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九三章 家常
辛五的眼睛依然睁着,只是早已没有了神采。
周彤叹了口气,说道:“如果这一世我没有从开始就压制你,即使我们没进死士营,此时此刻,站在这里说话的人,就是你了吧。”
在柳家湾,差一点,辛五就代替了她;
在西安,差一点,辛五便把她的家交给了死士营;
如果周彤没有毅然割舍与黄氏的母女关系,并将这件事传到秦王耳中,那么这一次在保定府,辛五就是周铮的座上宾,他日成为太子妃的那个人,会是刘氏吗?
“好在你没有赤蛇之血,否则翻云覆雨的,就是你了。”
前世也是这样吧,辛五没有赤蛇之血,所以她跟随沈彤进入死士营,一番历练之后,沈彤成为辛六,死无葬身之地,辛五成了沈彤,嫁给周铮做了太子妃,有一位拥有死士营做后盾的太子妃,皇帝大限之日就不远矣,太子继位后,太子妃执掌凤印成为皇后,以她和屠卫之能,远胜于太皇太后,这皇位,这天下,周家人终归是坐不长了。
......
萧韧、许安和路友,三个人站在院门口,谁也没有说话。
良久,周彤从里面出来,走过许安身边时,她说道:“葬了吧。”
许安正要应允,忽然想起欣妩与周彤的关系,她们毕竟姐妹一场。
于是他问道:“要不要我去把她的尸身找过来,与头颅一起葬了?”
欣妩的尸身还在刘家武馆的地下密室里,官兵应该找不到那里。
周彤淡淡道:“若换做是我,她也不会给我全尸。”
毕竟,前世拜辛五所赐,辛六死了两次,一次粉身碎骨,一次万箭穿心,而这一世,周彤所做的,不过是没让欣妩身首异处而已。
许安再不多话,转身去办事了。
那边内侍过来,陪着笑脸说道:“彤姑娘休息好了吗?三公子请您过去闲话家常。”
萧韧皱眉,你周铮什么时候变成后宅妇人了,闲话家常?你怎么不说打马吊玩叶子牌呢?
他正要对内侍说,周彤累了,不去,那么周彤已经笑着应允,进屋净了手,换了件衣裳就随着内侍走了,萧韧无奈只好也跟着一起过去。
周铮说要闲话家常,果真是摆出一副聊天的架式。
桌上摆了一堆糖果点心,茶水都没有,只有杏仁露。
而周铮,正在嗑瓜子。
“彤彤,快尝尝,这是你三嫂让人从西安送过来的,老炎记的干果,还有稻香园的芝麻糖,以前宜宁常说,王府的厨子也做不出这个味道。”
周彤笑着坐下,周铮和刘茜蕊这是合好了吗?
她听萧韧说过周铮和刘茜蕊的事,现在周铮是她的堂兄了,她希望这一世,周铮能有一位与他真情以待的妻子。
上一世,周铮娶的是辛五假冒的沈氏嫡女。
“父王也来信了,你们想不到吧,父王竟然应允了宜宁和......”周铮看向萧韧,似笑非笑,“和你哥的事。”
萧韧面无表情,没有说话,甚至连眼皮都没抬。
周铮有些无趣,索性不去看他了,对周彤说道:“你和宜宁是好姐妹,趁着还没有正式议亲,你告诉宜宁,就说萧韫骗了她,一个连真实身份都不肯告诉她的男人,不要也罢。若是萧韫死缠烂打,我就让人把他收拾了,萧家虽然势大,可我们秦王府也不是好欺负的,彤彤,你可还没有嫁过去,你还是周家人,宜宁是你姐姐,你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对吧?”
周彤张张嘴,又张张嘴,这还真是闲话家常,可是她不擅长做这事儿啊。
她还不知道应该怎么说,萧韧就开口了,他冷冷地说道:“柴韫离开京城的时候,就已经被萧家逐出家门了,定国公一日没让他认祖归宗,他就还是柴韫,不是萧韫,萧韫是定国公府六少爷,柴韫却只是百卉堂的小伙计,他哪里欺瞒宜宁了?再说,以宜宁的身份,无论嫁给谁,都是低嫁,既然是低嫁,她嫁给小柴,又有何不可?”
周彤惊呆了,周铮也惊呆了。
周铮索性压低声音问周彤:“小七病了?”
周彤摇头:“没有吧。”
既然没病,他怎么和小柴站一起了?
这时,内侍从外面进来,说道:“三公子,骋小少爷来了。”
周铮松了口气,周骋来得太好了,他还不想为了一个要抢走自家妹妹的人,而和另一个已经抢走自家妹妹的人打架。
周骋也已经洗漱一新,换了一身锦袍,进门便问:“三叔公,您找我?”
周铮笑着说道:“听说你把木头的耳朵咬伤了?”
周骋哼了一声,道:“我不和他一般见识。”
周铮对内侍说道:“你去把三夫人送来的东西包两份,一份给彤姑娘送过去,一份让阿骋带走。”
内侍应诺出去,周骋道谢,正要跟着一起出去,周铮叫住他,说道:“你去知府衙门露个面,证明你还活着,吴知府年纪大了,不要吓出病来。”
周骋称是,周铮又道:“顺便,给他一点暗示,就说,我来了保定府。”
这一次不仅是周骋,就连萧韧和周彤也吃了一惊,虽然定国公府早就知道周铮在保定府,但是他们都清楚,萧长敦决不会把这件事透露出去,皇帝不会知道,毛元玖更不会知道。
可现在让周骋把这事透给吴知府,那就瞒不住了。
“三叔公,保定府和京城离得太近了,没有圣旨,您不能进京,若是,唉,我是说若是让那些多事的人知道了,一准儿会说......您知道的。”周骋为难地说道。
周铮微笑,道:“无妨,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你去吧。”
周骋无奈,只好退了出去。
这时,又有一名内侍走了进来:“三公子,保定卫的人已经把那六名死士的尸身已经送到乱葬岗了,咱们还要认认吗?”
闻言,周铮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周彤,周彤点点头,道:“我还是过去看一眼吧。”
周铮叮嘱道:“天黑了,多带几个人,乱葬岗不是什么好地方。”
第六九四章 兄弟
乱葬岗在城外,萧韧的人在那里守着,远远看到来了人,便在前面引路。
“官兵的尸体全都运走了,街上只余下七条好汉的人,还有误伤的百姓。这几个人就混在当中。有百姓的家人要收尸,衙门差役不答应,说是被绑架的皇亲生死未卜,这些人都是嫌犯。后来有百姓哭爹喊娘的,唐知县也说此番犯事的是七条好汉的人,只留下七条好汉的二当家和三当家,以及刘家武馆的少馆主便可,余下的想收尸的就收尸,没人收尸的就送到乱葬岗。我们一路跟随,待到他们把尸体一堆埋了,就又把里面那些穿黑衣劲装的刨出来,请七少和彤姑娘看过再说。”
周彤颔首,萧韧的这些人做事都很妥贴,这种事是一定要交给他们的,若是交给鞑子卫,可就没有这么认真了。
她问道:“裘胜和许大海,还有刘家武馆的少馆主全都死了?”
“我们最初看到时,裘胜和刘少馆主死了,许大海只是受伤,没有生命危险,后来......许安叔见了,一刀砍了。许安叔说最看不上这种卖友求荣,视兄弟生死于不顾的小人。”
周彤一笑,难怪许安他们回来晚了些,原来还顺路杀了许大海。
当时场面混乱,她还真把许大海给忘了,若是他还活着,难免会对衙门里的人说出她来,许安做得很好。
许大海还真就是个卖友求荣的。
裘胜也好不到哪里去。
否则这七条好汉也不会落到辛拾手里。
“嗯,就当是给地方除害了。”周彤说道。
“巧了,七少吩咐我们办事时,也是这么说的,七少还说顺便把七条好汉铲了。”
在彤姑娘面前使劲说七少的好话,一准儿不会错。
可萧韧脸上挂不住了,要说也要背地里说啊,当着他的面说,这也太明显了。
“少废话,那些人呢?”他道。
挖出来的尸体就在前面,摆成一摆。
黑夜之中,几盏灯笼照在尸体上,更显狰狞。
周彤挨个地看过,辛拾和丙十九都在其中。
她围着这些尸体绕了一圈,还是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死士们一色的黑色劲装,因为死得时间不长,看上去和活着的时候差不多,可是周彤却觉得有些别扭。
她的目光停留在死士的衣裳上,忽然,她指着辛拾的尸体,对江婆子说道:“看看他有没有易容。”
江婆子对躯体的熟悉,远胜于周彤,专业程度和仵作不相上下。
她上前检查,手指如飞在辛拾脸上捏捏抠抠,片刻之后,那具尸身的本来面目就暴露出来。
这果然不是辛拾!
只是这人和辛拾竟有六七成的相像,只是脸型比辛拾瘦削,鼻子不如辛拾高挺,也没有辛拾的狠戾坚毅。
“咦,这人好像有些眼熟。”说话的是跟着周彤他们一起来的,他不是鞑子卫,也不是萧韧的人,他是周铮的近卫。
周彤看向他,问道:“你好好想想,在哪里见过。”
那人凑近几步仔细看,忽然道:“我想起来了,我们护送三公子从洛阳来保定府的路上,岳小将抓来一个书生,对,就是他,没有错,这个书生吓得屎尿都流出来了,熏得不成,他好像是姓王,叫什么来着......”
“王颂之。”周彤沉声说道。
“对对,就是这个名字,王颂之,他说他是进京投亲的,还说看到有人在客栈里放火。我们试探过他,他千真万确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周彤冷笑:“原来他早就出现了。”
萧韧不解,问道:“你认识他?”
“是啊,只不过他不叫王颂之,他就陶颂之,辛拾叫陶赋之,他们是亲兄弟。”周彤说道。
“他替辛拾死了?”萧韧拧起眉头,虽说此次遇到辛拾是个意外,辛拾的生死对此次行动无关紧要,但是多出一个漏网之鱼毕竟不是好事。
“他胆小如鼠,替人赴死需要勇气,他没有。摆明是他的好弟弟提前就做了准备,关键时刻推他出来,我想应该是官兵杀进来时,辛拾让其他死士应战,而他趁机推出自己的哥哥。你忘了吗?我们见到的大当家温十七,身上穿的并非黑色劲装,而这个辛拾却与其他死士衣著一样。”
说完,周彤走到陶颂之的尸体前面,摇摇头:“唉,但凡是被我放过,没有亲手杀掉的人,就会死得更惨,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奇了。”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心里在说:你手里留下的活口,该不会是你故意留下,让他死得更惨的?
他们全都知道周彤的手段,可是却没有见过被周彤放过的人,不对,眼前就有一个,周彤没有杀他,他反而被自己的亲弟弟推出去送死,这人若是泉下有知,说不定会后悔自己不够作,没让周彤把他一刀杀了,一了百了,也免得死在至今手中。
周彤还真的不是故意留下陶颂之的,毕竟那时陶颂之只有九岁,周彤怎么会杀他呢,不过,陶颂之竟然死在辛拾手里,这是周彤也没有想到的。
从乱葬岗回来的路上,周彤对萧韧讲了陶家兄弟的过往,以及陶颂之变成辛拾的事。听得萧韧直皱眉,道:“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裘胜和许大海背信弃义,委身在杀了自家大哥的人手下,辛拾却连自己的亲哥哥也要利用,难怪他们三个会凑到一起。”
周彤笑道:“就是啊,这些人全都该死,你看我们小七多好啊,哪怕被他哥哥咬过几口,可是关键时刻还是向着自家人,对吧?”
