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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姚颖怡     大红妆txt下载     大红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大姑娘

    “好吧,你倒是没有说谎,那我问你,你爹为何会恨黄家?”沈彤原本并没有打算问这个,狗有咬人的和不咬人的,人也分成该杀的和不该杀的。

    陶世遗就是该杀的,既然该杀,又何必要研究他为何该杀。

    她没杀陶世遗,但她让陶世遗死得更惨,家破人亡。

    不过,刚刚陶颂之既然提到了,那她也无妨多问一句,免得让陶颂之看出她其实只想知道自己家在哪里。

    “当年我爹去京城投奔黄家,黄家虽然表面上推荐爹进了京城书院,可是却从不把我爹当成亲戚,无论我爹如何伏低做小,在他们眼里,我们陶家人什么也不是。后来我爹想进入国子监,黄敬,也就是你外公却说什么也不肯引荐,我爹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他还是拂袖离去,换做是你,你能不恨他们吗?”

    强忍着下巴的疼痛,陶颂之说得声泪俱下,能不恨吗?当然恨啊,一封荐书而已,黄晚秋身为礼部侍郎,黄敬那时也已官居四品,一封荐书对他们而言只是举手之劳,可他们却不肯写,进入国子监,就能拜大儒为师,与京城顶尖的官宦子弟同窗,这样的机会,黄家都不肯给。

    “原来就是为了这个啊?我外公凭什么要给你爹写荐书啊?你爹给钱了?还是你爹对黄家有救命之恩?再或者,你爹是黄家的亲生子孙?都不是吧,那凭什么?凭你家和黄家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还是凭你爹不要脸吗?”

    沈彤觉得很好笑,不过这番话是从陶颂之口中说出的,可信度只为五成。

    莫欺少年穷,这句话黄家不会不懂,举荐陶世遗进国子监,只是举手之劳,黄家没有必要拒人千里。谁知道当年陶世遗还做过什么事,才令黄家不肯给他写荐书呢,虽然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沈彤却敢保证,肯定不会是黄家嫌弃穷亲戚,真要是嫌弃,早在陶世遗来投奔时就给轰出去了,也不用等到那时。

    “你......你敢骂人?”陶颂之长到十岁,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在他面前爆粗口,他是读书人,他的父亲是谦谦君子,就连家里的下人和他说话,也要彬彬有礼。

    “有什么不敢的,我不但敢骂人,我还敢杀你呢。”沈彤可没有功夫替陶世遗教导儿子,她拿出匕首,在陶颂之眼前晃了晃。

    “你你你,你要做什么,你敢杀人?”陶颂之的肚子咕噜一声,一股臭气从裤裆里钻了出来。

    “呸呸!”沈彤一手拿刀,一手捂住鼻子,她原本是用膝盖顶着陶颂之后心的,这时也移开一点,这什么毛病啊,又屙又尿又放屁,读书人吗?陶世遗教出来的好儿子。

    “别怕,我今天不杀你。我不杀你,不是因为我不敢杀人,而是因为你还是个小孩子,我没有杀过小孩子,有点儿下不去手。不过你给我记住,长大以后你最好当个好人,否则我一样会杀你,现在我给你做个记号,免得你忘了我说的这番话。”

    沈彤说完,手起刀落,在陶颂之肩膀上划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陶颂之疼得大叫,沈彤站起身来,看着鲜血从陶颂之肩头涌出,陶颂之捂着肩膀在地上疼得打滚儿,沈彤没有说话,大步离去。

    回到刚刚来时的地方,远远就看到芳菲正坐在路边哭,旁边几个大婶正在劝她。

    “你家小姐长得什么样啊,多大了?哎哟,十里铺可真是不太平啊,张员外家里刚出事,光天化日的,又丢了个大姑娘。”

    “要和里长说一声吧。人丢了可不是小事,万一是被拐子给拐了呢。”

    “刘大婶,你是糊涂了吗?大姑娘丢了能传出去吗?让人知道了,这名声可就全完了。”

    大婶们你一句我一句,芳菲除了哭已经没有主意了。

    “我不是大姑娘,我也没丢。”沈彤笑吟吟地走过来,向几位大婶行礼,很有礼貌。

    “小姐,小姐你去哪儿了,我以为你不要我了。”看到沈彤,芳菲哭得更厉害了,她真的以为小姐不要她了,她什么都做不了,小姐嫌弃她了。

    小丫鬟就是个小姑娘,小姐是个更小的姑娘,现在小姐回来了,几位大婶先是松了口气,紧接着又心疼起来:“哎哟,怎么两个人全都穿得脏兮兮的,你们家里人呢?”

    “家里遭难,我们要去投奔亲戚,路过此处。”沈彤乖巧地说道。

    “我就说嘛,一定是家里遭难了,如今这世道,真是造孽啊,张员外家都被人灭门了,到处都是土匪,这日子没法过了。”

    ......

    沈彤和芳菲离开十里铺时,已经换上了大婶女儿小时候的衣裳,现在她们不像大户人家的小丫鬟了,已经是乡下小村姑了。

    夜幕降临,两个小村姑依旧找了一片河滩过夜,吃着烤鱼,芳菲拿出大婶送她的针线,自告奋勇要缝补布娃娃。

    沈彤笑着说道:“先不急着缝起来,等我找到我娘再说。”

    没有什么事情,比找到娘更重要了。

    或许布娃娃里藏着什么宝贝,那宝贝值得杨家派出嫡长孙来取,可是那关她什么事?除非那宝贝能换回她娘,否则没有用,只能添乱。

    “芳菲,你还记得你娘的样子吗?”躺在石头上,望着满天星斗,沈彤问道。

    “不记得了,奴婢很小时就被拐了,也可能是被拍花的拍走了,反正奴婢不记得了。”不记得也就不会去想,不去想也就没有牵挂,这样也好。

    “可是我记得啊,我记得我娘坐在花架下做针线,我从外面跑进来,我娘给我擦汗。”

    她还记得万箭穿心时,娘喊出了她的名字。

    “彤彤”。

    下乔镇虽然离得不远,可是只靠双腿,她们走了整整一天,到达下乔镇时,已经入夜了。

    她们没有去镇子里,在镇外宿了一夜,天亮的时候,两个人和进城卖菜的小贩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柳家湾是乔河的一个河湾,并没在下乔镇的镇子上,沿着乔河走,约末五六里就到了。

    沈彤向小贩道谢,小贩好心地叮嘱她们:“你们怎么没有跟着大人呢,柳家湾不太平啊,你们到了那里要小心。”

    “不太平?大叔,柳家湾怎么了?”沈彤问道。

第三十二章 丢了的孩子

    “柳家湾有户人家的小女儿丢了,和你们差不多大,唉,真是可怜啊,那家的太太是个寡妇,相公死了,现在孩子也丢了,她气血攻心就疯了,自己把房子给烧了,有人来救火,那位疯了的太太拦在门前不让进去,好端端的房子全都烧光了。听说十里铺闹土匪,这离得也不远,那家的小女儿十有八、九就是让土匪给抢走的,有人夜里看到了,土匪拿着明晃晃的刀剑在街上走呢,唉,别说是你们这样没有家里人带着的孩子,就是我,这阵子都不敢往柳家湾送菜了。”

    小贩说完,唉声叹气地走了,一边走一边嘀咕:“以前太祖皇帝还在的时候,这世道哪有这么乱啊,唉!”

    小女儿丢了啊,那家的太太疯了啊,房子也烧了,夜里有拿刀的人出没!

    沈彤怔怔一刻,一旁的芳菲扯扯她的袖子,小声说道:“小姐啊,那个柳家湾闹土匪啊,咱们还去吗?”

    沈彤看看她,问道:“你有钱吗?”

    “没有。”芳菲摇摇头。

    “那你有色吗?”沈彤又问。

    芳菲看看自己那副豆芽菜似的小身板,怪不好意思的:“也没有。”

    “那你有什么可害怕的,真的有土匪也不会来抢我们的。”沈彤笑道。

    “那家的小女儿不是丢了吗?万一土匪也把我们抢走呢?”芳菲还是害怕,土匪啊,张员外一家二十几口都被土匪杀死了。

    “你有点脑袋行不行,土匪为什么会抢我们,为钱?你又不是那家的女儿,拿不到赎金;为色?放着大姑娘不抢,抢我们干嘛?”沈彤朝着芳菲的小脑袋轻轻打了一下。

    芳菲捂着脑袋,小声嘟哝:“万一把我们卖给人牙子呢?”

    “你又不是没有被卖过,大不了再多卖一次呗。”沈彤真被自己丫头给笨死了,她大步向柳家湾的方向走去。

    芳菲怔了怔,也是啊,她又不是没被卖过,她都被卖过两次了,也没有少块肉,还长个子了呢。

    有什么可怕的,跟着小姐有鱼吃。

    “小姐,等等我啊。”芳菲紧跑几步跟了上去。

    虽然小贩是道听途说,但是也没有夸张。

    整个柳家湾都笼罩在紧张的气氛中。街上冷冷清清,大白天也看不到人影,家家户户关门闭户,甚至看不到在老槐树下说三道四的人。

    “小姐......”芳菲的声音在颤抖,她甚至想要往回走了。

    “没事,已经好几天了,该发生的都发生了,没有什么好怕的。”

    是啊,自从她被蓉娘带走,已经过去八天了。

    这八天里发生了很多事,她生病,她清醒,她逃出陶家,她杀死陶三村父子,她从屠卫手里逃出来,陶世遗家破人亡,她找到了柳家湾。

    这是短短八天里,她所经历的事情;而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母亲一定也发生了很多事,比如发疯......

    沈彤的脑海里浮现出最后见到的母亲,已经疯了的母亲。

    就是因为前世见过母亲的那一面,所以当她听到小贩说起那位疯了的太太时,她没有吃惊,也没有太多悲伤,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她要知道那些拿着刀剑的人有没有带走母亲。

    柳家湾太冷清了,死一般的静寂,如果不是各家屋顶升起的炊烟,沈彤几乎以为这些房子里没有人。

    “小姐,我们去挨家挨户敲门吧,或许会有好心人肯帮我们呢。”芳菲说道。

    “我们先去河边,晚上再说。”

    沈彤带着芳菲来到河边,这里是乔河的一个转弯,有一个小渡口。渡口也同样的冷清,两条小船泊在岸边正在等生意。

    看到有两个小姑娘走过来,摆渡的老汉没有理会,继续啪哒着旱烟,可是刚刚啪哒了两口,他就像想起了什么,冲着两个小姑娘挥手:“回家,快回家去,没有家里人跟着,不要跑出来玩儿。”

    沈彤松了口气,终于有人肯搭理她们了。

    她快走几步,走到河边,对老汉说道:“爷爷,我们是来走亲戚的,可是连个问路的人也找不到。”

    “啥?来这里走亲戚?快走快走,去哪里都好,唯独柳家湾不要来。”老汉说着,去解船上的绳子,看样子是想走了。

    “爷爷,柳家湾到底出了什么事,还有我家亲戚姓钱,他家小姐是我表妹。”沈彤急急地说道,一张小脸上都是恐慌。

    老汉解绳子的手停了下来,他打量着沈彤:“钱家的小姑娘是你表妹?他家出事了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怎么了?”沈彤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小姑娘害怕了。

    “唉,你表妹丢了,不只是你表妹丢了,柳家湾一夜之间丢了五个小女娃了,都是和你们差不多年纪的,可怜那些丢了孩子的人家啊,钱家太太已经疯了,其他人家也差不多啊。”老汉说着,抹了把眼角。

    “怎么丢的?我看家家户户都关着门,也没有人出去找孩子呢?”沈彤问道。

    “钱家太太发疯了,一把火烧了自家房子,好多人家都过去,有的是救火,有的是看热闹,等到他们回到家,才发现自家女儿也不见了,谁知道是怎么丢的啊,后来才知道这都是土匪干的,夜里那些土匪提着刀在街上走,好多人都看到了。报了官,官府让大家关门闭户......这会儿,能走的人家都走了,留下来的都是走不了的,除了关门闭户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老汉说到这里,指指河边:“往常这里至少能有十几条船,现在就我们两条船了,我们没有家小,除了一条船什么也没有,土匪来了还能把我们怎么样?大不了就是一个死。”

    一旁的芳菲已经泣不成声,她怯怯地沈彤说道:“小姐,咱们走吧。”

    沈彤不想走,她想不明白,那天蓉娘不是带了那个小女娃去了吗?难道那个小女娃露馅了?所以就在柳家湾一通乱抓,抓走了五六个孩子?

