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七三章 护教
李先武没有反悔,他没有反悔的机会。
他的尸体尚有余温,脖腔里的鲜血却已凝住,而他的头颅却已不在!
岳阳看一眼侍卫挂在腰间的革囊,嫌弃地问道:“你干嘛还要带在身上,这人长得那么丑。”
侍卫苦着一张脸,道:“七少说要看到李先武的人头的,他没在这里呀。”
七少没在这里,当然看不到人头,他当然要把人头带给七少亲眼看看。
岳阳恨铁不成钢地问那侍卫:“你知道当年我们一起给七少当侍卫,我已经做上骑兵营的左先锋,而你还是侍卫吗?”
侍卫当然知道,他犹豫着要怎么说,才能让岳阳不会太没面子。
见他说不出来,岳阳很满意,得意洋洋地说道:“就是因为我会变通,而你不会。”
侍卫撇嘴,不是因为你出身将门,还在娘肚子里就有五品武官的袭职等着你吗?
他摸摸挂在腰间的革囊,管你是左先锋还是右先锋,李先武都是本侍卫杀的。
天呐,他杀了一洛阳卫副指挥使,而且,还是叛将!
这功劳......好像有点大啊!
而此时的杨铎,也需要一颗人头。
焦胜奇的人头。
他要把焦胜奇的人头高挂在旗杆上,还有什么比兴兵之前用主将的人头祭旗更能宣威的。
对了,焦胜奇就是宣威大将军吧,好,那现在,我就要用的人头宣威,威震中原,韩广和严化不过就是奴才而已,而他杨铎才是姓杨的。
焦胜奇的营帐外一切如常。昨晚焦胜奇回来后就没有见过任何人,包括刚刚死去的那两名心腹副将。
焦胜奇是受伤了,这一点昨晚当值的旗官可以作证。
堂堂宣威大将军,又如何会轻易受伤?而且还是被三名侍卫背回来的,他在城里租住的那处宅院戒备森严,若非是真仙教的人,恐怕他也不会受伤吧。
真仙教的那些家伙虽然上不了台面,可是做这种阴损之事倒还行啊。
这世上,上至皇帝下至百姓,无论富贵还是贫贱,也无论你吃的是吃香喝辣还是吃糠咽菜,有一样东西都是必不可少。
那就是夜壶。
脏的臭的见不得人的,这就是夜壶的作用。
飞鱼卫就是皇帝的夜壶,那么这个真仙教,就给杨家做夜壶吧。
杨铎志得意满,手持钢刀,大步走进营帐。
帐帘低垂,里面隐约有呼痛声,声音隐忍低沉,杨铎微笑,焦胜奇也有今天,哈哈哈。
笑声未绝,他撩开帘子,一脚跨入,笑声忽然顿住,他脸色大变,转身便向外走。
营帐外面,刚刚还空空如也的地方,不知何时站满了人。
弓箭手,全都是弓箭手,箭矢指向营帐出口,指向正想走出来的他。
杨铎一把扯下那道帘子,与帘子后面的人四目相对。
焦胜奇如往常一样,端坐在案几后面,一双虎目正在瞪着他,那目光中有愤怒,还有不屑和嘲笑。
而在焦胜奇的脚下,趴伏着七八个人,杨铎一眼认出,这都是他的人,他派去抓焦胜奇的人。
刚刚他听到的呼痛声,就是这些人发出的。
焦胜奇的四周,全都是侍卫,盔明甲亮,战袍鲜明。
而焦胜奇一脸红光,更无半分受伤的样子。
“你诈我?”杨铎指着焦胜奇质问。
焦胜奇冷冷一笑,没有理他,却侧头看向站在他身边的一人:“这就是你要让我看到的?”
“他只是小角色,一个蠢货而已。”那人说道,声音婉转,竟是女子!
杨铎不可置信地看向那人,可是却无论如何也看不出那是谁,他没有见过,也不认识。
“哈哈哈!”焦胜奇仰天大笑,对那人说道,“好,那本将军就拭目以待,看看这个蠢货后面还有些什么牛鬼蛇神。”
沈彤微笑,道:“那就请焦大将军出兵吧。”
正在这时,两名兵士押着杨铎的幕僚走过来,那幕僚披头散发,看到焦胜奇便挣扎着高喊地冲过来,大喊道:”狼烟,暗号是狼烟!大将军恕罪啊!“
焦胜奇拍案而起:“好,出兵!”
杨铎怔怔,出兵?焦胜奇要反了?他还是反了,哈哈哈,焦胜奇反了!
营帐里的武将领命而去,出去时似是无意地撞了杨铎一下,杨铎被撞得摔倒在地,几个人过来,将他制住,正欲押往焦胜奇面前,就听焦胜奇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此等逆贼,留他何用,斩!”
杨铎只听到“逆贼”二字,一时糊涂了,焦胜奇都要反了,为何还要称他为逆贼?
可是他没有机会想明白了,手起刀落,杨铎的人头滚落在地。
一名侍卫用长枪挑起他的人头,高声喝道:“杨贼已诛!大将军威武!”
“杨贼已诛!大将军威武!”
“杨贼已诛!大将军威武!”
......
欢呼声响彻军营,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将士们先是一怔,接着便跟着一起高呼,杨贼是哪个,为什么当诛?不用管了,大将军威武就是了。
一股狼烟冉冉升起.
一千人马迅速向羽衣观而去,刚刚走到半路,迎面便黑压压来了一群人,竟有千余人,手中兵器精良。
不同于燕北和西北的军队,这些年来,洛阳卫的官兵没有打过鞑子,可是却剿过匪,他们一看就知道这些人的武器装备远非那些山匪所比,甚至和他们不相上下。
来的这些人都是真仙教的教众,他们或是寻常百姓,或是街上的闲汉,虽然身强力壮,可也都是乌合之众,很快便被打得七零八落,可即使这样,这些人既没退缩也没有逃窜,个个都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凶神恶煞地冲上来,一批倒下更上一批,用他们的血肉筑起一道围墙,硬生生把洛阳军阻了整整大半个时辰。
而此时,真仙教的另一批教众已从小路出发,向着洛阳府衙而去。
这批教众里,赫然多了十几名身穿道袍的少年人,他们面容冷肃,目光凌厉,如同由天而降的煞星,宣告着乱世的到来。
一支人马从斜次里来,阻在道路中间。
长弓拉满,蓄势待发。
为首的将官挥动手中马鞭,高声喝道:“放箭!”
穿着道袍的少年人向后疾驰,挥舞着兵器的教众们狰狞上前,用他们的胸膛为盾,口中高呼:“以身护教!”
第五七四章 看不懂的少年人
辛拾冷冷地看着这一切,他上当了。
出发之前,他明明看到了从大营方向腾起的那股狼烟。
要么是杨铎出卖了他们,要么就是洛阳卫的兵变失败了。
无论是这两个原因中的哪一个,这一次,他们败了。
如果洛阳卫掌控在杨铎手里,现在又哪来的官兵?
他们的教众会长驱直入,沿路打砸,杀进洛阳城内三大衙门,如入无人之境。
杨铎那个好大喜功的蠢货!
明明这么好的机会,他都没能把握住。
辛拾低吼:“撤!”
一名死士问道:“辛拾,道观里的人呢?”
道观里当然还有人,这里留做接应的。
辛拾冷声道:“顾不上了,走!”
......
马蹄声碎,残阳如血,崎岖不平的道路上血流成河,风中弥漫着血腥的味道,千军万马踏过一具具尸体,向着羽衣观而去。
许安仔细观察着路上的尸体,都是俗家打扮,没有沈彤让他留意的道士。
这些死去的全都是真仙教的教众,没有一个是死士。
许安冷笑,这些不怕死的死士们,却在这个时候把被他们愚弄的信徒们推到刀口上,而他们全都逃走了。
不,这个计划原就如此,真仙教利用愚昧的教众引发混乱,与杨铎两相呼应。
正是因为原本的计划就是要牺牲这些人,所以死士们看到势头不对,便立刻撤退了。
四门大炮一字拉开,架在羽衣观外,将领一声令下,火炮齐开,屹立几百年的道观刹那间灰飞烟灭......
清晨,许安回来了,带回一身风尘。
“道观里的尸体清点过了,除去烧成焦炭的,还能勉强分辨出是道士打扮的,共有七人。”
路友咧咧嘴:“那些人跑的时候,没给留在道观里的同伴发个信号什么的?”
是啊,这些人都是训练有素的死士,只要看到撤退信号便能全身而退,又怎会葬身火炮之下?
沈彤摇头:“不会的,他们不会这样做的。他们发现杨铎兵变失败,便会立刻撤退,如果还要救助同伴,势必会耽误时间浪费精力。”
路友感慨:“这些人真够狠的,对待别人狠,对待自己的袍泽也狠。”
沈彤苦苦一笑,死士们对待自己也同样狠啊。
旁边伸出一只手,轻轻握住了沈彤。
这是萧韧的手。
“你和他们不一样。”萧韧说道。
沈彤侧过脸去,冲着萧韧嫣然一笑:“是啊,我终于明白了,我不合格。”
前世,她是一个不合格的死士。
行刺周铮失败后,辛拾求死,而她去逃走。
落崖未死,她支撑起残破的身躯忍辱偷生。
而这一世,佛挡杀佛,魔挡杀魔,她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也只是为了让自己让亲人活下去。
无论是丧失记忆的前世,还是喜乐苦难并重的今生,她都是一样的人。
一样的想要活下去。
所以,她不是合格的死士,从来也不是。
“你是我喜欢的样子就好,别的管他呢。”萧韧凑到她的耳边低声说道。
沈彤那雪白的面庞上飞起一抹微酡,如同白瓷杯上挂着的那一滴女儿红。
“嗯,这边的事也办得差不多了,明天我们回保定。”沈彤连忙转移话题,许安和路友、江二妹都在呢,谁要和他说这些。
彤彤害羞了?
萧韧忍着笑,道:“焦胜奇怕是不想让我们马上回去。”
的确,焦胜奇果然不想让他们就这样离开,尤其是沈彤。
“沈姑娘,若非是你,焦某此时恐怕已经变成焦炭了。”
焦胜奇,焦炭,这还挺配的。
他是武将,不会说些文绉绉的话,他说的话虽然粗,可是却很形像。
“这也是因为焦大将军当即立断,用兵如神,若你不信我,纵然我示警了,也没有用啊。”沈彤轻笑。
焦胜奇脸上一红,直到杨铎的人冲进大帐之前,其实他还是不信的。
“沈姑娘,不如你就留在洛阳吧,西北不是有个女将军樊帼英吗,不如我也上奏朝廷,为沈姑娘请封。”
沈彤见焦胜奇目光诚恳,便知道他是真心实意想把她留下,便道:“焦大将军,你不必感谢我,只要答应我的条件就行了。”
焦胜奇一怔,条件?
他猛的想起来,那天夜里沈彤的确是向他提过条件,只是那时他认为是无稽之谈,压根没把一个小姑娘放在眼里,以至于沈彤只好用强力把他制住,之后假借他的名义去了兵器库,这才有了后面的事。
这两天风起云涌,他竟然把沈彤那天说过的话抛到了九霄云外。
“沈姑娘让我按兵不动?”焦胜奇问道。
“对,按兵不动,无论来的是哪一方,你都不要投靠。”沈彤说道。
焦胜奇眉头微蹙,“哪一方”?
韩广和严化算是一方,朝廷算是一方,还有哪一方?
莫非......
