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二三章 宁九
“可周骋怎么办?”周子龙忽然问道。
“周骋?”徐乔怔了怔,随即明白了,周子龙是要用那只匣子和他讲条件了。这年头,人心不古,连周子龙这种一根肠子捅到底的人,也学会这一套了。
“哎呀,老周,你放心,周骋是你孙子,那也是我的晚辈,我能不管他吗?这样吧,我让徐小贵到保定府走一趟,无论如何,如果能找到周骋,那就把他带回来,如果找不到,也要查明他去了何处,是否安全,你看如何?”
徐小贵是徐家的家生子,和徐小富一样,跟着徐乔出出进进,与官场很熟悉。
周子龙终于满意了。
这就是宗室们不足的地方了,他们不但和京城的官宦圈子不熟,和京城以外的圈子就更不熟了。来来往往的,也就是自家亲戚和勋贵们了。
“好,我这就让人回家,把那物件取回来。”周子龙大手一挥,这事便定下了。
一个时辰后,周子龙的小厮阿姜便抱着一只匣子回来了。
周子龙还在徐乔屋里,那坛子玉壶春还没有喝完。
为了保险起见,徐乔还给阿姜带了几个人一起回去。
阿姜把姜子交给周子龙,周子龙看都没看就转交给徐乔。
他对这匣子早就没有印像了,只记得有这么一只匣子而已。
徐乔眉开眼笑,破天荒地打赏了阿姜三钱银子。
周子龙的酒也喝得差不多了,他对匣子里的东西没兴趣,但是他能肯定,那里面一准儿就不是什么缂丝裙子。
所以徐乔肯定不想当着他打开那只匣子。
“多喝了几杯,我回去睡觉了,三爷,您慢慢吃。”
说完,周子龙就站起身来,带着阿姜回自己屋了。
这些日子,他就是睡在办公的这间巴掌大的小屋里。‘
他和阿姜一个床上,一个地下,主仆二人刚刚睡着,外面就响起敲门声。
“老周,老周,快开门,快开门啊!”
周子龙睡眼惺松,他听出来了,这是徐乔的声音。
阿姜忙去开门,徐乔就站在门外,晚秋时节,他竟然满头是汗。
“怎么了?”周子龙一头雾水。
徐乔一个箭步冲进来,随手把门关上,他把手里抱着的匣子往周子龙怀里一扔,道;“你看看,这匣子,这匣子……”
徐乔喘着粗气,说不出话来。
“这匣子怎么了?”周子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自己打开看看!”徐乔低声吼道。
匣子上的小锁已经打开了,周子龙看看徐乔,又看看怀里的匣子,伸手把匣子打开。
这一看之下,他也怔住了。
匣子里空空如也。
“三爷,里面的东西呢?”周子龙问道。
徐乔的手指头差点戳到周子龙的鼻子上:“你问我?我还问你呢,这里面的东西去哪儿了?”
“东西?你不是说那是条裙子吗?它去哪儿了,我怎么知道?”周子龙也不高兴了,你以为我们家像你们徐家一样丢人现眼,连条裙子也要送到当铺吗?
我们老周家是皇亲国戚,随便一样东西就是御赐的,别说是你这种来历不明的破裙子,就连太祖皇帝亲手用过的马鞭子都有,我会稀罕你的东西?我呸!
徐乔被他的语气冲得一时噎住,他用力咽口唾沫,说道:“老周,你先别管里面是什么了,这匣子我一打开就是空的,真的是空的。老周,就凭咱俩的交情,我不会骗你,更不是想要讹你,我的东西放在你那里的也不是一件两件,至少也有十件八件了。这么说吧,我的一半身家都在你那里呢,我会为了这么一件东西就讹你吗?真的是空匣子,空的!哎哟喂,老周,这可是……唉!”
徐乔一下子抱住了脑袋,脸上的汗珠子嘀嘀哒哒往下掉。周子龙也缓过神来,徐乔这副模样真不像是在说谎,也就是说,里面的东西真的没了?
这匣子是经他的手放到小库房的,虽然掂着很轻,但是他能确定,里面是有东西的。
空匣子和有东西的匣子有区别。
周子龙转身去看阿姜,见阿姜和他刚才一样,怔怔发呆。
“阿姜,这只匣子你拿过来时,半路上离过手吗?”
阿姜忙道:“从咱们府里到这儿,也没多远,这匣子小的抱了一路,肯定没有离手。”
“那你拿匣子的时候呢,还有谁和你一起进去的?”阿姜走的时候,周子龙把小库的钥匙交给他,当日把匣子放进去时,阿姜在场,所以阿姜没费力气就把这只匣子找了出来。
“张婆子啊,她和小的一起去的。老太爷的小库里都是好东西,小的担心有个闪失说不清楚,就叫上张婆子一起进去,又一起出去。这匣子有锁,小的和张婆子没有打开过。”
张婆子是周老太太的陪房,周老太太去世以后,张婆子就管着周子龙的衣食起居。
周子龙点点头,他信任张婆子,也信任阿姜,阿姜说的这番话一听就是真的。
阿姜没说谎,徐乔也没有说谎,那么就是……
周子龙心里明白,火冒三丈,这是内贼,家里的内贼!
可是他却不能在徐乔面前表现出来,只能一口咬定这事和他没关系,和他家也没关系。
徐乔两眼都要冒出火了,周子龙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德行,徐乔还能怎么办?
正在这时,徐小富在外面敲门:“三爷,周同知,宁九爷过来了。”
亲卫营副指挥使,就是定国公世子萧祎。
宁九是萧祎的心腹。
宁九排行第九,上面有八个哥哥,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宁家十一个儿郎都在萧祎手下.
他们的祖父宁国安是老定国公萧渊的副将,刚成亲就战死了,留下一双孪生的遗腹子,生母改嫁后,萧渊把这对兄弟抚养长大,让他们跟在自己儿子萧长敦身边,后来哥哥生了六个儿子,弟弟生了五个,他们就是宁家十一兄弟。
再后来,龙虎卫建立,宁家的这对孪生子去了南边,先后战死,宁家的十一个孩子最大的八岁,最小的还在襁褓里,萧长敦便把这十一个孩子,全部留给了自己的长子萧祎。
听说来的是宁九,徐乔和周子龙都是一怔。
萧祎在家里侍疾,为何大晚上的派了宁九过来?
徐乔整整衣衫,阿姜连忙开门,徐乔沉声问道:“宁九去哪儿了?”
第七二四章 匣子
徐小富忙道:“他刚从萧世子屋里出来,遇见小的,还问我今晚都有谁留在衙门里当值。小的没敢隐瞒,就把三爷和周同知说了出来。宁九爷没说话,可也没走,这会儿就在前头。”
徐乔皱眉,别看他是指挥使,萧祎只是他的副手,可是他还真不敢得罪萧祎,别说是他了,京城里敢得罪萧祎的没有几个。
没办法,人家根正苗红,有个好爷爷,还有个好爹。
“老周,那事儿你再想想,我先回屋了,免得……你懂。”
谁知道萧祎派宁九过来做什么,还是谨慎为妙。
徐乔说走就走,转身出了周子龙的屋子。
周子龙心里憋着一口气,他把家里人挨个想了一遍,周骋不在家,那这事和周骋就没关系。
其他几个孙子呢?
不可能,除了周骋,别人没有胆子动他的东西。
那还能是谁?
周子龙把几个儿子和儿媳想了一遍,又把隔着房头的侄子侄媳也想了一遍。
能够避开家里的丫鬟婆子,堂而皇之走进他的私库,隔着房头的侄子侄媳可没有这个能耐,就连另外几个儿媳也办不到。
这事就只有当家太太才行。
自从老太太死后,周子龙就把管家权交给了大儿媳周大太太。
他是老太爷,可是家里的柴米油盐、人情往来,全都是归周大太太管着的。
周家家底不厚,油水也不多,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好差事。
不过,能够人不知鬼不觉到老太爷私库里走一圈的,也只有这位管家的大太太才行了。
周子龙这个气啊,我还没死呢,这就惦记上我的东西了?
他对阿姜说道:“明天一早你就回去,带上张婆子,把我私库里的东西盘点清楚,张婆子手里有清单簿子,一样样的清点,看看还少了什么东西。”
阿姜答应着,他心里也别扭,这只匣子是经他手拿来的,如今里面的东西没了,好在老太爷相信他,否则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次日天还没亮,阿姜就起身回府,可是没过一会儿,他又回来了。
“老太爷,老太爷。”
周子龙正在擦牙,让阿姜吓了一跳,喝口水漱了漱,问道:“怎么了?”
阿姜掩上门,小声说道:“原来宁九爷一晚上都没回去,而且宁九爷放出话来,萧世子吩咐了,在他侍疾期间,会让宁七和宁九来衙门轮流坐镇,替他办差。”
周子龙一怔,还有这事?
主子去侍疾,让奴才当差?
不过那宁家兄弟倒也不算是奴才,正儿八经的将门子弟。
这就更不好说了。
萧祎是什么意思,或者说,萧家是什么意思?
还有定国公萧长敦,死了吗?
之前只说他要死了,棺材孝文都买好了,可是死讯迟迟没有传出来。不过,像萧长敦那样的人,就是死了也会封锁消息,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
想到这里,周子龙吓了一跳。
该不会是萧长敦死了,萧家担心各处乱起来,这才派人过来?
也不会各处,那些文衙门里就不用,但是像五军都督府、京卫司、兵部、西山大营、五城兵马司,这些地方是一定要派人过来的。
萧长敦的尸体即使臭了,也不能下葬,也要藏在家里,死讯不能传出来。否则,就真的乱了。
周子龙为自己能想到这一层,兴奋得在屋里转圈圈,阿姜被他转得眼晕,问道:“老太爷,徐指挥使半夜就走了。”
“什么?你说什么?”周子龙的思维还停留在萧长敦死了这件事上,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小的是说,徐指挥使昨天半夜离开衙门回家去了。”阿姜说道。
“回家?”周子龙更不懂了,出了什么事,让徐乔半夜回家?
该不会是徐家也死人了吧?
不会,徐家没有上岁数的,徐乔的两位兄长活得好好的,一时半刻死不了。
那是谁死了?
徐乔的岳父岳母,他老婆?
周子龙的身上流淌着周大楞子的血,一旦想到会死人,他就只在这件事上琢磨,他当然不会想到徐乔为何会急匆匆赶回去。
徐乔的确是回家,但却不是回诚国公府,而是回了他在城南的另一个家。
从有了第一笔俸禄起,徐乔就想分家了。
徐家的双亲早就过世了,长兄袭爵,按理早该分家了。
无奈徐家出了徐乔,徐乔虽无家族助力,可是在官场上顺风顺水,于是长房和二房也就不提分家的事。他们不提,徐乔正不能提,他的银子就是整个诚国公府的银子,他老婆每个月从公中领十两银子的月例,就是一家四口的开销。
后来,徐乔就偷偷摸摸存钱,俸禄必须上交,可是那些孝敬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城南的这座宅院,就是他存钱买的,放在妻子名下。
这阵子不太平,京卫司和五城兵马司全都增加了人手,徐乔一路而来,遇到三拨巡城的,徐小富的那张脸便被看到了三回。
无论京卫司还是五城兵马司,全都认识徐小富,有徐小富在,那么坐在轿子里的人,肯定是徐乔。
徐乔不住叹息,这件事怕是要瞒不住了。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那东西不见了!
徐小富敲了好一会儿,看院子的老苍头才把门打开,见是徐小富,老苍头吓了一跳:“富哥儿,怎么……”
徐小富向身后呶呶嘴,老苍头看到站在暗处的身影,便猜到是谁了。
他什么也没说,默默把门打开,徐乔和徐小富进去了,老苍头重又把门关上。
小院里一片漆黑。
徐乔重重咳嗽一声,隔了一会儿,西厢房里亮起灯光。
徐乔走过去,隔着门说道:“雪芳,你能否告诉我,那只匣子里装的究竟是何物?”