她说的是刚刚在周铮那里,萧韧维护小柴的事。
当时不但她吃惊,就连和萧韧一起长大的周铮也目瞪口呆,萧韧一本正经、义正言辞的样子,不像是在维护小柴,倒像是在为他手下战功赫赫的将领仗义直言。
萧韧脸上一红,你说我好就行了,提被咬的事做什么啊。
他二话没说,拿起周彤的手,轻轻咬了一口。
周彤笑着把手抽出来,道:“我好像刚才摸过死人。”
萧韧:......
第六九五章 知悉
回到朝阳里,周铮又在二门等着了,寒暄几句,目送周彤带着江婆子江二妹回到小跨院,他这才抬腿要回自己的住处。
萧韧直皱眉,问道:“你等在这里,就是要看着彤彤回去?”
周铮叹了口气,道:“你们萧家没有女儿,有些事你不明白。”
说完,背着手迈着四方步走了。
萧韧瞪着他的背影,问大饼:“他这是几个意思?”
大饼看看小栗子,确定七少问的是他,只好硬着头皮说道:“三公子......恐怕是......是......是担心七少你跟着彤姑娘回去......”
大饼的声音越来越小,他只是个跑腿打杂的,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七少和三公子从小到大也不知道打过多少架了,可现在三公子的身份摆在那里,又是七少的舅兄,七少是不会对三公子动手的,万一七少无处发泄,打自己一通怎么办?
他还没娶媳妇呢。
大饼猜对了,萧韧真想打人,真想!
他记忆中的周铮不是这样的啊,怎么就这样了?
先是对宜宁和小柴的亲事横加阻拦,现在对彤彤和他这已经板上钉钉的亲事又......破坏不成就鸡蛋里挑骨头!
大舅兄就了不起吗?
现在想想,还是燕北郡王更好一些,毕竟只谈钱,别的什么都没说。
所以,次日,萧韧起个大早去找周彤,陪着周彤一起来和周铮用早膳。
果然,周铮见他们两个一起进来,就板着脸问萧韧:“你昨晚去哪儿了?”
“在客房啊。”萧韧以前住的屋子被周铮占了,所以后来他再来保定,就住在客房里。
“嗯,客房里住的不方便,一会儿让小栗子把你的东西搬我这里来,你住到西次间里,我们晚上也好下下棋,聊聊天。”周铮和言悦色,一副舅兄关心妹夫的样子。
萧韧嗯了一声,早知道这么容易就搬进西次间,他早就这样做了。
周铮是要亲自盯着他,免得他总往周彤院子里钻。
这兄弟是做不成了。
昨天没说几句话,周彤就去乱葬岗了,今天周铮就把他不明白的事通通问个究竟。
“彤彤,沈大姑娘,我是说欣妩,她只是一个弱质女流,又是你养母的女儿,你为何要对她赶尽杀绝,还有,真仙教的人又为何要维护她,还将她藏得这么深?”
周彤喝了口茶,反问道:“你可知道当初杨家,还有现在的真仙教,为何要四处寻找沈太太,而沈太太被这么多人捉拿,却还能全须全尾活到现在吗?”
这也是周铮想要知道的事,若是以前,他以为这是因为沈太太得到周彤的保护,可是周彤和沈太太早已经恩断义绝,可是沈太太却依然活着,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妇人,也不像是很聪明的样子,究竟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为什么?”周铮问道。
周彤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前浮现出前世,她最后一次看到黄氏和辛五的情景。
万箭穿心的那一刻,她听到黄氏喊的那一声“彤彤”,刚重生时,支撑她从南到北,又从西安再次南下寻母的,就是这一声“彤彤”。
现在想来,那一声“彤彤”,喊的究竟是她,还是辛五呢?
很可能是辛五吧。
毕竟那个时候,她已经容貌尽毁,从八岁后就没有见过她的黄氏,不一定能认出她来。
嫁给周铮做太子妃的辛五,那时的名字应该是叫沈彤吧。
想到这些,周彤自嘲一笑,落在周铮眼里,心里不由一痛,自家妹子是寒心了吧,一定是啊,当年在西安的时候,她孝顺黄氏众所周知。
周铮有些后悔问这些了,他正想岔开话题,周彤却又开口了。
“太祖皇帝在病榻之上,悄悄将一份遗诏交给沈首辅,而那时太皇太后已经将太祖皇帝身边侍候的人全都替换成她的了,遗诏的内容自是泄漏出去。杨家这些年要找的,就是那份遗诏......”
“在被沈太太收养之前,欣妩的确是个孤女,但是她这个孤女与慈安庄里的那些孩子不同,她真正的身份,是后晋公主,当年后晋小皇帝唯一的骨血,只要她站到某个位置,无论是后晋小朝廷,还是死士营,亦或是真仙教,全部都会为她所用。”
......
半个时辰后,周铮背脊生寒地呆坐在那里。
沈氏九族满门近千口,他的两位兄长,萧长厚的人头,以及朝中那些被牵连的大臣,这一切的一切,全部是因为那份遗诏。
而在这无休止的杀戮之中,燕王父子、桂王和豫王满门,也全都是这场杀戮的受害者。
他们到死也没有想到,还有这样一份遗诏。
太祖皇帝早就想到了,他死之后,小皇帝必将成为太皇太后和杨家的傀儡,可是他也到死都坚持立嫡立长,却把这个难题留给了后人。
那个立沈氏女为后的承诺,不过就是给沈家画的一张大饼而已,沈家搭上的,是近千条性命。
“三哥,真若是有朝一日王爷进了京城,你说他会不会为此感念沈家不易,会兑现太祖皇帝对沈家的承诺?”周彤问道。
周铮无奈地笑了:“即使没有太祖皇帝对沈家的这份承诺,立沈氏女为后也无可厚非。”
无论是秦王还是他,都不用再借助妻族力量稳定朝局,有了太皇太后和杨家的前车之鉴,秦王不会再让后党做大,这样一来,早已没有娘家的沈氏女,就是最佳人选。
秦王妃早就不在了,秦王若登基,要立后,也要充盈后宫。
即使秦王不立后,还有周铮。
周铮苦笑,他想起当日见到沈欣妩时,有那么一刻,他的确觉得沈大姑娘还不错。
后来发生什么了,他怎么又把沈大姑娘抛到脑后去了?
周铮凝眉苦想,周彤见他神色迷茫,问道:“三哥,怎么了?你是不是想起三嫂了?”
“对,就是她!”周铮恍然大悟,他想起来了,那天刘茜蕊让人送来一堆画像,还在信里对他冷嘲热讽,他气得不成,哪里还顾得上沈大姑娘,待到他想起来时,已经是多日以后了,当时的那点小心动,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
周铮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对周彤说道:“一会儿,你陪三哥去街上转转,给宜宁、宜宽和宜容买点东西,嗯,给你三嫂也买点。”
第六九六章 朝堂
京城,早朝。
毛元玖将一道奏折呈了上来:“万岁,这是保定知府吴时立的奏折,有民间帮派七条好汉为害乡里,保定前卫和保定后卫派兵协助地方平乱,将匪患剿灭怠尽,还一方百姓安宁,厥功甚伟,保定府各衙门齐心协力,浴血奋战,歼敌三百,诛匪首裘胜许大海于闹市。”
崇文帝微微蹙眉,问道:“保定府离京城这么近,竟然会有匪患?”
毛元玖道:“启禀万岁,微臣已经查明,这七条好汉是一群市井泼皮,惯于强取豪夺,保定各衙门多番整治,无奈死灰复燃,此番保定前卫和保定后卫出兵,将七条好汉一网打尽,想来从此再无后患,地方清明。保定前卫指挥使温怀和保定后卫指挥使尹群也皆有奏报,此事可嘉。”
崇文帝看向定国公萧长敦,道:“定国公怎么看?”
萧长敦道:“下官会督促兵部,对保定前卫和保定后卫参予此役的将士予以嘉奖,尽快抚恤死伤将士。”
崇文帝颔首,正准备退朝,没想到毛元玖又道:“保定知府吴时立还有一道奏折。”
崇文帝不悦,这个保定知府是不是事多了些?
没等崇文帝开口,毛元玖已经将另一份奏折送上。
这一次,他没有说话。
内侍将奏折呈到崇文帝面前,崇文帝只看了一眼,便脸色大变。
“秦王第三子周铮人在保定?”崇文帝的目光在满朝文武脸上一一扫过,“这件事,你们可知否?”
藩王无旨不得入京,亦不能离开封地。
满朝文武没人搭腔。
崇文帝看向宗人令:“宗人令呢?你是否知悉?”
宗人令连忙上前,道:“臣不知。”
崇文帝又看向萧长敦:“定国公,你掌管五军都督府,兼管京蓟,此事你可知晓?”
萧长敦清清喉咙,高声说道:“臣不知。”
一旁的毛元玖冷笑,道:“国公爷,这就不应该了吧,保定府可是您的地方,您怎会不知?”
萧长敦瞪他一眼,道:“毛首辅是还没睡醒吧,保定府乃我大齐疆土,是天子治下。”
毛元玖在心里冷哼一声,懒得理他。保定府的事,你不知道谁知道,你把龙老卫都派过去了,当我不清楚吗?
只是这件事上,他却没有证据,他若是能在龙虎卫上咬萧长敦一口,那早就咬了,也不用等到现在,问题是纵然他知道萧长敦把龙虎卫从南边调到北边,他却没有真凭实据,除非抓几个龙虎卫,要了他们的口供,可是龙虎卫和飞鱼卫一样,是随随便便就能抓住的吗?更何况,能被邹雪怀挑出来送到北方的龙虎卫,必然是精英中的精英,又岂是他说抓就能抓住的?
为此,毛元玖还曾经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了李冠中,他想借李冠中的飞鱼卫之手把这件事捅出来。
无奈,李冠中就像压根不知道一样,没有任何动静。
不过这也不奇怪,李冠中从来就是个混吃混喝不干活的,还能指望他?
偏偏,皇帝对李冠中赞赏有加,毛元玖好几次想要让人弹赅李冠中,皇帝都没有给出机会。
当然,毛元玖事后也知道皇帝为何会偏袒李冠中了,是因为那个青莲公子。
李冠中这个不要脸的,竟然把青莲公子记在他自己手下,让青莲公子做了内廷侍卫!
什么内廷侍卫,还不就是……
每每想到这些,毛元玖都想把毛大公子活活打死。
现在,他又看向了李冠中,周铮在保定的事,他就不信李冠中这个混帐不知道。
果然,崇文帝也看向了李冠中,问道:“此事就连飞鱼卫也不知道吗?”
李冠中立刻恭身说道:“臣也是刚刚知道,但毕竟涉及到宗室,臣原想在散朝之后悄悄告诉万岁,没想到毛首辅竟然在朝堂上说了,臣所知道的,都被毛首铺说了,臣也没有可说的了,还请万岁莫怪,臣是武夫,不太会写折子,只能靠一张嘴,把臣和飞鱼卫查到的事,知无不言,全部说于万岁知道,这秦王三公子的事,臣请万岁责令宗人府严察。”
这番话听得毛元玖直皱眉,说来说去,倒是说我不顾皇家体面,把宗室的事放在朝堂上说了?
周铮是普通宗室吗?
保定府的暴乱是因为宗室周骋而起,我都懒得去说,保定知府也没敢往奏折上写,可是周铮不是周骋,周骋到保定惹事生非,顶多就是罚他到皇陵待上几个月,或者压根不会送到皇陵,随便扔到大理寺里收监,过几天也就放出来了。
可是周铮不一样啊,他是秦王的儿子,是秦王唯一还活着的儿子!