焦胜奇想到了秦王,忽的,他又想到了萧长敦。
萧长敦虽然是支持崇文帝的,可是不要忘了萧家在南边的势力,南方有龙虎卫,那也应该算做一方霸主。
对了,还有燕北的杨勤,杨勤与杨锦程早已反目,他的兵力远比韩广和严化要多,而且燕北军长年累月都在打鞑子,作战经验丰富,远非河南的这些兵马可比。
“沈姑娘是让我在乱世之中保持中立?”焦胜奇问道。
沈彤点点头,又摇摇头,她道:“以后的事情还不知道,但是至少现在,还请焦大将军保持中立。”
焦胜奇沉吟不语,半晌后,他问道:“沈姑娘,可否问一下,你为何要帮我?”
焦胜奇不是衔金匙而生的勋贵子弟,现在的功名利禄是靠他苦心经营而来,他不但是大将军,他更是一个官!
权衡利弊,中立的确是自保的方式。
虽然想要中立并非易事,就像今天,他几乎就失败了。
沈彤与他素不相识,远道而来帮他避过一劫,若说没有原因,打死他也不相信。
沈彤静静地看着他,良久,说道:“我要对付真仙教的那些人,恰好真仙教的人也在打你的主意,所以就是这样喽。”
所以,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是这样吗?
焦胜奇觉得自己看不懂现在的少年人了,是他老了吗?
第五七五章 看破不说破
侍卫进城,把李先武的人头交给了萧韧,萧韧没有露面,让沈彤把人头交给了焦胜奇。
焦胜奇看着这颗脑袋,叹了口气。
今天若是李先武不死,现在放在这里的人头就是他的。
“焦某的家眷都在京城,韩广严化谋反一事传到京城,老母不想拖累于我,已经自尽了。无论我反或不反,她们都已是人质了。”
沈彤心道,焦猛被掳,焦家在京城的只有焦老夫人和焦夫人,以及宫里的焦美人,以定国公萧长敦的深谋远虑,不会对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痛下杀手,焦老夫人自尽,想来是认定了焦胜奇会反,所以才不想拖累儿子,自行了断。
知子莫若母!
焦老夫人算准了焦胜奇会出兵,而焦胜奇也一定会出兵。
避开韩广和严化的大部队,趁他们离开河南,一举出兵,将整个河南纳入怀中!
他不见韩广的使者,不是不想谋反,而是不想跟着杨锦程韩广谋反。
季四爷原本是想用焦猛来牵制他,但是洛阳瘟疫一事,让季四爷看出焦胜奇不是能够要协的人,所以才出动真仙教,要让杨铎和李先武夺了他的兵权。
洛阳城刚刚经历一场瘟疫,民困兵乏,那么焦胜奇不出兵,不是因为他拥戴崇文帝,更不是被季四爷要协,就连焦老夫人也认为他会出兵,而他却没有,不是焦老夫人误会了儿子,而是焦老夫人知道他心中所想。
前朝的周氏便是从普通武将开始,直到成为一方名阀,拥兵十万,屹立百年而不倒,到了后来,周氏子孙索性兴兵,自己做了皇帝,建立了如今的大齐朝。
沈彤一笑,忽然开口:“洛阳地处中原,并非能偏居一隅之地。”
焦胜奇苦笑:“沈姑娘莫非认为焦某想要自立为王?焦某还有自知之明。”
沈彤看向焦胜奇,焦胜奇也在看着沈彤,这个奇怪的女孩子究竟是什么人?
沈彤莞尔一笑,岔开话题:“我提的条件焦大将军可答应?”
焦胜奇深吸一口气,事到如今他还有不答应的底气吗?
没了。
从沈彤站到床前用刀抵住他的脖颈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底气了。
“焦某答应!”话一出口,焦胜奇的心里忽然平静下来,从得知杨锦程逃到河南那一刻起,他心里便如万马奔腾,从未有过片刻安宁,而现在,他终于能够静下心来。
有些时候,只是缺少一个决定而已。
沈彤眼中笑意更浓,她向焦胜奇抱拳一礼:“既然如此,还请焦大将军记住今日之诺,那我就先告辞了。”
说完,不等焦胜奇回答,她转身便走,焦胜奇忙道:“沈姑娘留步!”
沈彤回过头来,问道:“焦大将军可是担心焦猛的安危?”
“不,焦某初时还不知这真仙教是个什么东西,现在既已经知道,焦猛的生死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焦某是想替洛阳百姓谢过沈姑娘。”说完,焦胜奇向沈彤深施一礼。
若是没有沈彤,一旦真仙教的人进城,首先遭殃的就是百姓。
洛阳百姓已经禁不起折腾了。
沈彤微笑:“好了,这礼我受了,焦大将军就养好你的兵,当好你的官儿吧。”
说完,沈彤带着许安三人便走出了营帐。
焦胜奇抬起头来,望着空空如也的营帐,怔怔良久。
“大将军!”一名随从跑了进来,道,“二营那边打听到消息了,杀李先武的是秦王的人。”
“秦王的人?”焦胜奇并不吃惊,从周铮和宜宁郡主交出疫症方子的那一刻起,他就猜到他们所谓染上时疫滞留洛阳,其实就是想要趁机摸清河南的军队实力。
“对,这些人里有一个熟面孔,正是周三公子的护卫队长岳阳。”亲信说道。
焦胜奇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年轻的面庞,笑起来有两个酒窝。
难道沈彤是秦王派来的人?
沈彤进入一营,还是要假借他这个指挥使的名头,而二营那边却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李先武置之死地,原来是有岳阳。
周铮滞留洛阳时,岳阳恐怕已经把二营摸透了。
焦胜奇忽然有了深深的挫败感。
无论沈彤的出现是否与秦王有关,这一切的发生却让焦胜奇看清了自己和自己的洛阳卫。
季四爷和他的真仙教能在洛阳聚积起上千教众,他竟然不知!
李先武和杨铎对他早有杀心,他竟然不防!
拥有洛阳一半兵力的二营被岳阳像回家一样走个来回,他竟然不察!
他自以为是,差得太远!
他自以为铁桶一般的洛阳城,不过就是一道墙加一道门而已,面对真正的强者,什么也防不住。
......
回保定的路上,岳阳笑嘻嘻地对萧韧说道:“这会儿焦胜奇肯定是知道这是咱们西秦军的手笔了。”
萧韧看他一眼,道:“他只是知道你刺探了他的军情而已,以后只会更加防范,打草惊蛇的这种事,你以后少干。”
岳阳抓抓脑袋,他让焦胜奇的人看到他的脸,这是他错了吗?
果然,回到保定府,周铮也把他责怪了一番,道:“你以为焦胜奇知道这是咱们在帮他,他就能知恩图报投靠咱们吗?我告诉你,焦胜奇这人有野心,那野心不是咱们能满足的。”
岳阳还是不懂,难道焦胜奇还想称王吗?他敢吗?
用完晚膳,沈彤抱着桔子在廊下吹风,萧韧走进她住的小院,沈彤往旁边坐了坐,萧韧便挨着她坐了下来。
夕阳染红天空,在这个不大的小院里洒下一片金红。
“彤彤,不如你先别回燕北了。”
“好啊。”
萧韧没有想到沈彤竟然答应得这么痛快,他瞬间欢喜起来,笑意溢满了眼睛:“真的啊?”
“当然是真的,你以为我是为了焦胜奇来的吗?当然不是,若不是得知焦猛信了真仙教,他要反还是不反,我都不会管。”
萧韧明白了,沈彤对焦胜奇说的都是真的。
他还记得,在西北时,虽然沈彤几次三番和死士营对上,说可是每一次她都是自保,她对死士营是心存惧怕的,尤其是惧怕屠卫。
第五七六章 你的梦中有我吗?
可是现在不同了,屠卫,也就是季四爷去了燕北。为了燕北,真仙教就是屠卫搞出来的。为了自己的亲人,沈彤终于开始主动出击。
所以,沈彤才会借焦胜奇的兵马给了真仙教重重一出。
而从今以后,无论有没有焦猛,焦胜奇都会是后晋最强大的敌人。
萧韧哈哈大笑,笑得沈彤莫名其妙。
“你笑什么?”沈彤很认真地问道。
“我笑焦胜奇啊,他想脑袋也想不到你是给他火上浇油去了。”萧韧笑道。
“屠卫本来就想除去他了,我是好心,没让屠卫成功而已。”
萧韧忽然想起许多年前,在杨家的山洞前遇到沈彤的时候,那时的沈彤也是这样和他讲道理,明明都是歪理,可是从她嘴里说出来时,也是一本正经。
“可是以前焦胜奇并没想除去屠卫啊,可从今以后,焦胜奇是一定要和屠卫斗个你死我活了。”
想一想,有一个拥有数万兵马的大将军要和你斗个你死我活,这件事无论怎么想,好像都不美好。
萧韧伸出手去摸了摸沈彤的头发,这才想起这是平日里沈彤常做的动作。
“小孩子,摸我头做什么?”沈彤皱起鼻子。
萧韧连忙把手缩回来藏在背后:“明年我就及冠了,咱们谁是小孩子?”
“呀,你已经十九岁了,我刚刚遇到你时,你才十二,一转眼就长这么大了。”沈彤感慨万千,一晃就七年了,她重生七年了。
可是这话在萧韧听来却是哭笑不得,就像老年人看着年轻人,说道:一转眼孩子们都长大了,我也老了......
萧韧越看沈彤越觉有趣,明明自己还是个刚刚及笄的小孩儿,可是却喜欢把他当成小孩子,从小到大,她就没有变过。他忍不住问道:“......令堂......云夫人是不是想让你留在燕北啊?”
“是啊,所以这次我是瞒着她偷跑出来的。”沈彤抬起桔子肉乎乎的爪子冲着萧韧晃了晃,有些得意。
萧韧心里一沉,果然啊,云七好不容易才与儿女团聚,舍不得也是应该的,可是......他怎么办?
“彤彤,等我这边能脱身了,我亲自去燕北拜见云伯母,你看我要不要现在先给她老人家写封信,说你在我这里,让她不要担心。”萧韧觉得沈彤应该是能听懂他这番话的意思,嗯,一定能懂。
可是他猜错了!
“啥?不行,我娘会拿刀来砍你的,她一定认为是你把我拐走的,就像当初我爹拐她一样。”
想想当初她爹好像没有拐成,她娘挺着大肚子跑了,从此与她爹便是阴阳永隔。
萧韧一时无语,脸颊发烫,只好低头去逗桔子,可惜桔子还记着上次萧韧要找只猫顶替它的事,对萧韧没有好感,见萧韧逗它,立刻瞪起眼睛,呲着牙,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告诉萧韧,少碰我,本猫怒了!
萧韧仰天长叹,无语问苍天!
耳边传来笑声,仰天的萧韧低头一看,沈彤正看着他,笑意盈盈:“小七。”
“你叫我什么?”萧韧呆了呆,沈彤从来没有这样叫过他。
“我叫你小七呀,大家都叫你小七。”
“不是大家,就只有长辈这样叫我。”萧韧连忙纠正,明明大家都叫他七少的,怎么就成了小七了?
“哦,这样啊”,沈彤像是有些失望,长成了尾音,“那我以后就不这样叫了,还是叫你萧韧好了。”
“不用,我喜欢你这样叫我。”叫萧韧和叫小七能一样吗?不一样,小七两个字从彤彤嘴里说出来,又软又甜,好听极了。
萧韧说完,就看到沈彤正对着他笑,笑得有点不安好心。
不行不行,这么好听的两个字,不能让别人听到。
萧韧忙道:“以后就叫小七,但是只许我们两个人在一起时这样叫,你不知道,他们那些人......”
他们那些人会学着沈彤的语气追着他叫的,尤其是周铮。
“好啊,小七。”沈彤笑着答应。
桔子终于不再示威,高昂着圆溜溜的脑袋,好奇地看着萧韧。
萧韧觉得这只猫一定是云七派来的。
“彤彤,我想我还是和王爷请个假,去燕北走一趟,你说呢?”
此时此刻,沈彤眼里的萧韧可爱极了,她很想再逗逗他,又怕逗得狠了,这小孩就当真了。
“小七,你是想向我娘正式提亲,你想娶我是吗?”