    “爷爷,钱家太太现在在哪儿?”沈彤问道。

    “唉,让土匪抓走了,就是那天夜里土匪来了,从那天以后,谁也没有见过钱家太太了,不是被土匪抓了,还能是啥?”

第三十三章 不许动她

    按照老汉的指引,沈彤找到了自己的家。

    这里已经不是家了,前面的院落已经烧毁,后面的还残留着几间,但到处都是火烧过的痕迹,沈彤里里外外走了一圈儿......没有唤醒丝毫记忆。

    “小姐,您翻翻看,说不定能找到太太用过的物件......”芳菲想说找到太太的物件,就当个念想吧,可是她不敢说出来,她怕会惹了小姐难过,小姐没哭,她自己已经哭了。

    小姐千辛万苦才找到家,可是家没了,太太也没有了,小姐心里该多难过啊。

    芳菲不知道的是,沈彤并不难过,这一切都是她意料之中的。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她之所以回到这里,是心里还存着万分之一的侥幸,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可是现在,她看不到希望了。

    沈彤蹲下,空气里似乎还弥漫着烧焦的味道,她不难过,她是绝望。

    “芳菲,别哭了,哭多了会口渴,从这里要走好远才能到河边呢。”沈彤高声说道。

    “小姐,哭多了真的会口渴吗?”芳菲抹把眼泪。

    “我也不知道啊,我上一次哭还是上辈子的事,早忘了。”沈彤站起身来,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柳家湾三面环水,是个好地方,就连空气里的焦味也好闻。

    绝望吗?有点儿。但是她不是还活着吗?只要活着,就没有绝望。

    “小姐,那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啊?”芳菲用衣袖把哭得湿漉漉的小脸抹干净,天都黑了,她可不敢一个人去河边找水喝。

    “去哪里呢......”沈彤四下看看,月光把参差不齐的影子斜斜地拉得很长,她笑了笑,“那位朋友,出来吧,我看到你的影子了。”

    “啥?”芳菲一时没听明白,但是她很快就看到暗影中走出来一个人,她惊呼一声藏到了沈彤身后。

    沈彤差一点笑出来,她这个丫鬟不但笨,而且怕死,忠心护主这种事是不会做了。

    那人渐渐走近,身形也暴露在月光之下。

    “咦,春鹊?你还活着,太好......你是人是鬼?”芳菲在沈彤身后探出半个身子,声音由惊喜到惊恐,也只是一瞬间。

    沈彤半侧过身子,拍拍芳菲的小脑袋,接着,她转过身,冲着春鹊一笑:“一路跟来,辛苦你了。”

    “还好。”来人正是春鹊,陶家的那个小丫头。

    沈彤颔首施礼:“我叫沈彤,请问怎么称呼?”

    春鹊还礼:“我姓梅,小字胜雪。”

    “好名字,不知与梅雅雍梅阁老可有关系?”沈彤问道。

    “沈娘子聪慧,梅阁老便是家祖。”梅胜雪面沉似水,全无半分小女娃应有的天真。

    “原来是梅氏后人,幸会。”沈彤再次施礼。

    “沈娘子客气了,只是不知,你可真是沈氏后人?”梅胜雪问道。

    “我啊......是吧。”沈彤也笑了,眉眼弯弯,梅胜雪竟一时为语。

    什么叫“是吧”,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她这是什么语气?

    “既然沈娘子出现在这里,那么即使你不是沈家后人,想来也对沈太太的事情知之甚深吧。”梅胜雪的脸上早就没有了笑容,她的口气也严厉起来,像是一个大姐姐正在质问小妹妹。

    “那你想从我口中知道什么?”沈彤对梅胜雪越发好奇起来,这个梅胜雪有意思啊,先是想办法混进王牙婆那里,然后又顺理成章给陶家当丫头,如果不是那天在树林里,她装晕时眼睫毛动了动,沈彤也没有看出她的破绽。

    “遗诏在哪里?”

    月色如水,梅胜雪上前一步,她只比沈彤高出半头,但是面若寒霜,咄咄逼人。

    “哦,原来你们几拨人都想要我,就是为了遗诏啊。什么遗诏,做什么用......遗诏就是皇帝死前下的诏书了,哪个皇帝?太祖皇帝吗?”

    大齐朝迄今为止也只有过两位死去的皇帝,一位是太祖皇帝,另一个则是惠容太子,也就是孝康皇帝。孝康皇帝死在太祖皇帝前面,他没有登基,今上登基后,追尊他为皇帝的,所以他不会有什么遗诏。

    能有遗诏的,只有太祖皇帝。

    “沈娘子,何必装糊涂呢,沈氏一门满门抄斩,诛连九族,沈三太太九死一生逃出来,不就是为了保存遗诏吗?沈彤是沈家唯一骨血,沈三太太定然会用这份遗诏给女儿做护身符,即使遗诏没在你身上,你也一定知道藏在哪里!”梅胜雪又向前迈了一步,她站在沈彤面前,居高临下。

    已经确定面前的是人不是鬼,芳菲不再害怕,看到自己认识的春鹊就像变了一个人,不但声色俱厉,而且还对小姐步步紧逼,芳菲很生气,她从沈彤身后钻出来,双臂伸出挡在沈彤面前。

    “春鹊,你要干嘛?”

    梅胜雪冷冷一笑,伸出手来,没怎么用力,芳菲就一个踉跄摔了出去。

    芳菲啊的一声,身子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忽然倒下去的身体被什么挡住,接着她就被人抓住了胳膊,稳稳地站住。

    芳菲这才看到,挡住她的是小姐的脚,抓住她的,当然就是小姐的手了。

    “小姐......”芳菲想哭,可是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她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沈彤没有看她,一双大眼睛微微眯起,她打量着气势压人的梅胜雪。

    “这是我的人,不许动她。”声音清脆,带着孩童的甜糯,但斩钉截铁,毫不拖泥带水。

    梅胜雪的脑海中一晃而过的是那个从天而降的小小身影,骑坐在陶顺儿肩上,出手之快之狠,让她至今都怀疑自己看错了。

    “一个小孩子而已,我不会伤她。”梅胜雪淡淡地说道,已经没有了刚刚的凶悍。

    这个沈彤,看不透啊。

    沈彤却好像没有察觉到她的改变,她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的梅胜雪,不知死活地问道:“你说她是小孩子,那你不是小孩吧?你为何长得这么矮?”

    真没想到,剑拔弩张的时刻,眼前这个小女娃居然会问这个?

    梅胜雪生平最恨被人问起的,就是沈彤最后说的那一句“你为何长得这么矮?”

    她冷哼一声:“少废话,回答我的问题。”

    “你的问题?哦,想起来了,你是说遗诏啊,遗诏在哪里......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沈彤笑了,笑得很好看。

第三十四章 我就是全族

    关于遗诏的事,在此之前,梅胜雪想过很多种方法,比如甜言蜜语从沈彤嘴里套出来,再比如打一顿,让沈彤不得不说。

    无论这个沈彤是不是真的,她也只是一个八岁的小女娃而已。

    可是梅胜雪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沈彤会对她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直白、坦然,却又令她无法反驳。

    梅胜雪一时无语,好一会儿,她才说道:“如果不是沈家获罪,我祖父也不会被连累死在诏狱,我家成年男丁发配三千里,女眷收为官奴,看这片烧毁的院落,在这小镇上也算是大户人家吧,你娘和你虽然流落于此,可是依然衣食无忧、使奴唤婢。你知道什么是官奴吗?就是奴婢当中地位最低下的,你永远也想像不到,你们沈家的人全都死了,而我们却还活着,屈辱地活着,生不如死!我们梅家有今日,都是拜沈家所赐!”

    梅胜雪咬牙切齿,声嘶力竭。人生最大的痛苦,不是死,而是生不如死。

    沈彤之所以猜出梅胜雪是梅雅雍的后人,是因为......她也只听说过这一家姓梅的。

    前世,沈彤听说沈家和梅家,还是在看到朝廷捉拿杨锦程的海捕公文的时候。

    当时围观的百姓中,有人曾说:“想不到杨家也有今天啊,当年沈首辅诛连九族,梅雅雍梅阁老死在诏狱,家人流放,邢胜云邢阁老一家死于非命,这些事还不都是杨家干的啊,报应,报应啊!”

    那时的沈彤并不知道,这个诛连九族的沈家和她是有关系的,直到这一世,她把从陶世遗和屠卫口中零星听到的串连起来,终于明白了。

    梅胜雪这样理直气壮,是认为沈家欠她的,沈彤欠她的吧。

    “梅小姐,据我所知,我祖父的门生故旧,虽然都有波及,但只有你们梅家最惨,所以你说你们梅家承受的一切,都是拜沈家所赐,是吧?”沈彤和颜悦色地问道。

    “是!”梅胜雪冲口而出,心里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可又想不出来。

    “为什么偏偏是你们梅家,而不是张家李家?你没有想过吧,那我就告诉你!那是因为梅家受沈家恩惠最多最大,如果没有我祖父,梅阁老可否能够进入内阁主理军机?沈梅两家同气连枝,沈家是主,梅家是从,你们梅家从沈家这里拿了好处,没有报答,跟着吃些瓜漏不应该吗?”

    “你们觉得生不如死已经可悲,但你们至少还活着!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没有了希望,没有了曙光,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也看不到蓝天白云。”

    “人死如灯灭,虽然我还活着,可是我的祖父也不会知道,他甚至不知道我是男是女,更不知道我能否苟活下来。”

    “而你们梅家的人能活的都活下来了,流放也好,为奴也罢,至少还活着。你想报仇吗?我不反对,但是请你记住,你的仇人不是我,不是沈家,以前不是,现在不是,将来是不是,要看你有没有惹到我!”

    “我们沈家,从来不欠你什么!”

    黑夜寂寂,就连呼吸声也变得微不可闻。

    梅胜雪好一会儿才从震惊和愤怒中缓过来,她愤愤地说道:“你们沈家有没有欠我们的,不是你说了算的。”

    “我们沈家被灭族了,沈家只剩我一个人.我沈彤就是全族!沈家的事,我说了算!梅家的事,你说了算吗?”

    月光下,小小的女孩身姿笔挺,神情傲然,虽然她只有一个人,但是她就是全族!

    只要她还活着,沈家就没有灭亡,她活一天,沈家就存在一天。

    梅胜雪已经怔住了,那个比自己年纪小的小女娃,忽然让她感觉到了威压。

    那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气势,那是不应该属于大家闺秀的气势。

    “你说得对,我还有家人,我的双亲也还健在,我不能代表梅家,我不如你。”梅胜雪说道。

    “这个不用比啦,但是有件事要说明白,如果你们梅家人总是认为沈家欠了你们的,你们来找沈家要东西就是应该的,那请你们最好断了这个念头,遗诏在不在我这里,这不是你们应该问的,我要不要把遗诏给你们,更不是你们该想的。”沈彤稚嫩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因为多了几分清冷而显得诡异。

    梅胜雪双拳握起,她重又在沈彤面前挺起胸膛,她虽然不能代表梅家,但是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她就要为梅家争取。

    “沈彤,就凭你一人,是保不住那份遗诏的。”她说道。

    “保不住就毁了啊,再说,你怎么知道我保不住?”沈彤笑道。

    “毁了?沈老大人千辛万苦把你怀孕的母亲送出来,不就是为了保住遗诏吗?你动辄就要把遗诏毁掉,你对得起列祖列宗吗?”梅胜雪声音嘶哑,太可恨了,她为了打听遗诏的下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沈彤竟说要把遗诏毁了?

    怎么可以?她沈彤不配!

