嫂子,官兵来了可咋整?石台子没事吧?”

    许姣翻个白眼:“官兵有啥可怕的?那些官兵只是不知道大当家的来头,若是他们知道了,也就退兵了。元和尚过去把事儿说清楚也就没事了。”

    是啊,孟老大一直都在给熊长生办事,那其实就是给杨二公子办事,杨二公子杨锦轩,整个燕北谁敢惹他?

    许姣扭着腰肢回了自己的屋子,她叫人问道:“那人呢?”

    许姣口中的那人就是三当家云不花。

    “那人去打猎了,这会儿没在。”

    许姣又翻个白眼,听听,平时人影儿都不见,孟家岭偌大的家业指望不上她。

    她对丫鬟说道:“你去把前几天刚得的那几张皮子拿出来晒晒。”

    丫鬟也是山上的女土匪,一身短打,身上带着刀。

    丫鬟答应着出来,往后面的石屋走去,今天天气真好,这天是一日日暖和起来了。

    石屋外面静悄悄的,连个人影也没有。

    丫鬟有些奇怪,但是她没有多想,径自走到石屋前面,掏出钥匙去开锁,忽然,她的动作停了下来。

    一把刀抵在她的后心,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别叫,否则宰了你。”

第三五六章 云不花

    丫鬟学过武功,但是平素里除了替许姣扇人耳光以外,她这武功就没有用武之地,她的刀也只是砍过两次花枝子。

    丫鬟的脚发软,她想喊,可是不敢喊。

    在孟家岭,惹她就是惹许姣,在孟家岭,敢惹许姣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三当家云不花。

    除了云不花,还有谁敢打刀抵着她呢?

    丫鬟一时心慌,竟然没有留意背后传来的明明是男人的声音。

    对,一定是云不花。

    天呐,她怎么这样倒霉,竟然撞在云不花手里了。

    丫鬟手上一松,钥匙掉到地上。

    背后的人显然对这钥匙并不感兴趣,他押着丫鬟,沉声说道:“去传令,就说大嫂说了,让人都到后山去集合,给二当家增援。”

    丫鬟一怔,猛然反应过来,背后的人不是云不花,这是个男人!

    可是那把刀已经刺进了她的皮肤,她吃痛,疼得捂住了嘴,却没敢喊出来。

    “别磨蹭,走吧。”那人推了她一把,背后的刀又刺和一分,丫鬟疼得倒吸一口气。

    阳光把她的影子投影在地上,她看到与她的影子叠在一起的,还有几个人影。

    也就是说,在她背后的不是只有一个人。

    丫鬟绝望了,她压低声音说道:“我可以去传令,可是那些人不一定会听,大嫂不是大当家。”

    背后的人说道:“这个不用你管,你只管传令,少想别的。”

    丫鬟咬咬牙,又说:“那你们不能杀我。”

    “你把事情办成,就放你走,不过许姣杀不杀你,我们就管不着了。”背后的人说道。

    许姣最恨被人背叛了,即使她是被逼的,许姣也一定会杀她。

    可若是她不去传令,她还是会死,那柄刀就在背后插着,虽然插得不深,可是却能随时要了她的小命。

    思来想去,还是眼前最重要。

    只要能从这些人手里逃出去,她可以不去见许姣,直接就逃走,深山老林,躲上一年半载,再找机会出去,只要别让许姣找到,别人也不会把她如何。

    丫鬟有了主意,心下坦然地去传令了。

    她是许姣的丫鬟,孟家岭就没有人不认识她的,偶尔她也会带上几个人狐假虎威,就像今天,她带来的这几个人看上去就是打架的好手。

    有人问道:“大姑娘,这几位没见过,嫂子身边的?”