良久,屋里的人叹了口气:“阿乔,你应该早就看过了,为何还要问我?”
徐乔的脸上现出一抹愧色,他的确看过了。
他在朝中没有助力,他在五城兵马司一待就是六年,那六年里他打交道最多的就是小偷,闲来无事时,让一个小偷交给他一套开锁的法子。这只是最初级的技巧,但是用来打开那匣子上的小锁也足够了。
那只匣子,他打开过两次,一次是刚拿到的时候,还有一次就是刚刚。
第七二五章 故人
“可……可那只是一件襁褓啊。”徐乔硬着头皮说道。
那的确是一件襁褓,用料考究,绣工精致。
可也只是一件襁褓而已。
“哼。”屋里的人冷哼一声,透着不屑与轻蔑。
徐乔面红耳赤,他这是自己承认了,他看过那只匣子。
“雪芳,那是你那孩儿用的吧,你留下当做念想的,对吗?”徐乔柔声说道。
里面的人沉默半晌,幽幽地说道:“阿乔,你深更半夜来找我,就是问这个?莫非那里面的东西被你拿出来了?”
“没有没有”,徐乔连忙摆手,从小到大,他和她说话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他道,“是这样的,我家里的事你也知道,那只匣子不能拿回去,我就把那匣子放到了宗室营周子龙家里了……”
“什么?你说什么?”
徐乔的话还没有说完,原本紧闭的木门便从里面打开,惨淡的月光下,女人长发披散,一身月白的中衣,如同暗夜里蓦然出现的幽灵。
“徐乔,你骗我,你这个骗子,你把襁褓还给我,快还给我!”女人撕心裂肺地喊叫,把徐乔吓了一跳,他还是头一次见到她的这副样子。
初见黄雪芳时,他十五岁,她十四岁。
那一年宫里的中秋菊宴,三品以上官员都可带家眷进宫,各勋贵府第和宗室更是有份。
一群少年看着远处亭子里的闺秀们品头论足,徐乔也在其中,那是他第一次看到黄雪芳,他问了几个人,才打听出她是礼部侍郎黄晚秋的孙女,已经订亲,未婚夫是首辅沈渊的幼子沈若谷。
徐乔自怨自艾了好几天,即使黄雪芳没有订亲,他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像黄家这样的书香门第,一向自命清高,素来看不起武夫,何况,他们徐家还是勋贵里混得最差的,而他只是与爵位无缘的幼子。
即便如此,那一年的上元节,他在灯会上再次遇到黄雪芳时,他还是亲手送给她一盏莲花灯。
那次他大着胆子对她说:“我是护国公府的徐乔,你叫我阿乔吧。”
他以为他还能再遇到她,可是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她及笄之后,两家的婚期也定下了。她被拘在家里绣嫁妆,次年三月,她嫁进了沈家。
亲迎那天,徐乔追着迎亲的轿子一直到了沈家,他费了好些功夫,才求了一位得了请帖的朋友带他一起来喝喜酒。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就是想喝一杯她的喜酒。
半年后,他也成了亲,娶的是一位县丞家的姑娘,长是不美,也不识几个字,他娘看中的是她身子壮实,好生养。他觉得这样也挺好,名贵的兰花就要用上好的紫砂盆养着,而他这种粗瓷盆,自是配不上名贵娇弱的花。
再后来,就出了事。沈家满门抄斩,被灭了九族。
他心里空落落的,之后十几年,他都没有去过灯会,有一次妻子带回一盏莲花灯,他打开窗子扔了出去。
他也曾经想过,如果当年黄雪芳没有嫁给沈若谷,而是嫁给了他,是不是就能逃过一劫?
可是他转念又想,徐家的这种门第,这上不了台面的一大家子,若是她真的嫁过来,那就是委屈她了。
就这样,想来想去的,一晃十八、九年过去了。
他的儿子已经成亲,女儿也快出嫁了。
明年他就能做祖父了。
而他也终于混到了他少年时想都不敢想的位子上。
除了家里的那一摊子事,他可谓事事如意。
徐乔没有想到,许多年之后,那个他以为早就死去多年的人,却忽然出现了。
……
“雪芳,我真没有想到会这样。之前,我的东西全都收在周子龙那里,他家是宗室,他辈份高在家里说了算。这些年我把好东西全都交给他存着,需要用的时候,打个招呼,他就能完完整整拿过来。那天,你让我把那只匣子帮你收好,我便交给了他。可是没有想到,今天我让他把匣子拿过来时,那里面是空的,真的是空的。”
徐乔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这么多年了,他对黄雪芳早已没有了男女之情,对他而言,黄雪芳是他失而复得的故人。
他想收留她,也想保护她。
中原军打到顺德府,朝廷四处调兵,京城附近全都加强防备。
那日,京卫营的人和石峰营的人起了冲突,还打死了人。
石峰营的人一怒之下,抓了京卫营九个人,带回了距离京城二百里的石峰营。
这九个人里有一个是兵部尚书的亲戚。
好在徐乔和石峰营的人有点儿交情,他亲自过去,把那九个人带了出来。
徐乔在石峰营只顾上赔笑脸了,连口水也没喝。出了石峰营,他口干舌燥。
路边有个茶棚,很多过路的车马都在那里打尖。
他正要进去,就听到女子的哭骂声。
寻声看去,才知道有个女子雇了一辆驴车,可是走到半路上,这赶车的却对人说,这女子是他的老婆。
女子知道是遇到拐子了,死活要下车,车赶得飞快,女子不敢跳下去,便一路哭喊。走到这里时,被几个在此打尖的好心人把车拦下,可那拐子却一口咬定女子就是他老婆。
徐乔穿着官服,他们这一行人走过去,那女子却忽然不哭了,用包袱遮住脸。
徐乔问明情况,手下一个军汉笑骂道:“这女的自己雇车赶路,该不会是哪家的逃妾吧。”
女子没有说话,身子却更加瑟缩。
另一名军汉道:“依我看,即使不是逃妾,也可能是江洋大盗,真仙教里可有好多女的。”
前阵子四处都在抓真仙教,这会儿还有告示。
先前的军汉二话不说,上前一把夺过女子用来遮脸的包袱。
女子惊惶失措,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那一刹那,徐乔以为自己看错了,他竟然在这里遇到了她,黄雪芳。
虽然她早已不是他记忆里的样子,但他还是认出了她。
真的是她,就是她,她的皮肤依然白皙细嫩,她的眉眼也依然秀丽精致,虽然一身粗布衣裳,可是她那乌黑的头发和露在衣袖外的纤纤玉指,她还是当年的大家闺秀。
第七二六章 良心
“这不是李翰林家的二姑太太吗?你这是要回娘家?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家当家的呢?”
徐乔走过去,大声说道。
军汉们也怔住了,原来这竟然是翰林家的姑太太。
至于是不是真有这么一个李翰林,军汉们不知道,也没想去核对。
翰林院里那么多人,应该不止一位李翰林,管他呢。
徐乔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量,他不但把黄雪芳带回京城,还让她住进自己的这处宅子。
可是黄雪芳却依然坐立不安,她像是时刻提防着有人会来杀她。
初时,徐乔以为黄雪芳担心会被飞鱼卫抓住,便道:“我这些年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多认识了几个熟人,这是我的宅子,飞鱼卫不会来的,你放心。”
可是后来,徐乔就发现,黄雪芳恐惧的不是飞鱼卫,而是其他人。
他问黄雪芳为何会来京城,这天底下哪里都比京城安全。
黄雪芳哭着说道:“我前阵子才知道,他们把我儿子带到京城了,早在几年前就把他送到京城了,我要到京城找他。”
徐乔拍着胸脯说道:“你放心,沈家的事已经过了很多年了,皇帝都换了两轮了,太皇太后和杨家也没有了,就算是被人认出你来,也不会有什么大事。你那儿子,是沈家的?”
“自是沈家的,你这样问是怀疑我改嫁了吗?”黄氏不悦。
“不是不是,真的不是。我就是这么一问而已。那孩子也有十七八岁了吧,他叫什么名字?”徐乔问道。
“他十七岁,过了年就十八了。他叫朗月,沈朗月。”黄氏说道。
第二天,黄氏便对看宅子的老苍头说,她去街上买绣线,便一去不返。
徐乔得到消息时,已是次日,他也没有去找,他想黄氏应该是走了。
可是没有想到,当天下午黄氏就回来了,披头散风,鞋子还跑丢一只。
“有人在追杀我,是沈家的仇人,一定是。”黄氏吓得魂不附体。
徐乔便让人私下里打听,果真有人出了暗花,要找一个三十多岁的单身女子。
徐乔大吃一惊,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竟然还有人在追杀沈家后人。
两天后,黄氏让老苍头上街买回一只乳燕投林的匣子,徐乔再去的时候,黄氏把那只匣子交给他。
“这物件放在我手里不安全,你帮我收着。”黄氏说道。
徐乔吓了一跳,问道:“你是要走?”
黄氏什么也没说,但是三天后她就走了,和上次一样,没多久又回来了。
这一次她便再也没走,徐乔暗中让人打听沈朗月的下落,可是转眼几个月过去了,一无所获。
就在昨天,徐小富出门办事,一个年轻后生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说道:“我们四爷让我来和哥哥你问一声,徐指挥使带回来的那个女人过得可还好?我们四爷还说,沈家的事可还没有翻案呢。”
徐小富吓了一跳,匆忙回去报信,徐乔心里也是一沉。
他收留黄氏只是一时的义气,或许还有点小心思。可是这几个月来,黄氏对他不冷不热,依然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派头,徐乔心里也很纠结,是把黄氏送走,还是继续养着她呢。
现在听了徐小富带回来的话,徐乔立刻想起了黄氏交给他的那只匣子。
他怀疑那件襁褓有问题,可是没想到,匣子里空了,襁褓不见了。
……
“你弄丢了我的东西,你真的弄丢了?”黄氏咬牙切齿。
徐乔汗颜,道:“雪芳,我知道你想儿子,那是你儿子小时候用过的,对吧。这样吧,帮你找儿子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你放心,我挖地三尺,也会把你儿子找回来。”
黄氏呵呵冷笑,嘶声问他:“我没有让你把匣子送回来,你为何要拿回,还要打开,阿乔,你安的什么心?”
徐乔叹了口气,只好把徐小富带回来的那几句话说了。
黄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语带讥诮:“四爷?四爷啊,季四爷,没想到,阿乔,你和季四爷也认识,你说你在京城熟人多,看来还真是交友广泛啊。”
徐乔愕然,他是堂堂京卫司指挥使,他当然知道季四爷。
真仙教,助杨锦程劫法场的真仙教,当时京城内外四处搜捕真仙教,京卫司也出动了。
那些被抓回来的真仙教教众,一口一个季神仙,一口一个季四爷。
徐小富带话给他的时候,他想过李四爷王四爷,他把京城里数得上的四爷全都想了一遍,可是唯独没有想过这位季四爷。
无论如何,他也没有想到,追杀黄氏的沈家仇人,竟然是真仙教的季四爷。
“怎么,你害怕了?”黄氏轻蔑地说道。
徐乔深吸一口气,道:“我是朝廷命官,执掌京卫司,我的手下有兵有将,若是季四爷敢上门来,那就是自投罗网。”
多年为官,徐乔一言一语自有一股慑人之气。
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在灯会上一脸羞涩的少年了。
事实上,若不是徐乔反反复复向黄氏说起当年之事,黄氏才隐约想起的确有这么一回事。
那盏花灯,她随手赏给丫鬟了。
她是闺阁千金,怎会随便接受陌生男子的礼物呢。
“我的朗月就在季四爷手里,你给我弄丢的东西,即使不能给朗月当护身符,也能用来和季四爷换朗月的性命。可是却让你给弄丢了,徐乔,你的良心不痛吗?”