萧韧的神情瞬间严肃起来,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脸已经红了,他郑重地点点头,问道:“彤彤,你想嫁给我吗?”
“想啊,不过现在不行,再过几年可好?”
晚露映在沈彤的脸上,娇艳欲滴,潋滟的眸光里,萧韧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也知道现在还不是成亲的时候,所以他才想提前把亲事定下来,他想和沈彤在一起,但是不想让云七以为他把沈彤拐走了。
“几年?”萧韧问道。
沈彤想了想,道:“三年吧,三年后的八月初九之后,若是我们还在一起,那就商量成亲的事。”
“八月初九?这是黄道吉日吗?”萧韧不解,彤彤只说是三年后的八月初九,这是什么日子?
沈彤深吸一口气,有些事,其实她可以告诉他,当然,不能全都告诉。
“小时候我做过一个梦,梦到十八岁那年的八月初九,我从山崖上掉了下去。”
“梦?”萧韧失笑,问道,“掉下山崖后你就醒来了?”
萧韧说完就后悔了,他在沈彤的剪水双瞳里看到了悲伤,深深的悲伤。
他不应该开玩笑的。
他伸手握住沈彤的手,柔声说道:“彤彤,后来呢?”
“我没有粉身碎骨,但是摔得支离破碎,武功全失,又三年,我死在乱箭之中。或许在那年的八月初九,我就已经死了,只是凭着最后一点神识在世间忍辱偷生苟活了三年而已。所以,十八岁的八月初九,对我而言是一个重要的日子,小七,你明白吗?”
萧韧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他问道:“你那梦中有我吗?”
“有,你在我的梦里,你给了我一线生机,也让我认清了丑恶和欺骗,小七,谢谢你。”
如果萧韧没有放走她,她就不会再次见到辛五,更不会知道那所谓的姐妹情深,不过是一场骗局。
第五七七章 漫漫出京路
谢谢你给了我一线生机,谢谢你让我看清魑魅魍魉,谢谢你让我今生又遇到你,谢谢你与我两情相悦。
四目相对,百转千回之间是对彼此的信任,从梦里到梦外,从前世到今生,从青梅竹马到生死与共,用三年的乘风破浪换一世岁月静好,无论是刀光剑影还是繁华盛世,他和她,就是彼此肩并肩、携手走过的那个人。
萧韧伸出手臂,轻轻抱住沈彤的双肩,在她耳边低语:“彤彤,三年后的八月初九,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和你在一起。”
“嗯。”沈彤弯起嘴角,这一刻,她的心被填得很满很满。
“喵——”一声猫叫打破了甜蜜的时光,桔子夹在两人之前感觉很不舒服,也很愤怒。
萧韧只好松开手臂,两人重又并肩坐着,春日的傍晚,夕阳的余晖渐渐褪去,少年男女双颊上的红霞却又浮起。
......
一个月后,韩广军队进攻洛阳,焦胜奇已经提前加高城墙挖出壕沟,城墙上驾起火炮,韩广军队连攻数日,死伤无数,只得退兵。
两个月后,韩广严化军队攻克顺德府,京城告急。
五日后,秦王周桓于西安发布《讨逆檄文》,匡扶齐室,讨伐逆贼。
同日,西秦军兵分三路向京城进发。
崇文帝闻讯后吓得从龙椅上摔下来,下令秦王收兵。
宣旨太监到达阵前,秦王以假传圣旨为由,斩杀太监,西秦军继续进发。
官道之上,一个身穿破烂僧袍的僧人正在蹒跚而行,僧人面黄肌瘦,憔悴不堪,但一双眸子却精光四射,她微扬着头,背脊挺得笔直,这是她从小养成的姿势,无论皇后大妆还是残破僧袍,她都是她,她是杨太后杨兰舒。
大相国寺之变,至今也不过大半年而已,可是于她而言,却是从天堂到地狱的区别。
杨太后是被两名太监救离祭天台的,那两名太监死在乱箭之下,她被一个和尚救下来,在大相国寺的藏经楼里躲了两日,大相国寺已经封了,她逃不出去,不得不剃去满头青丝假扮成和尚。
大相国寺内有上千僧人,但是藏经楼却鲜有人去,那个和尚每天给她送来吃食,她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这大半年来,她都在大相国寺内,飞鱼卫四处追捕杨太后,却没有想到她已经是大相国寺里的一个和尚。
直到两个月前,朝廷对大相国寺的封令终于解禁,而她也终于得知护国公府被查抄的消息,同时知道的,还有杨锦程在河南起兵的事。
她知道机会来了,她不能再过老鼠一样的日子。
和尚说让她再等一等,她不想等了,以死相逼,无奈,那和尚只好把她送出了城。
离别之前,和尚把一袋银子和一份僧尼度牒交给她,她问和尚:“大师可否告知法号?”
和尚垂首:“贫僧觉然。”
“大师为何要救哀家?”杨太后问道。
和尚淡淡说道:“贫僧并非要救你,只是要还太皇太后一个人情而已。”
说完,和尚翩然而去,杨太后怔怔一刻,她不知道这和尚欠了太皇太后什么人情,但是有一点她知道,和尚的人情还完了,从此以后,无论是她还是杨家,这和尚都不会管了。
杨太后抹去眼角不知何时溢出的泪珠,牵唇笑了。
这世间万物本就是一场因果,所有的果报都有前因,所有的前因也定有果报。
她望向前路,前路茫茫,她不知自己的果报在何方,但是她知道自己的内心所想。
她要活下去,即使伤痕累累,她也要活下去。
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杨太后,她是杨兰舒,她的祖上是耕种的农民,杨家的男人会种田,能打仗,杨家的女人吃苦耐劳,忍辱负重。
......
杨兰舒在大车店里坐上一辆去赵州的大车,顺德府已经是叛军的地盘,这辆大车最远只能到赵州。
赵州距顺德府已经很近了,杨兰舒准备在赵州住下来,等待杨锦程的军队。
从京城到赵州,骑马不过一日路程,可是大车就不一样了,每到一处大车店都会停下招揽生意,中途还要在合作的饭馆和客栈里歇息。
杨兰舒问了车老板,车老板说到达赵州要两天。
两天就两天吧,再慢也比步行要快。
杨兰舒不着急,她不是无知妇人,她从小饱读诗书,也读过一两本兵书,顺德府是军事重镇,中原军虽然攻克了顺德府,可是同时也会损伤残重,一时半刻是不会离开顺德府北上的,她在赵州一定能够等到杨锦程,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刚上车时,车上只有四个人,车行半日便多了四五个人,其中有一对母女,当娘的三十出头,女儿只有十四五岁,面容娟秀,笑起来很讨人喜欢。母女俩荆钗布裙,但是洗得很干净,杨兰舒坐在她们身边,越发显得她身上的僧袍污秽不堪。
小姑娘却没有嫌她脏,坐在旁边不住地和她说话:“师太,你也是要去赵州的吗?”
“那你是在柏林寺里出家吗?我去过柏林寺的菩萨很灵验,是真的吗?”
小姑娘的母亲不好意思地对杨兰舒道:“师太别理她,她不懂事。”
说完,又斥责自家女儿:“你不要打扰师太,师太是出家人,不理俗事的。”
杨兰舒自幼长在绮罗丛中,就连府里的下人也上穿金戴银,出去都是高高在上,她还是第一次与寻常百姓人家的女子说话,见这对母女并不像她想像中那么粗鄙,心中便多了几分好感。
“我也是第一次去赵州,没有去过柏林寺。”她微笑着说道。
小姑娘有些遗憾,还想说说柏林寺的秩事,又担心被母亲责骂,只好小声说道:“柏林寺香火很盛的,师太你一定要去柏林寺挂单啊。”
香火盛的地方?
杨兰舒在心里苦笑,她一个假尼姑,自是不会去大寺院里挂单,以免被人识破。
但她还是含笑点头,小姑娘见她点头,以为是自己给师太出了好主意,便也开心地笑了起来,笑得天真烂漫。
杨兰舒看着小姑娘的笑容,心里微酸,她像小姑娘这么大时,已经进宫做了皇后。
第五七八章 母女
大车走得不紧不慢,傍晚时分,大车停在一处大车店外面,车老板喊道:“今晚都在大车店里过夜啊,一个人十个钱,全都下车,咱车上不留人!”
杨兰舒一早就知道要在大车店里过夜的事,她没有在意,下车便进了大车店。
大车店里非常简陋,只有两间大屋住人,男人一间,女人一间,睡的是大通铺,十几个人挤在一张大炕上。
这辆大车上的女人只有杨兰舒和那对母女,三人走进屋,大炕上早已躺着几个女人。
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女人看到杨兰舒,便尖叫起来,骂道:“哪来的脏尼姑,滚出去,别弄脏了地方!”
其他几个女人和她是一起的,听她一喊,也跟着骂了起来。
杨兰舒见她们皮肤粗糙,言语粗俗,心里暗暗吃惊。以前只是知道京城的大户人家不喜欢三姑六婆上门,没有想到就连市井村妇也是如此,她不想惹事,转身便要出去。
没想到,却被那小姑娘一把拉住,说道:“别理她们,她们欺负人!”
“谁欺负人了,哪来的小浪蹄子,给老娘说清楚!”小姑娘话音刚落,那几个妇人便喊叫起来,为首的撸起袖子,一副要打架的架式。
小姑娘不甘势弱,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那几个妇人骂道:“妈拉个巴子的,本姑娘骂的就是你们这帮老娘们儿,怎么的,要打架吗?来啊!”
那几个妇人显然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娇娇嫩嫩的小姑娘,竟然这么凶悍,而且这什么“妈拉个巴子”,是哪个村的骂人话,她们以前没有听过。
这时,小姑娘的母亲开口了,对那几个妇人说道:“小丫头不懂事,几位大姐多耽待,都是赶路的人,能在这里遇到也是缘份,这位师太是侍候菩萨的,几位大姐不看她的面子,也要给菩萨面子吧,就让师太在这里住一晚,大不了挨着我们娘俩儿睡,你们看如何?“
那几个妇人当然不依,骂道:“跟着你们睡就行了?刚那小丫头片子骂人了,让她磕头道歉。”
这就是摆明了人多欺负人少,看这当娘的为人谦和,索性耍起泼来。
小姑娘一听就火了,骂道:“连我家姑娘都没让我磕过头,凭你们几个臭老娘们儿也配?妈拉个巴子的,都给我滚出去!”
几个妇人一下子就急了,从炕上跳下来就朝着小姑娘扑过来,杨兰舒吓了一跳,她也算是见过世面的,可是却从未见过泼妇打架。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整个人僵在那里。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便让她更加吃惊了。
几个妇人的手还没有碰到小姑娘的头发,便全都飞了出去。
原本这几个妇人是在里面,而她们是在外面,可是也不知是怎么了,这几个妇人竟然是朝着门外飞出去。
砰砰几声,妇人们接二连三落到地上,挣扎着爬起来,虽然摔得不重,可也浑身生疼。
“你们......你们......”
到了这个时候,这些妇人再是想撒泼,可也知道是遇到厉害角色了。
这时,小姑娘的母亲一脸和气地说道:“行了,天色不早了,几位别在院子里待着了,快进屋睡觉吧。”
说完,便带着杨兰舒走了进去,小姑娘走在后面,转身冲着几个妇人做个鬼脸,一蹦一跳地也进去了。
夜里,杨兰舒挨着墙睡,小姑娘躺在母亲和杨兰舒中间,那几个妇人却是在外面磨蹭了好久,估摸着里面的人全都睡下了,这才蹑手蹑脚走进来,挨着小姑娘的母亲躺下。
杨兰舒却是睡不着,她虽然没有看清楚,可是也知道那几个妇人是被小姑娘的母亲扔出去的。
这女子四十出头的年纪,身材高挑,腰板笔直,现在仔细一想,她这个年纪,女儿不应该只有十五六岁,而且,母女二人毫无相似之处,小姑娘明眸皓齿,娇俏可人,这妇人却相貌平平,而且眉眼中透着几分狠戾。
她们不是母女!