    丫鬟不知该如何回答,身后的人已经抢先开口:“我们是大当家在燕北请的帮手,大当家得知有官兵要来孟家岭,就请我们几个过来帮忙。我们一向都在燕北城,你们没见过不奇怪。”

    丫鬟不敢回头,但是她能想像出来,这人说话时傲然的神情。

    人们就是这样,越是卑躬屈膝越是不把你当回事,越是像这样目中无人,越是当你是个人物。

    果然,没有人再多问,丫鬟让他们到后山集合,这些人二话不说,便全都过去了。

    人不多,二百多人。

    孟家岭的人,有一部分在石台子,刚刚又被元和尚带走一批,余下的人差不多都在这里了。

    有人问道:“啥时候出发?”

    站在丫鬟身后的人说道:“稍等,还有一位三当家没有到。”

    是啊,眼下大当家在燕北城,二当家去了石台子,大嫂许姣又不会打仗,这些人虽然是大当家请来的,可是也不能贸然指挥他们,他们是孟家岭的土匪,当然只能由孟家岭的人调派。

    比如大当家,比如二当家,比如现在正在等着的这位三当家云不花。

    说起来,三当家的武功比大当家和二当家加在一起都要高。

    众人心下略宽,有三当家冲在前面,他们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何况他们只是去给二当家增援,石台子的人马并不少,说不定这一仗都用不着他们出手就打胜了。

    丫鬟自告奋勇去请三当家,有两个人跟着她一起去,众人都在议论着今天去增援石台子的事,没有人留意到她背后的那把刀。

    丫鬟当然不敢去找云不花,她甚至不敢留在孟家岭,许姣知道她去传令了,能把她活活打死,她可不想冒险。

    好在跟着她的人并没有为难她,真的把她给放了,刀拔出,鲜血浸红了背后的衣裳,有人扔给她一瓶金创药,丫鬟忍着疼痛,头也不回地跑进了一片黑松之中。

    丫鬟迟迟未归,许姣并不着急,是她打发丫鬟去晒皮子,这会儿一定在太阳地里干活呢。

    许姣喝着茶,嗑着瓜子,用脚尖勾着绣鞋甩来甩去。

    忽然,从门外走进一个人来,这人进了门却并没有往前走,只是站在门口,问道:“外面的守卫怎么都不见了?”

    听到声音,又看到这个人,许姣的好心情立刻抛到了九霄云外。

    云不花,来的人是云不花。

    许姣把一把瓜子皮全都扔到地上,没好气地说道:“你是三当家,你没把那些守卫管好,还有脸来问我?”

    云不花冷冷地看她一眼,转身就走,许姣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气得她咬牙切齿。

    云不花四下看了看,她吸吸鼻子,如同一条猎犬正在寻找猎物的足迹。

    良久,她像是什么也没有看到一样,施施然地往她住的院子走去。

    她住的也是石屋,石屋外面放着两个石锁,她每天都会举举石锁锻练臂力,今天她也和往常一样,走到石锁前,顺手抄起一个,高高举起,当她扬起的手臂与身体成为一条直线时,她手里的石锁便朝着一个方向飞了出去。

    躲在那里的人吓了一跳,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有女子会拥有越强臂力的。

    这个云不花是个厉害角色。

    当然,这些都是石锁尚未飞来时的想法,待到那只石锁飞到他的面门时,许安身子一缩,如同一个球似的滚了出去。

    云不花冷冷一笑,并没有追赶。

    她推门走进自己的石屋,转身关上屋门,却又把窗子打开了。

    她坐在炕沿上,右手在炕沿边缘细细摸索,忽然,手中寒光暴起,她把炕沿下方的一块活动砖取出来,砖后面藏的便是她手里的剑。

第三五七章 杀人的武功

    寒光闪过,一剑劈空,云不花欺身而上,那个藏在石屋上的人飘然而落,俏生生站在她的面前。

    云不花打量着眼前的人,冷笑道:“没想到,原来是个小姑娘,门外就地十八滚的那个是和你一起来的?”