“我含辛茹苦养大的女儿,一个恩将仇报,弃我不顾,另一个一心只想要我手里的东西,对我利诱威逼,我装疯卖傻,好不容易才从她手里逃出来,原以为到了京城,总能找到一丝半分朗月的下落,没想到,我因为信任才托你保管的东西,却被你弄丢了,徐乔,你是故意害我的。”
徐乔脸色大变,如果那天在回京的路上,他就知道黄氏和真仙教有关系,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带黄氏进京,顶多就是把她从那个拐子手里救下来,给她点钱,雇个车,让她去想去的地方,从此一别两宽。
沈家的事毕竟时过境迁,徐乔不怕,可是真仙教尽管被打压得七零八落,他却还是不想招惹,尤其是那位季四爷。
第七二七章 朱砂痣和蚊子血
“雪芳,这些日子我对你也不薄,你看在这个份上,能否对我说句实话,那个襁褓究竟是谁的?”
说到这里,徐乔怔了一下,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还是杨锦程韩广起兵的时候,秦王出兵平叛,那次他也是和周子龙一起喝酒,周子龙多喝了几杯,就开始吹牛:“我和你说啊,我们家是宗室,是真的宗室。我家多的是御赐的物件,宫里赐的桌子椅子、灯笼屏风,我告诉你啊,就连先燕王爷小时候玩过的弹弓、秦王爷用过的襁褓也有,都是好东西,都是宫里的东西,可惜就是不能换成钱,你说,太祖爷在世时下道圣旨,允许宗室们变卖御赐之物,那该有多好,唉,也不好,那样一来这御赐之物就不值钱了,别人家里不知道,可宗室营的,能堆满整个校场,你信不,你信不?”
周子龙说过,他家里有秦王的襁褓!
他还没有来得及深想,便听到黄氏说道:“那是沈家的东西,是朗月的东西。”
徐乔没来由地松了口气,还真是朗月小时候用过的襁褓啊,看来是他想多了。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乱了方寸,否则怎会因为周子龙家里有秦王用过的襁褓,就误以为黄氏的襁褓也是哪位大人物用过的。
“还好,还好。”徐乔抹一把额头的冷汗,还好只是沈朗月的襁褓,真若是某位大人物用过的,这可到哪里找去啊。
既然确实是沈朗月的,那就不值钱,谁会偷这个?
若许是阿姜拿错了?
他连忙叫过徐小富,把徐小富怀里抱着的空匣子拿到黄氏面前。
“雪芳,你有钥匙,你试试能不能用钥匙打开这把锁。”
如果能打开,那就证明阿姜没有拿错,此匣子就是彼匣子。
可若是打不开,那就是拿错了,此匣子非彼匣子。
乳燕投林的匣子,随便一家漆器铺子里都能买到,图案也是大同小异,他是粗人,不能书画,拿到匣子时也没有细看,更没有记号。
黄氏沉着脸,一言不发接过匣子,从衣领里拽出一条红绳,红绳下面系着的是一把小巧玲珑的钥匙。
徐乔眼巴巴地看着黄氏把钥匙插进锁孔,又眼巴巴地看着那只小锁咔嚓一声打开,盖子掀开,空空如也。
黄氏冷笑:“徐乔,你还要让我试吗?”
阿乔变成了徐乔,这是在怪罪他吗?
徐乔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
他越发感觉黄氏凉薄。
吃我的住我的,如果不是我护着你,这会儿你还不知道在哪里,说不定被拐子卖了几手。不过就是一件旧襁褓而已,你便这样对我,还问我的良心不痛吗?你呢?
“既然丢的是件襁褓,那我就赔你一件,我徐乔还赔得起。”
徐乔的耐心已经磨没了,他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徐乔,你给我站住!”
“徐乔,你赔不起,你赔不起!”
身后传来黄氏的喊声,徐乔脚步未停。
他忽然庆幸当年娶的不是黄氏,而是他的妻子。
他的妻子没有黄氏的好出身,也没有黄氏的诗情画意,可是成亲多年,却从未对他大呼小叫,也从未轻视过他。无论兄嫂的所作所为有多么不堪,妻子都是一笑带过,她为他生儿育女,她为他省吃俭用,拿了自己的嫁妆让他出去上下打点。
徐乔没有回府,也没回京卫司,他在街上转了一圈儿,遇到巡城的,徐小富沉声说道:“徐指挥司亲自查看。”
徐乔面无表情,看着巡城兵在他面前毕恭毕敬走过。
是啊,他是京卫司指挥使,他是勋贵,他从没有站队,也从没有得罪过什么大人物,即使秦王坐了天下,挨个抄家,一时半刻也轮不到他。
如果他钻营得当,说不定还能继续连任。
他的前途一片光明,他的儿媳已经有孕,他的女儿明年就要出嫁。
黄氏的背景太过复杂,一个诛了九族的沈家,再加上真仙教的季四爷,他徐乔当自己是三头六臂,还是龙子凤孙啊,他何必去淌这滩浑水。
且,黄氏又是这样对他……
想到这里,徐乔对徐小富说道:“你去让守院子的老苍头带上他儿子,你们一起,趁着天黑把那位送到黄三的镖局里,告诉黄三,明天把人送走,送得越远越好。”
前年和去年,黄三手下的镖师和黄三的儿子先后两次惹上人命官司,都是徐乔帮他摆平的。
徐小富答应着,正要转身回城南的小院子,徐乔再次叫住他,道:“你办完事不要回来了,就留在黄三镖局子里,明天天一亮,你就去找间大些的牙行,把那处宅子租出去。”
一般来说,买卖房子才会找牙行,租赁房屋只要在大门上贴张吉屋招租的红纸就行了。
租金钱少,谁也不愿意让牙人从中取利。
徐小富从小就跟在徐乔身边,立刻心领神会。
三爷的意思,是要让那位四爷知道,小院子里没有人住着,那位已经离开了。
徐乔把这两件事安排完了,心里还是七上八下,担心明天黄三的镖局出城会出麻烦,他一夜未眠。
次日,他顶着两个黑眼圈回到京卫司,这才知道,宁九整晚没有回去,而且听说,萧祎侍疾期间,宁家兄弟会在这里替他当差。
这叫什么事儿?
徐乔心里来气,可是他和周子龙一样,也是无论可说。
朝廷里从来就没有任何一条律法规定过,主子侍疾时,手下的人不能留在衙门里的。
如果说,昨天晚上,徐乔的朱砂痣变成了蚊子血,那么现在,徐乔就如同脚上爬了只蚂蚁,甩不掉抓不住。
快晌午的时候,徐小富匆匆忙忙回来,道:“三爷,全都安排妥当了。”
徐乔那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一直皱着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他问道:“出城了?”
“他们这趟镖是到安徽的,那位就在其中一只箱子里,小的担心她会醒过来,出城前又亲自给灌了一回药,余下的药全都给了黄三,若是那位在路上喊叫,就给她继续服用。”
“院子已经在牙行报备了,大红纸也贴出去了,老苍头把屋里收拾过,那位用过的东西扔的扔,烧的烧,三爷放下,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徐乔满意地点点头,示意徐小富出去,徐小富有些迟疑。
“还有事?”徐乔问道。
徐小富从怀里掏出一双袜子,呈到徐乔面前。
徐乔拿起来,见上面绣了一个月字,他顿时反感起来,把那袜子扔回到徐小富怀里,道:“不是说全都扔了烧了,怎么还留下这个了?”
徐小富忙道:“小的就是心疼三爷,想给您留点念想,这一去这辈子也见不到了。”
那年的那盏花灯,还是徐小富帮徐乔买回来的,三爷的那点心思,他当然知道。
徐乔冷冷地道:“又不是当年的小姑娘了,我要这念想还有意思吗?你要是舍不得,就留下自己穿吧。”
徐小富顿时明白了,从今往后,三爷心里的那点念想,是彻底没了。
第七二八章 盯梢
周子龙可没管这么多,他借口到京卫营里看看,就出了京卫司。
其实他很想回家看看,把大儿媳叫过来骂上一通,再逼着她把偷走的东西交出来,可是他忍着没有回去。
今天他让阿姜带着张婆子回去清点私库,他若是这会儿回去了,那些麻烦事就要找上他。
先对帐吧,看看究竟少了多少东西,到时候列个清单,甩到那妇人脸上,算了,还是甩到自家儿子脸上吧,这个儿媳虽然可恨,可也没有公公骂儿媳的,传出去让人笑话,丢的可是宗室的脸。
那边,定国公府里,萧祎正在听宁十一的汇报。
“昨天下午,徐小富出去办事……”
宁十一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萧祎打断了:“这个我知道,说我不知道的。”
“好。您听说以后,就让我九哥去了京卫司,九哥现在还在那儿呢。九哥刚到的时候,听说徐乔正和周子龙刚喝完酒,还听说周子龙的亲随阿姜回了宗室营,可却不是他一个人回去的,还有两个人跟着,那两个都是徐乔身边的。阿姜手里捧着一只匣子。这些是九哥去之前发生的事,接下来的就是九哥去了以后的事了。徐乔拿着那只匣子去找周子龙,两人似乎还吵了起来,后来徐乔回了自己屋里,过了半个时辰,徐乔就带着徐小富出了衙门。
他们没有回诚国公府,而是去了城南的一处院子。九哥让孙家兄弟一路跟着,那处宅子就是徐乔悄悄置办的那一处。
徐乔在里面待了大半个时辰就出来了,出来时看不清表情。孙家兄弟特意让王建带了巡城兵过来,王建说徐乔面无表情,您也知道徐乔是什么人,那是连巡城兵都不愿意得罪的,可是昨晚王建和他打招呼,他理都没理,像是心事重重。
孙家兄弟跟着他,等到王建那队人走了之后,徐乔就对徐小富吩咐了几句,具体说的是啥,离得远,听不清。
孙家兄弟兵分两路,孙大继续跟着徐乔,孙二则跟着徐小富。
徐乔径自回了京卫营,回去就熄灯睡觉了。
徐小富却忙了一夜。他回了之前那个小院子,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他和看院子的老头,还有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可能是老头的儿子,那汉子扛着一只大麻袋,远远看去也能猜出只里面是个人。或许是给用了药,也或许那人死了,总之是一动不动。
他们走的是小路,徐小富是行家,自是避开了巡城的。他们去的是黄家镖局。黄家镖局的事儿,我不说世子爷也知道,就是那家镖局,黄三的镖局。
他们是从镖局后门进去的,不久那老头和他儿子就出来了,却没见徐小富和那个麻袋。
今天一大早,黄家镖局就出镖了。一队十二口大箱子,十个镖师,赶车的和力夫一共二十二人,这趟镖是送往安徽六安的,东主是前年致仕的国子监祭酒董贤董大人。董大人致仕后一直没有返乡,这次是举家回去。他家雇了三家镖局,黄家镖局只是其中一家,据说那十二口大箱子里装的都是董老大人的藏书和诗稿。
可能是担心被查出什么,徐小富也跟着镖局子一起出京,一直送出二三十里,他才打马回来。
徐小富回来以后,没回衙门,也没回诚国公府,而是去了王文俊牙行。
世子爷肯定也听说过王文俊牙行,那是京城最大的一家牙行。
徐小富在牙行里待了一炷香的功夫就出来了,他走后,孙二进去问过,原来徐小富是到牙行里赁房子的,他对外出租的,就是城南的小院子。
孙二又去小院子看过,门口已经贴上吉屋招租的大红纸了。
接着,徐小富就去了京卫司。”
宁十一一口气说完,萧祎的眉头锁得更紧,问道:“周子龙呢?”