李冠中的这番话里提到了宗人令,宗人令吓了一跳,他掌管宗室事务,这的确不假,可是秦王的事他能管吗?
他敢管吗?
周铮到了保定府,这和到了京城也没有区别,李冠中这个混蛋,竟然把这么大的事大事化小,推到宗人府。
“安昌侯,周三公子是无旨进京,这是国事,已非家事,怎能交由宗人府处置呢?”如果这里不是朝堂,如果李冠中不是飞鱼卫指挥使,宗人令都想冲上去咬几口了,这家伙太可恨了,难怪都说飞鱼卫里没有好人,这话没有说错,看看李冠中就知道了,上梁不正下梁歪,难怪历任飞鱼卫副使全都不得善终。
是啊,历任飞鱼卫副使均不得善终,可飞鱼卫这位正使李冠中,却活得好好的,而且看他那副德性,还能再活上三四十年。
李冠中翻翻眼皮,忽然反问:“秦王的这位三公子可有册封?宗人令莫要怪我,我对宗室的事情不清楚,毕竟这都是万岁的家事,对了,他册封了吗?是郡王,还是世子?”
宗人令怔住了,他怎么忘了这个了?
周铮没有册封!
昔日,太皇太后要给周铮册封世子,圣旨到了西安,周铮拒绝接旨,说他德行不够,不足以接替兄长做世子,后来太皇太后只好收回,周铮什么也不是,他既不是郡王,也不是世子,他和周骋一样,就是普通宗室!
“宗人令?宗人令?你老人家可说话啊,想起来了吗?周铮是个什么封号?”李冠中催问。
第六九七章 争吵
周铮没有册封,他只是一个流着皇室血统的普通宗室。
宗室的事,当然是归宗人府管了。
宗人令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李冠中太不是东西了。
不对,这件事好像是毛元玖挑头的,可是怎么就变成了李冠中来逼他了?
他只是宗人令,给皇帝管理家事的,这朝堂上的事,与他何干?
宗人令咬牙切齿,可是这里是朝堂,他也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
“周铮的确没有册封,但他是秦王之子,秦王是藩王,藩王无旨不能离开封地,他……”
宗人令说不下去了,他已经看到崇文帝眼中一闪而过的恨意。
皇帝生气了。
李冠中道:“宗人令若是要到保定府拿人,只需说一声,飞鱼卫鞍前马后,责无旁怠。”
我们飞鱼卫只是你们手里的刀,给你们跑腿办事的,你们要抓人,我就抓人,你们要杀人,我就杀人。
宗人令头大如斗,秦王是他能惹得起的吗?
他只好看向崇文帝:“周铮此事,还请万岁定夺。”
崇文帝在心底连连冷笑,这些废物!
周铮不过就是秦王膝下一个没有册封的儿子,在朕眼里,周铮和宗室营里那群整日打架胡闹的纨绔没有区别,可就是这么一个二世祖,眼前这些人,掌管五军都督府的定国公,统领内阁的毛元玖,飞鱼卫指挥使李冠中,还有这些平时叽叽喳喳,此时却装聋作哑的朝臣们,面对这点事,却只会相互推诿,竟然最后推到宗人府了,你们行,你们真行,硬生生把国事打成了朕的家务事!
“定国公,秦王现在哪里?”崇文帝面沉似水,朝臣们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的这种神情,平日里皇帝不是昏昏欲睡,恨不能快点退朝吗?
有的人心里便明白了,看来现在对于皇帝而言,他最大的心病就是秦王。
也难怪,换上是谁都会有这个心病的。
定国公萧长敦上前一步,说道:“蒋双流的西秦军如今还在顺德府休整。”
“朕问的不是蒋双流,更不是西秦军,还是秦王,秦王在哪里?”崇文帝的声音抬高了几分,但是却也变得尖利起来,竟然带了几分女声。
站在后面的朝臣连忙把脑袋垂得更低,免得被人看到他们在偷笑。
外面的那传闻,不,早就不是传闻了,那都是事实,毛首辅把自家儿子打得半死的事,整个京城都传遍了,这还是毛家人自己传出去的。
毛大公子在京城大名鼎鼎,不但生得眉目俊俏,体态风、流,而且还唱得一手好花旦,毛大公子兴致来了,便会粉墨登场,京城里的公子哥,大都看过毛大公子唱戏,那扮相,那唱腔,如果不是知道他是男的,真会当他是女子。
就刚刚皇帝陛下这一嗓子,那尖利中透出的妩媚,看来和毛大公子也不相上下,说不定扮上女装,就能和毛大公子并称京城双艳了,唉呀呀,那些小坤班里的女花旦们可怎么办,饭碗都要给抢了。
年轻的官员越想越乐,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他想起喝过几次小酒的某位才子,最是擅长写些风月词话,若是把自己想的这些告诉他,说不定过不多久,京城大街小巷就会有京城双艳的词话本子了。
年轻官员还在浮想联翩周铮没有册封,他只是一个流着皇室血统的普通宗室。
宗室的事,当然是归宗人府管了。
宗人令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李冠中太不是东西了。
不对,这件事好像是毛元玖挑头的,可是怎么就变成了李冠中来逼他了?
他只是宗人令,给皇帝管理家事的,这朝堂上的事,与他何干?
宗人令咬牙切齿,可是这里是朝堂,他也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
“周铮的确没有册封,但他是秦王之子,秦王是藩王,藩王无旨不能离开封地,他……”
宗人令说不下去了,他已经看到崇文帝眼中一闪而过的恨意。
皇帝生气了。
李冠中道:“宗人令若是要到保定府拿人,只需说一声,飞鱼卫鞍前马后,责无旁怠。”
我们飞鱼卫只是你们手里的刀,给你们跑腿办事的,你们要抓人,我就抓人,你们要杀人,我就杀人。
宗人令头大如斗,秦王是他能惹得起的吗?
他只好看向崇文帝:“周铮此事,还请万岁定夺。”
崇文帝在心底连连冷笑,这些废物!
周铮不过就是秦王膝下一个没有册封的儿子,在朕眼里,周铮和宗室营里那群整日打架胡闹的纨绔没有区别,可就是这么一个二世祖,眼前这些人,掌管五军都督府的定国公,统领内阁的毛元玖,飞鱼卫指挥使李冠中,还有这些平时叽叽喳喳,此时却装聋作哑的朝臣们,面对这点事,却只会相互推诿,竟然最后推到宗人府了,你们行,你们真行,硬生生把国事打成了朕的家务事!
“定国公,秦王现在哪里?”崇文帝面沉似水,朝臣们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的这种神情,平日里皇帝不是昏昏欲睡,恨不能快点退朝吗?
有的人心里便明白了,看来现在对于皇帝而言,他最大的心病就是秦王。
也难怪,换上是谁都会有这个心病的。
定国公萧长敦上前一步,说道:“蒋双流的西秦军如今还在顺德府休整。”
“朕问的不是蒋双流,更不是西秦军,还是秦王,秦王在哪里?”崇文帝的声音抬高了几分,但是却也变得尖利起来,竟然带了几分女声。
站在后面的朝臣连忙把脑袋垂得更低,免得被人看到他们在偷笑。
外面的那传闻,不,早就不是传闻了,那都是事实,毛首辅把自家儿子打得半死的事,整个京城都传遍了,这还是毛家人自己传出去的。
毛大公子在京城大名鼎鼎,不但生得眉目俊俏,体态风、流,而且还唱得一手好花旦,毛大公子兴致来了,便会粉墨登场,京城里的公子哥,大都看过毛大公子唱戏,那扮相,那唱腔,如果不是知道他是男的,真会当他是女子。
第六九八章 激怒
无论是太皇太后垂帘听政时期,还是大相国寺之变以后,崇文帝在朝堂上要么唯唯诺诺,要么装聋作哑,甚至大家闺秀的言不高声、笑不露齿,也能适用在他身上。
可是这一次,他却表现出前所未有的任性。
是任性,而不是强悍。
他竭斯底里的样子,不像是一国之君,更像是在后宅里撒泼的愚昧妇人。
西秦军就在顺德府,顺德府距京城只有四五百里,急行军也不过两三天的路程。
韩广和杨锦程不是刚死,而是死了有些日子了,中原军被西秦军收编。
在此之前,燕北郡王与杨勤之战,燕北郡王大获全胜,燕北郡王已经打到山海关,却没有进关,而是率领大部军退回燕北城。
同样是打仗,燕北郡王未越雷池半步,打完就收兵。
可秦王却派重兵滞留在顺德府,他自己则在河南,非但没有退回西安,就连中原都没有离开。
燕北郡王转头就去打鞑子了,秦王却是剑指京城。
今天不是大朝会,因此能够站在朝堂之上的,除了勋贵和三品以上的官员,还有督察院的十几位御史。
自太祖以来,御史皆能上朝,因此,即使这些御史中有品阶较低的年轻人,也还是在朝堂上。
刚刚偷笑的那两个就是御史。
而现在,崇文帝盛怒,满朝文武无人说话的时候,站出来的也是年轻御史。
这位御史姓贺,只有二十五岁。
贺御史从人群中走出来,说道:“万岁,臣以为此事当缓。秦王的大军就在顺德府,如果……”
贺御史的话还没有说完,崇文帝便翘着兰花指,指着他嘶声说道:“大胆狂徒,胆敢指责朕,来人,把他拉下去!杖责三十!”
满朝皆惊!
无论是太祖皇帝还是太皇太后,可还没有在朝堂上杖责御史的先例,更何况这位御史连话还没有说完。
侍卫们走上前来,却没有去拉贺御史,而是迟疑地看向定国公萧长敦,崇文帝见他们不听自己号令,却要看萧长敦脸色,立时更气,但是刚才的气焰却是没有了。
他紧闭双唇,怒视着跪伏在地的贺御史。
萧长敦清清嗓子,看一眼同样脸色铁青的毛元玖,问道:“毛首辅,你看今天这朝会是不是该散了?”
毛元玖紧咬着后槽牙,不散朝还能如何,让满朝文武看着皇帝丢人现眼吗?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对崇文帝说道:“万岁,此事重大,稍后廷议吧。”
这口吻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崇文帝霍的站起身来,一甩衣袖,不等内侍相扶,转身离去。
毛元玖叹了口气,对满朝文武说道:“今日就议到这里,散朝,国公爷和宗人令,还有几位阁老都到御书房廷议吧。”
从朝臣也长舒一口气,你冲我使个眼色,我冲你呶呶嘴,今天这事,很值得他们散朝后开开小会议一议。
贺御史依然趴在地上,李冠中走到他面前,笑着说道:“贺大人,你是想留在宫里领板子吗?”
贺御史浑身一震,连忙抬起头来,李冠中跺跺脚,说道:“还不快跑,这几天告病,不要上朝了。”
贺御史如梦方醒,连忙起身,跑了两步又折回来,冲着李冠中抱抱拳:“下官多谢侯爷。”
李冠中冲他挥挥手,道;“不用谢,以后少参我几本就行了。”
贺御史赧然,他们当御史的,谁没参过飞鱼卫啊。
李冠中其实也想到御书房参加廷议,无奈毛元玖没有叫上他。当然,毛元玖是不会疏忽到忘记他这个人的,毛元玖是故意无视他的。
李冠中很无语,这位首辅大人也太心胸狭隘了。
你自己管不住儿子的屁、股,还不准我提拔一位殿前侍卫了?
有本事你就像杀女儿那样,把儿子也杀了,可是你宁可杀掉智勇双全的女儿,却还要留下丢尽祖先颜面的儿子,活该!
