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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姚颖怡     大红妆txt下载     大红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二九章 缺钱的人和赚钱的人

    听说没人给他付赎金时,燕北郡王更伤心了。

    “你看,到手的银子都飞了,如果你听我的,开价一万两,说不定就给了。”沈彤打趣道。

    “本王是看清了,一万两和十万两在他们眼中是一样的,全都不会给。”燕北郡王叹了口气。

    “那就要一千两,一千两应该会给的。”沈彤说完,自己就先笑出来了。

    燕北郡王幽怨地看她一眼,然后对着门外喊道:“把左三叫来!”

    左三,有个很文雅的名字,叫左雅文。

    但是左雅文的样貌却与他的名字并不相符,既不文也不雅。

    他有一多半的鞑子血统。

    他的曾祖母、祖母、母亲全都是鞑剌女子,在左雅文身上,已经找不到汉人的影子。他生得大饼脸,小眼睛,高颧骨,五短身材,粗壮健硕,站在那里,就是一个穿着汉人服饰的鞑子。

    “公子,你找我?”左三一笑,露出两个大酒窝,这两个酒窝生在他的脸上,就像是硬生生戳出来的。

    燕北郡王道:“你说的生意我做了,可我现在一两银子也没有拿到,我很穷,没有钱,只能赊帐。”

    左三家里有钱,很有钱,钱多到十辈子也花不完。外人都以为左家的钱是靠着开铺子开马场赚来的,可是却只有左家自己知道,这些年来左家真真正正的钱财来源于军备买卖。

    左三的曾祖父、祖父、父亲都是出名的不学无术,燕北城人只是知道他们四处游历,长年累月不见踪影,但是却并不知道,他们并不是去拈花惹草游山玩水,他们行走于大齐、鞑剌、安鞑、党夏,甚至还去过更远的红毛诸国。

    这些同时拥有汉人和鞑子血统的花花公子,在这些国家里,是王公和将军们的座上宾。

    他们是生意人,只不过他们的生意是武器、盔甲、战马和火炮!除此以外,他们也交易铁锭和铜锭,还有制造火药的材料。

    不仅是燕王,就连秦王也曾多次与左家做生意。

    只是这些都是私底下的,表面看来,左家与大齐皇族最亲密的接触就是曾与燕王合办马场。

    那时与燕王合办马场的不只是左家一家,无论是鞑子还是汉人,要想在燕北开马场,就必须要让燕王参股,这样才能保证他们的马供不应求。

    而杨勤洽洽只知道左家与燕王合办过马场,却并不知道左家真正做的是什么生意。

    当年左家主动献上的金银,其实是给杨勤的试金石,杨勤欣然收下后就提高了商人的税银,左家便彻底断了要与杨勤做生意的心思。

    这几年左家一直被杨勤觊觎,早就想要换个地方了,此刻杨勤对左家下手,左家便趁机离开,左家人流淌着游牧民族的血液,对于他们而言,只要有生意可做的地方,就是他们的家。

    杨勤拿着在左家抄没的财产簿子沾沾自喜的时候,左三正在佟公子的山寨里混吃混喝。

    左三毫不意外,还是那个大大的笑容:“我做生意从来不是一捶子买卖,既然公子手头紧,那就先赊着,趁着大雪尚未封山,我这就动身,明年雪化之时,再来见公子。”

    燕北郡王挥挥手,丢过来一个牌子,道:“那么本公子也卖你一个人情,凭着这个牌子,可保你的家眷在燕北安然无忧。”

    左三大喜,如今的燕北,无论是商贾还是百姓,最怕的不仅是兵,还有匪。

    面前的这个少年,便是燕北最大的土匪佟公子。

    至于佟公子的真实身份,外人或许不知,但是神通广大的左家人却是心知肚明。

    这就是生意,与一个成长中的少年王公做生意,远比与索取无度的杨勤更令人期待。

    打发走左三,燕北郡王又恢复了那副没骨头的样子,他趴在桌子上,哭丧着脸。

    “姐,我原本还想着从燕北王府抠出几万两银子的,可是一两也没有。”

    是啊,这大雪连天的,他到哪里弄银子呢,抢也没处可抢啊。

    沈彤笑了,道:“你忘了,有一位有钱人就要来燕北了。”

    燕北郡王的眼睛亮了起来,但很快又黯淡了:“雪越下越大,他们这些南方人,又不是傻子,这时来燕北,寸步难行。”

    沈彤敲敲他的脑袋,道:“他们不是普通的南方人,他们是死士,走在刀尖上的人,何惧大雪封路。”

    燕北郡王从未见过沈彤口中的死士,他无法想像。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还是银子银子银子。

    ......

    此时此刻,缺银子的人当然不是只有燕北郡王一个。

    户部尚书急得团团转,嘴上生了几个大泡。

    新帝登基,一句免赋一年,只不过就是一旨诏书,可是对于等米下锅的户部而言,这是雪上加霜。

    偏偏这个时候,太常寺和鸿胪寺都来找户部要钱,各国使节连同番王的儿女们要进京参拜新帝,新帝要效仿先帝在护国寺祭天施粥,太常寺缺钱,鸿胪寺也缺钱,宫里让户部想办法。

    “宫里?什么时候开始,宫里让到哪里要钱,就到哪里要钱了?是谁让来的?”

    户部尚书气得发抖,这规矩全都乱了。

    太祖皇帝在位时,设有内阁,这种事报到内阁,阁老们批示之后,有的直接下发实施,有的则再经太祖皇帝批阅后下发,事无大小,均有相关的正式文书。

    大行皇帝崇文帝到死也没有亲政,但那时有太皇太后、老护国公杨锋、定国公萧长敦以及吏部尚书毛元玖四人监国。定国公称病不再上朝,国事便交由其他三人。折子先是呈到毛元玖面前,毛元玖批示后呈给杨锋,杨锋无法定夺的再交太皇太后,虽无内阁,但也是有凭有据,上行下效,井井有条。

    可是现在,太皇太后死了,两宫太后并没有指定监国大臣,杨家赐了承恩伯,毛家赐了彭城伯,这两个爵位历来是赐给外戚的,虽然杨家以前也是外戚,但是老护国公杨锋能够监国凭借的并非外戚的身份,而是护国公这个名头,护国公是真刀真枪打出来的。

    也不知是杨家要挟制毛家,还是毛家想把杨家也拉下水,总之,每家一个外戚的爵位,看似风光,实则却让这两家都不能正大光明插手朝政了。

    户部尚书回到家里对着空气骂道:“我就知道迟早会乱,两宫皇太后能不乱吗?我就要看看是东边扳倒了西边,还是西边压倒了东边。”

第五三零章 时疫

    户部尚书说得没有错,这承恩伯和彭城伯千真万确是两宫皇太后斗法的结果。

    先是杨太后随手赐了毛家一个彭城伯的爵位,硬生生把科举出仕的毛家变成了勋贵,最少是在小皇帝在位的这一代,毛家子弟不能参加科举,毛元玖权倾朝野的吏部尚书,儿孙子侄全都变成了靠皇帝恩赐过日子的外戚。

    这件事上,杨太后做的干净俐落,待到毛太后得到消息时,皇帝的御玺已经盖上了。

    毛太后一不做二不休,让自己的父亲在大殿之上,文武百官之前,凭着杨敏的舍身取义,硬生生给杨敏的次子杨锦堂求来了承恩伯。

    杨太后气极,好在承恩伯是给了杨锦堂,而不是大哥杨锦程,牺牲一个庶弟,总好过毛家废了一堆子侄。

    承恩伯和彭城伯之封,两宫皇太后的战争正式拉来了帷幕。

    进宫前她们是姐妹,进宫后她们是战友,现在尘埃落定,她们变成了敌人。

    两个拥有共同秘密的敌人。

    第一场争斗的结果,是两宫皇太后同时坐在了珠帘之后。

    崇文帝时,太皇太后还只是如她们这般坐在珠帘后面,崇文帝死后,太皇太后怀抱着小皇帝直接坐到了龙椅上。

    杨太后和毛太后谁也没有坐到龙椅上的底气。

    她们没有太皇太后千军万马中树立的威严,她们更没有太皇太后诛杀三位亲王的雷霆手段,所以她们还只能垂帘听政。

    即使如此,她们依旧是心怀忐忑的,毕竟小皇帝的来历她们心里清楚。

    小皇帝未满周岁,想要让他独自坐在龙椅上,除非用绳子捆在上面,可是这样有损天子威仪,因此,小皇帝索性与两宫太后一起坐在了珠帘后面。

    满朝文武三跪九叩的是那把空荡荡的龙椅。

    初时百官觉得诡异,几次之后也就成了习惯,若是有朝一日那龙椅上忽然坐上一个人,他们或许会吓个半死。

    后宫之中的第二次两宫斗法已经开始了,这次的起因便是太常寺和鸿胪寺去户部要银子的事。

    户部尚书不肯出钱,一是真的没钱,二是他要正式的文书。

    没有内阁,没有宰相,亦没有摄政的监国,这件事上有权利在文书上盖章的只有皇帝。

    太祖皇帝在位时,可没有在这种事情上亲自下过旨。

    当务之急,必须要有监国。

    这位监国除了老护国公杨锋,再无第二人选。

    本以为这是十拿九稳的事,可是没想到,此话一出,当场就有人反对。

    而且反对的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很多。

    原因只有一个,杨锋虽然德高望重,但是他是杨太后的祖父,若是让他做监国,那便是外戚专权。

    那为何崇文帝时杨锋也是监国,就不是外戚专权了呢,那是因为太皇太后有摄政之权,杨锋虽是太皇太后的兄弟,但是掌握大权的是太皇太后,而太皇太后是周家妇。

    坐在珠帘后的杨太后看一眼毛太后,冷笑道:“妹妹的手段越发高明了。”

    那些人无疑都是毛元玖的手笔。

    毛太后一脸委屈,道:“姐姐为何这样说,现在外面被为难的也是我的外祖父啊。”

    外祖父终归比不上亲爹。

    其实,相对于祖父而言,杨太后更加希望哥哥杨锦程做监国。

    但是这也只是想想而已,那些人连祖父都不同意,更不用说刚刚二十出头的哥哥了。

    太皇太后在世之时,杨家说一不二,可是如今......

    杨太后心中戚然。

    转眼便进了腊月,周铮和宜宁郡主到了洛阳,没想到二人双双感染了风寒,无奈,只好暂时滞留在官驿。

    初时两人只是喉咙痛咳嗽鼻涕,两副药下去,非但没好,反而发起烧来。

    而此时方知,这并非普通风寒,而是时疫。

    大齐朝不是第一次出现疫症,仅太祖皇帝在位时,各地上报的疫症便不下二十次,但是这些疫症多发于夏秋两季,像这般在冬季发作还是第一次。

    这场疫症来势汹汹,很快便在河南境内蔓延,各地衙门在城外设了焚化场,每天都有几十上百的尸体抬出城去焚化。

    周铮和宜宁郡主都是金枝玉叶,自是不能留在城里,但是洛阳卫指挥使带领军队围了官驿,不许周铮和宜宁郡主出城。

    “朝廷有令,但凡是感染疫症之人,一律不得出城!”