宁十一道:“九哥说周子龙的亲随阿姜天刚亮就回宗室营的,至于他回去做什么,就不知道了。下午的时候,周子龙去了京卫营,是真去,没回家。”
“你说阿姜从周家带回一只匣子,后来徐乔又拿了那只匣子去找周子龙,那是一只什么样的匣子,你九哥可查过?”萧祎问道.
宁十一摇摇头:“那个时候我九哥还没到衙门,这些都是从别人那里听说的,他没见到那只匣子,也不知是什么样的。”
萧祎道:“你手下有几个人能用的?”
宁十一有点不好意思:“我是我们家最没用的,我手底下的人也是最没用的,就……加上我就三个。”
其实倒不是宁十一最没用,而是他最小,一来二去,就成了给哥哥们跑腿的了。
“你找一个生面孔的,到宗室营打听打听,看看周子龙家里有什么事吗?”萧祎吩咐道.
“好哩。”宁十一答应着跑了出去。
萧祎想了想,让小厮研墨,亲自写了一封信。
他把信交给小厮,道:“六百里加急,送交邹雪怀。”
这封信是给龙虎卫指挥使邹雪怀的。
黄三的这趟镖是送往安徽的,那就只能依靠邹雪怀了。
这几个月来,萧祎一直在查找那份遗诏的下落,后来听说黄氏曾在保定府出现,后来又不见了,他就让人在保定附近查找线索。
直到一个月前,终于查到那一次徐乔去石峰营赎人,半路上曾经搭救了李翰林家的二姑太太。
官家女眷险些被人拐了,这不是体面的事,因此几个月了,也没有漏出风声。
好在跟着徐乔一起去的军汉里,有人多喝了几杯,便说出了这件事。
萧祎立刻让人去查,翰林院里有十二位李翰林,可是却没有一位家里有个来投亲的二姑太太。
而徐乔搭救的那名女子,无论是年纪,还是气质,都和传说中的黄氏有几分相似。
三十多岁,面容秀丽,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太太。
萧祎派人盯了徐乔一个月,查到了那处小院子,也查到小院子里住了一个女人。
因为看院子的老苍头,曾经让自己的儿媳妇去买过女人用的东西,而那东西做工精细,显然不是老苍头儿媳能用得起的。
第七二九章 我想你们了
萧祎踌躇片刻,还是决定先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父亲。
他修书一封,让人送去了秦王府在京城的联络处。
这一处是去年重建的,萧祎颇费了一些功夫才查出来。
虽然外面都在传言周铮的死讯,还说萧韧也成了残废,但是定国公府是不相信的,如果那是真的,崇文帝恐怕早就被人行刺过几回了。
周彤干的。
周彤没有动,那就说明这些都是传言,无论周铮是生是死,小七肯定是活得好好的,至少不会如传言中那些,被砍成了人彘。
正是因为当年萧家助周彤进宫行刺,所以现在萧家才会心宽。
留在保定府的龙虎卫可以确定有人住在朝阳里,朝阳里外面看似阴森冷清,实则埋伏着不少人。
别说是一封信,只要朝阳里的人不同意,就是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萧祎写给萧韧的信,只能通过秦王的细作们转交。
……
周骋是个闲不住的人,前些日子他不分日夜守在周铮身边,倒也不觉什么,如今刘茜蕊来了,身边有丫鬟有嬷嬷,也就用不着他服侍了。
他不能出门,又无所事事,难受得抓耳挠腮。
周彤告诉他,劈柴可以练心臂力。
周骋不相信,周彤拎起他从窗子里扔了出去。
周骋从地上爬起来,麻溜地到厨房去找江婆子要柴禾了。
没错,萧韧和周彤的饮食都是由江婆子一手操办。
周骋和江婆子很熟,当初他被土匪抓去当牲口时,就是江婆子把他救出来的。
听说他要劈柴,江婆子指指墙边那一整垛的柴禾,道:“都是你的了。”
周骋:……
萧祎的那封信辗转送到萧韧面前,萧韧看完,就交给了周彤。
周彤指着信上的一个熟悉的名字,问道:“这个周子龙,是不是周骋的祖父?”
萧韧虽然在周骋家里住过几天,可是也不能肯定。
小栗子把周骋叫过来时,周骋满头大汗,劈柴劈得热火朝天。
听到周子龙这三个字,周骋立刻回答:“是我祖父,如假包换。”
周彤让这小子给逗乐了,是就是吧,还要如假包换,怎么换,你换给我看看。
“你祖父和徐乔关系很好?”周彤问道。
“徐乔?哦,我想起来了,关系还行吧,有一次我和西山大营的几个**打架,被他们抓到西山大营去了,姑奶奶你知道的,西山大营那帮人,都是混不吝,我以为会吃些苦头呢,就是徐乔托了关系把我带出来的。我祖父说徐乔那人不错,就是出身不好,如果没有他家里的那些人拖后腿,他还能爬得更高,说不定能进飞鱼卫金吾卫这些油水足的地方。”周骋一口气喝完,芳菲端了杯茶给他,他咕咚咚喝下去。
“那徐乔和你祖父私下里有没有一起做过生意,或者其他的钱物往来?”周彤又问。
周骋点点头:“有啊,有一回,就是我从西山大营回来的那一回,我祖父带着我在状元楼摆了一桌,给徐乔道谢。回来的路上,我看见我祖父手边多了一只圆筒,就是用来装画轴的那种圆筒,我问是啥,祖父说是徐乔托他保管的,还说这东西不能拿回徐家,否则还不知道送到哪个当铺去了,这事我记得可清楚了,好几年了也没忘。”
周彤和萧韧交换了目光,果真如此。
一定是徐乔把一件东西交给周子龙代为保管,但是那件东西丢了。
周彤看向周骋:“如果让你回京城,查一件事,你愿意去吗?”
“啥?我不用关在这儿了,我不用劈柴了?我愿意,我当然愿意,上刀山下火海我都愿意!”
周骋兴奋得都要蹦起来了,压根就没去想姑奶奶让他去办的是什么事。
……
二更天,周大老爷才从宗人令家里出来。
自从秦王起兵,宗人令没少让宗室营的人到他家里喝酒。
周大太太闻着他那一身的酒气,没好气地道:“那老东西又灌你们黄汤了?你该不会签下什么不该签的东西了吧?”
崇文帝是宗室,秦王也是宗室,宗人令也好,宗室营的这些人也罢,说来说去都是亲戚,无论是崇文帝还是秦王,哪一个坐到龙椅上,可以把忠臣奸臣都杀光,却不会杀光他们这些亲戚,只要宗室们不站队,两边都不理,那就死不了,崇文帝和秦王谁当皇帝,他们依然还是皇亲国戚。
这就是宗室营里很多女眷们担心的,万一宗人令脑子发热站了队,让他们这些亲戚们签字画押按手印,到时可就麻烦了。
老太爷周子龙这些日子吃住都在衙门里,宗人令找不到他,就让周大老爷过去。
周大太太一晚上都在生气,好不容易等到周大老爷回来了,她少不了要唠叨几句。
“周骋连个音讯都没有,你不托人去找儿子,反倒和那些人混在一起,到时出了事,那老头子年纪大了,早就活够了,他伸着脖子等着砍头,你呢,咱们这一家子呢,都要陪着他一起死吗?他是谁啊?他又不是咱家什么人。”
周大老爷打个哈欠,道:“阿爹不是说过吧,周骋没事,早就没事了。”
“没事?那人呢?如今兵荒马乱的,他去哪儿了?阿爹说没事就没事了,他可把我儿子带回来啊。”周大太太说着说着,就抹起了眼泪。
她儿子多好啊,又乖又懂事又孝顺,从小就不让她操心。打了架从来不往家里跑,无论是顺天府还是大理寺,抓他的时候,他一声不吭,乖乖就去了,从不给家里添麻烦。
她的宝贝儿子啊,可去哪里了?
“周骋想吃状元楼的八宝鸭,你一次也没带他去吃过,他还想要太祖爷赐的那条鞭子,阿爹就是舍不得给他,我儿子苦啊,真苦啊,连条鞭子都没有,想吃八宝鸭都吃不着。”
周大太太越想越伤心,泣不成声。
周大老爷的酒醒了一半,是啊,不就是八宝鸭吗?他怎么就没带周骋去吃呢。
阿爹也真是小气,家里御赐的东西那么多,一条破鞭子也舍不得给孙子,早知如此,他说什么也要把那条鞭子要过来。
正在这时,窗子忽然响了一声,两人没有留意,一个叹气一个落泪,接着,那窗子就从外面打开了。
“阿爹,阿娘,我想你们了!”
第七三零章 清单
“小王八旦,你跑到哪里去了,看我不打死你!”
“兔崽子,你还知道回来啊,我看你就是欠揍!”
……
明明前一刻,隔着窗子偷听的周骋还感动得要死,可是下一刻,他就开始怀疑人生了。
他揉着被打得生疼的屁、股,一脸的委屈:“我一定不是你们亲生的。”
“没良心的,老娘十月怀胎生下你的,你说你不是亲生的?你个混帐,他爹,揍他!”周大太太怒吼。
“行了行了,你们是亲生的,一定是亲生的,行了吧,我好几次差点死了,你们都不问,见面就打,有你们这样的吗?我死了你们就高兴了,是吧,不用带我去吃八宝鸭,也不用给我找马鞭了,你们省心了,清静了,可以再多生几个了,是吧?”周骋梗着脖子,他太生气了,他受到了欺骗,他竟然误以为他们真的想他了。
周大老爷和周大太太怔了怔,接着周大太太哇的一声哭了,抓住周骋的胳膊,一边哭一边打量他:“让阿娘看看,你没事吧,怎么就差点死了,你受伤了?伤到哪儿了,给阿娘看看。”
周大老爷一把扯过周骋,道:“他都这么大了,能给你看吗?给阿爹看看,把衣裳脱了,快点!”
周骋:……
等到周骋终于能去睡觉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周大太太已经不哭了,她在埋怨周大老爷:“要怪就怪你,一直没给他找个好差事,他要是有差事了,能被土匪当牲口吗?能让七条好汉那些人欺负吗?你说,你对得起他吗?”
周大老爷紧闭双唇,他看到了周骋身上的伤疤,周骋没有骗他,那是致命伤,这小子能活下来太不容易了。
从始至终,周骋只说是让土匪抓了,后来逃出后又惹上了七条好汉,朝阳里出事时,他在离保定不远的清苑,听说出事的是周铮,把他吓坏了,没敢出门,直到现在,见风声不紧了,他这才回到京城。
除了去清苑这件事以外,他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的,他的确被土匪抓过,也的确和七条好汉起了冲突,他只是隐瞒了在燕北打仗和在保定与周铮一起的事。
周彤并没有让他瞒着,周骋是自己不想说。
在外面两三年,周骋……长心眼了。
周大太太惦记着周骋,就连周子龙发的那通脾气也不在乎了。
这两天周子龙让阿姜和张婆子清点私库,硬说少了二十二件东西,而且还指桑骂槐认为是周大太太拿的。
周大太太这个气啊,她嫁进宗室营这么多年了,就只有上次,她进到私库里拿了一件襁褓。
周子龙的私库,虽然东西不少,可是说来说去全都是御赐的。
不能买卖,也不能典当,拿在手里也不能用,周大太太还真看不上。
再说,周家一大家子,她那几个妯娌,要么是狐狸精,要么是蜘蛛精,总之,没有一个是良善的,她想要绕开她们,到私库里拿东西,那岂是容易的?