    “你错了,我祖父之所以要把我娘送出来,不是为了保住遗诏,而是要保住沈家的根!那狗屁遗诏,害得我们沈家家破人亡,我们沈家人只要不疯不傻,只会恨死那东西了,难道还要再浪费我这个硕果仅存的独苗吗?”沈彤冷笑,她虽然不知道这狗屁遗诏是什么内容,但是沈家已经搭上了八百口人,她可不想再多她一个。

    梅胜雪再一次怔住,沈彤说的这些话,这是大逆不道吧?她真是沈家遗孤吗?沈三太太黄氏怎么把女儿教成这样了?沈毅如果在世,听到孙女一口一个“狗屁遗诏”会不会气得从坟墓里跳出来。

    但是沈彤说,沈家之所以让沈三太太逃出来,不是为了遗诏,而是为了保住沈家的一条根......

    “你想要遗诏吗?如果哪天我改变想法,我会给你的,不过那个时候,我也会放出口风,让所有想要抓住我的人都知道,那遗诏在你身上,你觉得这样可行否?”沈彤笑嘻嘻地说道。

    梅胜雪终于被激怒了:“沈彤,你太嚣张了!”

    说着,梅胜雪一拳打了过去。

    她的拳头擦着沈彤的衣裳滑过,脖颈下一凉,梅胜雪挥出的拳头尚未收回,便僵在了半空。

    一柄匕首抵在她的咽喉上,那个孩子童稚的声音响起:“我有嚣张的资格,在我面前,你没有。”

第三十五章 钱小姐

    那天在树林里,梅胜雪曾经见到沈彤从天而降,把膀大腰圆的陶顺儿打倒在地,但是她一直觉得,那或许是巧合,更或许是自己看错了。

    可是现在,冰冷的刀锋抵在咽喉上,梅胜雪只觉一股寒意从背脊直至脚底,不是巧合,她也没有看错,沈彤会武功,而且不是普通的武功。

    这是杀人的武功。

    拿着匕首的手细小白嫩,但是却从容沉稳,好像这个动作,她已经练过千百次,只要出手,一击得中。

    “你究竟是谁?”梅胜雪感觉到自己声音中的颤抖,她怕了吗?面对飞鱼卫她没有怕过,从杨家护卫中杀出来她也没有怕过,但是此时此刻,面对一个比自己小了七八岁的小姑娘,她却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

    这是面对死亡的恐惧,梅胜雪第一次感觉到死亡离她很近,近在小姑娘一念之间。

    “沈彤。”声音里带着愉悦,但是抵在咽喉上的刀尖却未移开半寸。

    “沈家是书香门第,怎会让女儿学武功的?”而且还不是普通的武功,这么快的出手,梅胜雪生平未见。

    “沈家的事轮不着你过问。”笑语盈盈,却丝毫不让。

    梅胜雪挥出去的拳头终于收回,她颓然地说道:“其实我们两家可以合作。”

    “或许吧,但是你不配和我谈,换个能主事的人来见我!”

    咽喉上的刀尖终于移开,梅胜雪这才发现,自己的里衣竟已湿透。

    “我家长辈不便出来。”她说道。

    “是吗?那就别谈了。”沈彤收起匕首,转身向屋里走去。

    房子被烧得残缺不全,但这是她的家,今夜她不想离开。

    芳菲恨恨地瞪了梅胜雪一眼,跟着自家小姐进屋。她没想到春鹊这么坏,不但打她还差点打了小姐,在陶家时,她可没少帮春鹊干活儿。

    廊下只留下梅胜雪一个人,她怔怔一刻,转身离去。

    良久,芳菲探出脑袋看了看,又飞快地把脑袋缩回去,跑到沈彤身边:“小姐,春鹊走了。”

    “她不是春鹊......咦,她还没告诉我,她为什么长得这么矮呢。”沈彤笑着说道。

    “矮吗?春鹊不矮,她比我高半个头呢。”虽然芳菲看到了一切,可她还是搞不明白,在王牙婆那里时,她就和春鹊认识了,为什么春鹊说变就变了呢。

    “你是小孩,她不是。”沈彤摸摸芳菲的小脑袋,没留头的小丫头,头发才到耳下两寸,发尾卷翘,十分可爱。

    “她和我同年,是小孩。”芳菲认真地纠正,小姐一定是被春鹊气糊涂了。

    “她不是小孩,她只是长得矮,假扮成小孩而已”,沈彤耐心解释,芳菲虽然年纪小,可是也到了该长记性的时候了,“还有,以后遇到她,无论她问你什么,我没让你说话,你都不要理她,记住了吗?”

    “记住了。”芳菲点点头,从怀里掏出半块饼子,这是在十里铺时,好心的大婶给的。她把饼子掰成两块,大的给了沈彤,自己拿着小的狼吞虎咽地啃起来,小小的一块饼,两三口就吃完,小丫头看看沈彤手里还没有吃完的饼,咽咽口水。

    沈彤莞尔,脑海里浮现出另一个人来,也是八、九岁的小姑娘,也是和她一起吃东西,只不过那人吃得比芳菲好看多了,斯斯文文,秀秀气气,即使是艰苦的野外训练,那人也会在吃饭前用帕子把她的手擦拭干净,吃完东西,还会细心地抹去她嘴角的残渣。

    沈彤把最后一块饼塞进嘴里,找了一块相对干净的地方,对芳菲说道:“早点睡吧。”

    第一缕晨曦透过残破的屋顶照进来,沈彤睁开眼睛,她推推睡成小猪的芳菲:“起来了,我们去外面走走。”

    清晨的柳家湾终于有了人气,有出来倒夜香的,也有推着小车出门的,人总要吃喝拉撒,既然傍晚的时候看不到人,那么早上就一定能看到。

    两个小姑娘手牵手走在街上,立刻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有位提着菜篮子的老太太左右看看,确定小姑娘没有家里人跟着,她连忙走过来:“你们是谁家的孩子,快回家去。”

    两个小姑娘有些惊慌,怔怔地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又有几个人走过来,对她们指指点点,忽然,一个三十多岁的媳妇惊叫一声,所有人都看向她,只见她指着沈彤颤声说道:“你不是钱家小姐吗?没错,就是你,我去过你家送绣活儿,见过你两回呢。”

    钱家小姐?

    丢了的钱家小姐?

    “阿民家的,你没看错?这真是钱家小姐?”一个老妇人的声音里带了哭腔,她的外孙女丢了,女婿却不肯去找,说钱家小姐都找不到,自家丫头更别找了,反正也是个赔钱货。

    “没错,就是钱家小姐,我见过两回呢。”阿民家的走近两步,仔仔细细地端详沈彤。

    片刻之间,沈彤周围已经围满了人,钱家小姐是第一个丢的,她回来了,那么其他孩子是不是也能回来?

    “钱小姐,你看到我家小翠了吗?她和你一般高,笑起来有酒窝儿。”

    “土匪怎么只放你一个回来,其他人呢?”

    还有人指着芳菲,说道:“这个小姑娘我见过,是大老李家的二丫。”

    芳菲连忙摇头:“我不是二丫,我不是。”

    “哎哟,阿力叔,你认错了,二丫没丢,大老李带着一家子去亲戚家避祸了,人家好好的呢。”

    被叫做阿力叔的汉子摸摸脑袋,继续不依不饶:“不是大老李家的二丫,就是刘裁缝家的那个丫头,我不会认错的,一定是她。”

    芳菲又摇头:“我是陪我家小姐一起来的,我不是二丫,也不是刘裁缝家的,你们认错人了。”

    陪着小姐来的?那就是钱小姐的丫鬟了,原来钱小姐是和丫鬟一起被土匪拐走的。

    围观的人群终于把注意力从芳菲身上移开,指着沈彤,七嘴八舌又说开了:“你快说话啊,其他人呢?”

    “你怎么不说话,看见我家小翠了吗?你快说啊!”

    先前那个老太太朝着沈彤扑了过来,芳菲连忙伸手挡在沈彤前面:“不许......”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老太太便扑到了她的身上,芳菲没有站稳,一老一小摔在地上。

    “你们这是干什么!”一声暴喝忽然响起......

    该来的人终于来了。

第三十六章 我饿了

    沈彤踮起脚尖,拔着脖子望过去,她看到几个人正走过来,先前七嘴八舌的百姓纷纷让出一条路来。

    显然,他们知道来的是什么人。

    为首的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锦衣华服,昂首挺胸,跟在他身边的是位花白头发的老者,目光不停地在男人与围观百姓们身上游走,似是在观察男人的脸色。

    在他们身后,还有三四个随从打扮的,太阳穴高高鼓起,一看就是练家子。

    和芳菲一起摔在地上的老妇人好不容易爬起来,还没有站起,就看到走来的几个人,她手脚并用,爬到老者脚前,哀哭道:“里长啊,钱家小姐回来了,您快问问她,我家小翠在哪儿啊!”

    “钱家小姐?”被称做里长的老人惊讶地看向被众人围在中间的沈彤,还有刚刚从地上爬起站起来的芳菲。

    “是啊,那个就是钱家小姐,阿民家的见过的,不信您问阿民家的。”老妇人颤颤微微地站起来,指着缩在一旁的妇人。

    里长看向那妇人,锦袍男人也看了过来,双目炯炯,如同两道利刃,妇人吓了一跳,神色间也紧张起来,没有了刚刚的口齿伶俐:“......我去钱家......去钱家送过绣活儿......见过......见过钱家小姐......”

    男人的目光从妇人身上移开,又看向里长,目光里带了几分嘲讽。

    里长额头的青筋动了动,对那妇人不悦地道:“阿民家的,你见过钱小姐,为何之前不说啊,钱小姐丢了以后,我问过你们,有谁知道她的样子,你们可都说从未见过她的啊,这才几天啊,都忘了吗?”

    阿民家的抓着菜篮子的手微微颤抖,她忙道:“......我去送绣活儿时......多、多看了一眼......也没看清眉眼,就是个没留头的小姑娘,......和......和这两个小女娃差不多高矮......”

    “阿民家的,你刚刚可不是这样说的,你怎么......”没等阿民家的把话说完,老妇人就嚷嚷起来,她虽然上了年纪,可是耳不聋眼不花,刚刚阿民家的说她不会看错,还说见过两回,这就是钱家小姐。

    “行了行了,刘老太太,我知道你的外孙女丢了,你很难过,可也不能看到小姑娘就以为是你外孙女回来了,再说,官府已经在找了,你们只管回去等消息,不要再聚众闹事了,散了吧,都散了吧。”里长语重心长,一副善长仁翁的形象。

    老妇人还要再说,就被几个好心的乡邻劝着走了:“里长说得对,咱们回去等消息,快点走吧。”

    刚才还围得满满的人群四散开去,阿民家的自是跑得最快。

    今天真不该出来,快些回家关门闭户。

    好不容易热闹起来的街上,片刻之间只剩几个人。

    锦袍男人缓步走到沈彤面前,嘴角微微勾起,上上下下打量着她:“这鼻子确是有些像啊。”

    沈彤忽然想笑,这已经是第二个说她鼻子的人了。

    第一个是屠卫,屠卫说她长着一个沈家人的鼻子;

    现在这位是第二个。

    沈彤没有说话,她的眸子迎向男人打量的目光,没有畏惧,更没有躲闪。

    “几岁了?”男人声音清冷,如同寒檐冰锥。

    “八岁。”沈彤的双唇轻启,她笑了。

    里长并不知道钱小姐的真实身份,而这个男人也不想让他知道,他宁可自己查,也不让阿民家的当众指认,里长察言观色,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所以,这个男人只问她几岁了,却没问她的名字。

    “八岁?好,很好。”男人说道,脸上的神情和他的声音一样冰冷。

    “我们饿了,衣裳也不够穿”,沈彤脆生生地说道,她又抬起脚来,“鞋子也破了。”

    “嗯,那就先去吃饭吧”,说着,男人又看向里长,“给她们准备几身新衣裳,嗯,还有新鞋。”

    里长如获大赦,连忙说道:“老朽这就去安排,这就去安排。”

    半个时辰后,沈彤和芳菲已经坐在了一间宽敞明亮的客厅里。

    半新不旧的家什,墙上挂着泛黄的字画,偌大的八仙桌上摆满五颜六色的点心,还有两盅甜汤。

    芳菲的眼睛都看不过来了,她使劲吞着口水,两只小手在桌下绞来绞去,身子却坐得笔直,一动也不敢动。

    “没事,他们不会下毒的,吃吧。”沈彤笑着说道。

    “小姐......”芳菲压低声音,小声说道,“咱们不认识他们,还是不要吃吧。”

    “怕什么?还怕被他们下了迷药卖给人牙子吗?你又不是没被卖过。”

    又是这句话,芳菲脸红了,是啊,她又不是没被卖过,大不了多卖一次......可是小姐不能被人卖了。

    “那奴婢先吃,奴婢吃了没事,小姐再吃。”说着,芳菲伸手拿起一块红豆糕咬了一口。

    沈彤又笑了,她摸摸芳菲翘翘的小卷毛:“我说没事就是没事,放心吃吧。”

    说着,她自己也拿了一块糕点吃了起来。

    “这种小地方也做不出像样的点心,你们先凑和吃吧。”

    男人的声音骤然响起,芳菲吓得手一抖,点心掉到了桌子上。

    锦衣男人不知何时走了进来,他打量着桌边坐着的两个小姑娘,目光落到沈彤身上,小姑娘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小脸,咧开嘴,冲他笑了笑,便继续吃起来。

    男人没有再说话,他缓步走了出来。

    一直候在外面的随从凑过来,低声问道:“将军,这真的是......”