    随行的秦王府官员苦苦哀求,但是洛阳卫指挥使非但没有放行,反而加派了兵力。

    京城的城门外,一骑奔驰,刚到城门口,马上的人就滚落下来,守城门的旗手卫大吃一惊,因为他认出这个人的斗篷下面竟是太监服侍!

    几名旗手卫将那名太监扶起来,有人递上水,太监喝下水缓了好一阵,终于说出话来:“我是秦王府内侍,三公子和宜宁郡主被困洛阳,快让我进宫,请圣上下旨救人!”

    “洛阳?”原本围在太监身边的旗手卫瞬间跳出好远,洛阳有疫症,已经死了很多人!

    “对,我是从洛阳来的,可是我没有感染疫症!”太监大怒,他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官驿里逃出来的,他身上秦王府的凭信和秦王府官吏亲笔写的书信,这是要进宫呈给皇帝和两宫太后的。

    太监嘶声说道:“洛阳卫指挥使以下犯上,拘禁宗室,如今官驿里缺医少药,三公子和郡主命在旦夕,你们快放我进城!”

    旗手卫怔怔一刻,这时有人喊道:“吴副使来了!”

    吴副使便是飞鱼卫指挥使吴江,他每天都会到城门前转一圈儿,旗手卫的人看到吴江立刻高兴起来,这烫手山芋终于找到接手的人了。

    听说这名太监是从洛阳逃出来的,吴江道:“你说你带了秦王府官的信,把信和凭信先交给本官,本官给你转交圣上。”

    “不,奴婢出来的时候,王爷叮嘱奴婢要照顾好三公子和郡主,奴婢不能辜负王爷所托,请大人带奴婢进宫面圣。”太监据理力争。

    吴江冷笑:“你是从洛阳来的,若是把时疫带进宫里,你担当得起吗?来人,先把他单独关起来,确定没有时疫再放出来!”

家母辞世,断更五日

    最疼我的那个人走了……

第五三一章 胆大的洛阳卫(一更)

    太监身上的书信是秦王府长史亲笔所书,文吏核对过印章和火漆,确定无疑。

    现在这封信就在杨锦程手中。

    吴江并没有把信呈给太后和皇帝,而是直接送到了护国公府。

    杨锦程道:“焦胜奇还是个同知的身份吧,我记得他有个侄女还在冷宫里。?”

    大齐立朝时,天下设二百卫,三千所,至太祖皇帝驾崩时,已有五百六十卫,五千二百所,而其中河南境内的各大卫所,最初便是老护国公杨锋的军队,直到现在,人事变动,新老交替,但是这些卫所依然奉杨家马首是瞻。

    六个月前,上一任洛阳卫指挥使旧伤复发死了,消息传来,杨锋便让同知焦胜奇代掌,只等朝廷的正式任命下来,焦胜奇便正式升任指挥使。

    自从三年前的人事变动未果之后,五军都督府便形同摆设,西北、中原和燕北这三地的卫所,无论是人事任务而是军队调配,都是秦王、杨家和杨勤说了算,五军都督府能做的,也就是文书传递而已。

    这种情况下,按理说朝廷的正式任命很快就能颁下,但是焦胜奇的运气不太好,刚好遇到太皇太后薨逝,一来二去,虽然人人都知道他是洛阳卫指挥使,而实际上,他这个指挥使只是代职。

    焦胜奇的侄女是大行皇帝崇文帝的美人,崇文帝“死”后,除了两位太后以外,其他嫔妃全都暂居冷宫,待到大行皇帝正式下葬后,这些嫔妃才会重新安置,有人会留在宫里,有人则是去慈恩寺修行。

    崇文帝不近女色,他的后宫之中也只有第二次选秀进宫的那十来个女人。

    焦美人便是其中之一。

    她和西安来的孟美人原先都是住在毛太后的月华宫。

    杨锦程略一思忖,道:“给宫里说一声,让焦美人去侍候毛太后吧。”

    亲信一怔,道:“这位焦美人原本就是毛太后的人,现在让她从冷宫出来,重新回到毛太后身边,坤秀宫那边......”

    如今住在坤秀宫的是杨太后。

    杨锦程没有回答,转而说道:“传令下去,务必护送三公子和宜宁郡主离开洛阳,让飞鱼卫和太医院的人亲自过去,告诉焦胜奇,若是三公子和宜宁郡主有闪失,他就以死谢罪吧。”

    说到最后两句,杨锦程面若寒霜。这些年来,这些人的日子过得太安逸了,祖父对他们也太过纵容了。

    亲随脸色一变,忙问道:“公爷,疫症来势汹汹,说不定没等太医院的人赶过去,三公子和宜宁郡主就......”

    杨锦程冷笑:“那就把洛阳卫一干人等的人头送到西安!”

    亲随不敢再问,快步出去传信。

    而此时,发生在城门前的那一幕已经传遍京城。

    “秦王的一对儿女染了时疫!”

    “秦王的一对儿女被洛阳卫困在洛阳,太监拼死进京送信,被飞鱼卫抓进了诏狱!”

    ......

    保定府,萧韧眉头紧锁,在屋中来回踱步,外面传来小栗子欢喜的声音:“岳小将,您来了!”

    岳小将便是岳阳,此番周铮进京,岳阳是周铮的侍卫总队长。

    所谓侍卫总队长,只是对外的称呼而已。一队侍卫仅有十二人,岳阳统领五队,麾下六十人。

    这六十人便是跟随周铮和宜宁郡主进京的全部侍卫。

    但是,岳阳还有一个身份,他是西秦军骑兵营的左先锋,统领四百骑兵。

    此次,岳阳的四百骑兵乔装改扮,分成几批离开西北,一路护送。

    看到岳阳,萧韧的眉头终于松开了,他问道:“洛阳如何?”

    岳阳毫不客气地拿起萧韧的茶杯咕咚咚喝了几口,笑道:“都被王爷料到了,乔公公一进京,就被关起来了。”

    萧韧冷哼,道:“这件事整个大齐都知道了。”

    岳阳嘻嘻一笑,道:“哪有这么夸张,顶多就是传遍京城附近这几个地方而已。你以为所有人都像我们这样耳目灵通吗?”

    萧韧道:“少废话,我问的是洛阳的事。”

    “洛阳已成孤城”,岳阳收起脸上的笑容,正色说道,“那个叫焦胜奇的代指挥使是个狠角色,把刀架在洛阳知府的脖子上,硬是逼他下令,把感染时疫的百姓,无论生死,全部拉到城外焚化,那些有病人的人家,即使没有得病,也抓城外的病患营里,只要进了病患营,就别想活着出来了,很多人是走着进去,躺着出来,出来就被运到焚化场烧掉。”

    萧韧蹙眉,道:“看来焦胜奇行事雷厉风行,做风强硬,可为何洛阳的时疫仍然没有得到控制?”

    的确,这两日收到的线报,洛阳的疫情非但没有得到控制,反而愈来愈严重,死去的人不计其数。

    岳阳道:“我说的这些只是表面上的,在洛阳城里,私底下却能买命,一个活人一千两,死人五百两。只要掏了银子,无论是没染病的活人,还是得了时疫死掉的死人,通通都能买出来。”

    难怪线报上说死的都是贫苦百姓。

    萧韧问道:“那么这种疫症能否治愈?”

    “七少,你这不是逗闷子吗?若是不能治愈,我还能跑到你这里来吗?三公子和宜宁郡主全都治好了,也没有什么灵丹妙药,就是武先生自己配的药汤子,喝了三次,就没事了。”

    岳阳刚刚踏进保定境内,萧韧就收到了消息,他也知道周铮和宜宁郡主的病情并不是传说中的那般恐怖,否则他已经接到命令,杀进洛阳救人了。

    况且,他问岳阳的时候,岳阳说的都是洛阳城里的事,却没提周铮和宜宁郡主,可见这两个人没什么大事。

    不过,现在从岳阳口中听到他们已经治愈,萧韧还是松了口气,问道:“武先生能够治好,太医院的人却治不好?”

    岳阳不屑地道:“太医院的人至今也没能靠近洛阳城,被焦胜奇的人拦在外面,不过乔公公这么一闹,朝廷又派了飞鱼卫过去,焦胜奇敢拦住太医院,却不敢拦飞鱼卫了吧。”

    萧韧沉吟道:“杨家不会坐视不理,洛阳卫听命于杨家,焦胜奇这样做,决不会是杨家授意,莫非他投靠了别人?”

第五三二章 有美自远方来(二更)

    周铮还没到洛阳,就已经知道焦胜奇的出身来历了。

    焦胜奇是洛阳卫同知,正三品。

    焦家是世袭千户,焦父早亡,焦胜奇十八岁袭职,二十五岁时调入羽林军任千户。

    恰好一年秋围狩猎,体弱多病的皇太子骑马遛弯时从马背上摔下来,焦胜奇救驾有功,不久,焦胜奇外放卫所,至今已二十多年。

    焦胜奇膝下二子,长子焦威跟在他身边,次子焦猛年方十六,和焦老安人,焦夫人住在京城,他还有一个侄女,父母双亡,前几年选秀入宫,封为美人。

    前朝后期,武将低了文官一头,武官即使见到相同品级的地方官也要自称“下官”;而现在,大齐朝立朝仅三十余年,开国将领余威尚在,朝堂之上,武官与文官平起平坐,朝堂之外,武官权势更是远胜文官。

    焦胜奇能够坐到正三品,肯定不是只靠熬资历,他有一位义父,便是曾经做过河南都指挥使的韩晋。

    而韩晋是老护国公杨锋的副将,前年韩晋旧疾复发,去世之前,将焦胜奇调往洛阳卫,升任同知。

    由这份资历来看,焦胜奇是杨家的人,否则也不可能代领洛阳卫指挥使一职。

    现在,焦胜奇的这份资历也摆在萧韧面前,萧韧已经反复看了几遍。

    岳阳道:“虽然三公子已经安全,但是依然被困在洛阳,洛阳城外十里均已戒严,就连我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逃出来的。眼下外面的情况根本就传不进去。”

    萧韧道:“这场瘟疫来得可真是时候。”

    “武先生也是这样说,可惜他被困在官驿里,查不出来瘟疫最初是从哪里传来的”。岳阳说到这里,顿了顿,问道,“七少,你在保定府,可曾听说燕北郡王被土匪绑票的事?”

    燕北郡王被巨匪佟公子劫持的事,有损皇室威严,并没有外传,知道的人并不多。

    恰好萧韧是知道的。

    “嗯,听说了,还听说杨勤不让燕北王府出银子赎人。”萧韧云淡风轻地说道。

    “七少,我们都去过燕北,上次燕北郡王说要去剿匪,我还以为他就是找个借口,没想到连他也搭进去了,看来燕北的土匪可真厉害,我还以为燕北最大的土匪是杨大都督杨勤呢。”岳阳无限感慨。

    萧韧懒得理他,燕北郡王的事,轮得到岳阳操心吗?

    他岔开话题,问道:“焦胜奇的侄女焦美人是不是月华宫的那位?”

    梅胜雪在孟美人身边待了两三年,而与孟美人同在月华宫的,还有一位焦美人。

    只是无论是孟美人还是焦美人,在后宫之中都是籍籍无名,若非有个梅胜雪,萧韧根本不会知道这两个人的存在。

    岳阳双手一摊,道:“皇帝的女人,我怎么知道她们住在哪里?”