    小姑娘点点头:“是啊,云三当家好臂力,他不敢硬碰。”

    “那么你呢?”云不花从来不会轻视小姑娘,因为她也曾经是个小姑娘,十三四岁时,她已经杀过鞑子了。

    小姑娘有点不好意思,赧然道:“我也不敢。”

    “嗯,还算有自知之名,你年龄还小,就这么死了也是可怜,你是哪门哪派的,跟谁学的武功,你叫什么名字,日后我见到你的长辈也好给你报丧。”云不花说道。

    小姑娘笑得眉眼弯弯:“我叫沈彤,无门无派,武功是跟自己学的。”

    她没有说谎,这一世,她的武功是跟上一世的自己学的。

    但是云不花并不相信,小姑娘虽然胆子很大,但是身上没有江湖气,更没有匪气,反倒有几分贵气,这样的孩子绝不会自己跑来这里,十有八、九是跟着师长一起来的。

    “你的武功是跟自己学的?”云不花冷笑,“那是什么武功?”

    小姑娘收起笑容,雪白的小脸上忽然罩上一层寒霜:“杀人的武功。”

    话音未落,两柄短刀已经刺向云不花的胸前。

    没有任何花哨的招式,甚至不讲究身法和力度,这就是杀人的武功。

    云不花向后退去,沈彤的短刀步步紧逼,石屋虽然不小,可是对于双方交战而言,这里绝不是合适的地方。

    沈彤的两柄短刀如影随形,很快,云不花便被逼到尽头,她紧贴在石头砌成的墙壁上,这时她终于看清了沈彤手中的刀。

    这是两柄完全不同的短刃。

    一柄看上去是最普通的匕首,随便一家铁器铺子就能打出来,可是仔细一看上面却多了一道凹槽,显然是后期加工过的;而另一柄更是极少见的,有三个锋利的刀刃,同样也有一道凹槽。

    云不花背脊生出一股寒意,她十岁时就跟着哥哥姐姐们出来闯荡,见识过很多稀奇古怪的兵刃,但是这种有三个刀刃的她只见过一次,不对,她没有见过,她见过的只是伤口,用这种刀刺出的伤口。

    只是一个伤口,却是连最好的金创药也难以令其愈合,最终还是死了。

    负责治伤的大夫根据伤口画出了一柄刀的形状,可是没有人见过这样的刀,所有人都认为大夫是不懂装懂,为自己治不好刀伤找借口。

    直到多年以后的今天,云不花才知道,原来世上真有这样的刀。

    但是眼前的小姑娘只有十三四岁,当年那个伤者决不会是她刺伤的。

    云不花很想知道这小姑娘的来历,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一柄刀刺入她的肩头,而那柄奇怪的三棱刀却停在距她心口两寸的地方。

    云不花微微低头,她看到鲜血正顺着那道凹槽飞快地流出来。

    云不花苦笑,她终于知道小姑娘为何要在匕首上加上一道凹槽了,原来这是放血用的,比之没加凹槽放血更快。

    她的目光落到胸前的那柄三棱刀的刀尖上,问道:“你为何不刺进去?”

    小姑娘的声音很轻,轻得如同细细的羽毛,她的声音甚至还带着童音,只是更多的是冰冷:“你认识云七吗?”

    冷幽幽的几个字,云不花猛的打了一个寒颤,她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小姑娘:“你知道云七?”

    多少年了,云七的名字和她的人一样,已经消失了多少年,再也无人提起,就如她从未来过。

    而眼前的小姑娘年龄还太小,又怎会知道云七呢?

    沈彤的嘴边忽然露出笑意,只是淡淡一抹,如同冰山上绽放的雪莲花。

    “孟家岭三位当家,你知道我为何只留下你吗?就是因为你姓云。”

    虽然早就经历过无数次生死,可是当云不花听到这三句话从一个小姑娘口中说出来时,她还是微微吃惊。

    “孟老大和元和尚都死了?”她不可置信地问道。

    怎么可能?