若是以前,杨兰舒是不会与这种来历不明的人为伍的,为了安全起见,她甚至会连夜离开。
可是现在,她却不想走了。
无论她是尼姑还是杨兰舒,全都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为了一个睡觉的地方,就能被乡野村妇欺凌,前路漫漫,还不知会有多少凶险。
这对母女是有武功的,那个小姑娘虽然言语粗鲁,可却是个心无城府之人,她们也是去赵州的,她跟着她们,远比自己一个人更安全。
想到这里,杨兰舒便安下心来,很快便进入梦乡。
睡到半夜,她被一阵吵闹声吵醒。
屋里没有点灯,大炕上的人全都醒了,坐起身来。
房屋简陋,没有窗帘,一个妇人推开窗子张望,只见外面灯火通明,几个车老板正在和一群人理论。
杨兰舒侧耳听了一会儿,原来是那些人要征要骡马,这些车老板自是不肯答应,双方吵着吵着就动手了,车老板们被打得头破血流。
先前的那几个妇人这时真的吓坏了,她们也是坐着大车来的,现在骡马被人征用,车老板也被打伤了,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她们怎么办啊。
隔着窗子,一个妇人尖声喊道:“我们可是出了车钱的,你们要退钱,退钱!”
退了车钱,在大车店总还能等到新来的车,到时候还能走。
其他妇人也跟着一起喊,那被打伤的车老板气得不行,想要过来说几句好话,没想到那些征用骡马的人听到喊叫声又回来了,看到有妇人,便笑着说道:“哎哟,刚刚都忘了进去看看,多亏没有走远,哥几个,进去看看大姐们长得什么样儿。”
说完,这些人便向女人们住的屋子走了过来。
那几个妇人听了,顿时吓得呆住了,她们只想着退钱,却忘了仔细想想,胆敢强行征用百姓骡马的,都会是什么人。
要么是兵,要么是匪。
无论是当兵的,还是当匪的,都不是她们能惹得起的。
说时迟,那时快,这些人已经踹开门走了进来,有人手里拿着灯笼,屋里顿时明亮起来。
第五七九章 断手
咣当一声,原本就不结实的木门被踹开,门板砰的一下倒在地上,炕上的女人们吓得尖声惊叫。
灯笼在女人们的脸上逐个扫过,那几个女人反而平静下来,她们又不是黄花大闺女,娃都生了好几个了,老皮老脸有啥可害怕的,有那小蹄子在,这帮人眼瞎了才会朝她们下手。
满脸横肉的妇人立时便兴奋起来,解气啊,太解气了!
“她,那小丫头水灵得嫩葱一样,你们抓她,抓她!”妇人的手指向那个小姑娘。
杨锦舒心里一沉,她是宫里出来的,见惯尔虞我诈,可是像这妇人一般毫不掩饰的恶毒,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小姑娘先是一怔,接着就怒了。
你说谁是葱呢,你才是葱,你们全家都是葱!
她正要开口,那灯笼便照到了她的脸上。
“哎哟,果然是个小美人,这脸蛋嫩得能掐出水来。”
话音未落,几只脏兮兮的大手便向小姑娘抓了过来。
杨兰舒本能地抓住自己的衣襟,她以为只有打仗才不太平,出了京城才知道,所谓国泰民安是多么空洞。
这里离京城不过一二百里,天子脚下,就有匪人强抢民女。
可是她又能如何?她甚至不敢去拉那小姑娘一把。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几只手朝着小姑娘越来越近,她紧紧闭上了眼睛。
“啊——”
“啊——”
忽然而来的惨叫声,杨兰舒蓦的睁开眼睛,刚刚那一切让她吓得闭上眼睛,而现在她看到的,却让她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和嘴巴,惨叫声不绝于耳,但是她却似是什么也听不到了,四周一片死寂,令人滞息的死寂。
她看到方才那几只伸过的手全都不见了,但是手腕还在,鲜血汩汩地从手腕上冒出来。
灯笼落在地上,在地面上映出一个巨大的光影,而那几只手就在光影之中,漫不经心的,如同被人随意丢掉的垃圾。
坐在小姑娘身边的妇人,同样漫不经心的,把滴血的刀在被子上抹了抹,随手塞进身边的包袱,就像塞进一双筷子或者一把梳子。
“杀人啦!杀人啦!”
吓呆了的众人终于反应过来,杀人了,真的是杀人了!
汉子们顾不上去捡自己的手,甚至于忘了疼痛,争先恐后地向门外跑去,倒在地上的那扇木门瞬间便被踩得碎烂。
同样吓得向外跑的还有那几个女人,尤其是满脸横肉的那个,鞋子没穿光着脚就要跳窗户。
小姑娘的娘就像是脑袋后面长了眼似的,她竟然猫腰从地上捡起一只血淋淋的手,朝着那妇人的后腰抛了出去。
妇人原本就是要跳窗户,忽然一股大力疾冲后心,她只觉像是被人推了一把,还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就从窗户里飞了出去。
这一次,她没有上次的幸运,不但摔个狗吃屎,而且胁骨还断了几根。
刚刚还满满当当的屋子,转眼间便只余下她们三个人。
小姑娘蹙起好看的眉头,嗔道:“江妈妈,那些人抢了骡马,你把他们打跑了,咱们怎么赶路啊。”
那妇人闻言,皱起眉头,埋怨道:“你怎么不早说。”
说完,麻利地穿上鞋,便追了出去。
小姑娘坐在炕上冲她喊道:“你忘了拿刀了!”
远远地传来那妇人的声音,倒似是已在十丈开外:“不用刀也能结果他们。”
空气里依然弥漫着血腥的味道,杨兰舒的牙齿咯咯作响,小姑娘关心地问道:“师太,你冷吗?”
杨兰舒这才意识到,她不但牙齿在打颤,就连身体也像筛糠一样抖个不停。
“我不......不冷。”她刚一开口,便觉得腹腔内一阵翻滚,也不知道是血腥味令人恶心,还是她过于紧张,她想吐,很想吐。
“我知道啦,师太一定没有见过血吧,不用害怕,只是剁手,不是杀人,要不师太你睡一会儿吧,外头的人应该不少,江妈妈要费些功夫才能全都杀光,咱们别等她了。”
说完,那小姑娘竟然就躺下了,拉起被子,真的要睡觉。
杨兰舒如同置身冰窟之中,她见过血,她也见过杀人,只是她没有见过这样的杀人,她其实早就不怕了,她亲眼见到她的亲信们一个个死在真定五大营的乱箭之下,她看到毛太后被人一箭射死,她甚至看清了射死毛太后的是什么人。
是毛太后的亲哥哥!
忽然之间,这些日子以来,她没有去想,或者来不及想到的事,此时此刻全都想起来了,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想起来。
或许是这大半年来,她刻意地不去想大相国寺的那场杀戳,她以为不去想了,就能忘记那些鲜血,就能当作那一切没有发生过。
可是那终究都是发生过的事,就如杨家,终究是倒了。
她没有像小姑娘那样躺倒睡觉,她紧靠着肮脏冰冷的墙壁,几只断手就在炕下她一眼看到的地方,她浑然不觉恶心,也不再想吐了,她终于平静下来。
想要活下去,苟且偷生是不行的,就要像这对母女一样,做强者,这是一个只有强者才能生存的世界。
她闭上眼睛,倦意涌上来,她睡着了。
忽然,一只手掌落在她的肩膀上,杨兰舒猛的睁开眼睛,面前站着的是小姑娘的母亲。
不,她不是小姑娘的母亲,刚刚,杨兰舒听那小姑娘称呼她为“江妈妈”。
“你......”杨兰舒一时不知说什么。
江婆子脸色平淡,说道:“我们现在要赶路,师太和我们一起走吗?”
杨兰舒用眼睛的余光瞟一眼窗外,天色依然是黑的,院子里挂了一盏马灯,惨淡的灯光透过打开的窗子照进来,竟然多了几分阴森。
“走,一起走。”杨兰舒挣扎着坐起来,双脚刚刚落到地上,便觉得踩了什么,她想起地上的断手,咬紧牙关,颤抖着身子从断手上踩了过去。
外面站了十几个人,杨兰舒认出来车老板和车把式都在里面,还有几个是和她们同车的人。
车老板看到江婆子,就像是看到了救星,忙道:“女侠,咱们快走吧,真仙教的人没见到他们回去,说不定还会再来。”
江婆子嗯了一声,问道:“全都处理干净了?”
车老板点点头,道:“都按您吩咐的埋了,就是那几个妇人,怕是......”
第五八零章 同伙
江婆子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先前跑出去的几个妇人也在院子里,只不过没有站起来,而是蹲坐在地上。
没等江婆子开口,小姑娘便跑了过去,她一把拎起那个满脸横肉的妇人,那妇人断了肋骨,好不容易才爬起来,脸上早就没有了先前的狠戾,整个人宛若晒了几天的茄子,软塌塌的。
小姑娘指着她的鼻子说道:“你是哪个村的?"
那妇人早就吓坏了,被小姑娘猛的一问,下意识地说道:“小王庄的。”
“小王庄的?看来你们几个都是了,好的,本姑娘记住了你们胆敢多说一个字,本姑娘就杀了你们全家,刨了你们祖坟,再把你们扒光了吊到村口,你们信不信?”
一个时辰前,这几个妇人打死也不会相信的,甚至还会扑上来扯头发撕衣衫,把这小姑娘狠揍一通。
可是现在,她们还有什么不信的,几个人频频叩头,嘴里不住念叨:“女大王饶命,女大王饶命。”
这时,大车店的老板也走过来,他手里捧着几锭银子,一股脑地要往江婆子手里塞。
江婆子没接银子,指着那几个妇人说道:“这几个不是和我们一起的,我们就不带她们一起走了,她们家是小王庄的,今天的事若敢说出去,你知道怎么做。”
能在这地方开大车店的,就和那个敢去处理尸体的车老板一样,都不会是循规蹈矩的普通百姓。
大老店老板连连点头,道:“小的去过小王庄,她们若是说些有的没的,不用女侠动手,小的就替您办了。”
小姑娘噗哧笑了,你知道我们是谁啊,还替我们办了?
几个人重又上了大车,车把式把鞭子甩得像花似的,一刻不停向赵州奔去。
车老板探进头来,对江婆子说道:“女侠,您贵姓,我回家就给您立个牌位,当菩萨供起来,若是没有您,我这骡子这车都让真仙教的人抢去了,一家老小可怎么办啊。”
江婆子看他一眼,冷冷地道:“那你以后还在这条道上做买卖吗?”
车老板一怔,一时说不出话来。
江婆子冷笑:“你,还有那大车店的老板,全都是真仙教的人,对吧?”
车老板吓得脸都白了,忙道:“不是,不是。”
小姑娘又笑了,抢过话头,说道:“我明明听到那些人说要征用骡马,他们可没说是抢。官兵用百姓的东西用才叫征用,他们不是官兵,而是真仙教,那就只能是真仙教的人对自己的教众才这样说了。”
车老板面如死灰,差点从车上摔下去。
江婆子冷哼一声,道:“我们只是要赶路而已,不想招惹事非,你把车赶好,把我们平安送到也就行了,至于别的,别忘了那些真仙教的尸体就是你们处置的,所以,好自为之吧。”
“谢谢女侠,谢谢女侠!”车老板汗如雨下,他只是普通教众,那家大车店的老板也同样是信教的,今天夜里,真仙教的人来了,要征用骡马,他哪敢不给,有几个过路的车老板争执起来,没想到竟然惊动了这个女煞星,二话不说就把人全都给杀了,他和大车店的老板全都给吓坏了,人是在这里死的,就和他们脱不了关系,女煞星让他们把尸体处理干净,他们当然愿意,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远远埋了。
万万没想到,这女煞星一早就看破了他们的身份,好在他们老实,否则女煞星就连他们一起都给杀了。
杨兰舒也给惊出一头冷汗,这什么真仙教,她从来也没有听说过,她更加没有想到,这位感恩戴德的车老板,还有那个捧着银子出来的大车店老板,竟然和那些贼人是一伙的。
从进店直到那些人闯进来,江婆子和那个小姑娘都是和她在一起的,她们是什么时候看出蹊跷的?