    ......

    与洛阳满城肃杀呼应的,是京城的死气沉沉。

    虽然已进腊月,新春将至,可是正值国丧,看不到半丝喜气。

    一驾马车停在城门口,即使是在京城,也难看到如此华丽的马车,只是离近了细看,便能看到马车上随处可见斧钺刀痕,就连驾车的马,也是伤痕累累。

    “先生,我们终于来到京城了。”马车里传出女子喜极而泣的声音,接着便是一群女子的抽泣声,原来那马车里并不是只有一个女子。

    守城门的旗手卫验过路引,挥手放行。

    一阵香风吹过,是从马车里飘出来的。

    旁边的旗手卫好奇地问道:“这是哪家的公子哥,国丧期内还敢如此风,流?”

    先前的旗手卫吸吸鼻子,鼻端还有女子的芳香。

    “燕北来的,读书人而已,不是公子哥。”

    原来是读书人啊,这些读书人也真是越发不羁了。

    马车穿过城门,走在京城宽敞的街道上,最后停在观前楼前。

    观前楼,是京城最大的客栈。

    直到这时,马车里的人终于走了出来。

    那是一位眉清目秀的中年书生,和五位体态婀娜的女子。

    书生姓季,单名一个唯字。

    这五位女子是他的五位侍妾。

    季先生真是好福气啊,这么美的侍妾,纵使是在京城,也足能令人艳羡。

    而此时,那名检查路引的旗手卫正垂手站在吴江面前,他道:“那人的路引是真的,但也是假的。”

    一个月前,燕北大都督杨勤派人送来燕北最新的路引,新路引与老路引是不同的,而刚刚那位季先生使用的就是老路引,而这份路引上的日期,却恰恰是新路引起用之后。

    因此,这名旗手卫才会说,那份路引是真的,但也是假的。

    吴江冷笑一声,没有说话,转身离去。

    他去了护国公府。

    “根据我们飞鱼卫的情报,杨锦轩的一名西席,名叫方季唯的,一个月前从燕北潜逃,杨大都督派人追杀,可是这位方先生倒也命大,竟然死里逃生。他不但命大,胆子也大,偌大的天下,他哪里也不去,却来了京城。”

    杨锦程笑道:“这是聪明人,越是看上去危险的地方,反倒是最安全。只是没有想到,杨锦轩还有一位这样的西席。”

    吴江不屑地说:“什么西席,只是一个名头而已。这个方先生与贩卖兵器的左家有往来,偏偏杨勤却不知左家底细,看上了左家那一注大财,派人抄了左家,方先生通风报信,让左家人逃脱了。”

    杨锦程当然也已经得知了这件事,现在吴江提起,他不由失笑,道:“杨大都督在燕北一待就是十几年,却不知道就在他的眼皮底下,还有左家这号人物。”

    说到这里,他摇摇头,自嘲地道:“可惜,我也是刚刚知道。”

    直到左家被抄家,左家人逃走,这才引起飞鱼卫的重视,一查之下,就连吴江也给吓了一跳。

    可惜左家人已不知去向,现在也不知道正在和哪位君王谈生意。

    杨锦程看向吴江:“既然方先生来了京城,你知道要如何去做了?”

    吴江施礼:“公爷放心,下官这就去把人请过来。”

    虽然左家跑了,可是还有方先生。

    这位方先生能够甘冒奇险给左家通风报信,可见他与左家的交情。

第五三三章 有人来了(AbcdefGhIjk10000币打赏加更)

    又下雪了,芳菲已经没有了堆雪人打雪仗的兴趣,她看着屋檐下那一排晶莹闪亮的冰溜子,耳畔是一名伴读干巴巴的背书声,芳菲打个哈欠,眼睛不由自主地合上了。

    这些伴读的年龄都很大,也不知安昌侯从哪里找来的,长得不好看,声音也不好听,难怪小姐每天都是哈欠连连,连带着她这个当丫鬟的,也贪睡起来。

    沈彤抱着桔子,一人一猫蜷缩在一起,睡得昏天黑地。

    只有要这些伴读在的地方,失眠什么的,永远也不存在。

    一觉醒来,伴读还在背书,只是炕边多了一个人,那是燕北郡王。

    其实沈彤早就察觉到他来了,但是她不想睁开眼睛,睁开眼睛要面对的,除了燕北郡王,还有伴读那张丑巴巴的老脸。

    安昌侯这是什么馊主意啊,哪有这样强迫别人听书的?

    “姐,我想阿方了,老侯爷手下这些人,只有阿方的声音最好听。”

    沈彤翻翻眼皮:“你把阿方送走很久了,现在才想起他来?”

    “是啊,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现在我很受伤害。”燕北郡王指指耳朵,他的耳朵里塞了棉花,可是他却能够听到每个人的说话,尤其是那些背书声。

    他很想念阿方,阿方应该到京城了吧。

    沈彤瞟了一眼一脸沮丧的燕北郡王,慢吞吞地从手焐子里拿出一封信来。

    那封信皱巴巴的,一看就不是萧韧的信。

    燕北郡王指着那封信,哈哈大笑:“让七哥知道你把别人的信放在他送你的手焐子里,小心他......”

    一拳挥过来,燕北郡王及时住嘴,抢过那封信,躲到了角落里。

    稍顷,他瞪大了眼睛,看向沈彤:“这是真的?”

    沈彤点点头:“江婆子出去这么久,只送回这一封信,不会有错。”

    来到燕北后,江婆子就出去了。

    在燕北,江屠户一家是个神奇的存在。他们既不是土匪,也不是小偷,他们是土匪和小偷公认的坏人!

    据说就连吕三爷也不敢在江屠户家里吃饭。

    江婆子说她好多年没回燕北了,这次回来,要出去见见老朋友。

    沈彤很好奇江婆子的朋友会是什么人,所以便让她去了。

    这封信就是江婆子送回来的。

    季四爷来了燕北,同来的还有一位说得一口京腔的小公子,江婆子暗中打听了,这位小公子姓焦,名叫焦猛。

    “姐,你知道焦猛是谁吗?”燕北郡王问道。

    沈彤一看他的神情,就猜到他一定是知道的。

    “你知道?”她问道。

    “巧了,京城的信函刚到。”燕北郡王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他来找沈彤,就是要把这封信给她看,没想到沈彤在睡觉,他反倒忘了把信拿出来。

    这封信和摆在萧韧面前的大同小异,这是洛阳卫代指挥使焦胜奇的生平履历。

    “原来焦猛就是焦胜奇的小儿子。”沈彤笑了。

    世间之事真是太有趣了,焦胜奇的小儿子居然跟着季四爷来了燕北,季四爷就是屠卫啊,焦胜奇是如何与死士营搅到一起的?

    她把那封信又看了一遍,无论怎么看,焦胜奇都与后晋小朝廷没有半点关系。

    可越是这种看上去没有关系的,才越是值得怀疑。

    “姐,原来你让江婆子去杀季四爷了,我还以为你放她去开黑店了呢。”燕北郡王没有说谎,听说江婆子走了的时候,他正在吃包子,想起江婆子以前卖过人肉包子,他便觉得嘴里的包子变了滋味,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吃过肉馅包子,改吃素馅了。

    “你想多了,江婆子不是季四的对手,更何况季四身边还有其他死士,我不会让她以卵击石。”

    燕北郡王有些郁闷,沈彤每次提起季四爷屠卫的时候,都是这种语气,燕北郡王无法想像,那些人会是什么样子。

    “既然杀不了他们,那我们怎么办,眼睁睁看着那个屠卫在燕北招兵买马?”燕北郡王问道。

    沈彤眯起眼睛,笑着说道:“你不是缺钱吗?我们先从屠卫身上拿点钱。”

    季四爷屠卫,是和杨锦轩签过契书的。

    那天杨锦轩几乎把大半个燕北都卖给屠卫。

    现在杨锦轩死了,但是契书尚在,屠卫不会白白错过这个机会。

    屠卫是想要摆脱四大部落的束缚,转战燕北吧。

    “姐,以他们的本事,纵使四大部落对他们有所约束,对他们而言也没有什么吧,没有必要万里迢迢跑到燕北。”燕北郡王不解。

    沈彤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道:“四大部落之所以会倾全族之力支持后晋,是因为后晋之主拥有大巫师血脉,可若是这一代的后晋之主没有继承血脉呢?”

    燕北郡王之前从沈彤这里陆陆续续知道了一些后晋小朝廷与四大部落之间的关系,这时他恍然大悟,道:“若是后晋之主没有继承血脉,那就意味着四大部落与他们再无瓜葛。”

    后晋的这些人,一方面想要摆脱四大部落对他们的辖制,一方面又在短期之内不能失去四大部落的财力支持,当务之急,便是找一个新的地方赚钱养兵,而这个地方,一定要远离四大部落,几千里之外的燕北,便是最好的选择。

    “姐,这一代的后晋之主真的没有赤蛇之血吗?”燕北郡王有些兴奋,他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时便很兴奋,现在更兴奋了。

    “看来是没有,否则屠卫不会急着来燕北。”

    此时的燕北已是大雪封路,如果不是十万火急,没有人会选在这个时候来燕北的。

    沈彤提笔给江婆子回信。

    一天之后,这封信已在江婆子手中。

    江婆子看过这封信,便对坐在一旁嗑瓜子的女子说道:“二妹,你去看看,跟在那胖子身边的,有没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或者女扮男装的小后生。”

    被称做二妹的女子吐出一个瓜子皮,懒洋洋地说道:“不用去看,跟那胖子在一起的,除了那个叫焦猛的,还有八个小后生,都是十几岁的年纪。”

    “女扮男装,我说的是女扮男装!”江婆子最看不惯二妹这副没骨头的德性,她叉着腰大吼起来。

第五三四章 狼群里的孩子

    二妹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来,一步三晃地向门外走去,江婆子翻个白眼,好在她们一家子去了西安,若是还留在燕北,早晚会让这个死妮子给气死。

    二妹姓江,是江屠户的妹子,江婆子的小姑。

    江屠户一家子被萧韧带到西北之后,江家在燕北的家业就交给了江二妹。

    江二妹懒得打理那些家业,于是就给自己招婿,招个女婿给自己管家,也挺好的。

    理想是美好的,但是现实很残酷。

    江二妹招的女婿是位屡试不第但长相很好的穷书生,人穷却志不短,家里一堆穷亲戚和兄弟姐弟以他为荣,靠他吃饭。于是江二妹发现自己招婿招来的是一大家子。

    这一家人不知道江二妹的底细,见她孤身一人,以为她好欺负,便在江家作威作福起来。江二妹很懒,她懒得理他们,这些人就变本加厉,要钱要地还要江二妹给几个小叔子娶媳妇。

    江二妹不给钱,婆婆在江二妹的饭菜里下了迷药,一家子把江二妹绑了,卖给了人牙子。

    江二妹醒过来时,就见人牙子在地上跪着,吓得直发抖,敢情人牙子买下她后,初时没有认出她来,后来越看越面熟,猛然想起她是谁了,给吓个半死。

    江二妹懒得和人牙子计较,只说了五个字:“卖到矿上吧。”