论起治家无能,整个京城,也没有比得上毛元玖的。
以前,毛元玖的那位兄长毛元枚,不但成了京城的笑柄,而且还祸及皇帝,可是毛元玖却终究没有对自己的兄长下手,最终毛元枚还是别人手里的。
现在对自己的儿子,毛元玖留了隔三差五揍一顿就没有别的了。
反观萧长敦,早年舍得了弟弟的脑袋,近年又舍得下脸面,把最小的儿子改名换姓送去西北。
人和人是不能对比的,这一比之下,高下立显。
既然不让他去参加廷议,李冠中觉得他也不能闲着,他必须要找点事做,不能让毛元玖白白欺负了。
随从小声嘀咕:“人家不就是没让您参加廷议吗?再说,平时参加廷议时,您也从来不说话啊,怎么就变成被人欺负了呢。”
毛元玖瞪他一眼,低声说道:“那个叫连儿的……”
随从心领神会,忙道:“侯爷您去喝茶吧,小的一会儿就去找您。”
李冠中满意了,哼着小曲儿,迈着四方步,摇摇晃晃地去了六部前街的一家小茶馆。
能在六部前街开铺子的,都是有背景的,这家茶馆虽然门面小,可是生意不错,这家茶馆是李冠中夫人的私产。
茶馆的掌柜见李冠中来了,放下手头的生意,把李冠中引到最里面的一间雅室,这间雅室从不待客,这是李冠中自己的。
早上急着上朝,这会儿已经饿了,伙计端了茶点上来,一碟子点心还没有吃完,随从就回来了。
“侯爷,连儿的消息递出来了,是口信。”
“御书房里热闹着呢,定国公和毛首辅一起责备皇上,尤其是定国公,就像教训自家儿子似的,把皇上训斥得一句话也不敢说。”
听到这里,李冠中直咧嘴,萧长敦教训自家儿子从来不用骂的,都是打,他家小六自己说过,吊起来打,打个半死。
不过,没想到啊,当着另外几位阁老的面,萧长敦和毛元玖竟然在御书房里就对皇帝训斥起来了,看来,今天这事,还真把这两位给激怒了。
第六九九章 我去杀了他
廷议之后,崇文帝面无表情地回到自己的寝宫.
秋秋早已得知大殿和御书房里发生的事,他虽然不懂朝政,但是他知道,龙颜大怒.
尤其是后来在御书房里,皇帝还受了委屈.
因此,他抢在崇文帝还没有回来之前,就让人给叶青莲递了消息.
白天的时候,叶青莲从不当值,他一向只值"夜班"。
为了当值方便,叶青莲在离六部前街不远的逍遥楼里,包下了一个雅间。
不上值的时候,他就住在这里。
收到秋秋打发人送来的消息,叶青莲就进宫了。
他是御前侍卫,不论白天还是晚上,凭着御赐腰牌就能出入皇宫。
他刚刚踏进皇帝寝宫,便听到里面乒乒乓乓的声音,内侍们吓得缩在一旁,不敢说话,崇文帝见什么摔什么,原本奢糜绮丽的寝宫已经一片狼籍。
叶青莲站在那里没有动,看着崇文帝把那些价值连城的珍宝砸在地上。
崇文帝显然累了,娇喘连连,秋秋连忙上去,用帕子给他拭去额头的薄汗。
叶青莲直到这时,才走到崇文帝身边,柔声问道:“谁惹你生气了?”
看到他来了,崇文帝的泪水夺眶而出。
他被欺负了,他被很多人欺负,秦王、周铮、萧长敦、毛元玖,还有那个不知道叫什么的该死御史,还有那些只认萧长敦和毛元玖的文武官员,他们全都在藐视他,他们眼里没有君王,他们全都该死。
叶青莲柔声细语地安慰他,过了好一会儿,崇文帝哭够了,这才说道:“我好恨啊。”
青莲公子不喜欢他说“朕”,他记着呢,在青莲公子面前,他不会自称“朕”。
“我替你杀了他们。”叶青莲淡淡地说道。
崇文帝吓了一跳,用帕子捂住了嘴,好半天,他才颤颤地问道:“你要杀了他们……”
“对,凡是欺负你的,藐视你的,我全都杀掉,我不能让你受委屈,你是天下之主,你更是我的珍宝,欺负你的人,全都该杀!”叶青莲沉声说道。
崇文帝望着叶青莲精致的眉眼,柔润的面颊,心肝脾肺一起颤啊颤的,这世间对他最好的,只有莲卿了。
“可是秦王手下有西秦军,十几万大军,我不让你为了我去冒险,还有定国公和毛元玖,我现在还不想杀他们。”
是啊,把他们杀了,谁给他制约朝臣?
他虽然恨不得咬他们二人几口,可是却不能杀了他们,至少现在不能杀,这天下,他还要让他们来帮他管呢。
至于秦王……崇文帝一阵胆寒,若是为了杀秦王而失去他的莲卿,他会痛不欲生,他会夜夜吟颂长恨歌。
崇文帝垂泪,默默饮啼,他太为难了。
“那我就杀了周铮,一切都是因他而起,我为你杀了他,也是杀了罪魁祸首。”
叶青莲优美的脖颈挺得笔直,崇文帝忍不住想要把脸凑过去。
可是叶青莲的话却又让他停了下来,他问道:“你说要杀了周铮?”
叶青莲点点头:“周铮在保定府,他是偷偷来的,带来的侍卫不会很多,而且他也一定不会大肆张扬,想来定是低调行事,出入都不会带很多人。且,保定府刚刚平息一场暴乱,百姓尚未安抚,我若趁着这个机会去刺杀周铮,得手固然最好不过,若是失手,也无人会怀疑到你身上,只会以为是那些匪徒所为,你放心,我是个唱戏的,说起来也算是江湖人,江湖人行江湖事,官府查不出来的。“
崇文帝吃惊地张大了嘴巴,真的要让莲卿去行刺周铮吗?
周铮毕竟是秦王的儿子,即使他不是世子,即使他不会带着很多侍卫,可是身边也定然会有高手保护,莲卿虽然武艺高强,但是双拳难敌四手。
若是能让飞鱼卫随他同去,此事定当万无一失。
可是飞鱼卫……
“我不能让你独自赴险,我这就宣李冠中进宫,让他精挑几名飞鱼卫和你一起去,真若是被发现了,有飞鱼卫也定能保你脱险,再说,周铮所在之处是保定府,不是西安城,他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保定府杀飞鱼卫。”崇文帝说道。
叶青莲摇摇头,他轻抚着崇文帝的青丝,柔声说道:“你这个小傻瓜啊,这件事岂能让李冠中知晓。你不要忘了,他不但是飞鱼卫指挥使,他还是安昌侯,他是个勋贵,他和定国公他们是一路人,只要让他知道你要派我去行刺周铮,他定然也会是和定国公是同样的态度,他们怕了秦王,他们做梦都害怕秦王会打过来,到了那个时候,他们的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就全都没有了,所以他们宁可牺牲掉你的尊严,也要保全京城,保全他们自己。”
崇文帝不由自主握紧了拳头,对,就是这样。
在大殿上,定国公萧长敦和毛元玖虽然什么也没有说,可是到了御书房,他们就撕下了那道伪善的假脸,大声斥责他是要激怒秦王,说他是白白给秦王一个挥师进京的理由,他们甚至还说,只要他杀了周铮,秦王一定会打进京城,打进皇宫。
真是笑话啊,秦王打到顺德府都不敢再进一步,他是惧怕了朕的大军,若不是调了那么多人马过去,秦王又怎会不离开顺德府的?
什么理由,秦王要打过来,还需要理由吗?
他不过是惧怕了而已。
既然如此,杀掉周铮又当如何?
朕就怕秦王不反,秦王不反,朕就没有理由杀他,就像燕北郡王,朕一直在等着他会进关,可是他却没有进关,不但回了燕北城,而且还去边关打鞑子了。
朕拿燕北郡王没有办法,可是秦王不同,他还在中原。
朕倒要看看,他敢不敢打出顺德府,只要他敢打,朕的大军就能灭掉他。
“可是只让你一个人去保定府,我不放心,更舍不得。”崇文帝说的是真的,他真的舍不得叶青莲。
“你放心吧,我当然不会单打独斗,昔日在江湖上,我也有一群朋友,他们会随我同去。”叶青莲轻声安慰他。
第七零零章 表妹最烦人了
“喵~”
一声猫叫传来,把正在看着小丫鬟舀花瓣的芳菲吓了一跳。
这是桔子的叫声。
桔子不爱叫,一般它叫的原因,只有两种,一是斥责,二是命令。
芳菲抬起头来,就看到一张大大的笑脸,和被那张笑脸的主人抱在怀里的桔子。
桔子很愤怒,这些没良心的人类,把它扔在这里一年了,现在才想起它了吗?
“大饼哥哥!”芳菲一声欢呼,提着裙子,踩着小碎步跑了过来。
阳光下,她的额头上有一层亮晶晶的薄汗,脸蛋红扑扑的,鲜艳得如同沾着晨露的蔷薇。
大饼有一瞬间的恍惚,也不过一年不见,芳菲就长成了大姑娘了。不但个子长高了,就连这奔跑的姿势也不一样了。
恍惚之间,芳菲已经跑到他的面前,触目望去,还是那张熟悉的容颜,只是眉目长开了,婴儿肥的圆润褪去了一点,却又多了几分俏丽。
“大饼哥哥,小姐让你来接我了吗?”芳菲从大饼怀里抱过桔子,桔子却不忘在大饼的手上咬了一口,这是本猫对你的惩罚。
大饼却没有感觉到疼痛,他的注意力都在芳菲身上,他要缓了一下,才用平静的口吻说道:“我是来京城办差的,不过彤姑娘现在保定,我临来时她有吩咐,若是你和桔子在京城住腻了,就跟我去保定,若是还没有住够,就过些日子再走。”
其实周彤是想让芳菲和桔子暂时留在京城的,现在的保定府,虽然表面风平浪静,但实则已是暗潮涌动,相对于保定,国公府更加安全。但是大饼出来的时候,特意去找过萧韧,嗯,他把自己那点小心思全都对萧韧说了,于是当大饼又去问周彤时,萧韧在一旁多说了两句,周彤便改口,让大饼自己去问芳菲了。
“走,当然要走啊,我好想小姐,小姐订亲了,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样了,小姐在燕北的时候,我夜夜做梦,有一次梦到小姐受伤了,不信你问桔子,桔子也想小姐了。”
芳菲没有瞎说,桔子想小姐想得把沾着小姐味道的小被子抓得稀巴烂。
“那你只想彤姑娘,有没有想过其他人?”芳菲比大饼矮了一头,从大饼的角度,刚好能看到她微翘的小鼻子。
芳菲是南方人,皮肤是天生的细腻白嫩,鼻梁不高,但是很秀气,小小的,如同用白玉雕成的。
“想啊,我想蓝师傅,还想江姑姑,还有许安叔路友叔,还有阿治哥和双喜哥,我还想火儿,也不知道它的脾气好点了吗,火儿跟着小姐去过燕北,它不是普通马了,它是战马,好威风啊。”
芳菲每说一句,大饼的心就被扎一下,等到芳菲连火儿也说完了,大饼的心已是千疮百孔。
“芳菲,你想我吗?”大饼看看周围,小丫头还在舀花瓣儿,但是一双眼珠子却不住地瞟过来。
芳菲噗哧笑了:“不想,一点也不想!”