杨兰舒自幼养在深闺,自是不懂这世个有个词叫做“江湖经验”,像江婆子这种开过黑店卖过人肉包子的老江湖,若是没有好眼力,纵然出手狠辣也难以在江湖立足。
而那小姑娘却像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打个哈欠,对江婆子说道:“江妈妈,你身上的味道不好闻,有汗味还有血腥味,抹点香粉吧。”
说着,像包袱里摸出一盒香粉,洒到江婆子身上。
江婆子皱眉,道:“这个味道怎么这么冲啊,你新做的?”
小姑娘不高兴了:“哪里冲了?多好闻啊。”
她看向低头不语的杨兰舒,问道:“是吧,师太?”
“啊?好闻,很好闻。”杨兰舒忙道。
江婆子看一眼杨兰舒,又看一眼小姑娘,忽然对杨兰舒说道:“师太,我家男人姓江,在江湖上有几分威望,请问师太怎么称呼?”
她的话音刚落,小姑娘就笑出声来,江婆子的男人是江屠户,你家在江湖上的威望?卖人肉包子的威望。
江婆子瞪她一眼,目光炯炯看着杨兰舒。
那一刻,杨兰舒甚至以为江婆子已经看穿了她的身份。
但是她转念一想,这江婆子的眼睛再是毒辣,应该也不会把一个尼姑和太后娘娘联系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说道:“贫尼苦渡。”
觉然和尚给她的度牒上,她的法号就是叫苦渡。
“师太是京城人氏吧,官话讲得可真好。”江婆子说道。
杨兰舒的心再一次提了起来,她可以让自己变丑,可以剃去头发,可是却无法改变口音。
她是京城出生,京城长大,护国公府里,就连喂马的马倌儿,都是讲的一口官话。
她也只会讲官话。
而像她这样的游方尼姑,其实没有几个能说得一口流利官话的。
“贫尼的师傅是京城人氏,贫尼自幼跟着师傅,口音上随了她。贫尼是孤儿,不知家乡何处。”
“哦,原来是这样。”江婆子重又正襟危坐,也不知是信了还是不信。
那小姑娘却来了兴致,对杨兰舒道:“哎呀,我和师太一样,也不知家乡何处呢,不过没关系,我有我家姑娘,姑娘就是我的家。”
第五八一章 闻讯
“师太,你和我以前见过的出家人不一样。”小姑娘从包袱里掏出两块硬梆梆的肉干,用嘴叼起一块,把另一块给了江婆子,又垫了干净帕子拿了一张糖饼递给杨兰舒。
杨兰舒接过那张糖饼,心里却是一惊。
难道自己表现得很明显吗?就连这个心无城府的小姑娘也看出了破绽?
糖饼虽然又冷又硬,但是并不难吃,杨兰舒小口小口地咬着。
小姑娘的肉干显然不太好嚼,她嚼得很费力,却还没忘记和杨兰舒说话。
“师太,你是不是被江妈妈吓到了呀,江妈妈其实可好呢,如果没有江妈妈,我家姑娘才不会放心让我出来呢,对了,师太,你一个人在外面不害怕吗?”
杨兰舒摇摇头:“贫尼习惯了,不害怕。”
天色微熹,杨兰舒透过敞开的车窗望出去,路边有三三两两的农人抗着锄头下田劳作,天亮了,回想这一夜,犹如一场梦境。
旁边的小姑娘又说话了:“江妈妈,我家好像也是种田的。”
江婆子看她一眼,道:“你上次说你家是卖烧饼的。”
“上次我看到烤烧饼的炉子感觉很亲切,所以才觉得我家是卖烧饼的,现在我看到种田的,觉得更亲切,不行吗?”
“行,姑娘你说什么都行,好在你没有进过皇宫,若是觉得龙椅也很亲切,那你岂不成了皇帝家的人了?”
从燕北一路过来,江婆子的耳朵快要磨出茧子了,走了一路,芳菲说了一路,看什么都好奇,看什么都亲切,总之,深山老林的土匪窝里住了一年,芳菲小姑娘感觉整个世界都变得亲切无比。
芳菲撇嘴,道:“我才不稀罕当皇帝家的人呢,你看太皇太后,屎啦,你看杨太后,屎啦,你再看毛太后,也屎啦!”
江婆子失笑,好端端的小姑娘,土匪窝里住了住,说话都带了味道。
杨兰舒却不觉好笑,她的心脏突突直跳,忍不住问道:“杨太后和毛太后全都死了吗?”
她的教养实在无法让她学着芳菲的语气说出那个“屎”字。
芳菲一下子来了精神,说道:“师太,你整日念经,一定是不知道凡间的事吧,我和你说啊,杨家要谋反,毛太后是帮凶,可她的父兄是好的,把她大义灭亲了。”
“什么?大义灭亲?”杨兰舒在藏经楼里躲了几个月,直到大相国寺封禁解除,她才知道杨家被查抄,杨锦程起兵的事,至于别的,她一概不知。
“是啊,毛家虽是文官,可是忠心报国,毛太后助纣为孽,还要行刺皇帝呢,彭城伯亲手杀了她,这可不是我瞎说,京城里都贴出告示了。”芳菲口齿伶俐,说起话来就像炒豆子一样,可是这些话听在杨兰舒耳中却如针刺一般。
毛家竟然成了忠臣?
难怪那天在大相国寺,姓毛的贱人哭喊着跑向崇文帝,却被她的亲大哥一箭射死。
杨家和毛家明明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如今杨家倒了,毛家却还好端端的。
真是讽刺啊!
杨兰舒强忍着愤怒,问道:“那杨太后呢,也死了吗?”
芳菲点点头,说道:“杨太后从大相国寺里逃出去,假扮成了乞丐,混在乞丐堆里,后来不知怎么的就死了,皇帝仁慈,给她收了尸,不过她和毛太后一样,都被废后了。”
杨兰舒不怒反笑,崇文帝,你真是下作啊!
不但让她“死”了,还让她死在乞丐堆里,连最后的体面也不给她,一个金枝玉叶的女子混在乞丐堆里,那就是失贞,也不知崇文帝从哪里找来的替身,让她永远在这世上消失了。
觉然和尚让她不要离开大相国寺,若是她还留在藏经阁里,便不会知道那些事比她想像的还要龌龊。
皇帝已经宣布她的死亡,这便意味着,杨锦程带走的小皇帝成了一颗废子。
一个不被父皇承认的孩子,若是连她这个母后也没有了,那么他的皇室身份便再也无法证实。
“师太,师太,你怎么了?”
杨兰舒回过神来,看到小姑娘正关心地看着她。
她牵牵嘴角,挤出一抹笑容:“贫尼听说杨太后的死状,心下戚然而已。”
“师太真是菩萨心肠,杨家不是好人,杨太后也不是好人,死了活该。不过杨锦程其实挺......”芳菲想说杨锦程其实挺好的,给她买过葱油饼呢,可是现在杨锦程成了反贼,而且还是杨家的人,杨家的人多坏了,害了小公子和小姐的爹,坏透了。
“对了,杨家的人就要斩了,一个不留,全都砍头。”芳菲说道。
“什么?”杨兰舒大吃一惊,一把抓住了芳菲的手臂,厉声问道,“你是如何知晓的?”
芳菲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忙道:“京城里贴出告示了呀,就是下个月初七,可惜我们有事,不能在京城久留,也就不能去看热闹了。”
杨兰舒只觉耳边嗡嗡直响,芳菲后面又说了什么,她一个字也听不到了。
她一直以为,杨家虽然下了大牢,但是那毕竟是与崇文帝血脉相连的人,太皇太后虽然死了,可无论是现在,还是后世史书之中,她都是太皇太后,杨家是她的娘家,即使犯了大罪,也不致于满门抄斩。
她忽然不想去赵州了,她要回京城,她要再见他们一面。
祖父、祖母、母亲!甚至平时不太注意的小弟杨锦堂,此时都在她的脑海里闪过。
他们都要死了!
她的脸色越发苍白,糖饼在她手里被捏得粉碎。
芳菲错愕地看看她,又转头看向江婆子,江婆子冲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话。
这一次,车老板不敢耽误时间,生怕真仙教的人查到她的头上,恨不得生出翅膀离得越远越好。
大车走了一整天,直到天黑才在一家客栈处停下,江婆子似笑非笑地看着车老板:“这也是真仙教的?”
车老板抹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子,陪笑道:“不是,当然不是,不瞒女侠,至少两三个月,我是都不敢和他们打交道了。”
那么多教众因他而死,他当然要避嫌。
第五八二章 回京
次日天明,大车又要上路了,芳菲左顾右盼,都没有看到那位可怜的师太。
“江妈妈,师太去哪里了?”
江婆子冷冷一笑:“客栈里有去京城的大车,想来她是去京城了吧。”
芳菲眨眨大眼睛,忽然明白过来:“呀,江妈妈,你让我和她说起京城里的事,就是想让她去京城吗?”
芳菲的确爱说话,可是却只喜欢说她喜欢的事情,至于什么太后啊,杨家啊,她才懒得说呢。
江婆子拍拍她的肩膀,道:“我又不是彤姑娘,也不是小公子,怎会知道她要去京城呢,我只是觉得这个尼姑怪怪的,所以让你和她说说话,试探她而已。”
“她哪里怪怪了?”芳菲仔细回想师太的相貌,面黄肌瘦的,看上去很可怜。
江婆子伸手捏了捏芳菲的小耳垂,芳菲连忙捂住,问道:“我的耳坠子是小姐给买的,捏掉了怎么办?”
“芳菲,你的耳洞是谁给穿的?”江婆子问道。
无论是大户人家还是小门小户,大多都是在女孩子几岁大的时候便穿了耳洞。
芳菲有点不好意思:“是五岁时牙子婆给穿的。”
她很小就被拐了,牙子婆会挑选长得乖巧的小女娃,教些基本的礼仪,打扮得干净整齐,专供大户人家来挑选,穿耳洞自是必不可少的。
江婆子笑了笑,道:“那位师太也有耳洞,而且那耳洞一看就是常年用着的,没有长上。”
“啊?”芳菲吃了一惊,她的记性挺好的,江婆子说那位师太是京城口音时,师太说她从小跟着师傅长大,随了师傅的口音。
尼姑的师傅当然也是尼姑了,老尼姑不会给小尼姑穿耳洞,小尼姑也不会一直戴着耳坠子。
“她是假尼姑?”芳菲问道。
江婆子淡淡说道:“假不假的我不敢肯定,但是她一定有问题。”
芳菲张大嘴巴,好一会儿才闭上。
难怪小姐出门喜欢带着江婆子,江婆子不但是老江湖,而且还是老油条。
可是这一次小姐没带江婆子,却带了江二妹,江二妹肯定不如江婆子厉害啊。
芳菲担心起自家小姐来了,立刻就把那位假尼姑师太抛到了九霄云外。
江婆子没有猜错,杨兰舒的确回了京城。
再次路过那家大车店时,杨兰舒赫然发现,大车店的招牌已经没有了,大门紧闭,显然那个老板已经跑了。
她忍不住问坐在旁边的人:“贫尼听人说起真仙教,施主可曾听过?”