    于是那一大家子老老少少一夜之间就消失了,江二妹懒得打听是给卖到哪个矿了,燕北有铁矿,还有煤矿,每座矿上都缺人手。

    这件事之后,江二妹也懒得再招婿了,招婿太麻烦了,还要找人牙子再卖掉,她觉得怪没意思的。

    江婆子回到燕北,江二妹想犯懒也不行了。

    她走到门口,回过头来,对江婆子说道:“你走时带上我。”

    江婆子皱眉,道:“你哥让你留在燕北嫁人生孩子。”

    “我嫁过了,没意思,不如跟着你们。”江二妹说道。

    “不行,你哥决定的事,不能更改。”当初江屠户一家离开燕北时,不带多少钱,江屠户把这些年积累下来的家当,拿出一多半留给了妹子。

    人离乡贱,妹子可不能跟着他们去受苦。

    江二妹索性不走了,一屁股坐在门槛上:“不让我跟着,我什么也不干了,你自己打听去。”

    江婆子气得直瞪眼,强压怒气,道:“回头我给你找个老实本分的女婿,你好好过日子。”

    “不找女婿了,卖来卖去的,麻烦。”是啊,太麻烦了,江二妹想想就烦。

    江婆子拍拍胸口,不让自己生气。

    “你哥和我不是去西北享福,我们要做事,从早忙到晚,你看看我,还要跟着姑娘走南闯北。”

    江二妹翻翻眼皮:“我也能。”

    “我会给姑娘打理家务,会煮饭洗衣蒸包子,你会做啥?”江婆子没吹牛,整个燕北谁不知道她蒸的一手好包子。

    江二妹看了嫂子一眼,慢吞吞地吐出四个字:“我会杀人。”

    江婆子只好说道:“那你先去把这次的活儿干完。”

    “这种活儿不是我擅长的,我不喜欢。”

    话虽如此,江二妹总算站了起来,伸个懒腰,继续一步三晃地走了出去。

    身后,江婆子跺跺脚,摊上这样的小姑子,她能怎么办?

    江婆子给沈彤的第二封信,是让江二妹送来的,不仅送信,还送人。

    沈彤打量着江二妹,问道:“你怎么和你哥长得不像?”

    “我是他在狼群里捡来的,又不是他娘生的,当然长得不像。”江二妹说道。

    “狼群?”沈彤以为自己听错了。

    江二妹嗯了一声:“我小时候是和狼一起生活的,我哥觉得那些狼很仁义,把他打的猎物留给它们,带走了我。”

    江二妹从记事起就在狼群里,长到八、九岁时,被江屠户遇到,带回自己家里当妹子抚养长大。

    沈彤问道:“你来我这里想干点啥?”

    江二妹想都不想,道:“只要别让我嫁人,别让我杀狼,让我干啥都行。”

    沈彤点点头:“那你就跟着我吧。”

    江二妹没说话,转身就出去了,等到芳菲找到她时,她正蹲在厨房的灶台前吃饭,一只手抓着肉,一只手拿着馒头,正往嘴里塞。

    煮饭的老哥哭丧着脸,道:“这姑娘是几辈子没吃饭了,一个人吃了半锅肉七八个馒头了。”

    芳菲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好奇地问江二妹:“吃饱了吗?”

    江二妹摇摇头:“没。”

    ......

    燕北城一如既往的冷清,但是冷清有冷清的好处,外地人越来越少,几乎没有了。没有了外地人,家里有空房子的便租不出去了,既然租不出去,那索性卖掉。

    卖房子的越来越多,房子也越来越便宜。

    季四爷只花了五十两,就买下了城南一处三进宅子。

    住在这宅子里的人,却不是季四爷。

    这里太偏僻,季四爷不喜欢。

    窗外又飘起了雪花,屋内响起了机杼之声。

    欣妩放下手里的针线,走到灶间,手脚麻利地把炖好的补品盛到小碗里,然后,她走到那间屋外。

    她掏出钥匙,随着轻脆的开锁声,屋内的机杼声停了下来。

    欣妩轻笑,推门走了进去。

    “阿娘,外面又下雪了,补品炖好了,您趁热喝了吧。”

    织机前的妇人没有回头,如同石像般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欣妩把补品放在炕桌上,走到妇人身后,柔声说道:“阿娘,快点趁热喝吧。”

    “喝什么补品?我又没有病。”妇人冷冷地说道。

    “阿娘的身子一向都不好,燕北苦寒,阿娘若不进补,就真的要生病了。”欣妩的声音柔媚婉转,如出谷黄莺。

    妇人依然没有回头:“朗月呢?你让朗月来见我,我就什么病也没有了。”

    欣妩噗哧笑了,道:“阿娘,我才是您的亲生女儿,有我在您身边还不够吗?为何还要见一个不相干的外人?”

    “不相干?你说他是不相干的外人?”妇人猛的转过身来,怒视着欣妩,声嘶力竭地说道,“你们说让你当我的女儿,我便照着做了;你们说要来燕北,我便也跟着来了,现在你们却又说朗月只是不相干的外人,你们凭什么?”

第五三五章 腊八将至

    “凭什么?凭我是您的女儿,凭我们杀了太皇太后,给沈家报了灭门之仇,这还不够吗?”欣妩语声温柔中透着自信,如今整个大齐人人都知道,太皇太后是死于后晋余党之手,那么她说是给沈家报仇,有错吗?

    黄氏的眼泪夺眶而出,沈家的人都死了,她还要报仇做什么?太皇太后死了又如何,她的丈夫也不能活过来了。

    她只要朗月。

    “我不管谁生谁死,我只要见到朗月”,黄氏伸手抓住欣妩的手臂,泪眼婆娑:“阿妩,阿娘求求你,让我见见朗月吧,在江南时,你们说他来了燕北,现在我到了燕北,为何还不带他来见我?阿妩,念在我们母女一场,让我见见他吧,求求求你......”

    欣妩叹了口气,她挣开黄氏的双手,向后退去,一直退到门口,这才幽幽地说道:“阿娘,我看您真的是病了,您竟然忘了自己生过几个孩子了,您只生过一个女儿,那就是我,我才是您的孩子。”

    说完,欣妩便走了出去。

    听到门外那一声清脆的落锁声,黄氏颓然坐下。

    ......

    沈彤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看着雪花在掌心融化,她也叹了口气。

    难道是她猜错了?

    屠卫一行来到燕北,并非是想要摆脱四大部落?

    难道欣妩已经获得了四大部落的认可,被奉为大巫师后人了?

    江婆子让江二妹带来的那封信里,清清楚楚地写道,屠卫随行的少年中,没有女扮男装之人。

    当然,屠卫身边也没有女子,无论是老的少的,全都没有。

    “姐,你别想不开,你猜错了也不丢人,反正只有我知道。”

    身后传来燕北郡王的声音,真是亲弟弟啊。

    沈彤笑道:“我有何想不开的?既然季四爷来了燕北,我们若是不从中插一脚,那岂不是浪费?”

    说完,她冲着燕北郡王眨眨眼,道:“我去给萧韧写信。”

    说完,她便进屋去了,燕北郡王站在廊下,高声喊道:“姐,别忘了梳妆打扮换件衣裳再写信啊!”

    “滚!”

    一只鞋子飞过来,燕北郡王哎哟一声掉头就跑。

    ......

    燕北大雪封路,这封信足足晚了十天才送到保定府,而这时,朝廷派去的飞鱼卫和太医也已经到了洛阳。

    萧韧看完信,久久没有说话。

    岳阳好奇地问道:“这封信是沈姑娘给你的?她要嫁人了,新郎不是你?”

    萧韧看他一眼,他觉得岳阳越来越像小柴那个家伙了。

    “你猜错了,这不是她的信”,萧韧把信折好,揣到怀里,继续说道,“这是我之前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

    “消息?什么消息?”岳阳问道。

    “焦胜奇的小儿子焦猛,和后晋的人在一起。”萧韧淡淡地说道。

    “什么?”岳阳像是踩在踏板上,猛的跳了起来,自从他当上骑兵营先锋官之后,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个动作了。

    “七少,你派出去的人会不会打探错了?焦胜奇是根正苗红的大齐军官之后,他的儿子又是在京城,天子脚下,怎么会和后晋的人混在一起的?”

    萧韧摇摇头,道:“她既然这样说了,那就不会有错,至于焦猛为何会与后晋的人在一起,你去问焦胜奇吧。”

    岳阳瞠目结舌了好一会儿,终于平静下来。

    他哈哈大笑,道:“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谁不知道焦胜奇是杨家的人,杨家的人竟然私通反叛,不对,现在已经不只是反叛,他们还是刺杀太皇太后的凶手,罪大恶极,人人得而诛之!”

    萧韧道:“那你可以走了?”

    “当然走啊,我现在就动身,把这个消息告诉三公子!”

    岳阳说走就走,一刻也没有停留。

    看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之中,萧韧松了口气,重新把沈彤的信拿出来,逐字去看。

    她的信写得也太短了。

    萧韧看了几遍,直到快要背过,这才重新把信揣到怀里。

    现在,是该让杨锦程履行承诺的时候了。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叫过小栗子,问道:“今天初几?”

    小栗子道:“正月初六啊,再过两天就该喝腊八粥了,小的这就去和厨房说一声,免得他们给忘了。”

    说着,小栗子就要往外走,身后却传来萧韧的自言自语:“新帝要去大相国寺了。”

    腊月初八,是新帝草草登基后,第一次祭天。

    “小栗子,备马!”萧韧说道。

    小栗子吓了一跳,连忙劝道:“七少,王爷让您守在保定府,可没让您到别处去,上一次......您千万别再去京城了。”

    上一次,他们可是费了好大劲儿,才找了借口的,那些借口只能用一次,第二次就不能再用了。

    “谁说我要去京城了,我围着保定府转一圈儿遛遛马还不行吗?”萧韧说道。

    他又不傻,上一次假扮成出殡的才能出城,想起那股子臭猪肉的味道,萧韧这辈子也不想玩第二回了。

    想到那次的事,他就想起了沈彤。

    彤彤吐得一踏糊涂,她这么爱吐,会不会是肠胃不好?

    萧韧骑马路过药铺的时候,买了一大堆药材,接着他又带着这一堆药材去了保定府最有名的医馆,请那里的大夫把这些药材制成丸药......

    有的人肯定是不爱喝汤药的。

    ......