    “不知道。”男人摇了摇头,双手背在身后,向廊外走去。

    太突然了,这个小姑娘出现得太突然了,世上怎会有这么巧的事呢?

    而且,是谁把她们送过来的,难道自己这一行人的行踪已经被人掌握了吗?

    “将军,这件事有些蹊跷啊,要不要先问问她们?”随从说道,他所说的她们,自是正在屋里吃饭的两个小姑娘。

    半夜里,他们接到飞鸽传书,有两个小姑娘出现在柳家湾,这两个小姑娘在街上转了一圈儿,就去了河边,自称是钱家的亲戚,找摆船老汉打听钱家的事,天黑后,她们去了已经烧毁的钱家宅子,并且在宅子里过了一夜。

    他们连夜动身,天亮时分赶到柳家湾,刚刚见到柳家湾的里长,紧接着就见到了这两个小姑娘。

    现在想想,他们真的是被这两个小姑娘引来的。

第三十七章 龙虎卫

    这里是里长家的老宅,和里长现在住的新宅子在同一条巷子。里长的父亲生前是位秀才,老宅布置得古雅大方,但凡是有贵客前来,里长都会在这里招待。

    前几天柳家湾出了大事,丢了几个孩子,还有人在夜里看到持刀的匪人。这件事惊动了官府,县丞亲自带了几个衙役过来,酒宴过后,醉醺醺的县丞摸着山羊胡子对里长耳语:“明年是张大人的通考之年,地方上千万不能出事,眼下这个案子,一定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影响到张大人的考评,咱们也没好处是吧?“

    大齐的官员考核,分为考察和考满。考察是每六年一次,而考满则是在官员任职的第三年、第六年和第九年皆有考核,明年是知县张博为官的第九年,称为通考之年,这一次的考满,决定着张博接下来的官职升降和调留。

    上乔镇和下乔镇虽然一衣带水,但却隶属于两个县。上乔镇属乔河县,下乔镇则属于临江县。乔河县的十里铺刚刚发生灭门惨案,据说知县大人没能捂住,已经传到州府了。

    这一两年,临江知县张博一直小心翼翼,生怕所辖之地闹出乱子影响到自己的前程,因此,柳家湾的事刚刚报到衙门,他立刻重视起来,派了八面玲珑的县丞过来,把这件事压了下来。

    里长自是心领神会,软硬兼施,一边安抚百姓,一边又危言耸听:“钱家太太丢了孩子又是烧房子又是发疯闹腾,结果呢,把土匪惹急了,连她也给抓走了。”

    没过几天,十里铺张员外家被土匪灭门的事传到了柳家湾,这下子就连丢孩子的人家也不敢闹了,能避就避,能躲就躲,不能躲避的就关门闭户。

    为此,知县张博还让人专程过来,称赞里长“善行乡里”。

    里长虽然觉得有愧,可他也无计可施,也只能如此了,只能盼望那些土匪手下留情,孩子们能留下性命。

    连续几天相安无事,可是就在前天,有人找到了里长。

    来人名叫莫敢,他手持龙虎卫的凭信,来调查钱家的事。

    里长听到龙虎卫三个字,立刻怔住了。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小小的柳家湾,竟然会引起龙虎卫的关注。

    太祖登基之时,前朝余孽拥立一个襁褓中的孩子,在南边建立小朝廷,称后晋。

    定国公萧渊派遣手下五虎将中的邹震和蒋涤青率兵南下,一年后,后晋土崩瓦解,但是小皇帝下落不明。

    萧渊请旨成立龙虎卫,大齐初建,人心不稳,地方上时有小股流寇滋事,龙虎卫的职责不仅是追查后晋小皇帝下落,更是为了整治地方。

    飞鱼卫和龙虎卫一北一南,飞鱼卫重在刑狱和情报,而众所周知,龙虎卫的背景则是军队。龙虎卫由定国公萧渊创立,第一任指挥使是五虎将之一的邹震,龙虎卫虽然挂在五军都督府下面,但是自太祖皇帝驾崩后,五军都督府便对在南边的龙虎卫鞭长莫及了。

    对于南边的百姓而言,或多或少都听说过龙虎卫,因此当里长得知来人是龙虎卫时,着实吓得不轻。

    龙虎卫的事,别说是县衙,就是州衙和府衙也管不了,再说他们也不敢管。

    莫敢询问了钱家的事,便在这里住了下来,一住就是两天。就在里长估摸着莫敢该走了的时候,今天一大早就迎来了这位锦衣男人。

    此人姓蒋,里长没敢细问,看莫敢的恭敬态度,就知道这位一定是龙虎卫的大人物。

    里长现在只盼着这些人什么也查不到,快点离开柳家湾,免得把事情闹大,知县大人那里不好交待。

    现在,他正有些局促地坐在蒋大人对面,把前天和莫敢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钱家是八年前搬来的。以前柳家湾有位名医相老大夫,来求医问药的不计其数。钱老太爷就是来求医的,唉,钱太太是个可怜人,她和相公一起陪着钱老太爷来求医,可是路上行船遇到风浪,钱家相公去给船家帮忙,一个不小心被浪头打进江里,好不容易救上来,人已经不行了。可怜钱太太有孕在身,夫君身故,还有位病重的公公。可惜他们来得不巧,好不容易来到柳家湾,相老大夫却先他们一步云游去了。”

    里长小心翼翼地喝了口水,继续说道:“钱太太那时重孝在身,又有身孕,钱老太爷白发人送黑发人,病上加病。当时听说相老大夫不在,钱太太当场就晕过去了。老朽听说以后,就建议他们先在这里住下来,一来钱老太爷和钱太太都不适合远行,二来相老大夫说不定哪天就回来了呢。”

    “他们便租了房子,在这里安顿下来,不久,钱太太生下了一个女儿,钱太太生下女儿那天,柳家湾来了一位游方道人,那道人在钱家借宿了一晚,作为回报,他给钱老太爷开了一张药方。或许是看到孙女心里高兴,或许是那道人的药方真的有用,钱老太爷的身体渐渐好了起来。刚好我家一个亲戚要卖房子,钱老太爷就买了下来,就是烧毁的那一处。相老大夫一直没有再回来,后来听说是死在外面了,那消息传到柳家湾,钱老太爷那些念想就没有了,就此一病不起,这一次游方道人的药方也不管用了,也就是他们来到柳家湾的第三年,钱老太爷过世了。”

    “钱太太知书达理,从此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专心在家抚养女儿,老朽虽是里长,可是也就是在钱老太爷过世的时候,见过钱太太一次,再见到她时,就是她女儿丢了以后了,她疯了,唉,换上谁也受不了,夫君死了,公公也过世了,好不容易养大的女儿,也丢了,她一个妇人,哪能撑得住啊。”

    坐在对面的锦衣男人直到这时,才开口问道:“听说钱太太是被土匪抓走的?”

    里长心里暗叫不好,知县大人最担心的就是这件事。

    他忙道:“说起来也就是一个人看到了,就是刘老太太的女婿,他的女儿小翠也丢了,他心里烦,夜里睡不着,想出去买酒喝,一出门就看到街上有人拿着明晃晃的刀剑,把他吓得半死,连忙关上门,也没有仔细看,后来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是做梦还是真看到了,那人平时就贪杯,十有八、九就是喝多了眼花,这太平盛世,哪有土匪啊。”

第三十八章 来信

    蒋大人默不作声,冷漠的脸上没有表情,里长不由自主又不安起来,他想起一句话“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他不是秀才,可也是斯文人,龙虎卫的人应该算是当兵的,所以肯定是说不清了。

    里长笑得尴尬却不失礼貌,小心翼翼地说道:“我们这里乡邻和睦,家家户户守望相助,平素里就连口角都少有,钱家虽是外来户,可是与乡邻相处融洽......”

    正在这时,先前里长见过的莫敢走了进来,他看一眼里长,欲言又止。

    蒋大人见状,端起了茶:“里长,就这样吧。”

    里长如获大赦,连忙告辞出来。到了外面,里长用衣袖抹下额头,居然出了一头薄汗。

    屋内,蒋双流沉声问道:“何事?”

    莫敢压低声音说道:“将军,家里来信了。”

    蒋双流眉头微动,问道:“送信的是谁?”

    “崔小鱼,这会儿扮成货郎在外头。”莫敢说道。

    蒋双流道:“看看他的货挑子里有没有小姑娘喜欢的东西,连人带东西一并领进来。”

    “是。”莫敢应声出去。

    片刻后,莫敢就领着一个货郎模样的人走进院子,刚好里长家的两个婆子捧着衣裳鞋袜送过来,莫敢道:“都交给我吧。”

    说着,他又冲着货郎道:“把挑子放在这里就行了,只把我刚刚捡出来的那几样拿着。”

    货郎满脸为难:“大爷,这是我吃饭的家伙,如果丢了......”

    “少废话,没人偷你东西,快点进来!”

    莫敢一脸的不耐烦,大步向正屋走去。货郎看看那挑子,又看看走在前面的莫敢,只好冲着那两个婆子苦苦一笑,小跑着跟了上去。

    两个婆子叹了口气,里长让她们送东西过来,还以为能有赏钱,现在可好,鸡毛都没一根......

    蒋双流坐在太师椅上,若有所思。崔小鱼一进来,便恭身行礼:“将军,小的终于追上您了。”

    说着,他从带进来的一堆货里挑出只香粉盒子,手指拨了拨,取出个拇指大的小竹筒,他把竹筒上沾的香粉吹了吹,又在自己衣裳上抹了两下,这才恭恭敬敬捧到蒋双流面前。

    蒋双流还没有接过来,就闻到一股脂粉香气,他皱皱眉:“你就不能放在别的地方?”

    崔小鱼咧嘴笑了,露出一口白牙。

    蒋双流熟练地打开竹筒,倒出一个细长的纸卷,纸卷展开,上面只有几个字。

    “七少已动身,去往京城。”

    蒋双流的眉头锁得更紧,他嘟哝了一句:“就不能等我几天?”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可是崔小鱼听得清清楚楚,他笑嘻嘻地道:“将军,哪个不长眼的没等您?小的去揍他。”

    蒋双流看他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没理他。

    “莫敢。”

    “在。”

    蒋双流话音刚落,一直候在门外的莫敢就大步走了进来。

    蒋双流指指崔小鱼带进来的那些零碎,道:“把这些破玩意,连同衣服鞋袜都给那两个小姑娘送去,让她们动作快些,我们立刻动身。”

    “是。”莫敢把崔小鱼抱进来的那些东西一骨脑拿了,转身就往外走。

    崔小鱼一看就急了:“将军,我呢?”