坐在旁边的是个一身旱烟味的老汉,他笑道:“师太也想入教吗?恐怕不行,你是拜菩萨的,真仙教拜的是季神仙,隔着千山万水呢。”
“信真仙教的人多吗?”杨兰舒又问道。
老汉笑道:“当然多啦,可能比信菩萨的还要多些哩,俺们一家子都是,这次到京城,就是去帮着祭酒做事的。”
杨兰舒心里一动,问道:“做什么事啊?”
老汉说道:“祭酒让干啥就干啥呀,俺们哪里晓得。”
杨兰舒问道:“若是贫尼也想入真仙教,祭酒能答应吗?”
老汉没想到尼姑也想入教,有些为难,道:“要不你跟着我们一起进京,见到祭酒问一问吧。”
杨兰舒连忙谢过。
只是杨兰舒没有想到,江婆子和芳菲在两日之后,也坐上了返回京城的大车。
芳菲叹了口气,对江婆子说道:“若不是亲眼看到,我才不会相信,真仙教的人已经有这么多了。”
江婆子冷冷地道:“这些也只是咱们在路上看到听到的,沿途的村子还没有去过,依我看,十之八、九也都是真仙教的信徒了。”
芳菲道:“是啊,谁不想升官发财呢,老百姓听说那什么季神仙是财神转世,自是信了,以为入了教就能发财。”
这个时候,小姐应该已经到了京城吧,七少和小姐要亲眼看到杨家满门抄斩,而她小芳菲,就是小姐的眼睛和耳朵,她要帮小姐看看清楚,季胖子的真仙教,骗了多少无辜百姓。
“咦,江妈妈,你说我们到了京城,会不会再次遇到那位假师太呢?”
江婆子笑道:“我看那假尼姑十有八、九是杨家或者毛家的人,说不定还能遇上。”
芳菲想想也是,虽然她不如江婆子眼睛毒,可是也看到了,她说到杨家要砍头时,那假尼姑的脸色都变了。
“江妈妈,你就应该把她抓住带回去交给小姐。”
江婆子冷哼:“小姐要她做什么,养着吗?”
芳菲眨眨眼睛,好像是啊,小姐现在要对付的是真仙教,是那个姓季的大胖子。
几天后,江婆子和芳菲到了京城。
一进城,就看到了来接她们的大饼。
“大饼,你什么时候到的?”
她们比大饼早出来几天,没有同路。
大饼笑道:“我差点就出不来了,小柴抱着我的腿,死活要跟着,还是小公子让人把小柴绑起来,我才能脱身。”
小柴是他爹萧长敦好不容易才送出京城的,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再回来。
“大饼,你见到七少和小姐了吗?”芳菲心心念念的只有自家小姐。
“他们还住在杨柳胡同,一会儿就能见到了。”
萧韧和沈彤是昨天刚刚到的,杨柳胡同的宅子早就变成了专供男女幽会的“书坊”,他们住在这里,反而更加安全。
芳菲见到沈彤,没等江婆子开口,就把这一路上的见闻说了一遍,当然,她没有忘记那位假尼姑。
听到这里,沈彤和萧韧互视一眼,沈彤道:“这件事还是问问安昌侯吧。”
安昌侯李冠中,现在依然是飞鱼卫指挥使。
没过多久,消息便送过来了,而且是李冠中亲自送来的。
李冠中道:“尸体是假的,皇帝让杨太后必须死,所以我们就找了一个女乞丐的尸体去交差。”
虽然没有亲眼见到那个假尼姑,可是沈彤和萧韧已经可以肯定,那个假尼姑,就是当初的杨太后,护国公府的大小姐杨兰舒!
“她回了京城,可是她回到京城又能如何?难道还能劫法场吗?”
第五八三章 京城
沈彤默不作声。
杨兰舒敢不敢,她不知道;但是她知道,杨锦程是敢的。
前世,杨锦程劫法场带走了杨锦庭,这一世,杨锦庭早就死了,他还会不会来?
正在这时,小栗子急匆匆跑了进来:“七少七少,战报!”
萧韧接过小栗子手里的密函,密函上的火漆是做了特殊标记的,因此小栗子一眼就能看出这是战报。
萧韧展开信看了一眼,脸上有了笑意,他对沈彤道:“蒋双流袭了嵩州。”
“嵩州?”沈彤连忙去看挂在墙上的舆图。嵩州辖四乡四镇,驻军三万,韩广严化起兵,嵩州卫也出兵了,如今留在嵩州的约有一万兵马。
萧韧笑道:“蒋双流五万兵马打嵩州,不费吹灰之力,不过,若是洛阳卫的焦胜奇驰援,这仗就不容易打了。”
洛阳卫距离嵩州卫不过二百余里,焦胜奇若想驰援,次日清晨便能到达,他没有出兵,放任蒋双流打下嵩州卫,那就是不想出兵。
沈彤也笑了:“看来这位焦大叔说话倒是算数。”
她让焦胜奇不要出兵,无论是谁打过来,都要按兵不动。
两人正在聊天,小栗子又跑进来,这次送来的是蒋双流的亲笔书信。
蒋双流在信里报怨焦胜奇油盐不进,他顺利打下嵩州,见焦胜奇没有出兵,便以为焦胜奇有与秦王结交之心,但派人送去了自己的名帖,想要在路过洛阳时与焦胜奇见见面喝喝茶。
可是他派去的人压根儿没能踏进洛阳城,洛阳城门紧闭,不但没有见到焦胜奇,就连名帖也没能送进去。
蒋双流很生气,认定焦胜奇就在于茅坑里的大石头,又臭又硬。
可是除了骂几句以外,蒋双流也没有办法,总不能为了这个就与焦胜奇为敌吧。
萧韧看完这封信,又看一眼沈彤,哈哈大笑。
沈彤白他一眼:“你笑啥?”
“彤彤,若是焦胜奇接了蒋双流的帖子,把蒋双流请进洛阳城,你会如何?”
其实萧韧已经心里有数,可是他还是想听沈彤亲口说出来。
“换个人用。”沈彤毫不犹豫。
萧韧猜她会这样说,他心里一阵欢喜。这算不算是心灵相通呢?除了燕北郡王,他是唯一一个能与彤彤心灵相通的人了吧。
“小七,你笑得好傻。”沈彤一脸的莫名其妙,自从她从燕北回来,萧韧便常常笑,而且一次比一次傻。
“彤彤,你不知道我在笑什么吗?”萧韧心里的欢喜一点点化成了委屈,说好的心灵相通呢?
看到萧韧抿起的嘴唇,沈彤于心不忍了。萧韧刚刚还挺高兴的,自己只说了一句话,他就委屈巴巴了,自己是不是该哄哄他,就像他哄她一样的?
“小七,我喜欢看你傻乎乎的样子。”
萧韧的那点小委屈立刻烟消云散,他立刻来了精神,指着墙上的舆图说道:“彤彤,我给你讲讲战事吧。”
沈彤其实是不关心这些的,她早就知道这场战事的结局,可这是萧韧最擅长也最关心的,他想讲给她听,那她就听吧。
已经自动退到角落里的小栗子面无表情,心里却如大海在咆哮,七少,沈姑娘说喜欢看你傻乎乎的样子了,可是你也不要真的犯傻啊,风花雪月不好吗?讲打仗能把媳妇娶回家吗?
于是,小栗子想要的风花雪月,最终演变成了萧韧滔滔不绝,沈彤昏昏欲睡,沈彤眼皮快要合上时,她迷迷糊糊的还以为老安昌侯把那几个背书的送过来了。
......
芳菲和桔子亲热一番,便要出去逛街。
这几天大饼本就是在街上闲逛打探消息,便自告奋勇陪着芳菲一起逛街。
江婆子本要跟着,被大饼恳求的眼神拦住了,算了,好不容易可意儿不在,就给大饼一个机会吧。
江婆子想到厨房看看,一下楼就看到了江二妹。
江二妹倚着树干,正呆呆地看着蓝天白云,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婆子走过去,问道:“你干哈呢?”
江二妹看看她,便又抬头望天,江婆子叹了口气,这小姑子老大不小了,也不知这一天天的想什么。
江婆子想起江二妹的那门亲事来了,这件事江屠户还不知道,若是他知道自家妹子被人那样算计,说不定会杀到矿上把那家人全都宰了。
“回到西安,我托人给你说门好亲事,陕西汉子长得人高马大,相貌堂堂,到时你好好挑挑,挑个自己喜欢的。”
闻言,江二妹终于回过神来,她看着江婆子,摇摇头:“不说亲,没意思,还要找人牙子卖人,麻烦。”
江婆子气得想骂人,这还没有说亲呢,这死妮子就准备把人卖掉了?
“不用卖,下次你直接给他一爪子,挠死他!”江婆子没好气地说道。
江二妹恍然大悟,点点头,道:“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把他挠死以后交给你,你剁吧剁吧蒸包子,省得浪费。”
江婆子忍无可忍,掉头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江二妹一脸茫然,嫂子进了关,也像关内的小媳妇一样了,动不动就掉头走人,小气巴啦的,没意思。
芳菲没有想到,她竟然在街上看到了那位假尼姑。
“芳菲,那家的糖炒栗子......”大饼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发现芳菲不对劲。
他顺着芳菲的目光看过去,只见老老少少七八个人,正向路边的胡同走过去,这些人像是一家子,而和他们在一起的,有一个缁衣小帽的尼姑。
大饼压低声音问道:“是她?”
芳菲点点头,芳菲的眼神很好,记性也很好,她不会认错,这个人就是那个假尼姑,也是小姐怀疑是杨太后的杨兰舒。
大饼环顾四周,这里叫大道圈子,是闹事,是市井,到处都是摆摊的,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有身份的人不会来这里,大户人家想来这里买东西,也都是打发下人过来。
大饼在西安时便混迹在这种地方,他要出来打探消息,当然首选的也是这里。
他不放心芳菲一个人在这里,索性带上了芳菲。
他叫来一个小孩,塞了两个铜钱,问道:“这里是谁罩着的?”
小孩指指前面的一棵大树,道:“麻三爷。”
大饼想了想,还是让芳菲坐到茶摊上喝茶,自己绕到大树前面,大树下面,放着桌椅板凳,几个闲帮正在喝茶。
大饼看一眼坐在正中的麻脸大汉,从怀里掏出一枚铜牌子,啪的一声拍在桌上,说道:“打听这条街上的消息,多少钱?”
第五八四章 送礼
麻脸大汉伸长脖子看了看那枚牌子,拱拱手,道:“承蒙官爷看得起,消息不分大小,都是五两。”
大饼从怀里掏出一把银子,一两一锭,少说也有七八两。
麻脸大汉看一眼银子,没有伸手去拿,问道:“官爷问吧。”
......
半个时辰后,大饼和芳菲便把打听到的消息告知了萧韧和沈彤。
那条小胡同里有两个大杂院,共计住了十五户人家。前不久,有人买下了这两处院子,原先住在这里的租客每家得了五两银子,欢欢喜喜地搬走了。
从那以后,隔三差五便有人住进去,但是住进去的人却没有出来,每隔两三天,会有两个人出来买些柴米油盐,出来买东西的人是固定的,次次都是他们。
大饼道:“咱们不是第一个打听的,就在前天,飞鱼卫的人也去问过。”
沈彤来到京城便打探清楚,京城里类似真仙教的教门只有一个,前两年出来的,叫什么黄婆子教,信教的都是老婆子,装神弄鬼,没多久就被官府取缔了,真仙教行事低调,虽然有些信徒,但是在京城里却没有溅起水花。
真仙教能够引起飞鱼卫的注意,还是因为老安昌侯给李冠中的那封信。
萧韧道:“江婆子和芳菲在路上遇到真仙教四处征收骡马,看来他们所图不小。”
这个关键时刻,大批普通教众来到京城,自是所图不小。
李冠中那边的消息也很快便送过来了,类似大道圈子这样的地方,真仙教在京城不下二十处,大多都是在闹市,越是人多的地方,反而越是不会引人注意。
沈彤问李冠中:“定国公可知道此事?”