    明天就是腊月初八了,不知为何,今天从一起床,杨太后的右眼皮便跳个不停。

    她心里有些烦闷,叫了太医过来诊脉,太医给她开了一剂清火的药膳,她用过之后,才觉得好了一些。

    可是右眼的眼皮,却依然跳个不停。

    “来人,请国公爷进宫,哀家有事要与他商议。”

    坤秀宫的人都知道,杨太后口中的国公爷只有一位,那就是护国公杨锦程,杨太后的胞兄。

    虽然是同胞兄妹,可是杨锦程却也不能如以前那样直接进宫。

    现在毕竟与太皇太后在世时不同了。

    直到两个时辰后,杨太后才见到杨锦程。

    “大哥,明天祭天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吗?”这是杨太后目前最为关心的事。

    “太后放心,全都安排妥当。”杨锦程说道。

第五三六章 美人

    杨太后心中郁结,一时却又无从说起。

    杨锦程望着坐在凤榻上的妹妹,杨太后身上是一件藏青团花的褙子,青丝挽起,抹额上镶了一块指甲大小的祖母绿,手上的指甲套上也镶着祖母绿,幽深的绿色配着杨太后身上藏青团花的褙子,让杨锦程有刹那的恍惚。

    祖母孟老太君平素里也爱做这样的打扮。

    而他的妹妹,却只有十几岁。

    兄妹二人枯坐良久,杨锦程起身告辞。

    送走杨锦程,杨太后环顾四周,坤秀宫的一桌一椅,都是她亲自让人布置的。没有朝阳宫的珠光宝气,但却古雅端方,更显雍容。

    杨太后终于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

    这是她的皇宫,是她的宫殿,宫外是她的江山,是她的子民。

    对,这是她的,是她用青春和鲜血换来的,谁也抢不走,毛太后不行,那不知是死是活的崇文帝也抢不走,至于小皇帝......那就让他做第二个崇文帝吧。

    杨太后把一只手伸起另一只手的袖子里,轻抚着手臂上的伤痕,她的心终于平静下来。

    从宫里出来,杨锦程抬头看天,天空阴沉沉的,憋着雪。

    杨锦程越来越不喜欢进宫了。

    最近这一两年,每次进宫,他都会感到压抑。

    走出宫前街,马车拐上了热闹的长兴大街。国丧期间,虽然到了年根底下,街道上也没有往年这个时候的喜气洋洋。

    尽管如此,银楼和绸缎庄外,还是能看到穿着素面斗篷的女子三五成群走进去。

    这些女子都是如杨太后一般的青翠年纪。

    她们为了一根簪子一件衣裳而欢喜,为了在帕子上绣牡丹还是绣芍药而烦恼,凑在一起叽叽咕咕的,说的无非是这家的胭脂那家的香粉。

    杨锦程叹了口气,问身边的随从:“方季唯还是住在观前楼吗?”

    随从道:“他还是住在那里,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杨锦程问道。

    “只不过他身边的侍妾不太安份,叫抱琴的那名侍妾悄悄和住在客栈里的琴师好上了,卷了方先生的银子,与琴师私奔了。”

    “哦,卷了多少银子?”杨锦程来了兴趣。

    “多少银子小的不知道,但是方先生之前的一日三餐都是天香楼给送的,如今改成了观前楼附近的一家小馆子,据那小馆子的伙计说,方先生每次只要一荤两素三个菜,外加十几个馒头。”

    杨锦程笑了笑,道:“看来那名侍妾卷走的银子可不少啊。”

    随从也笑了,道:“听说左家富可敌国,方先生从左三公子手里拿到的好处应该不少。”

    杨锦程道:“既是如此,那就再看看吧。”

    此时,马车已经走到了观前楼门口,随从挥挥手,车把式继续向前走去。

    观前楼的二楼,侍书放下窗帘,对坐在床上看书的方先生娇吟:“先生,杨大公子的马车没有停下,您也不着急吗?”

    方先生依然在看书,随口说道:“我既不是车把式,又不是那拉车的马,杨大公子的马车停不停下,与我何干?”

    侍书坐到方先生身边,一把抢过他手里的书,不满地说道:“您来到京城已经有一阵子了,连杨家的门口都没有去过,大都督那边,您该如何交待?”

    方先生见手里的书被抢走,也不生气,索性站起身来,道:“大都督远在燕北,我要向他交待,就只能写信了,千里迢迢,这信一来一回就要一两个月,到了那个时候,说不定我已经是杨大公子的座上宾了。”

    侍书白他一眼,这人可真敢想啊,像他这样到了京城什么也不去做,竟然还妄想成为杨锦程的座上宾?

    早知是个绣花枕头,她说什么也不会委身于他。

    这时,入画如风吹杨柳般从外面进来,一脸兴奋:“明天皇帝在大相国寺祭天,在京官员家中六旬长者都可到大相国寺观礼呢。”

    侍书最见不得入画这副小家子气的模样,草台戏班子里出身,穿上绫罗还是野鸡。

    “这请长者去大相国寺观礼的事,早在六年之前,太皇太后就办过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侍书不屑地说道。

    入画依然笑逐颜开,说道:“姐姐说的,就是粥锅裂开的那次吧。”

    六年前的腊八节,众目睽睽之下,煮腊八粥的大锅裂开了。

    当时在场的有官员,有勋贵,有僧众,更多的则是来自民间的长者仁翁。

    于是这件事很快便传出了京城,传遍天下。

    人人都说是太皇太后的恶行激怒了菩萨。

    可这世间之事便是如此,无论是好事坏事,时间久了都会被人遗忘。

    侍书就是忘了。

    听入画这么一说,她便想起来了,入画这番话倒像是在讽刺她的,她冷哼一声,别过脸去,不去看入画。

    坐在床上的方先生轻咳一声,说道:“可惜,我太年轻了,不能进寺观礼。”

    入画用帕子捂嘴轻笑,说道:“先生您都三十多岁了,就别往自己脸上贴菜叶子装年轻了。”

    这一次,就连侍书也给逗笑了,这野鸡说出的话永远都是这般粗俗。

    入画径自走到床边,抬腿坐上去,盘膝而坐,坐了一会儿,她道:“以前我在燕北时,有个干哥哥,他说过一句话,就是有热闹不看,那是混蛋。”

    侍书撇嘴:“你还有干哥哥?是你们二道里的茶壶还是燕北城里的闲帮啊?”

    入画没有理她,转头对方先生道:“先生,明天咱们去看热闹吧?”

    “好啊,你想好怎么混进去了吗?”方先生问道。

    “想好了,只是不能带她们一起去,反正侍书姐姐这种扬州瘦马出身的美人也不屑于凑这种热闹。”

    “你......”侍书恨恨的瞪了入画一眼,后面的话没有说,这种热闹她还真不稀罕。

    入画伸手去拉方先生,笑道:“先生,咱们到外头看看,有啥子办法能去看热闹。”

    方先生倒像是真的来了兴趣,居然跟着入画走了出去,侍书冷哼一声,想跟着一起去,可是想起入画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终归是坐着没动。

    走在楼梯上,方先生把手从入画的臂弯里抽出来,问道:“你那位干哥哥是谁?”

    “可意儿啊,除了他,还有谁配给我当干哥哥。”入画得意洋洋地说道。

第五三七章 入画

    入画蹦蹦跳跳向楼下走去,走下几级台阶,赫然发现方先生没有跟上来,她回头望去,却见方先生正迈腿下楼,却是和她错开了几步。

    “先生,您老这是干哈?”入画笑道。

    方先生干咳一声,正色道:“男女授受不亲。”

    入画哈哈大笑,引得楼下的客人纷纷抬头。人来人往的观前楼明艳动人的女子放声大笑,这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美景。

    入画与方先生一前一后走出观前楼,他们没有乘坐自己的马车,而是在街上拦了两顶青布小轿,即使是在高官富贾云集的京城,他们的马车也太过抢眼了,自是不如青布小轿方便出行。

    两顶轿子走过国丧关门停业的戏园子,走过客似云来的天香楼,终于,走进了一条深不见底的胡同里。

    胡同口的几株杨柳在寒风里舞动着光秃秃的枝条,宛若迎来送往的伎人。

    这里便是京城里出名的杨柳胡同。

    这里不但有京城里的当红姑娘,也有想红却红不起来的伶人。

    轿子停在一户人家门前,与杨柳胡同的其他人家不同,这里大门紧闭,院子门口也没有悬挂红灯笼。

    方先生是第一次来这里,他迟疑地看向入画,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入画瞟他一眼,见他与自己隔了一尺有余,撇撇嘴,道:“先生,您是我的主家,我是您的侍妾,您是不是应该和我亲热一些。”

    方先生展开折扇,掩住自己的一脸为难,他向入画靠近一步,小声说道:“我之前只是觉得你有些面善,今天终于想起你是谁了。”

    入画格格娇笑,都说有读书读傻了的读书人,可她还是头回遇到背书背傻了的。

    她跟着这位先生从燕北过来,来到京城也有些日子,这位老兄竟然刚刚想起他是谁来,这不是傻,这是呆了。

    方先生更是一个头有两个大,万幸啊,他没有碰过这个入画,一下也没有碰过。

    入画笑得花枝乱颤,她扬起红唇,凑到方先生耳边,娇声说道:“可是我记得您啊,您叫刘谨,怎么改姓方了?我的名儿还是您给取的呢。”

    方先生吓得不敢动了,直到入画的红唇离开他的耳朵,他才抹了把冷汗,苦笑着摇摇头。

    这位入画,是沈姑娘的人啊!

    他想起来了。

    当年初到燕北,山上的土匪排队让他取名字,一个小姑娘挤过来,有人告诉他,这是沈姑娘身边的丫鬟,这丫鬟原来的名字里有个翠字,于是他便给她取名烟翠。

    方先生呆若木鸡的样子,与平时的风、流倜傥判若两人,入画笑弯了腰,在路人看来,分明就是一男一女在打情骂俏,这里是杨柳胡同,在这里若是没有打情骂俏那才不对劲儿呢。

    终于,入画决定放过方先生了,她敲响了院门。

    大门从里面敞开了一条缝,一个浓妆艳打抹鬓边插花的老婆子探出头来,她看到入画,又看了看方先生,说道:“一个时辰二两银子,不含茶水点心。”

    方先生终于明白了,原来这里是专供男女幽会的地方。

    他皱眉,道:“一个时辰就要二两银子,你们怎么不去抢?”

    老婆子哼了一声,伸手就要关门,入画连忙说道:“不贵不贵,先生和你逗着玩呢。”

    老婆子这才把大门敞开,让他们进去。

    没过一会儿,一个油头粉面的后生从里面出来,刚走几步,斜次里出来一名大汉,把后生吓了一跳,大汉问道:“刚刚进去的一男一女在里面做什么?”

    后生原本害怕,听说大汉这样问,咧嘴一笑,道:“爷,来我们这儿的,您说他们在里面做什么,当然是做好事了。”

    “他们以前来过吗?”大汉问道。

    后生道:“那个姐儿来过几次了,每次都是带不同的男人,这男的倒是头回来。”

    “每次都带不同的男人?”大汉皱起眉头,问道,“这女的是有男人的啊。”

    这是方先生的侍妾啊,又不是杨柳胡同的姐儿。

    后生笑了,道:“她有没有男人咱是不知道,可咱一看就知道她是什么人。”

    “她是什么人?”大汉问道。

    后生道:“反正不是大家闺秀,来咱们这里的女人,十个里有八个是干这行的。”

    这不是废话吗?

    大汉心下了然,转身离去。

    后生在外面转了一圈儿,提着几盒子点心回来,门口早就没有大汉的身影,后生进了院子,径自走进一间布置精致的屋子里。

    方先生对面坐着一位面容端方的中年人,烟翠规规矩矩地站在方先生身后,神情中已没有风尘之色。

    见后生进来,中年人问道:“尾巴还在吗?”

    后生恭身道:“已经走了。”

    中年人点点头,后生退了出去,方先生则转身看向站在身后的烟翠,道:“你也出去吧。”

    烟翠蹙眉,道:“小姐说了,你是自己人,自己人说话,我为何要出去?”