    蒋双流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冷冷地说道:“你的屁股不疼了?”

    崔小鱼猛的瞪大眼睛,下意识地伸手去捂自己的屁股:“......七少?”

    “怎么?还跟着我们吗?”蒋双流饶有兴致地问道,可是脸上却依然没有表情。

    “嘿嘿,小的还有正事呢,祝将军和莫敢哥哥一路顺风,小的先告辞了。”

    说完,他一溜烟儿地就跑了。

    蒋双流摇摇头,骂道:“小兔崽子,溜得真快。”

    隔着月洞门是个跨院,两个小姑娘正在相互整理衣裳,里长是个细心的人,让婆子送来的衣裳也是主仆有别。

    柳家湾是小地方,不一定会有成衣铺,这衣裳应该是里长家里人缝好还没有穿过的,料子算不得上好,但颜色鲜嫩,看着就舒服。

    沈彤上身是件鹅黄小袄,下面是条翠绿的裙子,衣裳很合身,就像量身裁制的一样。

    芳菲在莫敢送过来的一堆零碎里挑了两根红头绳,仔细地扎在沈彤的头发上。沈彤和她一样,都还没有留头,头发短短地刚到下颚,红头绳扎在头顶两侧,像两只小蝴蝶。

    “小姐,你真好看。”芳菲歪着脑袋看着自家小姐,顺带欣赏着自己扎的蝴蝶结,一双眼睛笑成月牙儿。

    沈彤摸摸她的小脑袋,这孩子的头发又卷又翘,先前还以为是没有梳通,现在梳好了还这样,显然是天生的,不过毛茸茸的很可爱。

    “你也好看。”沈彤笑着说道。

    芳菲更高兴了,在那堆东西里找出一块帕子,把她们没有吃完的点心用帕子包上,连同换下来的旧衣裳放到一起。

    “你拿点心干嘛?”沈彤问道。

    “当干粮啊,嘻嘻,奴婢看那位大爷不像是抠门的人,不会小气这几块点心吧。”芳菲想了想,索性又把一只大苹果也包了起来。

    “放下,不用拿了,至少接下来的这几天,都会有人请我们吃饭。”沈彤像个大人一样正襟危坐,看看墙角的沙漏,嗯,差不多到时辰了。

    “请我们吃饭?”芳菲先是一喜,接着就紧张起来,她凑到沈彤面前,小声说道,“小姐,您是说带咱们来的这些人吗?万一他们不是好人怎么办?万一下顿饭他们下毒怎么办?”

    其实芳菲还想说,万一他们把我们卖了怎么办?可是她想起自己已经被卖过两回了,就又把话咽下了。

    “不会,至少暂时不会。”沈彤说着就站起身来,因为透过敞开的窗户,她看到了莫敢。

    莫敢满脸是笑,用自以为最和善的口气对她们说道:“换好衣裳啦?哎哟,你们可真懂事,走吧,咱们去坐船,船上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还能看到鱼鹰子捉鱼呢。”

    “嗯”,沈彤转身对芳菲说道,“我们走吧。”

    芳菲犹豫了一下,恋恋不舍地放下包好的点心,唉,还有个大苹果呢。

    从莫敢身边经过时,沈彤扬起脸来,对莫敢道:“你像个拐小孩的。”

    原来小姐也有同感啊,芳菲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她立刻加上一句:“你不像好人。”

    莫敢先是一怔,接着不可置信地望着已经走出去的两个小姑娘,他像拐小孩的?他不像好人?

第三十九章 飞鸽

    下乔镇位于乔河下游,乔河在柳家湾转了一个弯,便到了小渡口,过了小渡口,就流入了内西江。

    “小姐,你看,真的有鱼鹰子呢。”

    船不大,芳菲一喊,满船都能听到她大呼小叫的声音了。

    蒋双流还是那张冰冷僵硬的脸,自从上船,他的目光便都在沈彤身上。开始的时候,两名随从甚至怀疑,小女娃会被蒋双流吓哭,可是事实却出乎意料。

    那小女娃喝着茶吃着点心,丫鬟叫她,她就跑过去看鱼鹰子捉鱼,不但没有被吓哭,而且怡然自得,像是没有察觉到蒋双流正在看着她。

    蒋双流就坐在她对面,又怎会察觉不到呢。

    “鱼鹰子捉的都是小鱼,一点儿也不厉害。”小丫头说道。

    捉的是小鱼就不厉害了吗?

    小女娃的思维真是又简单又有趣。

    “小鱼烤起来也很好吃。”沈彤说道。

    “鱼刺太多了,扎嘴。”芳菲咽下口水,她没有吃过烤小鱼,但她吃过炖小鱼,细细小小的鱼刺,很扎嘴。

    “那就烤大鱼吧。”沈彤又说。

    “好啊。”芳菲说完,就发觉不对劲儿,小姐好像不是对她说的,她看到小姐转过身来,是冲着那位冰块脸的人在说话。

    蒋双流抬起头,对着站在一边的随从说道:“烤大鱼。”

    芳菲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这人真的让烤大鱼啊,他听小姐的话吗?

    她凑到沈彤耳边,小声说道:“小姐,那个人他......”

    沈彤笑笑,摸摸芳菲的小卷毛:“等着吃鱼吧。”

    “小姐,你看,那个拐小孩的坏人在放鸽子呢。”

    芳菲又一声大叫,这一次蒋双流的眉头终于动了动。

    莫敢这小子,做事太不小心了。

    莫敢当然也听到了,他一脸尴尬地走到蒋双流面前:“送出去了。”

    你还用过来说吗?整条船的人都知道了!

    ......

    次日清晨,龙虎卫指挥使邹雪怀就收到了消息。

    他本就白面无须,现在脸色更白了。

    前些日子,莫敢跑来找他讨要凭信,说是为了在南边行走方便,他猜到这小子另有所图,于是便拒绝了。可是莫敢这小子不但不走,反而跪在地上抱着他的腿,哭得像个娘们儿似的,邹雪怀无奈,只好把凭信给他,但也让人暗中留意。

    好在莫敢虽然拿着龙虎卫的凭信,倒也没有做过出格的事,顶多就是强买强卖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小事。

    可是今天邹雪怀才知道,他上当了。

    柳家湾不但来了龙虎卫,而且还是一位来头不小的蒋大人。

    什么蒋大人,龙虎卫从来就没有过蒋大人,蒋双流这小子,不但派了莫敢从他手中拿到凭信,还亲自冒充起龙虎卫来了。

    “都爷,咱们在临江县里的探子截获了莫敢的飞鸽传书,说是蒋大人已经离开柳家湾,一切顺利。咱们在那边的人立刻去柳家湾调查,这才知道来过一位派头很大的蒋大人,还带走了两个小女娃。都爷,咱们要不要去追?”说话的是邹雪怀的心腹,消息就是他带来的。

    “追?你以为莫敢的鸽子怎么就恰好被你们截获了?老蒋是故意要把消息传到我面前来的,他要告诉我,他来过,他在我的眼皮底下走了一圈儿,而我们直到他走了以后才知道!你们这些蠢货,让人给耍了!”

    邹雪怀越是生气,脸色就越白,现在他的脸色,就像寒冬腊月的大雪地。

    “都爷,属下这就让人去追,说不定还能......”心腹忙道,邹雪怀很少动怒,这一次是真的生气了。

    “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蒋双流打着龙虎卫的旗号南下了?你让国公爷省省心吧。”邹雪怀冷冷地说道。

    蒋双流是秦王的人,他本应在西北的,忽然出现在南边,还是打着龙虎卫的旗号,这就坐实了龙虎卫与秦王有勾结了。

    心腹倒吸一口冷气,蒋双流就是算准了他们不但不敢追,甚至还不敢声张,所以才会肆无忌惮。

    “都爷,那也要震摄他们一下,这里不是大西北,不是秦王的地盘,更不是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心腹说道。

    邹雪怀叹了口气,挥了挥手,示意心腹出去。

    他要给国公爷写信,把这边的事告知国公爷,国公爷如要怪罪,他也一力承担。

    想起远在京城的定国公萧长敦,邹雪怀愧意更深。

    八年了,自从二老爷萧长厚死后,身为长兄的萧长敦就被千夫所指,上至文人墨客,下至贩夫走卒,提起萧长敦便是一句“无情无义,不念手足之情”......

    身为托孤重臣的萧长敦,从此后称病在家,闭门不出。

    皇帝荣宠不断,定国公府依然花团锦簇,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再多的荣宠,也不复定国公府昔日荣光。

    邹雪怀苦笑,今年过年的时候,有人往定国公府门前的石狮子上泼大粪,泼粪的人当场抓住,是平南侯封家的门人,众目睽睽之下,那人破口大骂,那些话虽然都是坊间时常听到的,但是传到邹雪怀耳中,依然字字扎心。

    平南侯封家早就不在了,同为霄云二十四将之一的封家,早在八年前就被夺爵了。夺爵后的封家儿郎被派到东南剿海盗,从没有打过海战的封家军,死伤惨重。

    那个封家的门人说的是什么呢:“封家人虽然死了,可是死在沙场上,死得其所!萧家人还活着,可是你们活得连狗都不如!你们享受着祖宗的蒙荫,喝着同胞兄弟的鲜血,你们不是人!”

    一只手紧握成拳,另一只手提起狼毫笔,定国公府还在,萧家还在,龙虎卫还在!

    狼毫笔尚未落下,刚刚出去的心腹又回来了。

    “都总,七......”

    “大惊小怪,怎么回事?”邹雪怀不悦,这名心腹平时也算沉稳,今天这是怎么了?

    心腹在书案前站定,脸上却难掩惊惧,他深吸口气,终于让自己缓和下来。

    “七少要进京了。”

    邹雪怀一怔,手中的狼豪笔落在纸上,雪白的信笺上染出一团墨渍。

第四十章 黄叶舞秋风

    南边还是绿树葱茏,千里之外的京城却已到了秋叶飘零的时节。

    银杏胡同外面黄叶纷飞,那十几棵粗壮挺拔的银杏树在秋风中摇曳,卸下遮天蔽日的金黄树冠,渐渐露出灰白的枝桠。

    最初这里的银杏只有一棵,已有几百年的树龄,银杏胡同也因此得名。

    太祖皇帝立朝后,把银杏胡同赐给了定国公萧渊。那时萧渊已逾四旬,膝下却只有一子萧长敦,武将之家最是讲究人丁兴旺,萧渊特意请了钦天监的李无涯来给新宅子看风水,李无涯便让萧渊又移来一棵银杏树,种在原先那棵树旁边。

    说来也巧,那棵银杏树移来的第二年,定国公夫人孟氏以四十高龄生下一子,取名萧长厚。

    这件事在京城一时传为美谈,定国公的两个儿子年龄相差了二十岁,人人都说是因为多种了一棵树的缘故。

    太祖皇帝听说后,宣旨让萧渊和孟氏抱着只有几个月大的萧长厚进宫。

    那日,孟氏和孩子见过太祖皇帝后,便去了皇后杨氏的坤宁宫。

    说来也巧,孟氏刚和杨皇后聊了几句家常,内侍便传来喜讯,容嫔发作了。

    当天容嫔诞下一子,便是皇四子,后来的秦王周桓。

    太祖皇帝虽然已经有了三位皇子,但这个儿子对他而言意义不同。

    这是第一个在皇宫里出生的皇子,而且也是生母血统最高贵的一位皇子。

    容嫔康氏双十年华,是前朝哀帝十六女容嫣公主,也是太祖皇帝最宠的嫔妃。

    是以四皇子刚刚满月,容嫔便母凭子贵,封为贤妃,位列四妃之一。

    太祖皇帝很高兴,想起四皇子出生那天,恰逢萧渊夫妇带萧长厚进宫,而萧长厚的出生本就有几分神奇,于是太祖皇帝在萧长厚尚在襁褓时就给他封了一个正四品上骑都尉。待到萧长厚五六岁时,便时常被召进宫去和皇子们玩耍。