    孟老大去了燕北城,而元和尚据说刚刚带了五百人去了石台子,他们二人虽然武功平平,但是身边却有很多人,想杀他们并不容易。

    “孟老大的人头我带来了,这会儿应该已经挂到旗竿上了吧,至于元和尚,那种蠢货,他带的人越多,死得就越快,刚刚我在屋顶上看到信号了,那就意味着元和尚已经死了。”

    小姑娘娓娓道来,如果在讲述,她刚刚听来的戏文。

    而实际上,她的三言两语之间,孟家岭方圆百里,土匪千余人,却已经换了主人。

    “你究竟是什么人?”云不花再次问道。

    “我说了我叫沈彤。”沈彤说道。

    鲜血汩汩涌出,云不花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目光更加明亮,如同那个血窟窿是在别人的肩膀上。

    “你留下我,是因为云七?”云不花问道。

    沈彤毫不隐瞒,她点头,道:“是啊,你这个云和云七是同一个云吗?”

    “是,我们是同一个云,我们都是孤儿,不知姓氏,我们都是在云丹部落长大的汉人奴隶。”云不花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是她的秘密,可是却又不是秘密,她从未想过刻意隐瞒,只是她也没有对别人说起自己的身世。

    “你真的认识云七?”沈彤的眼睛放出光来,灿若朗星。

    “我认识她,只是那时我还是个小姑娘,和你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因为出了一个云七,被鞑子奴役的汉人才懂得反抗,可是却没有人能像云七那样,从鞑子手中逃出后还能纵横大漠,纵横草原,无论是新鞑子还是老鞑子,云七毫不畏惧。部落里悄悄流传着云七的故事,我们都想像她一样,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不怕鞑子,也不怕草原上的狼群。”

    鲜血还在流淌,云不花终于闭上了眼睛,晕了过去。

    沈彤朝外面打了一声呼哨,许安飞快地进来,二话不说,挟起云不花和沈彤一前一后离开了石屋。

第三五八章 她是妖怪

    吴胡子和范老黑做梦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们端了孟家岭。

    “老黑,你掐我一把,是做梦吧?”吴胡子瞪着眼珠子,嘴巴张得足能塞进一只鸡蛋。

    范老黑使出吃奶的力气在吴胡子身上拧了一把,吴胡子疼得杀猪似的大叫:“孟老黑,你个龟孙子,你下黑手!”

    “那哈,你信了不?”范老黑问道。

    “信,我信,咱哥们儿也有今天呐,祖坟上冒青烟了,咱可真出息了。”吴胡子抹一把眼泪。

    范老黑横他一眼:“瞧你这出息,端了孟家岭就是祖坟上冒青烟了,那以后跟着郡王爷打下更多的山头,你家祖坟岂不是要走水了?”

    “滚,你家祖坟才走水呢,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吴胡子懒得和范老黑斗嘴,他高兴,他高兴得想找郡王爷喝酒。

    当然,郡王爷金镶玉的人,他也只是想想,哪敢真去找人家喝酒啊。

    但是郡王爷身边的那几位却是可以的,萧七哥和沈姑娘就免了,这两位......他还真是犯怵。

    吴胡子找了路友,郡王爷身边的这几个人里,只有路友像是和他一路的。

    路友爽快地答应了。

    几杯酒下肚,吴胡子的话就多起来了。

    “路兄弟,你们都是英雄,真正的英雄,我老吴活了三十多岁,还是第一次见到英雄,孟老大牛吧,被你们宰了,元和尚够狠吧,也被你们宰了,就连那个云不花,也被你们五花大绑地抓回来了,我吴胡子是个粗人,不会说啥好听的,就两个字,服气!”

    范老黑朝着吴胡子的脑袋拍了一巴掌,骂道:“你个死老吴,连话都不会说,你看人家郡王爷,说出来的话多文雅,你除了会说服气还会哈?”

    吴胡子白了范老黑一眼,你会说你说啊。

    范老黑又是一巴掌,这次是拍在路友的肩膀上,他大声说道:“牛逼!”

    路友心情好得不成,看着面前这两个二百五,他觉得有必要告诫他们。

    “我和你们说啊,若说牛逼的,我根本排不上,老许也顶多算半个。”

    吴胡子和范老黑一齐张大了嘴巴:“哈?你排不上?许老哥才算半个?”