大饼:……
这次大饼来京城,除了给萧家的老夫人和几位少夫人带了些保定特产,并没有去见萧长敦。
他去了杨柳胡同,在那里他等到了李冠中。
“七条好汉的那档子事,屠卫并不知晓,这是辛拾私底下自己搞出来的,不过此番的动静这么大,彤姑娘说屠卫一定已经知道了。只是辛拾逃了,依着死士营的规矩,屠卫定会派死士追杀辛拾。当时沈欣妩是在辛拾那里找到的,辛拾收留沈欣妩,想来定是知道遗诏的事。彤姑娘说,辛拾是生是死无关紧要,屠卫不会留下他这个活口。但是沈太太黄氏的失踪很蹊跷,彤姑娘原本以为她也在辛拾手里,可是现在却只找到沈欣妩而没有沈太太的丝毫消息。彤姑娘让小的来京城,就是请侯爷在京城附近找一找,彤姑娘说沈太太是弱质女流,若不是有人相助,她离不开保定府,而现在的局势,她也不太可能去燕北或者南下,最有可能的就是在京城附近。”
大饼一口气说完,看向李冠中,接着说道:“彤姑娘还说,国公爷知道遗诏的内容,这件事上,他不会袖手旁观。彤姑娘还说,到了今时今日,有没有遗诏无所谓,但是这遗诏却是万万不能落入屠卫之手。”
李冠中沉吟片刻,又问道;“周三公子的事,是他故意漏出的风声?”
大饼点头:“三公子让骋小爷漏给吴知府的。”
李冠中道:“好,我知道了。”
大饼出了杨柳胡同,就去国公府接芳菲出来逛街。
他来京城的时候,萧韧给了他一百两银子,虽说七少对手下的人一向很大方,可是这次却是给的最多的一回。
七少板着脸对他说:“你不要给我丢脸。”
大饼知道芳菲的性子,国公府虽说规矩大,可是也不会拘束她,这一年里,她定然没少出来逛街。
果然,芳菲对京城比他还熟,哪家的胭脂,哪家的零嘴儿,她如数家珍。
中午,芳菲带着大饼去吃了烤鸭和酱肘子,又去祥顺斋买了糕点,采云轩买了糖果,举了两支冰糖葫芦,心满意足地准备回去。
大饼却拉着她进了银楼:“你帮我给表妹挑套头面,她长大了,要出嫁了,我想送她点东西做贺礼。”
芳菲笑道:“咦,你还有表妹啊,你表妹要嫁人了,新郎不是你?”
“瞎说,我表妹嫁人,和我有啥关系。”大饼的脸都红了。
芳菲继续笑:“戏文里的表妹都是嫁给表哥的。”
大饼干咳两声,说道:“行了,你就说帮不帮我这个忙吧。”
“那好,看在大饼哥哥请我吃烤鸭和酱肘子的份上,我就帮你这个忙。”芳菲笑得眉眼弯弯,大饼哥哥怎么脸红了,他该不会是偷偷喜欢他的小表妹吧。
所以说,戏文里唱的都是真的,瞎眼的表哥都会喜欢表妹!
大饼哥哥这么好的人,也不能免俗。
表妹什么的,有什么好的,七少和自家小姐也不是表兄妹,他们两个这种没有血缘关系的,才是最最最般配的。
第七零一章 我杀了他吧
芳菲觉得吧,人可以长得丑,也可以长得胖,但是却不能眼瞎。
比如眼瞎到喜欢自己的表妹,表妹嫁给别人,还要巴巴地送上厚礼,这种人不仅是眼瞎,他还贱。
对待贱人绝不能手软。
芳菲心里的小火苗腾腾的跳个不停,心里的小人儿一遍遍地告诉她,她虽然不能像自家小姐那样把贱人一刀宰了,但是她可以花光贱人的钱!
芳菲挑了一套一百二十两的头面!
她以为大饼一定会还还议什么的,可是大饼却二话不说,就掏出银票把头面买下来了。
反倒是芳菲在心疼,这人何止是眼瞎,他还傻啊。
她认识大饼七八年了,她记得以前的大饼哥哥又聪明又能干,这才一年没见,怎么变得又傻又瞎了。
芳菲替大饼心疼银子,于是毫不留情地让银楼多送了一支银簪子和一只银戒指!
大饼都看呆了,竟然能送这么多东西?这也行?
回来的路上,芳菲问道:“大饼哥哥,银簪子和银戒指是我帮你要过来的,白得的东西,是不是应该归我呢?”
虽然是这样问的,可是芳菲心里的小人儿却已经快要跳出来了,大饼要是不把这银簪子和银戒指送给她,而是一股脑儿全都给了他表妹那个妖艳贱货,她就扑上去,把他的脸抓个稀巴烂!
芳菲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她的心思全都在脸上呢,大饼偷眼瞄着她,心里慌慌的。
芳菲这神情,这眼神,怎么像是要杀人?
今天吃烤鸭吃酱肘子的时候,她还是欢天喜地的,后来去买零嘴儿的时候,她的小嘴就没有停过,一直在说,一直在笑。
他怎么了?他没有惹着她啊?
“你别生气,给你,都给你,簪子给你,戒指给你,这套头面也是你的。”大饼原本是想到了保定再把头面送出去,当聘礼送出去。
可是现在顾不上了,芳菲不高兴了啊。
他从十岁就在存钱,在七少手下当差赚得不少,他现在存的银子,不但能在西安买座一进的小院子,还能体体面面把媳妇娶进门。这次来京城,就是七少不给钱,他也带了不少,一百二十两的头面买得起,二百两的也买得起,只要芳菲想要的,哪怕他现在买不起,也会存钱给她买,她就是要天上的星星,他也想办法摘下来送给她。
“这是你送给表妹的东西,我才不稀罕,我只要银簪子和银戒指!”
芳菲把装着银簪子和银戒指的盒子抢过来,然后不理大饼,小跑着走了,大饼怔了怔,抬步追上。
“芳菲,你还想吃冰糖葫芦吗?”
“牙都酸倒了。”
“那我陪你去买胭脂水粉?”
“我就是做胭脂水粉的行家。”
“那我……”
萧家的老夫人和几位少夫人全都很喜欢芳菲,走的时候,不但给周彤带了东西,也各自给了芳菲一份赏赐。
所以在去保定的路上,芳菲都很开心,至于大饼眼瞎的事,她就交给桔子了。
一路之上,桔子都没给大饼好脸色,不是咬他就是抓他,后来索性在他的腿上尿了一泡。
于是当大饼一身猫骚地站在萧韧面前时,萧韧都不想要他了。
这是要把他的脸都丢尽吗?
“小姐,我想你了。”
芳菲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掉个不停,桔子比她要硬气多了,冲着周彤破口大骂。
喵喵喵,你这个没良心的,你不要我了吗?你有多久没侍候我了,你给我买鱼了吗?
不过,芳菲的眼泪来得快去得也快,桔子骂够了就跳到周彤的怀里无论如何也不下来了。
到了晚上,芳菲说什么也要和周彤睡在一起,她把在京城里听来的看来的全都说了,当然,也不忘骂了大饼,说大饼眼瞎,居然喜欢表妹,当然,大饼还不要脸,表妹都要嫁给别人了,他竟然还要买一百二十两的头面送给人家。
芳菲越说越气,原本是躺着的,后来干脆坐起来,周彤无奈,只好说道:“那我明天把他杀了吧,免得他活着碍你的眼。”
芳菲一怔,若是别人这样说,那一定是吹牛,或者说着玩的。可是她家小姐不是别人,更不是普通人,小姐说要杀哪个人,那个人绝对活不了。
再说,小姐说话算话,小姐说的话全都做数的。
小姐要杀大饼,那大饼一准儿是死定了。
七少虽说是大饼的主子,可七少是向着小姐的,小姐杀大饼,七少也顶多替大饼收尸,但决不会拦着不让杀。
芳菲这样一想,鼻子就酸了,眼圈儿就红了。
她带着哭腔,趴在周彤的被窝旁,把桔子挤开。
“小姐,其实大饼哥哥是个好人,他就是傻一点,瞎一点,别的也没啥,不用杀掉他的。”
周彤闭着眼睛,芳菲骂大饼的时候,她已经睡了一觉了,没想到一觉醒来,芳菲还在骂,嗯,现在不骂了,怎么就改哭了?
“他活着碍你的眼啊,还是杀了吧,干净,省心。”周彤迷迷糊糊地说道。
“他爱怎样就怎样,也没有多碍眼,我就是说说而已,小姐您别当真,不用杀他的。”芳菲又说。
周彤终于睁开了眼睛,这一下倒把她给吓了一跳,芳菲不但脸上有泪,而且那神情里怎么透出一股子绝望啊。
刚刚认识芳菲的时候,她八岁,芳菲九岁,两个人相依为命,从南到北,又从北边去了西安。只要芳菲说了上半句话,她就知道芳菲的下半句是什么,芳菲的脾气她最了解了。
这孩子天生就是个没心机的,这十来年了,周彤何曾在芳菲的脸上看到过绝望。
“这是怎么了?你没事吧,告诉我,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周彤扳过芳菲的脸蛋,关切地问道。
一年没见,她的小芳菲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没人欺负我,哇~”芳菲哇的一声,趴到周彤的手臂上,哭得肝肠寸断。
周彤彻底傻了。
“好了,那就让大饼活着吧,我不杀他了。”
“真的?”
“嗯,你既然舍不得,那就不杀了。”
“我没有舍不得。”
“那还是杀了吧。”
“不要啊,小姐不要杀他。”
“真的不杀?”
“嗯,不杀了。”
第七零二章 来杀我了
次日清晨,萧韧过来陪周彤一起用早膳时,就看到周彤眼下乌青,显然是昨晚没有睡好。
他压低声音问道:“是不是想我了?”
周彤舀了一颗馄饨塞到萧韧嘴里,把他后面要说的话堵了回去。
又叹了口气,没精打采地说道:“还不是你那张大饼,深更半夜还在讨论该不该让他活着。”
萧韧一怔,就想起昨天看到大饼一身猫骚味的狼狈样子,四下看了看,只有周铮送来的那两个小丫头,便问道:“芳菲呢?”
“一大早就和江婆子去花市了,说要制几瓶花露送到西安。”周彤打个哈欠,她是真的没有睡好。
“咦,蓝师傅还会制花露啊,看来他对芳菲是真的喜欢,倾囊相授。”其实萧韧连花露是什么也不知道。
“这还真不是蓝师傅教的。萧四太太有家陪嫁的香露铺子,芳菲在京城时跟着那铺子里的师傅学的。”周彤已经吃完一碗馄饨,站起身来,准备回屋睡个回笼觉了。
萧韧心不在焉,见周彤起身,便道:“大饼和我说,他想求娶芳菲,你看如何?”
周彤一怔,眨巴着大眼睛,反问:“大饼有表妹吗?”
萧韧被问得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道:“表妹?大饼是孤儿啊,他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哪里来的表妹?”