李冠中微笑:“这大齐朝的事,除了燕北和西北,怕是没有什么能瞒过定国公的。”
言外之意,他说不说都是一样的,定国公府萧家除了南边的龙虎卫,在北直隶也有自己的探子。
李冠中又道:“听我父亲说,定国公把小六送到燕北郡王身边了,这不把鸡蛋放到一个篮子的做法,他老人家比谁玩的都要得心应手。”
可不是嘛。
萧家最小的两个男丁,一个送给了秦王,一个送给了燕北郡王。
而且把孩子送人的方式也格外漂亮,硬生生让人没有办法把他们当成人质。
萧韧是秦王养大的,有父子情份;燕北郡王身边有老安昌侯,老安昌侯死去的长子李冠英和定国公萧长敦是八拜之交,而老安昌侯之所以会去燕北,小六出力不少。
沈彤道:“小柴在燕北过得挺好,令尊把他当成亲孙子一样。”
与此同时,定国公府内,萧长敦也正在与长子萧祎谈话。
萧祎道:“确切消息,小七的确来了京城,就住在杨柳胡同,沈姑娘也来了,李冠中已经去过两次了。”
萧长敦眼中闪过一丝惆怅,萧韧来了京城,却连定国公府的门都没有进过。
“父亲,小七会不会是来给秦王打前站的,秦王已经攻下嵩州,焦胜奇闭门不战,依我看来,韩广和严化的大本营怕是不保,若是我们此时攻打顺德府,胜算又多了几分。”
萧长敦沉吟不语,良久,他说道:“陛下的意思,是想诱杨锦程进京,斩草除根。”
萧祎冷笑:“他的眼界就是这么狭隘,叛军都要打到京城了,他想的却是先杀光杨家的人,他在乎皇位超过在意大齐江山。”
“休得胡说!”萧长敦斥责,道,“和那个伪帝相比,皇帝才是真正的皇族血脉,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者,难道你想让他把龙椅让给秦王吗?”
“父亲,小七就在秦王麾下,难道您想看到有朝一日,小七与我们反目吗?”
“他早就和我们反目了!”萧长敦吼道。
萧祎无语,低下头去,半晌没有说话。
萧长敦叹了口气,道:“让阿马去看看沈姑娘吧,无论如何,也算是相识一场。”
萧祎更加无语。
芳菲从街上回来时,带回很多东西,芳菲笑嘻嘻地说道:“是马老伯送给姑娘你的。”
沈彤失笑,拉着萧韧去看,说道:“你大伯父给你送来的。”
萧韧的脸绷得紧紧的,脖子扭向一边,说什么不肯去看。
沈彤还想逗逗他,便道:“你若是不要,我就让大家一起分了。”
“分吧,不是说了是给你的吗?你的东西你做主。”萧韧梗着脖子说道。
沈彤伸手去扳他的脖子,萧韧脸上一红,说道:“他们都看着呢,你别。”
“你把脖子转过来,我就不扳了。”沈彤说道。
萧韧没有办法,只好把脖子扭过来,这样一来,那些东西便在眼前了。
沈彤道:“这里面有上好的金创药和跌打药,还有人皮面具,余下的都是桂花味的点心,这里只有你喜欢吃这个,你说怎么办?”
萧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沈彤让芳菲把药和人皮面具全都收到她屋里,又让小栗子把那些点心拿到厨房,萧韧全程面无表情,就像这些和他没有关系一样。
晚饭的时候,萧韧去找沈彤一起吃饭,坐下之后看一眼桌上,桌上除了阿马送来的那些点心,什么也没有。
“就吃这个?”萧韧问道。
“是啊。”沈彤说道。
“那我呢?”萧韧不甘心地说道。
沈彤看他一眼,道:“你不想陪我一起吃吗?”
萧韧板着脸,拿起一块桂花酥咬了一口,满脸嫌弃。
沈彤假装没有看到,萧韧吃了一块又一块,一碟子桂花酥吃得干干净净,见沈彤拿着一块桂花糕小口吃着,像吃药似的,一看就是不爱吃的样子,他索性抢过来塞进自己嘴里,对沈彤说道:“不喜欢就不要吃,我带你出去吃。”
说完,拉起沈彤出门了。
天色将黑,芳菲打开后门,阿马连忙从树影里出来,问道:“七少说什么了?”
芳菲嘻嘻直笑,道:“七少什么都没说,只是把一碟子桂花酥全都吃了,还抢了姑娘的那块来吃。”
“好,好”,阿马大喜过望,从怀里掏出个荷包塞给芳菲,“好姑娘,这个拿去买糖吃。”
芳菲大大方方地接了,回去一看,里面竟是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芳菲吓得不轻,连忙把银票交给沈彤:“奴婢还以为就是小钱,没想到这么多。”
沈彤又把银票还给她,道:“给你的就拿着吧,自己收好。”
第五八五章 要么你蒙面,要么他蒙面
阿马回去见萧长敦,萧长敦虽然没有表态,但是心里却很愉悦。
这份愉悦一直保持到次日的朝会。
相国寺之变时,吏部尚书毛元玖大义灭亲,家族生死存亡之际牺牲掉女儿毛太后,之后又检举出一大批杨家党羽,因此,崇文帝对他很满意。
加之崇文帝厌憎的是杨太后,对于毛太后并无恶意。细说起来,当年他离宫的事,毛太后还是被他连累,至于后来的小皇帝,明眼人都知道,杨家才是主谋,毛太后只不过是被杨太后威胁而已。
最重要的,毛家是毛元枚的本家!
枚卿已死,崇文帝怎忍心连他的家族也一并灭掉?毛太后既然死了,毛家的事,便随着毛太后的死一笔勾销。
非但如此,崇文帝还想效仿太祖,重新设立内阁。大齐朝原是有内阁的,太皇太后和杨家想要一家独太,这才取消内阁。
如今,崇文帝看一眼下首坐着的定国公萧长敦,若是不设内阁,这朝堂之上不就成了萧长敦一家独大了?
假以时日,萧家就成了第二个杨家。
对于毛家,崇文帝不仅不计前嫌,而且有心扶持。毛家不同于杨家和萧家,杨萧两家都是武将出身,心狠手辣,权势滔天,而毛家就不同了,首先毛家是科举出仕的文臣,没有萧杨两家的盖世之功,又因为毛太后的事,谨小慎微,战战兢兢,崇文帝认为,这样的毛家,更能为己所用。
因此,重设内阁之事刻不容缓。
崇文帝要借着重设内阁的机会,把毛家立起来。
毛元玖甚知帝心,拉来了一群言官,在朝会上力持重设内阁的好处。
崇文帝瞟了萧长敦一眼,见他面无表情,一言不发,既不反对,也不同意。
崇文帝悬着的心微微放下一点儿,萧长敦没在朝会上当众驳斥,百官们察言观色,便一定会有更多的人上折子恳求此事,这样一来,就算萧长敦要反对,也没有那么容易了。
崇文帝沾沾自喜,传旨在御书房廷议。
参加廷议的除了萧长敦,还有六部尚书,其中就有毛元玖。
待到尚书们发表完意见,崇文帝看向萧长敦,恭敬地问道:“不知国公爷怎么看?”
萧长敦哈哈一笑:“老夫一介武夫,于朝堂之事所懂不多,陛下觉得可行,那就可行。”
这件事便就定下了。
崇文帝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萧长敦竟然答应得这样痛快。
高兴之余,不由又盘算起来,萧长敦这条老狐狸,该不会是另有目的吧。
萧长敦从宫里出来,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他想起昨天萧祎说的那番大逆不道的话。
在皇帝眼里,皇位比江山重要多了。
眼下内有韩广谋逆、秦王逼京,外有两个鞑子蠢蠢欲动,皇帝竟然还有心情扶持文臣打压武勋,你可真是心胸宽广!
阿马走过来,轻声问道:“公爷,上轿吧。”
萧长敦摇摇头:“我想走一走。”
阿马没有多问,让轿夫抬着轿子在后面跟着,萧长敦负着手,向着一眼望不到头的街道走去。
二十几名侍卫悄悄跟上来,隔着两三丈,前后左右将萧长敦护在中间,过往的行人纷纷避让,有官员见了,远远地躬身施礼。
萧长敦皱眉,自嘲地笑了,时至今日,他想要独自走走都成奢望。
他叹了口气,重又上轿,定国公府的轿子行过之处,依然有人避让,有人行礼。
“阿马,到前面换顶小轿子,再买套衣衫。”萧长敦隔着轿帘说道。
半个时辰后,一顶青布小轿停在杨柳胡同那家书坊外面,随行的老汉叩响院门,一个浓妆艳抹的老婆子探出头来,看一眼轿子,对老汉道:“一个时辰一两银子。”
老汉掏出五两银子,道:“大娘拿去,用不完的给大娘买酒喝。”
“呸,你个老东西,谁是你大娘,奴家年轻着呢。”老婆子把银子塞进怀里,敞开了院门。
待到老汉搀着另一个老人走进去后,老婆子又啐一口:“老不正经的。”
萧韧闲来无事,又开始给沈彤分析战事,沈彤听得头晕脑胀的时候,芳菲跑了进来。
“小姐小姐,您猜谁在前院?”
这里虽是书坊,可是却与读书没有关系,正儿八经的读书的地方,是不会开在杨柳胡同这种胭脂巷的。
不过就是借了几分风雅,让男男女女幽会的地方而已。
有些读书人或者家里婆娘管得严的,不敢去隔壁的花楼,便打发小厮去花楼叫了姑娘来这里相会。
芳菲没事时就喜欢扒在前院和后院之间的那道门后,从门缝里张望,看看那些客人带来的姑娘长得俏不俏,若是有带小倌儿来的,她还会把那小倌儿和小柴、可意儿做个比较。
“你看到谁了?”沈彤好奇地问道。
“定国公,定国公来了,真没想到,他老人家那么大岁数了,还来这地方,也不知是约了花姑娘还是小倌儿。”芳菲跟着沈彤去过定国公府,也见过萧长敦,当然,她更熟悉的,是陪着萧长敦一起来的阿马。
沈彤吃了一惊,偷眼看向萧韧,萧韧把手里那把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戒尺随手一扔,对沈彤道:“我困了,明天再给你讲。”
沈彤抚额,我一个听课的都不好意思说困,你讲课的倒先困了?
她伸手拽住萧韧的衣袖,萧韧甩了甩,没能挣脱,而且,他发现沈彤用了几分力气,若是他也用力,嗯,沈彤会生气吧。
他板着脸坐在沈彤身边,问道:“你不是困了吗?”
沈彤给气乐了,原来你也知道我困了啊。
“现在不困了。”她似笑非笑地看着萧韧。
“你看我做什么?”萧韧被她看得心慌意乱,他在沈彤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沈彤把双臂放到桌子上,下巴抵在手背上,笑嘻嘻地看着萧韧。
萧韧只好弯下腰,让自己和沈彤平视,道:“彤彤,你别让我和不喜欢的人见面。”
“好啊,那就不见,要么你蒙面,要么让他蒙面。”沈彤说道。
第五八六章 第一次亲密接触
萧韧心里不是滋味,他觉得彤彤应该偏心他的,比如他不想去见那个人,彤彤就应该和他一样,让人把那个人轰走。
于是他看着沈彤不说话,坐着不动。
沈彤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
从萧韧身边走过时,萧韧学着她的样子,拽住她的衣袖,问道:“你去哪儿?”
“你不想去就算了,我替你去。”
萧韧蹙眉,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这时,芳菲在一旁说道:“有我家小姐在,七少不用担心。”
芳菲这丫头什么意思?说他不敢去,要让媳妇出头?