周大太太觉得自己,比窦娥而冤。
第二天,周大太太睡到日上三竿,睁开眼缓了缓,忽然想起周骋。
她看看枕边,周大老爷不在。
她叫过自己的丫鬟,问道:“阿骋回来了?”
丫鬟点点头,大太太这是怎么了?昨晚你们又哭又闹地折腾了大半夜,这会儿忘了?
周大太太哈哈大笑,原来她没有做梦,周骋真的回来了。
“那臭小子呢?起床了吗?”周大太太决定亲自下厨,给儿子做点好吃的。
“大老爷一大早就带着骋少爷去京卫司了,说是要让老太爷高兴高兴。”丫鬟说道。
周大太太冷哼,就想着他爹。
一想起老太爷周子龙,周大太太一肚子的气。
她还没向儿子抱怨呢,那死鬼当爹的,就把儿子送到老太爷面前领功去了。
“那张单子呢,就是老太爷交给大老爷的那一张。”周大太太决定把那张单子收好,等周骋回来了拿给周骋看,让儿子知道,他不在家的时候,他娘受了多少委屈。
丫鬟忙把那张单子找出来,周大太太看见那张单子,恨不得撕成粉碎,好在她没有撕,她又把单子上的东西看了一遍。
汉白玉狮子球、汉白玉玲珑球、琉璃座的八角宫灯、鲤鱼跃龙门笔洗……
周大太太反复看了两遍,又把上面的东西一样样数了数,她索性叫过丫鬟,道:“你也看看,这上面的东西加起来是二十二件吗?”
昨天丫鬟就数过,的确是二十二件。
她当着周大太太的面又数一遍,没错,就是二十二件。
“大太太,怎么了,有不对的地方吗?”丫鬟问道。
周大太太若有所思,摸着下巴,说道:“不对,太不对了,这上面怎么没有……”
她想说,这单子上的二十二件物件里面,为何没有那件容妃娘娘赐的襁褓。
那是周大太太从周子龙的私库里偷来的唯一一件东西。
周子龙是冤枉她了,清单上那二十二件东西,周大太太真的没有拿。
她唯一偷出来的那一件,却偏偏不在清单上。
这是怎么回事呢?
周大太太有些庆幸,可又有些好奇。
阿姜清点私库时出错了?
可是也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还有张婆子。
阿姜有可能会出错,可是加上一个张婆子就不会。
张婆子是老太太的陪房,她把那私库里的东西看得就像她自己家里的一样,怎会出错呢。
莫非那件襁褓原本就不在帐上?
只可能是这个原因了。
“我记得你娘和张婆子关系不错吧。”周大太太问那丫鬟。
丫鬟是家生子,她的老子娘都在府里。
“张婆子的儿媳妇怀孕的时候摔了一跤,是我娘背着她回来,又叫了大夫给她看的,若不是我娘,张婆子的大孙女就保不住了。”丫鬟自豪地说道,张婆子和阿姜是这家里最有面子的下人了,她家有恩于张婆子,这份人情大着呢。
“嗯,我也记得有这么回事”,周大太太说道,“你想办法,看看张婆子手里的清单,我说的是私库里所有东西的清单,你看看那上面有没有一件襁褓,如果看不到清单,从张婆子嘴里套套话也行。”
第七三一章 得手
一个时辰后,丫鬟从外面回来,见她回来了,大太太忙问:“问到了吗?”
丫鬟说道:“大太太您说得没错,清单上果真有一件襁褓。我见到我娘时,我娘正要出门,我问她去哪儿,她说去找周宣合老爷府里的珍嬷嬷。”
宗室营住的都是姓周的,为了区分,丫鬟只能连名带姓。
周宣合六十多了,和秦王平辈,珍嬷嬷是他府里的管事嬷嬷。
“找珍嬷嬷有事吗?”周大太太奇道。
丫鬟道:“其实也不是为了找珍嬷嬷,是想请珍嬷嬷帮个忙。他们府里有一位擅长织补的绣娘,我娘说,前日张婆子清点私库时,发现有一件宫里赐的襁褓被虫子蛀了几个洞,虽说那物件古旧,也没有用,可毕竟是宫里赐的,张婆子想请那位绣娘帮忙织补,咱们府里也不会白用人家,是要给工钱的。只是那绣娘平日里不出来,张婆子知道我娘和珍嬷嬷有点交情,让我娘帮忙找找珍嬷嬷,再请珍嬷嬷问问那绣娘愿不愿意接这个活计。”
丫鬟说了一大通,周大太太通篇只听到了两个字——“襁褓”!
“张婆子真的说有一件襁褓?”周大太太再次问道。
丫鬟点点头,确定无疑:“是啊,张婆子对我娘说的,就是说被虫子蛀了的就是一件襁褓,宫里赐的襁褓。”
周大太太的心脏砰砰乱跳,她的嘴唇抖动了好一会儿,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她挥挥手,让丫鬟出去,自己一个人呆坐良久,心里乱成一团。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道老太爷手里有两件襁褓,一件是帐上有的,另一个帐上没有?
帐上有的那一件被虫子蛀了,帐上没有的那件就在她手里。
想到这里,周大太太翻箱倒柜,把她藏起来的那件襁褓找出来。
说真的,这件事上,她连周大老爷也瞒着,就是刚刚那个丫鬟也不知道。
府里人多嘴杂,若是传到妯娌们耳朵里,少不了就是一场战役。
论打架,周大太太谁也不怕,可是打完架呢,这事儿也就瞒不住了,到时候传到老太爷耳中,这襁褓可就不是她的了。
她们一家子,可都要靠这襁褓傍身的。
她和周大老爷的后半辈子,周骋的一辈子,是吃饭还是喝粥,就靠这件襁褓了。
难道她拿错了?
对,是她拿错了。
她拿的根本就不是秦王小时候用过的那一件!
这时,门外响起周骋的声音:“我阿娘呢?”
丫鬟小声说道:“大太太这会儿……”
丫鬟的话还没有说完,周骋就大声喊道:“阿娘,你快看我带回什么了。”
周骋,是儿子!
正在六神无主的大太太一下子像是有了主心骨,她连鞋子都没穿就下了炕,没等她开门,周骋就自己推门进来了。
周骋手里拎着两只荷叶包,他一进门就笑着说道:“阿娘,我给你买了你最喜欢的卤大肠,你尝尝。”
京城里的贵人们不吃卤大肠,宗室营附近也没有卖的,偏偏周大太太就爱吃这一口。
周大太太哪里还顾得上卤大肠啊,她连忙关上门,拉过周骋,把那件襁褓放在周骋面前,压低声音说道:“儿子,阿娘可能上当了。”
“上当?谁骗你了?你怎么不挠他?”周骋很奇怪,他娘什么时候变成肯吃亏的人了?
“你小声一点,你听娘说啊,不行,你先保证不把这事告诉你祖父和你爹。”周大太太说道。
“我保证不说,我和他们有啥话可说?说没几句就要骂我。”周骋大大咧咧地说道。
“那你听娘说,这襁褓啊,唉,阿娘刚嫁进来时,老太太给我看过,说是容娘娘赏的,是容娘娘亲手绣给秦王爷的。那天阿娘找了开锁匠,到你祖父的私库里把这件襁褓找出来了。可是你知道吗?你祖父一定是发现有人在他库里拿东西了,所以他让阿姜和张婆子清点库里的东西,说是少了二十二件东西,还让你阿爹来问我,那意思就是说这二十二件东西是我拿的。可是那些真不是我拿的。这杀千刀的……”说到这里,周大太太有点着急,她想骂街了。
周骋连忙打断她,道:“你只偷了一件襁褓,别的都没偷,可我祖父认定你还偷了其他二十一件?阿娘,你怎么越来越没出息了,溜门撬锁也就算了,还偷鸡不成蚀把米,你都偷了,怎么不多偷一点?”
周骋对他阿娘一脸的失望。
换成他姑奶奶,一定把整个仓库都搬空。
换成他姑奶奶的娘,不但把整个仓库都搬空,还要再放一把火,烧去所有证据。
人和人的差别,咋这么大呢?
“小兔崽子,一口一个偷,阿娘这不是偷,自家的东西能说是偷吗?是拿,就是给这东西换个地方。”周大太太朝着儿子捶了一下子,生这么一个儿子气她,还不如生棵菜,那还能吃。
周骋被他娘捶得龇牙咧嘴,正在再说,周大太太懒得理他,继续说道:“那二十二件东西里就没有这件襁褓!”
接着,周大太太就把张婆子找绣娘织补襁褓的事说了,周骋听得目瞪口呆。
“阿娘,这东西你白偷了?你偷了一件没用的破烂?”
听到儿子这样说,周大太太更来气了:“可不是嘛,你说我这是不是羊肉没吃到,反惹一身骚,唉,气死我了。”
说着,她抄起针线筐里的剪刀,就要去剪那件襁褓。
周骋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他连忙抓起那件襁褓藏到身后,对举着剪刀的大太太说道:“得了得了,你别生气了,这东西拿了就拿了,反正也没用,我替你扔了,也不用你费劲了,我这就把它拿走,免得你碍眼。”
说完,没等周大太太拒绝,他推开窗子,拿着那件襁褓跳窗子跑了。
周大太太气得咬牙切齿,她怎么这么倒霉,拿错东西也就罢了,生个儿子还让她生气。
这小王八旦,太可恨了,阿娘受了委屈,他也不帮阿娘出头。
早知道这小子这么不孝,一出生时就把他掐死。
这时,门外响起丫鬟的声音:“大太太,灶上让奴婢问问,那条鱼是清蒸还是红烧?”
“红烧,那小王八旦最喜欢吃红烧的。”
第七三二章 一样的人
周骋的院子,就是之前萧韧他们住过的。这院子不小,还有一道小门。
周骋回到自己屋里,拿出那件襁褓看了好一阵子。
周彤让他打听打听徐乔放到他们家里的东西,这件襁褓该不会也是徐乔拿过来的吧?
否则帐上为何没有?
周骋拿着襁褓,又看了看。这襁褓有些年头了,就是最常见的大红色,只是年代久远,颜色黯淡,没了光泽。
襁褓是夹棉的,周骋捏了捏,又捏了捏,然后他拿出匕首,想要把襁褓割来,想了想,还是没有下手。
万一姑奶奶要的就是这件襁褓,被他割烂了,那岂不是就废了?
嗯,他还是去找祖父问问吧。
周骋也想过先问问阿姜,可是又一想,他问祖父,祖父或许会告诉他,可若是他问阿姜,阿姜肯定不敢说。
今天一大早,周大老爷就带着周骋去了京卫司,周子龙看到孙子果然很高兴,领着他去见了徐乔,徐乔还破天荒地大方了一回,把自己书案上的一方镇纸送给他。
从徐乔屋里出来,遇到了宁九,周子龙还带着他和宁九打了招呼,宁九显然是听说过周骋的,很好奇地上下打量他,还夸奖他一表人才。
晚上,周子龙回家了,这些日子,他还是第一次回来吃晚饭。
孙子回来了,一家团聚,总要凑在一起吃一顿。
用过晚饭,周子龙准备回衙门,周骋忽然跳出来,笑道:“祖父,我和你一起去吧。”
周子龙挺高兴,周骋出去一趟,回来变得懂事了,这是知道祖父在衙门值班太辛苦,要过去侍候他了。
祖孙二人带了酒菜,回了衙门。
到了衙门,没有看到宁九,却看到了宁七。
周子龙道:“人家说了,萧祎侍疾期间,宁七和宁九轮流过来当差。今天晚上八成是轮到宁七了。”
周骋伸长脖子往另一间屋看了看,问道:“徐乔没在?”