“啊?呵呵。”周彤笑得凉嗖嗖的。
萧韧被她笑得发毛,忙问:“我是觉得吧,从小到大,你把芳菲当闺女养着,若是把她远远嫁出去,你一定舍不得,大饼肯定是跟着我们的,芳菲许配给大饼,就也是和我们在一起,这样多好。”
他把这一通话说完,就看到周彤正歪着脑袋看着他,似笑非笑。
萧韧摸摸自己的脸,又拿过周彤的帕子抹抹自己的嘴,问道:“我脸上不脏了吧?“
“我把芳菲当闺女养着?”周彤问道。
“啊……”萧韧半张着嘴巴,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让大饼去接芳菲,早有打算?”周彤又问。
萧韧被她步步紧逼得哭笑不得,伸手揽住她的纤腰,说道:“彤彤,你看我也是第一次做媒,你就不要打趣我了,给我留几分面子,我们一起喝他们的喜酒,好不好?“
周彤强忍着才没有笑出来,捏捏他的脸,说道:“大饼想要求娶的是芳菲,我同意不同意的,也不顶用啊,你让他自己去问芳菲吧,芳菲可还在生气呢。”
“芳菲生气,生大饼的气?怎么了?”萧韧不解。
“还不是大饼自己整出来的表妹,芳菲又是个爱看戏看听书的,戏文里都是表哥表妹的,她就气上了。”周彤想起昨晚芳菲那一脸的眼泪鼻涕,无奈极了。
萧韧也很无语,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好在他把周彤的这番话转述给大饼后,大饼就屁颠颠地去花市了。
两天后,朝阳里就传出大饼和芳菲订亲的消息,就连周铮也知道了。
他指着萧韧说道:“你拐了我妹子还不罢手,还让你的小厮拐了我妹子的丫鬟,我和你一起长大,我以前倒是不知道你的脸皮这般厚。”
萧韧翻翻眼皮,如果可以,他都想给自己换个大舅哥了。
“你的虫子养得如何了?生下小虫子了吗?三夫人近来有没有写信询问那些虫子的事?”
提起虫子,周铮就是一肚子气,好在他把那些虫子全都打发走了,否则现在他屋里就全都是虫子了。
不过,被萧韧这么一抢白,他倒是不再多言了,问道:“岳阳到哪里了?”
前阵子,岳阳送焦猛去洛阳,回来时又去了顺德府,前几天飞鸽传书,说这两日就要动身回保定。
“今天晚上如果赶不回来,明天一早就到了。”萧韧说道。
想了想,他说道:“京城里有消息了?”
周铮点点头:“杀我的人已经出来了,恐怕这会儿已经到了。”
萧韧笑了,好整以暇地抻抻衣裳,说道:“我从小就认识你,以前倒是不知道你这么怕死。”
把刚刚周铮说他的那番话,改了改又如数还回去。
周铮怨毒地剜他一眼,道:“我还没有子嗣,我的两位兄长都不在了,如果我也死了,父王虽说还能再生几个儿子,可是他老人家已经年过四旬,还要再等上十几二十年,儿子才能长大,到那时,别人早已含贻弄孙,可我父王却还要教导幼子,所以啊,我这不是怕死,而是孝道,你不懂的。”
萧韧听得来气,你这不是往人伤口上撒盐吗?他从小没爹,当然不懂孝道。
“嗯,你既然这般懂事,那我就不管了,到时帮着王爷务色几个才貌双全的女子,多生几个德才兼备的公子。对了,若你死了,每年的清明我都会陪彤彤去给你扫墓。”
说完,萧韧扬长而去。
周铮气极,燕北郡王也真是的,怎么就轻轻松松答应了这门亲事,日后见到一定要问问他。看看小七这副嚣张的样子,太可恨了。
萧韧见到周彤的时候,脸上还有胜利的喜悦。
周彤问他:“有高兴的事了?”
“嗯,杀周铮的人已经出京了。”萧韧说道。
周彤微一蹙眉,道:“这消息不是大饼带回来的吧?”
“当然不是,这是周铮自己的消息”,萧韧解释,又道,“如今京城那边,是虾头在主持。他虽然是飞鱼卫,但是李冠中那边的事,他是不知道的。大饼去京城,只是为你办事,以后他也是主要为你做事,偶尔我可能会借用借用,但也会知会你的。”
也就是说,周铮得到的消息,是虾头他们送过来的。
京城的棺材铺是被死士营毁去的,之后岳阳去京城,重又建起了新的联络处,新的联络处是由虾头主持,这件事周彤之前也听说过,看来现在运转得非常顺利。
她问道:“大饼去见李冠中时,李冠中并没有提及这件事,国公爷和毛元玖定然也不会同意,按理说,如果皇帝想出手,是会派飞鱼卫的,可是李冠中却不知道,莫非这两年皇帝已经在暗中建立起自己的力量了吗?”
第七零三章 轰轰烈烈
萧韧思忖着说道:“王爷在宫里有暗线,暗线还不止一两个。这十几年来,但凡是宫里要进人,无论采买的是宫女还是内侍,都会有王爷的人送进去。不过太皇太后死后,杨皇后为了稳固自己的势力,借故放出来一批人,到了后来,大相国寺之变,皇帝归朝,宫里自是又是一场大换血,我想那两批人里,一定会有王爷的人,最近这两三年,我没在王爷身边,不知道具体的事情,不过我想,还是会有人送进宫里,只是宫里那地方,想要能混出头来,到主子身边伺候,并不是容易的事,否则岂不是家家都往宫里送人了?因此,即使这两三年王爷送了人进宫,这会儿也还用不上。”
周彤问道:“所以说,即使皇帝培养出自己的势力,宫外也难以知道,对吗?”
萧韧颔首,道:“不仅是咱们不知道,恐怕就是定国公府和毛家也不知道,倒是李冠中有可能会有察觉。”
李冠中是飞鱼卫指挥使,他和他的人,出入宫闱频繁,是最有可能察觉到这些事的人。
周彤想了想,道:“这小皇帝从小到大就被拘在宫里,以前有太皇太后和杨家,他怕是就连养只狗都要经过太皇太后同意的,更别说养人。后来他归朝回来,虽有国公爷和毛元玖看着,可那也只是在朝堂上,在宫里却是无拘无束,他想做什么,没人知道。不过,就凭他一个养在深宫里的人,想要培养出自己的势力来,也并不容易,首先,这些人从哪里来?”
“宫里的侍卫?”萧韧问道。
“对,除了宫里的侍卫还有内侍,可是李冠中会这么大意吗?宫里的侍卫,十之八、九都会是李冠中的人,这些人的身家性命都在李冠中手里握着,若是他们投靠了皇帝,李冠中一定会在第一时间里发现,所以,侍卫不太可能,除非这些侍卫,不是李冠中的人。至于内侍倒有可能,你别忘了前朝有个屠少龄,他就是阉人,也是内侍出身。”周彤说道。
萧韧心头一动,就如他所分析的,眼下宫里的消息很难传出来,而皇帝派来杀周铮的人,既不会是定国公和毛元玖给他的,又不会是李冠中的飞鱼卫,那么就只有可能是宫里的侍卫或者内侍。
皇帝派侍卫或者内侍来杀周铮,这条线可以理出来。
那么,周铮又是如何得知的?
原先派进宫里的那些暗线,要么已经被清理出宫,要么现在也难堪大用,可是皇帝派人来杀他,这么隐密的消息,他又如何知道的?
萧韧可以肯定,这消息连萧长敦和毛元玖都不会知道,否则他们一定会在半路上阻拦,甚至不会让杀手走出京城。
而李冠中至今也没有消息送过来,这就说明,这件事连李冠中也不知道,或者说无法确定。
飞鱼卫的神通广大,就连萧韧也是认可的,可是连他们都不能确认的消息,周铮却已经知道了。
而且周铮是非常肯定的,他肯定皇帝派人来杀他了,尽管萧韧就在保定府,可是他还嫌不够,还要让岳阳也来保护他。
萧韧冷笑:“他不是怕死,更不是孝道,他是嫌事情不够大,他是要把这次的事闹得天翻地覆,全天下都知道。”
说完,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他是想要死得轰轰烈烈。”萧韧思忖着说道:“王爷在宫里有暗线,暗线还不止一两个。这十几年来,但凡是宫里要进人,无论采买的是宫女还是内侍,都会有王爷的人送进去。不过太皇太后死后,杨皇后为了稳固自己的势力,借故放出来一批人,到了后来,大相国寺之变,皇帝归朝,宫里自是又是一场大换血,我想那两批人里,一定会有王爷的人,最近这两三年,我没在王爷身边,不知道具体的事情,不过我想,还是会有人送进宫里,只是宫里那地方,想要能混出头来,到主子身边伺候,并不是容易的事,否则岂不是家家都往宫里送人了?因此,即使这两三年王爷送了人进宫,这会儿也还用不上。”
周彤问道:“所以说,即使皇帝培养出自己的势力,宫外也难以知道,对吗?”
萧韧颔首,道:“不仅是咱们不知道,恐怕就是定国公府和毛家也不知道,倒是李冠中有可能会有察觉。”
李冠中是飞鱼卫指挥使,他和他的人,出入宫闱频繁,是最有可能察觉到这些事的人。
周彤想了想,道:“这小皇帝从小到大就被拘在宫里,以前有太皇太后和杨家,他怕是就连养只狗都要经过太皇太后同意的,更别说养人。后来他归朝回来,虽有国公爷和毛元玖看着,可那也只是在朝堂上,在宫里却是无拘无束,他想做什么,没人知道。不过,就凭他一个养在深宫里的人,想要培养出自己的势力来,也并不容易,首先,这些人从哪里来?”
“宫里的侍卫?”萧韧问道。
“对,除了宫里的侍卫还有内侍,可是李冠中会这么大意吗?宫里的侍卫,十之八、九都会是李冠中的人,这些人的身家性命都在李冠中手里握着,若是他们投靠了皇帝,李冠中一定会在第一时间里发现,所以,侍卫不太可能,除非这些侍卫,不是李冠中的人。至于内侍倒有可能,你别忘了前朝有个屠少龄,他就是阉人,也是内侍出身。”周彤说道。
萧韧心头一动,就如他所分析的,眼下宫里的消息很难传出来,而皇帝派来杀周铮的人,既不会是定国公和毛元玖给他的,又不会是李冠中的飞鱼卫,那么就只有可能是宫里的侍卫或者内侍。
皇帝派侍卫或者内侍来杀周铮,这条线可以理出来。
那么,周铮又是如何得知的?
原先派进宫里的那些暗线,要么已经被清理出宫,要么现在也难堪大用,可是皇帝派人来杀他,这么隐密的消息,他又如何知道的?
萧韧可以肯定,这消息连萧长敦和毛元玖都不会知道,否则他们一定会在半路上阻拦,甚至不会让杀手走出京城。
第七零四章 弱质千金
周铮显然没有想到周彤会有此一问,他抬眸,似笑非笑:“我已经让马志合去河南了,他去了,父王也就知道了。”
马志合是王府的五品太监,亦是秦王派过来看着周铮的。
周彤轻笑,虽说从小就认识周铮了,可是自从周铮变成她的堂兄,她才发现了这位堂兄不为外人知晓的一面。
以前她还觉得周铮过于谦和,现在看来,谦和是真的谦和,狠辣也是真的狠辣。
周铮和阿钰,倒像是一母同胞,她和他们相比,还是太单纯了。
宜宁更单纯,宜宽和宜容就不用提了。
周铮轻摇折扇,睨着萧韧,道:“小七,我会受伤,还会是重伤,我受伤之后的事情,就靠你了,别忘了,你和彤彤还没有成亲,我是她的兄长,这大婚的日子是定在明年,还是后年,大后年,我说的话是算数的。”
萧韧冷哼一声,拉起周彤就走,周铮在他们身后问道:“你们去哪儿?”