    萧长厚和四皇子周桓同龄,比五皇子周梓年长两岁,这两位小皇子中,他和四皇子最为亲厚。

    后来皇子们满了十三岁,纷纷出宫开府,萧长厚和四皇子更是形影不离,千金裘,五花马,仗剑而歌,他们是大齐顶尖的王孙贵胄,是京城最引人注目的少年。

    再后来四皇子封了秦王,去了西北;五皇子封了桂王,去了广西,从此后天南地北,各奔西东。

    ……

    定国公萧长敦背着手,伫立在院墙下,青砖碧瓦围起来的那方蓝天下,银杏树的枝干越过墙头探进院子里。

    “国公爷,小的让人去把那些枝子砍了。”阿马在一旁说道。

    阿马不姓马,他跟着主子姓萧,他叫萧马,是早年老定国公萧渊行军时收留的孤儿,他比萧长敦大了两三岁,从小到大,他一直跟在萧长敦身边。

    “不用砍,这样看着热闹些。”微风吹起,几片金黄色的树叶飘进墙来,萧长敦伸手接了一片,捏在手中。

    弟弟萧长厚十五岁时,父亲去世了,从此后萧长敦便是一家之主,长兄为父,他比弟弟大了二十岁,他的长子萧祎、次子萧炜都比萧长厚年长,因此,萧长敦对弟弟除了兄弟之情,还多了几分长辈对晚辈的情感。

    萧长厚成亲前,在那两棵银杏树旁,萧长敦带着萧长厚,兄弟二人亲手种下了十棵银杏树。

    “当年这里只有两棵树,父亲膝下便只有我们兄弟二人,现在我们种了十棵树,这一代我们萧家儿郎至少要有十个了,你可记得,一定要赶在生老十一之前,再多种几棵,哈哈哈。”

    那时,萧长敦已有六子,萧家人丁兴旺,生机勃勃。

    手里的银杏叶渐渐模糊起来,萧长敦黯然松手,叶子随风飞去,一转眼便消逝无踪。

    萧长厚死在他成亲后的第六年,膝下只有一子,那年他只有二十五岁。

    这八年来,萧长敦总是会想,如果那年他们种下的是九棵树,而非十棵,后面的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他们是武人,没有那么多讲究,觉得树种得越多越好,便种了十棵树,却忘了九的寓意才是最好的。

    “国公爷,南边有信来了。”

    耳畔传来阿马的声音,萧长敦没有回头,他木然地伸出手去。

    南边的信,那就是邹雪怀写来的了。

    这些年来,邹雪怀每个月都会写封信来,风雨无阻从未中断。

    有时候,对于南边的一些事,他比飞鱼卫更早知道。

    但是对他而言,也只是知道而已,他早已不过问朝中之事,各个卫所各个衙门的那些大大小小的事,邹雪怀还是会事无巨细告诉他。

    信封递到萧长敦手中,他忽然感觉似乎哪里不对,这才收回空洞的目光,视线落在手里的那封信上。

    他明白了,这种不对的感觉是来源于重量,今天的这封信比起以往要轻了许多。

    他没有回书房,站在墙下就撕开了火漆。

    果然,信封里只有薄薄的一页纸,纸上密密麻麻是邹雪怀的蝇头小楷。

    护国公府派了嫡长孙杨锦程前往上乔镇,陶世遗全家皆亡;秦王麾下怀远将军蒋双流冒充龙虎卫,去了下乔镇......

    看到这里,萧长敦的眸子蓦的一缩,他看到了几个字:七少已去往京城!

    七少......七少......

    萧长敦一遍遍在心里重复着这两个字,他再一次抬起头来,看向院墙之上的那一方天空,又有黄叶被风吹落,萧长敦再次伸手去接,可那叶子却像个调皮的孩子,在他手边滑过......他没有接住。

    萧长敦苦笑,他的手还停在半空,秋风吹起,那片银杏叶在风中舞动,或盘旋,或跳跃,越飞越远,飞过青砖砌起的院墙,飞出了萧长敦的视线。

    七少要进京了,七少要回来了!

    “阿马,去把......”萧长敦没有说下去,他原本想让阿马去收拾院落,可是话到嘴边却咽下了。

    不会回来的,不会!

    “阿马,若是大爷回来了,让他来我的书房。”萧长敦在墙下站立一刻,缓缓离去。

    他的鬓边丝丝白发,背脊微微佝起,一如墙外满地落叶。

第四十一章 我不说

    相比于仅有五十余里的乔河,内西江江面更加宽广,来往的船只也更多。

    最初的那两天,芳菲从早到晚,都在观赏江上风景,看到有货船经过,她会诧异船上的货物好多,不会把船压沉了吧;看到有客船经过,她又会好奇船上有那么多人,带的粮食吃完了怎么办?总之,都是些大惊小怪莫名其妙的问题。

    好在小孩子的耐心有限,到了第三天,她就对江上的风景和大船小船没有兴趣了。

    “小姐,他们要带我们去哪里啊?”随着自己的一句话,芳菲这才发现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沈彤失笑,你在船上三天了,才想起来要去哪里?你不觉得晚了吗?

    “去哪里都行。”沈彤说道。

    “不行不行,如果他们是坏人呢?”芳菲四下看看......跳下去好像会被淹死。

    “坏人就坏人呗,管吃管喝,还不用我们两条腿走路,有何不行的?”沈彤反问。

    芳菲眨眨眼睛,小姐说得好像挺有道理的,她们没钱,又是小孩子,从上乔镇走到柳家湾,鞋子都磨破了,夜里只能住在荒郊野外,吃饭全靠小姐下河摸鱼......想一想,好像现在也挺好的。

    “小姐,那我们不去找太太了吗?”芳菲压低声音问道,虽然她觉得太太应该已经死了,可是她不想承认,如果连太太也死了,小姐就太可怜了。

    “找啊,当然要找。”沈彤看着江面,若有所思。

    前世她是在京城见到母亲,无论现在母亲是否已在京城,她都要去京城找一找。

    而这条船是在北上,即使他们不去京城也没关系,她会想办法让他们去京城。

    没有了小丫鬟的大呼小叫,船上的人终于耳根清净。

    蒋双流的目光再一次落在沈彤身上,小姑娘坐在窗边,正和小丫鬟压低声音叽叽咕咕。

    也就是个小女娃而已啊。

    蒋双流收回目光,他也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这个小女娃有些与众不同。

    这时,莫敢走进来,手里拎着一只鱼篓,芳菲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来,蹦蹦跳跳跑过来:“有小虾米吗?”

    在船上待了两天,她已经和这位看不去不像好人的小哥混熟了,昨天莫敢给了她一只小青虾,她用碗养着呢。

    “有,都还活着,你挑一只养着吧。”莫敢好脾气地说道。

    “好啊,谢谢哥哥。”芳菲眉开眼笑,欢天喜地。

    蒋双流的目光重又移到沈彤身上,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何会觉得这个小女娃与众不同了。

    严格说来不是与众不同,而是与一般孩子不同。

    芳菲为了一只小青虾欢呼雀跃,而这个小女娃却依然坐在窗前,看着江面出神,即使是端庄文静的大家闺秀,这个时候也会好奇地偷偷看上一眼吧。

    而她,却依然坐在那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似乎外界的一切于她而言,都是可有可无的,她感兴趣时看上一眼,不感兴趣时视而不见。

    如果她是一个久历世事的成年人,这不足为奇,但是在一个八岁的小孩子身上看到,这就有些不可思议了,偏偏这个孩子全无那种硬装出来的成熟做作,她的眼神纯净,笑容甜美,是个令人感觉很舒服的孩子。

    蒋双流决定要和这个孩子谈谈了。

    在柳家湾时,他没有盘问这孩子,一是不想露出端倪,二来也担心吓到小孩子。

    蒋双流从不打没有把握的仗,做事亦如此,他觉得现在可以谈了。

    想到这里,他那张千年冰封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船舱里就只有蒋双流和沈彤了,芳菲被莫敢用两只小青虾给骗到了甲板上......

    “是谁送你们到柳家湾的?”蒋双流可没有莫敢的本事,相对于哄小孩,他更喜欢开门见山。

    “没有人。”沈彤说道。

    “你丢了的这些日子在哪里?”蒋双流又问。

    “我在表舅家里,表舅的姨娘要喂我吃寒食散,我害怕,就和芳菲逃出来了。”沈彤没有说谎,她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你们逃出来的?怎么逃的?”蒋双流问道。

    “爬墙头啊,难道还有别的办法吗?”沈彤觉得这人挺有意思,莫非还以为她能杀出重围从大门里跑出去吗?那就不叫逃了。

    蒋双流一怔,他的脑海里勾勒出一幅画面,两个小姑娘你拽着我,我扛着你,虽然费力,但倒也没有多少难度,八、九岁的孩子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

    “后来呢?你们遇到什么人了吗?”蒋双流问道。

    “遇到了啊,回到柳家湾就遇到大叔您了。”沈彤笑眯眯地说道,她们很幸运,遇到一位提供食宿还能坐船北上的好心人。

    “你不怕我是坏人吗?”这是蒋双流很想问的,他把这孩子带出来,太过顺利了,顺利得让他不得不怀疑。

    “怕啊,可是我没有遇到其他的外乡人。”柳家湾的外乡人只有他们。

    蒋双流大奇,他问道:“为什么要是外乡人?”

    “因为外乡人能带我去很远的地方,这样我就能去找我娘了。”

    八岁的小女孩,说话奶声奶气,尤其是她说到娘的时候,蒋双流甚至有些嫌弃自己这两天的迟疑,不过就是个小女娃,除了胆大冷静以外,和其他的小女娃也没有区别。

    “你知道要去哪里找你娘吗?”蒋双流问道。

    “京城。”沈彤毫不迟疑。

    “京城?”蒋双流险些站起身来,直到这句话之前,他仍然不能确定这个孩子是不是传说中的沈家遗孤,但是当他听到京城两个字时,他的心猛的跳漏了一拍,“为什么是京城,你如何知道你娘去了京城?柳家湾的人不是都说你娘是被匪人抓走的吗?”

    “我当然知道了,我还知道那匪人是从京城来的,所以我娘一定是被他们抓去京城了。”小姑娘的脸上没有笑意,她的双手攥成拳头,小小的身体因为愤怒而微微颤动。

    “是你娘告诉过你,京城的匪人会来抓她吗?”原来如此啊,难怪呢,他能把这个小姑娘顺利带走,并不是别的原因,而是她娘之前就告诉过她。

    “我娘不让我告诉别人,我不会告诉你的。”小姑娘不满地瞪着他,不说,我不说。

第四十二章 八条船

    几天后,船行到龙安码头,龙安府是大埠,很是繁华,船靠岸后,莫敢和另一个随从要上岸采买米菜,芳菲羡慕地看着,在船上几日,谁不想到岸上走走啊

    莫敢笑道:“想去就跟着我吧.“

    说着,他看了看蒋双流,蒋双流不说话就代表可以

    芳菲的眼睛亮了:“小姐,我们一起去吧。“

    “我不想去。“沈彤说道

    “那......那奴婢也不去了“,虽然失望,可是芳菲还是愿意和小姐在一起,“不去了.“

    “你去吧,给我带点蜂蜜花生,要房记的“,沈彤笑了笑,“听我娘说的。“

    原来是听太太说的啊,难怪小姐会知道什么房记

    芳菲欢天喜地跟着莫敢走了

    “怎么不去一起逛逛?“一直没有说话的蒋双流开口了

    “大叔没有去啊。“沈彤笑嘻嘻的

    蒋双流无语,他是不应该在这里出现的,柳家湾是小地方,龙安府人多眼杂,他不适合露面,但这些不适合对小孩子说。

    “不想动。”蒋双流气定神闲。

    “巧了,我也是。”沈彤学着他的口气,龙安府啊,她来过,在这里杀过人,龙安卫副使连少安,那是个硬茬子,可最终连少安和他的十六名护卫,全部狙杀殆尽。

    那次,她受了伤,带队的丙一嫌她累赘,要把她绑上石头扔进内西江,辛五一剑刺在丙一身上,丙一措不及防,挨了一剑,辛五冷笑:“现在你也受伤了,是不是也要绑上石头沉到内西江?”