周子龙道冷哼一声:“谁知道呢,自从那晚以后,他就没在衙门里值过夜,下了衙就回家,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回事,我都没和他计较,他倒像是不敢见我一样。”
“祖父,您和徐乔不对付了?”周骋问道。
“也没有,就是他放在咱家的东西,被你娘,算了,不说了,这不关你的事。”周子龙想想那件事就生气,他那个大儿媳,唉。
周骋眼珠子转了转,问道:“该不会是他放在咱家的东西没了?”
“是啊,一件破襁褓,也不知道你娘,算了算了,不说了,烦!”周子龙没好气地说道。
次日,周骋就对他娘说:“京城真没意思,我出去玩几天。”
周大太太一听就急了,扯着他的耳朵骂道;“小兔崽子,你才回来几天就又往外跑,外头兵荒马乱的,你死了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我死不了,你放心吧。”周骋说道。
“不行,你要去哪儿,你敢去,我就扒了你的皮!”周大太太骂道。
“阿娘,我有事,我真的有事,很急的事,哎呀,跟你说你也不懂,总之,你别拦着我啊,否则我这次走了就不回来了。”
周骋说完就跑,周大太太想拦也拦不住,眼睁睁看着周骋翻过墙头不见踪影,周大太太只能跳着脚破口大骂。
周骋回到朝阳里,喘着粗气把那件襁褓交给了周彤。
周彤笑道:“你跑着回来的?”
“没,骑马,快马加鞭。”周骋抄起茶壶,对着壶嘴就是一顿猛灌。
芳菲见了,道:“行了,这壶就给你了,反正别人都不会再用了。”
周彤一笑了之,对芳菲道:“你去让江婆子做几样周骋爱吃的,你看他那样子,这一路上估计连饭也没吃。”
周骋早就饿坏了,顺手拿了几块点心,就跟着芳菲去找江婆子了。
周彤则拿了那件襁褓去了隔壁萧韧的屋子。
萧韧的伤口已经痊愈,只是毕竟伤在肩膀,想要恢复如初还要过些日子。
周彤把襁褓放在他面前,道:“周骋回来了,这件襁褓就是当日徐乔放在他们家里的,后来被周大太太当成容妃遗物拿走了,徐乔要把这襁褓拿回来,周子龙才发现襁褓不见了。”
萧韧看了看襁褓,问道:“你看过了?有什么问题吗?”
周彤道:“我不懂针线,但是这件襁褓上绣的牡丹花,我是见过的,沈太太擅长女红,有一年她给我和欣妩各绣了一件斗篷,欣妩的那件绣的是兰花,我的那件是牡丹,和这上面的牡丹一模一样,一看就是同一个花样子。”
“也就是说,这件襁褓是沈太太亲手缝制的?”萧韧问道。
“嗯,我想应该是的。”沈彤说道。
“莫非就是因为徐乔弄丢了这件襁褓,沈太太就和他反目了,因此徐乔把沈太太送去了安徽?那徐乔这个人也太小心眼了吧,或者说,因为这件事,他看清了沈太太的人品,觉得自己不值得为这种人去冒险?”萧韧对沈太太黄氏嗤之以鼻,如果不是看在黄氏抚养过周彤份上,当初在西安时他就下手了。
因此,现在他说起黄氏来,一句好听的都没有。
周彤想了想,笑道:“小七,你说的好像挺对的,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徐乔才下定决心把她送走。徐乔和你不同,和三哥更不同,和岳阳蒋修杰他们也不同,他没有家族助力,他现在的一切都是靠的自己,所以他会比任何人更珍惜眼前得到的,就像我……”
周彤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继续说道:“就像我,更加珍惜活着的机会。”
萧韧微微动容,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握住了周彤。
周彤对他笑了笑,说道:“徐乔既然是这样的人,那他在对待有可能威胁到他的地位,他的家庭,他的人生的人或者事,就会更加绝决,当断则断,绝不留恋。”
这也和她一样,对于所有威胁到她生命的人,她从未手软。
所以她才会比别人更能理解徐乔,因为她和徐乔,在某些方面,他们是一样的人。
一样从艰难中走来,一样的珍惜得到的东西,对于所有对他们不利的人或事,他们一样的果断,一样的冷酷。
第七三三章 应该去做的事
周彤拿出她那把镶金嵌玉的匕首。
萧韧忙道:“万一里面真的有遗诏呢,别割坏了,还是用剪刀吧。”
周彤炫耀似的扬扬手里的匕首:“就是因为这东西金贵,我才用我这把匕首的,你不觉得这很配吗?”
萧韧想想也是,除了用来割坏圣旨,好像这把匕首也没有别的用处了,至少他从未见过周彤用这个杀人。
襁褓是夹棉的,取出里面的棉花,把布料翻过来,那用细细密密的针脚绷在上面的一块黄绫子就显现出来。
周彤和萧韧相视而笑,却都在彼此的笑容里看到了苦涩与无奈。
沈家九族近千条人命、豫王一家、桂王一家、燕王父子与府中自尽的众妻妾、秦王的两个儿子,以及受他们牵连的门生故旧,比如梅家。
还有萧长厚!
两人只是看着,良久,都没有伸手去拿。
这块黄绫子上染了太多的血,就连他们这两个满手鲜血的人,也要鼓足勇气才敢碰触。
“小七,坐上那张椅子真有那么好吗?”周彤喃喃说道。
萧韧叹了口气:“我不知道,古往今来,世人都想要坐上去。”
“太祖皇帝夺了天下,万众归心,可是到头来,他连自己的儿孙们都护不住,可你看村子里的老汉,辛苦半生挣下几十亩田地,只要儿孙们没有吃喝嫖赌的坏毛病,这几十亩田地就能让他们衣食无忧,平安到老。所以当皇帝有什么好的。”周彤终于伸手,把那件已经拆开的襁褓重又叠好。
萧韧想了想,说道:“嗯,是啊,我也觉得没有什么意思。但是像王爷,像周铮,他们却不一样。或许最初,他们并没有凯觎那个位子,就如燕王,如果他在世,眼睁睁看到自己的长子惨死,心爱的女人和孩子生死未卜,他和他的手下用鲜血打来的疆土被宵小染指,他是否也会像王爷这般,挥师而起?”
一室宁静,良久,周彤浅笑:“父王如果还在,他一定会这样做。换做是我,我也会,阿娘更会,阿钰呢,或许会,也或许不会。小七,你说得对,每个人站的角度不一样,他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也不一样。我没有亲眼看到父王和长兄流的血,我只看到了自己的生死,所以我更想好好活着,我看到了阿娘失去丈夫和孩子后的崩溃,所以我要助她去报仇,了却心愿;我看到了阿钰和两个妹妹从小受的苦,所以我要让他们平安幸福。所以,小七,你说得对,我们每个人都只是自己,不是别人,也无法代替别人,更无法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在别人身上,只要那个人做的于他而言是对的,那就是他应该去做的。”
萧韧伸出双臂,把周彤拥入怀中,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于我,娶到彤彤就是对的,这就是我应该去做的。”
周彤大笑,她的小七越来越会说甜言蜜语了,嗯,她爱听。
……
京城,定国公府。
萧祎皱着眉头,正在听世子夫人抱怨米价飞涨,他平时并不过问家中琐事,今天还是无意中听到管事婆子向妻子禀报府中采买的事,他这才留意,估摸着管事婆子们都走了,让人请了世子夫人过来,一问才知,最近这些日子,京城里的米价已经涨了两轮了,不仅是粮油米面,干柴果品、肉蛋生鲜,但凡是能吃进嘴的,就没有不涨价的,药材补品更是一天一个价。
萧祎又让人出去打听,这一问吓了一跳,与柴米油盐的涨价相反,京城的房价,连同京城附近的田价,却是一落千丈。
很多大户人家卖房卖地往南方去了,还有胆子大些的,则是往西北走,谁知道他朝再回来时,留在京城的田地房屋是折了还是被人强占了呢,还不如换成真金白银更放心。
“世子爷,您可能猜不到,前年致仕的那位董贤董大人,他家的那处五进的大宅子,当年他家老太爷花了六千两置办的,董大人刚致仕时也曾想过回乡,那时就有人要出一万两买他那座宅子,那时董大人还想着在京城里娶孙媳妇,所以就没卖,结果现在才卖了三千两,就这样,还搭上一整套的黄梨花家什。”宁十一说道。
萧祎的眉头拧得更紧,他问道:“董贤?委托黄三镖局压镖的那位?”
宁十一忙道:“对,就是他。”
萧祎道:“听说他离京时雇了三家镖局给他押镖,看来国子监祭酒这个位子油水是真足,三千两的一套大宅子,对他而言也不算赔了。对了,他走了也有几天了,让人问问,他到哪里了。”
次日一大早,萧祎正在用早膳,宁十一就跑了进来,世子夫人见了,连忙让人给他摆上一副碗筷,推说吃饱了,留下一个丫鬟伺候,自己去了老夫人屋里。
宁十一顾不上吃饭,对萧祎说道:“黄三镖局的那趟镖出事了!”
“说。”萧祎拿起一只肉沫卷子,掰了一块放在嘴里慢慢嚼着。
“他们走的是陆路,两天前在黑山谷全军覆没,财物被抢掠一空,一个活口也没留。”宁十一说完,也拿起一只肉沫卷子,咬了一口。
萧祎没有说话,慢慢吃完,放下筷子,用帕子擦了嘴,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我记得黄三镖局押运的都是董大人的藏书和诗稿,看来那些劫匪还都是雅贼啊,呵呵。”
宁十一咧咧嘴,雅贼?雅贼连一个活口都不留?
要知道江湖有江湖的规矩,黄三他们都是镖师,但凡是能开镖局的,哪个不是江湖人,哪个没有拜过码头?既然敢接这趟镖,那就是能保证这条路上的大贼小贼都能买帐的,像这样一个不留,全都死了的,在江湖上并不多。
“这不合江湖规矩啊。”宁十一说道。
萧祎道:“什么江湖规矩,以杀人为生的死士讲什么江湖规矩,杀人就是他们的规矩。”
有一句话,他没有说,他几乎已经知道这是什么人干的了。
季四爷手下的那批死士!
“尸体里有女人吗?”萧祎问道.
“没有,死的就是当初出京时的那些人,镖师、赶车的、力夫。”宁十一说道。
第七三四章 相邀
这几天来,徐乔没有在京卫司过夜,下了衙就回家。
妻子庞氏忧心地问他:“三老爷,若是让御史们知道了可怎么办啊?是不是衙门的被褥不够暖,家里还有两床新被褥,都是用的新棉花,我让徐小富拿过去。”
“不用不用,衙门的被褥很暖,唉,我就是想回来陪陪你,这都什么时候了,管御史们做甚。”徐乔无奈地说道。
庞氏松了口气,脸上又不禁红了,好在丫鬟没在屋里,三爷也真是的,都是要当祖父祖母的人了。
“家里没事,什么都好,我也没事,公事重要,你不用牵挂家里。”庞氏笑着说道。
徐乔没有说话,伸手握住了庞氏的手。
庞氏的手很粗糙,但却很暖。
这时,门外响起丫鬟的声音:“三老爷,衙门里一位姓宁的爷来找您,说是有要事,门房没敢拦着,这会儿已经到咱们院子外头了。”
姓宁的?