“私奔!”萧韧没好气地说道,摔门出去。
周铮啪的一声,把折扇合上,自言自语:“我妹子把你始乱终弃的时候,你可别来求我帮忙。”
转念一想,也不知这辈子能不能等到周彤把萧韧始乱终弃的一天,不由叹息,拜太皇太后所赐,周家这一代女多男少,阴盛阳衰。阿钰稀里糊涂死过一房媳妇了,而他倒是顺顺利利成亲了,可也没有子嗣,宫里那位就更加不用说了,就差挥刀自宫了。
若是这一次他死了,传宗接代的重任就压在阿钰一人身上了,阿钰的相貌是周家人里最好的,日后生的孩子应该也很漂亮,若是刘氏不想大归,那就从阿钰家里过继一个,若是刘氏想回甘州……算了,她是一定不会给自己守节的,她想回甘州就回去吧,回到娘家养面首也好,养虫子也罢,反正他也不知道了,随她去吧。
周铮看看身上粉色的衫子,也没了传画师的心情,索性自己研磨,写起信来。
信是写给刘茜蕊的,让刘茜蕊近期不要管外面的消息,但凡不是他亲笔写的、亲口说的,一概不要看不要听。
一气呵成写完,他看了一遍,又觉好笑,他给刘氏写这封信做甚,刘氏那个悍妇,能看得懂吗?
他有心撕掉,想了想,又作罢,装进信封,盖上火漆,叫人六百里加急送往西安。
然后,他又铺了纸,再写一封信,这封信是写给宜宁郡主的,一是待他死后,从阿钰家里过继一个儿子;二是刘氏若想大归,就随她心意,他名下的财产一分为二,一半给嗣子,一半给刘氏。
周铮又叫人进来,让把这封信送到西安,不用加急,如常慢慢走就行了。
给刘茜蕊的那封信用的是六百里加急,几天就能送到西安,给宜宁郡主的这封,送到西安少说也要一个月。
等到宜宁郡主收到这封信时,他的死讯也应该传到西安了。
……
萧韧和周彤出了朝阳里,周彤问萧韧:“我们去哪儿?”
“给桔子买鱼。”萧韧说道。
周彤又问:“三哥好像有点古怪。”
“怕死吧,毕竟他活到二十多岁不容易,说死就死了,他不甘心啊。”萧韧一副看热闹的口气。
周彤瞪他一眼,说道:“你和他是兄弟,他害怕你也不去哄哄他。”
“我要哄也是哄自己媳妇,哄他作甚?再说,你看看他现在还把我当成兄弟吗?连我们的婚期都要插手,好在他不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大哥,否则他一定会破坏我们的亲事。”
说完,萧韧牵起周彤的手,道:“走,我们去买鱼,回来哄桔子。”
待到两人买了小鱼回来,把小鱼送到灶上,周彤问萧韧:“你做安排,也把我安排上吧。”
“不行!”萧韧斩钉截铁。
“我不是弱质千金,我不会给你们拖后腿。”周彤说道。
萧韧幽深的眸子看向她,伸手捏捏她的下巴,板着脸说道:“你看你瘦得豆芽菜似的,还说自己不是弱质千金,还说不会给我们拖后腿?你就抱着猫,看芳菲做香露,别的事全都不要管,周铮所谋之事,你心知肚明,阿钰挥兵数万皆没有进关,他的态度你也心知肚明。所以这件事上,燕王府该做的已经做了,你不要再插手,若是涉及到死士营,你再动手不迟。”
微风习习,反倒让人心平气和起来。周彤环住萧韧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胸口上,轻声说道:“你别忘了我们还要成亲,若是你缺胳膊少腿了,我就不要你了。”
萧韧哈哈大笑,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媳妇发话了,我说什么也要全须全尾活蹦乱跳地和你拜堂成亲,我等了十年,总不能连洞房花烛也等不到吧,那也太亏了。”
周彤在他腰上拧了一把,萧韧却顺势把她抱得更紧……
傍晚,岳阳就回到了朝阳里。
那夜,周彤抱着桔子早早睡了,果然连她的小院子也没出。
萧韧和岳阳则在周铮屋里待到半夜。
次日,几个小厮出去办事,在街上绕了一圈儿,进了和朝阳里隔着两条街的一处三进宅子,这座宅子里平日驻扎着三十名鞑子卫。
几个小厮进了门,便直接住进早已收拾出来的屋子。
周彤舒了口气,把怀里抱着的大包袱解开,桔子从里面出来,抖抖猫,环顾四周,不满地叫了几声。
芳菲过来要帮周彤换下小厮的衣裳,周彤摇摇头,道:“不用换了,就穿这个吧。”
芳菲笑道:“小姐不换,我也不换。”
这时,送她们过来的大饼从外面进来,说道:“彤姑娘,外头都已经安排妥当,三班轮值,街上和大门外面也都布下眼线。”
周彤笑着点点头,道;“我都答应他搬过来了,他还让你们布置这些,还真是把我当成弱质千金了。”
忽又想起昨天萧韧说她是豆芽菜,下意识地低头看看自己的身材,她是练武的,怎么就成了萧韧口中的豆芽菜了呢?
不过,萧韧说得对,秦王父子的这份图谋,燕王府已经做了该做的事,余下的不便再插手。现在她是周彤,不再是沈彤,她代表的是燕王府,不该她插手的,那她就不要管了。
第七零五章 一夜(一)
当夜,周彤没有睡觉,芳菲也没有睡,两人也没有心思鼓捣香露,大饼找来一副叶子牌,可是都不会玩,索性像往常一样,周彤拿着一柄短刃,一遍遍地练习,芳菲哼着烟翠教她的小曲儿,没过一会儿,就打起了瞌睡。
外面的消息每隔一会儿就会递进来,江婆子和江二妹留在朝阳里,往里面递消息的差事就给了大饼。
“那边已经动手了。”
“来的约有百人。”
“知府衙门、知州衙门和知县衙门全都出动了。”
“保定前卫和保定后卫没有动静。”
“知府的轿子停在保定前卫门口,没有放行。”
……
大饼一趟趟地跑进来,周彤手里的短刃没有丝毫停留,上下翻飞如同长在手上一般,她的目光她的精神似乎都在手里的刀上,大饼也不知道,自己禀报的这些事,彤姑娘听到了没有,听进了多少。
反倒是芳菲早就坐不住了,急匆匆地问道:“七少呢,有七少的消息了吗?”
大饼摇头:“咱们的人打听到的都是外面的,里面的情况还不知晓。”
芳菲双手合什,原地转着圈圈,一遍遍地默念:“南无阿弥陀佛,东南西北四方佛菩萨一定要保佑七少平平安安,七少不能死啊,七少若是死了,我家小姐就要抱着大公鸡拜堂了。”
芳菲一遍遍地说,周彤终于忍不住了,好奇地问道:“我为何要抱着大公鸡拜堂?”
芳菲带着哭腔说道:“说书的讲的,有户人家,男的成亲前死了,新娘子就是和大公鸡拜堂的。”
周彤瞠目结舌,原来还可以这样?
她一定要告诉萧韧,原来大公鸡是可以当成新郎的。
……
此时,宫中,崇文帝已经除去了常服,只著一件素纱袍子,卸去冠冕,青丝如瀑布般倾泻而下,他赤着脚踩在波斯地毯上,在屋里缓缓踱着。
“陛下,时辰不早了,您该歇下了。”秋秋柔声说道。
崇文帝叹了口气,凝在睫毛上的一颗泪珠潸然而下:“莲卿应该已经动手了,也不知现在如何了,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朕这颗心……朕这颗心便也碎了。”
秋秋上前搀着崇文帝坐到梳台前,硕大的西洋美人镜中,映出崇文帝的一脸愁容。
秋秋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为他抚平微蹙的眉头,轻声劝道:“陛下要爱惜身子啊,青莲公子若是知道陛下为他愁思不眠,他一定会伤心的。”
“秋秋,这偌大的后宫里,就只有你最懂朕的心思,若不是朕这副多愁多病的身,就也随着他一起去了,可是……”
秋秋安慰道:“陛下的心意,青莲公子是知道的,若非陛下身子不适,一定会同他一起共赴险境,可是陛下也要放宽心,青莲公子为了陛下而去,陛下就更不能让他为您牵挂,若说这后宫之中最懂陛下心思的人,奴婢又算得了什么,还是青莲公子最懂陛下,青莲公子和陛下,是三生三世的缘份,您和他,是命中注定,他懂您,您也最懂他了。”
崇文帝翘起兰花指,拈着帕子轻拭眼角,他的莲卿是去为他杀人的,莲卿一定会成功,一定会的。
“唉,朕是担心若是莲卿落到周铮那恶贼手上可如何是好,那恶贼与他那狼子野心的父王一样,都是心狠手辣的,朕的莲卿,风光霁月的人物,被他抓住,一定会受尽折磨的,还有那找的那些江湖侠士,秋秋,朕曾经流落江湖,见过那些江湖人,无论男女都是粗鄙不堪的,朕的莲卿为了朕,甘与粗汉为伍,朕真真的是心疼啊。可是若那些粗汉被周铮恶贼抓住,他们口不择言,胡说八道可当如何是好?”
这下子,秋秋也为难了。是啊,皇帝之所以会派青莲公子去刺杀周铮,还不就是不想声张吗?朝中那些人,如定国公萧长敦、首辅毛元玖之流,皆不同意对周铮治罪,皇帝无奈之下才舍了青莲公子前去。
青莲公子对皇帝情比金坚,即使被周铮活捉,也决不会吐露半分。
可是那些江湖人却不一样,他们连皇帝也没有见过,兴许会胡说八道,招出是皇帝派去的。
对啊,这些江湖人连皇帝也没有见过呢。
此时,宫中,崇文帝已经除去了常服,只著一件素纱袍子,卸去冠冕,青丝如瀑布般倾泻而下,他赤着脚踩在波斯地毯上,在屋里缓缓踱着。
“陛下,时辰不早了,您该歇下了。”秋秋柔声说道。
崇文帝叹了口气,凝在睫毛上的一颗泪珠潸然而下:“莲卿应该已经动手了,也不知现在如何了,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朕这颗心……朕这颗心便也碎了。”
秋秋上前搀着崇文帝坐到梳台前,硕大的西洋美人镜中,映出崇文帝的一脸愁容。
秋秋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为他抚平微蹙的眉头,轻声劝道:“陛下要爱惜身子啊,青莲公子若是知道陛下为他愁思不眠,他一定会伤心的。”
“秋秋,这偌大的后宫里,就只有你最懂朕的心思,若不是朕这副多愁多病的身,就也随着他一起去了,可是……”
秋秋安慰道:“陛下的心意,青莲公子是知道的,若非陛下身子不适,一定会同他一起共赴险境,可是陛下也要放宽心,青莲公子为了陛下而去,陛下就更不能让他为您牵挂,若说这后宫之中最懂陛下心思的人,奴婢又算得了什么,还是青莲公子最懂陛下,青莲公子和陛下,是三生三世的缘份,您和他,是命中注定,他懂您,您也最懂他了。”
崇文帝翘起兰花指,拈着帕子轻拭眼角,他的莲卿是去为他杀人的,莲卿一定会成功,一定会的。
“唉,朕是担心若是莲卿落到周铮那恶贼手上可如何是好,那恶贼与他那狼子野心的父王一样,都是心狠手辣的,朕的莲卿,风光霁月的人物,被他抓住,一定会受尽折磨的,还有那找的
第七零六章 一夜(二)
崇文帝缓缓抬眸,烛光中,秋秋一袭内侍的袍服,如同修竹般挺拔俊秀。
他伸出白皙如玉的手,放在秋秋的腰上,入手精瘦结实,崇文帝眉头忽然蹙起,重又打量着秋秋,半晌,他叹了口气,道:“朕还记得当年枚卿最喜你的弱不禁风,还说你是真真的人比黄花瘦。唉,可惜枚卿去得太早,只看到年幼的你,若是他活到如今,怕是要失望了。”
今夜,崇文帝已经再三说起毛元枚了。
秋秋暗忖,陛下是想到舍生取义的青莲公子,连带着记起死去多年的毛元枚了。
他双膝跪地,凄声说道:“奴婢粗鄙之身,今生得见毛学士风采,已是三生有幸,岂敢妄求能得学士青眼。”
崇文帝又叹了口气,他还记得当年秋秋只是茶水间的小内侍,被枚卿看上,每每进宫便让他奉茶,秋秋知情识趣,喜欢在茶汤里放上一朵花……
眨眼间已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枚卿不在了,当年人比黄花瘦的秋秋,也变了模样,再无昔日的纤弱可人。
难怪莲卿一直都没有看上秋秋,他还以为莲卿对他情有独钟,却原来秋秋早已没有了当年的我见犹怜。
“唉,早知你长大后是这副模样,当年就不该阉了,可惜了。”
崇文帝有些遗憾,他喜欢秋秋,此番归朝回来,秋秋奉上的那盏漂着香花的素茶,让他想起从前种种,从那以后,便将秋秋留在身边侍候。转眼三年过去,秋秋越发合他心意。以前有青莲公子珠玉在侧,崇文帝并没有想过别的,现在没有了青莲公子做对比,他这才发现,不知何时,秋秋已经出落成他喜欢的样子。
容貌俊俏中带着几分书卷气,
可惜是个阉人。
崇文帝意兴阑珊,反倒是冲淡了对青莲公子的那份担忧。
他伸手捏捏秋秋的手臂,如女子一般纤细柔软,阉人就是阉人,终是无法当成男人的。
崇文帝挥挥手,道:“朕倦了,这里不用你侍候了。”
秋秋应声退出,小心翼翼地掩上了门。
他脸上的那份温柔小意也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阉人?