萧韧忽的站起来,对沈彤说道:“你困了就去睡觉吧,我自己去。”
沈彤轻扬眉角,接着打个哈欠,她是真的困了,多听几次萧韧讲兵法战略,她怕是会从早困到晚。
她睡了不到半个时辰,萧韧就回来了。沈彤睡觉一向都很轻,萧韧刚刚搬了个小杌子坐在罗汉床前,沈彤就醒了。
她看一眼桌上的沙漏,问道:“去了这么久?”
“嗯,也没啥好说的。”萧韧的声音发闷,像是鼻子堵了。
沈彤坐起身来,拿了条干净帕子递给他,萧韧不接,沈彤柔声道:“这条帕子旧了,你给我买几条新的。”
萧韧这才接过来,原本是想垫着捏捏鼻子的,可是手抬起后,却捂住了脸低下头去,半晌没动。
沈彤站起来,走到他的面前,轻轻抱住他的头。
萧韧的身体微微一僵,他还是第一次和沈彤这样亲密,萧韧坐着,沈彤站着,他能闻到少女身上独有的芬芳,感觉到那与芬芳一起袭来的柔软,他伸出手臂,环住沈彤的腰肢,她的腰盈盈一握,柔韧适中,就像她的人一样,乍看如暖风里俏丽盛开的蔷薇,接触多了便知道她是皑皑冰雪中傲然挺立的红梅。
两个人都不说话,安静地享受彼此带来的温暖,芳菲早就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窗外有鸟儿停留,在窗纸上投下娇俏玲珑的影子。窗内一室幽静,只有火热的呼吸和撞鹿般的心跳。
阳光斑驳,化作微光点点在空气里浮动,直到很久以后,萧韧都记得那个午后,他与沈彤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两人终于分开时,沈彤看到萧韧湿漉的眼睛和红红的鼻头。萧韧被沈彤看得不好意思,垂下眸去,浓密的睫毛投下一弯墨影。
沈彤低下头,在他的脸上轻啄一下,从萧韧手里抢过那方已经湿润的帕子,遮住萧韧的脸,一溜烟似的跑走了。
直到她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萧韧才从脸上取下帕子,他坐着没有动弹,把那方帕子仔仔细细叠好揣进怀里,用手摸摸被沈彤亲过的脸颊,微微勾起唇角,下一次他不能让沈彤主动了......
萧韧和萧长敦见面之后的事情,萧韧没说,沈彤也没问,但是从那以后,沈彤明显发现萧韧对萧家不像过去那么抵触了,阿马再送东西过来,萧韧会小声嘟哝:“怎么做事的,没有彤彤喜欢吃的。”
......
萧长敦的心情则不一样,他历经沧桑,可是他的心情却也如骑马过山,大起大落,起伏不定。
回到国公府,他就让老夫人收拾细软,老夫人吓了一跳,问道:“国公爷得到消息了吗?皇帝要恩将仇报杀我们了,我们要逃跑吗?”
萧长敦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他道:“你收拾些像样的东西,我让人送出京城存起来,以后给小六和小七娶媳妇作聘礼。”
老夫人拍拍胸口,松了口气,道:“那索性连孙子们的也一并留出来,不,要把孙子们也送走,免得抄家灭门时一锅端了。”
老夫人年轻时是跟随夫君上过战场打过仗的,于生死看得很开,但是年纪大了,终归是舍不得儿孙。
至于自家老头子,他是被砍头还是被流放,那全都是活该。
老夫人立刻叫来五个儿媳,朝堂里风风雨雨与她们没有关系,她们又是兑金子,又是打首饰,忙得不亦乐乎。
总之,当萧长敦终于又想起来,过问这件事时,这才知道,老夫人把国公府已经掏空了,就连古玩字画也变卖,兑换成了金银珠宝,连同几个孙子孙女,就等着萧长敦派人送走了。
萧长敦头大如斗,这哪里是送走一点东西,这是连人带家全都搬走。
可是他刚刚开口,老妻就掰着手指头说:这个是给小七的,小七是老二的儿子,国公府里有一半是他的,所以这些并不多;这些是给小六的,小六没本事,总不能让他饿死;这是给大孙子的,这是给二孙子的,这是给......
萧长敦问道:“那总要给我们自己留一点吧。”
老夫人挥挥手,满脸嫌弃:“到时候我陪着你一起砍头了,你还担心抄家的时候,飞鱼卫嫌你太穷没面子吗?”
萧长敦懒得再和她理论,她爱怎样就怎样吧,他甩甩手回了书房。
到了书房,阿马奉上茶水,萧长敦喝了一口便觉得不戏劲,定睛一看,这根本不是他平时喝的大红袍,也不知是从哪里找来的茶叶沫子。
“我的大红袍呢?”萧长敦问道。
阿马一脸无奈:“老夫人说大红袍是花钱也买不到的好东西,用来喝太可惜了,打发人给卖了。”
萧长敦气得想摔杯子,刚把杯子拿起来,这才发现就连杯子也换成一文钱一个的便宜货了。
“府里的瓷器也卖了?”萧长敦问道,这些瓷器还是父亲留下的,都是名窑烧制,价比黄金。
阿马忙道:“那倒没有,老夫人说这些瓷器能当传家宝,担心您给摔了,全都收起来,到时一并送走。”
萧长敦很想问问阿马,老夫人有没有买下香烛纸钱留着给他上路用的,可是想想还是没有问,他担心阿马说出的答案会把他活活气死。
于是国公府便笼罩在一种奇怪的气氛里,直到萧长敦不得不派了人,分成几批将他的孙子和金银细软全都送出京城,府里的气氛才缓和下来。
而这时,也已经到了杨家上法场的日子。
第五八七章 季神仙的神识
九月初七。
天还没有亮,杨兰舒就醒了。
这一夜,她睡得并不安稳,她做了一个梦,梦中她不但见到了哥哥杨锦程,还见到了早已失踪的杨锦庭。
她梦到杨锦程来劫法场,而她就在围观的人群之中,她看到杨锦程肩头中箭,鲜血染红衣衫,可他还是杀出重围,带走了堂弟杨锦庭。
杨兰舒惊醒坐起,里衣已经被汗水湿透。
狭小的房间里,男女老少横七竖八睡了十几个人。屋里没有床,众人睡在地上,夜里鼾声此起彼伏,空气里弥漫着各种难闻的气味。
初来的时候,杨兰舒常常整夜睡不着。来到这里她才知道,大相国寺终年不见阳光的藏经楼,与这里相比堪比神仙洞府。
一切都是从不适应到适应,杨兰舒渐渐适应了这样的生活。自从踏进这个院子,她便和这里的大多数人一样,再也没有走出去。
每天,祭酒向大家传达季神仙的神识。只有祭酒也能与季神仙神识相通,季神仙知道这里每一个人的事,知道他们的修为是否进展,知道他们的醒悟是否彻底,知道他们的忏悔是否真诚。
这里是真仙教在京城的一个道场。祭酒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听他们说,在京城乃至大齐朝很多地方,还有很多很多像这里一样的道场。
但是他们这个道场的教众是修为最差的,为此,季神仙非常痛心,两位祭酒也非常痛心。
杨兰舒早无睡意,她正想趁着其他人还没有睡醒,悄悄去小解。
忽然,一个教众坐了起来,那是一个中年男人。他坐起身来,眼中满是热切与自豪:“我梦到季神仙了,他把仙露点在我的额头,点了三滴呢。”
闻言,其他人也全都醒了,无不羡慕。
那个中年男人跪在地上放声大哭,其他人也跟着一起跪倒大哭,是啊,能在梦中得到季神仙的点化真是一件令人激动的事,值得一哭,值得!
杨兰舒冷冷地望着这些人,这时,有人注意到她,厉声喝道:“苦渡,你为何不哭,你对季神仙心存不忠吗?”
杨兰舒吓了一跳,连忙跪下大哭起来。
自从她来到这里之后,每隔几天,便会有人因为对季神仙不忠,而受到惩罚。
所谓惩罚就是让那人赤身跪在地上,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要走过去,抡起儿臂粗的棍子朝着那人用力击打,一个打一棍,这里的两个院子住了二百余人,这便是二百棍。
其实还没有打到一半,那人便已经死了,但是对他的惩罚却没有停下,还要继续打下去,直到那人的尸体被便得面目全非为止。
哭声此起彼伏,有人高声喊道:“祭酒到!”
哭声终于停下,所有人走出屋子,在院子里列队跪下,两位祭酒走上前来,男祭酒道:“昨夜季神仙传来神识,告诉我们今天是一个注定不平凡的日子!”
杨兰舒心中一凛,今天当然不平凡,今天是杨家行刑的日子。
果然,祭酒告诉大家,虽然他们还只是普通信徒,但是大慈大悲救万民于水火的季神仙要给他们一个机会,这个机会能令他们自我救赎,能令他们减轻业幛,能令他们提高修为。
闻言,所有人激动不已,有人欢呼雀跃,有人痛哭失声,有人捶胸顿足,有人磕头磕得头破血流。
杨兰舒担心又要被人说不忠,索性趴在地上把脸藏在臂弯里,看上去像是在伏地痛哭。
按照祭酒的安排,他们这二百人要分成二十组出发,杨兰舒被编在第十八组,每组路线不同,但却是同一个目的地。
西四牌楼!
从前朝到现在,西四牌楼就是京城里处决犯人的地方。
行刑是在午时,此时还有两个时辰,祭酒让他们提前去,占据有利位置,因为今天要处决的是杨家,大齐立朝以来,第二个被满门抄斩的名门望族。
第一个是沈家。
说起来沈家比杨家还要惨,杨家只是满门抄斩,沈家却是诛连九族。
据说,今天会有很多读书人去观斩,当年首辅沈毅在仕林之中极具威望,扳倒沈家的就是杨家,现在杨家倒了,虽然沈家没有平反昭雪,可是那些沈家的门生故旧已经蠢蠢欲动,他们要去看杨家人的脑袋是如何被砍下来的。
杨兰舒心底生寒,人心太坏了,想当年沈家满门抄斩诛连九族的时候,那些门生故旧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巴不得和沈家撇清关系,现在时过境迁,他们却又以沈家门生故旧自居了,也不怕皇帝为了面子,把他们一个个全都收拾了。
别忘了,虽然沈家是太皇太后和杨家给灭的,可是那道满门抄斩诛连九族的旨意,却是皇帝下的。
即使皇帝那时还没有亲政,可是史书之中,这笔帐还是要算在他的头上。
除非崇文帝疯了,否则在他的有生之年,决不会给沈家平反。
杨兰舒咬紧牙关,无论今天杨锦程会不会出现,她都要利用真仙教这群蠢货把京城搅乱。
京城乱了,就是对杨锦程的最大帮助。
同一时刻,小栗子和芳菲在后门与堂屋之间来回奔跑。
“消息来了,二道圈的人出发了。”
“消息来了,小白胡同的人出发了。”
“消息来了,没有看到道士。”
......
外面的消息一个个传回来,萧韧锁了眉头,自言自语:“为什么这次没有道士呢?”
沈彤接过他的话头,说道:“本来就是假道士,这种时候,你说道士和普通百姓,哪一个更能避人耳目?”
是啊,道士又不是和尚,和尚还要剃光头,道士只要脱下道袍换件普通衣裳就行了。
有没有看到道士,并不重要。
那些所谓的祭酒,其实都是死士营的死士,而这些信徒,全都是乌合之众。
真仙教几千人进京,这么大的阵仗,又怎会放任这些乌合之众胡乱而为,死士们就在他们中间,可惜人数太多,难以为辨。
其实死士和寻常教众还是能够分辨出来的,只是现在的场面太过混乱,人也太多,不可能一个个的仔细端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