    “对啊,真正牛逼的是沈姑娘和萧七少,没有萧七少,这一仗能打得这么痛快吗?没有沈姑娘,咱们几个加在一起也抓不住那个云不花,你们是不知道,许躲在石屋外头,那个云不花拎起石锁就朝老许砸过来,若不是老许躲得快,这条命就搭上了,你们说那女人有多厉害,老许说了,他还是头回见到女子有如此臂力的。可是到了最后,还是被沈姑娘抓住了。”

    范老黑来得晚,他没有见过识过沈彤的本事,闻言很奇怪:“你说的是沈姑娘?那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她还没我闺女大呢,我知道她会武功,可是她能打得过云不花?我虽没和云不花交过手,可当日孟老大和元和尚两个人加在一起也不是云不花的对手,这方圆五百里谁不知道啊。”

    吴胡子却是早有体会,当日沈姑娘二话不说就杀了二当家,二当家的武功比他要高。

    “路兄弟说得对,沈姑娘牛逼着呢,她练的武功和咱们不一样,看上去平平常常的,可是一出手就能要人命,咱们燕北这些柳子里,没有人的武功和她一样,关内果然是藏龙卧虎。”吴胡子叹了口气。

    范老黑眨眨眼睛,一拍大腿:“我懂了,你们说的是杀手死士的武功,他们出手就是杀人,没有胜败,只有生死。”

    可是沈姑娘不可能是杀手啊。

    “胡说,你们都是胡说”,路友放下盛满酒的大海碗,煞有介事地四下看看,压低声音说道,“我实话告诉你们吧,沈姑娘不是人,她是妖怪!”

    “妖......妖怪?”吴胡子觉得要么是自己的耳朵有毛病,要么就是路友的舌头有毛病,沈姑娘长得花朵似的,怎么会是妖怪呢?

    “我认识沈姑娘时,她才八岁,八岁的小女娃不但自己会杀人,还会教我杀人,你们说这不是妖怪是啥?好在她对朋友很仗义,不杀人的时候也很心善,是个仗义又善良的妖怪,所以你们不用害怕,只要别招惹她,她不会害你们的。”

    这是路友的肺腑之言,他就是这样的人,别人对他好,他就会对人家掏心窝子。

    于是,次日,吴胡子和范老黑见到沈彤的时候,比往日更加恭敬,不对,已经是讨好了。

    “沈姑娘,您亲自骑马啊?”

    “沈姑娘,您亲自吃饭啊?”

    ......

    沈彤莫名其妙,又觉得好笑,她没有心思去猜测这两个人在想什么,她的心思都在云不花身上。

    燕北郡王的心思也在云不花身上。

    那天沈彤带回云不花,燕北郡王小跑着过来,可惜他失望了。

    云不花顶多二十五六岁,还是姑娘打扮。

    她这个年纪,即使成亲生过孩子,那孩子也会很小。

    燕北郡王耷拉着脑袋走出来,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失望什么,难道还以为云不花是自己的亲娘吗?

    怎么可能啊,父王去世这么多年了,就连亲娘的丫鬟都会千方百计见自己一面,自己的亲娘若是还活着,又怎会没有音讯呢。

    再说,那医婆亲眼看到,亲娘和姐姐都被烧死了。

    阳光很好,燕北郡五在关押云不花的牢房外面,找了块大石头坐了下来。

    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他仰起头,看到了沈彤。

    燕北郡王立刻高兴起来:“沈姐姐,你来了。”

    沈彤在他对面坐下,问道:“你来看云不花?”

    燕北郡王点点头,小声说道:“云不花很年轻。”

    “是啊,她很年轻,云七纵横塞北的时候,她还是云丹部落里的小女娃。”沈彤说道。

    “云丹部落?她真的也是云丹部落里的人?”燕北郡王的眼睛亮了起来。

    “她昏迷之前承认了,她的确是云丹部落里的汉人奴隶,她也确实见过云七,只是见过而已,她和云七无论年龄还是处境都相差很多,我猜测那次见面只是偶然,恐怕是她看到了云七,云七没有看到她吧。”沈彤说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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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红妆介绍:
沈彤活了两辈子,她觉得最好的时候就是现在了。她有心有力有记性,还有大把的好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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