三年了,这昏君竟然直到现在,才想起他是阉人?
拢在衣袖里的手紧握成拳,秋秋望向繁星点点的夜空,久久没有离去。
……
四更时分,消息再次递进来,吴知府已经从保定前卫离开,回了衙门。
从始至终,保定前卫没有出来人接待吴知府,吴知府足足干等了两个时辰。
周彤轻笑:“这位温怀温指挥使倒是个有意思的人。”
之前吴知府打着周骋的旗号过去,温怀痛快答应了,今天吴知府打着周铮的旗号再过去,温怀索性连面都不见了。
周骋只是普通宗室,出兵救他这是功劳一件;可是周铮就不一样了,背后是秦王,还有个擅离封地的罪名,吴知府再去找温怀借兵,对于温怀而言,无异于拉他下水。
对于周铮,无论是救还是剿,都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稍有不慎,就会被站队,眼下这个时候,无论你如何站队,站到哪边,你都是错的。
保定后卫的尹群一直都让人盯着保定前卫的动静,温怀不动他便不动,温怀若动,他再做打算。
果然,看到吴知府的轿子离开了,盯梢的人立刻回去禀报,尹群长松了一口气,让人严守门户,约束下属。
芳菲索性让大饼摆上香案,郑重其事地拜起了菩萨。
周彤终于收起了刀,她坐在灯前,她虽不像芳菲那样担心,可是也有几分忐忑。
无论今夜结果如何,结局只有一个。
秦王要动了。
前世,她见到萧韧的时候,萧韧是二十二岁,也就是明年。
那时京城尚未攻下,但是秦王已经登基,大齐天下一大半的地方尽归秦王所有。
而到了三年之后,她在京城见到辛五时,那时的大齐已经统一,秦王进了京城。
这一世,很多事情全都发生了变故,前世这个时候,秦王还没有攻打京城,而现在,蒋双流的大军就在顺德府。
这样想了想,周彤就连心底那一丁点的忐忑也没有了。
此时的朝阳里,早已是水深火热。
朝阳里这一带,放眼望去全都是上百年的深宅大院。老宅子多的地方,传说也多,这些传说大多都是和鬼怪沾边的。一来二去,朝阳里越来越没有人气,很多人家置了新宅子,便举家搬走,因此,这一带虽然都是大宅子,可是每户宅子里,大多只住着看院子的世仆。
今天二更时分,朝阳里便传出了动静,接着有人挨家挨户敲门,高声喊道:“有贼人作乱,小心门户!”
这样一来,原本还没有熄灯的人家,便吓得隐了灯火,取了金银细软,找了地窖柴屋等处藏身,即使外面闹翻天,打死也不出来。
第一拨人进来的时候,岳阳手下的五十人死伤大半,他们是征战沙场的战士,擅长的是弓马骑射,短兵相接是他们的弱项,何况对手实力强悍,个个都是硬手。
岳阳小臂和大腿上都受了伤,全身是血。
来人跃进一户人家的院子,刚好那家的女眷探头出来想看看动静,被那人当头一刀,当场斩杀。
岳阳大怒,追过去将那人拦腰一刀,可是他也被那人刺了一刀,鲜血淋漓,昏死过去。
一名手下见了,拼死过来,将他拖进周铮家的院子。
院子里的萧韧只是看到有人拖了个血人进来,一时并没有认出是谁,眼见外面顶不住了,当即下令:“放箭!”
几十名弓箭手跃上墙头,向着外面一通乱射,黑暗的巷子里,连个人影也看不到,箭雨过后,四周忽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刺客退出巷子了!”墙上的弓箭手喊道。
萧韧面沉似水,正要发号施令,刚刚说话的那名弓箭手忽然一声惊叫,接着便从墙头上倒栽下来!
如天兵天将一般,刚刚还空无一人的巷子里,忽然之间便杀出来一队人,手中的暗器例无虚发,又有几名弓箭手从墙头上摔了下来。
第七零七章 一夜(三)
萧韧跃上墙头,抄起灯笼照过去。一色的装束,黑色的夜行衣,颈上系着红巾,夜风之中,如同一团团跳动燃烧的火焰。
一支飞镖破空而来,噗的一声将萧韧手中的灯笼打灭,萧韧闪身之间,又是几支飞镖到了近前,江婆子和江二妹从他身后跃过来,一个拽着他跳进院里,另一个挥刀将飞镖打乱。
西秦军的羽箭从墙头上飞落,巷子里的刺客疾冲过来,前面的中箭倒地,后面的再次涌上,趁着弓箭手搭弓上箭的空当,手中暗器击出,十几名弓箭手仰面向后摔进院子里。
江婆子刚刚护着萧韧回到院子里,就发现萧韧肩膀上中了一记飞镖,江婆子二话不说,就被飞镖拔了出来,手脚麻利地洒上金创药。
萧韧忽然想起方才拖进来的那个血人,对江婆子道:“你去看看那个是谁。”
江婆子道:“不用看了,是岳小将,伤得很重,这条命已去了六成。”
萧韧咬紧牙关,强忍着肩上的疼痛,对江婆子道:“这里眼看也要守不住了,你和江二妹进去保护周铮。”
江婆子摇头:“姑娘让我们保护你,其他的事,我们不管。”
此时,墙上的弓箭手已经纷纷摔落院内,眼睁睁看着一队人向着周铮所在的内院疾奔而去!
萧韧走到岳阳身边,岳阳身上的几处伤口还在汩汩冒血。
他看着也已经挂彩的萧韧,咧开嘴笑了:“里面还有多少人?”
萧韧道:“十几个吧,我现在也要进去了,你最好撑住,不要死。”
岳阳笑道:“我才不会死,我还等着喝你的喜酒呢,这杯喜酒等了十年,一定要喝到。”
萧韧俯身拍拍他,转身向内院而去。
周铮面如寒玉,坐在太师椅上。
内侍低声说道:“三公子,您真要自己上吗?”
周铮挤出一丝笑容,道:“外面有那么多人在流血,在拼命,我若是不能亲自迎战,我还是人吗?”
内侍不再多言,恭身施礼。
一人破窗而入,黑衣红巾,摇曳的烛光下,是一张苍白俊美的脸。
男子手中长剑挥出,剑光如水,直刺周铮,内侍想要以身护主,可是那剑来得太快,剑刺从周铮胸前刺入,贯透衣衫,从他后背透了出来。
与此同时,屋门被人一脚踢开,萧韧疾冲进来,钢刀掷出,刺客的心神都在周铮身上,太没有来得及分神,那柄刀就到了面前,他侧身闪过,可是肩背后一大片皮肉还是被削了下来。
与此同时,萧韧欺身而上,拔出周彤给他的三棱刀,一刀刺进男子的胸膛。
男子唇边溢出一抹笑容,他问道:“你是谁?”
“萧韧!”萧韧沉声说道。
“谢谢你,萧七少。”男子的胸膛向前一挺,那柄三棱刀齐根没入,笑容凝固在男子脸上,化作永恒。
萧韧拔出三棱刀,转身去看周铮,周铮胸前中剑,气若游丝。
萧韧大吼:“大夫呢,大夫!”
……
一封急报八百里加急送到河南,李思南不敢怠慢,连忙呈给秦王。
秦王蹙眉,看看信封上的字迹,迟疑一下,心里却隐隐有几分不安。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自从长子去世之后,他便再也没有过了。
今天这是怎么了?
这封急报是保定来的,可是信封上的字迹很陌生,不是周铮的,也不是萧韧的。
他看向下首的李思南,沉声问道:“这是谁的笔迹?”
李思南道:“看着像是三公子身边的杨先生。”
杨先生是周铮的幕僚之一,此番也跟着去了保定,他是经过李思南介绍入秦王府为幕的,因此,他虽然在秦王府的表现并不突出,但是李思南对他的笔迹还是认识的。
秦王心头的那种奇怪的感觉越发明显,但凡是给他的书信,无论是军报还是家书,周铮从不假手于人。
他撕开信封上的火漆,只略略看了几行,便猛的站起身来。
“王爷……”李思南一惊,今天看到八百里加急,他便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秦王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端起书案上的茶盏喝了一口,待到把茶盏放下,他已经恢复了平素的冷静沉著。
“皇帝内宠叶青莲率二百余名皇帝暗卫,攻入保定府朝阳里民宅……三公子周铮重伤!萧韧重伤!岳阳重伤!秦王府正六品内侍徐文救驾而死,秦王府正七品内侍刘文东救驾而死,周铮亲卫死二十人,伤十五人;萧韧亲卫死十八人,伤三十六人;韧大吼:“大夫呢,大夫!”
……
一封急报八百里加急送到河南,李思南不敢怠慢,连忙呈给秦王。
秦王蹙眉,看看信封上的字迹,迟疑一下,心里却隐隐有几分不安。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自从长子去世之后,他便再也没有过了。
今天这是怎么了?
这封急报是保定来的,可是信封上的字迹很陌生,不是周铮的,也不是萧韧的。
他看向下首的李思南,沉声问道:“这是谁的笔迹?”
李思南道:“看着像是三公子身边的杨先生。”
杨先生是周铮的幕僚之一,此番也跟着去了保定,他是经过李思南介绍入秦王府为幕的,因此,他虽然在秦王府的表现并不突出,但是李思南对他的笔迹还是认识的。
秦王心头的那种奇怪的感觉越发明显,但凡是给他的书信,无论是军报还是家书,周铮从不假手于人。
他撕开信封上的火漆,只略略看了几行,便猛的站起身来。
“王爷……”李思南一惊,今天看到八百里加急,他便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秦王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端起书案上的茶盏喝了一口,待到把茶盏放下,他已经恢复了平素的冷静沉著。
“皇帝内宠叶青莲率二百余名皇帝暗卫,攻入保定府朝阳里民宅……三公子周铮重伤!萧韧重伤!岳阳重伤!秦王府正六品内侍徐文救驾而死,秦王府正七品内侍刘文东救驾而死,周铮亲卫死二十人,伤十五人;萧韧亲卫死十八人,伤三十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