徐乔一怔,庞氏红着脸,趁机把手抽了出来。
“既然是衙门里的人,你快去看看吧。”庞氏催促。
“嗯。”徐乔站起身来,看一眼庞氏灿若红霞的双颊,忍不住笑了。
来人并不是徐乔以为的宁七或者宁九,这是个陌生的青年。
“徐指挥使,我姓宁,家中排行十一,怕您不认识我,这才冒用了两位哥哥的名头,还请徐指挥使恕罪。”
原来是宁家的小兄弟,年纪还小,难怪不认识。
徐乔点点头,道:“无妨。”
宁十一咧嘴笑了,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我是奉世子之命来的,世子正在侍疾,不方便出门,就打发我过来,问问徐指挥使什么时候得空,能到国公府坐坐。”
这可太出乎徐乔的意料了。
虽然同在一个衙门的屋檐下,但是对于徐乔和整个京卫司而言,萧祎就是阳春白雪的存在。
千万别说他是正的,萧祎是副的,这不一样,一点儿都不一样。
这世上有些东西,是你奋斗一生也得不到的。
比如你自以为赚了金山银山,可是有一天你在一户人家门前走过,却发现有很多和你一样的人,正在千方百计想把金山银山送进人家的家门……还送不进去!
又或者你寒窗苦读中了状元,一朝看尽长安花,可是当你做了官才发现,你以为的人生巅峰只不过是漫漫官路的起、点,你只不过刚刚走出家乡的小山村而已,你不贪不捞,你攒上十年,你的俸禄也买不起京城的一座小院子。
而有些人,却从来不用去为栖身的小院子发愁,也从来不用去为前程担忧,他们要做的就是让自己变得更优秀,完美地利用父辈的资源,让自己和自己的家族更加强大。
萧祎就是这样的人。
徐乔从小就认识萧祎,不仅是萧祎,萧家的几兄弟全都认识,但只是他认识他们,他们却不一定认识他。
他们都是勋贵,却不在同一个圈子。
直到他做了指挥使,萧祎做了他的副手,身为诚国公的大哥一脸艳羡地说:“你小子可要好好利用这个机会啊,能和萧世子在一个衙门,这是多有面子的事啊。”
一直以来,徐乔都和萧祎不远不近,两人的关系也是不咸不淡。徐乔知道萧祎手下有很多办事的人,有在明处的,也有在暗处的,有能见光的,也有见不得光的。他心知肚明,萧祎也一定查过他,认为他没有威胁,否则萧祎这样的人,不会甘于屈尊在他之下的。
自从宁七和宁九出现在京卫司,徐乔就知道,他和黄氏的那点事,一准儿是瞒不住了。
好在他当机立断,把黄氏远远送走了,人不在了,就算这件事被抖出来,也没有了证据。
徐乔在心里叹了口气,萧祎这个时候找他,看来该来的还是要来,有的事是躲不过避不开的。
“你来得正巧,我也正想再去探望国公爷,咱们这就走吧。”徐乔笑着说道。
宁十一反倒吃了一惊,这也太容易了吧。
来的路上,他还在想,如果徐乔不同意,他要不要来强的,比如徐乔上衙或者下衙的路上,忽然失踪什么的。
“怎么?宁家小哥,这会儿不方便吗?”徐乔问道。
宁十一哈哈一笑:“方便,当然方便,徐指挥使有空,那是最好,世子正等着你呢。”
萧祎和宁十一不同,他没有吃惊,事实上,自从宁十一出去,他便在等着徐乔。
同僚几年,萧祎了解徐乔这个人,在很多人眼中,徐乔是个小人物。
即使做了正三品的京卫司指挥使,他依然是个小人物。
可是萧祎却从没有轻视过徐乔,一个无依无靠没钱没势的人,既不是科举出仕,又没有卓越战功,他能爬到今天这个地位,这样的人,就已经是个强者。
且,除了黄氏的那档子事,徐乔没有留下任何把柄,他就像一尾泥鳅,即使是在烂泥塘子里,也能游走自如。
泥鳅就是泥鳅,也许他永远也不能鱼跃龙门一朝化龙,但是只要给他一条窄窄的小河沟,他就能从烂泥塘子游进大江大河。
这样的人,你若是轻视了,你就是个笨蛋。
茶是御赐的大红袍,定国公府的点心堪比宫中御制,徐乔喝着茶,吃着点心,一脸坦然。
待他吃完一碟子点心,又喝了两盏茶,萧祎这才说道:“听闻京城的房价一落千丈,徐兄可想过趁机多置几处房产?”
徐乔苦笑摇头,道:“我那点银子,明年嫁了女儿也就所剩无几了,再说,我们徐家没有分家。”
没有分家,他置办的房产就是公中的,除非像那处小院子一样,放在妻子名下。
可是妻子的娘家也只是小康人家,多一处房产说是娘家贴补的,还能说得过去,如果再多出一处来,免不得要被兄弟妯娌们怀疑,搞不好还会闹到衙门里去,他的兄嫂是做得出这样的事的。
萧祎叹了口气,道:“听闻前任国子监祭酒董大人的宅子才卖了三千两。唉,董大人是破财了,不仅是这套宅子,还有他让黄家镖局押送到安徽老家的那些藏书,也一并落入贼人之手,可怜黄三镖局的十几个镖师,二十多名车把式和力夫,一个没留,全都被贼人杀光了。”
第七三五章 投名状
徐乔的身子微微前倾,眉头也微不可见地动了动,但是很快,他又恢复如常。
萧祎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把徐乔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良久,徐乔苦笑:“那黄氏与徐某是少时旧识,那日见她落难,徐某生了恻隐之心……终归,是徐某识人不清,世子若要告发,徐某无话可说。”
萧祎执壶,亲手将徐乔面前的空盏满上,然后他双手交握,云淡风轻地说道:“我若是想要告发,又如何会请徐指挥史到家里来呢。”
徐乔微微松了口气,的确如此,萧祎若是要告发他,绝不会把他请到家里来,这不是自己往坑里跳吗?这么简单的道理,自己竟然没有想到。
徐乔稳稳心神,站起身来,长揖一礼:“徐某是个粗人,还请世子莫与徐某一般见识。”
萧祎一笑,举起手里的茶盏,道:“在下以茶代酒,敬徐指挥史一杯,贺徐指挥史悬崖勒马,逃过一劫。”
徐乔心头大震,下意识地也举起茶盏,一饮而尽。
“徐指挥史一定奇怪在下为何会有此一说,那还要从在下那位准弟媳说起。”萧祎说道.
徐乔一头雾水,萧家六兄弟,前面五个都成亲了,就是那个萧小六……萧家对外只说萧小六在养病,但是身为京卫司指挥史,徐乔想不知道都难。萧小六和萧家的几个孙辈一样,一早就被送出京城了。
萧小六是定亲了?
萧祎似是猜出他心里所想,继续说道:“不是小六,是小七。我叔父家的七弟。”
徐乔恍然大悟,原来是萧长厚的儿子。
那个萧韧?
或许其他人不知道,但是身为武官,又到了他这个位置,尽管秦王从未给萧韧请功,但是当年榆林一战,萧七少的名头早就传到京城。
明眼人心里全都有数,就凭当年秦王与萧长厚的交情,萧韧十有八、九就是萧长厚的儿子。但是这件事没人敢提,杨家以前还查过,查了也没用。萧长厚的人头是萧长敦拿出来的,朝廷从未给萧长厚定罪,更别说祸及儿孙了,压根没有。人人都知道萧长敦对不起萧长厚,即使萧韧是萧家的孩子又如何,说不定人家还想找萧家报杀父之仇呢。
当初杨家想过很多法子,可也没能把这件事当做萧长敦的把柄,就是因为即使把这件事捅到殿前,也没有用,说不定还能让萧长敦当众卖惨,博一把同情。
你看,我为了皇帝为了太皇太后,不但牺牲了亲弟弟,现在更与亲侄子反目成仇,而且还想杀了我,我为了大齐朝牺牲了太多了,我才是大忠臣。
所以这件事谁都清楚,可是谁也不提。
聪明人例如徐乔,便选择了遗忘。
一来二去,提起萧韧的名字时,徐乔甚至不会往萧长敦身上想了。
就如前些日子周铮战死,萧韧重伤的消息传到京城,徐乔也没想到萧祎这里探风声,探也探不出来。
“萧七少?”徐乔问道。
萧祎颔首,看我家小七弟,年纪不大,名气不小,虽然没在京城正式露过面,可是这名头可不是吹的,谁不知道秦王麾下的萧七少啊。
“正是他。徐指挥史想来也听说了,我那七弟已经订亲了,订的是燕王长女周彤,燕北郡王的孪生姐姐。”
徐乔的喉结动了一下,他的消息虽然比不上飞鱼卫,可是前线战报却也是知道的。杨勤出兵,燕北郡王与李永基率领一干土匪兵出战拦截,秦王派姻亲刘大将军和萧韧驰援,虽说朝廷的兵马没有出动,可是斥侯的情报却没有间断,燕北郡王英雄出少年,一战成名,从此在燕北站稳脚根。
而有一份战报里曾经提过,杨勤手下大将齐虎死于燕王女儿之手!
“就是杀死齐虎的那位?”徐乔问道。
“对,就是她。徐指挥史或许想不到,她和那位沈太太黄氏有些关系……”
半个时辰后,徐乔冷汗淋漓。
萧祎说得没有错,若非他当断则断,悬崖勒马,他现在拥有的一切,他的妻儿,连同整个徐家,怕是都保不住了。
杨家倒了,黄氏一介妇人,或许沈家的案子有朝一日会平反诏雪,但是用皇室女给自己儿子当替身,继而又投靠真仙教,将后晋小朝廷的遗孤收为养女。
这每一条都足能抄家灭族!
若是两三年前,燕王长女这个身份或许不值一提,可是现在不同了。
燕北郡王已经立起来了。
只要他不去宵想那张龙椅,至少两代之内,他们这一支都能稳坐燕北。
黄氏却已与周彤反目!
而现在黄三镖局的人全都死了,黄氏却不知所踪,这还用问吗?是真仙教的人干的,她又回真仙教了。
萧祎在这个时候,把萧家和燕王府的亲事说于他听,这背后的意思,徐乔又怎会不明白?
萧祎根本不用告发他,他做的那件蠢事,就相当于递给萧家的投名状。
徐乔叹了口气,笑着对萧祎说道:“我那发妻虽然出身小户人家,可是为人善良贤惠,我那长子虽然资质平平,但是好学上进;我的女儿明年就出嫁了,许配的是昌平卫指挥使方龙的嫡长子,我儿媳有孕,明年我就能抱孙子了。”
萧祎又给他倒了一盏茶,笑着说道:“看来明年要向你讨上两顿酒了,一顿是喜酒,一顿是满月酒。”
徐乔心里一松,连声道好。
萧祎看看他,又道:“诚老国公去世多年,你们徐家也该分家了。”
徐乔望向他,目光里有惊喜,也有希翼。
他当然想分家,可是分不了,两个哥哥不想分,可若是……
从定国公府出来,回到家里,庞氏听说他回来了,连忙过来,问道:“三老爷,没出什么事吧?”
徐乔忽然想和庞氏说说话了,他把今天的事简单说了一遍,也包括黄氏曾经住在小院子的事。
“这事是我做得不对,你要怪就怪我吧。”徐乔说道。
庞氏眼里有泪,却笑着摇摇头:“三老爷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我为何要怪你?”
徐乔握住庞氏的手,轻声说道:“你放心,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庞氏噗哧一笑,伸手抚了抚徐乔冒出银星的鬓发,笑道:“我当然放心了,以后也放心。”
第七三六章 金丝鸟笼
夜色阑珊,寒月当空,一条伶仃的身影伫立在廊下,望着不远处的香樟树,怔怔出神。
一名内侍蹑手蹑脚走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道:“秋总管,消息来了。”
秋秋不动声色,向着那棵香樟树走去,内侍踩着小碎步在后面跟着。
秋秋走到树向,抬头向树上看去,两只夜鸟拍着翅膀从树冠上飞走了。
“我屋里像是有老鼠,你拿上鼠夹随我过去。”
内侍答应着,快步去拿鼠夹。
秋秋没有同其他内侍住在一起,他的屋子与皇帝只隔着一道月洞门,这样方便皇帝传唤。
内侍来的时候,秋秋已经在屋子里等着了。
“秋总管,老鼠夹子拿来了。”内侍大声说道。
“嗯,进来吧。”屋内传来秋秋的声音。
内侍推门而入,顺手把门掩上。
“说吧,这里很安全。
秋秋的手里把玩着一只精致的金丝鸟笼,鸟笼里的翠鸟栩栩如生,内侍认识这只鸟笼,这是上个月银作局献上来的,鸟笼上千根细若头发的金丝编织,里面的翠鸟是以真鸟羽毛镶嵌而成,没想到皇帝竟然赏给了秋秋。
“徐乔养在外头的那位太太早就不在小院子里了,这会儿那院子正在招租。”内侍说道。
秋秋脸色陡然变了,他问道:“不在了?什么时候不在的?”