    最终,辛五把她背了回去,她没被沉江,辛五挨了四十棍,打得皮开肉绽。

    而她,从那以后,恨不得把心掏给辛五……

    所以这龙安府有什么可逛的?房记的蜂蜜花生,是她当年布防是看到的,生意很好,很多人排队,芳菲这馋嘴丫头一定喜欢吃吧。

    再说,有人给花钱啊。

    ……

    两个时辰后,莫敢他们回来了,芳菲拿着一大包蜂蜜花生,兴奋地讲诉排队的经历,有好多好多人在买呢,一定很好吃,太太真是好介绍,她没有偷吃,就是闻了闻。

    莫敢却凑到蒋双流耳边低语几句,蒋双流嗯了一声,道:“那就跟在他们后面吧,还是不要碰上的好。”

    沈彤转过身去,嚼着颗花生,余下的推到芳菲面前:“原来是甜的啊,你们拿去吃吧,我喜欢吃咸的。”

    蜂蜜花生当然是甜的啊,小姐不喜欢啊……小姐是给她吃了啊!

    芳菲刚把一颗花生塞进嘴里,沈彤就低声问道:“遇到谁了?”

    芳菲四下看看,见没有人注意她们,在沈彤耳边小声说道:“就是请我们吃葱油饼的那位公子,奴婢没说见过他。”

    沈彤摸摸她的小卷毛以做夸奖。

    杨锦程啊,他要回京城,姓蒋的要跟在他后面,那就是确定也要去京城了。

    再上路,船就慢了起来,有时还会停上一会儿,沈彤知道,这是不想被杨家的人发现。

    这个姓蒋的究竟是什么来头呢?

    看他连赶路也要避开杨家,想来杨家是认识他的。

    她仔细回忆,前世好像没杀过姓蒋的。在死士营的十年里,除了执行任务,她是与世隔绝的,跟着灭灯师太住在山野之地,直到那年进京,她才知道原来已经改了年号。

    她没听说过姓蒋的人。

    她忽然想起那个梅胜雪,梅家卧薪尝胆,想找沈家要说法,真是可笑,不过,看梅胜雪的行事,这些年应该是在路上,姓蒋的瞒不过她。

    既然想不出,也就不想了,她的目的就是去京城,只要姓蒋的把她带到京城,其他的,管他呢。

    他们的船一直跟在杨家船后面,如此走了十几天,内西江汇入运河,一路北上。

    又行了七八日,沈彤渐渐感到了异样。

    刚开始是有一条船跟着他们,他们的船快行,那船也快,他们的船慢下来,那船也慢,他们的船靠岸,那船也靠岸。

    后来是两条船、三条船、四条船,船越来越多,今天沈彤数了数,居然有八条之多。

    船多了,就不再是傻傻跟着,沈彤在心里给这些船编号,今天是甲号船在前,其他船就在后面,觉不越甲船半步,明天是乙号船在前面,其他船就在后总之,只要没有人像她一样给船编号,走在前面的船就很难发现。

    沈彤不知道这些船是跟着自己坐的这条船,还是杨锦程的船。

    今天,莫敢又要上岸买米粮,芳菲要跟着,莫敢没答应。

    芳菲撅嘴,小姐让她跟着这位莫敢哥哥,把莫敢哥哥说话什么,做过什么告诉她,可今天莫敢哥哥不让她跟着,是发现她是探子了吗?

    芳菲失望,她很喜欢这个差事。

    这一次,莫敢回来很好,对蒋双流点点头,莫敢说道:“好,那就在这里住一夜吧。”

    这一路上,他们没少泊船暂住,但只是住,却不让岸。

    不同的是,往常都是暮色四起,今天才刚过晌午。

    听说船不走了,芳菲欢呼,起身就要往甲板上跑,沈彤拉住她:“今天不许离开我半步。”

    芳菲不明所以,但,小姐永远是对的。

    不久,那八条船陆续也到了,但是这些船并没有停,而是继续向前走了。

    “小姐,那些船……”瞧瞧,连芳菲也发现了,这样明显,姓蒋的这些人又怎会不知道?

    所以,这些船不是跟着他们,而是冲着杨家来的。

    沈彤目送那些船走出很远,直到消失在来往的船只中。

    “有趣吗?”一个声音传来,沈彤知道,这是姓蒋的。

    “无趣。”沈彤说道。

    正在这时,轰的一声,巨响传来,放在小几上的水杯震得一阵晃动,茶汤泼了出来。

    接着,又是几声,却没有第一声响了,发闷,像是打进了水里。

    “小姐,这个放炮仗吗?好响。”突如其来的巨响,芳菲吓得小脸发白。

    “不是普通的炮仗,这是能炸死人的鱼雷。”沈彤重又把头探出去,那炮还在像,这是要把杨锦程炸死吗?

    姓蒋的和随从都已到了舱外,其它船上的人也都出来看热闹,恐怕都和芳菲同样的想法,以为是大炮仗,呵,姓蒋的不怕被人看到了吗?

第四十三章 违令者

    几声巨响之后,河面上忽然安静下来,这是死一般的静,静得压抑,静得紧张,静得心惊肉跳。

    沈彤紧紧牵着芳菲的手,目光起起伏伏在河面和两岸游移。

    运河是人工开凿的河流,河道远不及天然形成的江河湖泊宽广,而此处恰恰是这一路上最为狭窄的一处。

    选在此处,更好控制局面,不给对方逃脱的机会,八船追击,强势围攻,鱼雷轰炸,有前侦,有主次,有战术,有后手。

    沈彤的手心湿了,这是屠卫和死士吗?

    就在不久前,她还在老龙王庙见过屠卫,屠卫睚眦必报,他以为陶世遗把真沈彤交给杨家,所以他杀了陶世遗满门,现在来追杀杨锦程了吗?

    这个变故来的太快,忽然涌起的想法让沈彤生出冷汗。

    死士营,前世占据了她几乎全部的生命。

    “火,着火了!”

    随着惊呼之声,火光映红了河面,其实也不过是转瞬之间,熊熊燃烧的火焰中,大条雕梁画柱的大船消失在水面上,冲天的火光吞灭在波光涟漪中,只有尚未散去的浓烟证明刚才的一切不是梦境。

    “快看,有人,有人!”

    几个黑点忽然从水里冒出来,向着岸上拼命游去。

    “没用,除非故意放走,否则逃不掉。”沈彤喃喃道。

    “小姐,那是好心公子的船。”芳菲有点难过,她只有九岁,这是她第一次面对死亡,是她见过的人,船着火了,又沉了,会死人的。

    沈彤没有猜错,绿树葱葱的河岸上,忽然出现了一群人,他们手持长弓,羽箭如雨射向河面!

    “啊”一名随从被箭射中,箭矢自咽喉射入,直透脖颈!他的手无力地松开,拖着的那个人向下沉去。

    见状,紧随其后的杨锦程心中一沉,这个人不是他的随从,他是叔父手下的飞鱼卫!那个沉下去的人,就是他的叔父杨捷!

    杨锦程一个猛子扎入水中,他和他的侍卫一样,自幼生长在北方,水性了了。

    但他必须救叔父。

    此次杨锦程出京,带了三十余人和两名父亲给他的幕僚,他在龙安府住了两日,与叔父杨捷汇合,一起回京。去年,杨捷调入飞鱼卫,虽然暂时只是副使,但这意味着杨家终于开始掌控飞鱼卫了。

    此番,杨捷秘密来到龙安府,轻装简骑,没有惊动任何人,十五名化妆成普通随从的飞鱼卫也在船上……

    鱼雷打过来时,他和叔父正在商量对策,他们早就发现了那八条船,靠岸时,飞鱼卫还暗中查过,这是运河帮的船,盯上的是商户和他的家眷。

    他们早就留意到那条商户的船,锦衣华袍的男人,跟着家丁采买的小丫鬟。

    运河帮要做买卖,当然不值得飞鱼卫出手,只是运河帮难免小题大做了,八条船啊!可笑。

    但是现在,杨锦程知道,可笑的是他们自己!

    什么商户,什么运河帮,都是障眼法,这鱼雷,这箭雨,这是作战,这是兵法。

    杨锦程憋着气,向着杨捷沉落的方向游过去,杨捷不会水,手足并用扑腾着,身体越来越沉,杨锦程从水下抱住他的腿,用力向上托起……

    杨捷的头刚刚浮出水面,又是乱箭齐飞,一支箭如疾风闪电,正中杨捷眉心!

    鲜血在河面上荡开,精疲力竭的杨锦程终于松手……

    夜幕降临,纵横千里的大运河恢复了宁静,无风,无浪,渔灯点点,波光粼粼。

    隔着帘子,两个小小女娃没有动静,被白天的事吓到了,今天她们格外安静,没有唧唧喳喳,也没有把吃剩的蚌壳往河里扔着玩,她们喝下那杯茶,就早早就挂上帘子,这个时候应该早就睡了。

    莫敢笑逐颜开地进来,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兴奋:“七少来了!”

    蒋双流冰冷的脸上有了暖意,这时就敢回来,这胆子真大。

    出了这么大的事,周围沿岸大小衙门,各级卫营,甚至龙虎卫都会出动,不出三日,飞鱼卫就会闻讯而至,就连自己也准备乔装改扮走陆路,离开这是非之地了,他这个始作俑者,反而去而复返,王爷说他胸前一个勇字,让他多读书磨磨性子。

    耳畔传来芳菲均匀的呼吸,沈彤缓缓睁开眼睛。

    茶里有蒙汗药,沈彤悄悄吐了,她有的是办法假装把茶喝下去,她没有阻止芳菲,姓蒋的想杀她们,就像捏死只蚂蚁,掐死就是了,没必要浪费蒙汗药,所以今晚一定有不能让她们知道的事情发生。

    这两天,姓蒋的举动太奇怪了,如果说他和那八条船没有关系,沈彤打死也不信。

    可如果那八条船是屠卫和死士营……

    沈彤不再想下去,不是她不敢,而是她没有时间,她要离开,但不是今夜。

    这一世,她不要再进死士营,她宁可讨饭进京,也不能冒着被屠卫抓走的危险搭顺风船。

    有脚步声传来,那是皮靴踩在船板上的声音。

    “老蒋,你这地方也太小了吧。”一个声音传来,很年轻,是个少年,或者,是个孩子。

    “是啊,不如七少,都是大阵仗。”说话的是蒋大人。

    “今天如何?”少年问道。

    “英雄出少年。”蒋大人说道。

    “可惜让杨锦程跑了。”少年的声音里没有失望,有的是满腔恨意。

    “杨捷已死,目的已经达到。”蒋大人劝他。

    “不,不够……”少年的声音里有浓重的鼻音,他哭了?

    “七少,怎……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你不是要进京吗?怎么忽然来了这里?”蒋大人急问道。

    少年的声音再次响起,依然有鼻音,但说出的每个字都如冰石断裂,沉稳而冰冷。

    “世子薨了。”

    寂寂无声,落针可闻,隔着帘子,也能感受到那如万年封洞般的压抑。

    有双膝落地的噗通声传来,成年男人悲愤的声音:“王爷有何指示?”

    “威武大将军蒋双流、秦王府府卫指挥萧韧,率麾下众将士速回西安,不得耽搁,违令者军法处置!”

第四十四章 搜船

    蒋双流?萧韧!

    都是姓蒋的,蒋双流就是蒋大人,这是无疑的。

    萧韧呢?

    莫敢曾对蒋双流说,七少来了。

    接着少年进来,蒋双流也说“不如七少,都是大阵仗”。

    ......

    这少年就是七少,七少就是萧韧!