    方先生一时哑然。

    他当然知道烟翠口中的小姐是谁。

    那位小姐,他惹不起。

    这时,那位中年人忍不住笑了,道:“既是自己人,那就听听无妨。”

    烟翠屈膝行礼,道:“侯爷明理。”

    中年人无奈地摇摇头,燕北女子的快人快语,他总算领教到了。

    被烟翠称为侯爷的中年人,便是飞鱼卫指挥使,安昌侯李冠中。

    方先生问道:“侯爷,您今日叫我过来,可是老侯爷有吩咐?”

    他一进京城,就被护国公府的人盯上了,杨锦程是个谨慎的人,这些日子以来,他既要提防杨勤给的那几个侍妾,又要小心杨锦程派来的人,只能暂时中断与燕北的联系。

    今天之所以跟着入画出来,他其实是想趁机看看外面的情况,没想到打破这个局面的出口竟然是在入画身上。

    燕北郡王说过,会给他派个帮手,但是那个帮手迟迟没有现身,没有想到,这个帮手其实一直都在他的身边。

    李冠中微微颔首,说道:“阿方,明日之后,杨家便会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你要抓住时机接近杨锦程,我已经安排好了......”

    阿方是刘谨的乳名。

第五三八章 皇帝驾到

    从杨柳胡同出来,方先生发现自己不知道和烟翠以后如何相处了。

    他仔细回忆烟翠来到他身边的细节。

    当日,杨勤给他的那幅画上有五个美人,可是直到离开燕北城的那天,送到他身边的只有四个。他问过才知道,这五人当中有扬州瘦马,也有落魄的富家千金,有一位擅长做画的美人染了风寒,不能来了。

    美人是四个还是五个,对于此事并无大碍,于是方先生和四位美人如期上路。

    他们的马车走得并不快,约末走出二三百里的时候,车把式便发现有人在后面追赶,待到追上了才知道是那位擅画的美人被送过来了。

    那位美人就是入画。

    入画说她的风寒还没有全好,担心过了病气给别人,一路之上她轻纱遮面,不是打喷嚏就是咳嗽,另外四位美人担心被她传染,离她远远的,方先生更是连她的手都没有碰过.

    到了京城,入画的病就好了,于是大家这才发现,这哪里是什么江南才女,分明就是个燕北大妞。

    她倒是也没有瞒着,说自己是二道里的姑娘,会唱曲儿,还会唱戏。

    从那天起,其余四位美人便懒得理她了。

    “抱琴不是和人私奔了吧。”方先生问道。

    “巧了,她说她见过我。”烟翠笑盈盈地说道,后在的话无需再说,方先生便明白了。

    方先生喜欢有才华的美人,所以这些美人都是从江南买来的,可偏偏其中有一个早来两年,她见过烟翠。和方先生一样,开始时没有认出来,在一起待得久了,便想起这个入画是谁了。

    抱琴错就错在没有立刻给杨勤报信,而是找烟翠来要封口费。

    毕竟,她们不是专业的细作。

    烟翠同样也不是细作,但是她比她们的胆子都要大。

    ......

    腊月初八,没有下雪,天空依旧阴沉。

    大相国寺内,明黄色的旗帜迎风飘扬,华盖之下,两宫皇太后怀抱着刚刚登基的新帝,肃穆庄严。百官齐聚,德高望众的宗室长辈站在最前列,他们是这盛况的缔造者,没有他们,新帝便不能提前登基,今日一切还要向后再推迟一年,一年之后,站在华盖下面的是谁还不一定呢。

    可惜,燕北郡王和秦王的一双儿女未能如期赶来,但是这又何妨,大齐宗室人才济济,也不差他们三个。

    大齐胸怀宽广,虽没有太祖皇帝在位时万邦来朝的盛景,但是交呈和党夏的使节也到了。

    这是新帝登基后第一次祭天,因为是提前登基,因此登基仪式也相对简单,杨太后怀抱着小皇帝,在龙椅上坐了坐,百官叩拜,便登基了。

    待到百官礼毕,杨太后便抱着小皇帝离开龙椅,退到后面的珠帘之后,从那天开始,百官们每天看到的,便是那张空置的龙椅了。

    至于珠帘后面的小皇帝,也只是偶尔听到一两声哭声而已。

    今天,百官们终于再一次见到了小皇帝。

    小皇帝似乎长大了一点儿,未满周岁的孩子,隔几天不见便像是变了一个样子。

    可惜,小皇帝裹在厚厚的明黄斗篷里,看不清楚他的模样,也不知道现在长得像不像崇文皇帝。

    当然,也可能更像太祖皇帝。

    今天来到大相国寺的,除了文武百官,还有六旬长者。

    乌泱泱的人群之中,有老者掩面而泣,有生之年还能见到皇帝陛下,就是现在死了也能瞑目九泉。

    大相国寺的住持大师高宣佛号,祭天大典开始了。

    杨太后和毛太后眼中含泪,为了这一天,她们已经等得太久太久。

    宗室长辈喜极而泣,大齐宗室终于重新站到了皇帝面前,为了这一天,他们已经等得太久太久。

    文武百官神情木然,有人看向架在柴火上的几口硕大的铁锅,六年前的腊八节历历在目,这几口大锅不会再裂了吧。

    礼乐响过,四周再次安静下来,杨太后将小皇帝郑重地交给了护国公杨锦程手中。

    为什么会是杨锦程?这是什么意思?

    前些日子,杨太后提议让老护国公杨锋监国,被很多人反对,这件事至今悬而未决。

    可是现在,杨太后却把小皇帝交给了杨锦程。

    连杨锋都不行,杨锦程又凭什么?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你对我点点头,我对你眨眨眼,十几名大臣挤出人群,向前走去。

    杨锦程怀抱小皇帝走向祭天台,眼睛的余光瞟向走过来的人,他没有停留。

    “尔等退后!”手持拂尘的太监高声喝道。

    那十几名大臣手持笏板,依然向前走,没有退缩。

    杨太后面色铁青,她知道这些人,他们是毛元玖的人。

    “妹妹,这个时候你来这一手,有意思吗?”杨太后冷冷地说道。

    毛太后轻笑:“姐姐,大表哥又是怎么回事?这事儿您也没和我商量啊。”

    “这是哀家的决定,也是太皇太后的遗愿。”杨太后说道。

    “太皇太后的遗愿?我怎么不知道呢。”毛太后的目光落在那些走过来的大臣身上,她很满意。

    “尔等退后!”太监又是一声暴喝。

    那些人依然向前,他们离祭天台越来越近。

    杨太后冷冷地喝道:“安昌侯何在?”

    “臣在!”安昌侯李冠中出列,寒光闪烁,绣春刀出鞘。

    “飞鱼卫护驾!”

    “臣领命!”

    ......

    几十名飞鱼卫如同天降,眨眼前便将这些走过来的大臣团团围住。

    “杨氏无德,挟天子以令诸侯!”

    “杨氏无德!”

    “杨氏无德!”

    不仅是被围在中央的十几个人,喊声从四面八方而来,杨锦程冷冷一笑,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可是他只能如此。

    “杨锦程黄口小儿,圣上如何能交于他手?大齐千秋社稷,岂能儿戏?"

    杨锦程没有回头,怀中的小皇帝忽然哇的一声哭了,许是周围的喊声把他吓到了。

    随着这声儿啼,一个尖利的声音响了起来:“皇帝驾到!”

    杨锦程一怔,他下意识地看向怀里的小皇帝,小皇帝还在哭......

    “皇帝驾到!”

    又一声响起,杨锦程脸色骤变!

第五三九章 走到人前(新春快乐)

    直到现在,杨锦程才想起这个人。

    若是以前,他一定会时时刻刻记着这个人,这件事,但是太皇太后死得太突然,如同一块搭一块排在一起的竹牌子,倒了第一块,后面的便接二连三倒下去。即使是风雨之中傲然挺立的杨家,也应接不暇,疲于应对。

    杨锦程心里一片冰冷。

    他不应该忘记的,这个人和他背后的力量本应是头等大事,可是他却忽略了。

    是小皇帝提前登基的苦心谋划,还是毛家反目后的步步为营?

    无论是因为哪一件事,终归是他疏忽了,他犯下了不可饶恕的过错!

    很多人都会犯错,有的过错可以弥补,有的却没有弥补的机会,就如同被装在网子里的鱼,除非拼命挣破鱼网,否则就只能成为砧板之肉。

    可纵然挣破鱼网逃了出去,那鱼也是九死一生,能不能活下去全靠天意。

    杨锦程深深地呼出一口浊气。

    错了就是错了,既然无法弥补,那就只能奋力一搏。

    祭天台下,人头攒动,但是当那一抹明黄色的身影走过时,人群自动让出了一条路来,即使是神情狰狞的飞鱼卫,以及被飞鱼卫围在中间的那些大臣,也不约而同地退到一旁。

    不知是谁率先跪倒的,接着,乌泱泱的人群安静下来,有人紧跟着跪倒,有人怔怔之间被旁边的人拉扯着跪了下去。

    缓缓走来的少年人有些熟悉,却又似有些陌生,或许他们从来未曾把他看得仔细,后来隔了阴阳,这个人就变成了停在煤青山的那座梓宫。

    但,这就是他,肯定是他,即使记忆模糊了,但毕竟是顶礼膜拜了十几年的人,怎会认错!

    原来他还活着,原来他还如此年轻,原来待到下葬后便将被称做“先帝”的人,能够活生生走在大相国寺里。

    能够大白天站在佛光普渡的大相国寺内,那当然不会是鬼。

    他是人,活的人,有血有肉会呼吸,地上有影子的人。

    从小到大,崇文帝来大相国寺的次数,连他自己也记不清了,但是他却是第一次知道,这通往祭天台的路,竟是如此漫长。

    他听到有人在哀嚎,有人在捶胸顿足,但是更多的人则是跪在地上,看着青石地在出神。

    他们在想什么,想着要如何在两代皇帝之间站队吗?

    崇文帝忽然想笑,是啊,他等着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而这一天的到来,却又像做梦一般。

    他忽然从睡梦中醒来,他看到了定国公萧长敦,以及站在萧长敦身后,手捧龙袍的内侍。

    萧长敦选择了腊月初八,这一天是新帝祭天的日子,也是他重登大宝的吉日良辰。

    在踏足此处之前,崇文帝很害怕,他怕得要死,他担心满朝文武、宗室王孙们会指鹿为马,他们会不会说他是假的?

    他哭得死去活来,什么大相国寺,他才不要去呢。

    可是当他看到萧长敦深邃的眸子,他吓得打了一个寒颤。

    他怎么忘了,面前这个人是定国公,他是姓萧的!

    姓萧的有多狠,他从小就知道。

    萧家的功勋可不是拍马屁得来的,那是用无数鲜血和人头堆砌的。

    父亲在病榻上对他说过:只要萧家人肯支持你,你就能坐稳皇位。

    因此,当萧长敦通过京泽告诉他,萧家会帮他时,他立刻就接受了。

    可是萧家最终还是没能让他亲政。

    但是现在,崇文帝是不敢怨怼萧家的,他忽然想到,萧长敦会不会一怒之下就杀了他呢。

    就像当年,萧长敦杀死亲弟弟萧长厚一样?