内侍还是第一次看到秋秋这样的脸色,他吓了一跳,忙道:“说是那院子早在十天前就贴出招租的红纸了,想来就是那时候不在了的。出去打听的人还说,原先在那里住的老苍头一家子也不见了,这会儿换了另一家子,说是徐太太庞氏的陪房。想来是徐乔养外室的事,被徐太太知晓了,徐乔才不能不把那位送走。”
“不可能!”秋秋咬牙切齿,“徐乔是个什么东西?他配吗?”
他想了想,转身走进里间,片刻后拿出一个荷包,他从荷包里倒出三枚金锞子,给内侍看了,又重新装回去,连同荷包一起递给内侍。
“拿去,好好查查,徐乔把那位太太送去何处了。”秋秋说道。
内侍答应着,转身离去,他走到门口,重又转身看了一眼,却见秋秋打开了那只金鸟笼,正在大把大把撕扯着翠鸟的羽毛,像是与那些羽毛有仇似的。
内侍不敢多看,把荷包揣好,快步离去。
勤政殿里,崇文帝合上手里的词话本子,用丝帕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
这本词话写得太好了,书里的卿卿简直就是枚卿本卿,一样的文采风、流,一样的风度翩翩,与一样的英年早逝。
崇文帝叹了口气,最近这些日子,他已经不太记得叶青莲了,其实他和叶青莲并不熟,是啊,那样胆大包天又粗鲁的男人,他怎会认识呢?自是不认识的,去保定府杀了周铮,闯下弥天大祸,被百官口诛笔伐的叶青莲,他是不认识的。
他也没有男宠,宫里从来也没有过,没有!
他现在思念最多的还是枚卿,那是他最美好的少年时光,那是属于他和枚卿的岁月。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连儿踮着脚尖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崇文帝随口问道:“怎么是你?秋秋呢?”
连儿把手里的点心放下,轻声说道:“秋总管屋里闹老鼠,刚刚叫了负责采买的刘达到他屋里捉老鼠了,这会儿还不知道有没有捉到呢。”
“捉老鼠?刘达?哪个刘达?”崇文帝疑惑地问道.
“是啊,奴婢也是刚刚知道,原来那位刘采办还会捉老鼠呢。”连儿用衣袖掩着嘴,吃吃地笑了。
崇文帝没有笑,真要捉老鼠,这宫里没有合用的内侍和侍卫吗?非得要让一个负责采买的内侍来吗?
“那个刘达,既然是负责采买的,想来是经常出宫吧?”崇文帝问道。
连儿点点头,道:“是啊,刘采买几乎每天都要出宫,奴婢还托他给带过香膏子呢。”
崇文帝哼了一声,说道:“去看看那老鼠捉到没有,让秋秋过来。”
“是。”连儿答应着,后退着出去。
六部衙门对面的那家茶坊里,李冠中正在喝茶,随从撩了帘子进来,压低声音说道:“刚刚连儿递了消息出来,陛下身边的那个秋秋,接连三次见了刘达,每一次都是悄悄说话,像是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一样。对了,那个刘达……”
没等他说完,李冠中就挥挥手,道:“我知道刘达,后来呢?”
宫里负责采买的内侍总共就那么几个,刘达是去年才提上去的,李冠中知道这个人。
随从忙道:“连儿已经把这消息透给陛下了。”
“嗯,做得好”,李冠中微一思忖,对随从道,“给连儿带个话,就说我会在善堂里找个聪明伶俐的孩子,跟着他姓连,以后就是他的后人。”
连儿原本就姓连,是个孤儿。
随从大喜,道:“他一定高兴坏了。”
李冠中点点头,随从转身出去。
李冠中又叫了一名随从进来,道:“跟着刘达,看看他都去了哪些地方,见了哪些人。”
这名随从刚刚出去,铺子的老板就走了进来:“爷,宁九手下的孙二过来了。”
李冠中叹了口气,烦燥得很。
老萧家自己就有一窝子儿子,还嫌不够,又收了宁家一窝子,宁家也是个有病的,收了孙家苗家两家子,娘的,看到他们这些人就烦,一个个的,都是萧长敦那个德性。
“让他进来,对了,一会儿他出去时,让他结帐,他们有的是钱。”
这家茶铺是李冠中夫人的产业,李冠中自己在这里喝茶随便喝,但是却没有什么人过来都能随便喝的规矩。
孙二长得尖嘴猴腮,他们家祖上是做小偷的,后来被宁家人看上,弄到军队里当了斥侯,宁家兄弟被萧家带走之后,他们一家一直跟着宁家兄弟。
孙二走进来,给李冠中打个千儿,笑嘻嘻地说道:“李侯爷,世子让我给您带个好消息。”
李冠中冷哼一声:“但凡是你们萧家心目中的好消息,那就不是好消息。”
第七三七章 锦囊
“哎哟,我的侯爷啊,这回真的是好消息。”孙二也很无奈啊,国公爷和你不对付,世子又没有招惹你,你总不能把对国公爷的那点怨气发泄到世子身上吧,再说,你好像也没干过啥好事吧。
李冠中指指对面的椅子,示意孙二坐下,自顾自地喝起茶来。
孙二坐下,看看放在面前的茶,没动。
“世子收到了七少的来信,这信呢,其实是七少和七少奶奶一起写的。”
李冠中一脸的嫌弃:“什么七少奶奶,还没成亲呢,你们家倒是不客气。”
“哎哟,已经订亲了,那和成亲也没多大区别吧,再说,听您这口气,怎么像是娘家人似的,还真是奇了怪了,李家人啥时候也成了娘家人了。”孙二嘴欠,他自己知道,他就是故意的。
李冠中快要烦死了,他懒得和嘴欠的人说话,没好气地说道:“快说,什么事?”
“七少和七少奶奶,”孙二嘻嘻一笑,“……彤姑娘,他们说那件东西已经拿到了。”
李冠中一怔,懒得纠正孙二,说道:“真是这样说的?那人呢?”
孙二收起嘻皮笑脸,正色说道:“信里千真万确是这样说的,世子让我转告侯爷,人不见了,在黑山谷不见的,飞鱼卫想来也得到消息了,那人当时就在那里,世子说人在不在已经没有关系了,关键是东西已经找到了,世子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侯爷。”
李冠中沉声说道:“还有什么好消息?”
孙二说道:“六少的亲事订下来了。六少是做兄长的,想来会在七少前面成亲。”
李冠中眉头一动,萧小六的亲事也值得一提?
那个败家玩意儿,萧长敦的讨债鬼。
难道……
“订的哪一家?”李冠中问道。
孙二又换上一副笑脸,道:“宜宁郡主。”
李冠中提了一口气,好一会儿才呼出来。
直到孙二走了,李冠中才缓过神来,破口大骂。
他总算明白了,老萧家生了七个小子,又养了宁家十一个小子,一窝子又一窝子的,原来还真不是闲的,这是拿来骗别人家女儿的吧。
我呸!
那个萧小六不学无术,文不行武也不行,居然还能娶宜宁郡主?
不对,不对啊!
如果宜宁郡主成了公主,那么萧小六就是驸马了。
驸马是干什么的,不就是啥也不用行,只要会哄着公主玩儿,会讨公主欢心就行了?
公主梳妆,他给画眉;公主吃瓜,他给挖籽;公主做善事,他给跑腿儿。
李冠中怔了怔,那个萧小六好像天生就是当驸马的材料啊。
李冠中忽然感觉很恐怖,萧小六该不会是萧长敦那个老不要脸的专门养废了准备尚公主的吧?
太可怕了,这个世界太可怕了,李冠中感觉自己太单纯。
李冠中在飞鱼卫多年,虽然他是出了名的屁事不管,可是他手里却有一批自己的人。
但凡是飞鱼卫想要知道的事,就没有查不出来的。
黑山谷的那桩案子,虽然不由飞鱼卫管,可是他是知道的。京城黄三镖局押镖,东主是原国子监祭酒董大人,那趟镖的东西并不值钱,至少是在普通人眼里不值钱的,都是藏书和诗稿,当然,如果里面有古籍珍本,倒也能变卖几个银子,可是这东西不好脱手,因此除非有买主指名要的,否则没有哪个强盗专门为了这个去做案。
这案子报上来时,李冠中没有多想,他认为这是黄三镖局的仇家,不会抢镖,就是为了杀人,杀黄三镖局的人。
这也是有前因的,去年和前年,黄三镖局的人先后两次惹上人命官司,虽然全都脱身了,可是祸端却也埋下了。
想来是苦主找人报复,所以才把人全都杀了。
今天孙二提起这件事,李冠中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啊。
还好这案子不由飞鱼卫来管。
很快,他派去跟踪刘达的人就送回了消息。
“刘达管着宫内采买,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两年跟着他一起干的,是他姐姐一家子。”
“刘达的姐姐家姓魏。姐夫叫魏新有,五个外甥,都在给刘达跑腿儿。”
“魏三去了徐乔在城南的小院子,魏四去了徐太太庞氏在城外的陪嫁小庄子,徐家早有防备,魏四被庄户们打了出来。”
“次日,魏五去了五柳街,让一个叫神算子的算命先生批八字,花了二两银子,买了神算子的一个装着护身符的锦囊。”
“神算子是前年来五柳街摆摊的,差不多就是杨锦程劫法场之后的事。”
“魏五把锦囊交给了刘达。”
李冠中哈哈大笑,没想到啊,如果他没有猜错,这位神算子应该就是他一直想找的人。
真没想到,如果不是刘达,他还真是找不到。
“盯着神算子,如果刘达再派人去见他,想办法把锦囊拿出来看看。”李冠中说道。
他原以为他会等上一阵子,没想到第三天时,魏五又去找神算子,这一次,魏五又花了二两银子,买了一只锦囊。
离开五柳街的时候,迎面跑来一个年轻后生,撞了魏五一下,红着脸向魏五道歉,魏五骂了一句,低头看看,自己挂在腰上的荷包好好的,既然不是小偷,也就懒得理了。
后生跑到附近的一家小馆子,进了挂着破布帘子的小单间,里面一个三十出头的汉子已经坐在里面了。
年轻后生进去以后拿出从魏五身上摸出的锦囊,从里面取出一张黄纸。
离开五柳街的时候,迎面跑来一个年轻后生,撞了魏五一下,红着脸向魏五道歉,魏五骂了一句,低头看看,自己挂在腰上的荷包好好的,既然不是小偷,也就懒得理了。
后生跑到附近的一家小馆子,进了挂着破布帘子的小单间,里面一个三十出头的汉子已经坐在里面了。
年轻后生进去以后拿出从魏五身上摸出的锦囊,从里面取出一张黄纸。
他飞快地看了上面的字,又把黄纸重新装好,连同锦囊交给了汉子。
汉子没有说话,转身出去。
魏五哼着小曲儿,走得不快不慢,这地方人多,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
没走多远,魏五又被人撞了一下,这次是被人从后面撞的。