    经历了这么多,可沈彤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认知惊讶得一时呆住,以至于没有留意蒋双流和萧韧接下来说了什么。

    待到她从震惊中回复过来,她听到萧韧说道:“不杀个把杨家人,我无颜回去,更无颜在世子灵前叩拜,听说杨捷南下,我就也来了,原以为飞鱼卫是暗中行动,杨捷带的随从不会太多,却没想到杨锦程竟然也在南边。王爷面前,不用你替我求情,是打是罚,我认下便是,横竖我也是王爷养大的,大不了把这条命还他就是了。”

    少年声音里还带着稚气,但是掷地有声。真没想到,萧韧小时候居然这么倔强。

    “谁说要给你求情了,你想得倒美。”蒋双流没好气地说道。

    “今天的事还是要谢谢你,如果不是你装得很像,杨捷叔侄恐怕早就起疑了。”萧韧说道。

    “你是说我看上去很像土财主吗?”蒋双流话音冷冷。

    萧韧没有说话,片刻的沉默后,萧韧道:“我现在就回去,你呢?”

    蒋双流想了想,道:“我带着两个孩子,暂时还能掩人耳目,你先走吧,这边的事情我来善后。”

    萧韧“嗯”了一声,轻声说道:“等你回去时,朝廷的人也该到西安了。”

    蒋双流叹了口气,声音里是难掩的悲伤:“八年了,世子还是没能回来......”

    又是一阵静默,良久,萧韧说道:“我走了,你保重。”

    皮靴声再次响起,由近而远直到听不到了。

    ......

    直到日上三竿,芳菲才醒来,她以为自己起晚了,连忙坐起身来,却见沈彤蜷缩着睡得正香。

    船舱狭小,这些天来,沈彤和芳菲都是挤在一起睡的,没有主仆之分。

    芳菲蹑手蹑脚起身,端了铜盆出去,舱里静悄悄的,蒋双流和他的随从全都不在。

    芳菲有些奇怪,她去找船工要热水,刚刚走出船舱,就见岸上有很多人。

    早晨的时候,码头上都会很热闹,可是今天却不同,除了坐船的客人、行船的船工、搬货的力夫,还多了许多带着兵刃的人。

    芳菲吓了一跳,顾不上要热水,端着空盆跑进船舱。

    沈彤还在睡觉,芳菲连忙叫她:“小姐,快醒醒,外面有很多官府的人。”

    一路而来,芳菲见过很多船,也见过很多人,她认出那些人是官府的。

    沈彤是快天亮时才睡着的,她做了一个冗长的梦,在梦里萧韧的剑抵在她的胸前,她正想反抗,一转眼,面前的萧韧变成一个孩子,她一脚就把萧韧踢飞,她拼命往前跑,遇到辛拾,她想劝辛拾不要回去,回去必死无疑,可是辛拾忽然变成了陶颂之......

    “小姐,醒醒啊!”芳菲快要哭出来了,小姐一向睡得很轻,今天这是怎么了,小姐该不会是生病了吧?

    梦中的沈彤听到芳菲在叫她,心想她不是把芳菲支开借针线了吗?这小丫头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正筹畴间,陶颂之掉头就跑,沈彤急了,抓起一块石头就扔了过去。

    “小姐,我......”

    芳菲被沈彤猛的拽住手,然后一拉,整个人便摔到了沈彤身上。

    沈彤一下子惊醒过来,她睁开眼睛,下意识地四下看看,没有陶颂之,也没有萧韧,只有芳菲苦着小脸狼狈地看着她。

    “怎么了?”沈彤有些好笑,别人梦魇梦到的都是洪水猛兽,她倒好,梦到两个小孩子。

    “小姐,岸上来了很多官府的人,还带着刀剑呢。”芳菲一边说,一边把沈彤的衣裳拿过来。

    沈彤从来也不用人服侍,她穿衣裳和洗漱都很快。她早就猜到几分,昨天出了那么大的事,若是没有惊动官府,那才叫奇怪。

    “蒋......蒋大人呢?”蒋双流要给萧韧善后的。

    “奴婢没有看到蒋大人,莫敢哥哥也不在。”芳菲这才想起来,她还没有打热水呢,连忙端了盆往外走。

    沈彤叫住芳菲:“外面有很多人,我们还是不要露面了。”

    芳菲虽然懵懂,可她有个好处,那就是对沈彤的话绝对服从,小姐永远是对的。

    整个上午,两人就是窝在船舱里,小桌上有昨天没有吃完的小麻花和芝麻酥,两人就着凉茶草草填饱肚子。

    正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声音,沈彤听出来,那是蒋双流手下的一名随从。

    “官爷,我家老爷和管事上岸去了,船上只有小姐,小姐还小,啥也不懂,您们有什么事只管盘问小的吧。”

    “混帐,这是官府盘查,哪里轮得着你在这里挡道。快点让开!”

    “官爷,我家小姐才几岁大的孩子,再说,就我们这船,也不像是藏了匪人的啊。”那随从快要哭出来了。

    “让开!”噗通一声,像是有人摔倒在甲板上,接着传来随从的一声惨叫,显然是被推倒了。

    “出什么事啦?”一个涂脂抹粉的小丫头探出头来,好奇地打量,可是也只看了一眼,她就吓得缩了回去。

    领头的小旗皱眉,这么小的丫鬟?里面还真是小孩子吗?

    那随从好不容易爬起来,见状便高声喊道:“芳菲,告诉小姐别害怕,官爷是来抓匪人的,不是坏人。”

    小旗的眉头锁得更深,这说的是什么话。

    他沉声对身后的几人道:“既然有女眷,你们小心点儿,莫要惊吓了。”

    码头上泊了大大小小几十条船,有官船,也有这种行商的船,真若是惊扰到哪条船上的女眷,哭哭闹闹,寻死觅活,也是麻烦。

    随从见拦不住了,只好哭丧着脸主动上前带路。

    进了船舱,只见方才的小丫头缩在角落里,身后露出个小脑袋来,是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女娃。

    两个小姑娘显然是正在玩闹,小几上放了一堆胭脂水粉,两个人全都抹得花里糊哨,有一个脑门上还画了一朵大红花。

第四十五章 唱戏

    “让开让开,杨世子来了!”

    随着这一声,四周忽然静了下来,刚刚踏进舱门的小旗连忙退到一旁,神态中满是恭敬。

    杨锦程阔步而入,他的一条手臂用布带吊着,显然是受伤了。

    那小旗陪着笑:“世子,您怎么亲自来了?这种小事交给卑职就行了,再说这条船上......”

    “其他船也就罢了,这条船,我一定要来看看。”

    杨锦程目光深邃,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恬淡,看不出喜怒。

    这条船从龙安府就跟在他们后面,飞鱼卫还曾经查过,后来那八条船陆续跟上来,飞鱼卫又去查过,也不怎么的他们就全都相信了,相信那是运河帮的水匪们做买卖,也相信这条船是行商和他的家眷。

    运河上的船只很多很多,除了中途靠岸的,从南到北,大多都是同一航线,跟在他们后面的船也有很多,不仅只有这一条,当初为何会唯独注意到这条船了呢?是啊,仔细回想起来,是因为诸多船只里只有这条船一直跟在后面,途经码头停船歇脚时,其他船有先行的,也有后走的,唯有这只船,从不领先,就连偶尔的一次也没有。

    所以就查了。

    查过之后,什么也没有发现,于是便不再去管。

    现在想来,这条船的确是可疑的。

    杨锦程的目光在船舱里扫过,船舱狭小,一目了然。两个小姑娘像是受惊的小动物,缩在一角警惕地看着他们。

    飞鱼卫查看的消息中,便有小女娃,小女娃看人钓鱼,小女娃跟着家丁上岸采买,小女娃透过窗子往河里扔蚌壳。

    也就是因为小女娃,所以他们才能肯定这是行商带着家誊。

    杨锦程缓步走到两个小姑娘面前,她们像是正在学着涂脂抹粉,脸上抹得花里胡哨,像两只小花猫。

    离近了看得更加清楚,她们还真是小啊,顶多八、九岁,或者更小。

    “你们在做什么?”杨锦程的声音很温和,脸上还带着同样温和的笑容。

    前面的小女娃大着胆子说道:“......唱戏。”

    “唱戏啊,唱的什么戏呢?”杨锦程柔声问道,像是生怕稍一高声,就会把这两个小东西吓跑。

    前面的小女娃微怔,躲在她后面的那个颤颤开口:“待月......”

    原来是待月啊,看装束,前面那个应是丫鬟吧,难怪不肯说出来,想来并非答不出,而是知道这不是能随口说的。

    她们的年龄还小,这倒也罢了,若是再大几岁,是会招来口舌的。

    待月讲的就是丫鬟带着小姐去夜会情郎的故事,据说就是从南边传过来的,是小坤班拿手的剧目,在京城红极一时。

    “你们是哪里人?”杨锦程问道。

    闻言,一直守在门边的随从连忙上前,从箱笼里拿出路引。

    “这位爷,我家老爷是清平府人氏,做金石生意,此番是去京城的。”

    “原来是做金石生意,难怪没有看到有货物。”杨锦程看看路引,“江老爷?他人呢?”

    “我家老爷有个习惯,每到一处都要去逛逛,您懂得。”随从的神情有些尴尬,是啊,谁不懂呢,无非就是到诸如鬼市或杂货摊子上搜罗一番,花一两银子淘来的拓片,到了京城一转手,就是几十两几百两的价钱。

    这种事人人都知道,可是不能说。

    杨锦程把路引还给随从,目光却落到小几上散落的一堆胭脂水粉。

    他拈起其中一样,这是一盒香粉,没有打开盖子,就闻到浓烈的桂花香气,盒盖上有三个用花枝子围绕的篆字:桂芳斋。

    杨锦程又看向那两个小姑娘,依然是颤生生的。

    杨锦程转身走出了船舱。

    “没有我的命令,所有船只均不得离开!”

    杨锦程一声令下,码头上一片哗然。

    不让走了?为什么不让走?昨天炸船的那八条船早就跑了啊,怎么不去追呢?搜查码头上的船有什么用,这不是冤枉吗?

    质问声,抱怨声,不绝于耳,先前的小旗带着人又去了旁边的船,不多时就传来谩骂声,接着骂声被哭喊代替,官兵动手打人了。

    码头上乱成一团。

    ......

    直到暮色四起,蒋双流和莫敢才回到船上。他们当然不是去杂货摊上淘宝贝了,蒋双流是去给萧韧善后了。

    又是弓箭手又是鱼雷的,这么大的阵仗,若是没人善后,不出三日就能被人查到西秦军头上。

    蒋双流出门前做了安排,除了一名看上去有些奸滑的随从,就只留下那两个小女娃。

    如果船上不留人,那就是畏罪潜逃了,一路而来,见过他们形貌的人为数不少,根本不用把画像贴出去,就能有人认出其中一位是秦王手下的威武大将军蒋双流。

    如果留下的只有随从,同样也会令人生疑,轻则一顿乱搜,重则扣人扣船。

    而船上只留两个小女娃,无论是当地官府还是飞鱼卫,都不会再起疑。再说,那个彤彤,绝对是个机灵孩子。

    蒋双流还没有回到码头,就有人把今天的事情告诉他了。

    想不到居然是杨锦程亲自来查,看来是盯上自己了。

    蒋双流不动声色,趁着天黑上了船,杨锦程下令不让码头上的船只离开,明天是要想办法了。

    远远看到他,那名随从提着灯笼迎过来。

    “那孩子没事吧?”蒋双流问道。

    “没事,早就睡下了,可能是今天被吓着了吧。”随从说道,护国公府的那位杨世子年纪不大,人也和气,若非他下令不让船只离开,看上去倒像位书香门第的公子哥儿,大将军比他吓人多了,可两个小姑娘偏偏就是被这样一位翩翩公子给吓到了,这倒也奇了。

    蒋双流走进船舱,果然,帘子已经挂上,狭小的船舱里没有动静。

    他轻轻走到帘子前面,掀起帘子一角,只见被子高拥,两个孩子蒙头大睡。

    ......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码头上便传来吵闹声,蒋双流被吵醒,莫敢出去查看,很快就回来了:“有人说他家的舢板不见了,正在找官兵理论,拴舢板的绳子是被刀割断的,那人就说除了在码头上巡视的官兵,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用刀割断绳子把舢板偷走啊。”

    蒋双流啼笑皆非,那些官兵偷条小舢板做什么,真是无理取闹了。

    想到这里,他忽然怔了怔,有人在夜里偷舢板?这是要逃走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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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红妆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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