    他不敢再说什么,只是默默流泪。

    直到现在,他的眼睛还是红肿的。

    但是这都不重要了,满朝文武没有人出来阻拦他,就连飞鱼卫也没有动。

    崇文帝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他回来了,这是他的王朝,这是他的帝京。

    他是大齐皇帝!

    忽然,一声女人的惊叫传来,接着,一个身影踉跄着从华盖下跑了过来。

    那是毛太后!

    “陛下,陛下,您回来了,嫔妾终于把您盼回来了!”

    毛太后的哭喊声如石破天惊,与她并肩而立的杨太后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

    这个贱婢!

    “拦住她!”杨太后大喝。

    大太监高德比杨太后的反应还要快,没等杨太后吩咐,便已经上前一步去拦了,但是毛太后却如一头发怒的母狮,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高德推开,依旧踉踉跄跄地向崇文帝跑去。

    “飞鱼卫何在,拦住她!”杨太后又是一声大喝。

    飞鱼卫就在那里,他们没有下跪,但也没有动弹,他们把那十几名大臣围在中央,纹丝不动。

    杨太后一声令下,这些人充耳不闻,宛若石像。

    早已停下脚步的杨锦程心中一动,他放眼看去,却不见了吴江的身影。

    吴江为何不在?他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就在小半个时辰之前,吴江还来向他报告,说是已经安排妥当。

    可是现在,吴江却已不知去向。

    但是李冠中还在。

    只是李冠中却也同他的那些手下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们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骇到了,还是这一切都在他们的意料之中?

    杨锦程再一次呼出一口气来,他沉声说道:“崇文皇帝大行,梓宫就停在寿皇殿内,尔等全都忘了吗?”

    大惊失色的杨太后终于反应过来,她高声喝道:“来人,将这个假冒大行皇帝的贼子拿下!”

    “不,这就是陛下,是陛下,哀家不会看错的!”毛太后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尖利高亢。

    一队羽林军冲了过来,原本跪在地上的臣子们连滚带爬地避让一旁,场面再一次混乱。

    崇文皇帝吓了一跳,果然,他们果然说他是假冒的,一切都让他猜对了,萧长敦呢,萧长敦哪里去了?

    崇文皇帝转过身来,正好对上萧长敦的眸子。

    他松了一口气,萧长敦就在他的身后。

    萧长敦的眸光中没有温度,他从崇文帝身边走过,走到崇文帝身前。

    萧家人全都生得高大,众人这才发现,病了十几年的萧长敦依然高大挺拔,不见半丝老态。

    是啊,病了十几年了。

    谁能想到,十几年后,萧长敦再次走到人前,居然是这样的一副场景。

第五四零章 当诛

    “定国公谋逆,拿下!”

    祭天台上,杨锦程大喝。

    “吾皇在此,谁敢造次!”萧长敦傲然而立,稳如泰山。

    刚刚抬起头来准备站队的官员们重又低下头去,恨不能让脚下的青石地上露出一个大洞,让他们钻进去,等到这两拨人争出胜负来,再让他们出来。

    今天在这里的羽林军千户已经不是孙忠,太皇太后遇刺,孙忠失职,如今还在大理寺关着。

    接替孙忠的是新调来不久杨少杰,他是杨家的旁支,祖上跟随杨家建功立业,如今嫡房男丁凋零,他们这些旁支也开始受到重用。

    这是机会,即使都是姓杨的,这种机会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杨少杰举起手中长剑,高声喝道:“羽林军听令,拿贼平叛!”

    平叛!

    跪伏在地的官员们都是一震,这是叛乱啊!

    无论哪方胜出,面前的两拨人里都会有一拨是谋逆!

    跪在最前面的宗人令最先反应过来,他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袍子被人踩住,他转头去看,踩在袍子上的不是别人,是自己的长子周献。

    周献冲他摇摇头,压低声音说道:“静观其变。”

    宗人令脑袋里一片混沌,他真是白活了一大把岁数,竟然还不如自家儿子看得透澈。

    他当然见过崇文帝,他当然也知道能让定国公府萧家辅佐的人,一定是真龙天子。

    可是他也知道如今被杨锦程抱在怀里的那个,不但也是皇帝,而且还是宗室们哭求登基的皇帝。

    崇文帝在位的时候,并没给他们这些宗室什么好处,反倒是小皇帝登基,无论是杨太后还是毛太后,对宗室都是感恩戴德。

    是崇文帝当皇帝,还是小皇帝当皇帝,又有什么区别呢?他们全都是周氏子弟,都是太祖子孙。

    今天来的宗室里,除了站在前面的这几位周氏长辈,还有很多与官员们在一起,他们都在偷眼看向宗人令,见宗人令探探身子重又跪下,他们便缩缩脖子,继续看着脚下的一方青砖。

    杨锦程早有准备,近千名羽林军从四面八方涌来,只是这些羽林军并非是为了崇文帝准备的,这是用来提防毛元玖的。

    防崇文帝和防毛元玖是两个概念。

    毛元玖权倾朝野,可是他终究只是一介文臣,他号令的也都是文臣。

    而崇文帝背后站着的却是萧长敦!

    大相国寺内风起云涌,但是候在寺外的羽林军和随行的宫人、低等官员却什么也不知道。

    忽然,一队人马疾奔而来,浩浩荡荡,只能看到前面,却望不到后面,脚步声、马蹄声,滚滚而来。

    守在寺门外的羽林军列成一排,为首的百户喝道:“来者何人?”

    “天子临危,游击将军万盛率左锋营前来护驾!”

    “天子临危,龙威将军徐先率右锋营前来护驾!”

    “天子临危,游击将军高祥率骁勇营前来护驾!”

    左锋营、右锋营、骁勇营!

    真定五大营来了三个!

    守在寺外的两位羽林军百户有些发懵,他们没有接到任何指令是关于真定五营前来护驾的,再说,天子临危又是怎么回事?大相国寺内那么多人,难道还护不住小皇帝?

    “你们可有兵部文书?”一名百户问道。

    游击将军万盛一声冷笑:“我等护驾而来,挡路者杀之!”

    话音未落,万盛手中大朴刀扬起,噗的一声,那名百户的人头便飞了出去!

    真定五营,紧邻京蓟,宛若屏障。这五营人马是大齐精锐,真定五营动了,那必是危及京城,皇帝有难。

    他们当中的任何一营,都是人强马壮,训练有素。

    羽林军和他们比起来,除了长得好看以外,没有半分优势。

    眼看着一名百户死了,另一名百户慌忙应战,不过几个回合,就被徐先一枪扎死。

    两名带兵的百户一死,羽林军毫无抵挡之力,三大营的军队如同潮水一般涌进了大相国寺。

    跪在地上的文武百官只觉地动山摇,慌忙抬起头来,便看到无数的兵马如山如墙般压了过来。

    哭喊声、哀嚎声,军队在官员们的身上踩过去,官员们拼命地向前爬,他们也不知道要爬到哪里,正如他们不知道这些军队是从哪里来的一样。

    滚滚人潮之中,万盛一眼看到那个明黄色的身影,他手中的大朴刀高高扬起,高声喊道:“陛下在那里,左锋营护驾!”

    徐先的目光落在成千上百的羽林军身上,他大喝道:“右锋营包抄,与叛军一战!”

    定国公萧长敦也看向这边,他高喊道:“游击将军高祥何在,骁勇营听令,活捉伪帝!”

    “末将听令,骁勇营众将官,活捉伪帝!”

    ......

    偌大的大相国寺,宛如波涛汹涌的汪洋,无数的军士向着崇文帝而来,将他和萧长敦层层围住,护在中央。

    “陛下,末将护驾来迟,请陛下恕罪!”万盛单膝跪倒。

    崇文帝热泪盈眶,他颤抖着双手扶起万盛:“将军辛苦,朕怎会怪你。”

    “末将愿为陛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为陛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为陛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响声雷动,崇文帝望着四周密密麻麻的兵士,他的心终于放下。

    “陛下啊,陛下,吾等终于把您盼回来了!”

    宗人令连滚带爬地向这边跑来,其他的宗室也跟着跑过来,崇文帝脸色一寒,他当然听说了宗室在宫外哭求新帝提前登基的事,整个京城有谁不知道呢?

    他正要开口,让万盛的人把这些忘恩负义的家伙全都宰了,一旁的萧长敦说道:“陛下,当务之急,您要兴师问罪的不是这些宗室,而是杨家。”

    崇文帝嗯了一声,眼中戾气敛去,换上了一副悲苦之色。

    “伪帝并非朕的骨肉,更不是周氏子孙,杨家欺君罔上,混淆龙脉,当诛!”

    在此之前,万盛也只是知道杨家令崇文帝流落民间,让小皇帝登基,挟天子以令诸侯,却并不知道小皇帝不是崇文帝的骨肉。

    此时,听到崇文帝这么说,万盛先是一惊,随即大怒,高声喊道:“杨家欺君罔上,混淆龙脉,当诛!”

第五四一章 大势已去

    小皇帝不是崇文帝的骨肉?不是真正的龙子凤孙?

    惊慌失措的官员们不由停下了脚步。勋贵和文臣历来是两个圈子,相对于护国公府杨家,朝中官员之中,倾向毛元玖的更多。

    而这些倾向毛元玖的官员之中,又以寒门子弟和出身商贾的居多。毕竟毛家有一个毛元枚,即使毛元枚死了,毛家出了太后,可是那些真正的名门望族仕林大家依然不屑与毛家交往。

    但是大齐朝自立朝至今也不过几十年,放眼望去,遍是新贵,从前朝至今依然能够挺立不倒的名门世家屈指可数,可想而知,满朝文武之中,保持中立的也没有几位。

    即使是这为数不多的中立者,谁又能知道站在他们背后的是什么人呢,毕竟手握权柄的也不是只有杨家和毛家,远在西北就还有一位秦王呢。

    小皇帝能够顺利登基,宗室是引子,真正推动此事成功的,便是朝中的这些官员。

    毕竟,无论是杨家还是毛家,都是希望小皇帝能够提前登基的。

    他们做的不过就是顺水推舟而已。

    只要小皇帝活着,迟早是要登基的。

    在此之前,他们没有怀疑过小皇帝的身世,是啊,有谁会怀疑皇帝的儿子不是皇帝亲生的呢?

    崇文皇帝的圣谕由左锋营官兵之口传出,宛若大地惊雷,振聋发聩。

    小皇帝不是崇文帝亲生的吗?

    怎么可能?

    可是又怎么不可能!

    为了那张龙椅,又有什么不可能的事呢?

    以前从未想过,或者是从未敢想过的事,此刻全都浮现出来,崇文帝是病死的,可是眼前这位和崇文帝一模一样的人又是谁?

    毛太后是什么时候传出有孕的?好像就是崇文帝失踪的那些日子吧。

    武官多是承袭祖荫,文官则是科举出仕,承袭祖荫的武官们,祖上都是跟随太祖皇帝打过江山的,谁当皇帝没关系,可必须是太祖子孙;科举出仕的文官都是读书人,读书人挂在嘴边的就是礼仪廉耻。

    如果面前的这个崇文帝是真的,那么他说的话便也是真的,那小皇帝呢?

    宗人令的身子晃了几下,儿子周献连忙扶住他。

    “陛下,陛下......”

    宗人令晕倒在周献怀中。

    宗人令可以晕倒,满朝文武却不能,他们若是晕倒了,立刻便会葬身在如狼似虎的兵士脚下。

    正在这时,女子的哭声一声高过一声,是毛太后。

    “陛下,救救嫔妾吧,这个孽障根本不是嫔妾所生,嫔妾被杨太后逼迫,生不如死,陛下,陛下!“

    如果说崇文帝的那番话点燃了一把火,那么毛太后便是火上浇油的人。

    “杨氏祸乱宫闱,当诛!”

    “杨锦程谋逆,当诛!”

    ......

    占地广阔的大相国寺此时显得狭小局促,逃无可逃,避无可避,马蹄践踏、鲜血染红了寺院的青砖,铺天盖地的军队凶神恶煞,地面颤抖。

    杨锦程怀抱着小皇帝,冷眼望着这一切,大势已去,大势已去!

    “公爷,快走吧,羽林军顶不住了!”

    一支羽箭破空而来,这是游击将军高祥的箭,杨锦程知道这个人,统领骁勇营,号称有百步穿杨之能。

    随从将杨锦程一把推开,那支箭穿过随从的身体,差之毫厘便将杨锦程也一并射中。

    杨锦程没有停留,纵身跃下祭天台。

    喊杀阵阵,密密麻麻的士兵排山蹈海向祭天台涌来,士兵的刀剑砍在支柱上,眨眼之前,费时几日搭建好的祭天台化成一地碎木。

    祭天台上硕大的香灰落在地上摔成碎片,香灰在空气中弥漫。

    毛太后原本是被几名内侍拉扯着,这时内侍们受了惊吓,手上一松,毛太后便挣脱开来,向着崇文帝所在的方向跑去。

    “抓住那个贱人!”

    杨太后大声嘶吼,可是没有人再听她的命令,如狼似虎的兵士向她扑来,正在奋力厮杀的杨少杰听到喊声,杀出一条血路,与几名侍卫一起,护着杨太后夺路而逃。

    毛太后哭喊着跑过来,眼看离崇文帝越来越近,忽然,一把刀从她的背后劈了下来,毛太后只觉背上一凉,她惊恐地回过头来,那人抽刀,转身便消失在混乱的人群之中。

    毛太后瞪大了双眼,她的眼睛由不可置信转为空洞,鲜血喷出,她倒了下去。

    ......

    “国公爷,杨锦程带着小皇帝向寺后逃去!”

    萧长敦冷声道:“斩草除根,追!"

    ......

    大相国寺内的喊杀声响了整整一天,京城里人心惶惶。

    同为真定五营的虎贲营包围了护国公府,几十名护卫试图从国公府里冲出来,刚刚打开大门,门外乱箭齐飞,接着,弓箭手跃上墙头,无数支箭蓄势待发,只等一声令下,便将护国公府的乱箭射死。

    功勋赫赫的护国公府,一夜之间便成了砧板之肉。

    傍晚时分,安昌侯李冠中率领飞鱼卫走进了护国公府。

    老护国公杨锋、彭城伯杨锦堂、杨家六老爷杨信,以及各房女眷全部收押诏狱。

    追捕杨锦程和杨太后的骁勇营空手而回,杨锦程和杨太后逃脱。

    崇文帝勃然大怒,他大吼道:“你们这么多人,竟然让他们跑了?”

    高祥跪倒在地:“末将失职,罪该万死!”

    崇文帝怒气冲天,可是当他看到坐在一旁的萧长敦,他的怒气便烟消云散。

    “将军辛苦了,唉,杨贼狡猾,恐是早就留了后路,这不是你们的错,错在朕,是朕无能,是朕愧对列祖列宗。”

    崇文帝泪如雨下,掏出丝帕抹着眼泪,尾指翘起,宛若一朵兰花。

    萧长敦干咳一声,道:“陛下不必自责,如今您回来了,百废待兴,您早些休息,明日还要上朝,这些善后之事,便交给老臣吧。”

    崇文帝吸吸鼻子,泪眼婆娑:“多亏还有公爷,朕能回宫幸有公爷,公爷请受朕一礼。”

    说着,崇文帝撩袍便跪,萧长敦连忙扶住他:“陛下是要愧煞老臣啊,萧家世受皇恩,为了大齐江山,便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崇文帝感激涕零,哭到不能自已。

第五四二章 斯人独憔悴

    暮色四沉,距离关城门还有大半个时辰,一队飞鱼卫忽然到来,接替旗手卫守城门。

    这个时辰,无论是出城还是进城的人都很少,就在城门即将关上的时候,一辆华丽的马车出现在城门口。

    浓妆艳抹的女子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罗帕一甩,带出阵阵花香。

    “兵哥哥们辛苦了,这大冷的天,改天一定要到奴家那里坐坐喝杯热酒。”

    站在最前面的飞鱼卫微微一笑,挥手放行。

    马车不紧不慢,悠闲地走出城门,走向官道。

    “关城门!”

    厚重的城门缓缓关上,将城里与城外隔绝开来。

    走出这道门,渐行渐远的是大齐帝京的繁华,黄土扬尘处是人走茶凉的悲伤。

    马车内香气如故,女子银铃般的笑声响了一路。

    “这个孩子真可爱,他还未满周岁吧,有名字吗?”

    少年微攒的眉头渐渐舒展,他微微一笑:“他没有名字,你给取一个吧。”

    “真的让我取吗?我的名儿还是方先生给取的呢。”

    “无妨,既然你喜欢他,那就由你取名儿吧。”

    “嗯,让我想想,就叫留儿吧,留住的留,这名儿好养活。”

    “好,就叫留儿。”

    ......

    马车辚辚,渐渐消失在暮色之中。

    保定府,萧韧一边饮茶一边听着小栗子的汇报。

    “那驾马车是从燕北来的,在京城的观前楼住了一阵子,据说是位风、流书生和他的五位美貌侍妾。”

    萧韧冷笑,如此华丽的马车,还是从燕北来的,居然能在京城悠悠闲闲明目张胆地住下,除非是过了杨家的明路,否则以京城杨家和燕北杨家的势如水火,这驾马车的主人一进京城就会被当成细作抓走了。

    小栗子继续说道:“自从刘内侍在城门口被抓走,城门前的飞鱼卫便全撤了,今天快要关城门的时候,忽然来了一队飞鱼卫,和以前的情况不一样,这一次是飞鱼卫取代了旗手卫,城门那里全都是飞鱼卫的人,旗手卫提前收工回家了。”

    萧韧脸上的冷笑渐渐敛去,他蹙眉道:“飞鱼卫?那个吴江在哪里?”

    小栗子道:“棺材铺传来的消息,国公爷出现之后,吴江就不见了踪影,十有八、九已经被国公爷的人解决掉了。”

    “亦就是说,在城门口的那些飞鱼卫,很可能不是吴江的人。”萧韧自言自语。

    小栗子对萧韧的习惯最清楚,他不会去接话头,而是把自己收到的情报继续说下去:“那驾马车经过时,飞鱼卫没有仔细检查就放行了,对了,有个女子探出头来和飞鱼卫调、笑,像是一位倚门卖笑的姐儿。”

    “哦,原来如此啊。”萧韧口气轻松,可是眼眸却更加深邃。

    京城里的消息没有耽搁,很快便传到四面八方。

    沈彤和燕北郡王同样很快收到消息。

    “姐,为何阿方的信中只提到了杨锦程和小皇帝,杨太后呢?”

    沈彤同样不知道:“是啊,杨太后呢?”

    莫非危急关头,杨锦程杀了杨太后?不可能。

    沈彤的脑海中浮现出前世杨锦程劫法场救下杨锦庭的事。

    那时,杨家已经完了,杨锦程孑然一身,流落江湖,却还要冒着生命危险救出杨锦庭.

    这一世,杨锦庭早就死了,沈彤觉得,杨锦程同样不会让杨太后死去。

    可是杨太后并没有如毛太后那般死在叛乱之中,也没有被崇文帝抓住,她究竟去了什么地方?

    藏在京城,还是像杨锦程那样,逃去了河南?

    太祖立朝之后,老护国公杨锋麾下军队屯兵河南,至今几十年,河南各大卫所依然是杨锋的嫡系。

    杨锦程出京,一定会去河南。

    沈彤和燕北郡王能想到,定国公萧长敦当然也能想到,满朝文武,除非是傻子,否则都能想到。

    “姐,让李冠中放走杨锦程,真的好吗?我似乎看到了一场生灵涂炭。”燕北郡王眨眨眼睛。

    沈彤笑着拍下他的脑袋:“你眨眼睛也没有挤出眼泪来,就不要再装悲天悯人了,这不适合我们两个。”

    是啊,当然不适合了,他们是燕王的儿女,杀人不眨眼的燕王。一个燕王也就罢了,还有一个云七,他们的娘好像杀起人来,也是不眨眼的。

    “可是那毕竟是我们的堂兄啊,列祖列宗不会骂我们吧。”燕北郡王伤心地吃了一粒花生。

    这一次,沈彤懒得理他,只是端走了他面前的一碟子花生。

    勤政殿中,崇文帝紧紧抓住萧长敦的手,呜咽道:“国公爷,杨锦程至今没有抓到,他会不会逃去了河南,河南屯有重兵......不如国公爷调龙虎卫进京护驾吧,杨家在飞鱼卫根基深厚,朕害怕。”

    萧长敦轻轻把手抽出来,慈爱地说道:“陛下不用担心,杨锋已俘,杨家大势已去,即使河南诸卫愿意起兵,也必是各怀心机,他们越是如此,便不足为惧。”

    崇文帝眼中冷芒闪过,但当他抬起头来时,已是泪光盈盈。

    “朕将身家性命,全都交于公爷,公爷在,朕便心安。”

    萧长敦微笑颔首,向崇文帝告辞,退了出去。

    崇文帝望着他的背影,缓缓拭去脸上的泪水。

    真是可笑啊,又是真定五大营,又是飞鱼卫,竟然抓不住一条丧家之犬?

    他刚刚只是提了一句让龙虎卫进京,萧长敦立刻反对,谁不知道龙虎卫名意上隶属五军都督府,实则就是萧家的家奴,萧长敦不让龙虎卫进京,就是想给他们萧家留下一条退路。

    你们萧家的退路,朕给不起吗?

    一名内侍弓着身子走进来,把桌上冷了的茶水换成热的。

    崇文帝不经意地看了一眼,他的眼睛落在刚刚换上的那盏茶上。

    灿黄的茶汤上飘着一朵白瓣黄蕊的小花。

    “秋秋,你还在啊。”崇文帝嘴边荡起一朵欢快的笑容。

    内侍直起腰来,现出翩若杨柳的身材:“陛下回来了,奴婢便也回来了。”

    秋秋原本只是茶水房的小内侍,得了毛元枚的青睐,推荐到崇文帝身边,那时京泽已死,每每毛元枚进宫,崇文帝便叫了秋秋过来服侍,毛元枚是风雅之人,最喜在茶水中放上一朵花,不为其香,只爱其雅。

    “朕回来了,秋秋也回来了,只是枚卿......”崇文帝睹茶思人,泪盈于睫。

    他的枚卿不在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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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红妆介绍:
沈彤活了两辈子,她觉得最好的时候就是现在了。她有心有力有记性,还有大把的好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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